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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穎瑄]來得及初戀[全文完]

穎瑄 - 來得及初戀

他到底想怎麼樣!?
把她扔得遠遠的不管她死活的人可是他,
說好聽是要她安心唸書換個環境重新再開始,
嫌她累贅就說一聲嘛!
她又不是非要靠他吃穿不可!
唉~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老爸不學好,害她高中沒畢業就得四處打零工,
還險險落在人口販子手裡準備當妓女去……
是啊是啊,是他救了她又怎樣!?
他不也利用她大大的打響了他正義律師的名號嗎?
哼!人家出錢的是老大,
要她往東她哪有權利往西嘛……
啊?要她搬回他家去!?他還是她的監護人!?
拜託~她都廿多歲了,他還監個什麼勁啊他!……
她已經到了他可以「煎」來「吃」的年紀了!?——

楔子

  墓園

  冷毅淮像座雕像般的佇立在凌慧馨的墓碑前,在天色微暗、人跡杳然的墓園襯托下,他整個人更顯得孤傲冷峻。

  四年了,這四年來他從無一刻忘懷過長眠於此的凌慧馨,而今他的內心仍是波濤洶湧。

  在心如刀剮的痛楚中,伸出顫巍巍的手去碰觸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彷彿如此便可再清晰深刻的感受她的笑語和軀體。

  周圍仍只是一片靜默,令人格外感傷。

  他永遠無法忘記,當他親眼看到凌慧馨那焦黑難辨、死狀奇慘的屍體後,悲憤得無以復加的心情。

  在凌慧馨與世長辭之後,冷毅淮再也無法掌握自己,無法深觸自己內心深處的感受。他的生命永遠無法觸及光明的未來,只能活在痛苦煎熬的地獄裡,也只能活在這種淒絕慘絕的境域中。

  他目光深沉的望了凌慧馨的墓碑一眼後,面無表情的迎上了不知何時就一直默默佇立在他身後的方愷雲。

  冷毅淮仍舊冷漠的沒有一絲表情,生硬而沙嘎的問:

  「妳來這裡做什麼?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自從七年前在哥哥方愷霖的引見下,方愷雲就對冷毅淮有著傾慕與好感。

  為了冷毅淮,她努力上進,也跟著擠進法學院。畢業之後,她索性留在他們的律師事務所內,默默的追隨著冷毅淮,成為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然而,冷毅淮和凌慧馨的相知相許曾經殘酷的戳破她的初戀情懷,而也在凌慧馨於一場意外中喪生後,她才允許自己重新將心火點燃。

  她相信只要她執著下去,冷毅淮終有一天會被她的真情所感動。

  「因為今天是她的忌日,每年這個時候你都會在這追思憑弔。」

  冷毅淮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又恢復嚴酷且自制的神情,「既然妳知道我每年的今天都會在這裡,就別再做這種不請自來的打擾。」

  「毅淮,你有必要對我這麼不近人情嗎?尤其是在她墳前。」方愷雲委屈的說道。

  冷毅淮只是一逕深沉的凝望著凌慧馨的墓碑,對於方愷雲的話置若罔聞。

  過了好半晌,冷毅淮才從冥想中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對她說道;

  「天色不早了,妳不如趁現在還攔得到車時快點下山回家,我還想一個人留在這裡獨處一陣子。」

  方愷雲錯愕的直盯著他,「可是,天色已經不早了,你確定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她臉上寫滿了躊躇之色。

  冷毅淮淡淡的瞟了她一眼,「愷雲,我相信妳已經聽清楚我剛才講的話了,況且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就算在這裡多停留一會兒,也是理所當然的。」

  方愷雲望著冷毅淮一副不願多談的神情,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視到凌慧馨那塊在暮靄之中,看起來顯得格外淒涼的墓碑,她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哀和妒意。

  她悲哀的是自己六年來始終如一的感情,並沒有得到冷毅淮任何溫柔且善意的回應,嫉妒的是,即使凌慧馨香消玉殞,她仍然可以獨佔冷毅淮所有的眷戀和情感。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也不再多說,只是……」她變得有點小心翼翼,「你能盡早回來就盡早回來,否則天黑後這裡就剩你一個人,我──我會很擔心你的!」話一說完,她羞赧著一張粉臉,轉身快速的往山下走去。

  冷毅淮望著她纖細修長的背影,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歉疚。

  冷毅淮轉頭凝視那塊和他一樣沉默的墓碑,整個人深深地融入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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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市永遠有著熱鬧非凡的人潮和急於搶錢的小販。

  這些小販為了應付不斷飆漲的物價和吃緊的經濟狀況,唯一的並同信念就是要繼續搏鬥下去,為自己掙得一席生存之地。

  而裴語嵐和葉雪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尤其是裴語嵐這個已經從學校休學,獨自挑起全家經濟大責的女孩,更是迫切的需要一筆錢,來解決她目前捉襟見肘的情況。

  從小到大,裴語嵐一直是個溫婉善良、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尤其在她十歲那年,母親因為一場急性肺炎而撒手人寰後,她更一手包辦起所有的家務,讓她的父親裴立言沒有後顧之憂,專心在工作上衝刺。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還算得上是忠厚老實的父親,竟會在母親去世後,因交友不慎而學會了賭博,由起先的玩票性質變成一個標準的職業賭徒。在欠下大筆賭債的情況下,他們終於不得不在去年賣掉房子,清償裴立言所積欠的鉅額賭債,父女倆也因此搬到一個地處偏僻,外觀破舊的小公寓去。

  而在這種經濟拮據的情況下,裴語嵐也不得不休學,所幸在好友葉雪桐的幫忙下,在週末到她家裡擺設在夜市裡的小攤幫忙,賺點錢來貼補家用。

  平常時間,她則是在鬧區一家餐飲店上班,但即使如此,還是無法負荷家裡的經濟,以及裴立言的賭債。

  而除了努力工作之外,她也只能不斷的向上天祈求,裴立言能夠早日良心發現而回頭。

  想到這裡,裴語嵐不知怎地突然感到一陣心寒,她掠掠已經汗濕的秀髮,不由得加速收攤的動作,經過了一個星期疲憊繁重的工作之後,週末夜晚的她比任何人都需要提早休息。

  當她和葉雪桐終於收光所有的桌椅,也打理好周遭環境後,葉媽媽拿著一疊鈔票走到她面前來,笑意盎然的遞給了她。

  「語嵐,這是妳這個月在小吃攤幫忙的工資,妳點點看數目對不對?真是辛苦妳了,難得妳年紀輕輕就得負擔家計,比起一般同齡女孩,妳還真是堅強獨立多了!」

  「沒什麼,葉媽媽,這是我應該做的。」

  接過那疊後,裴語嵐開始點數著她這個月辛苦工作換來的工資,當她發現鈔票無故多出兩張千元大鈔時,她疑惑的望向葉母,「葉媽媽,這……」

  葉母圓胖和藹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憐惜的微笑,「這兩千塊就算是妳的獎金,妳工作一直都很賣力,自從妳來幫忙以後,還真的紓解了不少週末巔峰時刻人手不足的壓力。」

  裴語嵐聞言,不由得鼻酸,因為這兩千元除了是「獎金」外,還包括了葉家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待的真摯情意。

  「語嵐,妳就收下來吧!別再費神去想推拒的理由,這些錢全都是妳應得的。」葉母長滿厚繭的雙手,溫暖的覆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裴語嵐的心底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當她還來不及說出謝謝時,葉雪桐已經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很阿莎力的拍拍她的肩膀說道:

  「語嵐,我就說吧!來我家幫忙還是很不錯的,妳瞧!我媽對待妳簡直不亞於我這個親生女兒。」

  「好了!」葉母笑著打斷她未說完的話,「時間已經很晚了,讓雪桐騎機車載妳回家,別每次都自己一個人回去。」

  裴語嵐在葉雪桐的陪伴下,回到了他們租賃的小公寓門口。

  當裴語嵐微笑的跟她道過晚安,準備旋身進入屋內時,葉雪桐卻一反常態的叫住了她,臉上充滿不知如何啟齒的為難表情。

  「語嵐,」葉雪桐望著滿臉不解的好友,她咬牙將心一橫,緩緩地開口:「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裡,本來不想說,因為我知道這會給妳帶來恐懼和壓力,可是為了妳好,我不得不說。」

  裴語嵐心頭一空,臉色有點發白了,「是不是伯父伯母不喜歡我的工作態度,他們不好意思對我說,所以請妳來對我開口?」

  「當然不是!」葉雪桐急急的打斷她,「妳別亂想,我父母可真的是打從心裡喜歡妳,只是……」

  她深吸一口氣後,繼續說道:「看來妳還不知道,那麼我就直說了。語嵐,從上個週末起,就有一群地痞流氓盯上妳了,他們在妳還沒有來上班之前,就會聚集在我家小吃攤前面等妳,起先我們還以為他們是要來吃東西的客人,後來才知道……」她說到這,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才知道什麼?妳可以直接告訴我沒有關係的。」裴語嵐的臉色已經愈來愈蒼白。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一群地下錢莊的保鏢,他們說妳父親欠了他們一大筆錢,現在還錢的時候已經到了,他卻變得藏頭縮尾的,他們要妳出面還清這筆錢,否則他們不會放過妳的。我父親性子比較剛烈,和他們起了一點衝突,他們惡狠狠的撂下話,說要是下次再這樣,就要砸掉我們的小吃攤。」

  裴語嵐的心好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為什麼伯父伯母不告訴我?」

  「那是因為他們怕會帶給妳恐懼和壓力。」

  裴語嵐強抑下泫然欲泣的衝動,「雪桐,謝謝妳告訴我這些,我會自動向伯父伯母請辭的。」

  葉雪桐慌亂的抓住她的手,氣急敗壞的解釋:「我沒有要妳辭職的意思,語嵐,我只是要妳小心妳父親,他居然跑去跟地下錢莊借錢,不論他借錢多寡都不是鬧著玩的,因為他鐵定還不出來!」

  裴語嵐聽了葉雪桐這番話,整個人好像不斷地往無底深淵墜去,心情更是複雜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裴語嵐臉色蒼白的朝她點點頭,輕聲地道過再見後,馬上旋身進入他們租賃的小公寓。

  身為知己好友的葉雪桐心頭忽然惴惴難安,似乎有種複雜難言的預感。

  ※※※※

  當裴語嵐進入客廳時,坐在客廳藤椅喝著酒的裴立言立刻抓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裴語嵐不發一言的站在門口,傳遞出她無言的譴責與抗議。

  彷彿留意到裴語嵐怪異而靜默的反應,裴立言立刻轉過頭,慇勤的對她打著招呼:

  「語嵐,怎麼不進來休息呢?妳工作了這麼久,應該也累了吧!」

  裴立言這個嗜賭成性、不務工業的父親,也只有在輸光賭本、想再翻本的時候,才會乖乖回到這個家裡,對她進行連哄帶騙、軟硬兼施的壓搾。

  剛開始的時候,裴語嵐總是盡可能滿足他深不見底的慾望,但時間久了,她也從原來的有求必應,轉變為無以復加的深沉痛苦。

  「爸爸,我聽說你向地下錢莊借錢,這是真的嗎?」裴語嵐打破沉寂,語氣中帶著股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立言尷尬地乾笑了一聲,「這──妳怎麼會知道呢?不過借錢事小,又不是不還了,等我下次贏錢……」

  「爸!」裴語嵐終於忍無可忍的大喊:「你根本就還不出來,不是嗎?否則地下錢莊的人也不會跑到小吃攤前面站崗,為的是想看我這個當女兒的,有沒有辦法替父親還債!」

  裴立言聞言臉色驟變,「妳的意思是他們盯上妳了?」

  裴語嵐眨眨酸楚的雙眼,突然感到一股難堪和悲哀,「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答應我你會戒賭的,為什麼又會跑去跟地下錢莊借錢,害得現在連葉家小吃攤都被連累?」

  裴立言的表情都不自然了,「語嵐……這妳也知道的嘛!地下錢莊的保鏢就只會虛張聲勢,我想他們不會真的對妳們怎麼樣的。」

  「爸,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執迷不悟,認為他們只是在虛張聲勢!?」裴語嵐氣得渾身僵直,淚水開始在眼底打轉,「況且,地下錢莊的利息簡直是天文數字,不是我可以負擔得起的,我們家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以清償這筆債,你要我幫你怎麼還呢?」

  「這個──我──」裴立言目光閃爍,心虛的不敢面對裴語嵐蒼白的小臉。

  裴語嵐覺得自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如我所預料的,你根本就還不出來,對不對?」她難受的幾乎說不出這些話。

  「妳先別急嘛!錢的事我可以找時間和他們慢慢商量,現在最重要的是──」裴立言似乎有點難以啟口,不過,賭性堅強的他到底還是說出,他今晚等她回家的目的。

  「是什麼?」裴語嵐連呼吸都停頓了,整顆心也在劇烈跳動。

  裴立言繼續厚著臉皮對她討好的笑著,「我知道今天是妳發薪水的日子,不知道妳能不能再給我一點錢去翻本?說不定我今天手氣特別好,以前輸的今天就統統贏回來了──」

  裴語嵐聽到這裡,終於確定父親的財迷心竅已經腐蝕掉他所有的道德良知了,她悲哀的深吸一口氣後說道:

  「爸爸,不是我不給你錢,可是我有我的困難,更何況依我的收入根本就不夠維持這個家的開銷,如果你可以不要再賭下去的話,我們──」

  裴立言的臉色開始沉了下來,不悅的回道:「語嵐,我當然知道妳的手頭也不寬裕,可是妳好歹也想想,是誰在妳母親去世後,一手把妳拉拔大的?妳是個女孩,遲早會嫁人,我也沒有要妳奉養我的下半輩子,現在跟妳要點錢來花花,難道也不對?」

  裴語嵐疲累無力的搖搖頭,她不懂裴立言為何可以大言不慚的說出這些話?

  她滿腹無奈的從背包拿出今天葉媽媽交給她的薪水袋,抽出了五張千元大鈔,交給了忙不迭地就搶過去的裴立言後,慎重的說道:

  「爸爸,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接下來我也沒什麼錢可以再讓你這樣揮霍,我希望你真的能夠明白我支撐這個家的辛苦。還有,我希望你能夠找份工作來做,這樣你才不會把心思全放在賭博上面,好不好?」

  裴立言目光閃爍地盯著裴語嵐今夜看來格外冷漠堅決的臉龐後,遲疑地點點頭,「好,我答應妳,只要妳願意幫我這最後一次,而且,如果我這次真能翻本成功,自然會有妳的一份!」

  標準的賭徒,千篇一律的謊言!

  裴立言在拿到錢後,一刻也不願多留的立刻轉身離去。

  裴語嵐望著他急欲離去的身影,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她緊緊的握著手上僅餘的幾張千元大鈔,淚水像決堤的洪水開始傾洩奔流。

  ※※※※

  這個週末,葉家小吃攤的生意特別興隆,夜市熙攘的人潮為他們帶來一筆豐富的財源。

  正當裴語嵐和葉雪桐忙著應付接踵而來的顧客時,葉雪桐突然神色慌張的來到裴語嵐身旁,在她耳畔細聲的急道:

  「語嵐,妳快看,現在站在小吃攤前面那群流里流氣的傢夥,就是上星期對我們自稱,是妳『債主』的那群人!」

  裴語嵐正忙著收拾碗筷,聽到這番話後,立刻像觸電般的抬頭望著她,心中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雪桐,我──」

  一名看來像黑道大哥級的人物倏然走到小吃攤前面,怨聲惡氣的朝著葉父大喊:

  「把裴語嵐給我叫出來!她父親欠了我們那麼多錢,所謂父債子還,別以為她躲起來就沒事了!」

  站在一旁的裴語嵐早就嚇得直打哆嗦,臉色發白了,葉雪桐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湊近她耳邊迅速的提醒。

  「語嵐,我看妳趁現在快溜,這些人我爸會先幫妳擋下來,千萬別被這群人逮個正著。」

  「可是,我──」裴語嵐張開嘴想再說些什麼。

  「妳先走再說,天曉得這些人想找妳做什麼!」葉雪桐急切的催促著她。

  六神無主的裴語嵐只好迅速的向前奔跑。

  而那群眼尖的彪形大漢一看見裴語嵐發狂似的向前奔跑,心底也大概猜出她就是裴語嵐,於是也卯足勁地在背後窮追不捨。

  裴語嵐跑得心都快跳出來,還是拚命地向前衝,機警地跑進了夜市後面一條狹小的巷道。

  她氣喘吁吁地停頓了一下,又開始盲目的往前奔跑,當她跑到巷口時,一輛藍色轎車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她身邊,裴語嵐一個失神,便被它擦撞而跌倒在地!

  裴語嵐痛得幾乎失去知覺,在她還來不及看清週遭環境,也弄不清發生什麼事時,一隻結實有力的男性手掌便將她從地上拉起。

  裴語嵐驚惶失措的瞪大了眼睛,映入她眼簾是一張寒氣逼人的男性臉龐。

  她無法第一眼即辨清對方的相貌,她只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他的雙眼迸射出一道寒光,眉宇間散發一抹冷冽。

  月光和星子灑落在他身上,冰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彷彿是十二月的冽寒,就這麼深刻的闖入她的生命。

  尤其是他全身那股幽冷而教人眩惑的氣息──

  裴語嵐奮力掙脫了他,跌跌撞撞地退向窄窄的牆角邊緣,緊抿著嘴唇,突然覺得一陣惶悚不安。

  他逼近到她眼前,噙著嘲諷的笑容瞅著她,那修長挺拔的身子如鬼魅般的籠罩住她的身形,散發著難言的壓迫感。

  恍惚間,她明顯的感覺到心被狠狠的撞擊了一下,彷彿有某種東西已經讓渡出去。

  在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穿刺下,裴語嵐困窘難安的抿抿唇,對方終於開口了,聲音仍是毫無溫度的。

  「小姐,如果妳再這麼橫衝直撞,我想妳要存活下來的機率可能趨近於零。」

  他充滿揶揄意味的話語,令裴語嵐難堪得不知該怎麼答覆,她才想試圖說些什麼時,巷子口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你們這些人真該死!一個小女孩都可以追丟?要是被老闆知道,你們還用得著混嗎?快去把她找出來!」那個操著大阪口音,惡裡惡氣的頭頭怨聲命令著。

  「老大,不如這樣好了,我們兵分兩路,一路留在這附近繼續搜索,另一路再回到葉家小吃攤,去逼問裴語嵐的下落。」

  「這樣也好,葉家小吃攤那個糟老頭也是剛烈脾氣,要他說出裴語嵐的下落可能沒那麼容易,如果他硬不說,就砸了他的小吃攤,看他說是不說!」

  聽到他們粗聲怨言準備著強擄她的計劃,裴語嵐發現自己的心臟已經跳到喉嚨處,她不能自已的把求救的目光轉向一臉淡漠的冷毅淮,懇求他的協助和庇護。

  「求求你……」

  「我為什麼要幫妳?」冷毅淮依舊面無表情,唯有瞳內譏嘲的光焰,逼得人無法直視。

  「我……」裴語嵐被他那凍人的眼神瞅得渾身寒冷,更加瑟縮不安了。「對──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這麼冒冒失失就衝上前和你撞著,而是──我不能被那群人給逮到,否則我真的不敢想像,我會有怎樣的下場。」她蒼白著一張臉,期期艾艾的說道。

  「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緊迫盯人的追蹤妳?」冷毅淮盯著她淡淡地問道。

  裴語嵐躊躇的咬著下唇,「大概是我爸爸欠他們太多錢了,所以,他們想要我父債子還。」她無奈而苦澀的說道。

  冷毅淮的眼裡閃過一抹譏諷之色。「難不成他們想逼良為娼?」

  裴語嵐聞言,立即震懾地抬起頭迎視他,不明白他為何能夠冰冷無情的說出這些話,她看見了他眼底的深沉,這樣猛烈的陰冷氣息,已經超過她所能承受的範圍。

  她滿臉緋紅,不安的說:「對不起,我──我也該走了,免得等下他們看到我在這裡,也連累了你。」她立即轉身準備離開。

  「妳這樣貿然走出去不怕被抓?別忘了,他們已經兵分兩路了。」他的聲音仍舊淡漠得教人聽不出一絲情緒波瀾。

  「這……」裴語嵐遲疑了。

  冷毅淮深深地打量著她,隱暗的雙瞳反射著犀利的目光,「我相信,妳也不願意落到那些人的手裡吧!?」

  「我當然不想,我只是──」裴語嵐滿臉紅暈的提出解釋,「不想拖累你,這會害你招惹上不必要的災禍。」

  冷毅淮挑起濃眉,「喔?在妳冒冒失失的幾乎用身體衝撞我的車後,才幫我想到這些?」

  「我……我……」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冷毅淮淡漠地審量了她一番,一抹驚異之色掠過他的眼底,這個女孩有種獨特的清新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和黑道有所掛勾的小太妹。

  「我可以幫妳這次,妳坐上我的車,我會將妳安全無虞的送回家。」冷毅淮面無表情的道出他的提議。

  「可是──」裴語嵐卻遲疑了。

  「妳放心,我不是那種看到小女孩就想要輕薄的登徒子,我只是不想看到妳落到他們手中。」

  「我怎麼好意思勞煩你送我回去呢?」裴語嵐整張臉都漲紅了。

  「我沒有強迫妳的意思,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管這種會為我惹來天大麻煩的閒事。」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要──」當她抬起頭看到冷毅淮愈來愈不耐的神色時,她索性閉上嘴巴,懷著不安的情緒坐上了冷毅淮的車。

  在返回葉家的路上,他們沉默無言,但裴語嵐始終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整顆心似乎都處在一股莫名的悸動和震撼裡。

  當冷毅淮送她回到葉家所租賃的大樓時,他審慎而嚴肅的對裴語嵐交代,「那些黑道分子遲早會知道妳住在這裡,為了妳往後的安全,我想妳還是必須尋求社會機構或經由法律途徑來保護妳。」

  「是嗎?」裴語嵐神思飄忽地笑了笑,「像你們這種衣食無缺,永遠不必擔心下個月生活費的人,當然可以想到那些。但是,你們又怎麼能夠瞭解我們這種永遠在為三餐奔波的人。」她趕緊悄悄掩藏住那份失落和感傷的情緒,「無論如何,我還是很謝謝你送我回來,願你今後一切平安順利。」

  然後,她佯裝沉靜的打開車門,踩著千斤重的腳步,準備返回葉家。

  冷毅淮望著她的背影思索了好一會,他向來不輕易被挑動的心弦,居然被她最後的那番話給觸動。

  他靜靜的坐在車內,反覆思索了好一會兒,強迫自己結束這場奇遇所帶給他的怪異感,發動引擎疾馳而去。

  ※※※※

  裴語嵐實在不敢回到自己的家,她怕那些人已經在她家門前守候,只好先來到葉家,探探情況如何。

  她按下門鈴後,映入眼簾的是葉雪桐已經哭得像核桃般的紅腫雙眼。

  「語嵐──」她一看到是裴語嵐後,立刻撲進地懷裡痛哭失聲。

  裴語嵐心底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她心跳加速的急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沒看到葉伯父和葉伯母呢?」

  葉雪桐把她拉進屋裡後,情緒便開始失控的哭喊道:

  「那些地痞流氓真不是人,他們後來因為找不到妳,又折回來盤問我爸妳的下落,我爸生氣的和他們起了口角,甚至差點大打出手,那些流氓就──就──」她幾乎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就怎麼樣?妳快告訴我啊!」裴語嵐簡直震驚得無以復加。

  「他們就開始砸我們的攤子,盤子碎了一地,客人都被嚇跑了,我們的攤子被砸的亂七八糟──」葉雪桐說到這裡,忍不住痛哭出聲。

  葉雪桐的這番話擊潰了裴語嵐的自制力,今晚所有隱忍住的情緒整個潰堤了,「那麼伯父和伯母呢?他們有受到任何傷害嗎?」

  葉雪桐吸吸鼻子,神情黯然的繼續說道:「沒有,那些人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傷害他們,我爸媽現在正忙著善後,他們要我先回家休息。」

  聽到這裡,裴語嵐的心已經揪痛得擰成一團了,她緊緊的咬住下唇,淚水不斷的從她澄澈的雙眸中湧出。

  「雪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拔腿就跑的活,也不會害得你們家辛苦經營的小吃攤被砸──」她幾乎自責得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語嵐,妳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只要一想到,妳有可能被他們強行擄走時,就難受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說到這,她盛怒的抬起淚痕滿的小臉,「都是妳那個成天喝酒好賭的父親害的,要不是他這幾年來沉迷於賭博,妳今天就不用這麼疲於奔命了!」

  裴語嵐聽到葉雪桐這番話後,霎時淚盈於睫,她輕聲的說道:

  「雪桐,我知道我給妳家帶來很多麻煩與困擾,但,我父親也是一個孤獨寂寞的可憐人,有時候他也痛苦得不知道該怎麼拯救自己……」

  葉雪桐不等她說完,已經杏眼圓睜地發出抗議聲。

  「語嵐,妳不用再為他找任何理由和藉口!他自己愛喝酒又好賭,沒必要也拖著妳一起下水,誰知道他會不會哪天狗急跳牆,就把妳當成籌碼送給人家!?」

  裴語嵐的臉孔整個刷白了,然後,她勉強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我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我畢竟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很難相信他會對我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

  葉雪桐感覺到一股酸意湧上鼻梁,她眨眨濡濕的眼睛,「語嵐,可是像妳爸爸那種已經被賭給迷了心竅的人,妳怎麼能指望他會記得妳是他唯一的親人呢?」

  裴語嵐聽得心頭一凜,「雪桐,我──」

  葉雪桐無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的對她說道:「語嵐,我們葉家成天就在為妳的未來擔憂,如果妳真能夠拿出一點決心和毅力來擺脫妳父親,那我才可以額手稱慶,我父母心頭的重擔也可以放下來了。」

  裴語嵐聽到這裡,整顆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她的淚水又再度落下了,「雪桐,謝謝妳對我的關心,我欠你們葉家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葉雪桐難過得緊緊握住她那冰冷且不斷顫抖的小手,「妳千萬別這麼說,真的──」

  裴語嵐滿腹酸楚的將頭緊緊埋在她的懷裡,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葉雪桐沉默地陪著她流淚,當她看著裴語嵐那困生活重擔而愈發嬌弱纖細的身軀時,另一種更沉重深刻的悲哀盤踞在她的心頭,怎麼也化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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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凌晨時分,冷毅淮停妥車子,面無表情的凝望著鏤空的鐵門,斜睨了一眼停在門口的那輛白色朋馳後,大步邁進屋內。

  打開書房的房門後,映入眼簾的是他的事業合夥人方愷霖那張白淨斯文、精明世故的男性臉龐。

  冷毅淮隨意的打量他一眼,旋即坐進了辦公桌後那張真皮旋轉椅內。

  「好了,我們可以來研究岳偉建設的弊案了,先從它的創始背景資料著手進行。」

  方愷霖沉吟了一下,眉峰不由得蹙了起來,「我可以請教你剛才上哪去了嗎?我並不是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不過對於我這個已經坐在這裡枯等了兩個小時的人,總有點資格知道吧?」他的聲音仍是不疾不徐的溫和。

  冷毅淮聞言,只是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點燃,在煙霧裊繞中,慢慢地說道:「我哪裡都沒去,只不過在凌晨時分,解救了一名落難少女。」

  「哦?什麼樣的落難少女?」方愷霖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了。

  冷毅淮深思了好一會兒,把今夜的奇遇鉅細靡遺的說了一次。

  方愷霖的臉上除了滿是錯愕,更忍不住暗自竊笑。「我沒有聽錯吧?這種英雄救美的情節就發生在這個月色黯淡的夜裡?」

  冷毅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怎麼?你是在恨自己沒來得及參與?」

  方愷霖微愕了一下,沒想到四年來冷漠待人的他也會幽他一默。

  「當然不是,只是這種解救落難少女的英雄事跡,我還真沒想到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

  冷毅淮撇撇唇,嘲諷地笑了笑,「我知道這個社會的某些陰暗角落裡,一直都從事著這種販賣人口的不法勾當,但是,當我今天真正遇上時,我仍不免感到一股深刻而無力的悲哀。」

  方愷霖聽完他的話,開始陷入沉思,突然心底掠過一個念頭,他銳利的望著冷毅淮,意有所指的說道:

  「只有深刻無力的悲哀感嗎?你難道不想解救她,就算不是為了她好,也算是為了我們好。」

  「愷霖,你的意思是?」冷毅淮不由得蹙起了眉峰。

  「我的意思很簡單,你何不順理成章的解救她脫離困境呢?」方愷霖站起身子,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明光芒,「想想看,這個女孩身不由己的乖戾命運,如果交由我們讓新聞媒體去揭發,必然會造成社會上的軒然大波,也能呼籲有關當局的重視,屆時……」

  冷毅淮只是一逕以深沉的目光瞅著他,他用力的捺熄煙蒂,「屆時我們的名望也可以隨著這個事件而水漲船高?」

  方愷霖的目光閃了閃,嘴邊開始浮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冷毅淮的嘴邊也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淡淡地點了點頭。

  「明晚我會再去找她一次,然後讓她自願上勾。」

  話一說完,眼前浮現的是一張蒼白秀氣的小臉……

  想到她,冷毅淮不禁重新燃起一根煙,陷入凝思。

  ※※※※

  夜色深沉的籠罩住大地,幾陣屬於夏夜的晚風襲面而來,稍稍安撫了裴語嵐那顆飽受恐懼的心。

  這些日子以來,裴語嵐的心頭始終被一股愁緒給盤踞,地下錢莊那群流氓保鏢成為她心底最沉重的恐懼。

  今天,葉雪桐又照例騎著機車送她回家,氣氛卻沒有以往的熱絡和親暱,一路上她們鮮少交談,沉默的回到裴語嵐租賃的小公寓。

  當裴語嵐抵達家門後,眼前一幕熟悉的情景,抓住她所有的視線,更教她的心為之躍動!

  在灰暗朦朧的街燈照映下,冷毅淮正倚著他那輛藍色轎車,臉上表情是煩躁不耐的。

  葉雪桐顯然也嚇了一跳,她首先轉過頭去,警覺的對著裴語嵐低聲道:

  「語嵐,他是誰?看樣子他好像是在等人?不過他看來有股冷傲不馴的味道,不像和地下錢莊那批人是同一夥的……」

  「他當然不是和那些地痞流氓同夥的。」裴語嵐的唇邊泛出一抹神秘的笑意,「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昨天要不是他出手相救的話,我早就被那群流氓給捉走了。」

  冷毅淮耳尖的聽到她們的竊竊私語,立刻轉過頭來,視線遇上了她的,裴語嵐的心倏然一緊,整個人為他突來的造訪感到一股意外的喜悅。

  裴語嵐的臉飛上了兩朵紅雲,整顆心似乎也快跳出胸口,她快步的走到冷毅淮的面前,不敢接觸他深沉陰鷙的男性臉龐,她聲如蚊吶的開口:

  「你……你是來找我的嗎?」

  冷毅淮將手中的煙丟在地上踩熄後,仔細審視著的那像紅蘋果般的粉臉,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沒錯,我是找妳,除了想確定妳人平安之外,我想提供妳另一個更安全的庇護。」

  「更安全的庇護?你的意思是──」裴語嵐倏地抬起頭來驚異的盯著他看,不明白冷毅淮為什麼會這麼關心萍水相逢的她?

  「妳可以尋求我的庇護。」冷毅淮望著她嬌柔清麗的小臉,直接說出他的來意,「我可以提供妳最安全的棲身之所,以及帶妳遠離所有的威脅和恐懼。」

  在一旁聽到冷毅淮說話的葉雪桐,忍不住從車上跳下來,迅速走到他的身邊,好奇的上下打量著冷毅淮。

  「你說你能幫語嵐,我能知道你打算要怎麼幫她嗎?再說,我們又怎能知道你想幫助語嵐,是出自真心誠意呢還是另有所圖?」葉雪桐昂起臉龐,直言不諱的問道。

  冷毅淮的唇邊漾起一抹淡漠譏刺的微笑,「我是個律師,而我會想辦法尋找能夠完全保護她的法律途徑,在我面前妳們可以放下戒備,畢竟我比起那些不將法律當一回事的人口販子還要高明許多!」

  「這……」葉雪桐聞言後為之辭窮,冷毅淮的話令她不能反駁。

  站在一旁的裴語嵐,心底流過一股酸甜交錯的複雜感受,眼前這個冷傲如冰的男人真的願意帶她逃離這些紛擾和傷害?他真的只是路見不平想要伸張正義?

  想到這裡,屬於裴語嵐那份特有的驕傲和骨氣在胸口緩緩升起,於是她輕昂下巴,誠摯而專注的對冷毅淮說道: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想這些事我還應付得來,還不到要勞動你這位律師的地步,我的事我會想辦法自己解決,對於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冷毅淮緊迫盯人的眼神沒有因此而放鬆,反倒更加咄咄逼人了。

  「妳太天真了,看來妳根本就不知道,那群地痞流氓目前對妳造成的威脅囉?妳以為他們在要不到錢的情況下還會放過妳嗎?」

  裴語嵐的臉立即刷白了,她面無血色的回望著冷毅淮剛強的臉龐,這番話道出她心底深處最大的隱憂,她無助的緊咬住下唇。

  冷毅淮也看得出裴語嵐正處於極大的恐懼中,但他不得不繼續下去,藉以達成他和方愷霖所擬定的計劃和目的。

  「如果妳真的這麼堅持妳那無謂的驕傲的話,試著想想那群人口販子會帶給妳怎樣毫無尊嚴的生活,關於這一點,妳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他目光炯然的直盯著裴語嵐茫然無助的臉,他緩緩從他的上衣口袋中掏出名片,遞給了裴語嵐。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哪天妳想通了我今天說的話,覺得自己需要幫助,妳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裴語嵐抿著嘴角,在毫不知道冷毅淮野心的情況下,靜默無言的收下了那張名片。

  對裴語嵐而言,冷毅淮的出現無疑是她生命裡的一個奇蹟,至少他點燃了她貧瘠生命裡的一盞燭光,即使微弱,仍溫暖了她死寂已久的蒼白青春。

  「謝謝你的好意,我會考慮的。」裴語嵐將那張名片放入口袋中,溫婉的向冷毅淮道謝。

  葉雪桐看她望著那名男子離去時怔忡出神的表情,不由得湊近她耳邊,神秘兮兮的說道:「語嵐,妳究竟在哪裡認識他的?我怎麼從來沒聽妳提過?他是個律師耶,這下子妳真的是遇到貴人了。」

  裴語嵐失笑的看著葉雪桐一臉驚異且興奮的神色,搖搖頭催促著她打道回府,「我會找個時間告訴妳的,不過,現在真的很晚了,妳應該快點回家,免得伯母擔心妳。」

  葉雪桐挫敗的低垂下頭,「好好好……我回家去,但,妳可別忘了妳欠我一個解釋。」

  裴語嵐的唇畔漾起了一抹輕盈、神秘的微笑後,點點頭算是默許。

  當她目送著葉雪桐離去後,長久以來伴隨她的那股沉甸甸的繁重感似乎又重新盤踞在她的胸口上。

  她滿懷愁緒的仰望著滿天星斗,不斷在心底反問自己:究竟這種日子何時才會過去?

  裴語嵐搖搖頭輕嘆氣,她知道命運之神永遠不會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

  當今夜的裴語嵐仍舊帶著滿腔惆悵的回家時,心頭突然掠過一陣恐懼而不祥的躁動。

  裴語嵐沒有心思去探究這份悸動從何而來。當她返回家中時,她才明白命運待她是何等殘酷,她的奢望也因此宣告破滅。

  裴語嵐一進入客廳,映入眼簾的是五個窮兇惡極的彪形大漢,而她那個滿臉怯色、膽小如鼠的父親只敢低著頭,蜷縮在沙發一角,根本不敢迎視裴語嵐。

  裴語嵐發現事情不妙,轉過身子正準備奪門而出時,那幾名彪形大漢馬上擋住她的去路,孔武有力的雙臂攫住她嬌小的身軀。

  一把押起瑟縮在沙發中的裴立言後,他們立刻用手摀住裴語嵐急欲呼喊的小嘴,粗魯迅速的架著裴氏父女,坐上他們早就停在後巷的廂型車。

  在那幾名保鏢凌厲兇狠的注視下,他們駭得根本不敢吭聲喘氣。裴語嵐的整顆心被驚惶恐懼給佔滿,她在心底不斷揣測這段完全陌生而崎嶇的山路,將會帶給她一段怎樣未知的命運?

  終於,車子在深山裡一座廢棄已久的木造倉庫前停下來,他們被強押進倉庫內一間小小的、密不透風的房間。

  而早在裡面等候多時的是地下錢莊的老闆王信成,身材矮小壯碩的他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後,露出一個滿意且邪氣的笑容,轉過頭,對嚇得臉色發白的裴立言說道:

  「沒想到像你這種成天舉債度日的賭徒,也會有這麼一個模樣還挺標緻的女兒。」

  裴立言聽得心頭一驚,連忙拱手求饒,「王信成,我知道我欠了你們不少錢,不過,只要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想辦法湊出來還給你。」

  王信成的眼神冷冷地掃過他,嘴邊浮現一抹不屑的笑,「怎麼還?我看你根本還沒搞清楚目前的狀況。你知不知道過去半年來,你向我們錢莊所借的本金加上利息共有一百二十多萬,這筆錢對你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倒想知道你要用什麼辦法,在短期內把這筆錢湊出來?」

  「這──」裴立言當場被問得啞口無言了。

  王信成的目光凌厲無比的繼續逼近他,「怎麼?你沒有辦法是不是?那麼你就得提供擔保品,我們幹這行的多少也需要一點安全感。」他的眼神不懷好意的遊移到裴語嵐的身上,「你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以當擔保品,不是嗎?」

  「不!」裴語嵐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驚叫出聲。

  裴立言聞言,也被嚇得臉色發白,「王先生,我知道欠債還錢,但,你要我把女兒『押』給你,這跟我賣女兒有什麼兩樣?」

  王信成冷冽的目光狠狠地掃視著裴立言,「我也不想看著你們父女離散,我頂多再給你一個禮拜的期限,如果一個禮拜之後,你連本金的部分都沒有辦法還清的話,那就不要怪我們『接收』你的女兒了。」

  裴語嵐的心頭像被狠狠重錘了一下,驚惶的雙眸不敢置信的看著裴立言,眼前這個向來和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居然狠得下心要將她當成商品一樣出賣?

  裴語嵐突然有股說不出的悲哀……

  裴立言也一臉蒼白的望著裴語嵐,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賭博為他帶來了怎樣的禍害!

  王信成冷笑一聲,不耐煩地對他們揮揮手,「我醜話就說到這裡了,裴立言你可以走了,一個星期後你沒有帶著錢來還的話,那我們也顧不得你們的父女情深了。」

  看著裴語嵐那張飽受驚嚇的小臉,裴立言還來不及哀求王信成放他們一條生路時,站在一旁的幾個保鏢已經一把拉住裴語嵐的雙臂,要把被恐懼與憤怒侵蝕得毫無知覺的她,拉進一間破舊灰暗、通風不良的囤貨倉庫囚禁起來。

  裴立言眼見女兒被這群流氓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對待,他不禁流下懊悔而痛苦的淚水,他忍不住衝上前去,緊緊握住裴語嵐冰冷的小手,老淚縱橫的對她說:

  「語嵐,妳等著爸爸,爸爸一定想辦法去湊錢把妳給救出來,妳要對爸爸有信心,我一定會──」

  接下來的聲音,裴語嵐再也聽不見了,那群流氓已經將她推進了囤貨間鎖起來,也一併將她鎖進一片絕望的黑暗中。

  ※※※※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日子在裴語嵐的沉靜的消極抗議中,緩緩滑過。

  一連過了四天,今天已然是第五天的傍晚,但裴立言卻依然沒有出現。

  一種被遺棄和背叛的感覺不斷啃蝕著她,像陷入漫無邊際的谷壑深淵,見不到任何一絲的光和熱。

  這五天來她吃得少、睡得少,被囚禁在這間燥熱無比、汙穢不堪,放置著一些大小沙包的倉庫隔間裡,她實在不敢奢望有任何人會來救出她。

  包括她的父親裴立言在內。

  一陣細碎紛沓的腳步聲,開始在門口徘徊不去,裴語嵐在心力憔悴的疲累中,彷彿聽到他們在笑罵著裴立言的膽小如鼠,僅花個一百多萬就可以得到她這頭肥羊。

  談話聲一直斷斷續續的,裴語嵐蒼白的小嘴揚起了一個譏諷的微笑,她在昏昏沉沉中閉上雙眼,心底逸出一聲無言而淒愴的悲嘆!

  就隨他們去吧!或許她生來就注定要一輩子沉淪在這個俗世紅塵間。

  裴語嵐將自己蜷曲在木板床的角落,兩手無意識地往牛仔褲的口袋內摸索時,不期然的觸及一張皺得不能再皺的名片。

  是冷毅淮的名片!她怔忡的望著它。

  她幾乎忘了冷毅淮給過她這麼一張名片,要她在求助無門的時候能夠找他。

  裴語嵐想起冷毅淮那張倨傲陽剛的男性臉龐,她怎麼還能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想起他呢?

  她現在還記得冷毅淮遞給她這張名片時,她心底盈滿的驚喜和訝異。

  是的!她不應該就這樣輕易的向命運妥協,說什麼也該搏它一搏!

  愈發堅定的決心和信念,讓她強忍著渾身的不適,慢慢的從木板床上坐起來,她勉強睜開疲憊的雙眼,開始尋找任何可以逃脫的門路。

  她的雙眼四下遊移,觸目所及淨是厚實的牆壁。裴語嵐不死心的將視線挪向天花板,接著她鎖定了天花板下方,離她床鋪約有二尺高的氣窗。

  那面氣窗不大不小,如果能順利拆下玻璃,應該可供身材嬌小的她逃出這裡,況且現在是那群保鏢的晚餐時間,如果她可以把握這個時機,那──

  裴語嵐拖著愈形沉重的身軀,用盡全身力氣拖抱著一包包的沙包,慢慢的把它們一個個疊放上去,在疊到第五個沙包時,站上去的高度已經可以搆得到玻璃氣窗了。於是她小心翼翼的站上去,開始動手拆下它們。

  她幾乎耗盡了全身僅有的力氣,來拆除那兩片失修已久的玻璃窗,直到她順利將它們拆下後,她幾乎因為過度興奮而差點昏厥過去。

  裴語嵐朝著窗外探了一眼,如她所料,那群保鏢正聚集在後院,沒有人將多餘的心思放在她這個人質身上。

  她奮力的踩上窗櫺,想逃出的強烈慾望,即使是稍高的高度也讓她沒有害怕恐懼的心境。接著,她縱身往下一躍──

  ※※※※

  裴語嵐拚命的向前跑,顧不得自己因為高燒又逐漸虛脫的身子。約莫數十分鐘後,隱約之間她似乎可以聽到後面一大群人的吆喝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她可以確定是那群保鏢已經發覺她從通風口逃走,紛紛爭相追趕的聲音。

  裴語嵐順著自己求生的本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跑,當那群吆喝聲和斥罵聲離她愈來愈近時,她整個人驚恐得幾乎昏厥過去。但,她絕不容許自己有被他們逮到的機會。

  在黝黑得可怕的山裡,她一邊往前奔跑,一邊小心藏匿著,淚水佈滿了她那張因為驚嚇過度,更顯得蒼白脆弱的小臉。

  不准哭!裴語嵐,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胡亂的拭去臉上斑駁的淚痕,繼續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去。

  彷彿是經過了幾個世紀般,裴語嵐終於在前方看到一盞搖搖晃晃的燈火,她好像是看到救星般的疾衝了過去。

  原來是一家已經打烊的雜貨店,裡頭隱隱約約傳來微弱的燈光,卻不見有人在,但,裴語嵐在門外意外地發現一具斑駁殘舊的公用電話。

  裴語嵐戰戰兢兢的掏出口袋裡僅餘的鋼板,顫抖的雙手拿起話筒投入硬幣,她拿著冷毅淮的名片,幾乎是在驚恐交加的情況下按完號碼。

  「喂?」

  當話傳那頭傳來冷毅淮低沉的嗓音後,裴語嵐整夜緊繃的神經頓時崩潰。

  「是我──我是裴語嵐──我被綁架了──」裴語嵐泣不成聲的說道。

  冷毅淮立刻要她冷靜下來,接著要裴語嵐按照他的指示尋找明確的路標、終於在雜貨店灰色的牆壁上,看到一行紅色油漆書寫的簡陋字體。

  她力持鎮靜的告訴冷毅淮她的所在位置後,她耳際傳來的卻是冰冷的斷話聲。

  裴語嵐的心跌落到谷底,連冷毅淮都棄她而去,不願伸出援手嗎?

  她毫無意識的掛上話筒,虛弱的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躲起來,淚水像打開的水龍頭,再也停不住了。

  她不知道他還能在這裡藏匿多久?若是地下錢莊那群保鏢發現了她,她該束手就擒,還是索性在山谷一躍,也算是一了百了。

  裴語嵐愈想,單薄纖弱的身子愈是感到寒冷。

  時間在漫長的彷徨無助中逐漸消逝,她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耳邊傳來轟隆隆的引擎聲,令她立刻從恐懼中驚醒!

  是地下錢莊那群人要來捉她嗎?不!她不要!

  而後傳來的是引擎的熄火聲,裴語嵐隔著淚雨模糊的眼,看到那個正跨下車的男人。

  是冷毅淮!他並沒有背棄她。

  裴語嵐慢慢地站起來,撐著虛軟疲乏的身軀,一步步朝冷毅淮走去。

  「妳──」冷毅淮轉過頭,便遇上了她迷茫渙散的視線,月光投射在她身上,更令他看清她的狼狽不堪。

  「救我,求求你……」裴語嵐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是這麼需要他的救贖。

  她撐著虛乏的身子,口中喃喃說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字句,最後只知道她跌進了一個安全而溫暖的懷抱,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

  臺北國泰醫院

  在滂沱大雨中昏倒在冷毅淮懷中的裴語嵐,住進國泰醫院頭等病房,接受診查和治療。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裴語嵐的狀況時好時壞,時而高燒囈語,時而渾身冰涼,她的夢境似乎永遠沒有顏色,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或白。夢境中接二連三的出現好幾張她費盡氣力仍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有時她激動的想要流淚,有時卻又恐懼的只想逃開。

  在半夢半醒之際,地下錢莊那群保鏢似乎總是在追趕著她,他們都在即將逮到她的那一刻,馬上又隱沒退去,之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她父親裴立言那張懦弱膽怯、寫滿無限愧意的臉孔,不斷在裴語嵐面前放大、放大……

  浮現了一張俊秀儒雅卻冷漠憂鬱的男性臉孔,那似實非笑、弧度美好的薄唇,那雙漂亮而深奧難懂的眼眸,那渾身充斥的森冷氣息,還有揮散不去的孤傲和寂寞──她的心緒突然恍惚跳動而昏亂起來。

  「不……不要碰我……」裴語嵐的喉嚨有股被燒灼般的乾渴。

  中午燦爛耀眼的陽光,透過房間窗臺上的竹簾灑落在床畔,刺得夢魘連連的裴語嵐不得不睜開酸澀的雙眼,意識空白的直盯著天花板。

  「妳終於醒了,感覺還好吧?」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約莫四十多歲圓潤而和藹的女性臉龐,正以一種喜出望外的眼神凝睇著她。

  「我……我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醫院裡?」裴語嵐聲音沙嘎低啞的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怪異。

  「看來這場來勢洶洶的肺炎教妳元氣大傷。」婦人為裴語嵐倒了一杯水,笑吟吟的遞到她面前,「一個星期前,妳剛被冷先生抱進醫院時,整個人瘦得不像樣,一直陷入昏瞇不醒的高燒狀態,當夜病情就轉變成肺炎,醫生說妳的情況很危急,必須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留守在身邊,所以冷先生才讓我來照顧妳。」

  發燒?肺炎?裴語嵐心臟莫名緊縮了,她憶起在滂沱大雨中那個令她跌入他胸懷的男人……

  「妳躺下來好好休息吧!我去打個電話通知冷先生,說不定明後天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婦人凝望著她怔忡出神的清麗臉龐,不禁對這個身世堪憐的女孩多了幾分莫名的好感。

  裴語嵐只是呆愣愣的定在床鋪上,怔怔的望著她步出病房的身影。

  她似乎是經歷了一場歷時已久的生命追逐戰,夢醒以後倏然看見屬於她的光和熱,關於前塵往事,連她自己也不明瞭,更不敢去細細推敲。

  裴語嵐忍不住推開窗戶,她仰首望天,天空遠得讓人無法碰觸。

  神明真的曾聽到她日以繼夜的禱告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天空已經下起了雨,密密的串連成一行,水珠往下滑落,沾濕了她楚楚動人的小臉。

  裴語嵐以一種感激上蒼的心情閉上雙眸,悸動的淚水滑出了眼眶,緩緩流進了她的唇際。

  這種微鹹的感覺,教她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淚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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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冷毅淮坐在辦公室內研究著一份訴訟報告,他靜靜的抽著煙,那雙深邃銳利的黑眸被裊裊上升的煙霧襯得迷離而幽冷。

  方愷霖手上拿著一份著作權的官司案件,連門也不敲的就走了進來。

  方愷霖逕自在那張皮製旋轉椅內坐下來,「怎麼?還在為岳偉建設內部舞弊的案件找尋蛛絲馬跡?我們剛接到這案子的時候,不都一致認為這只是一樁普通的關稅弊案了嗎?」

  冷毅淮淡淡的揮手打斷了他,「我起先的確也這麼認為,不過這樁關稅弊案例是勾起了我的興趣。」

  方愷霖的表情也跟著凝肅專注起來,「喔?難道你有什麼新發現?」

  「我懷疑這不是一樁單純的關稅賄賂案,恐怕還有政府官員涉嫌其中。」冷毅淮從抽屜取出一些核發文件,「你仔細看看這些政府機關核發的文件,很多都是不合法的,所以,我懷疑──」

  「你懷疑這是樁官官相護的弊案?我的天啊!」方愷霖瞠目結舌的瀏覽那些文件,「你說的沒錯,這些文件無法提出任何具體的合法證明。」

  冷毅淮閒散自若的撇唇,冷聲說道:

  「這些人從很早以前就在做這種事,以為自己的策劃天衣無縫,沒想到一樁小小的關稅案就把這些人的狐狸尾巴揪出來。」

  「毅淮,」方愷霖神色凝重的對他說道:「岳偉建設是國內屬一屬二的頂尖集團,要揭發他們需要超乎常人的毅力和勇氣,你確信我們有能力應付揭發他們之後,接踵而來的蜚短流長?」

  冷毅淮正色的看著他,「愷霖,難道你想錯失這個機會?」

  「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我們必須握有確切的證據,才能去揭發他們,否則只是拿事務所的招牌在砸自己的腳。」

  「愷霖,我既然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就不怕搜集不到岳偉建築知法犯法的證據。」

  「毅淮,你確定你真的要……」方愷霖仍有些不安的想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吧!」冷毅淮迅速的轉移話題。「我剛剛接到秋姨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裴語嵐已經脫離險境,醒過來了。」

  「哦?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方愷霖問道。

  冷毅淮微微皺了皺眉,「先安排她住進冷家大宅,給她適當的保護和照顧,然後我們再找個最適當的時機,讓新聞媒體去報導她差點被推入火坑的事。」

  「毅淮,在讓媒體全面披露她的事之前,她需要多一點時間的心理建設和保護,否則,她還這麼年輕,我想她還沒有成熟到可以理解新聞和法律將會帶給她的衝擊和矛盾,所以──」

  「關於這些問題我都想過了,我會另外找個時間和裴語嵐談談的。」冷毅淮不疾不徐的說道。

  方愷霖看著他淡漠而冷峻的男性臉龐,似乎裴語嵐的命運已經紮紮實實讓他給掌握,而他看著冷毅淮那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居然開始為裴語嵐茫然不確定的未來感到憂心忡忡。

  老天!他對冷毅淮獻上這個足以影響裴語嵐一生的計謀,究竟是對是錯?

  方愷霖的腦海裡禁不住浮現,裴語嵐躺在醫院時那張蒼白憔悴的容顏。

  看來,只能讓時間去決定裴語嵐的命運了。

  ※※※※

  冷家大宅

  這是一座樸實、典雅充滿古意的房子,打開起居室的落地窗,迎面而來的是一片青翠鮮明的大地。

  裴語嵐震懾地注視遠方的美景,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聲感動的讚嘆。

  「這裡真美,不是嗎?」

  方愷雲露出了一個不以為意的微笑,「是很美,不過很顯然的,屋子的主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繼承了這麼一棟古色古香又別具創意的房子,一個月難得回來幾趟。」

  「喔?妳的意思是……冷先生他很少回來?」裴語嵐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方愷雲掀起嘴角淡淡的笑了,「話也不是這麼說,只不過是咱們冷大律師寧可將時間耗在研究冰冷的訴訟案件上多些。只是這樣子也好,妳用不著每天面對他冰酷的臉。」

  「呃……我是不是可以請問一下,冷先生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裴語嵐紅著臉,期期艾艾地問道。

  方愷雲深思了好一會,嘴邊漾出一抹輕柔的笑意,「毅淮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雖然大部分時間裡,他是不苟言笑、嚴肅靜穆的,但,他只是比別人多了那麼一份嫉惡如仇的正義感,我想這也是他能在短短的數年間,便將律師事務所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原因吧!」

  裴語嵐再怎麼年輕稚嫩,也不會看不出方愷雲對他的崇拜和欣賞。她忍不住好奇地繼續追問,「方姐姐,妳好像跟冷先生認識很久了,是不是?」

  方愷雲露出一抹溫婉的微笑,「我差不多是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認識毅淮,那時的他和我哥都還是法律系的學生,他們對這個社會的理想和熱情感動了我,也影響了我,所以,我在大學畢業後索性就留在律師事務所內幫忙。」

  裴語嵐點點頭,「事實上,我真的非常感激冷先生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他的幫助……現在我不知道已經變成什麼樣了。」

  方愷雲對她的遭遇感到心疼和同情,她撫慰地拍拍裴語嵐的肩膀,柔聲的說道:

  「語嵐,事情都過去了,那群人口販子和地痞流氓遲早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妳就待在這裡專心養病,過去的那些紛紛擾擾,我相信毅淮會為妳擋下來,給妳一個最安全的避風港的。」

  方愷雲這番話像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的心底,裴語嵐霎時感動的無言以對。

  但,上天會引導著冷毅淮,給予她一段怎樣的命運呢?

  ※※※※

  凌晨時分,更深露更重,涼月幽淡。

  裴語嵐悠悠醒轉。

  滿室的闃黑靜謐,天幕像一塊黑絲絨將孤單寂寞包圍住,僅餘一抹暗淡幽冷的月光,由落地窗的縫隙悄悄深入,落在她雪白的床邊。

  所有的前塵往事就像潮水般朝她席捲而來,生命中的過客像鬼魅般出現在她每一個充滿恐懼的夢魘裡。

  裴語嵐的心揪痛的不得不清醒過來,她躡手躡足的打開落地窗,夜的空氣中浮蕩著淡淡的花香味。她披上睡袍,起身離開臥室,前往廚房。

  她放了一壺水任它緩慢的燒滾著,熱水壺噴發不安的蒸氣,提醒她壺內沸騰而火熱的世界。她怔忡了一會兒,才拿起馬克杯,為自己沖了一杯熱可哥。

  背對著門口攪拌熱飲,倏然感受到背後的一股寒意,彷彿有人正在打量著她。

  裴語嵐緩緩的轉過身子,立刻遇上了冷毅淮那雙深邃而略帶嘲諷的眼眸。

  「真教人感動,」冷毅淮譏諷的唇形成一個美好的弧線,「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為我等門。」

  裴語嵐立刻穩住自己紊亂的心跳,低頭繼續攪拌。「我沒有到意為你等門,不過你的出現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冷毅淮淡淡地揚起濃眉,笑得更具深意了,「看來妳的精神好得很,五天四夜的軟禁日子以及那場來勢洶洶的肺炎,沒有消彌掉妳旺盛生命力的一分一毫。」

  裴語嵐被他這麼一說,雙顆霎時飛上兩抹紅霞,「我知道自己為你帶來不少麻煩,但,我會快點找到棲身之所,不會繼續待在這裡打擾你的生活的。」

  冷毅淮神情難測的望著她,冷笑了一聲,「妳想再找別的棲身之所?怎麼找?是再回頭過著那種飽受親生父親勒索騷擾的日子?還是再度淪為地下錢莊那批人的俎上肉?我倒是很想聽聽看。」

  裴語嵐的心跳更紊亂了,「我……我當然不可能再回去過那種日子,況且我要是再被抓回去,那也未免太辜負你當時伸出援手的美意。」

  冷毅淮聞言,只是不置可否的撇撇唇,「如果妳願意的話,妳可以在這裡住下來,像妳這種處於豆蔻年華的少女,應該有個安全堅實的住所,讓妳享受生命,抓住所有的快樂與夢想,不是嗎?」

  冷毅淮的這些話在她貧瘠荒陌的心靈,種下了奇蹟般的種子。

  裴語嵐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想抗拒這個提議帶給她的誘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是不能連累你,就算你是個大名鼎鼎的律師也一樣。」

  冷毅淮以寒冽的聲音譏諷地道:

  「既然妳知道我是律師,為什麼不乾脆接受我的庇護?還是──」他慢慢地靠近她,危險的瞇起雙眼,「妳根本是在懷疑我的專業能力?」

  「不!我當然沒有那個意思。」裴語嵐紅著臉急忙的解釋著,「長久以來,我一直習慣了自力更生的日子,我不想去倚賴或攀附任何人,即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一樣。」

  冷毅淮偉碩的身子更加靠近她,裴語嵐不得不將雙手撐在身後的餐桌上,想借此避開他帶來的壓迫感。

  他俯身看著裴語嵐,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清秀妍麗的小臉上,「告訴我,妳認為自己擁有多少籌碼可以和我談判?更遑論妳這條性命是我耗費許多氣力才撿回來的。」

  「你──」裴語嵐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原來冷毅淮在救助她的過程中,只是將她當成一項所有物。

  「妳看起來似乎很驚訝?」冷毅淮緊盯著她雪白如紙的小臉,眼底閃過一絲奇異而複雜的光芒,「很抱歉,破壞了妳心目中那個大慈善家的完美形象,很可惜我不是。」

  她猛然抬起頭正視冷毅淮,她深吸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以為你願意幫助我脫離窘境,是因為伸張正義的使命感讓你這麼做的。」

  「伸張正義?使命感?」冷毅淮不為所動地冷笑一聲,「妳懂得什麼叫做伸張正義?什麼又是使命感?當妳被軟禁的那五天四夜裡,屬於妳的正義在哪裡?屬於妳的真理又在哪裡?還是──妳已經習慣活在沒有正義、沒有真理的煉獄!?」

  老天!他怎麼說得出這麼殘酷冷銳的話!?

  裴語嵐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在困苦無助時的信仰,已經被狠狠擊碎了。冷毅淮的這番話讓她認清自己的卑微和渺小,也讓她認清了冷毅淮的現實和殘酷。

  「我知道這是個沒有正義、沒有真理的世界,我一直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點、也一直比任何人都能適應這一點。但是──」裴語嵐壓抑心中紛亂的感受,顫聲說道:「當我看到你前來救助被綁架的我時,我天真的以為你會為我平反這一切。」

  冷毅淮聽得心頭一凜,「妳的確是天真了點,我沒有義務為妳平反這一切,畢竟我每天接觸的案子那麼多,若是每個人都對我提出要求,我豈不是得忙得焦頭爛額,疲於奔命了?」

  「那麼──」她顫聲問道:「你當初為什麼要解救我?」

  「妳不用管這麼多,妳只要在這裡住下來,好好安心養病,很快地妳就會知道答案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乖乖接受你的擺佈安排,你就會提供我所要的一切?你從頭到人是把我當成你陰謀下的一顆棋子?」

  冷毅淮的眉峰倏時糾結起來,淡漠的臉龐拒絕做出任何回應。

  裴語嵐心中一痛,她閉上眼,硬生生逼回即將湧出的淚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提醒我,這個世界之於我果然殘酷而現實,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

  一滴晶瑩的淚珠沿面滑落,她沒有擦拭,只是挺直背脊,旋即轉過身準備離去。

  冷毅淮盯著她瘦小纖細的身影,心底部有股莫名的騷動慢慢焚燒起來。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裴語嵐天真純稚的氣質,在他的世界裡是一則多麼純潔美好的神話。

  冷毅淮強抑下心底突然翻湧而出的罪惡感,這種感受是向來工於心計的他所不需要有的。

  他的視線被他放在桌上那幀凌慧馨的照片給吸引住了,照片中她似乎正對他的所作所為表達強烈的譴責。

  他不假思索的直接走向酒櫃,為自己倒了杯又濃又烈的酒。

  今夜又是個無眠的夜。

  ※※※※

  未成年少女陷入火坑 求救無門

  名律師冷毅淮伸援手 譴責社會

  當裴語嵐的目光觸及報紙上那幾個醒目斗大的標題後,她整個人就像被丟入深不可測的湖底,渾身只感受到一份刺骨的寒冷。

  報導的內容鉅細靡遺的寫出裴語嵐的身世背景,和其生父的所作所為,全文除了對她的際遇深表同情外,也對裴立言和這個社會發出最大的譴責,其餘不外乎是對冷毅淮的大力讚賞,順理成章又將他和方愷霖的律師聲望更推上層樓。

  她帶著那篇引起社會關注的報導,走進了冷毅淮的辦公室,她直直的緊盯著冷毅淮。

  「你怎麼忍心把我的事就這麼輕易的出賣給報社?原來我只是你沽名釣譽的工具,你怎麼可以這種方式來對待我?不管在法理上或人情上,你怎麼可以這麼狠毒而毫無人性!?」

  冷毅淮目光深沉的盯著她手上的報紙,「妳不是都已經知道原因了。我相信看完這篇報導後的妳,大致上也猜得出發生什麼事,不需要我再做更精彩的補充了。」

  裴語嵐的心收縮了一下,她的嘴角微微顫抖著,「你居然……不做任何解釋?」她的喉頭又乾又澀,幾乎說不出話來。

  冷毅淮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眼中複雜難測,「妳以為這些報導會為妳帶來負面的影響嗎?嚴格說來,比起那些和妳一樣遭遇的女孩,妳幸運多了,如果沒有記者鉅細靡遺的披露出這些事,又怎麼能夠引起社會的關注與重視?」

  裴語嵐心又開始抽痛了。她深吸一口氣,艱澀的抿抿嘴,「好,那麼我想請問你──從認識我的那時候起,你和方愷霖就一直在策劃這件事,是不是?」

  「是的。」他沉默了一會兒,沙啞的回道。

  一股冷徹心扉的寒意開始包圍住裴語嵐,她聽見自己用著冷硬的聲音再問:「這就是你們不惜一切將我從虎口之中解救出來,甚至在我幾乎病得差點死去的時候,也要努力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原因?」

  冷毅淮臉部的肌肉跳動了一下,「難道妳認為這樣對妳不好?我們彼此都得到自己想要的,況且妳也因此而脫離了恐懼。」

  裴語嵐發現自己的自制力已接近潰堤瓦解的邊緣,她再提出一連串令她心碎的質問,「你憑什麼斷定什麼對我好或不好?憑什麼你和方愷霖兩個人可以任意擺佈我?憑什麼你們就可以把我輕易出賣,讓這個社會同情我、憐憫我?讓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評判我?」

  冷毅淮淡然地睨著她,「難道這不是妳想要的生活?脫離妳父親對妳永無止盡的需索,逃離那些人口販子的魔掌,這不是妳長久以來所希冀渴盼的?」

  「可是,你卻給我的生活帶來另一種衝擊和殺傷力!」裴語嵐顫聲的提高音量,一股椎心之痛緊緊纏繞著她。

  「容我這麼說,這些衝擊和殺傷力是妳所必須付出的機會成本之一,我只是借由妳這件事,給那些想推自己女兒入火坑的父母一個嚇阻作用。」

  裴語嵐不爭氣的淚水開始模糊了她的視線,「說得好聽!事實上,你根本就是連個無辜的女孩子都可以欺騙利用!你到底是怎樣冷血無情的一個人?若是為了成就自己,你是不是可以做出更多令人心寒的事?」

  冷毅淮面無表情的冷笑了一下,聲音裡含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氣。「語嵐,妳不覺得妳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了?妳可以想像和妳有同樣遭遇的女孩有多少?而妳卻何其幸運可以逃離那些人的魔掌?」

  裴語嵐淒楚而嘲諷的苦笑了一下,「這有什麼分別嗎?我只不過是從一個窟逃到另一個窟而已。」

  冷毅淮一凜,用著一對犀利深沉的眼睛打量她,沒作任何表示。

  裴語嵐深吸口氣,大膽的提出她的要求,「我要離開,我只想要回原本屬於我的自由,我不是生來就該成為你手下的一顆棋子的。」

  「離開?自由?」冷毅淮嘲諷的冷笑了下,「妳離開之後,唯一的下場是被那些地痞流氓捉回去,淪落到人口販子的手上,妳確定妳還想離開嗎?」

  「我──」裴語嵐難堪的將粉頸低垂著,「你想拿我怎麼辦?」

  「妳不能放棄任何受教育的機會,所以,下個月開始我決定把妳送到寄宿女校,去完成未竟的高中學業。」

  裴語嵐的臉倏地刷白了,「不!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當然可以!」冷毅淮倏然打斷了她,「現在新聞媒體已經將妳的事情披露出來,他們很好奇我下一步會怎麼做。」

  「所以呢?」裴語嵐顫著毫無血色的雙唇問道:「把我送走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是想做表面工夫,妳的確有再受教育的必要。」冷毅淮皺著眉頭說道。

  裴語嵐痛楚淒絕的閉上眼,在一陣椎心的顫悸中,她問道:「那麼,我能請問這所寄宿女校在哪裡嗎?」

  「北海道。」

  北海道……裴語嵐感覺自己的心像一顆沉重的大石,不停地往冰冷的湖水沉下去。

  她明白冷毅淮絕對不會給她任何選擇的餘地。

  於是,裴語嵐決定讓自己保有最後一絲尊嚴,她冷冷的迎視著冷毅淮。

  「好,我會按照你的安排完成學業,但,在我高中畢業後直到成年這段期間,我不會再讓你掌控我一絲一毫。」

  冷毅淮仍舊沉默不語,眼底卻有一絲詭譎的光芒閃過,似乎是在譏笑她幼稚的「獨立宣言」。

  裴語嵐再也無法忍受他那略帶譏諷的凝睇了,她的心頭掠過一絲絞痛,那種痛楚陌生的感覺幾乎要撕裂她。她迅速轉過身子,在最後一絲防線潰堤之前,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狠狠的甩上房門,想起方才那幕針鋒相對的情景時,她忍不住將自己蜷曲在床上。

  一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和冷毅淮初次見面時,心頭那狠狠的撞擊意味著什麼了。

  她遺失的是她的心。

  ※※※※

  就在冷毅淮準備將她送至北海道寄宿女校的前一天,裴語嵐特地把葉雪桐找了出來。

  坐在咖啡廳中,她們都不免陷入沉默。

  「語嵐──」 葉雪桐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難過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瞧妳,」裴語嵐強迫自己露出一個怡然的笑容,「我只不過是到北海道唸書,妳幹嘛這副婆婆媽媽的樣子。」

  葉雪桐眨眨眼睛,突然感到一股鼻酸,「傻語嵐,我心疼的是妳,冷毅淮還真是冷血無情,他怎麼狠得下心把妳送走呢?」

  裴語嵐只是淡淡地牽動嘴角,「雪桐,對我而言這是另一條冷毅淮提供我獨立自主的道路,況且──」她無奈的抿抿唇,「在這之前,我的生命從來沒和冷毅淮的世界有過交集,此後我想也不會再有。」

  「不要,我不要妳走!」葉雪桐突然緊緊握住她的雙手,「冷毅淮他憑什麼這麼做?他厚顏無恥的利用了妳來博取社會名望,現在又想把妳送到寄宿學校去,想把我們拆散,他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裴語嵐只是滿臉哀戚、靜默不語的盯著桌巾。

  「語嵐,妳在想什麼?」葉雪桐的臉色顯得焦急萬分,「妳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他要把妳送到寄宿學技去耶!天曉得那真的是寄宿學校還是集中營?」

  「雪桐,我也不想走,可是──」裴語嵐咬著下唇,躊躇的說:「另一方面,我真的很怕地下錢在那些人又找上我。妳是知道的,這些日子來,到為了躲他們真的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葉雪桐當然能夠體會她的恐懼和害怕,「可是,妳不是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我相信冷毅淮可以找到另一種保護妳的管道。」

  裴語嵐只是搖搖頭,「雪桐,妳不明白,地下錢莊那群人似乎有著通天的本領,如果我稍不留神,一樣又會落到他們手裡,縱然我百股不願去寄宿學校,還是非去不可。」

  「語嵐,他拯救了妳,並不代表他有權力決定妳的未來,如果冷毅淮肯稍稍注重一下妳的想法的話,他就不應該漠視妳的感受。」

  葉雪桐認真的對她繼續說道:「答應我,妳會試著去向冷毅淮爭取妳的自由,好不好?」

  裴語嵐動容的望著葉雪桐,她點點頭,「好,我今天晚上會再和他談一次。」

  葉雪桐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裴語嵐望著她滿意的笑臉,不由得在心底逸出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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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寂靜的深夜裡,裴語嵐靜靜的等待著。

  窗外月影稀疏,枝影相疊,半敞的窗扉帶來幾絲涼颼的徐風,凌晨時分的冷家大宅似乎有股深沉莫諱的詭譎和魅惑。

  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籌碼和冷毅淮談判,也知道她談判獲勝的機率是微乎其微。

  她整個晚上都一直反覆思索著她已然脫軌的人生,腦海淨是冷毅淮那張冷傲孤絕、卻帶著陽剛氣息的男性臉龐。

  不!她不能也不想成為冷毅淮沽名釣譽的工具,更不想成為他飛黃騰達的踏腳石,她生命的唯一主宰者,就是她自己!

  她受夠了這種任人擺佈,隨人定奪的日子。

  裴語嵐忿忿然的下床,隨意被了一件白色的羊毛外套步出房門,冷毅淮的書房門縫裡仍透露出一絲暈黃柔和的光線。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鼓起所有的勇氣,在沒有敲門的情況下,裴語嵐逕自打開微啟的房門。一陣濃烈而嗆鼻的煙酒味道撲鼻而來,裴語嵐忍不住皺起眉頭,強忍住滿腔不適的感覺,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冷毅淮的身子在背對著她在酒櫃前面倒酒,彷彿是察覺到她的存在,他緩緩的旋過身來,當他看見裴語嵐就像隻受了驚嚇的兔子,畏縮不安的望著他時,他不禁好笑的揚起嘴角,揚起手中的酒杯。

  「乾杯!」語畢,他仰頭一口喝盡了杯中的褐色液體。

  裴語嵐的身軀忍不住瑟縮了下,她從沒看過冷毅淮這種失去控制、狼狽不堪的模樣,就當她準備轉身離去時,冷毅淮已經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臂。

  「妳不是有事想找我?告訴我,妳想要什麼?」冷毅淮慢慢靠近了她。

  「我──」伴隨而來的是冷毅淮滿身的煙酒味道,裴語嵐忍不住將頭別過去,「你喝醉了,我們可以明天再談。」

  「我沒有喝醉!」冷毅淮將她的手臂握得更緊了,「誰告訴妳我喝醉了?」

  老天!裴語嵐痛得倒抽一口氣,「你真的喝醉了,因為我父親見要一喝醉就像你這個樣子。」

  冷毅淮的眼裡有著一抹狼狽而不加掩飾的熱情,裴語嵐已經被他嚇得噤若寒蟬了。

  「我……我不想接受你的安排,進入寄宿學校去唸書,我不想離開這裡,希望你能夠有別的安排。」她鼓起所有的勇氣說出她的請求。

  冷毅淮只是淡淡的挑起濃眉,「很抱歉,恐怕得讓妳大失所望了,我已經在兩天前委託愷雲,幫妳辦好入學手續了。」

  「不!你怎麼可以──」裴語嵐忘卻恐懼,一張小臉上寫滿氣憤。

  「為什麼我不可以?」冷毅淮似笑非笑的接近她,「語嵐,顯然妳還沒有認清事實,只有我才知道什麼對妳最好,妳懂嗎?如果妳真的打從心底感激我,那麼妳何不讓我安排妳的未來,妳想要的一切我會提供妳,妳可以就此脫離以往那貧困的生活。」

  「夠了!」裴語嵐的唇邊漾起一抹悲哀淒涼的微笑,「你讓我覺得你和那些人口販子沒有什麼兩樣,我一直以為你是出自善意和誠心才會幫我脫離他們的魔掌.現在我才知道,我不過是你們要追捕的獵物,逃不出你們布下的天羅地網,只能在陷阱裡哀嚎,任由你們宰割。」

  「該死的!妳知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麼!?」冷毅淮咆哮著,在這幽冷的夜裡聽來格外駭人。

  裴語嵐昂起蒼白的小臉,怒意使她無視他的怒氣,繼續說道:「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只是一個矛盾的可憐人,在你為別人主持正義,甚至為他們辯護的同時,你的正義在哪裡?誰來為你辯護?」

  她這些話成功的擊潰了冷毅淮的自制力,冷毅淮的臉色轉成鐵青,額上的青筋也浮現出來。

  冷毅淮的拳頭握得死緊,「別再說這種話來激怒我!」

  「為什麼不?你在害怕什麼?」裴語嵐看著他鐵青的臉色,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個──」

  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下一分鐘他已經伸出鋼鐵般有力的手臂,緊緊的箍住了她,挾著報復的快感迅速地擄獲她來不及閃躲的小嘴。

  裴語嵐輕顫了一下,完全被冷毅淮這突如其來的舉措給震懾住了,她心跳加速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緊緊揪住冷毅淮的胳膊,雙頰火熱的任憑他需索著。

  她在冷毅淮的口中嘗到了煙酒的混合氣息,這是裴語嵐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幾乎麻痺了她所有的知覺神經。

  當冷毅淮的舌頭長驅直入她的口中時,裴語嵐只覺得一陣昏眩般的天旋地轉,腦中呈現一片無法思索的空白。

  他們愈來愈急於向對方需索更多,裴語嵐只記得,自己的身子虛軟如棉的任由冷毅淮抱著她,滾落到地毯上去。

  冷毅淮血脈賁張地探索著她那年輕稚嫩,尚在發育的青澀身段,他可以強烈地感受到,裴語嵐身上所掠過那陣痙攣,於是,他更肆無忌憚的解開她胸前那排鈕扣。

  當他看到那雪白稚嫩的肌膚時,理智的警鐘卻在這時大作起來。

  老天,他在做什麼!她才十七歲啊!

  冷毅淮火速地將裴語嵐騰空拉起,強迫她在激情未褪的意亂情迷中面對他。

  冷毅淮霍然拉開兩人的距離,並粗聲命令她:

  「扣上妳的衣扣,妳還年輕得不適合做這種事,我不會傻得知法犯法。」

  裴語嵐羞憤難堪地顫抖著雙手扣上衣扣,受屈辱般的淚水開始沿著滾熱的面頰流了下來。

  冷毅淮懊悔難言的看著她異常慘白而脆弱的神情,他現在的感覺像隻受了傷的野獸。

  看看他做了什麼!他居然喪失理智到去侵犯了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

  他不該喝那麼多酒的,他差點就在書房的地毯上要了她!

  冷毅淮看著裴語嵐顫抖不已的身軀,蒼白的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他瞬時痛苦自責得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語嵐,我──」冷毅淮衝動懊惱的想表達他的歉意,但是一接觸裴語嵐那對如盈盈秋水般的雙眸時,又恢復以往那個冷靜自持的他了。

  「妳說得沒錯,我真的是喝醉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冷毅淮的這句話抽光了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喝醉了?就只是這樣?」裴語嵐有著被打了一巴掌般的難堪。

  冷毅淮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一種痛楚不忍的感覺,「是的,就只是那樣,語嵐,我不是那種看見年輕小女孩,就想上去揩油吃豆腐的急色鬼。」

  裴語嵐的眼底盈滿了酸楚的淚水,她不懂為什麼她會有心痛的感覺。「我……我不要再看見你!永遠都不要!現在不用你趕我,我自己也會到寄宿學校去唸書!」

  傷慟心碎的痛楚,不停的刺戳著她難堪而被傷害的心,裴語嵐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在她心底才剛萌芽的愛情種子,已經被冷毅淮的冷酷無情給狠狠的連根拔起。

  「我恨你!這一刻我真的恨你!」熱淚佈滿她悲慟的小臉,她哭著喊叫,並且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他的書房。

  冷毅淮的整顆心被一種痛苦淒涼的情緒塞得滿滿的,他不記得上次擁有這種情緒,是在什麼時候了。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張照片,一股揪心刺骨的痛楚排山倒海的襲來,「我該怎麼做?」

  他痛苦地對著凌慧馨的照片喃喃自語。

  照片中的人依然巧笑倩兮的燦笑著。

  ※※※※

  半個月後,冷毅淮的名字再度上了社會版頭條,岳偉建設公司的關稅弊案,在冷毅淮日以繼夜的追查和資料比對下,才發現這樁看似內部高層的賄賂案,竟可以牽扯出與政府官員之間的關稅案。

  官官相護的關稅弊案,在媒體的大肆渲染下,不僅在司法界和政治界掀起震驚和疑懼,更在民間掀起一片討論的熱潮。

  冷毅淮甚至成了正義和替天行道的化身,他的律師聲望與生涯也在此時達到最巔峰。

  有別於冷毅淮日益高漲的名望,裴語嵐始終活在慘淡而哀戚的小小世界裡。

  她煩悶地把臉龐埋進柔軟的枕頭,眼角斜睨著床頭上那本雜誌,裡面鉅細靡遺的報導著冷毅淮的豐功偉業,包括如何將一個十七歲少女從人口販子的魔掌中營救出來,讓她免於被逼良為娼的命運。

  這些人永遠不會知道,冷毅淮是怎麼剝奪了她原本的生活,是他把她害到現在這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想到冷毅淮,她的心頭不禁掠過一抹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的酸苦痛楚。

  該怎麼處置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有的時候她懷疑這種酸甜參半的感受,究竟會隨著時日消逝,或者會就此盤踞在她的內心深處?

  這些紛紛擾擾的問題,終究得不到解答,裴語嵐百般煩躁的從床上坐起來,踩著微微沁涼的大理石地板,走到陽台望著滿天星子默默凝思。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一幕教她震驚失措的情景,也因此而留下永生都難以抹滅的烙印,見證她這場曖昧不明的初戀情事。

  ※※※※

  冷毅淮悄悄熄了引擎,想要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車子停到社區公用車庫去,而後拖著數日來疲憊不堪的身子悄然進入前庭。

  想到語嵐,他的心突然一陣揪緊,那個纏綿火熱的吻,已經變成沉積在他胸口的痛楚和煎熬。

  他是這樣的神思恍惚,疲累不堪,所以當一個黑影倏然從前庭樹叢裡衝了出來,一把冰冷鋒利的硬物貼在他的太陽穴上時,他已經來不及做任何的反擊了。

  「不要動,冷毅淮!我隨時都可以射斷你的頸動脈!」一個略帶台語腔的男性噪音在他背後不疾不徐地響起。

  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沉著應戰。「你要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跟你翻一下前仇舊帳,至於前仇嘛,就是你把裴語嵐這頭小肥羊從我們手中奪走,讓我們當場損失了一筆。

  「說到舊帳,你最近所揭發的岳偉建設弊案的人裡,恰恰就有幾個和我們是拜把兄弟。你還真是有種,短時間內把黑白兩道都得罪光了。」說著,冰冷堅硬的槍身貼近了冷毅淮的頸部動脈。

  「冷毅淮,你平時那副威風凜凜,在法庭上不可一世的樣子,都到哪裡去了?怎麼現在變得和啞巴沒什麼差別了?你以為你頂著這個名律師的頭銜可以風光多久,現在還不是因為好管閒事而惹來殺身之禍!」

  那個男子一邊將槍口更深更緊的推向冷毅淮的頭部,一邊口氣兇狠的對他威脅道。

  面對眼前這個儼然已經失去理性的男子,冷毅淮命令自己要沉住氣,並且小心應對。

  「你們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以為只要殺了我就可以掩人耳目?就算你們今天殺了我,檢察官一樣會起訴你們的罪行,做掉我只是更加重你們的刑責而已!」

  那名男子的臉部肌肉抽搐了幾下,顯然被他這些話給激怒了,「冷毅淮,你根本是死到臨頭還嘴硬──」話尚未說完,他已經高舉起手中的那把槍,準備朝冷毅淮開槍。

  冷毅淮眼尖,趁他高舉起手臂之際,用全身的氣力狠狠地往那名男子的腹部用力一撞,那名歹徒痛得當場摀住肚子哀嚎了一聲,槍枝也順勢滑落在草坪上。

  冷毅淮於是趁這個空檔,想去搶奪那把隨時都有可能置他於死地的槍枝,而那名歹徒馬上眼明手快的踢走那把槍,和冷毅淮扭打成一團。

  當裴語嵐滿心焦灼的從二樓狂奔而下時,沒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這幕激烈火爆的場面,她整顆心幾乎快提到喉嚨口,處於這種彷徨無助又束手無策的狀態下,裴語嵐整個人幾乎陷入一種空前瘋狂而緊張的情境中。

  在這種驚險萬分的情況下,裴語嵐只能想盡辦法要為冷毅淮脫險。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卻漸漸失控,那名歹徒漸漸佔了上風,冷毅淮一個不留神,便被他狠狠地毆倒在地,他趁著這個時候,快速拾起地上那把槍枝,朝冷毅淮胸口射去──

  「不!」裴語嵐瞬時大驚失色,一股揪心的痛楚從胸口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當場不假思索的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背部護衛住冷毅淮的胸膛,出其不意的為他擋了這致命的一槍!

  鮮血像泉般源源不絕的湧出,迅速染紅了冷毅淮的前襟,更流洩了一地,形成一幕教冷毅淮神魂俱碎的景象。

  震驚和憤怒的感覺燒灼了冷毅淮的每一寸神經,他不知道是哪裡湧出的力量,輕輕放下裴語嵐不斷冒著鮮血的身軀,像一頭野獸般瘋狂的衝上前去,抓起那名被眼前景象震懾住的歹徒一陣痛毆。

  剎那間,那名歹徒根本抵擋不住冷毅淮突來的蠻力,他像個活沙包一樣被冷毅淮不斷地往他的胸口和腹部予以重擊。

  冷毅淮的拳下得又快又準,不到幾分鐘的時間,那名歹徒已經被他揍得昏厥在地。

  冷毅淮再也無心去留意那名歹徒是生是死,他以最快的速度抱起了裴語嵐跳上了他的車。

  這時警車的聲音已經由遠至近迴響起來,冷毅淮卻以更迅捷的速度往醫院的方向疾駛而去。

  老天!求求您讓她活下去!

  當冷毅淮心急如焚的望著身旁已以陷入昏迷狀態的裴語嵐時,不禁在心底發出哀嚎般的祈禱。

  ※※※※

  經過醫院的緊急手術救治後,裴語嵐已經安然的存活下來,醫生步出手術室後,馬上對著一臉焦慮的冷毅淮說:

  「還好那一槍沒有命中她的要害,否則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她身體還算不錯,只要好好休養,很快就會康復,回到以前的樣子。」

  「謝謝你,林醫師。」冷毅淮仍舊一臉凝肅,擠不出半抹笑容。

  「這兩天要特別留心她的傷口變化,如果有因感染而引起高燒現象,我會再做緊急處理。」

  「我想進去看看她,可以嗎?」

  「可以,不過時間有限。」

  當他心情沉重的走進加護病房後,裴語嵐那張慘白得毫無血色的容顏扯痛了他的心,自責和痛苦交加的情緒,不斷的指責著他懊悔不已的心。

  冷毅淮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是他的冷酷無情傷了她?還是他的利慾薰心害了她?

  裴語嵐發出一連串痛苦和掙扎的囈語,打斷了他的自責。

  「不要……不要送走我……毅淮,我不要走……」她的頭輾轉著,雙頰一片火熱,「我……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裴語嵐痛苦的呻吟著。

  目睹此景又乍聞此言的冷毅淮,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整個人像有一道電流疾馳而過。

  天啊!她怎麼會愛上他?甚至可以為了他,犧牲掉正值青春的美好生命?

  冷毅淮的內心不斷發出痛楚的自責,倘若裴語嵐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又會活在怎樣的痛苦煉獄中?

  天色破曉之際,裴語嵐的狀況也穩定下來,冷毅淮這才形容憔悴的走了出來。

  他並沒有回到冷家大宅休息,而是直接奔赴他的辦公室和方愷霖會面。

  在進入辦公室後,他只是不發一言的猛灌烈酒,燃著一根煙,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發呆。

  他腦子裡充滿著裴語嵐那張慘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龐及那句令他感到震撼不已的話,他只覺得自己像個不敢面對自己的懦夫,連個小女孩都保護不了。

  她才十七歲,正值做夢的年齡,懵懂的連愛是什麼都無法定義,她應該長大後再成熟地面對,經過時間考驗的愛情,而不是在這樣懵懂無知的少女時期,錯把感激當成是愛情的情況下,和他這麼一個大她十歲的老男人在一起。

  老男人?他苦澀地吐了一口煙霧,是的,在他經歷過人生這些大風大浪後,他的心態已經老的不適合跟她在一起了。

  接著,他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知道方愷霖已經從家裡趕來了。

  隨著關門聲,方愷霖講話的聲音立刻傳入耳畔,「毅淮,我剛剛才接到消息,到底怎麼回事?」他臉上的神色十分凝重。

  「語嵐出事了。」冷毅淮懊惱的用力捺熄香煙。「以前強行綁架她的地下錢莊那群人,沒想到和岳偉建設弊案也有掛勾,他們挾著舊恨與新仇找上了我,而語嵐也就是在那種情況下,為我挨上一槍。」

  方愷霖心頭掠過一凜,滿臉錯愕的望著冷毅淮,「我以為裴語嵐和地下錢莊那票人早就已經劃清界線了,沒想到她會因為岳偉建設這件事,而惹來殺身之禍。」

  冷毅淮的臉色更加陰沉難看了,他的嘴緊抿成一條線,「裴語嵐的確是和他們沒有任何瓜葛和牽扯,是我沒有善盡保護之責,在她的事件被新聞媒體愈炒愈熱之後,我們沒有為她採取任何保護措施,是我的自私害了她。」

  「毅淮,這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方愷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而自持,「語嵐現在的情形怎麼樣?」

  冷毅淮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經過緊急手術之後,她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沒有生命的危險了。」他的臉色覆蓋上一層陰霾和冰霜,「至於那些傷害她的人,我會一個個把他們揪出來繩之以法,讓他們連逍遙法外的機會都沒有。」

  「毅淮,」方愷霖深思的望著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對裴語嵐並不是全然毫無感覺,是不是?尤其是在她義不容辭的為你挨了一槍後。」

  「愷霖,你到底在說什麼?她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冷毅淮近乎發火的說道。

  方愷霖搖搖頭,似笑非笑的糾正他,「十七歲只是她的年齡,她沒有一般十七歲女孩的無知與膚淺,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是殘酷而現實的,逼得她不得不提早長大。」

  冷毅淮冷眼睥睨了他一眼,「愷霖,我不知道你這個可笑愚蠢的念頭是怎麼來的,不過我勸你早一點打消它,畢竟我有成為裴語嵐監護人的打算。」

  方愷霖當場愣怔的望著他,「老天!我沒聽錯吧!你打算爭取成為她的合法監護人?」

  冷毅淮蹙著眉說道:「沒錯,我想從現在開始保護她,讓她平安無虞度過往後的歲月。」

  「直到換下一個男人來接手為止?」方愷霖一針見血的反問道。

  冷毅淮心頭掠過一凜,「沒錯,直到她找到一個真正屬於她的歸宿為止。」

  「然後呢?你傾盡全力幫助她、培養她,而你仍舊活在飄飄蕩蕩的世界中?」方愷霖的雙眼緊盯著他。

  冷毅淮臉色發白了,他痛楚的凝睇著桌上凌慧馨的照片,「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方愷霖只是從口中逸出一聲長嘆,「毅淮,你什麼時候才能從凌慧馨的死亡陰影中走出來呢?」他搖搖頭,知道自己要識趣的結束這個話題,他索性站起身子來,說道:「你繼續在這裡憑弔所有的過往吧!我去醫院看看裴語嵐。」說完,他立刻轉過身子,離開了冷毅淮的書房。

  徒留滿屋子的寂寞和冷毅淮相伴。

  ※※※※

  裴語嵐在醫院和看護的細心照料下出院了。

  冷家大宅並沒有因為她的出院返家,而變得熱鬧、富有生氣,反倒是一片冷清寂寞,而它的男主人冷毅淮,除了回來探視過她幾次之外,依然是形影杳然。

  他的一再閃避和無情,傷透了裴語嵐那顆還來不及初戀的心。

  在她內心深處也一直明白,對冷毅淮而言,她永遠是個青澀稚氣、長不大的小女孩,他永遠都不可能去正視她的內心和她的情感。

  裴語嵐只是以異常的沉默與蒼白,開始挺起肩膀認真溫書,主動的整理行囊收拾衣物,把自己的感情封閉在前塵往事裡。

  那個曾經將自己滿懷的青澀情事往肚子裡吞,也曾將自己死生置之度外的裴語嵐已經消失了。

  準備進入寄宿女校的那天,天際下著稀落、毫不詩情畫意的毛毛雨,裴語嵐機械化的整理所有的書籍與衣物,在方愷雲的幫忙下,也都順利打包上了車。

  裴語嵐凝睇著自己為數甚少的行李,她頭一回有種天下之大卻無處容身的蒼涼與悲哀,她不由得回頭望著身後那棟,陪她共度許多晨昏的冷家大宅,她乖戾命運的轉折點起於此,是否也會終於此?

  想到冷毅淮,她的心不免又掠過一陣揪心椎肺的痛楚,她這麼一走,再回來時也得要好幾年的光景,屆時恐怕是今非昔比了吧?

  裴語嵐就這樣怔忡出神的,佇立在雨勢逐漸轉大的雨陣裡,直到有人適時為她撐上一把傘,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寒意。

  會是冷嗎?裴語嵐的心頭一凜,緩緩轉過頭,當她看清楚來者後,一株悵然若失和更加劇烈的痛楚深深嵌入她的心底。

  「怎麼站在這裡淋雨?」方愷霖皺著眉頭看著她,犀利的雙眼彷彿可以看透她的心思。「毅淮今天要開庭,所以他沒有辦法親自來送妳,他叫我轉告妳要好好保重。」

  裴語嵐臉色微微變了,分不清楚是雨水所帶來的寒意,還是打從心底升起的冰冷,她渾身顫悸,淒楚而嘲謔的說道:

  「他忙到連來送我的時間都沒有?」她深吸口氣,「也好,反正我以後也沒什麼再見到他的機會,相見不如不見。」

  方愷霖凝睇著在雨中顯得脆弱無助卻格外清逸動人的裴語嵐,不禁從心底升起一股憐惜的感覺,從頭到尾她始終表現得那麼溫婉堅定,那是一種超乎她年齡的固執和果敢。

  像一株默默蔓延的常春藤,無須綻放出驕傲美麗的花朵,自有它的堅韌厚實,特殊的風采也自然天成。

  方愷霖輕輕地搖搖頭,「語嵐,不要怪他,他這麼做都是為了妳好,等妳再大一點,自然就會明白他的苦心了。」

  裴語嵐只是嘲諷的撇撇唇,然後眨眨酸楚欲雨的雙眼,沒有說話。

  在一陣令人尷尬的靜默沉寂之後,方愷雲已經走到他們身邊,「語嵐,該上車了,我們必須提早到校。」

  裴語嵐聞言不發一言,立刻轉過身子,順從而毫無異議的上了方愷雲的車。

  方愷雲投遞給他怪異而好奇的眼神,終於說出她隱忍許久的疑問,「哥,為什麼毅准非得送走她?」

  「這──」方愷霖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毅淮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好,妳還是快上車送她到北海道去吧!」

  待方愷雲發動車子上路之後,裴語嵐一路靜默無語的背對著她,面向車窗外的美麗景致。

  此刻的裴語嵐只能輕摀著依稀帶淚的臉龐,任由痛楚的感受像決堤的洪水般,淹沒擁有一段傷懷往事的她。

  ※※※※

  進入寄宿學校後的裴語嵐,時常感覺自己像個迷失在沙漠裡的旅人一樣,隨時都有乾涸而死的可能。

  像裴語嵐這種出身平凡,在入學前就已經被媒體披露得毫無隱私的孤女,受到同學們的冷言相對和階級歧視,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裴語嵐剛開始時滿腹的不安和恐懼,已被一份複雜得近乎冷淡、漠視的情緒所取代,與其和她們之間顯得格格不入,倒不如獨善其身。

  兩年的寄宿生涯,井沒有改變裴語嵐太多性情,除了將青澀而固執的她,訓練得更加理性和冷漠之外,她依然過著嚴謹而機械化的生活。

  再加上一絲不苟的舍監和神情肅穆的師長,裴語嵐深深覺得自己最華麗的青春歲月,儼然被冷毅淮擅作主張和獨裁霸道給一手毀滅了。

  冷毅淮的倨傲冷漠、不近人情,是那麼深刻而無情的傷害了她,但為何她仍會在午夜夢迴時,想起冷毅淮呢?

  該死的!他們之間遲早會形同陌路的,不是嗎?

  往後的兩年,她一直扮演著獨立自主,把心事往心裡擱的女孩,永遠只和冷毅淮保持著淡淡的聯繫,有時她覺得自己像一池已經激不起任何漣漪的死水。

  即使是過年過節的團圓時刻,裴語嵐也寧可回葉雪桐家去共度,而不願回到冷家去面對那些過往的回憶。

  只要她能夠順利的完成學業,她相信她可以用自力更生的方式,來脫離冷毅淮對她的掌控。

  然而,連這小小的奢求,就在她大學聯考的前一個月,從法院寄來的一張通知書而宣告破滅。

  法院居然將冷毅淮判給她,成為她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那一整天,裴語嵐的心情都處於一種極端憤怒,又無處宣洩的苦楚中。

  而後,緊接著來的大學聯考,佔據了她所有的心思和時間,在一場激烈競爭的廝殺後,她以不算差的成績考上東海大學社工系。

  甫成為大學新鮮人的裴語嵐,在一進入大學之初就以她特有的淡漠氣質引來諸多學長的注意,但是像她這種已經無心去經營兩性關係的女孩,最後還是讓他們紛紛打了退堂鼓。

  她四年的大學生活自此在平靜無波中度過。

  大學畢業那年,她在一個跟她私交很好的學姊介紹之下,進入臺北一家知名的文教基金會任職,這家基金會向來以推動社會慈善工作聞名台灣。

  就在她即將返回臺北的前一晚,裴語嵐果愣愣的望著已經顯得空蕩蕩的學生公寓,驀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近鄉情怯與心慌意亂。

  裴語嵐望著自己已經打包好的行李,她緊揪住自己的衣角,不能理解為何會有這種反應。

  她在害怕什麼!?怕會再面對冷毅淮,而觸痛那些她早已鎖在記憶底層的回憶?

  還是──她根本害怕的是她自己!?

  裴語嵐突然感到一股從心底開始蔓延的痛楚。

  夜晚,依舊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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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冷毅淮拿著一杯雞尾酒,斜倚著落地窗,冷視著廳內的名紳豪仕。

  這些年來他始終活躍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表面上界分真理與是非,事實上弱肉強食、象徵著私利與狡辯,比真實人生更加真實的悲慘世界。

  而他仍舊矗立在他成就非凡的人生舞臺上,冷眼睥睨著人世浮華和世態炎涼。

  冷毅淮代表真理與正義的金字招牌,始終在法律界熠熠發亮,維持不墜。

  岳偉弊案帶給他的,不僅是他律師生涯的巔峰成就,更讓他午夜夢迴之際,想起一張清妍嬌柔,有時也因固執而時常將雙唇緊抿的蒼白容顏,竟成為他這些年來,心頭上揮之不去的影像。

  然而,裴語嵐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那麼快的時間內再見到冷毅淮。

  而重逢的地點,竟然是在文教基金會為籌募慈善基金的酒會上。

  裴語嵐穿著一襲黑色的紡紗小禮服,典雅清淡的臉龐更增添了一份自然嫵媚、毫不造作的女人味。

  「今天這場慈善酒會辦的可真是成功。」梁偉致端著一杯香檳酒淡淡地笑著說。

  「這個酒會可是你一手企劃籌備的,倘若不將它辦得轟轟烈烈,豈不辜負了你卓越的專業能力?」裴語嵐站在他身邊笑著說道。

  梁偉致卻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皮,外表斯文俊秀的他,對女性仍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妳也著實功不可沒,像你這麼一個才剛踏出校門的新鮮人,能夠在進入基金會後馬上就投入工作,也實屬難得了。」說到這,他的眼前為之一亮,口吻變得熱烈而急切,「語嵐,妳看,當今法律界最炙手可熱的名律師冷毅淮也來了,沒想到咱們基金會還請得到他,真不知道是看在誰的面子上。」

  聽到冷毅淮這個名字時,裴語嵐本能地挺直了肩膀,若無其事的隨口虛應了一下,但眼光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冷毅淮的身影打轉。

  他看起來卓然出眾,深沉而犀利的眼神帶著挑釁質詢的意味,直勾勾的朝她投射而來,彷彿是為這六年來的未曾謀面,投遞出不動聲色的凌厲驚異。

  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站著一位容貌姣好、氣質出眾的女人,當裴語嵐的視線一觸及到她的時候,立刻認出她是方愷雲。

  梁偉致看到裴語嵐怔忡出神的表情,一時以為是裴語嵐對他感到興趣。

  「我從學生時代就對冷毅淮這個人感興趣,他的群眾魅力一直是我景仰和感興趣的。」梁偉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

  「怎麼?」裴語嵐一逮到機會就消遣他,「原來你一直對冷毅淮有著偶像崇拜的情結啊?」

  「這……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梁偉致漲紅著臉理直氣壯的說著:「更何況,冷毅淮本身就是個傳奇,是不是?」

  「所以,你才會把他當成偶像崇拜?」裴語嵐打趣的說道。

  「語嵐,妳別光取笑我行不行?好歹我也是妳工作上的搭檔啊!妳就不能看在我們是自家人的份上,口下留情一點?」梁偉致繼續說道,「再說,冷毅淮的確也為法律界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我會對他感興趣和崇拜也是應該的。」

  「崇拜?」裴語嵐冷笑了一聲,「你怎麼可以在不瞭解一個人之前,就隨便的崇拜?」

  「別這麼說,他可是名律師,他有他的實力和才學,和那些只會靠八卦緋聞竄紅的公眾人物不一樣。妳現在就陪我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吧!」

  他突然拉起裴語嵐的臂彎,朝著冷毅淮的方向走了過去。

  「冷先生,真是久仰大名,沒想到今天能見到你本人,以後我們基金會還有賴你提拔和指教了。」梁偉致立刻笑逐顏開地伸手和冷毅淮握手。

  裴語嵐和冷毅淮的目光交會了,她強迫自己佯裝出一副輕鬆自若的神態,然而此刻前塵往事全都湧向心頭,就連刻意忽略都很難。

  冷毅淮一直以著一種隱含無限陰晦幽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裴語嵐。

  六年了,他一直以為歲月除了可以教人沉寂死去之外,卻忽略了也可以令一個女孩成長的事實。

  他不禁更加深沉銳利的凝望著裴語嵐,命運雖然給了她一段乖戾而慘淡的少女歲月,但卻公平的給了她一種更沉穩內斂的氣質,與優雅出色的容貌。

  當冷毅淮冷眼的望著裴語嵐燦爛如花的笑靨,一種多年來的想望非但沒有被滿足,反倒更是深深渴慕了。

  「她變了,不是嗎?」方愷雲順手撥撥前額的頭髮,裝作不經意的說道,「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就是六年前那個蒼白纖弱、被我們送到寄宿學校的小女孩。」

  冷毅淮聞言沒什麼反應,只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當裴語嵐的身影消逝在大門的另一端時,冷毅淮放下手中的酒杯,不顧方愷雲充滿詫異的眼神,決定找裴語嵐好好「敘敘舊」。

  他步出大廳,遠遠就看到裴語嵐坐在游泳池畔,傾身撩動水紋。

  裴語嵐怔怔望著晃蕩的水波,不知在深思些什麼,比起十七歲時的她,更多了一份女人味和特有的嬌柔氣息。

  「如果我記得沒錯,妳也應該到了從大學畢業的年齡了。」不知何時冷毅淮已經佇立在她身後,三、四步的距離顯得如此遙遠,又如此接近。

  他低沉而充滿磁性的噪音,令裴語嵐火速的轉過頭。

  當裴語嵐接觸到他那對犀利仍舊淡漠的雙眼時,她力持鎮靜的站直身子,強迫自己安然面對他眼底,那兩簇始終不曾為任何人燃燒過的眸光。

  「原來是冷先生,不知有何指教?」裴語嵐輕笑著抿抿唇,冷冷的說道。

  冷毅淮看著她那張在水光波粼反射下,更顯得雅致清麗的女性臉龐,方愷雲說得沒錯,裴語嵐已經長成一個優雅美麗,擁有自己獨特風格的小女人了。

  冷毅淮深深的瞅視著她,淡淡地說道:「妳有必要對我這麼冷淡嗎?妳害怕的是面對我,還是我們曾經互相影響彼此人生的過去?」

  裴語嵐心頭一震,一股莫名的怒氣揪住了她。「冷先生,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向來都是你在影響我的人生。」

  「妳真的這麼認為?」冷毅淮目光深沉地緊盯著她,「語嵐,妳到現在還不諒解我當年為什麼非把妳送走的苦心?」

  「我怎麼敢不諒解你呢?這些年來沒有你的解囊相助,我怎麼可能順利從大學畢業呢?」裴語嵐立刻皮笑肉不笑的揮手打斷他。

  「語嵐,妳變了,變得尖銳犀利而且得理不饒人。」冷毅淮面無表情的說道。

  裴語嵐聽得心頭為之一慟,她只是低垂粉頸,拒絕做出任何回應。

  「我對妳只有一個要求,」冷毅淮深沉的看著她,「我要妳搬回冷家大宅。」

  「你說什麼!?」裴語嵐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想妳剛剛已經聽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再重複一次。」

  「不!」裴語嵐氣得臉色發白,「你憑什麼這麼做?憑你是我的監護人?我已經過了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了!」

  「如果妳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冷毅淮帶著危險傲慢的氣息靠近她,她往後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到泳池裡,就在這個時刻,他迅速摟住她的纖腰,熱氣吹拂在她臉上的繼續低語著:

  「我不能要求妳回來,在家時幫我處理一些法務事宜嗎?依妳這麼優秀的工作能力,沒有來幫我做一點事,這不是有點說不過去?更何況這些年來,我還投資了不少金錢在妳身上。」

  「你──」裴語嵐的臉倏然漲紅了,猛然意識到他們目前是怎樣親暱而火熱的景象時,她快速的掙脫他,冷笑的對他說:「好,我答應你,我會搬回去幫你工作的,做生意講求的是顧客至上,更遑論我這些年來還一直接受你的資助,你當然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予取予求了。」

  冷毅淮的臉色被她尖酸的字句,挖苦得陰霾而難看,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冷靜自若的神情,「妳打算什麼時候搬回來?」

  「這個週末我就會搬回去,你放心,我不是那種隨意反悔承諾的人。」裴語嵐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對不起,我該進去了,你也該回愷雲姊身邊了,免得讓她找不到你的人。」

  說完,她立刻轉過身子,逃離了冷毅淮犀利的注目……

  ※※※※

  裴語嵐特意選在週末時搬進冷家大宅,這個她已經久違了六年的地方。她原先房間裡的擺設全然沒有任何變動,草木盎然的前廳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六年前那個差點教她喪命的驚魂夜。

  白天時刻,她是文教基金會裡才華洋溢、表現優異的企劃專員,到了夜晚,她儼然成為冷毅淮法務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更教冷毅淮驚異的是,裴語嵐敏捷聰慧的工作能力,才僅僅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裴語嵐便已經摸熟了所有工作程序,並且漸入佳境。

  今天晚上,裴語嵐心緒不寧的望著桌上那份法務文件,忍不住暗暗詛咒起冷毅淮來,在歷經忙碌疲憊的一天後,這個時候的她比任何人都還需要更充足的休息。

  裴語嵐霍然站起身往外走去,拒絕在這個案子上兜圈子,她索性到書房去查閱一些相關資料,冷毅淮這個時間應該還在處理案子才是,找本六法全書來對照,應該還不至於吵到他。

  燈光由書房的房門底下流洩出來,裴語嵐在門上輕叩了幾聲卻沒有回應。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溫柔的燈光輕洩了一地,而冷毅淮卻已經睡著了。

  他整個人歪坐在沙發上,背後墊著兩個靠枕,上半身還保持著靠坐的姿勢,臉龐卻已傾向一邊。一本厚得教人咋舌的法律專書跌落在他手邊。

  裴語嵐悄無聲息地朝前走了幾步,來到冷毅淮身邊。他的雙眉雖然微微蹙起,一縷不馴的黑髮跌落在他寬廣的前額上,一時間看起來竟像個孩子。

  一縷溫柔的感受自她心底泛開,裴語嵐竟有一時捨不得離開他,她該恨他的,不是嗎?

  過了半晌,她才轉過身朝書架走去,隨手抽出一本法務書籍,一張紙片從扉頁中滑落出來,落到地毯上,她彎下腰去,將那張紙片拾了起來,這才發現是一張相片。

  相片中人巧笑情兮,一頭烏黑的長髮飄揚,照片中的女孩正是凌慧馨。

  裴語嵐好奇的順手將相片翻了過來,而後她全身變得僵硬不已。

  相片背面是一行娟麗而整齊的字跡,清楚明白的寫著:

  給毅淮,以我所有的愛。

  裴語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尖銳酸楚的反應,於是,她緩緩將相片夾回書裡,重新放回書架上。

  一想到冷毅淮仍保留著凌慧馨的照片,看來他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種薄倖寡情之人。

  只是她不免好奇凌慧馨為何會在花樣年華的年紀,就香消玉殞?

  當她的視線再次觸及沉睡中的冷毅淮時,她的胸口猛地掠過一陣顫悸,她走進冷毅淮設在書房後面的小臥室裡,取出一張蘇格蘭毛氈輕輕覆蓋在他的身上。

  她的動作輕得像根羽毛,不想驚擾到冷毅淮,她在冷毅淮面前永遠都是那個犀利尖銳、冰封自我的裴語嵐,不會變得體貼溫柔或善解人意,因為那只會成為冷毅淮再次利用她的弱點。

  就在這個時候,冷毅淮抓住了她的小手,裴語嵐心頭掠過一凜,她又驚又氣,「你……你根本沒睡著?」

  冷毅淮半瞇著眼,似笑非笑的凝注她,他淡淡的掃了一眼她手上的六法全書,「怎麼?工作上遇到棘手問題,還是假借拿書的名義而行偷窺之實?」

  「我──」裴語嵐幾乎快說不出話來,她心虛的低下頭抽開手,暗暗慶幸冷毅淮沒有看到她端倪凌慧馨的照片,只是她偷偷為他蓋被的動作,到底還是被他逮了個正著。

  冷毅淮扯了扯身上的氈子,臉色深沉的說:「沒想妳對我這個監護人還會這麼有愛心,我一直以為妳對我是恨之入骨呢。」

  裴語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立刻反唇相稽,「我當然得對我的監護人多點愛心,尤其是在他對我還有養育之恩的情況下。」

  冷毅淮只是一逕深沉的打量著她,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裴語嵐被他那近乎探索般的眼神看得不知所措,在她準備旋過身子離去時,冷毅淮卻出乎意料的又拉住她的小手,「妳並沒有妳表現出來的那麼尖銳冷漠,對不對?剛才的妳幾乎讓我有了錯覺──」

  「什麼錯覺?」裴語嵐的喉頭好像被某種東西梗住了。

  「我以為我又見到六年前那個可憐兮兮,祈求我能夠幫助她脫離魔掌的十七歲少女。」冷毅淮說話的同時,眼神仍舊是一瞬也不解的緊盯著裴語嵐。

  裴語嵐的心頭一凜,連忙掙脫冷毅淮的手,頭也不回的往自己的房裡奔去。

  只是,她是那麼清晰的感受到,身後冷毅淮那格外炙熱的視線。

  ※※※※

  裴語嵐下了車,笑著對連日和她一起加班到疲憊不堪的梁偉致說:「已經很晚了,你就別下車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梁偉致打量了一眼她身後那幢美輪美奐,有其獨特風格的冷家大宅後,沉吟了一下,「到目前為止,我實在很難相信妳和冷毅淮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他還是妳的監護人。」

  裴語嵐倏然挺直了背脊,語氣冷硬的說道:「那是從前,我已經成年了,不再需要監護人在我耳邊耳提面命了。」

  梁偉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會,終於發動引擎離開了。

  裴語嵐隨意的輕拂了一下柔細的長髮,在這月光如水的夜色中,連樹影都搖曳生姿,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花香及混合著泥土的青草香。

  她輕輕的放慢步履,以著一種格外迷戀的心境,靜靜享受這份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寧靜。

  當她掏出自備鑰匙打開鐵門時,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倏然從陰暗的角落處走了出來,迷濛葷黃的街燈讓她沒有辦法將來者看清楚,直到他步履蹣跚的走到她面前,裴語嵐才依稀看出他似乎是個瘦骨嶙峋的流浪漢。

  裴語嵐立刻轉過頭去,在這樣深沉寂靜的夜裡,身後這個看似流浪漢的老人,為她帶來一股令她幾乎喘息不過的壓力。

  那個流浪漢伸出顫巍巍的手試圖碰觸她,眼底卻燃放著興奮的光彩,含糊不清的啞聲喊著:

  「語嵐──妳不認得我了嗎?我──」裴立言困難的吞嚥了口口水,「我是爸爸啊!」

  「你──」裴語嵐臉色發白的回過頭瞪視著他,一時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流浪漢,竟是和她失去聯繫多年的父親!

  裴語嵐像墜落無邊無底的黑洞中,她幽冷而震驚的緊盯著他,屬於過往那些不堪的回憶,像潮水般向她席捲而來。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強迫自己冷靜的面對他,這次她絕不能屈服,她已經不再是六年前那個貧苦無助的小女孩了。

  她渾身僵硬,雙眼寒光迸射,戒備、充滿敵意的問他:「你想幹什麼?」

  「我──」裴立言頹然地放下手,無奈的痛楚佈滿他的老臉,「我只是想來看看妳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他抬起頭來,繼續急切的說著:「語嵐,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來看看妳,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了……」

  「你耗費了這麼多時間找到我,就是想說這些不具任何意義的話嗎?」她幽冷地緊盯著裴立言。

  「我知道,我對不起妳──」裴立言難掩愧疚的說。

  她的眼睛濕潤了,指甲緊緊陷入她的手心,嘲謔而恨聲的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試著要從你製造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你為什麼還要騷擾我?難道當年我被你害得不夠嗎?」

  「語嵐,一切的錯都是我造成的,我不該指望妳會原諒我。」裴立言額上淌著冷汗,黯淡地說。

  「如果你是浪費時間來背誦懺悔辭的,那麼你可以省下這些力氣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進屋去了。」她強迫自己用著冷傲而尖銳的語氣說出這些話。

  「語嵐,妳別激動,也別急著趕我走,我真的沒有想傷害妳的意圖,我只是……」裴立言辭不達意的解釋著。

  「你到底還想要什麼?為什麼還要再回來找我?」她終於忍無可忍的含淚喊道。

  裴立言內疚的搖搖頭,「語嵐,我沒有想再跟妳要求什麼的意思,妳不要誤會──」他費力的想再對她說些什麼,「我真的只想對妳彌補我的歉疚而已,我已經是個垂暮之年的老人了,這些年來罪惡感和道德感不斷在折磨我的良知,畢竟,我辜負了妳母親臨終前的託付。」

  「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 她大聲打斷他,娟秀的臉龐有一抹深沉的哀痛,「你不覺得你的良知甦醒得太晚了嗎?況且還是你狠心棄我而去的好幾年後?」

  裴立言只是滿臉愧疚的站在原地,任憑她抨擊、指責,而後他愧疚而悲哀的低嘆口氣。

  「怎麼?你無話可說了,是不是?」裴語嵐心中一痛,她閉上眼,硬生生逼回即將湧出的淚水,「一切就到此為止了,時間不早了,我真的該進屋去了。」她話說完,立刻旋身準備進屋去。

  「語嵐,等一下──」裴立言趕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預備好的紙條,「這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如果妳願意的話,妳可以……」他再也說不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裴語嵐只是面無表情的接過那張紙條,立刻頭也不回的走進冷家大宅。

  徒留裴立言一個人站在原地,任由午夜的寂靜與孤寂慢慢啃噬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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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裴語嵐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和幾乎碎了滿地的心,快步穿過庭園,跑向冷家大宅。

  與生父重逢的那一幕仍在她腦海中迴旋,而晦暗不堪的前塵往事不斷上演,再度讓她的恐懼和苦痛破柙而出,沒有任何自我撫慰的空間。

  當裴語嵐推開廳門後,她順手轉開了一盞微量的燈光,想要平復自己激動的情緒。但她萬萬沒想到冷毅淮居然會為她等門,一時間她錯愕得忘記要拭去臉上的淚水。

  她抬起小臉,立刻接觸到冷毅淮那對犀利淡漠的雙眸。

  「妳知不知道時間很晚了?還是妳存心讓自己置身在危險之中?」

  他這句話卻惹來裴語嵐的滿腔怒意和委屈。

  「我今天加班到很晚,如果你是在指責我延誤你那些案件進度的話,我會在這個週末把進度趕上的。」她冷冷的回聲應道。

  「該死的!誰在乎那些法務案件?」他緊緊的攫住她的胳膊,扳過她纖細嬌柔的身子,細細審視著她梨花帶淚的臉,沉聲問道:「妳哭過了?為什麼?工作不順遂,還是有人欺負了妳?」

  裴語嵐驚慌失措的挪開視線,為了掩飾她的心慌意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後說道:「我沒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你可以停止你的盤問,安靜的放我回房了嗎?」

  冷毅淮彷彿洞悉她的矛盾和掙扎,所以,他更加緊迫盯人的說道:

  「如果妳不說的話,我還是有辦法知道,我可以親自到文教基金會去造訪他們,告訴他們我們之間的『關係』,讓他們知道……」

  裴語嵐氣壞了,她怒不可遏的瞪著他。「夠了!你憑什麼這麼做?你以為我仍然只有十七、八歲,而你還是我的監護人?」

  冷毅淮滿臉陰鷙的逼近她,黑黝森冷的眸子裡閃耀著兩簇微慍的火光。

  「如果妳今天真的還只有十七、八歲,我絕不會讓妳有機會對妳的監護人,淨說這些挑釁又情緒化的話!」

  裴語嵐看著他不容轉圜的堅毅神色,而後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別逼我,我說就是了。」裴語嵐深吸一口氣,滿眶淚水終究還是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下來。「我剛剛在門口遇到他了,我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他。」

  「他是誰?」冷毅淮面色凝重的問她。

  泉湧的淚意幾乎叫她說不出話來,「我的父親裴立言。」

  冷毅淮忍不住開始詛咒這個像鬼魅一般的男人,「他想做什麼?他想再傷害妳?還是想再利用妳和他的父女關係,對妳施加壓力!?」

  「我不知道,起碼他沒對我做出任何要求,而且他似乎沒有什麼惡意。」裴語嵐低垂著頭,喃喃低語道。

  「該死的!」冷毅淮忿忿的低吼著:「我不會允許他再靠近妳一步,妳也不能私下跟他有任何會面,妳聽清楚了嗎?」

  裴語嵐仿若受了震撼似的,一對迷茫而無助的雙眼驚愕的凝視著冷毅淮,他是在關心她、保護她嗎?或許冷毅淮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冷酷無情……

  冷毅淮也感受到她不同於往常的嬌柔氣息,他帶著一份近乎霸佔式的力道將她狠狠納入懷裡,他的下巴在她的髮梢摩蹭著,他的聲音是如此低沉具有磁性。

  「妳放心吧!他再也傷害不了妳,六年前不會,六年後也不會。」

  裴語嵐開始一連串無助而嘶啞的啜泣,方才的那幕實在撼動了她,她萬萬沒想到在這些年後,竟還能與親生父親重逢,然而屬於過往的那些回憶也重新排山倒海而來,不斷的撞擊在她的心口上。

  「該死,我沒想到在這麼多年後,他仍然可以對妳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冷毅淮近乎痛憐的摟住她不斷顫抖的纖弱身子,「這些年來,他依然是妳揮之下去的夢魘,是不是?」

  裴語嵐仍舊是不發一言,時而緊抿著唇,時而低聲啜泣,她隨即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紊亂不堪的情緒,望進了冷毅淮那對既焦慮又灼熱的深邃眼眸時,她不自在的挪開與冷毅淮過於緊密的身子,試圖抗拒這份太過誘人的親暱。

  裴語嵐輕輕的點了頭,聲音略帶沙啞哽咽的說:「他的確一直是我的恐懼和夢魘,但是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更沒想過我和他會有再相見的一天。」

  驚懼恐慌的感黨仍然掌握著她的整顆心,裴語嵐感覺自己似乎葬身在一個深不可測的湖中,明顯感受到那股無法預期的寒冷。

  冷毅淮看著她那張蒼白而驚魂未定的小臉,痛憐的情緒在心底油然而生。

  「語嵐,妳冷靜一點,妳的親生父親已經無法再傷害妳一絲一毫了,更何況我擁有妳的合法監護權,再怎麼說我都會保護妳。」

  「保護?你要怎麼保護我?」由於方寸大亂的關係,她變得尖銳起來,「你根本不瞭解我的恐懼……」

  「我當然瞭解,因為我也同樣處於可能會失去妳的恐懼中。」冷毅淮乾澀地笑了兩聲。

  冷毅淮的話讓她的眼底掠過一抹驚訝之色,但她仍是反唇相稽。

  「是嗎?我以為你向來冷血慣了,畢竟我的監護人在我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向來都是殘酷且無情的。」

  「看來妳永遠都知道該怎麼激怒我,以及考驗我對妳的耐性。」冷毅淮幾乎是鐵青著臉說完這句話。

  冷毅淮的字字句句都敲擊在她的心坎上,此刻的她根本不敢直視冷毅淮盛滿怒意的雙眸。

  「毅淮,我──」裴語嵐不禁懊悔方才的口不擇言,欲解釋又拙於表達。

  冷毅淮淡漠的打斷她的話,疲憊的揉揉眉峰,「妳早點去休息吧!今天也夠妳受的了,我說過我絕不會讓妳父親動妳一根寒毛。」話甫落,他即刻旋身離去。

  冷毅淮決然離去的身影,不知怎的竟然莫名的扯痛了她的心。

  裴語嵐神色怔忡的靠在玄關的玻璃屏風上,一顆心空洞洞的,想起了六年前和冷毅淮在書房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她終於知道,一切的情景仍舊停留在六年前,並沒有因為歲月而得到任何消彌。

  就在此刻,裴語嵐才明白她那顆只為冷毅淮跳動的心,始終如一。

  ※※※※

  時序入秋,在過完中秋佳節的連續假期之後,裴語嵐這幾天來的心情,仍處於淒風慘雨的情境中。

  而這一切轉折的罪魁禍首,來自冷毅淮。

  是的,她對冷毅淮仍有著相當深厚的感情,早在六年前相見的剎那,就開始暗自傾慕著他,而六年來的分離,更加深她對冷毅淮的思念。

  想到這裡,裴語嵐忍不住加速腳步,往文教基金會的辦公室走去,今天是連續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她絕不能讓冷毅淮成為她工作情緒上的敗筆。

  然而,當裴語嵐帶著滿臉笑意步入辦公室時,原本氣氛還算熱絡的辦公室,卻變得詭異而滿室寂靜。

  正當裴語嵐滿腹疑惑的面對著同事們的偷偷打量時,梁偉致已經神秘兮兮的把她拖到一旁去了。

  「語嵐,妳幹嘛沒事還跑來上班?」梁偉致拉著她問道。

  「你的意思是──」裴語嵐一聽不由得臉色蒼白,「蔣先生已經炒我魷魚了?」

  「炒妳魷魚?妳是蔣先生的得力助手,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炒妳魷魚?」

  梁偉致驚訝的看著她,緩緩說道:「語嵐,妳是真的不知道?」

  裴語嵐仍然摸不著頭緒,她輕輕的搖搖頭,「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妳的監護人……呃,也就是鼎鼎有名的冷大律師,他已經在連假之前打電話來為妳申請離職了,他認為妳應該全心協助他日益壯大的法務事業,而不是留在這個小基金會裡大材小用。」

  「天啊!他憑什麼──」裴語嵐忍不住氣得全身發抖,「蔣先生的決定呢?我是他最得力助理,他就這樣輕易的答應了冷毅淮的要求?」

  「這……」梁偉致面有難色的搔搔首,無奈的說道:「蔣先生也試著要冷律師讓妳留在工作崗位上,但當冷律師說出他是妳的合法監護人時,蔣先生就再也沒有反駁的餘地了。」

  裴語嵐強迫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所以,現在基金會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經知道我和冷毅淮的關係了?」

  梁偉致點點頭,「恐怕是的。」

  語嵐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既難堪又屈辱的感受,於是她抓緊皮包,旋過身子離去,根本顧不得背後梁偉致那焦急迫切的喊叫。

  ※※※※

  一路上裴語嵐的情緒仍失控的火車頭般,回到冷宅大宅直接衝進了冷毅淮的書房。

  彷彿是已經預料到她的情緒反應,冷毅淮只是從成堆的公文中抬起頭來,淡漠地掃過她一眼,而後他乾脆將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審視著她。

  不知怎地,他的這個動作竟讓裴語嵐微微一窒。

  裴語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沉澱所有憤怒不滿的情緒,「你憑什麼這麼做!?只因為你是我的法定監護人,你就可以依你的喜好來決定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事業與前途?」

  冷毅淮只是淡淡的揚起眉,「妳可以在家為我工作,或到我的律師事務所上班。」

  裴語嵐一聽,更是怒不可遏,「你總是有辦法一再漠視我的尊嚴與人格,即使我已經大得不再需要被你監護,但你還是對我的堅持視若無睹!」

  冷毅淮起身背對著她慢慢走到落地窗前,「語嵐,還記得妳在數日之前受到的驚嚇嗎?妳父親的出現,著實讓妳過了好幾天心驚膽顫的日子,我這麼做只是不希望妳受到任何來自妳生父的傷害。」

  「即使是這樣,你也不能用這種方式阻絕我和外界的一切!」裴語嵐仍舊是餘怒未消,氣憤而苦惱的對著冷毅淮說道。

  「你要怎麼樣才會明白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個體?我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在你懷裡昏厥過去,時時刻刻渴求著你保護的裴語嵐了,為什麼這些年來你始終無法明白這一點?」

  冷毅淮被她語氣中那份慍怒給深深震懾住了,盛怒中的裴語嵐美得像朵艷陽下的玫瑰,原來六年的時間能夠改變一個女人這麼多,時間和環境讓她變得堅強而敏銳,上天待她不薄,竟還賜於她美貌。

  眼前的裴語嵐已經不再是六年前那個可憐兮兮、孤苦無依的飄零少女。

  冷毅淮炙熱的眼神緩緩滑過她的全身,語帶雙關的說:「我當然看得出來妳已經不是那個身世飄零的少女,時間讓妳變得足以面對外界的所有衝擊,但是裴立言是妳的生父,他可以用親情攻勢,繼續對妳進行變相的需求勒索,妳以為妳老練的可以面對這一切?」

  「我是不夠堅強、不夠老練,所以就只能在你的庇護下過活?」他的話一針見血的戳痛了裴語嵐的痛處。

  「我父親是我畢生無法抹滅的陰影,但是你對我的限制和干涉,卻成了我生命裡的另一個牢籠。」她繼續說道。

  「你始終漠視我的想法和感受,一味的用金錢和物質來打發我、搪塞我,我不過是你沽名釣譽的墊腳石。」

  冷毅淮的眼底掠過一株黯然而悲哀的神色,嘲諷淡漠的繼續說道:「看來我這個監護人的角色,這幾年扮演下來的結果,是既失敗又不討喜。

  「語嵐,不要抹殺我這些年對妳的苦心,我並沒有妳想像中的那麼忽視妳、冷落妳,我答應妳,等過陣子妳父親這件風波稍微平息,妳可以從我這裡贖回妳渴盼許久的東西。」

  「什麼東西?」裴語嵐的心倏地緊縮了。

  「妳的自由。」

  「你──」裴語嵐飽受震驚的望著他。

  「語嵐,我沒有粗心到忽略妳已經長大的事實,我不是妳的典獄長,沒有資格將妳困在我的囚籠裡,總有一天妳會離開我的保護,展翅飛翔。」

  聽到這裡,裴語嵐深吸口氣後說道:「你始終對我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你能想像當年在我發現你對我的仁慈慷慨,全只是一個讓你達到聲望巔峰的圈套時,那種被狠狠欺騙的痛楚嗎?

  「當你強迫我離開這裡,將我推入另一個全然未知的世界時,你又怎能體會我的痛苦絕望?」她的嘴角漾出一抹酸澀而悲涼的苦笑。

  她的笑容勾起了冷毅淮不忍而憐惜的情緒。生活之於裴語嵐,一直是場磨難和考驗,對於這個世界,她已經比別的女孩擁有更多的深刻體驗。

  冷毅淮的雙眼深沉的逡巡著她,從喉間輕輕地逸出一聲嘆息。

  「語嵐,我知道我是個失敗、不稱職的監護人,我的專制霸道毀了妳的黃金歲月,但妳若曾為我想過,妳會明白當時我毫無別的選擇。

  「把妳留在我身邊只是提高妳活不過青春期的機率,妳替我擋掉的那槍足以嚇得我魂飛魄散,我不能讓這些恩怨是非把妳推向死亡的深淵。」

  所有過往的記憶都重新湧回她的腦中,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泛紅潮濕了,她語音咄咄的說道:「但是我在醫院療傷的那段時間裡,你又是用怎樣冷漠無情的態度對待我?你從沒有來探視過我,只讓方大哥轉達你那份虛情假意的關心,每當我向方大哥詢問你時,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對我又是另一種的羞辱和打擊。」

  話甫落,冷毅淮整顆心恍若受到了重擊,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當年對裴語嵐所造成的傷害,不單單僅是來自肉體的,更多是來自心靈上的。

  面對裴語嵐的指責,冷毅淮已是無言以對了。

  「看來妳是真的很恨我,我說過我不是一個好監護人,還在妳的成長過程給了妳無法彌補的傷害,但是語嵐,我所作所為的出發點都是為妳好,妳是個聰慧的女孩子,我相信妳不難明白我的苦心。」

  他沉吟了一下,繼續語重心長的說道:

  「語嵐,我不希望妳再受到任何傷害,不管是來自妳生父和任何人的。所以,我希望妳再聽我這一次,讓我確定他從此再也傷害不到妳後,我會還給妳渴求許久的自由。」冷毅淮眼神複雜難懂的緊盯著她,「如果這樣能夠讓妳減輕對我的恨意的話。」

  冷毅淮的話語是這麼有力的敲進了她的心坎,惆悵而痛楚的感覺緊緊佔據了她的知覺。

  裴語嵐深吸口氣,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驅使她說出接下來的話。

  「我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恨你,我只是不願意一再的屈服在你霸道固執的高壓手段之下,我只是希望你能稍稍注意一下我的想法和感受,因為──」她的眼裡蓄滿了淚水,語音哽咽。

  「我是那麼努力的想擺脫那寒愴而微渺的過去,也曾經努力的想得到你的肯定,但是你卻始終對我不聞不問,不虞匱乏的金錢,永遠是你唯一能付出的,而我這些年來,卻該死的想得到你的關注和肯定,更沒有一刻能忘掉你!」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而冷毅淮也被她脫口而出的真情震撼住了。

  「語嵐!」他激動不已的伸手想拭去她臉上斑駁的淚痕,但是裴語嵐卻語音淒厲的阻止他。

  「不要碰我,來求你不要碰我!」她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她的模樣扯痛了冷毅淮的心,他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擁住了她。

  「為什麼不能碰妳?我們有著最親密的關係,不是嗎?」他握住她的下巴,輕柔地撫著她那顫動的唇。接著他俯下了頭,熱烈而顫悸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先是愣了下,隨即熱烈而狂野的回應著他,腦中空白的記不起任何事。

  好一會,他喘息地微微鬆開她,嘴唇遊移至她的耳畔,吹著熱熱的氣息。

  「現在,趕快離開我,否則,我怕我會在這裡就要了妳。」

  裴語嵐的臉更紅了,再抬起來時,眼中卻燃放著兩簇赤裸裸的火焰,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他微微一凜,霎時血氣沸騰,呼吸紊亂的擁緊了她柔軟如棉的身子,貪婪地再度捕捉住她的唇,灑下細密綿長的吻。

  強勢而猛烈的慾望席捲了他,他攔腰抱起她纖柔的身子,走向他書房後的臥室。

  他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眼光熱情地逡巡著她,灼熱的唇摩挲著她的耳際。

  「語嵐,妳確定嗎?妳真的確定嗎?」

  她震顫了一下,全心全意的反應著他,緊緊的擁著他,灼熱的唇掃拂過他……

  他撼動了,驚奇地抬眼凝視著她,手微微顫抖,當他輕輕解開她的衣扣,雙眼觸及她雪白肩頭上的那一抹深刻明顯的疤痕時,他整個人更是錯愕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他的大手忍不住覆上那道疤痕。

  裴語嵐的眼眶濕了,胸口一片酸楚,「這是六年前那次遇襲,手術後所留下的疤痕,很醜是不是?」

  冷毅淮滿心痛楚的閉上雙眼,老天!此刻他多希望當時挨那一槍的人是他。

  他凝望著裴語嵐年輕、穠纖合度的雪白身子,帶著憐惜而近乎膜拜的虔誠,輕輕的吻上她那道傷疤。

  這個細膩而溫存的舉動,攻陷了裴語嵐的武裝和心防,淚水伴隨著接踵而來的情潮,盈滿愉悅和酸楚的緩緩落下。

  冷毅淮熾烈的雙唇順沿著那道傷疤而下,當他看見裴語嵐身上性感鏤空的女性內衣時,他立刻不假思索的用牙齒粗魯的扯落它。

  裴語嵐驚訝不已的看著他,她從沒看過冷毅淮這失控的模樣,而他接下來的熱切攻勢,更讓她全身每一根神經,都陷於亢奮賁張的感官刺激裡──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尖去挑逗、舔舐撥弄那已經傲然挺立的乳尖,當他聽到裴語嵐的口中,逸出幾聲細碎的嬌喘呻吟後,一股想要向她索取更多的渴望,促使他將她的蓓蕾含入嘴中,不停地反覆吸吮。

  一股前所未有的愉悅沖刷著裴語嵐的神經,她忍不住將十指插入他濃密的頭髮中,幾乎無法控制體內那股愈演愈烈的情潮。

  「毅淮……」裴語嵐輕喃他的名字,只覺得自己即將焚燒起來。

  「不要害怕。」冷毅淮將雙唇移往她的耳際,「相信我,我不會傷害妳的,如果妳要我現在就停止的話──」

  「不!」裴語嵐逸出一聲驚喘,更緊實的圈住他的頸項。

  冷毅淮受了她激昂的默許後,立刻緊擁住她,恨不得能將她揉入體內。

  當他望進裴語嵐那含羞帶怯、清亮出奇的雙眸時,他再也無法抑制愈益強烈的慾望,於是他以著極快的速度褪去她的底褲。

  當冷毅淮也對她裸裎相向時,他並沒有忽略裴語嵐眼底那抺遲疑、驚恐的神色,於是他在她耳邊輕喃傾訴著呢噥愛語,雙唇重新遊移在她的頸項和胸口之間。

  當他感到裴語嵐再次放鬆後,他用膝蓋緩緩撥開她的雙腿,在裴語嵐還來不及反應時,便倏然進入了她的女性核心。

  裴語嵐忍不住逸出一聲低喘,突如其來的硬挺和痛楚刺戳著她,讓她幾乎要驚叫出聲。

  當冷毅淮望向她寫滿痛楚不適的小臉時,才猛然意識這是她的第一次。

  一種連他也不明白的狂喜攫住他,他繼續愛撫著裴語嵐全身每一寸肌膚,等她再度完全放鬆自己後,他才在她體內緩緩律動。

  一股狂喜而熱烈的情潮開始席捲了她,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在她體內不斷的攀升。

  她的十指深深陷入冷毅淮的背部肌肉,在即將抵達喜悅巔峰的同時,她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向冷毅淮要回她的全部自由。

  因為她的心將永遠被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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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早晨的第一道曙光悄悄掠過白色落地帶,冷毅淮就以一種專注的眼神,盯著裴語嵐那張清麗的小臉,一股生理慾望又開始在他體內澎湃時,他才不知所措、神色狼狽的逃下床。

  當他懷著滿心的紛擾思緒踏進律師事務所時,才赫然發現他是最早來的人。

  於是,他為自己沖泡了一壺咖啡,就在逐漸滾熱的沸騰聲中,他不禁細細反覆想著昨夜發生的一切,也考量起他和裴語嵐的未來。

  冷毅淮永遠也忘不了,當他雙眼觸及她胸口上的傷痕的,所受到的震撼和衝擊,仿若當年她所承受的痛楚,如今一點一滴重新凝聚、匯流到他的胸口,以著一股更巨大的力量肆虐著她的身體。

  老天!當年的她是怎麼捱過那一槍所帶給她的痛楚的?

  就在冷毅淮整個人陷入患得患失的煎熬之際,辦公室大廳的門已經被方愷霖一把推開了。

  方愷霖帶著滿臉驚異的表情,望著辦公室內昏黃的燈光,和繚繞滿室的煙味,尤其當他的視線觸及到眉頭深鎖的冷毅淮,整個人被滿腹的錯愕感給佔據了。

  「聽小妹說你一大清早就來上班了,沒想到你竟然是一個人愁緒滿懷的躲在這裡,怎麼?你一夜都沒睡嗎?」方愷霖首先打破冷場,渾然無視冷毅淮蹙得更緊的濃眉。

  方愷霖的話讓他腦海中開始迴旋起昨夜的裴語嵐,在他懷中的輕語呢喃,尤其那對迷濛的雙眸望進他的靈魂深處時,冷毅淮更是感覺自己這麼多年來,那份熱烈而專注的想望被深深滿足了。

  冷毅淮沉吟了一下,下自在的清了清喉嚨,「其實──我昨夜一整夜都和裴語嵐在一起。」

  「天啊!我沒有聽錯吧?」方愷霖的臉上寫滿不能置信的神情,「別告訴我你已經被她的女性魅力給折服,壓根忘了她是你的被監護人了。」

  冷毅淮被他糗得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我當然沒有忘記我是她的監護人,只是──事情發生的那麼自然,我幾乎沒有自制力去抗拒接下來發生的事。」

  「喔?」方愷霖聽他這麼一說,興致也跟著高昂起來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你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大木頭,看來你始終沒有漠視你和她之間那股吸引力,是不是?」

  冷毅淮聞言只是無奈而苦笑的搖搖頭,「愷霖,我從沒忘記她是我在六年前拼了命,從人口販子手中營救出來的小女孩,我和她之間的關係,向來是一道我無法逾越的冰牆。」

  方愷霖不置可否的撇唇一笑,「我這個旁觀者對於你和語嵐之間的情愫,向來是最清楚不過的。這些年來你一直身為語嵐的監護人,我也知道你有你的責任和道德顧忌,但是,現在的語嵐已經是個獨立自主的小女人,你照顧她、監護她的使命也該告一段落了。」

  「愷霖,我有我的顧忌,這是你身為局外人所不懂的。」冷毅淮將雙眉蹙得更緊了。

  「哦?」方愷霖的興味更濃了,「什麼樣的顧忌?是害怕世人看待你們的道德顧忌,還是你害怕自己的心理顧忌?」

  冷毅淮的表情更深奧複雜了,「都不是,而是──」他頓了一頓,終究還是讓這份痛苦的隱憂宣洩出來。

  「愷霖,意馨的死亡帶給我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但語嵐卻改變了我的生活,只是每當我面對著語嵐時,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慧馨那張溫柔可人的面容。」

  冷毅淮的用情之深教方愷霖也為之動容,「毅淮,我知道你至今仍對慧馨念念不忘,但這並不表示你已經沒權利追求語嵐、追求愛情,如果慧馨地下有知,她也不願意看到你錯失掉屬於你的幸福。」

  冷毅淮聽完這些話後,整個人陷入沉思中。

  方愷霖不禁別有深意的笑了笑,「毅淮,別否認你已經愛上她的事實,這些年來你默默對她所付出的關愛,我是再清楚不過的。

  「你沒有放過她高中、大學時期的任何一張成績單,你還以不著痕跡的方式打聽她的生活狀況,尤其在得知她在大學裡擁有不少追求者後,還憋了一整天鬱鬱難安的悶氣──」

  冷毅淮被他糗得無力招架,只能從喉間逸出一聲嘆息,「愷霖,我只是一個無法克制對被監護人渴慕之意的可憐人,你非得用這種方式來奚落我嗎?」

  方愷霖失笑地搖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珍惜和語嵐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即使這個事實會讓愷雲痛苦絕望,我也不能自私的絆住你和語嵐的幸福,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

  冷毅淮聽完他的話後,臉色也更加凝重了,「愷霖,我不是不明白愷雲的心意,她對我的一往情深我會放在心底,只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把她當成妹妹般疼愛,她也應該知道我對她很難產生男女之情。」

  方愷霖只能苦笑地搖搖頭,「唉,只能怪她太癡太傻,又一直把你當成偶像崇拜,更加深了她對你的深深迷戀,我何嘗不希望她早點清醒過來,昇華你們之間的關係呢?」

  「我很抱歉,愷霖,我真的無意造成你們兄妹的困擾。」

  「你就別擔心愷雲了,她的事有我這個做大哥的會搞定。倒是語嵐那裡,我倒滿想知道你的下一個應對之策是什麼?」

  「我想向她求婚。」他的口吻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毅淮,你──」方愷霖的手被手中的熱咖啡潑得連連喊痛,「你不是開玩笑的吧?沒想到你監護了她這麼多年,監護到最後連人都是你的,你這個法定監護人還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聽完他的挖苦調侃,冷毅淮不禁從喉間逸出一陣宏亮的笑聲。

  方愷霖不由得拍拍他的肩頭,語帶誠懇真摯的說道:

  「恭喜你了,毅淮,你已經慢慢走出慧馨的死亡陰影了,因為裴語嵐能帶給你的是一個嶄新的人生。

  「事實上這些年來,我一直很心疼愷雲對你的滿腔情愫,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語嵐對你的愛卻撼動了我。

  「她可以替你挨下那一槍,連自己的命都不要,而你們六年來,這份相互敵對卻又相互依存的感情,看在我的眼裡也只能窮著急。」

  話一說完,方愷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整個辦公室一掃先前的陰霾沉滯的氣息。

  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此刻站在門外的方愷雲,早已聽得滿心破碎、淚流滿面。

  方愷雲不知道該怎麼安置此刻的痛苦失意,原來冷毅淮這些年來,整顆心一直是懸在裴語嵐身上,她竟然天真的以為,他只是走不出凌慧馨的死亡陰影!

  方愷雲默默收拾起滿腹的傷心,靜靜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懷著委屈的心和報復的渴望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一個足以扭轉整個局勢的重要人物。

  ※※※※

  裴語嵐滿懷著躊躇不安的情緒,默然佇立在冷毅淮書房的落地窗前,靜候著冷毅淮的歸來。

  從無一刻,她的情緒像現在這麼忐忑不安,尤其是當她下午在辦公室裡,接到冷毅淮電話的那一剎那起,她是那麼深刻的感覺自己紊亂失速的心跳。

  裴語嵐訝於這種感覺原來這麼根深蒂固,一方面卻又痛恨自己那顆不擅防備的心,竟在昨夜被冷毅淮輕易攻陷!

  她的手忍不住絞擰了手中的窗簾,患得患失的不知怎麼面對冷毅淮,才能在不洩露任何感情的狀態下,保有她的尊嚴與自我。

  想到這,裴語嵐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全身似有一陣輕顫迅速掠過。

  她早就愛上他了,不是嗎?這些年她一直故意去忽略這些事實,藉以強化她心中那股憤恨的怒焰。

  然而,漫長的六年匆匆即逝,她得到的是一再封閉自己的心庫,冰封自己的情感,卻始終熄滅不了初戀的那一小簇火花。

  這個認知為她帶來一股衝擊和震撼,使她更加惶恐不安的難以面對自己的情緒,更不知待會兒該怎麼面對冷毅淮。

  就在這彷徨的時刻裡,她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沉穩耳熟的腳步聲,裴語嵐只覺得呼吸為之一窒,空氣中不安和緊張的氣氛更是強烈。

  裴語嵐強迫自己轉過身子,一臉淡漠的凝望著冷毅淮,「你找找有什麼事?非得要我乖乖留在家裡,等你下班?」

  冷毅淮以著興味盎然的表情盯著她,彷彿可以看出她的困窘與戒備,「語嵐,妳就不能放下妳的武裝和戒備嗎?難道昨夜對妳一點意義也沒有?」

  裴語嵐的臉頰襲上一陣灼熱,她感覺自己身體的溫度正急速上升中,「這就是你這麼急於要見我的原因?我知道那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以你現在如日中天的聲譽,實在承擔不起這樣的錯誤──」

  冷毅淮倏然揪緊了她的手腕,滿臉陰鷙的逼近了她,「妳的意思是什麼?妳要我承認昨夜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然後永違背負玷污自己被監護人的罪名?」

  「你──」裴語嵐清楚的感覺到,熱度已經從臉頰蔓延到了頸項,「我……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冷毅淮根本不理會她的解釋和說辭,不分由說的緊緊將她擁入懷中,「該死的,妳以為我會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脫罪的藉口,而不是誠實的面對自己對妳的情感?」

  裴語嵐的心臟狠狠漏跳了一拍,大驚失色的抬起頭瞪視著他,「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些什麼?」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這些年來,頭一次這麼確定自己的感情。」冷毅淮以著一種炙熱灼烈的眼神,炯炯有神的在她略微受驚的小臉上逡巡。

  「語嵐,長久以來存在於我們之間的,一直是監護與被監護的關係,對我而言這種關係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如果有天我們之間少了這道冰冷卻安全的藩籬,那是什麼樣的情景?」

  裴語嵐聽完他的這番話,她感覺自己的心正在被一種力量劇烈撞擊著,長久來她所極欲否認的情感似乎正一點一滴的慢慢復甦,讓她的感情再也無所遁形。

  裴語嵐的心劇烈跳動著,喉頭也因為乾澀而發緊,「毅淮,倘若是因為昨夜的一時失控,才促使你作出這個決定的話,你不用為了害怕背負玷污被監護人的罪名而娶我,我已經大到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她不禁悲涼的笑了一下。

  冷毅淮伸出手慢慢撥弄裴語嵐的髮梢,惹來她全身一陣顫慄,「妳怎麼會認為我還沒接受妳已經長大的事實?起碼在經歷昨夜後,我確定妳已經是個成熟的小女人了。」

  裴語嵐感覺自己臉上的紅暈正逐漸往頸部蔓延,她開始有點語無倫次的喃喃低語道:「毅淮,你到底想改變些什麼?我根本還沒作好任何心理準備,更別說這些年來我們的關係始終保持在冰點狀態,你教我怎麼能在一夜之間,就接受這個轉變?」

  「妳對我的抗拒始終是來自,我們之間那層無法逾越的關係?」冷毅淮的表情掠過一凜,「即使是以愛為基礎,妳還是不願意讓我們的關係昇華?」

  「毅淮,」裴語嵐瞠目結舌的望著他,「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

  「語嵐,別跟我裝傻,妳向來都很瞭解我的言行模式的,不是嗎?」冷毅淮的臉仍舊是一貫的淡漠,唯有眼底那兩簇跳動的火花,仍然可以教她的心不斷悸動。

  直到此刻,裴語嵐才發覺自己多年來沉寂許久的情愫,又被慢慢挑燃而起,她只能痛苦絕望的閉上雙眸,抵抗心底那股熱切的回應。

  「語嵐,這六年來我一直很安於我們的關係模式,監護與被監護的關係,也未曾想要有所改變,但是──」冷毅淮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視著她,「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凝滿血色的夜晚,那時的妳不過是個孩子,然而妳卻不顧一切的為我挨了一槍,那夜我的靈魂就像被掏空似的,沒有知覺了。

  「而後的歲月裡,那個冒失跌撞進我懷裡的小女孩,也逐漸長成窈窕淑女時,我的心也開始不斷的失落,儘管我一再提醒自己我們之間的關係,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經在和妳日漸熟稔,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中,慢慢被妳掠奪。

  「這六年來,我並非如妳所想的那麼不關心妳。我知道妳從高中入學到大學畢業的成績,也知道妳在校時所有圍繞在側的朋友,對妳的所有才華和參加的社團也都瞭若指掌。」

  說到這,冷毅淮忍不住尷尬的清了清喉嚨,「還有妳那些多如過江之鯽的追求者。」

  驚喜交織的淚水迅速在她眼眶中凝聚,她眼底綻著淚光,顫抖著聲音對冷毅淮說:「我……我以為你沒真心在意過我,你對待我的方式永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包袱,一個無法捨棄的包袱,你讓我永遠在懷疑六年前貿然跌進你的懷裡,是不是一場錯誤。」

  淚水從裴語嵐的眼角開始氾濫,教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冷毅淮將她擁入懷中,輕柔的為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我們都浪費太多時間在爭執和對立上,妳有妳的傲慢與偏見,我有我的猶疑和愚昧,這是時間必須給我的考驗。

  「六年前的妳懵懂而稚嫩,我根本不能也不敢給妳任何承諾,我的愛已經害死了一個凌慧馨,當我看見妳為我擋了那一槍,而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時,我恐懼害怕的以為妳會是另一個她。」

  當裴語嵐凝視著因浸淫在痛苦中,而顯得更加沉鬱的冷毅淮時,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慢慢冰釋融化,她萬萬沒想到這些年來,冷毅淮付出的竟是這般含蓄而內斂的深情!

  裴語嵐的眼角因為感動而濡濕了,她輕輕的搖搖螓首,「毅淮,你的愛從沒有害慘過任何人,不管是我或凌慧馨所承受過的苦難,那都只是一場生命中不可避免的劫難,絕對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她隱忍著淚水,哽咽而激昂說完這些話。

  冷毅淮輕掬起他那張在深夜裡,顯得格外蒼白而清亮的小臉,做出了一個裴語嵐為之動容的承諾。

  「那麼,妳願意和我這個曾經為妳帶來磨難的人,這輩子永遠相守在一起嗎?」

  裴語嵐嬌羞的輕點下頭。

  冷毅淮整個人都被一種喜悅感動的情緒給震動了,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裡。

  他是那麼直接的感到裴語嵐玲瓏有致的女性曲線,一股熟悉的渴望開始在他體內逐漸蔓延,裴語嵐也感覺到他明顯的生理變化。

  「毅淮,你──」她臉紅得像隻被煮熟的蝦子。

  「語嵐……」冷毅淮的眸色變暗了,熾烈的眼神開始逡巡她的每一寸曲線。

  裴語嵐羞紅了臉,在她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冷毅淮已經將她抱起放在辦公桌上,雙手也不安分地探入她的白色絲質襯衫內。

  裴語嵐起先被他這股來勢洶洶的慾望震懾住了,但在他厚實而熾烈的愛撫下,回應他彷彿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於是她忍不住的貼近他的身子。

  冷毅淮感受到她同等熱情的回應,狂野而原始的慾望不斷在他體內奔騰,他粗厚紮實的手掌,灼熱細膩的燙熾著她的肌膚……

  「毅淮……」裴語嵐嚶嚀一聲,腦中空白一片。

  冷毅淮再也無法多按捺自己一秒鐘,他粗魯的褪去她的底褲,毫不憐香惜玉的撥開她的雙腿,一個挺身便進入了她,開始釋放他壓抑許久的慾望。

  裴語嵐整個人被突然挺入的異物,震得幾乎喘不過氣,但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擊之下,她體內的火焰也隨之高漲起來,無法抗拒這股情潮的,她的身體忍不住配合他的速度慢慢律動起來。

  他們是那麼熱切的需索著對方,激情的烈焰燒炙著兩顆相知相許的心,在彼此的溫熱體溫中,一波波的狂喜情潮向他們沖刷而來,直到那股尖銳的喜悅佔據了他們,更令裴語嵐忍不住在狂喜中驚叫出聲。

  她的呻吟嬌喘不禁令冷毅淮更加速了衝刺的動作,他終於忍不住從喉間逸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全身掠過一陣強烈的痙攣後,他緊緊的閉上雙眼,感受到體內那股激昂的熱流快速的注入裴語嵐的體內。

  當他恢復神志望向懷中的裴語嵐時,發現她全身早已被一層汗水覆蓋,髮際和臉頰更是濡濕一片。

  「語嵐,」冷毅淮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語呢喃,「我想我永遠要不夠妳,我們應該永遠相守在一起。」

  裴語嵐望著他那嚴肅又緊繃的表情,不禁好笑的反問地:「永遠相守在一起?繼續以被監護人的身份嗎?」

  「當然不是!」冷毅淮飛快的在她鼻尖輕啄一下以示懲戒,「是以一個妻子的身份,這是個完全嶄新而值得學習的身份,對不對?」

  裴語嵐好似受了什麼驚嚇般的迅速抬起頭來,瞪大了她那對茫然無措的雙眸,「這──這算是求婚嗎?」

  冷毅淮的眼底和唇邊堆滿了輕柔的笑意,「當然算是,否則妳以為是什麼?監護人在向被監護人要求她必須履行的義務?」

  裴語嵐的淚落得更厲害了,「你怎麼能夠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向我求婚?你根本讓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整顆心卻早已被一股喜悅的情緒給漲滿了。

  冷毅淮的心也跟著她的話語而緊縮了,「因為唯有這個辦法才能把妳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對妳的愛也不用再以監護人的名義而躲躲藏藏。」

  裴語嵐還沒聽他說完,整個人已經緊緊嵌入他的懷裡,近似囈語的對他說:

  「毅淮,我願意,我願意換個嶄新的身份,一輩子與你朝夕相隨,永遠不再因為被監護人的身份,成為我們無法卸除的道義和包袱。」

  在這一刻,幸福的感覺已經是豐盈紮實的存在於他們之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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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今天是葉雪桐的生日,在她的熱情邀約下,裴語嵐陪她去好好吃了頓她垂涎已久的義大利菜。

  回家時,她們一起穿過一條狹長而人煙罕至的巷道,正準備走到對街時,兩個戴著墨鏡、體格相當魁梧的男子,就這樣一前一後的擋住她們的去路。

  裴語嵐和葉雪桐起先微微一愣,而後心頭開始被一股不祥的預感所籠罩,她們心底都清楚的知道,這兩個人是來者不善。

  「請問,那一位是裴小姐?」站在裴語嵐面前的那個彪形大漢向前跨了一步。

  裴語嵐的心頭掠過一凜,她知道不能連累葉雪桐。

  「我就是,請問你們是──」

  眼前這名彪形大漢皮笑肉不笑的掀掀嘴角,「裴小姐,不瞞妳說,我們老闆有事想要和妳詳談,所以特意派我們來請妳去作個客,不知道妳方不方便?」

  裴語嵐的臉色整個刷白了,她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你們老闆是誰?如果我根本沒有意願到他那邊去做客呢?」

  那名彪形大漢搖搖頭道:「裴小姐,請妳不要為難我們,我們也是受人之托,更何況我們老闆黑白兩道都吃得開,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

  站在一旁的葉雪桐聽得心驚膽顫,彷彿多年前的夢魘又回來了,「你們老闆是誰?他應該明白台灣治安再怎麼混亂,起碼還是個有法治的地方,他怎麼還敢要你們出來做這種綁架的勾當?」

  那名彪形大漢這才注意到葉雪桐的存在,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妳倒是蠻咄咄逼人的嘛,可惜我們老闆請去做客的對象不是妳,要不然妳鐵定很合他的胃口。或許──」他的嘴邊泛出了一抹嘲弄的微笑,「妳也想跟著裴小姐一起來?」

  「不!請你們不要這樣,這不關她的事。」裴語嵐說什麼也不願意讓葉雪桐慘遭池魚之殃,「我跟你們走就是了,你們放過她,好不好?」

  那名彪形大漢忍不住又是譏諷的一笑,「裴小姐,妳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家老闆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通緝要犯,更不可能對妳造成任何傷害。至於妳的朋友,我們當然不會強行帶走她,不過前提是妳必須乖乖跟我們合作。」

  裴語嵐在一陣膽顫心寒後,勉強露出一個從容不迫的神情,「好,我乖乖跟你們走,請你們也不要為難我的朋友。」

  「當然,如果裴小姐不為難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會為難妳的朋友。」那名彪形大漢做了個手勢,「請!」

  於是,裴語嵐鎮靜自若的深吸一口氣,以著格外憂心忡忡的眼神回望著葉雪桐一眼後,終於在那兩名彪形大漢的帶領下,坐上了那輛名貴的教人咋舌的白色凱迪拉克轎車。

  葉雪桐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裴語嵐被他們帶走,直到那輛白色凱迪拉克從她眼前疾馳而去後,她才大夢初醒般的往前狂奔。

  她渾身發顫、虛軟的雙腿,幾乎支撐不住她方寸大亂的身軀,而後在她狂奔了一大段路,葉雪桐終於在路邊找到公用電話,於是,她以著最快的速度撥通了冷毅淮的行動電話。

  ※※※※

  裴語嵐被帶進了盛陽企業集團的辦公大樓,一路帶進了凌仲威的辦公室。

  凌仲威好整以暇的坐在他的辦公桌前,他輕輕一揚眉,那兩名奉命行事的下屬,立刻退出了辦公室。

  裴語嵐看著眼前這個全身充滿陽剛與乖戾之氣的男人時,整個人震懾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正以一種充滿邪氣的眼神逼視著她,那眼神中似乎有著探索……與妒恨的意味存在!?

  裴語嵐被他那森冷陰沉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她仍然強迫自己無所畏懼的迎視著凌仲威,清麗秀氣的小臉上寫滿不願妥協的高昂情緒。

  凌仲威對於裴語嵐的反應,只是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低沉而有力的開口說道:「裴小姐,我很抱歉用這種粗魯無禮的方式將妳請來,只是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這個天大的秘密就會被一直隱瞞下去,全世界不會有任何人願意告訴妳。」

  裴語嵐用著一種戒守防備的眼神盯著他。

  「我不知道你是誰,對於你剛才所謂的『天大的秘密』,更是沒有興趣知道,或許你只是一個被毅淮不小心拒絕或打輸了官司,卻又無處洩憤的偏激分子,所以認為綁架了他的未婚妻,可以稍稍洩你心頭之恨,是不是?」

  說到這,她好笑的搖搖頭,雙眸開始瀏覽起這間華麗辦公室的貴重擺設。

  「照你辦公室的氣派程度看來,你絕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再去延聘另一位大牌律師。」

  凌仲威聽完她這番話,以著一種審視而鑑賞的眼光看著裴語嵐,這個女孩像朵多刺的白玫瑰,清麗秀致、惹人憐愛之餘,仍不忘以渾身的寒刺與他針鋒相對。

  看來這個裴語嵐和慧馨是完全不同典型的女孩。

  凌仲威不以為然的冷笑了一下,凝視著她的雙眼中淨是鋒冷銳利的光芒,「裴小姐,我想妳誤會了,我不是冷毅淮那些愚蠢,只會對他盲目附和的客戶,如果妳真的對冷毅淮的過去十分熟悉的話,那麼我想妳對我妹妹凌慧馨必然不陌生。」

  裴語嵐的臉色錯愕不已,她萬萬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邪氣陌生的男人,竟然會是凌慧馨的哥哥。

  凌仲威縱橫商場十多年,他當然可以輕易就掌握住裴語嵐現在的心境反應,於是,他開始在心底緩慢醞釀要讓一場浩大的風暴正式上演。

  凌仲威故意瞇起眼睛,佯裝出全然不知她的反應是為何而來的模樣,「看來冷毅淮並沒有讓妳知道太多,是不是?妳甚至不知道凌慧馨就是盛陽企業集團的獨生女,那麼我想──妳根本也不知道慧馨是被謀殺身亡,而不是意外死亡的囉?」

  「你──」裴語嵐仿若青天霹靂,整個人陷入一片昏亂茫然裡,「你沒憑沒據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凌慧馨是意外死亡這點沒有錯,她是和毅淮在一場激烈的爭執之後,在暴風雨的夜裡開快車,不小心掉下山崖導致死亡的。」

  凌仲威的嘴邊漾起一抹譏刺冰冷的微笑,他不動聲色的從保險箱裡拿出一只箱子,然後將箱子慢慢推到她的眼前,冷冽無情的說道:

  「那全是冷毅淮的說辭,不是嗎?畢竟從頭到尾妳並沒有親眼目睹,如果妳想知道冷毅淮是個怎樣的人,妳可以打開妳面前這只箱子,所有的答案都在裡面。」

  「不!」裴語嵐發出一聲激烈的否定聲,她高傲的昂起下巴面對著他,「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破壞我和毅淮之間的感情?更何況,我怎麼能確定這箱子裡的東西具有任何的說服力?」

  一抹寒意飛進了凌仲威陰晴不定的眼底,他撇撇唇笑了,「裴小姐,如果這箱子裡的東西沒有任何公信力,我敢拿出來放在妳眼前嗎?況且,箱子裡的東西都是經過證實的,妳何不現在就打開來看,何苦折磨自己的好奇心呢?」

  裴語嵐禁不起他一再的催促誘惑,終究是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打開那只箱子,箱子裡放著兩種東西,一份書面文件和一只斑駁焦黑的戒指。

  凌仲威的雙眼再度觸及那兩樣東西時,一抹熟悉的痛苦又湧上來,「那份書面文件是凌慧馨的出事現場的死亡報告,她的車子在她死亡之前,引擎已經被動過手腳,所以車子才會失速導致她衝落山崖造成死亡。」

  他停頓了一下,欣賞著裴語嵐慘白而震驚的容顏,才殘酷的繼續說道。

  「而在死亡報告書旁邊的那只焦黑的戒指,是冷毅淮送給凌慧馨的訂婚戒指,這是從慧馨手上好不容易取下來的,妳可以從戒指上的焦黑色澤看出來,車子墜落山谷引火燃燒時,她被火焚熾的那種痛楚,冷毅淮能想像嗎?妳能想像嗎?」

  「夠了!」裴語嵐已經被眼前這些「證物」和凌仲威的咄咄逼人給嚇得臉色蒼白了。

  「為什麼要對我說些?這些東西就足以論定毅淮的罪過?」

  「當然還不能論定冷毅淮的罪過,如果真要讓我搜集到足夠的證據,我絕對會想盡辦法讓他得到他應得的報應,而冷毅淮根本不是妳值得託付終生的對象。」

  裴語嵐被凌仲威刻意攻訐冷毅淮的言論給弄得難以招架,過了半晌,她才茫然而呆滯的反問:「那麼,毅淮和方愷霖為什麼跟我說凌慧馨是意外身亡的?」

  凌仲威陰鷙的臉上冷笑了一下,眼底同過一抹狡猾的神色,「冷毅淮和方愷霖向來搭配得天衣無縫不是嗎?這不就足以說明,凌慧馨的死絕對跟冷毅淮有關係,否則方愷霖為什麼要處處相護他,甚至幫他欺騙妳?」

  裴語嵐不敢置信的搖搖頭,語音哽咽而支離破碎,「不!我不相信毅淮真的會是害死凌慧馨的兇手,他根本沒有這麼做的理由,根本沒有!」

  凌仲威欣賞著裴語嵐痛苦狼狽的模樣,不禁再補上一句,「有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妳何不回家自己去問問他呢?我想他會給妳一個很滿意的答覆才是。」

  他看著裴語嵐的淚水已經撲簌簌的流了滿臉,凌仲威佯裝出一副心疼而歉疚的模樣。

  「很抱歉,裴小姐,我知道我今天這番話可能已經震撼了妳,甚至傷害了妳,但請妳念在我是出於一片好意的份上,畢竟妳還那麼年輕,選擇終生伴侶是很謹慎的事,可千萬不要在弄不清冷毅淮的底細,被他蒙騙的情況下,做出讓自己後悔莫及的決定。」

  「夠了!你為什麼要不斷的攻擊冷毅淮?」裴語嵐終於忍無可忍的出聲制止凌仲威,「因為他搶走了你最摯愛的妹妹,是下是?你的挫敗和沮喪,完全來自凌慧馨對冷毅淮的愛,根本不是來自凌慧馨的死亡──」

  凌仲威臉色漸漸轉為鐵青,憤怒的緊緊握住了拳頭,他努力克制著自己潰堤的怒氣,「隨便妳怎麼說,反正我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如果妳還執迷不悟,一心只想嫁給冷毅淮,到時候只能怪妳自己了!」

  「謝謝你特意『押我』前來見你,我也不會辜負你這番忠告的。」裴語嵐站起身來,強迫自己高傲的挺起背脊,「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希望我走出去的時候,不會還有人會攔著我。」

  凌仲威望著她,眼底閃過一抹驚異,他點點頭,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後裴語嵐挺直身子,絕不洩露出自己的心碎和痛楚,像隻驕傲而優雅的孔雀,走出了凌仲威的辦公室。

  就在裴語嵐走出他的辦公室後,凌仲威的耳畔卻一直迴盪著,她那番尖酸辛辣的指責控訴,在那一刻裡,凌仲威彷彿感覺到自己的傷口又被狠狠的撕裂,輕易又讓痛楚奔流。

  ※※※※

  凌晨的分,裴語嵐懷抱著一份痛楚破碎的心回到了冷家大宅。

  當她一進入大廳,便發覺到今夜的大廳格外冷清,顯然冷毅淮和方愷霖正為她的安危而疲於奔命。

  裴語嵐雙手撐著痛楚不堪的腦部,深深陷在一片前所未有的迷惘和痛苦的抉擇中,她萬萬沒有想到,向來以正直剛硬作風聞名於法律界的冷毅淮,居然會欺騙了她,甚至被人冠上殺妻之嫌!

  但是,她又怎麼能這麼盲目的就相信凌仲威的片面之辭?

  裴語嵐探著虛軟不堪的身子走進了冷毅淮的書房,她仍舊記得書房裡收藏有凌慧馨的部分資料,她伸出雙手試著打開書桌的底部抽屜,她記得所有機密文件都放在這裡,此刻的她更堅決的相信自己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裴語嵐掏出了冷毅淮曾遞交給她的備用鑰匙,強忍住所有窺人隱私的罪惡感,蹲下身子搜尋著可能提供她任何蛛絲馬跡的文件。

  在一番徒勞無功的地毯式搜索後,裴語嵐不死心的往抽屜更底層探索下去,終於讓她尋獲一份破舊而泛黃的牛皮紙袋。

  裴語嵐的心頭湧起一股不祥的徵兆,她小心翼翼的掏出裡面所有的文件,當她看到竟是那張凌慧馨的死亡證明書時,她的呼吸不禁為之屏息!

  是的,裴語嵐是那麼恐懼真相又急於知道真相,當她看到死亡證明書上,清楚明白的寫著凌慧馨是他殺死亡後,她整個人落入一片空茫而不知所措的深淵中。

  原來凌仲威所言屬實,凌慧馨的死不是意外,而冷毅淮也脫離不了任何關係。

  痛心失落的淚水開始不爭氣的凝聚在眼眶中,就在這個時候,書房門口傳來一陣紛亂雜沓的腳步聲,當裴語嵐轉過頭去時,映入眼簾的是冷毅淮和方愷霖那兩張充滿急切與焦灼的男性臉龐。

  「語嵐,妳沒事吧?妳到底是被──」冷毅淮驚喜交加的睇著她,但是當他的視線落到裴語嵐手上那份眼熟的文件時,他的臉色狠狠地刷白了。

  裴語嵐看著冷毅淮蒼白而毫無血色的面孔,她不禁深吸口氣,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冷靜而犀利的問道:

  「這份死亡怔明書上寫的都是真的嗎?凌慧馨是他殺死亡,並非如你所言是意外死亡?」

  冷毅淮沒有想到裴語嵐會知道這些事,他目光沉著的睇視著地,說道:「我想我已經知道強押妳上車的人是誰了,是凌仲威,對不對?」

  裴語嵐雙眸帶淚的點點頭,「是凌仲威沒錯,不過,我現在只想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告訴我,你真的是殺害凌慧馨的兇手嗎?」

  「夠了!」站在一旁的方愷霖忍不住出聲喝止,滿臉冰霜的看著裴語嵐,「語嵐,妳知不知道妳現在在說些什麼?妳根本不知道整個事件的經過,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聽信凌仲威的話,認為毅淮就是殺害凌慧馨的兇手呢?」

  裴語嵐的小臉蒼白的毫無血色,她顫抖的抖動著手上的文件,「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不是嗎?如果不是毅淮也牽涉在這件命案內的話,你又怎麼會幫他來欺騙我,兩個人配合得這麼天衣無縫!?」

  「公平一點,語嵐,我們都不是當事人,妳怎麼能夠這麼快妄下斷語?」方愷霖怒意洶湧的盯視著裴語嵐,「語嵐,如果妳曾經親眼目睹凌慧馨死亡後,毅淮整個人陷於一種怎樣瘋狂而痛楚的狀態的話,妳絕不會狠得下心,指責毅淮是害死凌慧馨的兇手了──」

  「好了,愷霖,別再說了。」始終站在一旁不發一言的冷毅淮出聲了,他只是用著一種空洞而疲憊的聲音,緩緩說道。

  「語嵐,我從沒有刻意去否認慧馨的死亡與我無關,相反的,我一直活在她死亡的陰影下,我曾經一再不斷的責備自己,倘若沒有那場火爆而致命的口角爭執,慧馨也不會死於非命。」

  裴語嵐沉住氣命令自己不許心軟,即使在她面前這個人,是她最摯愛的未婚夫也一樣。

  「毅淮,你從來就沒有好好和我談過這些事,在凌仲威告訴我這麼多事之後,我甚至覺得我對你的不瞭解,就如同我對凌慧馨命案的毫無頭緒,我整個人都亂了。」

  「語嵐,妳──」方愷霖幾乎忍不住滿腔的怒意,他重重的點點頭,「好,告訴我,妳現在想要怎麼做?」

  裴語嵐咬了咬下唇,做出一個教她也教冷毅淮痛心疾首的決定。「沒有婚禮了,我要好好理清這些事,好好重新認識你這個人。」

  方愷霖在旁邊聽得義憤填膺,首先發難:「語嵐,婚姻這種終身大事,妳怎麼可以隨便聽信那些流言,就貿然決定要取消婚禮?妳知不知道妳會把毅淮置於怎樣尷尬的處境裡,妳於心何忍!?」

  方愷霖講完這番話後,整個室內陷入一片窒人的靜默中,接著,冷毅淮以著他一貫的冷漠口吻,疲憊的揮揮手打斷了方愷霖的話。

  「愷霖,不用再為我說話了,是我不好,慧馨已經去世這麼多年,我始終無法向凌仲威證實我的清白,更何況慧馨的死,我也難辭其咎。」

  他頓了頓,視線調往裴語嵐那張淚痕斑斑、蒼白得教他心痛的臉龐上。

  「語嵐,凌仲威說得沒錯,凌慧馨的死我必須付起所有的責任,畢竟在她去世之前都一直跟我在一起的。

  「不過事實的真相並沒有凌仲威說得那麼汙穢不堪,慧馨的死亡的確是被鑑定為他殺,至今仍是懸案一樁。如果,妳仍舊對我抱持懷疑的態度的話,我不知道我如何能讓妳信任我。」

  裴語嵐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整顆心不斷往冰冷的湖底跌落,「你這麼輕易就承擔下所有的罪過和凌仲威對你的指責?甚至懶得為自己做任何辯護?」

  冷毅淮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悲涼而譏刺的笑容,「語嵐,妳已經選擇將我們的感情摒棄在妳的心房之外,我再說什麼都是徒勞無功,如果妳夠信任我的話,即使謠言有一千個聲音,妳也一樣會對我堅信不移,不是嗎?

  「這些年來,我在法律界所承辦的案子,已經讓我看清所謂的真假和虛偽,申不申辯對我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況且,現在我所有的『罪證』都已經在妳手上,我再多說什麼都是為自己脫罪之辭。」

  直到此刻,裴語嵐才深深體會冷毅淮的悲哀,在他不斷為別人澄清所有罪狀的同時,誰來為他證明清白?

  裴語嵐收拾起所有彷徨不安的情緒,冷靜而自持的對冷毅淮表達她的失望和痛心,「說的好!你向來為你的客戶漂白他們的過失與冤屈,而現在的你卻吝於為自己爭辯?」

  話一說完,裴語嵐掩著傷心欲絕的面容,快速地掠過冷毅淮,衝出了書房。

  冷毅淮望著她滿臉痛楚的表情,心也被揪痛了,他的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天氣。

  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方愷霖,也只能深深的嘆口氣,為冷毅淮祈禱這場情感風暴快點過去,真正屬於他的幸福才能早點降臨!

  ※※※※

  裴語嵐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在這種和冷毅淮關係降到冰點的時刻裡,她居然來到裴立言的住所。

  當裴語嵐踏入裴立言那間向人租賃而來,處於低窪地區的簡陋小平房時,她才驀然驚覺過去這六年來,冷毅淮提供給她的,是怎樣優渥的生活。

  這間小平房的通風和排水設備顯然不盡理想,滿屋子的霉晦氣息始終纏繞在每一縷鼻息之間,原本就狹隘侷促的屋子,在她進入後更顯得窄小而擁擠,裴語嵐不發一言的呆立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形容眼前所見到的景象。

  「這個──」裴立言的老臉微微漲紅了,語氣竟然生分起來,「我知道這個地方是有點小,不過這幾年來我的情況也只住得起這種地方,還好有惠子一直陪著我,照料我的生活起居。」

  「惠子?」裴語嵐茫然而不確定的重複了一聲。

  說到惠子,裴立言的臉漲得更紅了,他開始有點辭不達意的說道:

  「這些年來都是惠子陪伴著我,她年輕的時候就和她先生離了婚,自己一個人從屏東鄉下跑上來討生活,她的前夫在幾年前已經過世了,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也都願意孝敬她,不過她不想回鄉下造成孩子的負擔,所以這四年來她索性就跟了我──」

  裴語嵐凝睇著他滿是羞赧的臉色,她對裴立言點點頭,便就此打住話題。

  而後映入眼簾,是一間小的僅能容納一人的破舊廚房,斑駁的瓦片上佈滿了油煙,裡頭有個矮實略胖的女人正在準備晚餐,彷彿是警覺到了裴語嵐那過於專注的目光,惠子立刻轉過頭來遇著了她的視線。

  裴語嵐對著惠子微微頷首一笑,惠子張開嘴巴試圖想發出一些聲音,但,仍舊是徒勞無功的閉上嘴巴。

  裴立言看穿了她的疑慮,於是,便主動消彌她的疑慮,「惠子以前在一家餐廳工作,一場無情的大火奪去了數十人的性命,而她是那場大火的倖存者,雖然僥倖,但是太多的濃煙嗆入了她的喉部,讓她變成了啞巴。」

  裴語嵐嘆了口氣,以著無限同情的目光凝睇著惠子,為什麼人世間要有這麼多的悲劇?

  「語嵐,妳難得來一次,我讓惠子多做了一點菜,晚上妳就留在這裡一起用飯,顛沛流離了這麼久,咱們父女倆也該聊聊了。」裴立言講這些話的同時顯得激動而興奮。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有事必須先走。」裴語嵐冷冷的說,眼底淨是一片冷漠。

  裴立言臉上笑容瞬間凍結了。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後,哀慟而沉重的對著裴語嵐說道;「語嵐,妳是不是──仍舊無法原諒爸爸當年的所作所為?就算現在的我寧願用盡一切來懇求妳的原諒?」

  裴語嵐聞言,心頭痛楚的一凜,但,她仍強忍住酸楚欲雨的衝動。

  「懺悔?原諒?」裴語嵐眼中的寒意更深了,他怎麼還敢奢求她的諒解?「如果你知道當年的我是如何的悲痛和蒼涼,你不會還敢要求我的諒解!」

  裴立言的心狂跳了一下,臉色開始發白了,「語嵐,妳不明白,這些年我一直是活在怎樣痛苦而自責的生活裡,在我成功的逃離地下錢莊那些人後,我四處以打零工來維持生計,另一方面我還拜託人不斷地在臺北街頭尋找妳,直到我得知妳已經得到冷毅淮的庇護後,心上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喔,是嗎?」裴語嵐臉上的譏笑更深了,「我以為你會順理成章的對我繼續進行變相的勒索呢。」

  「語嵐──」裴立言聽得心如刀絞,臉色發青。「我當然不會再那樣做,這些年來我始終關心的是妳到底過得好不好,好幾次我只能徘徊在冷家巷口觀望著妳,直到最近妳再回到臺北,我才敢鼓起勇氣去找妳。」

  聽到這裡,裴語嵐再也止不住滿腔悸痛的淚水了,她痛苦的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揪緊了。

  他怎麼忍心,怎麼忍心當年就這麼棄她於不顧?而今他又怎能厚顏無恥要求她的原諒?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為了武裝自己幾近潰堤的情緒,裴語嵐冷冷的笑著說道:「就算我原諒你呢?告訴我,你究竟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裴立言只是默默承受她的揶揄,白著一張已被歲月侵蝕得疲累不堪的老臉,生硬的答道:「我不想再從妳身上得到任何好處,這幾年來我的身體愈來愈差,甚至有隨時要走的可能,我只是想在這僅餘的歲月裡,親眼看到妳可以擁有屬於妳的幸福,或許我的罪惡也可以得到些許的消彌。」

  裴語嵐心中一慟,霎時熱淚盈眶了,她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淒楚了,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整顆心揪緊的化不開。

  在這種沮喪而深刻的折磨之下,裴語嵐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蒼白而慘淡的笑容,「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當她旋過身子準備離去時,她的身後傳來一聲深沉的嘆息,「語嵐,就算我只剩下半年不到的生命,妳還是寧願看著我把這份遺憾帶進棺材裡?」

  「你──」裴語嵐倏然停下腳步,震愕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半晌,她才以著犀利而尖銳的語調說道:「你不必為了向我表示你的愧疚,而故意說這種話來博取我的同情!」

  裴立言只是用著悲哀而祈諒的眼神看著她,平靜的說道:「我沒有騙妳,我的肺癌已經到了末期,醫生說我只剩半年不到的生命──」

  裴語嵐只覺得自己的腦中轟然作響,失去了任何思考和對應的能力。

  她帶著一顆盈滿痛楚的心,走出了裴立言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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