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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喬寧]敵后(後.宮生還傳之二)[全文完]

敵后(後.宮生還傳之二) 作者:喬寧

真是流年不利,諸事不吉,倒楣透頂!
她那皇帝夫君大概萬年才會踏進後宮一步
沒想到這麼晦氣,偏偏就被她碰上!
在他面前,她一如往常地假扮愚癡、舉止粗俗
教他對她這個傻子皇后倒盡胃口
聽見他因敵國「聆月軍師」的神機妙策而屢嘗敗績
她心底笑得那叫一個暢快,一口怨氣徹底出盡!
呵,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師,就把他氣得臉色發黑
要是他知道這人其實就在他金梁國的後宮裡
而且就是她這個從不受寵的傻子皇后
不知那張風華無雙的俊顏會是怎生的神情?
她興致勃勃地揣想著下一個打擊他的計策
他卻像是吃錯了藥,居然開始對她這個傻子獻殷勤
而她身為他的皇后、他的妻,自是不能抗拒
糟糕的是,當他開始待她如珍寶,她彷彿也動了心──
不,他是奪去她自由的人,她絕對不能喜歡上他!
這一輩子,他只能是她的敵人,僅此而已……

楔子

  當百年之後,人們談論起金梁國的睿帝,論其功過得失,無不幽幽復嘆。

  睿帝一世驍勇,英朗神秀,在位期間統帥金梁三軍,盡滅無數小國,壯大金梁疆土,本可一統天下,名垂青史,卻為了一個通敵叛國的皇后而盡毀英名。

  當後世之人問起,何以見得睿帝為色所迷?

  年輕時曾經擔任史官書記,睿帝駕崩後才接任史官一職,如今已年過九旬的老史官悠悠言道──

  金梁皇后與敵國東祁太子私通,那當時,金梁與東祁纏鬥多年,後來才知金梁皇后智勇多謀,經常獻計於東祁太子,後來更私逃出宮投奔東祁,梁睿帝知情後,不顧朝臣反對,御駕親征,急上戰火前線。

  後世之人又問︰皇后叛敵私逃,睿帝為了一雪恥辱,力振金梁皇室聲威,親自征伐東祁又有什麼錯?

  史官笑了笑,復又言道──

  當時,睿帝親臨東祁城下,與率領敵軍的東祁太子對峙相戰,憑睿帝的天生神勇,本可一劍砍下東祁太子的頭,一舉攻破,覆滅東祁。然而,睿帝卻是將金烏長劍往東祁太子的頸上一擱,鳳眸冷眯,說出一句令當時在場的軍士將領至今想起,都會再三喟嘆的話。

  後世之人不禁急急又問,是怎生的話,可以令一個帝王的聲威盡掃一地?

  史官搖搖頭,翻開金梁國史睿帝本紀,指著史家落筆處,一字一句的道來。

  爾時,身披金色鎧甲的睿帝,宛若一尊天降戰神,對戰東祁太子之時,只說了唯一一句話,此話,足可讓後世之人論定睿帝當時親征不過是色令智昏之舉──

  「把朕的皇后交出來,便可饒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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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冬日盡頭,綿綿密密的雪鋪滿了整座皇城,宮人低頭搓手,行色匆匆踩過積雪已深的青石板道。

  後宮花園裡,冬青與松柏各自屹立,枝頭樹梢亦全結上一層薄霜,結晶的冰柱倒掛其上,曦光偏照下,瑩瑩發亮。

  一道身披月牙色滾毛大氅的嬌小人影蹲伏在雪地上,時不時將手探入深雪之中,邊打哆嗦邊唸唸有詞。

  「可惡……我記得應當是扔在這裡沒錯呀,怎會找不到?究竟上哪兒去了?」洛瓊英咬了咬被凍得泛白的下唇,忍住冷得鑽骨的寒意,將雙手埋入積雪內四下摸索。

  前幾日,她弄失了心愛的耳墜子,思來想去,最有可能之處便是這座園子。

  幾個宮婢路經園子,全停下來朝這方探頭探腦,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隨後全嘰嘰咕咕笑了開來。

  洛瓊英對那些笑語充耳不聞,兩眼往一望無垠的天際翻去,雙手繼續在凜寒的雪堆中甚是艱困的摸探。

  她不聾不盲,不是沒聽見宮人的嘲笑,也不是沒瞧見平日伺候她的宮人,瞅著她的眼神有多麼輕蔑不屑。

  畢竟,當皇后當得像她這麼窩囊的,縱觀古今,似乎就只她一個,連貼身宮婢都可對她愛理不理,甭管其他宮人明目張膽的奚落訕笑。

  慢悠悠地嘆了口氣,洛瓊英仰望著蔚藍長空的眼,浮上了無盡的渴望。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掙脫這座囚身的華牢,在一方沒有束縛的藍空盡情翱翔?

  粉白玉頸一垂,掩下沾了些雪沫的長睫,她在心底輕嘆,閉眼又睜,將那些希冀緊密藏起,不在臉上浮現一絲一毫。

  被凍得泛紅的一雙小手,持續不懈地摸找,卻在此時,一雙烏金綉龍的靴尖冷不防地踩進她的視線。

  皇城之內,夠資格在衣袍鞋靴上綉龍者,唯有一人……洛瓊英手下一僵,暗自倒抽一口冷息。

  低垂的秀顏緩緩昂起,瑩亮的軟眸揚起一掠,她瞧見一張冷峻英朗的面龐,偉岸拔長的佇立身形宛如一株參天古松,裡邊襟口綴滾絨毛的鴉青色長袍直垂於地,外頭罩著一件玄黑色大氅,下襬長垂於雪地之上。

  鏤龍墨玉長簪在男子腦後折射出懾人光芒,對映他溫潤白皙的膚色,俊美如天人的容貌,此刻卻如罩寒霜,鳳眸眯細似刃,直直垂睨蹲伏在他腳邊的人兒。

  洛瓊英怔了怔,連忙收起眼底的黠采,一臉笑得傻兮兮的伏身叩首。「見過陛下。」

  倒楣透頂!嚴雋萬年才踏進後宮一步,偏偏就被她碰上,真是流年不利,諸事不吉,可恨,晦氣!

  看著那笨拙又傻氣的請安之舉,嚴雋冷峻的臉龐更添寒意,深邃狹長的鳳目浮現清晰可見的輕蔑。

  眼前這個蠢貨,便是他兩年多前迎娶冊封的皇后。

  洛瓊英,華棣國最不受王寵的帝姬。

  兩年多前,金梁大軍攻破國力衰弱不振的華棣國,一舉殲滅始終不肯伏降的皇室貴族,然則,華棣子民多好強善鬥,為了穩固民心,使其歸順於金梁,嚴雋採納了朝臣的上諫,冊封華棣國的帝姬為后。

  焉知華棣皇帝膝下皇子眾多,竟只出了一個帝姬,而且甚是不受寵,國滅之前一直與早年便失寵的母妃養在冷宮之中,筆墨書畫樣樣不識,對宮中禮儀更是不甚嫻熟,資質愚鈍因而時常鬧笑話。

  時至今日,嚴雋依然記得,那日冊封大典上,洛瓊英端著一臉傻笑,在萬千臣民觀禮的金殿上,像個痴兒似的跌了一大跤,金工匠師不眠不休精雕細琢的青鸞鎏金鳳冠摔落下來,沿著白玉雕花長階一路滾動。

  那時,現場一片死寂靜默,觀禮者莫不瞪大雙眼。他瞧見華棣國歸降的臣子低頭暗笑,金梁國觀禮的臣民個個臉色發白,不敢置信連幾步路都走不穩的傻妞,即將成為金梁的一國之母。

  當時的嚴雋,身披玄色龍紋長袍,冷眼傲立在殿上,鳳目微地一眯,也未上前攙扶他的皇后,更未等到她狼狽爬起,兀自一人完成了冊封禮儀。

  冊封當夜,他待在自己的寢殿,沒有與華棣帝姬完成合巹之禮,放新後獨守金閨。

  按皇室祖制,新婚宴後,帝王新后必得上祭宗廟,翌日一早,只見嚴雋獨自一人拈香朝祭,新后被扔在玉寧宮不聞不問,此後,也不曾再見帝后共處一室,更別提侍寢承歡之事。

  爾後,金梁國上下皆知,帝王視皇后如無物,上自朝前臣民,下至後宮妃子婢子,沒人把這個傻不愣登的皇后放在眼底。

  嚴雋亦是如此。

  於他而言,這個皇后是一個奇恥大辱,不過是用來制衡依然心向華棣皇室的遺民的一顆棋,形同宮中擺設,毫無實質用處。

  如今想來,自從當年那日在冊封典禮上匆匆一見,他就不曾再見過這個愚笨的皇后。

  鳳目微地眯細,嚴雋目光冷冽,端詳起仍伏在雪地上的人,遲遲不出聲。

  洛瓊英粉頸垂得發酸,暗暗咬牙切齒的無聲咒罵他。

  好歹她也是他親自冊封的皇后,再蠢再傻,總還算是正妻,有必要這樣折騰一個傻子嗎?

  「平身。」良久,耳畔才落下一道低冽沉醇的嗓音,無端撩動她不設防的心弦。

  唔,想不到他嗓子這般悅耳,倒是挺令她意外的。

  說來可笑,嫁給此人兩年餘,除了冊封典禮上見過一面,除此之外兩人再無任何交集,就連交談一字一句都不曾有過。

  停留在彼此腦中的印像,恐怕只剩下初相見時的那一幕。

  深諱似海的後宮裡,繁花盛麗,傲睨一切的他,身旁圍繞無數天仙絶色,又怎會看得上她這樣愚笨至極的傻皇后?呵,甚好。

  小心翼翼收起眼底的得意狡光,洛瓊英舉止笨拙的爬起身,素淨的臉上無妝無飾,腦後只簡單簪了一根白玉鑲珠鳳釵,那副寒磣模樣,就連隨身伺候妃嬪的宮婢都比不上。

  嚴雋復又眯了眯狹長的鳳眸,望著一臉傻笑兮兮的皇后,嗓音如冰問道︰「你怎麼這身穿著?為何不見隨身伺候的宮人?」

  那些宮人可是勢利得緊,見她在後宮既無靠山,又不得帝寵,加之她又非金梁人,自是冷淡待之。

  不過這些話自然說不得,因為在嚴雋面前,洛瓊英就只是個蠢笨的傻妞。

  美眸輕眨數下,洛瓊英笑吟吟的回道︰「陛下,宮人上御膳房替我準備糕點了,今兒個有我最愛吃的百花糕,陛下要不要也一道嚐嚐?」

  我?嚴雋一聽她這聲自稱,墨染似的劍眉隨即皺起。都已經入宮許久,她竟然還未改口,宮人竟也未提醒,想來是見她愚笨可欺,索性放任之。

  深湛的鳳眸又將眼前的嬌小人兒細細端詳一遍。當年她初入宮時,那張只懂傻笑的容顏早在記憶中淡去,如今再見,只覺她五官清婉,膚白似雪,身子骨卻比同齡女子還要纖巧嬌瘦,遠遠看上去,竟像個半大的孩子。

  「後宮的飯吃不慣嗎?」嚴雋不禁冷嘲。

  「後宮的飯?」洛瓊英傻氣的歪著粉頸,眼中忽見迷濛之色。

  「瞧你這模樣,哪裡像個一國之后。」

  「陛下是嫌棄我不夠好看嗎?」她趕緊探高了雙手,又是摸髮又是撫頰,一臉傻氣的困惑。

  嚴雋忽然一把擒住她纖細如竹的皓腕,速度之快、之猛,讓她不必偽裝便面露詫異之色。

  好可怕的身手,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時出手,倘若此刻他手中握的是一把劍,恐怕她早已沒了生息。洛瓊英在心底暗暗驚忖。

  「陛下?」瞧見他將她的手拉至眼前端詳,她不由心下發慌,一股窘熱直往兩頰竄。

  宮中人盡皆知,嚴雋眼底唯有雄圖霸業,三千後宮如同虛設,縱然偶有妃嬪蒙受帝寵,也不過僅止於一夜旖旎。

  莫不是他突然轉了性,或者壓抑過深,連她這樣不嬌不柔,瘦巴巴像個孩子的傻妞都看上眼了?

  「你這雙手是怎麼回事?」嚴雋目光極冷,逐一檢視她那雙被凍得通紅的白嫩手心。

  「因為看雪景甚美,所以動了玩雪的念頭。陛下也一塊兒來玩?」洛瓊英呵呵傻笑,被他圈握的雙腕盪開一團灼熱,莫名使她心慌。

  不能慌。敵人面前,斷不能自亂陣腳,即便裝傻賣蠢亦然。洛瓊英竭力安撫紊亂的心緒,殊不知,心底的慌,源自於他英姿煥發的灼灼氣息。

  瞄了一眼那張呆蠢的笑顏,嚴雋眸光一冷,遂鬆開了緊攢的手勁,洛瓊英鼓噪不安的心始能落下,暗暗鬆口氣。

  幸好,瞧他那模樣,應該只是一時興至,隨口一問罷了。如他這樣自負冷傲的霸王,哪可能看上傻子。

  畢竟是初次近身交手,洛瓊英終究還是太大意,一則過於高估自己的演技,二則輕忽了嚴雋敏鋭如鷹的觀察力。

  「你似乎不喜朕碰你?」冷不防地,狹長的鳳眸上挑,嚴雋精鋭的捕捉到她眼底飛閃即逝的亮光。

  洛瓊英心下一驚,連忙扯開更傻更呆的燦笑,捏尖了嗓音,喜孜孜的道︰「陛下喜歡我,是我的福氣,瓊英怎會不喜陛下碰觸?」

  嚴雋靜睇著她,俊美的面龐無波無瀾,心緒卻隱隱浮動。

  莫非是錯覺?方才他鬆手之時,瞧見她呆憨的眼神忽然一亮,細碎光芒滿佈眸心,分明是如釋重負的展現。

  傻笑迎視那雙明鋭如刃的鳳眸,洛瓊英只覺手心已滲出點點星汗。他莫不是發現了什麼?

  這也是不無可能,畢竟,這是她初次與他獨處,能夠傾滅無數強國的一方霸主,心思之深,眸光之鋭,怕是深無可測。

  別……千萬別讓他看出什麼。洛瓊英在心中惴惴祈求。

  「皇上,駱都尉在前殿求見。」許是上天應許了她的祈禱,崔元沛忽然急匆匆地趕至,滿頭大汗的躬身行禮。

  看來駱都尉捎來了戰前軍情。洛瓊英眸光略略一閃,心中暗笑,嚴雋正好別開雙眸沒瞧見。

  「駱廷恩可有說是何事求見?」嚴雋長睫半掩,俊麗面龐窺探不出喜怒。

  身為內侍監大總管,又能隨侍在嚴雋身邊多年,崔元沛的謹慎自是不在話下,他悄然覷了一眼洛瓊英,話到嘴邊便止聲,面色猶豫。

  嚴雋淡道︰「無妨,說吧。」

  洛瓊英繼續端著一臉傻笑,佯裝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呵,如此看來,嚴雋是徹底瞧低了她這個傻子,否則不會當著她的面,讓崔元沛稟告軍機要事。

  「駱都尉只對奴才提及,是跟聆月軍師有關之事。」

  洛瓊英不動聲色地瞅向嚴雋,他驟然眯寒了鳳目,俊雅的臉龐浮現一絲肅殺之氣。

  「又是他。」嚴雋臉色出奇的陰沉。「別告訴朕,這個聆月軍師又破了我軍的兵陣。」

  崔元沛冷汗涔涔的躬身。「陛下息怒。」

  嚴雋聞言,勃然大怒,傲岸碩實的身姿驀然一個回身,大踏步離去,玄黑色大氅在雪地上翻飛如巨浪,掀起一片細細雪塵。

  崔元沛連忙起身跟上,主僕二人漸走漸遠,留下拚命忍住滿腹笑意的洛瓊英。

  「哈哈……」待到那抹高大的玄黑背影徹底走遠,她才放聲大笑,笑到眼角滲出數顆淚珠,甚至躺在雪地上打滾。

  行經園子的宮婢太監也不覺古怪,這個如待冷宮的皇后本就愚笨,若是做出什麼傻子行徑也不稀奇。

  「哈哈……」洛瓊英雙手撫在笑得抽疼的腹上,碧澈似水的眸子仰望天際,嬌脆如鈴的笑聲不曾間斷。

  爽快,太爽快了!徹底出盡了她一口怨氣!

  不過是一個聆月軍師,就把你嚴雋氣得臉色發黑,要是你知道,此人就在你金梁國的後宮中,而且平日招盡宮人冷眼,空有皇后之名,卻只是一個活得像是冷宮妃子的傻子,你會怎麼樣?

  呵,肯定是氣恨至極。

  啊,真想瞧一瞧,要是嚴雋知道三番兩次破他軍陣的大敵,便是他輕蔑不屑的傻子皇后,那張風華無雙的俊顏會是怎生的神情?

  可惜呀,那一刻恐怕便是她能離開這座金色囚牢之時。

  閉起眼角上揚的美眸,洛瓊英靜靜躺在雪地上,兀自品享勝利的喜悅。縱然不能親眼見到嚴雋發怒的模樣,可她光只是想,便覺想笑。

  呵,只要能讓他吞下一口窩囊怒氣,也不枉這些日子裡她在後宮受盡各種屈辱。

  思及此,洛瓊英彎彎上翹的嘴角,更添幾分喜意。

  ☆☆☆   ☆☆☆   ☆☆☆

  「混帳!」一聲怒斥,成堆的奏摺從朱漆御案上被推翻,散花似的落了一地,跪在御案之前的臣子莫不神色驚惶。

  嚴雋一手擱在長案邊沿,一手握緊成拳,重重捶打了案面一記,盛滿香茗的白玉杯為之震晃,澄黃的茶液飛濺而出,鴉青色的寬袍染上一片深漬。

  「陛下息怒,龍體為重。」跪於案下的臣子紛紛伏地。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嚴雋臉色冰沉,嗓音如霜,字句凍骨,望向遠方的鳳眸眯成兩道細刃。「自從一年前東祁出現了個聆月軍師,我軍便節節潰敗。派出的探子無數,卻連此人的形貌都探不出。」

  「恕臣直言,聆月軍師從未出現在前線帳營,也不曾跟隨大軍左右,就連潛入東祁皇城的探子都查不出有關此人的半絲消息,莫不是東祁為亂我軍心而捏造出來……」

  駱都尉立刻出聲駁斥︰「陛下,此人斷不可能是東祁捏造。直至此人出現前,東祁根本不是我金梁的敵手,若不是聆月軍師三番兩次算準了我軍的兵陣與佈局,金梁大軍怎可能屢次落敗。」

  嚴雋冷笑︰「憑藉東祁的國力以及軍士謀策,絶不可能使出這般大膽奇險的招數。先是假藉軍紀散亂瞞騙我軍,誘使我軍掉以輕心,再派死士假扮倡優歌妓,潛入我軍帳營,燒燬我軍的糧草,在水源中下毒,趁亂漏夜攻打我軍,此招雖然是卑劣小技,卻成功使我軍退到十里之外。」

  兩年多前,金梁一舉攻潰華棣國後,為了及早收復天下,不久便緊接著出兵攻打東祁。

  原以為東祁不過是金梁的囊中物,兩軍初交戰之時,東祁屢戰屢敗,不過是苦撐罷了;焉知,約莫一年前,無端冒出一個聆月軍師,屢屢獻出險峻奇招,竟也次次戰退金梁大軍。

  著實可惱,可恨!

  又是一掌重重拍落,嚴實的朱木長案承受不住巨擊,光滑如鏡的案面乍現一道裂痕,俄頃,長案裂分成兩半,白玉杯匡啷摔落於地,濺了一室茶香。

  案下眾人面色發白,不敢貿然出聲。放眼當世,能夠挑動金梁皇帝一腔怒氣之人,除了這個憑空冒出的聆月軍師,再無他者。

  「再派探子上東祁國,務必要將此人的底細查個明白。」絶美的鳳眸細細眯起,嚴雋寒聲宣佈聖令。「將朕的話傳下去,只要有人可以提供與聆月軍師有關的任何線索,必定重賞。」

  「謹遵陛下聖意。」跪於案下的臣子無不惶恐,唯恐帝之怒火延燒己身。

  嚴雋閉了閉眼,握在腿上的拳頭收得越發緊實,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俊雅面龐如蒙寒霜,眼底的怒焰卻足可燒燬一座城池。

  好一個聆月軍師……竟然妄想協助東祁,阻撓他一統天下的霸業,此人若不是過於自負,便是勇氣可嘉。

  天下皆知,他對付敵人的手段向來殘忍不仁,此人卻敢屢次挑釁,可以見得,此人並不懼怕他的帝威,一次次透過兩軍交戰,挫他強國霸主的鋭氣,處處與他為敵。

  可他不懂,既然此人膽敢與他宣戰為敵,勇氣之鉅,足可為監,既是這樣,又為何始終不曾現身,故意藏匿形跡?

  無論如何,此敵不除,他一日便難以安寢!

  「聆月軍師……」嚴雋復又睜眸,嘴角挑起一道清淺冷絶的笑紋。「你便好生祈禱,別有一天落在朕的手中!」

  ☆☆☆   ☆☆☆   ☆☆☆

  長夜寂寂。

  整座碧色的皇城溶於夜色之中,潑墨似的濃黑夜空,幾顆稀落的星子綻著微光,淡淡的寂寥,如霧籠罩著重重宮闈。

  「陛下,夜涼如水,務必保重龍體。」崔元沛手捧著藏青色織毛大氅,寸步不離,緊隨在未用晚膳的嚴雋身後。

  自午後在偏殿與重臣議討前線軍情之後,嚴雋一腔怒氣仍然堵著胸口,心緒不住的琢磨著聆月軍師此人。

  越是琢磨,越是煩亂,索性離開紫宸宮,漫無目的地踱至今日行經的小花園,凝目望著一地皎潔深雪。

  思緒猶如漫天飛絮,他攢緊了眉峰,負在腰後的雙手隱隱握緊,胸中煩悶積淤,就連呼息也不若往常平穩。

  行至一整排羅列有序的冬青樹下,烏金黑靴驀地一頓,低掩的鳳眸忽而凝睇著佈滿足跡的那片雪地,腦中不期然浮上一張傻笑如痴的笑顏。

  眸光一凜,嚴雋定住思緒,憶起今日偶然察覺的古怪。那個愚笨的洛瓊英似乎……

  一陣婉轉空靈的笛聲自遠處飄入耳底,嚴雋揚起一雙閃爍如星的鳳眸,不由得凝神細聽。

  「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尋這吹笛的人?」崔元沛觀察入微,發覺嚴雋似是十分喜愛這清婉如吟的笛聲,連忙壓低了嗓子請示。

  「不必。」嚴雋淡淡別眸,右手一揚,崔元沛即刻垂眉低眼,靜如一抹黑影的躬身退開。

  即便身下無宮人隨侍在側,自有一批隱身暗處的影衛跟隨,片刻不離嚴雋所在之處。

  一路循著笛聲,嚴雋行至與玉寧宮相通的一方小園,園中梅花遍開,風起,暗香拂過面龐,沁入肺脾。

  深處,成排的宮燈半明半滅,一座荒廢的小亭裡,一抹嬌小的人影坐在長階上,長曳於地的月牙色大氅散放如花,微仰的小臉在月色皎皎下秀麗可人,眉眼卻是盡染淡淡愁緒。

  嚴雋靠在一株老松之後,粗壯的樹幹巧妙地掩去了高大拔長的身軀,黑暗中,鳳眸如炬,直直凝睇著亭中吹笛之人──他的皇后。

  那幽婉淒涼的笛聲,竟是來自於那個自小生長在冷宮,資質駑鈍又愚笨至極的華棣國帝姬,洛瓊英。

  瑩瑩月華拂照之下,她白皙的小手輕執一支翡翠玉笛,雙唇抵住吹口徐徐送氣,垂掩而下的兩排長睫濃黑如羽扇,眼底似有點點淚光,惆悵柔婉的神情如玉一般,彷彿一觸便碎。

  心中微微一動,嚴雋不懂一個傻子怎會有這般神貌,就如同白日裡他捕捉到那一瞬她眼中的狡黠,那不可能出現在她身上,又怎會……

  尋思之際,忽見夜空裡飛落一隻羽色朱紅,身型似鶴,雙翼單足,鳥喙雪白的靈鳥。

  瞥見那靈鳥收起雙翼,飛降在洛瓊英的腳邊,嚴雋眉峰立時深攢。

  那是華方,通曉人性的靈鳥,擅長捎信傳令,非常稀罕少見……據傳,東祁太子便養有一隻華方。

  嚴雋凜眸,看著他的傻子皇后笑逐顏開,收好玉笛後,親昵地摸了摸那隻華方的紅紋翎羽,然後才將綁在鳥足上的信條解開。

  讀過信條後,她淺笑盈盈,起身走回亭中,半裂的石桌上已備有紙筆,她執起一支紫毫筆,提袖書寫。

  華棣帝姬自幼生長於冷宮,不識筆墨也不曉音律?嚴雋挑唇,一抹冷笑立現。於此看來,他才是那個傻子,竟然被一個善於裝瘋賣傻的女人耍了。

  寫妥信條,洛瓊英擱筆,回身走至亭下,摸摸華方低垂的頭兒,遂將信條摺順,系回鳥足之上。

  「去吧,莫讓承堯等太久。」順了順華方的紅色羽翼,她低聲叮囑,匿身在古松之後的高大人影卻是眸光一寒。

  她口中喊的那聲承堯……景承堯,便是東祁太子的名字。

  當華方低嘎一聲,振動紅翼起飛,洛瓊英似是十分放心,重新執起玉笛,回過身,一邊吹著婉約小調一邊踱回玉寧宮。

  嚴雋淡淡別過俊顏,睞向隱身在暗處的影衛,無須言語,影衛隨即明了他的旨意。

  就在那隻紅羽華方飛上夜空之際,一隻尖端略鈍的羽箭射中牠的左翼,雖不致受傷見紅,卻使牠重心一偏,斜斜落下,一道黑影飛掠而過,俐落擒住型體如鶴的華方。

  華方發出恐懼不安的嘶鳴,影衛飛快取下牠足上的信條,隨即放飛,未傷及牠半分。

  「陛下。」影衛呈上信條。

  嚴雋接過,順著摺印翻開絹紙,鳳目半掩,眸光飛掠過紙上娟秀的字跡。

  此計既成,未可再用。

  嚴雋盛怒,吾等皆喜。

  靜待軍勢,新計方獻。

  眸光一掃,瞥見信末落款為「吟風」,嚴雋俊顏瞬息轉為陰黑,眼底盛滿冰冷的怒氣。

  吟風,吟風……吟風聆月。

  萬沒想到,他思之若狂,亟欲擒抓的敵手,竟然就藏在金梁皇殿中,便是他那傻子似的皇后。

  將信條一把揉皺,修長的大掌握得緊密,白玉般的俊麗面龐卻是劃開一道冷笑,嚴雋揚起鳳眸,極目眺望著矗立在前方的玉寧宮。

  「洛瓊英,一個亡國帝姬,不安分當金梁皇后,居然妄想扳倒朕。好,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夠將朕和所有人都當傻子一般的耍!」

  朱紅的唇一揚,他笑得妖嬈絶美,胸中的煩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許久未有過的灼熱興奮。

  一心挑釁宣戰的敵人,就在他的眼下好生待著,怎能教他不興奮?於此看來,是該擇個良時,與他的皇后好好認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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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日出晨曦剛曬上皇城東邊,清寂如冷宮的玉寧宮已是人仰馬翻,一反平日的死氣沉沉。

  「娘娘,娘娘,奴婢求您了,請您快點起來梳洗,陛下就要上玉寧宮用早膳了。」以往不怎麼把洛瓊英當一回事的宮婢,這會兒全齊齊圍在雕鳳朱漆大榻邊,哭喪著一張臉苦苦哀求。

  今兒一早,天方亮,紫宸宮便派來了管事太監傳達聖令,罕少踏進後宮的皇帝陛下,欲上玉寧宮探視皇后,消息一出,後宮上下莫不一陣譁然。

  莫說旁人了,洛瓊英爲此也是頗感驚詫。

  莫非嚴雋被聆月軍師氣得腦袋發暈,後宮多少鶯鶯燕燕苦等他臨幸,他竟然想跟傻子一塊兒用早膳?

  左思右想,她琢磨不透他意欲爲何,內心不禁忐忑,可轉念又想,興許是昨日在後宮花園偶遇,方令他起了這樣的心思。

  「娘娘,請您快點下榻,好讓奴婢幫您梳頭穿衣。」宮婢靜兒的求聲,喚醒了榻上閉眼尋思的人兒。

  洛瓊英方睜眼,正揣思著,忽聞寢殿門外傳來太監的請安聲,緊接著一聲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蕩近,如雷貫耳,驚得她立時折腰坐起。

  嚴雋當真來了,他究竟存著什麼心?

  洛瓊英張惶不定的下榻,宮婢即刻一擁而上,幫穿鞋襪,披衣梳頭。她懸著一顆心,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像尊木雕人偶任隨擺佈。

  平日裡,這些婢子行事懶散,別說是梳頭了,就連奉茶佈膳這些事,常要她自己開口才會不情不願的動手。

  也怪不得這些宮人勢利,畢竟她這個六宮之首當得這麼窩囊,地位堪比冷宮妃子,她平時也沒什麼好東西可打賞,宮人自然不將她當主子服侍。

  「陛下萬歲萬萬歲。」手腳麻利的宮婢忽然如散花似的,全都跪了下去。

  洛瓊英坐在榻邊,一擡眼便瞧見筆直步入寢殿的縧紫身影。

  兩人目光短暫交鋒,那雙燦亮的鳳眸微微一眯,似在估量,也似探究。她心下一驚,連忙垂下眼睫,手足無措的往地上一跪。

  「見過陛下。」她故意拔尖了嗓音,長髮散落一身,模樣瞧上去又呆又傻,一旁面容朝地的宮婢不禁掩嘴竊笑。

  朱潤的嘴角微地上挑,嚴雋上前,俯低了頎長的身姿,俊美的面龐湊近洛瓊英的前額,曖昧之勢,令得一衆掀起眼角偷覷的宮婢們,又羨又妒的紅了臉。

  「帝后之間無須如此多禮。」

  清冽的雅香隨他呼出的氣息,照拂過她低垂的眉眼,她心口暗暗一窒,不動聲色的起身,極力忽略被他攏握的手,未沾脂粉的秀顔揚起一抹傻笑。

  「謝陛下。」她笑眯了眸子,毫無心機的望著嚴雋。

  嚴雋嘴角上挑,鳳目妖嬈,手一揮揚,跪在周身的宮婢急忙福了福身,魚貫退出寢殿之外靜候。

  又是拉手,又是摒退婢子,他究竟想做什麼?洛瓊英面上雖笑,心中卻是千頭萬緒齊湧而上。

  「這些日子朕一直忙於朝政,冷落了你,昨日見你身子瘦弱,想是這些下人沒好好伺候,一早醒來便惦著。」

  嚴雋大手一攢,將故作一臉懵懂傻氣的她拉到妝鏡前,手微地使勁,她身子一軟,坐上雕花朱凳,傻兮兮的笑顔,直直面對銅鏡。

  「陛下別看我這樣,我平日裡可沒少吃飯,餐餐要吃上兩大碗飯才肯罷休。」洛瓊英歪著白皙似雪的粉頸,笑嘻嘻的道。

  她可不認爲嚴雋會突然關心起一個傻子,內情肯定有詐,最大的可能,便是昨天在雪地上被他瞧出什麼端倪。

  銅鏡中,只見嚴雋鳳目半掩,手執琉璃玉梳,長指滑過她一頭流墨似的青絲,姿態甚是親昵。

  感覺到他溫熱的指腹不經意撫過頸後的雪膚,洛瓊英心尖無端一陣酥麻,嘴角不禁微微一僵。

  他莫不是被聆月激得腦袋不清,錯把傻妞當作天仙?

  「瓊英……一片瓊英價動天,連城十二昔虛傳。這名字取得倒是挺好。」嚴雋朝鏡中的她投去一抹淡笑,鳳眸深邃似無盡深夜,臉上雖笑,卻窺不出真實的喜怒。

  畢竟過去兩人近身交手的機會寥寥無幾,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到,他有多麼深不可測。

  抑下心慌,洛瓊英收起窺測的眸光。

  「陛下喜歡我的名字嗎?這是母妃替我起的。」她笑吟吟的眯著眼,不著痕跡的提及她卑下的身分。

  一個自幼生長於冷宮的帝姬,既不識字又不懂禮範,甭提是皇帝,即便是一般朝臣,也斷不會想娶這樣地位難堪的皇室之女。

  「母妃和我一直住在冷宮裡,那裡頭雖然好空好大,卻是經常吃不飽穿不暖。」

  呵呵,尊貴的皇帝陛下怎會想聽這些?只怕她多提兩句,他便會皺眉離去。

  怎料,嚴雋只是凝睇著鏡中的她,俊顔噙著淡笑,沒露出半絲鄙夷厭煩之意,灼灼目光令她心緒逐漸紊亂。

  惶然的垂下眼睫,她嗓子發乾的笑道:「我真是笨,陛下應該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吧?」

  他究竟怎麼了?爲什麼一雙眼淨盯著她?好似想將她整個人看穿似的。

  「瓊英想說,朕便想聽。」嚴雋笑得極暖,軟化了冰峻的五官,撩亂了她的眼,心口急劇起伏。

  妖孽……當真是妖孽。莫怪後宮有成堆的女人,日夜盼著他宣召。洛瓊英暗暗腹誹,頰上卻遍生片片桃花。

  「陛下,我餓了……能用膳了嗎?」她很不識趣的儍笑問道。

  「傳膳。」鳳目一轉,他揚聲宣令,手心卻猛然一個收緊,攏住她一頭烏亮水滑的青絲。

  「疼。」頸子往後一仰,她撫著後腦,心下忐忑。

  「是朕不好,忘了朕的皇后是如此嬌弱,不堪一折。」他微微一笑,在她開口之前,竟俯身而下,在她緊蹙的眉尖印下一記淺吻。

  她一怔,心口發狂似的急劇躍動,眸光慌亂的別開,一絲不該有的嬌羞之色湧上秀顔。

  嚴雋垂睨,嘴角微挑,似笑非笑。饒是她再智勇雙全,一再裝傻瞞混,也斷不可能對男女情事無動於衷。

  他倒要看看,他的皇后能裝得多傻,通敵叛國的聆月軍師又能有多聰慧。

  ☆☆☆   ☆☆☆   ☆☆☆

  真是可惱,可恨!

  趁著夜深,洛瓊英披上慣穿的月牙色繡蝶大氅,秀顔滿是氣惱,漫漫行走在偏僻的水榭間。

  這座水榭修葺得極美,卻因臨近冷宮,來往的林徑甚是陰森,平日若無要事,宮人能避則避,榭中的宮燈都壞了數盞也無人更換。

  從前,玉寧宮門前稀落,宮人一喚三不理,無人關切她的死活,日子過得忒舒適愜意。

  這些寧靜自得的好光景,卻在嚴雋一連數日上玉寧宮用膳之後,一去不復。

  「這人到底怎麼了?總不會是真看上一個傻子了?」洛瓊英身子倚在玉欄邊,隻手扶腮,黛眉輕蹙,一臉苦惱地輕咬下唇。

  「不不不,絕無可能。這人聰明絕頂,自負狂妄,怎可能看上一個傻子,肯定是有什麼陰謀。」

  她終日待在後宮,對於朝前國事一概不知,雖然景丞堯偶爾會藉華方捎來前線戰事,但那畢竟非金梁國政。

  莫不是華棣國的遺民傳出什麼怨聲,以至於他得下放帝王之尊,委屈自己這般作戲?

  洛瓊英歎了口氣,擡手揉了揉額側,腦中卻忽然閃過用晚膳時,嚴雋笑睞她的神貌,雙頰不禁微微發燙。

  爲了讓他更厭惡她,她可是卯足了力氣,拚命在他面前做盡各種可笑之事,諸如大口吃飯,大口飲茶,半點皇后之儀也不顧。

  「朕的皇后如此不拘小節,朕很是高興。」想不到,嚴雋竟然只是淡淡笑道,還親自夾了個蜜煎團子到她碗裡,那當時,她兩頰紅如手邊的棗泥酥果。

  「嚴雋啊嚴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洛瓊英迷惑的垂下眼睫,任由涼得刺骨的寒風拂過臉頰,撩動鬢間幾縷發絲。

  「你可真是大膽,竟然直呼金梁帝王的名諱。」

  水榭中有別人!洛瓊英心口一窒,循聲望去,瞧見一道瘦長的青色身影佇立在入口處。

  那人是個男子,身穿皇城侍衛的青袍,身型高瘦修長,臉上卻是佈滿了猙獰的醜疤,幾無完膚,甚是駭目。

  「你是誰?」無懼的迎上那張醜陋面龐,她出奇平靜的反應,教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極淺的讚賞。

  這般的夜,這樣的地方,再加上他特意擇選,醜陋至極的人皮面具,換作一般人,早已驚懼尖叫,她卻能波瀾不興的迎視,足可見膽識過人。

  嚴雋掩去唇際的淺笑,用著嘶啞難辨的嗓音回道:「我只不過是一個看守冷宮的侍衛。」

  洛瓊英的眼神依然滿是戒備。「這裡並非冷宮,這樣深的夜裡,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見水榭似有人影晃動,擔心是想尋死的妃嬪,因而走近一探。」

  「放心,我不是想尋死,只是來此地圖個清靜。」她自嘲一笑。

  「我亦和姑娘一樣,夜深人靜,胸中愁郁難解,便想來此吹吹風,排遣苦悶。」望著她眼底深濃的愁緒,他心底無可自抑的微微一蕩。

  「愁郁難解?一個冷宮侍衛能有什麼愁郁?」她小心謹慎的問道。

  「姑娘有所不知,冷宮既是被眨妃嬪所居之所,看守冷宮的侍衛亦是曾受過重罰,不容於皇城,才會被派至冷宮。」

  「受過重罰?」

  陣光微閃,嚴雋擡手,摸了摸臉上那張滿佈猙獰醜疤的人皮面具,故作黯然的道:「實不相滿,我臉上的醜疤,正是因爲觸犯天威,惹得陛下龍心不悅,因而被刺鞭甩花了臉,就連嗓子也是因爲禦賜藥酒,險些成了啞巴。」

  「是嚴雋做的?」洛瓊英聽聞此言,心下不禁惻然,對他的戒備自然少上許多。

  「姑娘切莫直呼陛下名諱,這可是大不敬的。」

  「天高皇帝遠,這裡就我們兩人,除非你去告狀,否則嚴雋又怎會知道我直呼他的名諱。」她故作不經心的試探。

  「那姑娘盡可放心,我這個廢人早被下旨,除了冷宮之地,哪裡也不能去,趁夜來此,同樣是冒犯天威,還請姑娘寬容,莫要跟他人提起,否則在下必定性命不保。」嚴雋早想好一套說辭,好讓她卸下心防。「不瞞姑娘,其實先前若不是有崔總管替我求情,我早已被處死,絕無可能活到現在,如今頂著這張醜陋駭人的面龐,也不過是苟活罷了。」

  自幼長於冷宮,洛瓊英已見過太多似他一般的人,面對此番說辭,心中不禁一軟。

  像他這般受過凌辱,嚐盡宮中冷暖的人,表面上不說,其實內心大多恨透了坐於九龍金座上的那人。

  再看看他那一臉可怖的醜疤,可以想見,當初那刺鞭一記記落下之時,必定是受盡了屈辱與皮肉之痛,恐怕對嚴雋這個冷酷無情的帝王,只剩下畏懼與憎肢。

  如是想來,他應當不可能是誰人派來試探她的棋子。

  清楚看見她眼底釋下了層層防備,嚴雋倒是有些詫異。本以爲戒慎如她,或許還得費上一番功夫,才能使她卸防,想不到她心腸甚軟,聽了他捏造的悲慘遭遇便信了他。

  看來,他的傻子皇后雖然聰明狡黠,心地卻是極爲軟弱,恐怕要是上了戰場,見多了鮮血屍身,什麼妙計都施展不出,顯見聆月軍師只能隱身在暗處,默默獻。

  濃黑的長睫掩下,抹去了眼底的笑意,嚴雋再擡起雙眸時,又恢復成淡然無緒的面色。

  他啞著嗓低低的道:「這般不堪的遭遇,說出來讓姑娘見笑了。」

  莫要忘了,心軟之人最是可欺。聆月啊跨月,恐怕你注定是要栽在我的手。

  「一樣是天涯淪落人,哪來什麼見不見笑。」她輕晃螓首,粉唇勾起。

  「姑娘可介意我入內一坐?」嚴雋不怕她認出自己,這醜陋的人皮面具與藉由藥酒灌喉變易的嗓音,至今仍無人可識破。

  「你想進便進吧,我無權過問。這裡的一景一物都是嚴雋所有,你若真要問,也該找嚴雋問去,這座皇城中,也只有他有這個資格介意。」她回身,揀了一個乾淨的石凳落坐。

  嚴雋遂步入水榭,人皮面具下的鳳眸微光鑠鑠,刻意擇了一個離她較近的石凳,翩翩入座。

  原來,卸下了那份傻氣,她說起話來字字珠璣,愚笨模樣果真只是僞裝。

  「瞧姑娘神色落寞,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嚴雋直瞅著雙手托腮的她,宮燈下,那張白皙巧麗的臉蛋映著淡淡惆悵,眼波清澈似水,與白日裡故裝笨拙的模樣渾然迥異。

  「說了你也不懂。」歎了口氣,她眨眨美眸,一手無意識地在石桌上畫圓。

  嚴雋見著了,心中浮上一抹笑。她這個動作倒是挺一致的,裝成傻子時也會這般做,大概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姑娘莫不是也和這後宮中的女人一樣,勞神費心的想著怎麼爭取帝王恩寵?」

  「帝王恩寵?」秀挺的鼻尖逸出一聲冷哼,小臉盡顯鄙夷,那靈動的神貌竟令嚴雋嘴角略揚,心情大好。

  只要一想到那個屢次大破金梁兵陣的敵手此刻正坐在他眼前,他的心口便無可自抑的湧入一陣熱潮。

  白日裡盡情試探她還不夠,他更想一探脫去愚笨僞裝的她,究竟是怎生的面貌,是以才會喬裝成醜面侍衛接近她。

  「聽姑娘的口吻,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這似乎是他生平初回,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女人。這人既是他的敵,亦是他的后,真是荒謬。

  「像嚴雋那樣不可一世的人,眼裡哪裝得下其他人?你久居冷宮,大概沒機會知道貴國的皇帝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雖聰明英勇,但也自負狂傲,一心只有江山霸業,沒把心思放在男歡女愛上。」

  「自古帝王皆風流,興許只是尚未碰上能得他歡心的女子,才會放任後宮虛空。」

  「或許吧,反正這也與我無關,他想愛誰便愛誰,最好別惹到我身上來。」怕他多想,她不著痕跡地補上一句:「我只是後宮中一個小小女官,巴望著被放出宮的那一日快點到來。」

  見她微聳肩,一臉百無聊賴的抿起嘴角,那巴不得皇帝離她越遠越好的口吻,教嚴雋十分玩味。

  「能得帝王恩寵是無數女子的想望,可我看姑娘的神情,似乎頗不以爲然,莫非是已有意中人?」

  「放眼世間,論容貌,論才智,論富貴,恐怕沒半個人能比得過嚴雋,我想只要是有點野心的女子,都該會喜歡他這樣的人。」

  「可姑娘卻不喜歡?」

  「因爲我沒有那般的野心。」她微微一笑,眼中流轉著聰慧亮芒,上翹的嘴角如月彎彎,不期然地勾動他的心緒。

  沒有野心?那她又爲何會化身聆月軍師,屢屢向敵國獻計,一再挫他金梁國的銳氣,分明是想助東祁太子力抗金梁,可見她必有所圖,眼下這番話豈不是與她的所做所爲自相矛盾?

  嚴雋在心中暗嘲。

  「已經有太多女子願意爲嚴雋奉上自己的一生,無須再多我一個。於我而言,我只想早一日脫離這座金色囚牢。」

  美目湛湛,她那渴望自由的神情,深深烙印在他眼底,好半晌竟無法將目光從她面上移開,向來冷硬的心,在這一刻微微蕩搖。

  「金色囚牢?姑娘指的,可是金梁皇城?」他啞著嗓子低問。

  倘若她渴求的是自由,那又爲何要襄助東祁太子,難道不是爲了榮華富貴?抑或,她與東祁太子有男女私情?才會故意在他面前裝出愚笨模樣,以此惹他厭棄?

  思及此,嚴雋的胸口微微一緊,竟爲此感到怏怏不快。

  許是認爲對方毫無威脅可言,洛瓊英卸下戒備,慵懶地趴在石桌上,下巴枕在交疊的纖臂之上,美眸低垂,目光幽幽。

  「你多年長居冷宮,應該也見多了冷宮百態。」她微笑,笑裡卻有著淡淡哀愁。「我從前也是住過冷宮的,我的母……親是被貶至冷宮做事的宮人,後來被一個王爺看上,我母親懷了我,王爺卻不願認我這個孩子,我母親忍著苦楚與屈辱,偷偷把我生下,我便是在冷宮出生長大的孩子,自小見多了冷宮百態。富貴險中求,多少女子爲求一時榮華,毀了一生,何必?」

  「在下不知姑娘有這般傷心的過往,失禮了。」見她神情略黯,他心中一動,便揚嗓打斷她的低語。

  她雖然暫卸心防,卻依然懂得自保,沒有因爲一時惆悵吐露真實身分,思慮確實謹慎。

  嚴雋對這個暗敵皇后不由又多了幾分讚許。

  「呵,所以我方才不是說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揚揚眼角,笑得灑脫。

  嚴雋靜靜凝睇,胸中盤桓著一股說不出的異樣情緒。

  「於我而言,再多的榮華富貴,也比不上海闊天空……倘若不是嚴雋滅了華棣國,又非得娶華棣的皇室之女安撫遺民,我早已逃到廣袤之地,過著自由逍遙的日子,何苦在這座金色牢籠中自囚?」

  這席話,她是悄聲呢喃,含在貝齒間模糊其聲,故意不讓人聽仔細,殊不知嚴雋自幼習武,內力極好,一字不漏的盡收耳底。

  望著她眼底淡淡的哀愁,他心口微地發緊,不由得探出手,輕撫過她的前額,她卻霍然一驚,急急坐直身,美目微詫的瞪著他。

  「我只是見姑娘神情哀傷,想安慰一番。」他不閃不躲的解釋道。

  見他一派凜然,遮蓋在肉疤之下的眸光清亮有神,無絲毫淫穢之色,洛瓊英高懸的一顆心方又擱下。

  他的面貌雖是醜陋可怖,可那氣定神閑的姿態,不同於一般青衣侍衛,不卑不亢,談吐亦不俗,身上有股無形的懾人威嚴。

  冷宮之中竟藏著這般深不可測的人,莫怪金梁國如此強盛,能一再傾滅他國,成爲一方霸權。

  扯唇笑笑,洛瓊英眨眨美目,攏緊了身上的大氅,起身欲離去,卻在回身之際,手腕冷不防地一緊。

  她訝然回眸,迎上那張醜疤滿佈的面龐,被他大掌圈住的腕有些燙,莫名教她心慌。「放開。」

  見她眉尖蹙緊,他隨即鬆開手掌,在心中暗暗一笑。「姑娘莫慌,我只是想問姑娘的名字,與姑娘交個朋友。」

  「交朋友?」她有些訝異,隨即又笑開了秀美如花的嬌顔,自我調侃地道:「想不到我竟然有機會在這裡結識朋友。」

  「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身分寒微。」黑暗中,他的眸光灼亮如火炬,令她片刻閃了神。

  怪了,他那雙眼……總覺得異常熟悉,怎會跟嚴雋的眼神如此肖像?

  思緒一轉,她不禁嘲諷自己,莫非是連著數日,被嚴雋的異常舉動弄得腦袋發暈,竟然把冷宮侍衛與尊貴無比的帝王聯想作一塊兒,真是可笑至極。

  洛瓊英輕輕搖動螓首,嘴角上翹。這一夜,是她來到金梁國之後,與旁人說最多話的一次。

  這個男子雖然面貌醜陋可怖,身上卻有一股教人安心的氣息,否則她也不會輕易卸下心防,同他交談這麼多。

  「吟風。」她微笑,決定交他這個朋友。「我的名字是吟風。」

  他眸光一閃,笑意攀上嘴角。「沒有姓氏?」

  她微笑搖頭。「沒有,就叫吟風。」吟風聆月,逍遙自在,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

  「在下秦悅。」他微微一笑,雙手抱拳。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她輕輕頷首,擡眼睞向越發深沉的夜色。

  「夜深路黑,姑娘走好。」

  嚴雋佇立在水榭中,目送那抹月牙色身影一步步往遠處走,如一朵飄入皇城的雪白瓊花,曼妙嬌婷。

  驀地,她似是想起什麼,抑或是忘了什麼,腳下一頓,月牙色大氅隨風飄揚,懸著一彎淺笑的嬌顔緩緩回眸,對他揚揚手,笑容映著皎皎月色,無盡的光華撩目。

  他一怔,胸口如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拍擊,看著她如花初綻的笑靨,眸中流轉的光彩,餘留著香氣的手掌心不由得深深攢緊。

  若是真要說,真正牽動他心魂的,是她笑容底下的純淨自然。

  自小生長於明爭暗鬥的皇宮,女子的心機巧詐,他早已見多。看似巧笑倩兮,實則藏在粉黛之下的,卻是步步算計,機關算盡。

  正因明白此理,他對後宮妃嬪概無興致,再美再媚也牽不動他的心。

  然而,方才她那一笑,只帶純粹的善意,無半分心機謀略,而是真心實意,未有半點虛假之色。

  諷剌的是,那笑,她卻是給了面貌醜陋的冷宮侍衛,不是金梁帝王,她的丈夫。

  他扮成秦悅來試探,反被暗敵一記純淨的笑靨擊中心弦,究竟該惱還是該笑?

  閉了閉眼,嚴雋試著平息胸口因她而起的騷動,並在心底輕道:那女人,是他亟欲撇離的傻子皇后,亦是在暗裡與他作梗智鬥的暗敵。

  可他的心,卻在這霧色迷蒙的深沉夜裡,不受控制悄然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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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洛瓊英今日一連被嚴雋折騰了數回,一下陪著用膳,一會兒他又遣了宮人來玉寧宮,耍懸絲傀儡讓她看,貌似心情大好的模樣。

  到了夜裡便犯懶,索性又同上回一樣,趁著守殿門的宮人打盹兒時,獨自一人來到與玉寧宮相接的廢棄小圜。

  抽出腰間的玉笛,吹奏了一首《月華清》,不一會兒,就見頗通人性的華方振翅飛至。

  她慵懶地坐在長階上,解下信條,仔細詳讀內容,片刻後,小臉惱怒的泛紅。

  莫怪嚴雋今日一臉如沐春風,他竟一連破了她前些天獻給東祁主帥的兵陣。

  信條上清楚寫道,此次金梁大兵由帝王親自下令指引,表面上假裝退兵,私下遣人裝成巫覡,潛入東祁的牧雨城內,四處散播危言,弄得人心惶惶,軍心渙散,然後金梁大軍再兵分三路包抄整座城。

  一場圍城之戰,贏來全不費功夫。

  「此人真是可惡!」洛瓊英喃喃低罵,臉上除了怒氣,卻也添了一絲佩服。

  嚴雋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分明是沖著聆月軍師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聰明才智、雄心謀略,放眼天下,能出其右的,恐怕寥寥無幾。

  倘若他不是逼她嫁入這座金色囚牢的金梁帝王,或許她早已……洛瓊英掩下長睫,心頭微微悸動。

  不,她怎能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他可是害她受困於此的罪魁禍首,是與她相鬥的敵人,她必須厭惡他,應該狠狠的唾棄他才是。

  洛瓊英兀自苦惱著,秀美的小臉甚是矛盾,未曾察覺不遠處的松柏之後,有道傲岸拔長的身影靜靜佇立。

  黑暗中,俊美的面龐清晰可見笑意,鳳目彎彎,薄唇上挑,他確實心情大好。

  上回金梁大軍敗給了他的皇后,這回總算扳回一城,他心中的喜意自是不在話下,如今還能親眼見到她托腮苦惱的可愛模樣,先前壓在心上的郁火頓時全消。

  鳳目含著融融笑意,看著荒園中的洛瓊英一臉氣餒,連回信都省了,抱起華方往夜空一放,紅色的鳥影遂振翅飛遠。

  靜待片刻後,嚴雋才帶著微笑,徐緩步入荒廢的小園,還故意踩碎了一根枯枝,制造出聲響。

  隻手托腮的洛瓊英一震,循聲望去,懶洋洋的眸光霎時一僵。

  嚴雋!怎麼會是他?

  望著身穿一襲玄黑長袍的頎長人影越走越近,她不禁心慌,不必僞裝,嗓音自然結結巴巴地:「陛、陛下怎麼會來這裡?」

  「夜裡睡不著,所以朕出來走走,想不到這麼巧,會在這裡碰上朕的皇后。」

  溶溶夜色中,那張俊美的面龐如玉溫潤,那淺淺一笑,猶如夏花盛開,勾人心魂。

  連日以來,兩人幾乎天天都要見上無數次的面,相處的時間一長,她縱然再如何圍高心防,也甚難對他的溫柔之舉無動於衷。

  其實,嫁給他的這兩年,雖然只在冊封大典上見過他一面,然則,兩年時光中,她藉由聆月軍師的身分,透過用兵遣將,在戰場上鬥智鬥謀,雖未近身接觸,但是這一番纏鬥,加上深居後宮,藉宮人之口,日日聽著他如何建立偉業,她對他這個人,並非全然陌生。

  當然,那些認識全是旁敲側擊,終究隔了一層,如今他日日召見她,時不時便上玉寧宮噓寒問暖,百般示好,千般疼寵。

  她方知,原來從前對他的認識,無形中已在心中紮下深根,欲除,已太遲。

  目光凝著那抹傾世之笑,洛瓊英心律一亂,胸口鼓噪得甚是厲害。

  一個古怪的念頭忽焉飛掠過腦海。

  這個風華絕代,一笑當真足以傾城的俊美男子,是她的丈夫,該是同榻共眠的枕邊人,然而,卻也是她一直暗暗相鬥的敵人。

  假使他不是金梁帝王,她也不是華棣國的帝姬,相識非是在人心似海的九重宮闕,也許……她亦會爲他傾倒。

  猛然回過神,驚覺自己居然對敵人起了異樣心思,洛瓊英心慌地別開眼

  嚴雋已然來到她面前,將她眼中的矛盾掙扎悄然收於眼底,朱潤的唇不禁又是勾起一抹笑弧。

  他的皇后啊,看來也並非對他是完全無動於衷。

  「一個人在這裡閑晃,也不怕發生什麼危險。下回要是夜裡悶得慌,想出來走走,身邊要帶著幾個宮人隨行。」

  嚴雋探出手,攏住她擱在膝上的小手,她一僵,卻也沒反抗,乖順的任他牽起身。

  「謝謝陛下關心,下回我會記得的。」強抑下心中的騷動,她揚睫一笑。鳳目緊凝著這一笑,有些貪婪,亦有些喜悅,嚴雋握緊了那柔軟的小手,牽著她一起朝玉寧宮的方向往前走。

  「陛下?」她雙頰微燙的別目望他。

  「夜深了,朕送你。」他斜斜一睞,笑得俊雅如仙。

  心跳驟然失去了規律,她垂下粉頸,不敢再開口,拚命想抑下那不該有的古怪心思。

  他是嚴雋,金梁國的皇帝,是奪去她自由的人,她不能喜歡上他,絕對不能。

  他只能是她的敵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   ☆☆☆   ☆☆☆

  數日後。

  「娘娘,算奴婢求您了,請您快點回宮沐浴更衣,方才崔總管已經差人捎了話,再過一會兒皇上便要移駕玉寧宮。」

  靜兒欲哭無淚的吊著嗓子,洛瓊英一身藕色繡蝶長袍,頭上未簪金釵花鈿,只是系了個鬆垮垮的墜馬髻,也忘了披上大氅,單薄的身子直打哆嗦。

  她一心惦記著前些日子丟失的耳墜子,好不容易盼到雪融,管不著其他事,一整日蹲伏在園子裡,東挖西探。

  「娘娘……」靜兒急得快掉淚。

  「去去去,別理我,你先回去吧。」洛瓊英揮了揮沾滿雪水的纖手,頭也不擡的揚聲。

  聞言,靜兒忍不住瞟了記白眼珠過去。

  哎,這個傻子也不知上輩子燒了啥好香,又蠢又笨的,又是命運多舛的亡國公主,說不準還身帶晦氣呢。

  嘖嘖,這樣的傻子居然還能坐上後位,近來又頗得陛下歡心,真是傻人有傻福。

  「娘娘,您別折騰奴婢了,一會兒皇上進了玉寧宮,要是沒見到娘娘接駕,可是會責罰我們這些下人的。」

  「要不,你回去玉寧宮等著,見著了陛下就同他說,我人在這裡,他若是想見我,那便來吧,我沒空回去見他。」洛瓊英心煩的揮揮手,復又埋首皚皚雪地中。

  幸虧她懂得裝傻子,傻子之所以是傻子,那便是連自己說的話得不得體、合不合規矩都不懂,她愛怎麼忤逆嚴雋都行,反正沒人會蠢到跟傻子認真。跟傻子認真,那可就輸慘了。

  靜兒又氣又惱,卻又無可奈何,心想,反正這話是皇后自個兒說的,到時候皇上怪罪,應該也輪不到她,便幸幸然地轉身返回玉寧宮。

  沒人在旁盯著,洛瓊英樂得輕鬆,搓了搓被凍紅的雙手,又吹了幾口熱氣暖暖,遂又探進濕冷凍骨的雪堆裡翻找。

  找了又找,就是遍尋不著,她氣餒得滿肚子悶氣,這時,身後剛巧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回頭的力氣也省了,沒好氣地扯開嬌嫩的嗓子。

  「陛下上玉寧宮了嗎?你要他別等我用膳了,我連著幾天都看著他的臉,膩乎,我沒胃口。」

  嗯?怪了,聒噪的靜兒幾時變得這般安靜?

  埋在雪堆之下的雙手略略一頓,她別過螓首,撇陣睞去,一襲玄黑的大氅忽然密密實實地掩下,將蹲伏在雪地上的嬌瘦身子攏蓋。

  一股濃烈的氣味隨即沾染了她一身。

  她屏息細聞,辨認出那是龍涎香混著白麝的氣味,霸氣而強悍,一如這香的主人……

  她微怔,美眸揚起,對上一雙如鑲墨玉的鳳眸,眉目妖嬈,傾城傾國,不知怎地,她腦中卻閃過那日夜裡遇見的那名青衣侍衛。

  「主子在這裡受寒受凍,下人不來伺候著,都上哪兒去了?」嚴雋俊顔一沉,身後的崔元沛隨即使了個眼色,讓一旁的小太監上玉寧宮找人。

  洛瓊英張了張嘴,一時無言。剛才那些大不敬的話……他全聽見了?

  鳳陣一眯,嚴雋俯下高大的身軀,一把拉出她埋在雪中的雙手,瞥見原先白皙柔嫩的肌膚被凍得泛紅,臉色益發冷峻。

  「崔元沛。」她怔怔的看著他揚開醇嗓。

  「奴才在。」崔元沛躬身上前。

  「所有在玉寧宮當差的宮人即刻行以絞刑。」鳳眸低垂,嗓音極淡,牽連的卻是近百人的性命。

  絞、絞刑?!洛瓊英聞言,心下直發寒。顧不得裝傻與否,被雪水浸濕的小手連忙捏住他的袖角,秀顔慘白似雪。

  「陛下莫不是餓著了,所以拿宮人們出氣?」她目光慌亂的凝瞅他,那雙鳳眸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凍紅的小手。

  「堂堂金梁國的皇后,這麼冷的天蹲在這裡,玉寧宮裡竟沒半個宮人勸阻,也沒人伺候披衣禦寒,這樣怠忽職守又欺主的宮人,皇城沒道理留下他們。」

  嚴雋揚眸,與她對望,霎時間,她心尖微微一顫,竟不敢直視他異常灼燙的陣光。

  這人……似乎又和前些天不太一樣。凝視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麼,幽亮的眸心灼亮如炬,過分專注,使她心慌不安。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待一個專鬧笑話的傻子,反而像極了……深深看著一個他想珍護的人。

  霎時,她的心口一陣評然,熱潮泉湧,腦門直發燙。

  嚴雋一直凝視著她。

  怔然回望著那雙極美的鳳目,洛瓊英心口咚地一個狂跳,兩頰漸生緋暈,連忙垂下一顫一顫的翹睫。

  「陛下莫氣,是我自個兒不好,方才靜兒一直勸我回宮,因爲想找的東西始終找不著,我心情不好,所以便不肯回。」

  「是什麼東西找不著?」嚴雋目光深幽,緊睇她面上每一個細微變化,懸在腦海的,盡是那日夜裡,她那抹慧黯的回眸淺笑。

  「是……耳墜子。」

  看著她神色有些局促,他忽而想起,那一日也是在此處,碰見了跪伏在雪地上的她,那時的她便是凍著一雙手,在積深的冬雪裡翻找。

  「是什麼樣的耳墜子,讓你不顧手會凍壞,鐵了心也要找出來?」嚴雋話裡濃濃的醋味,聽得洛瓊英既詫且驚。

  他、他這是做什麼?不過與她這個傻子連著數日一塊兒用膳,不可能便這樣愛上了?他吃的是哪門子的醋?

  捺下翻騰似浪的思緒,她連忙回道:「那耳墜子是我母妃在我及笄那年,特地央求冷宮的太監出宮找金匠雕琢,我甚是喜愛,一直不離身。」

  嚴雋的臉色稍霽,也不嫌髒,將她的雙手拉到胸膛捂暖。見狀,她的臉頰綻開一朵朵豔花。

  「瞧你,手指都凍僵了,再這樣下去,是不是不要這雙手了?」他嚴厲的低斥,教她深感莫名,心口卻無端湧上一股熱。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美眸微瞠,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宛若脫籠的兔子,一聲跳得比一聲還急驟。

  然而下一刻,嚴雋的舉止,卻是更教她驚愕。

  「陛下,這可是萬萬使不得,當心凍壞了龍體啊!」不必她出聲,原已退到一旁的崔元沛,一覷見嚴雋探手伸入雪堆之內,立時臉色大變,火燒火燎的湊過來婉勸。

  洛瓊英已傻得擠不出隻字片語。

  彷彿是嫌她不夠錯愕似的,更古怪的事情又在下一刻,於她眼前發生。那遍尋不著的耳墜子,竟真被嚴雋找著了!

  他別目斜睞,嘴角上挑,俊顔笑得甚是妖嬈,白皙修長的大掌往她眼前一攤,寬厚的手心上,躺著兩枚雕琢成瓊花狀的白玉耳墜子。

  她沒說謊。這對白玉耳墜子,確實是母妃贈予她的及笄之禮。

  「瓊花,是極其純潔出塵的奇花,美若寶玉,亦如瓊英,唯有你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子,方能配戴這對耳墜子。」

  那當時,母妃親手爲她戴上這對瓊花耳墜子,眼神滿溢著憐愛。

  「瓊英,終有一日,你定會離開冷宮,找到你的歸屬,可你千萬要當心了,你的聰明不見得能容於他人,安身保全之道,唯有隱藏你的才智,如非必要,千萬不得在男子面前顯露半點鋒芒。」

  母妃千叮萬囑的那些話,至今言猶在耳,她半句不敢輕忘。後來,當她見著了嚴雋,才曉得何以當年的母妃會這般叮嚀。

  長睫微顫,彷彿振翅欲飛的一雙蝶,洛瓊英垂下粉頸,心口翻騰著一朵朵浪花。

  她探出了泛紅的小手,想接過那對耳墜子,冷不防地,卻被嚴雋一掌攏緊。

  「朕替你找著了耳墜子,你該如何答謝?」鳳目上翹,笑得甚是慵懶,無賴至極的一句話,從他口中吐出來,卻教人不禁臉兒赧紅。

  「陛下想要我如何答謝?」她斟字酌句的問,故意裝得一臉傻氣,心中卻是無比忐忑。

  嚴雋但笑不答,兀自執起耳墜子端詳半晌,薄唇勾起一彎笑弧,親自替她戴上。

  「瓊花配上瓊英,當真美極。」鳳目緊睇,修長的指尖輕撚過她的耳垂,撥弄起懸在耳下的那朵白玉瓊花。

  那溫溫涼涼的觸感,直教她心尖漫開一陣酥麻。

  「陛、陛下?」傻子是不懂男女情愛的,亦不懂何謂曖昧,她是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千千萬萬要當自己是傻子。

  「嚴雋。」他忽而挑眉一笑,風華無雙,撩亂了她的目光。「你是朕的妻子,理當喊朕的名字。」

  「可……」於禮不合這句話才剛要脫口,理智已先制止她。她可是不知禮數法度的傻子,要是真說出了這話,恐怕要招他疑心。

  皓齒輕咬住下唇,洛瓊英眼底飛閃過一絲別扭,唯恐嚴雋起了疑心,連忙扯開傻笑,喜孜孜道:「這宮裡只有我可以這樣喊陛下,真好。」

  將她違心的笑語盡收眼底,嚴雋的笑裡添了一絲狡黠。

  她愛裝傻子,他便也不拆穿她。跟一個聰明的傻子相處,自有他應對之法,就譬如,傻子無法說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藉口,拒絕他每一個要求。

  唇上的笑痕漸深,嚴雋低垂眉眼,溫聲道:「你喊錯了,不是陛下,是嚴雋。來,跟著朕喊一次。」

  洛瓊英頰色緋紅,只能強抑下心中的羞赧,邊揚笑邊傻兮兮的道:「嚴雋。」

  明知她是迫於無奈,不得不開這個口,可當他親耳聽到這聲嬌憨柔軟的低喚,縱來冷硬的胸口微微一動,目光怎麼也無法移開半寸。

  嚴雋陣一沉,順遂了心中湧現的念頭,長指挑起她如絲細滑的下巴,俯身吻上。

  洛瓊英傻了,兩眼緩緩睜大,餘光依稀可見崔元沛默默退到遠處,她的雙手還被他攢在掌中,根本動彈不得。

  一點一滴,一寸一分,灼熱的薄唇先是輕啄,而後深入,探出了舌尖,撬開她死死閉緊的唇瓣。

  奇異的濕熱觸感,溫潤地滲入芳腔,她紅著臉,目光瞪得發直,被他攢緊的雙手攏握成拳狀。

  滾燙的舌滑過她的齒列,一絲一毫地瓦解她的抗拒,低垂的鳳目尾端上翹,欣喜之色不言而喻。

  生長於帝王之家,弱冠之年便登基爲皇的他,從來只把心思放在帝王霸業上,他也深信,女人之於帝王,唯有侍寢一途,別無他用。

  再者,能夠入他眼的女子,寥寥無幾。後宮中的女人,善妒,狡猾,多猜忌,口蜜腹劍。

  即便她們對他深深傾慕,其背後依然藏著攀攬權勢的野心,因此他罕少涉足後宮,更未曾專寵過何人。

  可吻著她的滋味,如蜜甜潤,竟教他只想沉淪其中,不願再醒……

  鳳目一凜,嚴雋將懷裡僵直的香軟身子拉近,面龐微斜,貪婪無饜的吻得更深,將她的細哼全都侵吞。

  望著她由震愕到眸色迷蒙,嬌顔赧紅,他掩下鳳陣,嘴角不禁愉悅上揚,滾燙的反覆吸咂,或是輕咬柔嫩的唇瓣。

  清冽又霸道的男子雅香,充盈在唇齒之間,她的腰背是僵直的,後頸一片麻,唇舌卻是前所未有的柔潤。

  一聲細細的嚶嚀自她喉間逸出,如此柔媚甜膩,教她羞得緊緊閉上雙陣,就怕瞧見他得意的神情。

  她……是怎麼了?身子似釀著一股古怪的渴熱,心口酥酥麻麻的,指尖全掐進了手心,卻有股想撫摸他的沖動。

  不!她瘋了不成!她又不是以媚事主的妃嬪,她這是在做什麼,他又是在做什麼?當真喜歡上一個又蠢又笨的傻子?

  顧不得他會否起疑,洛瓊英奮力掙扎著,使勁的別開臉,不讓那兩片優美卻貪婪的薄唇繼續招惹她。

  怎知,嚴雋竟是悶笑一聲,俯身吻上她的耳垂,又吻上那輕晃的瓊花白玉,低低的笑聲飄入耳中,撓撩她的心。

  「怎麼,不喜歡朕這樣吻你?可是怎麼辦?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你想逃也逃不掉,朕也不會給你逃開的機會。」

  洛瓊英呼吸猛地一窒,只覺他的唇吮上她白嫩的耳珠,兩頰燦開兩簇豔火,心律卻是全然亂了調。

  他這句話……不像是說給傻子聽的,莫非他真察覺了什麼?

  洛瓊英心下一慌,還沒定神,腰間忽然一緊,視線晃搖,僵硬的身子已被嚴雋打橫抱起。

  「嚴雋……」心急之下,她脫口喊出他的名字,昂起了緋豔的嬌顔,慌張地瞅著那一臉笑得極其得意的男人。

  「衣裙全濕了,朕抱你回玉寧宮。」鐵臂緩緩收緊,嚴雋將香軟的嬌軀攏往胸膛,半垂的鳳目妖魅惑人地勾著她。

  心口忽被什麼重物輕敲一下,她急忙別開眼,不去看那雙……幾欲勾走她心魂的眼。

  ☆☆☆   ☆☆☆   ☆☆☆

  夜色杳然,湖面一片黑沉,偶有枯葉飄零落下,蕩起圈圈漣漪。

  洛瓊英坐在水榭裡邊,身子歪斜,一手搭在玉砌雕欄上,另一手忿忿地抹著唇瓣。「這個無恥小人!」

  易容之後的嚴雋方踏入水榭,便聽見她低低罵著,醜陋人皮面具下的薄唇不禁勾起。

  今夜的她,身披一件藕色狐毛大氅,繡著粉蝶逐花的下擺被夜風吹得忽掀忽掩,簪著珠釵的流墨長髮隨之飄揚。

  嚴雋定定地望著倚在玉欄邊的洛瓊英。

  自立后以來,他對這個傻子皇后不聞不問,以致於宮人們也怠忽職守,把她養得這般瘦小嬌弱,身形看上去就像個半大的孩子。

  洛瓊英兀自尋思,未曾發覺靜靜佇立在水榭入口處的人影,她又擡起手背揉了一下唇瓣,這才解下系在腰上的玉笛,抵在唇邊輕輕吹響。

  俄頃,一首音律婉約的《鳳鸞雙舞》便在幽靜人寂的水榭間流瀉而出。嚴雋挑起嘴角,眼底閃爍著狡光。

  他曉得,她便是藉由笛聲,爲那隻華方指引方向,好讓牠能循聲飛至,才不會將信函錯送到他人手中。

  果然,不一會兒,星輝湛然的夜空中,一團紅影翩然飛揚,紅羽白喙的華方垂下雙翼,降落在水榭中。

  臉上覆著醜陋人皮面具,一身青衣侍衛裝束的嚴雋故意選擇在此時上前。「好特別的鳥。」

  洛瓊英聞聲一震,才剛低下身子,正欲解下華方足上的信函,一擡眼見到有人影走近,又急急收回雙手。

  「那鳥的腳上似乎綁著什麼?」看出她眼底的慌亂,嚴雋故意作勢伸手,想去解那信函。

  洛瓊英心下一驚,雙手將華方一抱,身子轉了個方向,火燒火燎的將華方放飛,嘴上邊急慌慌地道:「碰不得,碰不得!聽說這種鳥會招來不幸,很可怕的,千萬不能碰。」

  嚴雋心下暗笑,面上故作驚訝的道:「既是這樣,你怎麼還碰了?」

  洛瓊英連忙辯稱:「是我不好,不該在夜裡吹笛,才會把牠引來,我擔心害了你嘛。」

  「原來是這樣。」嚴雋了然一笑,面龐看似不經意的微微一偏,伏在暗的影衛隨即明了他的旨意。

  影衛悄然無聲的掠上林梢,拿出預藏好的小銀弓,故技重施,將飛離水榭一段路的華方以石子彈落,飛快上前,解下信條,隨後如黑影一般的退回暗處。

  洛瓊英正巧背身相對,自然沒發現,心神全擺在突然出現的青色頎影上。「你又擅自出了冷宮?就不怕被別人撞見?」見他沒起疑心,她暗自鬆了口氣。

  「這一帶臨近冷宮,每到夜裡格外凄涼,除了膽量極好的人,沒人會來。」

  「確實是如此,可我就是喜歡這裡的安靜清幽,雖然偶有奇怪聲響,不過倒也不妨礙我來此圖個清靜的雅興。」

  「足見你的膽量,比起一般人要大上許多。」還能想出裝傻這一招,瞞天過海的騙了他這麼長一段時間,可見她的膽識過人。

  「你也不差。巧遇兩次,我正好都穿著白色大氅,你也沒把我當成夜哭的女鬼,還敢走進水榭同我說話,可見你也是膽量過人。」

  嚴雋走近,皎然月光下,方才她一再用手背揉擦的緣故,唇瓣紅腫如莓,不禁令他胸口一緊。

  偏偏此刻的他,是面貌醜陋的秦悅,不能任意碰她,只能強硬的抑下伸手撫摸那份柔軟的渴望。

  許是發覺他眼底的光彩異常幽亮,洛瓊英這才起了男女有別的防心,連忙垂下粉頸,局促不安的低道:「我還有事,今夜不便久待,這裡就讓給你吧。」

  她低斂著眸,急急想從他身邊走過,卻在錯身的那一刻,手腕忽被他一掌圈住。

  她一僵,某種熟悉之感竄上心頭,不禁擡頭望向他,心中一陣訝然。

  明明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可爲何,秦悅這一握,竟然讓她第一個念頭便想起嚴雋。

  「今晚的月色如此美妙,何不留下來與我一賞?」嚴雋不願放她走,只要摘下臉上醜陋的人皮面具,她便不會再以真實的面貌與他相對。

  雖然他大可拆穿她的僞裝,用帝王之威逼她不能再裝傻,可那樣做,也很可能讓她對他心生厭惡。

  至少,他看得出來,裝成傻子的她,並不是真的那麼討厭嚴雋,而是她一昧的隱藏自己,不願讓嚴雋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不知怎地,腦中盤桓著嚴雋笑得妖嬈的俊容,洛瓊英猛一回神,如被火焰灼燒似的,急急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

  「不了,你自個兒慢慢欣賞吧,我沒心情。」語罷,她將手縮回大氅裡,腳下越發急促的往前走。

  這回嚴雋沒攔她,只是斜著眸光,目送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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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直到那藕白色身影徹底消失在青石板小徑的盡頭,影衛才從暗處走出,將信條呈上。

  嚴雋接過,攤開絹紙,垂陣端詳。

  近日可安好?

  吾內心甚是念卿。望卿莫忘那日盟約,吾亦會守諾,完成卿之心願。

  看見信末落款的「丞堯」,鳳目驟然一冷,寒霜隨即覆上俊容,嚴雋抿緊了薄唇,將信條撕成粉碎,白屑灑落一地。

  景丞堯的口吻甚是親昵,似乎將她當作妻子一般的看待,輕易便能看出他對她的情意。

  她呢?是否也心系著東祁太子,所以才會故意裝傻惹他厭惡?

  景丞堯在信條上寫了,會完成她的心願,究竟是怎麼樣的心願?

  於我而言,再多的榮華富貴,也比不上海闊天空……倘若不是嚴雋滅了華捸國,又非得娶華棣的皇室之女安撫遺民,我早已逃到廣袤之地,過著自由逍遙的日子,何苦在這座金色牢籠中自囚?

  那夜,她兀自低喃的嬌嗓,忽然飄過腦海。

  返回紫宸宮,一把撕下人皮面具,重重甩在禦案上,脫去了青衣,嚴雋只著一襲薄薄的錦色長袍,俊雅的面龐被熊熊怒焰霸據。

  他悟明白了,她的心願,便是離開這座皇宮!

  她是他的皇后、他的妻,縱然她在暗中與他爲敵,故意裝傻欺瞞他,好讓他厭惡她、漠視她,對於這些種種,他都可以睜只眼閉只眼。

  可她竟然想離開他,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去!

  不,不可以,不可能!

  倘若他一直把她當作傻子看待,那也就罷了。偏偏被他發現了她真實的面貌,她的聰慧,她的嬌俏,她的柔美可人,她渴望自由時的那股神采,談及身世的淡淡哀傷,即便是她裝傻的憨笑,故意想惹惱他的一言一行,全都緊緊攫住他的心。

  她與景丞堯的關係之深切,究竟到了何種程度?莫非早在她入金梁皇宮之前,便已經與他有私情?

  深濃的妒意在他心中作祟,遮蔽了理智,掩蓋了冷靜。

  再也不能吞忍!鳳目甚是忿惱的眯起,嚴雋猛然一個起身,宮婢正好奉上熱茶,一個不留神便被他撞翻了茶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見茶水全潑上了嚴雋的錦袍,宮婢嚇得跪伏在地。

  嚴雋瞧也不瞧一眼,神色冷峻的大踏步離去。

  ☆☆☆   ☆☆☆   ☆☆☆

  一縷白煙自金色獸爐中飄出,遣退了宮人,洛瓊英已解下外袍,只著一件單薄的錦白中衣,抽掉簪在腦後的珠釵,任由一頭長髮如流泉般的散下。

  忽聞殿外有雜遝的腳步聲,她心念一動,才想去取披掛在屏風上的大氅,陣光一轉,已見一抹高大拔長的身影走入殿內。

  嚴雋?他怎會在這時候來她的寢殿?洛瓊英一時詫異得連裝傻都忘了。

  「見到朕過來,你很驚訝是嗎?」嚴雋直直走到她面前,潑墨般的一頭長發在身後飄揚,凝聚怒氣的鳳目微眯,唇上卻揚著一抹諷笑。

  「陛下……」

  嚴雋冷笑:「你又喊錯了,不是陛下,而是嚴雋。」

  他是怎麼了?被誰踩著了尾巴似的,眼底、臉上全盛滿了灼燙的怒焰。她雖是困惑,但也深知切莫招惹一頭發怒的獸,連忙擠開傻兮兮的笑,裝得一副不懂他正在盛怒之中的蠢樣。

  「對不住,我一時忘了嘛。」美眸笑得只剩下兩道彎彎的眼縫,她一臉討好的道。「你怎麼還沒睡下?莫不是夜裡餓了,來這裡找我一起用膳?」

  又裝傻?對上他,她就只會一逕的裝笨賣傻,卻把聰慧的一面展現在另一個男人面前。

  嚴雋怒極反笑,散著勃勃熱氣的身軀忽然往前一靠,她心下一驚,腳步不住往後退,一個踉蹌跌坐在床榻邊沿。

  嚴雋不退反進,更拉起她一隻手,緊緊箝困在大掌之中,她心慌意亂的掙扎著。

  畢竟自小長於陰盛陽衰的冷宮,對於男女之事雖非懵懂無知,但到底不曾與男子這般近身,饒是再聰慧,也甚難沉著以對。

  「傻子也會怕嗎?」嚴雋冷笑,眼底的光焰足可燒毀一座城。

  聞言,洛瓊英心口一窒,面上的傻笑略僵,甚感委屈的低聲道:「你別嚇唬我,我會怕……」不會的,他不可能發現的,絕無可能。

  嚴雋挑動墨染似的劍眉,笑裡更添譏諷:「眹的皇后膽識過人,夜深人靜都能獨自一人待在水榭沉思,還能和冷宮侍衛相談甚歡,不畏懼殺身之禍,通敵叛國,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心底一陣踩空,涼意漫過全身,洛瓊英撤下了臉上的傻笑,美眸清亮的直視他。「秦悅是你派來試探我的?」

  嚴雋冷道:「試探朕的皇后,還須假他人之手嗎?」

  洛瓊英一怔,當即領悟。

  是他……他便是秦悅!想不到矜傲如他,竟然喬裝成另一個男子接近她!腦中忽焉閃過什麼,她眸光一亮,小臉流露出剎那頓悟的恍然。

  「秦悅……擒月,擒拿聆月。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

  「倘若不知道你是誰,朕又怎可能費心思,喬裝成秦悅試探你。」

  想起她對秦悅侃侃而談的那些話,同情秦悅悲慘遭遇的憐憫之心,洛瓊英不禁又惱又赧。

  「既然早知道我是聆月,你何不直接拆穿我?」她忿然的瞪大美眸,胸口因怒氣而急劇起伏。

  這些天裡,他白日以嚴雋的身分戲弄她,日日與她共同用膳,在背地裡取笑她裝蠢賣傻的模樣,到了夜裡又化身成面貌醜陋的秦悅,試探她,套她的話,當真是可恨極了!

  嚴雋眯起鳳目,唇角上挑。「自你入宮以來,你把朕當傻子一樣的耍,朕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莫非,他故意對她好,抱她、親她,全是爲了報復她的欺騙?

  思及此,洛瓊英頰上一熱,胸口好似快被撕裂,湧上一股痛楚,不禁咬了咬唇,甚覺難堪的啐罵:「你卑鄙,無恥!」

  「你倒是說說,朕是如何卑鄙,又是如何無恥?」俊美的面龐揚起頗是玩味的冷笑。

  「爲了試探我,你佔盡我的便宜,這不是卑鄙無恥是什麼?」這個可惡又可恨的妖孽!

  嚴雋嗤笑一聲:「你是朕的皇后,朕想怎麼對你都行,天下無人能過問。」

  洛瓊英咬緊下唇,深覺受辱,眼底微泛水霧,可她不願示弱,尤其是……當她領悟到,他對她的種種親昵之舉,不過是別有意圖,並非出自真心,她心中莫名湧上一陣酸楚。

  「你只是爲了想制衡華棣國的遺民,才會立我爲後,我們之間誰也不需要勉強誰,互不幹涉,互不過問。」

  想起景丞堯在信條上寫的親昵之語,嚴雋胸中翻騰著熱焰,美麗的鳳目卻比冷霜寒冽。「朕有哪一點比不上景丞堯?」

  洛瓊英一驚,張嘴欲言,卻又愕然無聲。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嚴雋憤而冷笑:「你與景丞堯究竟是什麼關係?曾經互許終身?海誓山盟?你是爲了他,才會在暗中與朕爲敵,拚命在我面前裝傻,是不?」

  他的語氣……好酸,莫不是在吃醋?洛瓊英既驚且詫。

  見她不出聲,嚴雋誤以爲她是默認,胸口狠狠一抽,再也不能忍受妒恨的滋味。

  「朕要讓你明白,此生此世,你都是朕的女人,除了待在朕的皇城裡,躺在朕的榻上,你哪裡也別想去!」

  「不……」粉嫩的唇瓣才微張,正想問個清楚,那張盛滿怒焰的俊顔已覆來,封住她未竟的言語。

  熾熱的唇舌,猶似一簇簇火苗,如狂風驟雨般的掃過水嫩的小嘴,意圖燎起焚身的情焰。

  急促的呼息,狂亂的心跳,糾結的思緒,所有的混亂都令洛瓊英感到迷惘。

  嚴雋卻不給她任何思索或者反抗的餘地,強壯的身軀低俯而下,直將她往榻裡逼,兩人身上的錦袍下擺相纏,分不清誰是誰。

  意亂,情迷。

  「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打斷了這份旖旎。

  嚴雋別過鳳眸,冷睇著正要奉茶,卻不小心撞見帝后恩愛的宮婢。「滾出去。」

  青瓷茶碗摔破一地,靜兒跪倒下來,嚇得瑟瑟發抖。「皇上息怒,奴婢這就滾出去……」

  「滾!」

  連碎瓷也不敢拾掇,靜兒連滾帶爬的離開寢殿,隨後趕至的崔元沛連忙將金箔鏤鳳殿門掩上。

  寢殿內一片靜默,洛瓊英頰若桃花,眸光似水,嬌喘籲籲,雙手緊攏著身下被壓亂的錦綢被褥。

  這樣的她,眉眼生媚,嬌態可掏,哪裡還像個半大的孩子?

  見著眼前誘人的春景,嚴雋只覺渾身的血液直往身下奔流,錦袍下的肌膚滲出大量熱氣。

  自他還是太子時,宮中便時常在夜裡安排貌美的宮婢或侍妾侍寢,爲了拉攏朝中要臣,他也陸續立了幾位側妃,卻從未留心過誰。

  床笫之間,他並非生手,也未曾留戀過哪個侍寢的女人,盡管偶有慾念強盛之時,卻也從不主動召幸妃嬪,多是崔元沛擅作主張替他安排。

  而眼前的她,既沒有主動求歡,也沒有刻意擺出媚人姿態,光是用那雙迷蒙的眸子望著他,便教他渾身發渴。

  鳳目一沉,嚴雋挪身上榻,洛瓊英心下一慌,死命往榻裡躲,眼底泛開一片水霧,卻仍是力圖鎮定的與他談判。

  「我知道,你惱我在暗中與你爲敵,你要打要罰,我都任隨你處置,可你不能用這種……無恥的法子報復我。」

  嚴雋聞言,當真氣極。「報復?你竟然以爲朕這樣待你,是想報復你?」

  洛瓊英忐忑的望著他。「難道不是嗎?」

  他承認,之於女人,他懂得不多,也未曾爲誰費過心思。她是第一個讓他動了念的女人,是第一個讓他放下帝王之尊,主動接近的女人。

  他對她不算好,兩年餘不聞不問,漠視她這個皇后的存在,然而,這全是她用盡心計得來的,怨不得他。

  如今,他心中有了她,想對她好,想疼寵她,可她並不稀罕……不,她從來就不曾稀罕過。

  從一開始,她便想好了要幫著景丞堯鬥他,她的心早給了景丞堯,滿腦子只想著與景丞堯雙宿雙飛。

  嚴雋的臉色越來越是陰沉,鳳目冰冷如刃,直將她削得全身發寒。

  「好,甚好,你既然覺得我這是報復,那便這樣想吧,反正,你是朕的皇后,這輩子一直到死,都只能待在朕的身邊。」

  身爲一方帝王,嚴雋的性子本就高傲,自然不可能低下姿態告訴她,他心底已有她,憤怒與忌妒更是擊垮了他的冷靜與理智。

  他探手一抓,將她扯入懷裡,捏緊了她的下巴,逼她不得不仰起蒼白小臉,迎視他冷蔑的垂睨。

  灼燙的呼息一口口吹拂過面頰,她的目光惶惑,一排皓齒緊咬嫣紅的下唇,脆弱的神態教他心口發軟,體內叫囂的渴望越是強烈。

  「嚴雋,放開我……」

  「朕不放。」

  他凜眸,猛然俯下俊顔,朱潤的薄唇吮上她的,恣意品嚐她的甜潤。

  她奮力掙扎,無助的抵抗,卻被他一把擒住雙腕反剪在身後,只能瞠著美眸死死地瞪他。

  那雙鳳目直直地回望她,眼底燃著熊熊烈焰,彷彿要燒穿她整個人,唇上亦然,舌尖靈活地在芳腔鑽動,攪弄軟膩小舌。

  她被吮得舌根發麻,泌出更多甘潤,唇瓣被他的溫潤沾濕,腦門直竄上一股熱氣,意識像被一團迷霧籠罩,又昏又沉。

  察覺她的身子軟下,他鬆開了箝制她的雙手,改而輕捏住她的下巴,一手就著衣襟口探了進去,撫摸那片柔潤白皙的雪膚。

  他的吻也從暴烈躁進,緩成溫柔綿細,舌尖輕舔過她的唇瓣、嘴角,然後吻上紅潤的頰,秀美的眉眼。

  帶著粗繭的指掌滑至她的胸口,挑開緋色的抹胸,稍嫌粗魯地掬捧起雪嫩的豐盈。

  當那溫熱的指尖輕捺過頂端錠放的傲梅,她背脊猛地一僵,美眸驚惶地瞪大,備受屈辱的滋味貫穿心頭。

  不!她這是在做什麼?竟然放任他這般羞辱她!明明不愛她,卻能吻她,抱她,甚至是……

  不堪的感受如冰冷的雪水漫過全身,她想起昔日在冷宮裡的那些廢妃,日哭夜嚎的盼著帝王重新垂憐,有的人甚至只被寵幸過短暫的一夜,從此便被扔進冷宮不聞不問。

  世上最難求的,不是至高無上的地位,不是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而是一生一世的愛。

  權力之巔,至尊榮華,帝王之家何來一生一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便是尋常人家也不見得能實現,何況是無情無義的帝王之家。

  她早已許諾,此生絕不嫁入帝王之家,焉知命運這般弄人,華棣國被嚴雋所滅,一個早被遺忘的冷宮帝姬,被當作一個安攘的棋子,從那座破敗的皇城,被送進了另一座陌生的華貴宮池。

  當嚴雋吻過那細膩的眉眼時,唇上忽嚐一陣濕意,鹹鹹的氣味漫過舌尖,他一頓,退開身。

  懷中的人兒已然淚濕了臉龐。

  見她淚眼迷蒙,鼻頭泛紅,低聲哽咽著,嚴雋一顆冷硬的心直抽緊,縱有再大的怒意,也全往心底壓。

  「莫哭。」他沒哄過女人,不禁有些惱怒,低啞的嗓音顯得冷酷無情。

  「如果你真這麼氣我,不如把我處死吧。」她咬著唇,一臉的屈辱,輕顫的長睫沾滿了淚珠,瞧上去楚楚惹憐。

  嚴雋臉色瞬沉,攢緊她發著抖的手腕,怒問:「你寧可死,也不願當朕的女人?」

  美眸溢滿淚光,她倔強的道:「我夢寐中的良人,窮其一世只能愛我一人,眼下你不過是氣恨我,所以想藉一時的歡快來羞辱我,既然如此,我寧可一死。」

  「一時的歡快?」嚴雋冷冷失笑,撫摸她臉頰的手卻是那般溫柔,直教她心口發緊。

  「我不要被一個不愛自己的男子碰,你放過我吧。」她顫著嗓子,心慌的垂下眼眸,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抹不去她對他動情的心思。

  直到這一刻,她才驚覺到,她對他做不到無動於衷……他的吻,他的撫摸,他的擁抱,全能令她心尖發顫。

  他英偉俊美,有著不可一世的霸氣,睥睨群雄的傲人才智,他是放眼當世最年輕的帝王,天下有多少女子,殷殷企盼著終有一日能蒙他垂憐。

  而她……到底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日日相見,次次交手,一個不留神,便已沉淪其中。

  愛上一個擁有一切的帝王,那便是心碎的開始。

  或許,她之所以在一開始便選擇裝成傻子,惹他厭惡,多少也是害怕自己會愛上他。

  心口狠狠一窒,她咬破了下唇,嚐到了腥甜的氣味,低低的道:「你只是把我當作一顆棋,不是真心要我……放過我吧,要殺要剮,怎樣都好,就是別再這樣凌辱我。」

  片刻,一抹溫潤的觸感撫過她的眼角,她一震,擡起眼,方發現是他以唇吻去她的淚。

  「對你並非真心?原來在你眼中看來,眹是這般輕浮浪蕩?」他吮去她頰上的淚珠,大手輕捧她的頰,一臂勾緊了她僵直的腰肢。

  「瓊英啊瓊英,任你再聰慧,到底還是猜不準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心意。你只憑自己的妄測,便判了我的罪,朕該怎麼罰你才好?」

  她詫異的止住淚水,美眸怔怔看著他。

  他挑起薄唇,笑得妖嬈惑心,如玉琢成的修長大手,宛若撫摸一匹絕頂上好的絲綢,輕撫過她的小臉。

  「假使你真是一個傻子,朕一輩子都不會碰你;偏偏你讓朕瞧見了真實的模樣,讓朕日思夜想的全是你。」

  溫存的吻,如羽毛一般,紛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上,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憐愛,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淹沒。

  她屏著呼吸,心跳劇如雷鳴,身子像融化的糖,在他每一個黏密的啄吻下,越來越軟。

  承認吧,你之所以會一再與他暗中相鬥,不全然是爲了想離開,而是在心底深處,也如其他女子一般,欽佩仰慕著他天縱英才的聰智。

  心中有道聲音,如是輕聲喃著。

  於是,僵直的嬌軀軟了,心,沉淪了。

  當他灼熱的薄唇,沿著水嫩的下巴吻至雪白的玉頸,輕如羽的滑過鎖骨,她閉起眼,身心俱顫的迎接這一切。

  就這樣,沉淪吧……

  來自心底的蠱惑聲,密密籠罩了她,蒙蔽了理智。

  「朕的皇后,朕的瓊英,此生此世,你都只能是我的人。」大掌扯開了襟口,拉下抹胸,世上最美的景致於焉展現,嚴雋眸光一沉,俯身吻住一朵傲然綻放的紅梅。

  她發出細細的嚶嚀,半掩的美眸,酡紅似花的頰容,衣衫半褪的媚人姿態,全都教他爲之瘋狂。

  除了江山霸業,他從未對一個女人這般渴望過,當真是思之欲狂。

  嚴雋吮住嬌嫩的蜜果,掌心攏住另一邊,以指尖挑撚成熟待擷的紅豔漿果,耳邊立時傳來她壓抑的低吟。

  不耐地扯落了她身上的單衣與抹胸,他埋在那片雪嫩的美景前,輪流大口吞吐起軟腴的豐盈。

  「嗯……」她雙手緊擰著身下的褥子,眼角輕泛淚光。

  「你是朕的,永遠都只能是朕的。」雄壯的身軀傾壓而下,他用最羞人的方式,盡情疼愛她美麗的雪乳,將兩顆紅如甜莓的乳尖吸吮得益發繃挺。

  皓齒緊咬住唇瓣,不讓自己哼出浪蕩的嬌吟。她真不敢相信,這個冷傲自負的男人,在床榻之間,竟是如此孟浪熱情。

  「不行……」瞧見他的俊顔直直往下,大掌一把扯下了繡著花蝶的絲綢褻褲,她備感羞恥的嬌呼。

  鳳目妖魅的一揚,俊雅的面龐當著她的羞瞪,吻上了她身上最柔嫩之處,手指更是輕撚上前端的蜜核。

  一陣幾乎快將她滅頂的快慰,如浪潮一般漫過全身,將殘存的理智完全覆沒。

  她在意識瀕臨潰堤之時,嚐到了欲仙欲死的滋味。

  靈魂好似也跟著飄浮起來,她的眼前一片白茫,濕潤的眼眶湧出淚珠,從沒想過如此羞恥的事情,竟是這般教人沉淪。

  嚴雋挪身上來,大掌輕揉起翹挺的雪乳,俊顔俯下,吻住她緊緊咬住的唇瓣,那些死死忍住的吟哦,全被他的唇舌吞沒。

  一整夜,他用唇與一雙孟浪的大掌,不停地愛撫她,讓她一再嚐到慾動的滋味,自己卻苦忍著脹痛的下身。

  「瓊英……朕的瓊英。」發現身下的人兒已疲倦闔眼,他在她耳邊溫聲低吟,然後拉起她一隻纖手,覆上自己的下身。

  洛瓊英意識已然昏沉,半睡半醒之間,只覺她的手被他緊緊按住,手心緊攏著一樣灼硬的物事,被動的任他擺佈著小手,上下揉磨。

  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手心發酸,才想擡起沉重的眼皮,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粗喘,雖然隔著綢布,卻能感覺到一股溽濕。

  滾燙的胸膛貼上她的後背,他將俊顔埋進她的後頸之間,輕啄她細膩如瓷的肌膚,一雙強悍的鐵臂緊圈住她。

  雙雙交頸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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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晨光剛灑上皇城的琉璃玉瓦,漆金鑿鳳的烏木大榻上,緋色的紗帷掩去了榻裡的無邊春色。

  殿門外忽而傳來一聲敬畏的低喚:「陛下,左相大人有急事求見。」

  初時,洛瓊英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崔元沛找主子,怎麼會找到她的玉寧宮來,結果她一睜眼,便瞧見嚴雋那張俊美的面龐。

  她瞪圓了美眸,呼吸一窒,怔望著睡得異常沉穩的嚴雋。

  他睡得好熟,那雙比鋒芒銳利的鳳目密掩著,兩排堪比女人的濃密長睫,在眼眶下方形成兩片扇形黑影。

  兩片朱潤的薄唇淡淡抿著,他的下巴略尖,活該是個美人胚,偏偏生成男子身,放眼這座後宮,她不信有哪個女子能美得過這個妖孽。

  「朕好看嗎?」驀地,薄唇上揚,逸出一聲戲謔的笑問。

  聞言,洛瓊英心尖一顫,臉蛋直發燙。可惡,這個妖孽早已經醒來,卻故意裝睡。

  嚴雋睜開眼,鳳目笑得略彎,黑亮的眸光直瞅著一臉赧色的人兒。「敢這樣明目張膽看著朕的人,也只有你一個。」

  洛瓊英小嘴輕撇,道:「我只是在看,能登上帝位的人,臉皮是不是比尋常人的還要厚。」

  嚴雋笑了笑,不以爲意,灼熱的目光自那張清麗小臉往下移,落在柔嫩似雪的光裸頸肩,以及……

  「呀!」察覺他眼中深沉的慾念,洛瓊英連忙拉起錦褥,將身子掩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半張臉,美眸冷冷地瞪著他。

  卑鄙無恥的小人!

  嚴雋單手撐著後頸,一頭青絲宛如流墨,散了一身,鳳目勾睨,朱紅的薄唇微微上挑,那模樣是說不盡的妖魅。

  瞧他直勾勾地凝瞅著自己,她整張嬌顔紅豔似火,身子一陣陣熱了起來,腦中不由得浮現昨夜他對她做的那些羞事,不禁困窘得蜷起腳趾。

  看出她極欲掩藏的嬌羞之色,他低低的笑出聲,陰柔的俊顔如暖春一般,眉眼俊麗如畫。

  她力圖鎮定的清了清嗓子,微惱地道:「你沒聽見崔元沛在殿外喊嗎?左相有要事找你。」

  「是嗎?怎麼朕沒聽見?」他垂下鳳目,睨著她嬌羞的模樣。

  「時候不早了,你不是還要上朝?」

  「一日不上朝,又有誰能拿朕怎麼樣?」

  「昏君。」她輕聲罵道,紅潮漫上嬌容。

  嚴雋大笑,長指撫上她的頰,才想俯身吻上她的眼睫,殿外忽又響起崔元沛萬般敬畏的喚聲:「陛下,左相大人是要上稟彭太尉意圖謀反一事。」

  嚴雋笑容霎時一撤,翻身坐起,眼底的笑譫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凌厲的肅殺之氣。

  「彭宗輝意圖謀反?這是何時發生的事?」也不避諱她這個暗敵就在一旁,嚴雋揚嗓,冷沉地問道。

  「稟陛下,左相大人沒向奴才透露太多,天一亮便進宮在書房候著。」

  「告訴左相,朕等會兒便過去。」

  發號施令的同時,嚴雋已下了榻,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那寬闊的肩頭,厚實的背部,聳立如松的立姿,在晨曦偏照之下,宛若一尊鑿砌的鎏金雕像。洛瓊英靜靜望著他的背影,心口不禁微微一擰。

  看來,丞堯已經按捺不住,準備出手……只不過這彭宗輝未免太沉不住氣,竟然在這重要時刻走漏風聲。

  「景丞堯想擾亂金梁的內政,逼朕退兵?」忽地,嚴雋側過英朗的面龐,鳳目斜睨著榻上的她。

  如今兩國交戰,局勢敏感,偏偏在此時碰上掌攬軍權的高官意謀造反,他自然有此懷疑。

  「我不清楚。」洛瓊英揚睫,面無表情的回道。

  「彭宗輝已跟隨朕數年,不可能說反就反,莫不是你獻了什麼計,讓景丞堯對彭宗輝下了功夫?」

  「我只是一個被迫待在後宮的傻子皇后,什麼也不清楚。」

  「這一點你倒是說中了我的心思。」嚴雋揚起一抹笑,眼神卻是刺骨的冰冷。「朕要你待在玉寧宮,好好當朕的皇后,其他的事,你最好什麼也不清楚,聆月軍師這名字也最好別再出現。」

  洛瓊英一怔,目送他冷然離去的背影,心跳驟然加快。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想假裝不知道她便是聆月,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就連她屢屢向敵國獻計一事也充作若無其事?

  他居然想把一個通敵叛國的女人留在身邊,當真是色令智昏?

  洛瓊英轉眸,怔怔望著華美的榻頂,雙手攏緊了身上的被褥,思緒紊亂。

  不,即便此刻他想要她,心中有她,那也不過是貪著一時新鮮,帝王之愛,短暫如雲煙,一吹便散。

  她萬不能因爲一夜沉淪,就此葬了自己的一世。

  吟風聆月,山高海闊,無拘無束的任自逍遙,那才是她的歸所。

  她不要活在日爭夜鬥的後宮,被冰涼的紅牆囚禁,更不要有一天淪落到和母妃一樣的下場。

  冷宮的生活有多苦悶,又有多麼冷寂,她自小便已嚐遍,寧願漂泊天涯,也不願被囚。

  況且,縱然她對昔日的家國並無太多眷戀,但到底,他都是滅了她家國,害她母妃被貶爲官奴,至今仍不知淪落何處的元兇。

  一想起母妃,她的心陣陣刺痛,羞恥感隨之湧上。

  是啊,都什麼時候了,她不能再被嚴雋這個妖孽迷惑,她和景丞堯早有約定,爲了母妃,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亂了心思。

  閉上有些灼疼的眼,洛瓊英咬緊下唇,將烙印在腦中的那雙鳳目用力抹去,不讓昨夜羞人的種種再動搖她的心志。

  無論如何,她都要離開這座皇城,這尊貴無比的后位,誰愛便讓誰坐,她不稀罕。

  ☆☆☆   ☆☆☆   ☆☆☆

  太尉高踞武官之首,掌攬軍權,金印紫綬,位居正一品。當初嚴雋之所以會任命彭宗輝接掌太尉一職,無非是看上他的忠心與正直,焉知今日,他登基爲皇之後的頭一件造反之事,便是出自於他。

  「陛下,微臣的探子昨夜回報,太尉府上一連來了幾個商賣,後來經過查證,那幾個商賈全是東祁人士。」

  嚴雋一手擱在禦案上,一手輕撫額頭,鳳目半掩,面上無喜無怒,只是靜靜聽著。

  一身紫色官袍的左相宋維清剛被賜座,此刻正坐在紫檀木椅上,一五一十的上稟:「那派去的探子後又發現,彭宗輝府上多了許多異色女子,似是出自東祁的貌美歌伎。」

  嚴雋揚唇,無聲冷笑。

  這便是了,但凡是人,皆有弱點,看來景丞堯一行人早已觀察彭宗輝入微,洞悉他的弱點,藉此下手,自然有所收獲。

  當一個人的弱點被看透,此人便形同傀儡,只要稍加施計,即便任人宰割也不無可能。

  「傳令下去,要禦史台盡早蒐集彭宗輝的罪證,即日上書彈劾,繼續派探子看住太尉府,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向朕回報。」

  「微臣遵旨。」宋維清起身作揖。

  直到左相退出禦書房,嚴雋眼角一揚,對著隨後進了書房的崔元沛冷聲道:「即刻召右相與兵部尚書進宮面聖。」

  「奴才遵旨。」瞧出嚴雋心情壞透,崔元沛不敢多問,連忙躬身退下。捧起案上半涼的蔘茶,嚴雋垂掩的鳳目閃過一絲冷光,唇上懸著一抹甚是譏諷的笑。

  「太尉想謀反,左相想坐收漁翁之利……宋維清,你真以爲朕看不出你那點心思嗎?」

  倘若不是左相輔佐先皇有功,宋家祖上又曾出了一個鎮國將軍,爲金梁平定無數亂事,打下大片江山,先皇遂重用宋家。

  宋維清位居一品高官,明裡裝著一副忠心爲國的模樣,暗裡卻是蓄兵養將,幹預君上的治政,更將宋家勢力滲入禦史台,意欲將宋家在朝中的影響力擴張到最大。

  然礙於私下派出監視的禦史,尚未搜羅到顯要的罪證以令百官信服,是以當前還治不了左相的罪,只能暫且容忍之。

  如今,曾經忠心耿耿的彭宗輝竟先左相一步意圖謀反,想必也勾動了左相隱藏的野心。

  而左相最終的野心,便是扶持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讓金梁國改朝換代,天家易姓。

  看來這一回,合該是他清理門戶的時候。

  揚唇一笑,嚴雋低下眉眼,抿了口蔘茶,腦中卻浮現今早榻上的軟玉溫香。

  策動金梁太尉造反的這件事,她是否也參與其中?莫非她對景丞堯真這般死心塌地?

  想起那曖昧至極的信條,握住青瓷茶碗的大手不由得一緊,鳳陣也跟著凝結一層冰霜。

  不管是景丞堯,還是別的男人,他都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   ☆☆☆   ☆☆☆

  朝前有一品要臣預備密謀造反,後宮也是暗潮洶湧。

  昔日,人人不把洛瓊英這個傻子皇后放在眼底,玉寧宮門前冷清稀落,無人探訪聞問。

  而今,皇帝破了往常未曾在後宮過夜的規矩,夜寢玉寧宮一事,不出一日便傳遍了後宮,弄得所有妃嬪人心惶惶。

  加上嚴雋近來也不知怎地,竟然召入宮不過兩個月餘的姚昭儀一起用膳,其他早已被冷落多時的妃嬪不禁妒恨難安。

  「娘娘,施婕妤在殿外求見。」

  洛瓊英坐在園子裡,手中拿著一個懸絲傀儡耍弄,聽見靜兒揚聲稟告,眉尖不禁微微蹙起。

  想不到她費盡心思裝傻,依然逃不過後宮的爭鬥,這一切可全托了嚴雋那個卑鄙小人的福!

  心下生怒,洛瓊英面上仍得裝作一派天真,笑得傻兮兮的。「施婕妤是哪位?是不是上回禦宴上,坐在我身旁的那一位姊姊?」

  靜兒想了想,連忙搖頭。「不是,坐在娘娘身旁的那位是姚昭儀,她的父親是右相大人。」

  右相?爲了制衡同樣有謀反之心的左相,所以嚴雋必須栓緊右相這顆棋,才會頻頻召姚昭儀一塊兒用膳?

  這種事從前在華棣國已見過太多,卻不曾想過,有一日也會在自己的身上發生。

  洛瓊英垂眸,刻意漠視心中的陣陣刺痛。

  痛?她有什麼好痛的?她本就是將他當作敵手,如今他已揭穿了她的僞裝,她只盼他最好刻意疏遠她,喜歡寵愛哪個妃子盡管去,少來招惹她最好。

  「娘娘?」發覺那個傻子般的皇后突然一臉嚴肅凝重,靜兒不禁一愣。

  「我餓了,幫我拿點團子和糕點過來。」洛瓊英擡起臉,一副饞樣。

  應當是看錯了吧?靜兒納悶的暗忖。「那施婕妤……」

  「不見不見!我肚子都快餓扁了,哪來的力氣見客。」她嘟囔著,一臉氣惱的將懸絲傀儡娃娃扔到地上。

  見小祖宗發怒了,靜兒哪敢再繼續問下去,趕緊退下張羅。上回皇帝一怒之下,差點就下旨絞死玉寧宮所有的宮人,且不說這個傻子往後還能不能獲得聖寵,就沖著皇帝夜寢玉寧宮這一事,便可知這個傻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小。

  讓施婕妤碰了個軟釘子之後,洛瓊英吃著靜兒張羅來的百花糕,撐著下巴發愣,才求得一時安靜,不一時,靜兒又一臉難色的湊近。

  「娘娘,姚昭儀來跟您請安。」

  「嗯,我吃飽了,有力氣了,讓她進來見我吧。」

  洛瓊英拍掉指掌上的粉屑,手背往唇上用力一抹,做足了傻子該有的蠢樣,然後捧起茶碗輕抿一口。

  一個貌如芙容,身段輕盈的美人,身穿一襲朱紅長袍,腦後簪著掐絲瑪瑙金釵,巧笑倩兮的走來。

  洛瓊英嗆了一下,忙將手背抵住唇,低低咳了幾聲。

  這個姚昭儀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不過……比起那隻妖孽,還是差上許多。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姚琦盈盈福身,嗓子嬌甜,可她聽了只覺渾身挖瘩。

  過去,她在冷宮中也見過不少天仙絕色一也曾見過無數貌若天仙,內在卻是蛇蠍心腸的女子,就不知,眼前這個姚昭儀是什麼樣的人?

  假使姚昭儀只是來玉寧宮一探傻子皇后的能耐,那倒也罷了,她不會去爭什麼帝王恩寵,只想安靜等著離宮那日的到來。

  倘若是來興風作浪,那她洛瓊英……不,該說是有仇必報的聆月,肯定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欺辱自己。

  「姊姊平身。」洛瓊英笑吟吟地道,指指石桌另一側的雕花石凳。「賜座。」

  「臣妾剛入宮不久,一直想找機會向娘娘請安,無奈陛下近日頻召,請安之事便一直耽擱下來。」落坐之後,姚琦嬌聲歉笑道,就連隨侍在身側的宮也一臉蔑笑。

  如此看來,這個姚昭儀明擺著是來尋釁的。

  洛瓊英眸光一閃,嘴角上揚,道:「姊姊真可憐,跟嚴雋一塊兒用膳很沒趣味的,你一定吃得不多吧?來,這裡有梅花包子,廣芥瓜兒,紫蘇團子,還有我最愛的百花糕,你盡管吃吧。」吃飽了,便閉上嘴,滾遠點。

  姚埼花容失色的驚道:「娘娘怎可直呼陛下的名諱,這可是大不敬哪。」

  洛瓊英笑道:「本來我也不想這樣喊,可陛下一直堅持要我喊他嚴雋,我也沒轍啊,只能依他了。」

  聞言,姚琦眼中的得意頓時減了數分,忌憚反添了幾分。「原來是如此,是臣妾不好,沒曾想過陛下與娘娘恩愛甚篤,陛下自然是處處寬讓著娘娘。」

  「是嗎?我倒覺得,嚴雋一天到晚黏著我,怪膩乎的,幸好他現在改纏姊姊了,我樂得清閑。」洛瓊英憨憨一笑。

  姚琦臉上的笑容越發牽強。「放眼後宮,恐怕只有娘娘敢這般嫌棄陛下。」

  只要沒聾沒瞎都能瞧出,洛瓊英這個傻子,根本不把爭寵當一回事,她此番來炫耀,不過是自討沒趣罷了。

  「來來來,別談他了,吃點心吧,禦膳房做的點心可是越發精進了,光是這個紫蘇團子,我一個人便可吃下一整盤。」

  洛瓊英直接以手指掐起一顆做工精細的小團,笑咪咪的放進嘴裡,姚琦只能跟著陪笑,眼神悻然。

  玉寧宮外忽然一陣喧騰,片刻便聞太監唱諾,還能有誰,不就是金梁國最尊貴的皇帝陛下駕到。

  洛瓊英一擡眼,便瞧見那道高挺的玄黑色身影,鳳目撩人的走進園子,對座的姚琦早已盈盈拜下,躬身行儀,她卻兀自坐在石椅上,目光無懼的迎視。

  「陛下萬歲萬萬歲。」姚琦嗓子嬌甜的低道。

  「平身。」嚴雋噙著笑,上前挽起姚埼,這一幕如針般,紮疼了她的眼。

  多熟悉的一幕,那日在廢棄小園中,他不也是曾這樣攏著她的手,一同走在月色朦朧的小徑上?

  洛瓊英別開眼,搭在桌上的纖手微微一收,指尖剌入白嫩的手心微微發疼,一如此時心中的剌痛感。

  「朕才想過來看看皇后,這麼巧,昭儀也在。」見洛瓊英未起身行禮,嚴雋也不以爲意,兀自落坐,鳳眸掃了一眼桌上琳琅滿目的糕餅點心。

  他早發現她甚愛這些甜食,先前特意命令崔元沛到宮外多找幾個擅長做這些甜食點心的廚子進禦膳房,看來頗合她的胃口。

  鳳眸一揚,看著對座那張愛理不理的嬌容,不禁挑唇。看來,他這個皇帝還比不上這一盤盤精致的點心,絲毫得不到伊人的青睞。

  姚琦倚近了嚴雋,嬌滴滴地道:「臣妾正愁今日都沒機會見陛下一面,陛下便出現了,陛下與臣妾當真是心有靈犀。」

  「昭儀對朕可真是一片癡心,才半日不見,便這樣掛記著朕。」嚴雋含笑說道,灼燁的目光卻是直瞅著洛瓊英。

  看見他和其他女人調笑,她心中可會吃味?

  彷彿洞悉了嚴雋的思忖,洛瓊英眸子一轉,唇上綻開一朵笑花。「姊姊從剛才開口閉口全是陛下,念得我頭都暈了,可見有多思念你。」

  這個傻子竟然在皇帝面前幫了她一把?姚琦心下不禁訝然,嚴雋的臉色卻是微微沉下。

  「陛下要待姊姊好,別冷落姊姊了。」洛瓊英笑得燦爛,兩手往石桌一撐,輕巧地起身。「吃了太多糕點,肚子有些脹,我想回殿歇歇,這位子還是讓給姊姊坐吧。」

  表面是讓座,實則是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放眼後宮,有誰會把到手的帝王眷寵拱手讓人?

  她朝一臉詫異的姚琦微笑,卻在經過嚴雋身前時,冷不防地被他拉住手腕。

  腕上一緊,她吃疼的蹙起眉心,別過臉時,卻又故意端著盈盈嬌笑,對上嚴雋冷冽的目光。「陛下把我的手抓疼了。」

  「朕准你離開了嗎?」難道在她心中,毫無他的存在?

  「我若是不離開,陛下哪能跟姊姊說體己話,陛下真是奇怪。」她笑嘻嘻的道,完全無視他眼底的森寒。

  「朕要你留下。」圈緊細瘦皓腕的大掌又是一緊,鳳眸似刃。

  「可是我不想呀。」粉頸一歪,她笑吟吟的道。

  見氣氛僵持不下,姚琦連忙福身行儀。「臣妾不敢打擾陛下與娘娘,先行告退。」

  「姊姊先別走,你陪陪陛下吧,我困了,想歇一會兒。」洛瓊英喊住急著離開的姚琦。

  當下,姚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臉困擾地覷著嚴雋。「陛下……」

  「皇后當真是寬宏大度,連朕來玉寧宮,都能讓其他妃嬪伺候朕,心中難道都不覺得難受?」

  「難受?爲什麼要難受?多一個人陪陛下,不是很好嗎?難道陛下一天到晚對著我這張臉,都不覺得膩煩?」

  看著她毫無所謂的笑顔,故裝傻氣的不解眸光,嚴雋抿緊了薄唇,胸口狠狠一緊。

  原以爲她心中必然有他,否則那夜不會對他動情,畢竟她對他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如今看來,似乎全是他可笑的妄測。

  如她那般的性子,倘若心中真有了對方,必定不可能接受那人與其他女人糾纏。

  那夜她也對他說了,寧可一死,也不要被一個不愛她的男子強佔。她看似柔弱,心志卻是剛硬難摧。

  眼下,她做了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刻意想讓他與姚琦兩人獨處,這又算什麼?

  不就是拐彎抹角的告訴他,她對他無心、無意,不在乎他與別的女子恩愛,更不稀罕他的眷寵。

  尊貴如他,頭一回對一個女人如此在乎,甚至強忍自己的渴望,只因爲心憐她的淚,不願縱情掠奪。

  可徹頭至尾,她根本不稀罕他做的這些。

  嚴雋垂下眼睫,緩緩鬆開了握緊皓腕的指掌,笑容甚寒。「是嗎?看來朕真是娶了一個心胸宏廣的皇后。」

  腕上的重量驟然一失,洛瓊英心口跟著一空,上彎的嘴角有些僵,眼底漫開一股灼熱感。

  不,沒什麼好難過的,若不是那日在雪地裡偶然遇見,若不是偶然被他識破了僞裝,從而被他糾纏上,她與他本就是互不相幹的兩個人。

  讓事情回到最初,回到兩方敵對的位置,這樣做才是對的。

  「陛下息怒,臣妾代替娘娘向陛下請罪。」見嚴雋神色陰沉,姚琦連忙上前軟聲道。

  嚴雋冷笑,「朕沒生氣,能有這樣一個開明的皇后,朕心情甚好,何怒之有?」

  「陛下……」瞧著那張俊美無雙的面龐似凝著寒霜一般,鳳目卻燒著灼灼烈焰,從未見過他這般的姚琦甚是惶恐。

  「既然皇后都這麼說了,那麼姚昭儀便與朕一同回紫宸宮,陪陪朕吧。」嚴雋別開俊顔,面無表情地對姚琦說道。

  姚琦心下暗喜,嬌羞地福了福身。「能在陛下左右服侍,是臣妾的福分。」

  洛瓊英看著嚴雋拉住姚琦的手,姿態親密的出了玉寧宮,心頭直發寒。

  「娘娘,您平時胡鬧也就罷了,那個姚昭儀都上門尋釁了,娘娘怎能還將陛下拱手讓人?」到底伺候的是玉寧宮的主子,靜兒忍不住湊上來碎嘴。

  洛瓊英笑了笑。「陛下和姊姊一走,就沒人擾我了,多好啊。」

  唉,傻子便是傻子,連帝王恩寵都能白白往外送。靜兒無奈地暗忖。

  「我困了,想進去歇一會兒,別再讓任何人進來吵我。」洛瓊英邊打呵欠邊囑咐道。

  靜兒一張嘴嘰嘰咕咕的小聲道:「呋,今兒個都把皇上氣走了,往後還有誰會再上玉寧宮?傻子。」

  洛瓊英才剛走到門邊,自然全聽見了,她自嘲一笑,不以爲意的進了寢殿,掩上漆金殿門,在花窗邊的長榻坐下,擡手揉上額角。

  「嚴雋,這下你總該明白了,我永遠不可能和那些女人一樣,爲你爭風吃醋,一天到晚在後宮盼著你的召幸……更不可能一輩子在玉寧宮裝傻子,當你制衡遺民的一顆棋。」

  思及方才嚴雋牽著姚琦一起同行的那幕,心口微地一窒,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將那些景像自腦中抹去。

  帝王之愛,既是短暫,也最是輕賤,一旦當真,那可真的是陷自己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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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窗外夜色蒼茫,寢殿內的宮燈只留下一盞,其餘全滅了。

  洛瓊英側臥在榻,手背枕在臉下,發了一會兒愣才終於有了睡意。

  閉眼迷糊睡了一陣,忽覺身後滲來一陣勃勃熱氣,腰間被什麼箝住,她掙扎了片刻,才撐開眼皮子,低眸一看,一隻白皙如玉的大掌平貼在她腹上。頸後傳來熟悉的白麝香氣味,鑽入了鼻尖,她的呼吸霎時全被那人佔得滿滿。

  她張口欲喊,思緒一轉,將滾上舌尖的話語咽下,放慢了呼息,一動也不動的任隨他緊抱。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他的唇貼上了後頸,在髮絲之間遊移,嬉戲一般的輕吻。

  應該制止他,推開他……可是這一刻,她卻心生軟弱。

  按在腹上的大掌徐緩往上,隔著輕軟的單衣揉按一方敏感,濕熱的吻隨之烙上了頸側。

  她低低嬌喘,雙頰遍開豔花,曾嚐過一回情慾滋味的身子,在他溫存的愛撫下逐漸起了反應。

  「不。」她猛然回神,用力拉開覆在左胸的大掌。

  下一瞬,她的臉被狠狠一掐,側翻過來,男人凜冽的氣息拂來,欲言的小嘴被狠狠封緘。

  霸道的舌兇猛地鑽入芳腔,舔舐著潮濕柔軟的內壁,逼她探出舌蕾,回應他的狂索。

  「嗯……不!」美眸氣惱的圓瞪,她使勁別開秀容,讓那暴虐的吻印在頰鬢邊。

  他不理會她的抵抗,鐵鑄一般的手臂環緊了她纖細的腰肢,吮吻她柔軟的頰,瓷白的耳根,啃吻她耳後的雪膚。

  「嚴雋,放開我!」用力掰開他的大掌,她氣惱的嚷道。

  「朕不想放。」他埋在她頸肩之內,深吸了一口氣,讓那柔軟嬌軀獨有的白芷蘭香,漲滿了煩躁一整日的胸口。

  「我不要你碰我。」腦中又浮現他挽著姚琦的景像,整顆心栓得好緊,教她快喘不過氣。

  「你是朕的皇后,朕想碰便碰,你沒有資格說不。」一想到她千方百計要將他推給別的女人,醞釀多時的怒氣登時全炸了開來。

  「堂堂帝王之尊,何必爲難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頸後傳來他一聲輕哼,復又冷笑道:「單憑你的幾個謀略,便可使金梁大軍久攻不下,原本勝券在握的一場仗,打得朕幾番費盡思量,被聆月軍師屢次挑釁,大挫銳氣,金梁大軍折損無數,你還稱自己是弱女子?」

  「我不過是略展雕蟲小技罷了,真正領軍打仗的人不是我,成敗如何也不在我。」

  聞言,嚴雋眯寒了鳳眸,胸中的怒焰摻入了熊熊妒火。

  她這句話,分明是把自己的功勞全給了東祁大軍的主帥,而那主帥正是景丞堯。

  自從拆穿她的僞裝後,他便派了影衛時時刻刻盯著玉寧宮,她似乎也多少猜出,近日不曾再在夜半時分上水榭。

  先前她總在月圓之夜,以玉笛召來傳信的華方,如今她知道自己受到嚴密監控,自然不可能再冒險。

  如是一來,她與景丞堯的連系就此斷了,她身邊又無人可托付,更不可能找人上東祁傳達音訊。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惦記著景丞堯!當真可恨至極!

  嚴雋著實惱了,大手扣起了她的皓腕,冷聲問道:「你與景丞堯究竟是什麼關係?」

  洛瓊英嗓音亦冷的回道:「與你無關。」

  嚴雋眉頭深攢,越發收緊了掌中一折即碎的雪腕。「你是擔心朕會對付他,所以刻意隱而不談?」

  「可笑,你可是一方霸帝,攻城掠池無數,將來更可能一統天下,何必爲了一個不重要的女子,刻意對付一個小國太子?」

  「你的激將法對朕沒用。」俊顔挑起一枚冷笑。「朕想對付的人,即便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跳梁小醜,依然不會手軟。」

  「就不怕天下人笑你恃強凌弱?」

  「自古以來,聖者爲王,敗者爲寇,一朝強者,他朝可能淪爲弱者,強與弱,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定義,欲成就帝王霸業,斷不能心存婦人之仁。」聞此言,她當下心顫甚劇。

  原本早知他性子甚是冷酷,治理朝政的手段極是嚴峻,他年紀雖輕,朝廷老臣除了一品高官,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圍事。

  當年金梁國的帝位之爭,早在他身爲太子之時,便使計讓諸王自相殘殺,誅殺兄弟不假自己之手。

  雖是殘忍,但同樣身在帝王之家,她也見多了。然而放眼當世,無人能他這般思慮深遠,睿智,冷靜,殘忍。

  有朝一日,他也會用那樣的殘忍對付她嗎?

  「你在發抖?」嚴雋摟緊了柔軟的香軀,感覺到她隱隱發著冷顫。

  「我害怕,自然發抖。」在他面前,裝傻已是無用,她也不必費心隱瞞自己的感受。

  「你害怕?」他輕笑,笑裡帶了點嘲譫之意。「你在朕面前裝成傻子,暗地裡與朕爲敵,難道就不曾害怕過?」

  「那不一樣,那時候的你,並不曉得我便是聆月。」

  「如果你真怕朕,那你便不會想把我推給姚琦,也不會故意當著我的面維護另一個男人。」

  他似乎很介懷她與丞堯之間的關係密切……介懷又如何?充其量,不過爲他是擁有一切的帝王,心高氣傲,自然容不下他的皇后與他人有曖昧。

  只不過她與丞堯的關係……罷了,這事本就與他無關,況且還牽涉到能順利找出母妃下落,她怎樣也不能同他解釋個中緣由。

  就隨他誤會吧,也許這樣,便可讓他少來招惹她,抑或,能使他轉而對她心生厭惡之意。

  「與其和一個處處與你爲敵,既不溫柔,也不懂得怎麼服侍的皇后在一塊兒,倒不如與一個戀慕你的女子一起尋歡作樂,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昏暗中,森冷的俊顔更添寒意,嚴雋這聲冷笑,直教她心顫。「你把朕當做什麼?一頭發情的野獸,只要是女人便可隨意苟合?」

  「你不喜歡姚昭儀嗎?比起我,她可真的是一位絕色美人。」洛瓊英故作平靜的說,不願讓他以爲她是在吃味。

  「洛瓊英,朕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其他女子的名字。」鳳眸宛若冰刃,他沉下嗓子低低警告。

  「姚琦伺候得你不痛快嗎?要不換個人吧?後宮美女多如雲,也不差她這一個,是不?」她笑吟吟的道。

  嚴雋掩下鳳眸,驀然勒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怒氣在胸中翻騰,眼看便要傾瀉而出。

  漂亮的下顎隱隱一抽,嚴雋突然撒了手,翻身下榻,不發一語的離去。

  洛瓊英怔了半晌,緊聳的肩膀慢慢鬆懈下來,無底窟窿一般的失落,緩緩將孤身躺在榻上的她包圍。

  ☆☆☆   ☆☆☆   ☆☆☆

  半個月後,等不到禦史台蒐羅彈劾的罪證,彭宗輝當真藉掌攬兵權的太尉一職,起兵造反。

  嚴雋早有防範,已派了內應潛入彭宗輝身邊竊探情報,同時秘密召回了遠在東祁國戰場,身手驍勇的武將,帶回了虎符,統領金梁國內未受彭宗輝利誘的三軍。

  朝前不安寧,後宮同樣是人心惶惶。適逢爲新科進士舉行的瓊林宴在即,本以爲嚴雋爲安攘內政,大概無心舉辦,然而教人意外的,嚴雋日前在金殿之上宣佈一切照常,不得有變。

  「娘娘,您別躲啊,奴婢要幫您梳妝,免得耽誤了與宴的時辰。」靜兒和另一個宮婢,滿臉苦惱地瞅著不願就範的洛瓊英。

  洛瓊英穿了一襲尚衣局前些日子送來的緋色蝶紋薄綃,寬大的紗袖,襟口邊沿密密繡著金銀絲線,下裳是色澤略深的朱紅束腰散裙,繡上了一整片的鳳飛蝶舞,小巧的各色瑪瑙點綴其上,行進之間便會折射出七彩光芒,甚是絢麗奪目。

  可她一頭長髮任隨披散,別說簪飾了,連半個髮髻都沒結,倚在雕花小窗邊的軟榻上打盹兒。

  在往昔,嚴雋厭惡極了她這個傻子皇后,舉凡各大宮宴,絕無她的份兒,皇后之位形同空著,帝后同席更是從未有過。

  紫宸宮那邊一早便來了聖旨,要她今晚一同出席瓊林宴,她只覺好笑,明知道她只會在衆人面前裝傻,他這又是何必?

  她越來越摸不清嚴雋的心思。

  「娘娘,您別再鬧了,時辰就快到了,要是趕不上夜宴,奴婢的腦袋可能就要不保了。」靜兒拿著玉梳靠過來,偏偏洛瓊英又偏首躲開。

  「我不想去。」她閉眼假寐,不去看靜兒哭喪的臉。

  「娘娘要是不去,可就要讓姚昭儀得意了。」另一位宮婢璐兒忍不住碎嘴。

  聽見璐兒提起近來在後宮中氣焰頗高的姚琦,洛瓊英眼皮子動了動,終是緩緩睜開,一派天真的問:「我不去,爲什麼姚姊姊便會得意?」

  靜兒還未出聲,近日才進玉寧宮伺候的璐兒已先重重哼了一聲:「娘娘有所不知,那個姚昭儀仗著最近頗得皇上歡心,吃穿用度都比照一品貴妃,出入儀仗堪比皇后,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司馬昭之心?這是什麼意思?」洛瓊英故意傻氣的問。

  「自然是說姚昭儀眼巴巴的想當皇后。」璐兒缺心眼,不假思索便脫口。

  「璐兒!」深諳隔牆有耳之理,靜兒連忙擰了璐兒一把。

  「疼疼疼!」璐兒痛呼。

  「你方才那話要是傳出玉寧宮,有得你疼了!」靜兒惡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哎,我又沒胡說。後宮中的人都知道,甘露宮那邊一坐大,咱們玉寧宮便要遭殃了,近日皇上又不常來玉寧宮,好不容易皇上下旨要娘娘與宴,娘娘自然要趁這個大好機會,在瓊林宴上昭告世人,娘娘才是後宮正主兒。」

  瞅著璐兒說得激動的模樣,洛瓊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璐兒一臉奇怪的問:「娘娘這是在笑什麼?我有說錯什麼嗎?」

  靜兒又擰了她臉頰一把。「想在後宮中活命的話,就管好你的嘴!」

  璐兒苦著臉,撇撇嘴,不敢再往下說。唉,還以爲當了皇后的貼身宮婢,往後在後宮之中可就威風了,怎知來了玉寧宮才曉得,皇后又傻又笨,有時連宮中規矩法度都不曉得,還得宮人出聲提醒。

  「來吧,不是要梳頭?」洛瓊英突然下了長榻,走到鎏金妝鏡前坐下。靜兒和璐兒先是詫異的互望一眼,隨即又聳了聳肩。

  也罷,這個傻子皇后的性子本就是一會兒風一會兒雨,大抵是書讀得少的緣故,毫無出自帝王之家的氣質風範。

  反正,至少這會兒傻子願意乖乖梳頭,她們這些奴婢的腦袋總算保住了。

  片刻,鳳輦已在玉寧宮外候著,洛瓊英任由靜兒與璐兒在腦後簪上一朵朵金花,爲顯她嬌弱的氣質,靜兒比照往常,仍是爲她梳了個稍有變化的墜馬髻。

  烏黑似墨的髮,襯上掐絲鑲珠金花,髻側又插上了數支鏤鳳銜珠金釵,眉心之間貼上一片花瓣狀金笵額飾。

  黛眉細細描繪,膚白勝雪,勾勒上揚的眼尾,使得目光含媚如煙,朱紅的唇瓣好似一朵初錠的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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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洛瓊英下了鳳輦,踏入瓊林苑,款款步進禦賜夜宴的大殿,所有低聲交談的官員一時全傻了眼,更別提殿下那些新科進士,一個個全睜大了眼,屏息望著殿上那道曼妙的人影。

  瓊林宴早已進行到一半,寬拔的肩膀斜倚著雕龍金椅,嚴雋手執琉璃白玉杯,一雙鳳眸直勾勾的望著姍姍來遲的洛瓊英。

  一旁的姚昭儀花容泛白,兩手死死地掐住長案的邊沿,方才尾隨嚴雋身後一塊兒進殿的威風,這會兒全被洛瓊英的一枝獨秀狠狠壓過。

  夜宴上衆人衆目,全齊齊望著那宛若仙子般的紅色身影,席間一片寂然,就連宮中樂工也停下了彈奏,四下靜得彷彿髮落可聞。

  洛瓊英自然曉得所有人全盯著她,衆人的反應,實在她的意料之外,然而,覷見姚琦花容慘白,她忽然覺得,今日打扮得這般招搖,倒也不賴。

  不過,不只姚昭儀,瞧著某人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她心情突然大好。

  洛瓊英步姿款款,身後拖著長及兩尺的朱紅裙擺,在衆目睽睽下走到嚴雋面前,對著臉色陰沉的皇帝陛下嫣然一笑。

  「我來遲了,還望陛下見諒。」這不合宮中儀禮的話一出,四下立時起了竊竊私語的聲浪。

  聽著殿裡衆人紛紛議論,嚴雋紋絲不動,目光卻是極爲冰寒。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下旨命她與宴,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此,但凡是碰上違背她心意的事,她必定會以她的方式回敬。

  眼下,她不就是打算在朝臣與兩百位新科進士面前,巧扮一個傻子,好讓天家的顔面盡掃落地。

  「陛下生氣了?還是不高興見到我來?」洛瓊英連君臣之禮都省了,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嚴雋面前,含媚的雙眸與他平視。

  「娘娘,陛下面前不得放肆。」眼見議論聲浪逐漸傳開,崔元沛連忙上前勸阻。

  「陛下真的生氣了?那我走便是了,不打擾陛下與其他人用膳了。」洛瓊英努了努嘴,看似天真的目光,藏著濃濃的挑釁。

  「慢。」鳳眸慵懶的揚高,嚴雋這一出聲,殿內衆人霎時全噤了聲。

  洛瓊英只好回過身,模樣憨傻的略略歪著螓首。「陛下叫我?」

  「皇后來遲,於禮有失,就罰你今晚整夜坐在朕的身旁,替朕斟酒。」嘴角一挑,嚴雋反將她一軍。

  這人……簡直可惡。說她於禮有失,自己身爲一國之主,竟然當著未來的朝中臣子面前,公然與皇后調情,到底這個禮,誰失得比較多?

  洛瓊英心下腹誹,卻也只能傻笑點頭,在姚琦又妒又羨的目光中,走向那一臉得意的妖孽。

  崔元沛已命人將梨花木椅搬到嚴雋身旁。自古以來,皇室禦宴上,可以坐到帝王之側,那是至高無上的殊榮,即便是皇后,也罕少能有這般待遇。

  洛瓊英忍下滿腔惱意,才方坐定,嚴雋已將琉璃白玉杯挪到她眼前,鳳目斜斜勾睨,眸光流轉之間,盡顯妖嬈。

  洛瓊英別開眼,故意大大咧咧的拉過盛裝在青花瓷瓶的皇室禦酒,小小一壇「君莫笑」,價值千金,每十年才有一釀,又一十年之後方才釀成。

  她使勁的往白玉杯裡倒,直到杯盞已滿,瓷瓶中的酒全灑了出來,才嬌呼一聲:「呀!陛下,對不起,我經常這樣笨手笨腳的。」

  醇酒沾濕了衣袖,嚴雋未曾瞥上一眼,只是直瞅著她,目光有些嘲弄。

  「既然連這點小事皇后也做不來,那便換個人吧。姚昭儀,你過來替朕斟酒。」

  聞言,洛瓊英心跳靜了一瞬。

  姚琦面色大喜,盈盈起身,來到嚴雋另一側,一手挽袖,一手接過崔元沛遞上的另一壷「君莫笑」,巧笑倩兮地斟滿了白玉杯。

  嚴雋含笑接過杯盞,淺酌一口,道:「賜座。」

  姚琦又驚又喜,嬌羞之至的抿唇一笑,嗓子柔媚入骨:「臣妾謝陛下恩寵。」

  洛瓊英被晾在一旁,看著他們一來一往,舉止親昵,明明這一幕該是她所樂見的,心卻好似被尖刃一片一片的刨著。

  痛不欲生。

  匆匆別開眼,她急忙轉眸,望向他處,不期然的,卻與殿下席宴裡的某一雙眼相對。

  那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男子,氣質溫潤儒雅,不教人感到一絲壓迫之感,比之霸道矜傲的嚴雋,男子宛若徐徐春風。

  看清了男子的面貌,洛瓊英爲之一怔。石鈞禾?他怎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是金梁國,不是華棣國……

  她明白了。

  石鈞禾是爲她而來。

  他肯定是用了什麼法子,隱瞞了遺民的身分,參加此次的科舉。聰明如他,想考取進士又有何難?只是,他這般冒險進宮,圖的究竟是什麼?

  「皇后可真是好眼光,一眼便看見此次的新科狀元。」嚴雋不知已注意他們兩人相互凝視多久,忽而冷冷揚聲。

  洛瓊英連忙低下眉眼,心下卻是暗暗一驚。石鈞禾便是這次的新科狀元?他怎麼不掩自身鋒芒,就不怕遺民的身分被發覺?

  瞧著石鈞禾目光不諱的直瞅著洛瓊英,嚴雋心火熾烈,握住杯盞的大手隱隱一緊。

  過了半晌,心不在焉的洛瓊英擡起頭,低聲道:「陛下,我身體不太舒服,想先行告退。」

  嚴雋冷睇著,片刻才道:「去吧。」

  洛瓊英起身,憨憨一笑。「謝陛下。」

  ☆☆☆   ☆☆☆   ☆☆☆

  倘若石鈞禾來此真是爲了她,那她更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萬一被嚴雋知道他的身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思及此,腳步越發急促,偏偏身下的長裳拖曳過長,洛瓊英冷不防地踉蹌一下。

  一隻手臂及時伸過來,緊緊挽住她的肩,她訝然揚眸,才發現石鈞禾竟然跟著她一起離了宴。

  兩人此刻正站在殿外的白玉長階上,由於時逢彭宗輝叛變之際,兩旁全站滿了披著鐵甲的禁衛軍,他們的一舉一動全落入了旁人眼中。

  「娘娘當心。」石鈞禾收回援手,目光熱切地凝著她。

  「謝謝你。」洛瓊英揚唇笑笑,回身便要繼續往前走。

  「娘娘。」走了一段路,石鈞禾忽又追上來。

  「你並不愚笨,爲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洛瓊英停在一棵槐樹之前,園子裡無燈,視線不明,大殿那頭應當是看不清才對。

  「你也不笨,當初金梁大破華棣時,你明明可以逃離皇城,爲什麼偏偏選擇留下來,被當作一顆制衡的棋,成爲金梁皇后?」

  石鈞禾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口吻甚是妒恨。

  洛瓊英只覺好笑,她與石鈞禾,也不過是在一次偶然私自出宮時,在帝京街肆上結識的朋友。她向來欣賞聰明有才識的人,一直以來只將他當作聊得上話的好友,未曾有過男女之情,怎知他卻對她有了別種心思。

  「鈞禾,你究竟圖的是什麼?」洛瓊英不答反問。

  石鈞禾苦笑,啞聲道:「我不愚笨,卻是愚癡,一心一意喜歡著一個人,只求得到她一記眷戀的眼神。你曾說過,窮其一生也許不會將哪個男子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找歸宿,寧可嫁給願意一世只守護你一人的癡情男子,然而,你總不信有人可以一世只愛一個人,眼下我費盡苦心進了金梁皇宮,你可願意信我?」

  是啊,自小在冷宮中見多了被無情離棄的妃嬪,她早已不信世間會有一世一雙人的情愛。

  最是無情帝王家,身上流著華棣皇室血液的她,或許也是個天生冷情的女子。

  見她默然不語,石鈞禾忽然激動地將她的手拉往胸口,緊緊貼伏。「此心天地可監,我石鈞禾,此生此世只願愛你一人。」

  洛瓊英一怔,才要將手抽回,腰上卻忽然一緊,還未轉眸,便見石鈞禾神情略變。

  氣氛瞬變,一股懾人的壓迫感籠罩而來,不必回首,光憑箝在她腰上的那隻修長大手,也知道是誰來了。

  她別過臉,迎上一雙凝聚風暴的鳳眸,心下不禁抽緊,方才石鈞禾說的那些話,他肯定都聽見了。

  朱潤的薄唇微微一挑,嚴雋看著拉住她另一手的石鈞禾,口吻甚是嘲諷的道:「看來此次的新科狀元,對朕的皇后極是仰慕。」

  在鳳眸森冷的凝視下,石鈞禾不得不鬆開了她的手,臉色慘青的垂下眼陣,僵硬的道:「陛下恕罪。」

  發覺嚴雋身後沒有太監與禁衛軍隨行,洛瓊英便曉得,他早已察覺她與石鈞禾之間有異,故意遣開其他人,獨自尾隨而來。

  他想做什麼?親自查探她與石鈞禾是否有奸情?

  真是可笑至極!方才他與姚琦有說有笑,舉止曖昧,眼下她只是和昔日的舊識交談,便得被安上私通的罪名?他憑什麼?

  甭管他是皇帝還是何人,於她而言,對方若是不能忠於她一人,她亦無爲對方堅守忠貞之理。

  思此,洛瓊英揚眸笑道:「陛下,此次的新科狀元才氣過人,方才我只不過是要他隨口吟首詩詞罷了,想不到狀元一開口,便讓我好生欽佩。」

  嚴雋眼底的寒光越發冷了。「是嗎?都吟了什麼樣的詩詞?不妨再吟一回,讓朕也見識一下新科狀元的過人才氣。」

  石鈞禾神情復雜的覷了洛瓊英一眼,他不懂,何以嚴雋一出現,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前一刻的氣定神閑不復見,那眼神、那神采,分明是想尋釁。莫非她……

  腦中閃過無數念頭,石鈎禾臉色登時一白。

  恍神之際,卻聞洛瓊英嬌軟的嗓音揚起:「佳人巧笑值千金,當日偶情深。幾回飲散,燈殘香暖,好事盡鴛衾。如今萬水千山阻,魂杳查,信沉沉。小樓風月,兩處一般心。」

  好一個兩處一般心!嚴雋滿腔的妒怒,在聽見語末這句時,徹底燒灼了胸口。

  除了景丞堯,她竟還有別人?!

  「陛下,如何?」洛瓊英甜甜一笑,對嚴雋陰晦的神情視若無睹。

  嚴雋眯起鳳眸,不發一語的拽過洛瓊英的纖臂轉身便走。十尺之外,崔元沛已躬身候在哪兒,等候差遣。

  洛瓊英忍著痛,聽見嚴雋冰冷的嗓音穿透了整座瓊林苑:「備輦,回紫宸宮。」

  「陛下,禦宴……」崔元沛神色遲疑。

  「朕說了,回紫宸宮。」嚴雋目光如炬,直燒著她的雙眼,她卻故裝不知的揚眸笑笑。

  ☆☆☆   ☆☆☆   ☆☆☆

  下了鳳輦,被嚴雋一路扯進紫宸宮,兩旁籠著金色龍紋燈罩的宮燈灼灼剌目,望著身下金碧奢麗的一景一物,洛瓊英不由得擡眼多瞧了幾眼。

  說來可笑,自她當上金梁皇后,這還是她頭一次踏進帝王居所。

  紫宸宮裡頭頗大,共分四大殿,左翼偏殿是禦書房,再過來是賞玩歇息之用的瑤華殿,隔著一個偌大園子,右翼偏殿是帝王獨有的藏書閣,再來便是……寢殿。

  洛瓊英便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的,被嚴雋拉進寢殿,崔元沛早已揣測出聖意,一路隨行的宮人早已停在藏書閣那頭,不敢再前進。

  「放開我!」洛瓊英沒想過他竟會拉自己進寢殿,心下鬧慌,用力扯動被他緊拽的手臂。

  孰料,嚴雋突然步伐一頓,回手便將她甩在緊閉的漆金鏤龍殿門上。僵直的背撞著了硬實的門板,腦後的金簪爲之震晃,一朵金花從髮間掉落而下,落在散若花錠的朱紅長裳上,金紅交錯,撩亂了目光。

  她吃疼的睜開眼,瞧見那張陰沉的冷峻面龐,如狂風驟雨一般的覆來,她虛軟的呻吟轉瞬便被吞噬。

  鳳眸似冰,嚴雋將她的雙手壓在門上,結實昂藏的身軀有如剛硬的磐石,緊緊壓伏著她,玄黑色衣袍糾纏著緋紅色華裳,凌亂之中,透出訴不盡的曖昧。

  她想放聲大叫,唇舌卻被他緊含不放,他孟浪的吸吮挑弄,翻攪她柔軟的舌蕾,一步步瓦解她的抵抗。

  「你是朕的人,朕的皇后,即便到死也是!」他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伴隨著痛楚,淡淡的血絲在唇齒廝磨間滲出,糾纏難分的舌尖染上一股腥甜。

  她又驚又悸,雙手卻被他箝制,無以抵抗,於是擡了擡紅裳之下的雙腿,卻被他的下身緊緊壓住。

  「放開……嚴雋,你放開我!」她甩開臉,卻甩不掉那張狂肆掠奪的唇舌,他吻上她酡紅的頰,一口一口地吮,鐵了心要在她身上每一處印下屬於他的印記。

  「先是景丞堯,現在又來了個石鈞禾,他們沒一個比得上朕,而你卻待他們比朕好!」

  怒氣漲滿了胸口,他空出一隻手,暴躁的撕開她身上的華貴衣裳,抽掉她髮後的花鈿金釵,隨手扔在地上。

  黑色流泉似的青絲披瀉而下,襯著白皙似雪的嬌美花顔,朱色紅唇像是綻放的蕾苞,一雙盈滿水氣的眸子,惶然不安地迎瞅他。

  這樣的她,甚美,美得蝕魂。

  他的胸口緊縮,只要一想起方才親耳聽見石鈞禾罔顧禮教規範,拉住她的手高聲示愛,妒恨的情緒,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的理智。

  「你的心,究竟給了誰?」俊美的面龐揚起冷笑,他發覺自己已深深中了她的毒,無論白晝黑夜,時時刻刻刻印在腦中的,全是她。

  「你無權過問。」即便面前暴怒的他甚是駭人,腦中一閃過近日來他頻頻召喚姚琦侍寢,她的心口狠狠一擰,不禁尋釁的回道。

  她本就不願當一個必須與別的女子共分夫婿的後宮妃嬪,再高的榮華,再多的富貴,也抵不上一生一世一雙人,抵不上她渴求的海闊天空。

  可爲什麼……當她見到他對別的女子好,她的心,宛若刀刨。

  「朕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你的地,你的心只能是朕的。」顯然她成功了,嚴雋徹底被她激怒,猛然俯身狠狠咬上她的唇瓣。

  大掌野蠻地扯開金銀絲線綴縫的襟口,拉下金綢抹胸,一整片的雪白嫩膚,於焉在他眼下浮現。

  她的身子,每一寸,每一處,早在無數個深夜裡,他夜探鳳榻,一次次用唇用手,親吻撫摸之時,毫無保留地展露而出。

  每一回,她迷失在他所給予的驚人歡愉中,卻不停在心中告訴自己,她沒有喜歡上他,沒有愛上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

  然而此際,當兩旁宮燈白熾熾的亮著,她親眼看見他低下頭,溫暖的薄唇含住一朵紅梅,探舌繞著頂端,狼狠地吸吮,這淫浪的畫面教她心顫,雙腿不住的輕顫。

  「不……放開我。」她想推開埋首在胸前的俊顔,雙手卻被他架在頭頂上,只能輕扭腰身,盼能擺脫那副滾燙的唇舌。

  她的呻吟嬌軟乏力,夾雜著低低的喘息,哪裡像是抗拒,分明是催促。

  「你可知道朕忍了多久?只因爲朕想抹去在你心中,別的男子的身影,朕憋著自己,夜夜取悅於你,你明明喜歡得緊,未曾拒絕過。」

  那孟浪的言語,句句刺激著她,她備感羞恥的閉上眼,體內湧現一股難以自抑的情潮。

  所有的抗拒,無非是自欺欺人。

  每一日的夜裡,只要一想到姚琦正躺在他的榻上,她便難受得無法安然酣眠,下意識的盼著什麼,發怔的等著。

  直到夜半夢中,她感覺到一雙火熱的大掌,撫過她柔軟的身子,薄唇吻遍每一寸雪膚,她沒在他身上聞見女子馨香,她浮躁的心才安然落回原處。

  每一夜,她假裝不知他上了她的榻,肆意撫弄她的身……彷彿只要假裝自己不知情,便可以不去正視心中已有他的事實。

  「瞧,這美麗的花蕊,早已爲朕綻放。」嚴雋探舌挑弄雪峰頂端的粉色肉蔻,在一陣貪婪的咽含之下,逐漸硬挺如小豆。

  那灼熱的舌尖,輕柔如羽,來來回回,一下下地撥弄,然後卷繞,再大口含進餘下的雪白乳肉。

  雪嫩的胸乳在他唇舌輪流狎玩之下,被唾沫沾染得一片濕亮,翹立的乳尖宛若開在雪白軟丘上的兩朵傲梅,轉瞬便落入他嘴裡。

  濕熱的吸吮,用力的含咽,每一個舉止都令她爲之迷狂,她咬緊下唇,不許自己喊出聲。

  洞悉了她倔氣的想法,他吮得越發的狠了,掌心由下而上,捧住隨她急劇的心跳而微微輕晃的嫩乳。

  大掌施力收緊,白腴的乳肉溢出指間,冶豔翹立的乳首惹人憐愛,於是他改用指尖輕撚,擰轉,輕扯。

  這般野浪的刺激教她不住的哆嗦,身子猛然打了無數個激靈,終是隱忍不住的嬌哼出聲。

  「嗯……」嬌媚的嗓子,如糖絲一般,澆淋入耳。

  「聽聽,你亦喜歡朕這般碰你。」鳳眸揚起,深邃的眸心燃著渴望的熱焰,直勾勾地望入她迷茫的眼底,他的唇上揚開一抹邪笑。

  拉開系著一串串琉璃珠玉的腰帶,扯下華貴美麗的衣裳,妖嬈撩目的嬌軀,只剩下一件以銀線繡出幽蓮紋飾的金綢褻褲蔽體。

  玉白嬌嫩的身子,宛若一朵開得正燦的瓊花,潔白之中透著誘人心魂的水媚。

  他靜靜的望著她,眸中的烈焰,隨著眸光流轉,在她微涼的身子上,落下一簇簇灼膚的火苗。

  在那灼灼的凝視中,她渾身發軟,雙腿顫抖,卻使不出絲毫氣力遮掩自己,抑或阻止他繼續用那般狂肆的目光望著。

  修長的手指挑起下巴,瑰豔的臉蛋上仰,她緊咬著下唇,眼底泛開一層水霧,想遏阻的話語在舌尖上滾動,卻怎麼也脫不了口。

  嚴雋低垂下鳳眸,吮上那教他心神迷醉的小嘴,勾纏她的小舌,逼她做出生嫩的回應,唾沫相染,分不清嘴裡的氣味誰是誰。

  大掌揉弄起圓挺的軟乳,她感覺胸乳越發飽脹,頂端的花蕾被撚玩得硬疼,一股焦灼的渴望急湧而上,擊潰了心中高築的防備。

  競相戲逐的兩副唇舌,發出曖昧的咂聲,泌出的蜜津全被他卷吞,不知何時,她的雙手已纏上他的後頸,緊緊地攀擁。

  火舌退出芳腔,來回舔舐著緋紅的唇瓣,瞧著她沉醉的神情,他胸口一緊,隨即抱起仰靠在殿門上的裸裎嬌軀,快步走向飄動著明黃色紗帷的龍榻。

  紗帷飄飛,如夢似幻,燦黃的宮燈照亮了四周,龍榻上兩具糾纏的身軀,被光線渲染成淡金色。

  洛瓊英記得方才在禦宴上,她滴酒未沾,然而舌尖卻流轉著「君莫笑」的氣味。

  嚴雋撥弄著她一頭流瀉於身的烏黑長發,指尖輕剌過聳立在發間的乳首,引起她不住的輕顫。

  「你是第一個躺上這張榻的女子,以往朕召妃嬪侍寢,皆是在瑤華殿的臥榻。」

  她聞言,只是默然不語。

  確實,聽見這句話,積壓在心上的莫名酸楚淡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仍是改變不了他曾經在別的女子身上歡快的過去。

  彷彿悉透她的心念,他復又道:「朕召姚琦侍寢,也不過是與她同躺一榻,至今仍未碰過她的身子。」

  心律驟快,一顆心好似快蹦出喉間,她媚眼盈盈的回視他。「爲什麼?」

  俊顔一怒,鳳陣緊瞪,大掌攏握住一邊嬌嫩的玉乳,他冷聲道:「你還問!若不是朕的腦中全是你一人,又怎會在姚琦解下衣裳,裸著身子站在朕的面前時,毫無反應的要她把衣裳穿上!」

  喜悅,如散開的漣漪,在心中蕩漾。

  可同時,心中又有道矛盾的聲音響起:他沒碰姚琦又如何?往後會再有無數的絕色女子入宮,夜夜盼得他的垂憐。

  她,終究也不過是曾經臥在他榻邊的其中一人。

  但是,壓抑不下的喜悅,最終仍是掩過了殘存的理智,她垂下眼眸,朱唇輕張,蘭息輕吐。

  「要了我。」淡淡一句話,伴隨含煙媚眸,直教他爲之瘋魔。

  狂傲如他,該是因爲始終得不到她的臣服,帝王的自負之心嚴重受挫,倘若要了她的潔白之軀,解了那份渴,或許他便不會再爲她費心費神。

  當他將雙眸轉到別的女子身上,她便能從這場越陷越深的夢醒來,不再對他有荒謬的企盼。

  嚴雋低斂鳳眸,修長的指尖滑過她的眉眼,然後低下頭,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雪嫩肌膚。

  花開花落,不過轉眼一瞬,當那抹尖銳的刺痛致使她落下淚水,同一剎那,她也在他身下開成了絕豔的花兒。

  他放下帝王之尊,強忍下想逞歡的獸性,怕她疼,怕她傷,只敢輕輕地來回廝磨,大掌揉按著前端的花珠,用唇舌勾吮她的軟唇,傾盡萬千柔意的安撫她。

  她痛著,卻也歡愉著。

  那刺穿腿心柔嫩處的撕裂感,深埋在體內的硬灼,全都宣告著,她終究還是成了他的人。

  濕意,滑下了眼角,她閉起眼,柔嫩的芳唇微啓,吟出甜膩酥骨的嬌啼。

  直到她緊擰的眉心逐漸舒展開來,痛楚漸退,他方挪動強壯的腰臀,開始了強悍的掠奪。

  「啊……」她被一連串劇烈的攻佔擊得潰不成軍,不由輕咬軟唇,扭動纖細的腰肢。

  「這樣便不行了嗎?朕的皇后可不是這般沒用。」薄唇貼在耳畔,他低啞的悶聲輕笑,邊是加快了下身的跌宕,逼得她眼泛淚光,嬌喘不斷。

  這可是她初經人事,哪能與他相比?一股不甘浮上心頭,洛瓊英別過酡紅的秀顔,咬上那張勾笑的薄唇。

  鳳眸一深,嚴雋反客爲主,托住她纖長的後頸,勾吮那甜軟的小舌,彼此互不退讓,撕咬著彼此的唇瓣。

  汗水流淌著,腦後的雕龍白玉簪不知何時已掉落,他一頭烏黑青絲披散而下,邪肆渴欲的目光,上挑的嘴角,俊美的面龐,如仙似魔。

  明黃色紗幔在飄飛,雕鑿華美的紫檀木龍榻發出嘎嘰聲響,男子粗濃的低喘,交混著女子嬌媚的嚶嚀,淫靡如斯。

  ☆☆☆   ☆☆☆   ☆☆☆

  被嚴雋狠狠要了無數回,洛瓊英疲倦得支撐不住,在幾欲滅頂的歡愉中昏然睡去,到了下半夜,一個翻身之間,她方蒙蒙蘇醒。

  直到最後仍是貪婪無饜,不斷向她需索的那人已不在榻上,空氣中依然餘著那濃烈的氣息,教她禁不住心口一緊,緋雲飄上兩頰。

  殿內的宮燈已滅,外頭卻是異常安靜,她定了定神,隱約感到不對勁,連忙直起身,赤足下了榻,拾起散落在地的衣物逐一穿上。

  「外邊可有人?」雙手忙著攏好散髮,她提嗓高問。

  「小的在外邊等著伺候,娘娘可有什麼吩咐?」下一瞬,立即有個聲嗓聽來年紀不大的太監恭敬回道。

  「你可知道陛下此時在何處?」俐落地替自己盤好了個髮髻,再彎身撿起散落在殿門四周的金釵簪好,她忍不住揚起一抹嘲弄的笑。

  當真是得到了,便可厭棄了?

  折騰了她整整上半夜,一嘗夠滋味了,他人便消失不見,足可證明,他之所以對她費盡心思,圖的也不過是床榻之間的臣服罷了。

  「回稟娘娘,朝前有要事,皇上不得不抽身離殿,臨離之前吩咐小的伺候娘娘……」太監話方說到一半,就見殿門開啓,連忙躬身低頭,行了宮禮。

  洛瓊英淡睨了那太監一眼,揣思著是否該裝成平日的傻樣,與此同時,遠處突然來了一列禁衛軍。

  眸光一轉,對上一雙深沉的眸,她渾然大震,指尖微顫。

  「皇上命我們等人護送皇后娘娘回玉寧宮。」禁衛軍之中,爲首者是一名容貌清俊、體態挺拔的年輕男子。

  太監一愣。「可皇上明明吩咐過,要我片刻不離的守在殿外,並且下令不得讓娘娘擅離半步。」

  身披玄黑輕鐵的年輕男子冷聲道:「叛軍藉著今夜的瓊林宴,趁夜闖進皇城,如今局勢太亂,皇上擔心娘娘的安危,特命我們等人前來。」

  太監一臉半信半疑。「既是如此,那我便和你們一起送娘娘回玉寧宮。」年輕男子陣光一閃,站在他身後的禁衛軍忽然上前一步,執高刀柄往太監後腦一敲,太監來不及喊聲,立時暈厥倒地。

  年輕男子迎向洛瓊英的怔視,笑道:「盼了這麼久,終於得以相見,吟風。」

  「你怎會在此?」望著喬裝成金梁禁衛軍的景丞堯,饒是冷靜如她,仍是難忍震驚。

  「金梁的左相起意謀反,並與太尉達成協議,共同結盟,意謀誅殺睿帝,改擁立左相之子稱帝,趁著瓊林夜宴,左相與其勾結煽動的黨羽夜闖皇城,如今前方幾座宮池已是大亂,此時不來,更待何時。」

  景丞堯笑而又道:「這一計,早在你我失去聯系之前便已經埋下。你早知金梁的左相有謀反之心,然而此人疑心太重,不得不旁敲側擊,藉由煽動彭宗輝叛變,再誘出野心勃勃的左相,左相一心想擁立兒子登上帝位,勢必不會放過這絕佳的好機會,饒是嚴雋才智再過人,一下子要對付兩個叛臣,肯定還是讓他無暇顧及旁的事。」

  不錯,這本就是她當初獻上的計策,擾亂金梁內政,趁著時局大亂,宮變之際,她便可找機會逃離皇城。

  說到底,她這個聆月軍師之所以會出手襄助,目的無非是拖延金梁大軍攻破東祁,方能爭取到更多時間與餘力設這個局助她離宮,並救出他們想救的人。

  可她沒想過,就在機會到來的這一夜,她與嚴雋竟……

  垂下眼睫,洛瓊英不願再想,藏好浮動的心緒,她又望向景丞堯,問道:「可有找著我母妃的下落?」

  景丞堯神色微變,口吻沉重的回道:「她人在太史府上,我已派出最精銳的影衛潛入,想必應該已在路上等著與我們會合。」

  「你當該知道,沒有成功找出我母妃,我是不會離開的。」

  「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找出她,我不會親自來這一趟。」

  望著景丞堯眼中那抹堅定,洛瓊英高懸的一顆心於焉安下。在這世上,除她之外,最關切她母妃安危的人,便是景丞堯。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與他相交,選擇與他同盟,獻策對付嚴雋。

  「刻不容緩,我已派人守在皇城北門,你且換上太監的衣裳,即刻離開。」景丞堯接過身後隨從遞上的太監服,交到洛瓊英的手上。

  洛瓊英未曾猶豫,回身進了寢殿,掩上殿門,摸黑換下一身華裳,改穿灰藍色的太監服,將一頭流墨青絲藏進帽子裡。

  換好裝束,正欲推開殿門之際,她頓了頓,回眸,深望了一眼寢殿,飄飛著明黃色紗幔的龍榻。

  把身子給了他,她不悔,亦無愧。

  她明白,自欺欺人的話,說再多也無用,她的心底,早已烙下他的形貌,只怕此生再難容得下他人。

  然而,她終究還是要走,非走不可。

  從最初的最初,她費盡無數思量,化身聆月軍師與他暗中較量,兩人機關算盡,透過兵法相鬥,再到如今,她一顆心因他起伏,思緒受他牽引。

  眼下,她渴盼的自由終於到來,只要踏出這座屬於他的皇城,她便能做回吟風。

  思及那張傲放的俊顔,心口隱隱作痛,她不由得探手輕撫上心窩,閉了閉眼,把心中湧動的情潮壓下,轉過身,雙手往冰涼的殿門一撐。

  這是她第一回踏進他的寢殿,也將是此生最後一回。

  美目一轉,洛瓊英不再猶豫,推開鎏金殿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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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凌亂昏暗的偏廳內,烏木長桌被高碩的身軀撞得嘎嘎作響,洛瓊英死死咬唇,頰上錠開朵朵豔色紅花,嬌嫩白皙的後背來回摩擦著案面,疼痛之中竟生出磨人的歡愉來。

  嚴雋伏在她身上,兩手架開了她滑膩的雙腿,淺碧色長袍與抹胸被扔在地上,褻褲勾掛在一邊腳踩上,嬌嫩的蕊心大大綻放。

  她閉緊美目,咬唇迎合,渾身麻燙似烈焰焚身,意識被推上高處,爾後又重重墜飛,思緒碎成萬萬片屑。

  只覺腿心被注滿了熾熱的濃液,下一瞬,她暈沉沉的昏了過去。

  蘸了墨液的筆尖緩緩在紙面上滑過,那窸窣的聲響擾醒了意識昏沉的洛瓊英。

  她翻身坐起,單手扶額,如瀑黑髮散落在小巧的臉旁,更顯嬌弱可人。

  嚴雋坐在房中另一側的檀木長案前,手執狼毫筆,一手輕擱案沿,鳳眸斜斜睞著床榻上方醒的玉人兒。

  想起先前兩人肉慾交纏的放浪景像,洛瓊英秀顔一紅,狼狽的別開眼,不願與他相望。

  「景丞堯很是牽掛你的安危,稍早之前已經派了使臣來接你。」嚴雋嗓若寒霜,面無表情的言道。

  「你可願意退兵?」顧不得滿面羞赧之色,她揚眸低問。

  「在談這個之前,朕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景丞堯究竟有什麼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

  「……」她垂睫,默然未答。

  「你若不願答,那也罷了。」壓下滿腔的怒意,他復又問道:「既然你心中無朕,又爲什麼會讓朕要了你?」

  「你執著於我,不正是爲了得到我的臣服?」她淡淡反問。

  如果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他何苦來此,又何須這般虐己,除了她,絲毫不碰其他妃嬪。嚴雋掩下雙眸,自嘲的暗忖。

  「你真這麼厭惡朕?」

  「……我只想要屬於我的海闊天空。」

  「回答朕,你是否真這麼厭惡朕?」

  洛瓊英垂落了粉頸,又是一陣默然,不願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若是知道了她對他的愛意,會是怎生的得意?願意爲他獻上漫漫一生的女子何其多,無須再多她一個。

  此生若要與他人共享恩寵,寧可棄做帝王妻。

  「你真的如此深愛著景丞堯?」

  「……是。」

  啪嚓,狼毫筆應聲斷裂。

  嚴雋手心緊壓著案面,手背與臂上的青筋浮冒,俊顔陰鷙,眼神添滿了無以復加的惱恨。

  「你走吧。」他森冷的道,別開眼,不願再看她,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了怒氣,出手傷了她,與其這樣,不如讓她走。

  聽出他話裡的憎怒,洛瓊英明白多說無益,忍下滿腔的羞赧,起身將衣物逐一穿上。

  門外突然傳來崔元沛恭謹的請示聲:「陛下,東祁又派了使臣過來,想面見陛下。」

  「叫他們滾出去,朕誰也不想見。」嚴雋淡淡的道,極目望向已將淺碧色披風穿上,將連帽戴起的嬌小人影。

  「陛下……」

  「朕說了,朕不想見。」嚴雋怒斥。

  「陛下,那使臣是東祁太子。」崔元沛急急低嚷。

  淺碧色身影一僵,難以置信的揚首,瞥見嚴雋臉上閃過一絲凜寒的殺意,心口一窒,連忙急急走向門口,一把推開門。

  一見房門開啓,崔元沛連忙躬身往後退了數步,覷著那抹淺碧色人影,縱然心有疑惑,卻也不敢造次。

  嚴雋目光極冷的望著洛瓊英的背影,握緊雙拳,寒聲道:「把東祁使臣帶到景丞堯面前,要他放十萬八千個心,朕沒殺來使。」

  崔元沛猶豫片刻,又道:「稟陛下,東祁太子請求見上陛下一面。」

  景丞堯想見嚴雋?他這是想自己找死嗎?洛瓊英擰緊眉心,未等崔元沛起身領路,已邁開步履,急急走去。

  見狀,嚴雋一掌劈翻了長案,墨汁濺灑一地,崔元沛連忙跪下,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

  「去,去讓景丞堯來見朕。」嚴雋冷笑。

  「陛下息怒,奴才這就去。」崔元沛立刻起身去辦。

  不出片刻,身著錦白長袍的修長人影,端著一張溫潤雅顔的玉面男子,徐步走進了嚴雋的視線。

  嚴雋唇角微挑,縱然一地殘亂,仍是無損他狂霸傲然的氣勢,那雙鳳眸若是冰刃,恐已將面前的景丞堯削肉斷骨。

  那是一個男人,在面對奪去心中所愛的敵人之時,才會流露出來的敵意。悟透了此點,景丞堯不禁揚笑。「百聞不如一見,金梁睿帝,果真教人懾服。」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嗎?」

  「我此番前來,是以使臣的身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此乃千古明理,但凡是教人敬畏欽佩的一代明君,斷不可能失了此理。」

  聞此言,嚴雋冷笑不語。

  「我帶走了金梁皇后,想必睿帝心中很是惱我,恨不得殺我一解心頭之恨。」景丞堯笑笑又道。

  「既然知道,你爲何還來?」嚴雋眯眸,瞪著那張刺眼的笑臉,眼底緊緊壓抑的殺氣登時更濃。

  「我來此,只想鬥膽問睿帝一個問題。」

  「朕准你問。」

  「睿帝禦駕親征,是爲了拿下東祁,還是爲了奪回瓊英?」景丞堯笑問。

  「放肆。」鳳眸一凜,嚴雋冷斥。「朕的皇后豈容你直呼她的名諱!」

  「想必睿帝應當很清楚,我和瓊英的關係非比尋常。」景丞堯垂眸,掩去眼底的笑譫。

  瓊英,你可千萬別怪我多事,若非你母妃憂心,我也不會來此一探嚴雋的真心。

  嚴雋面色陰沉,眼神駭人,揚眸望去,宛若一尊端坐於榻上的玉面修羅。

  「睿帝也當清楚,從前瓊英身困金梁皇宮時,便化身爲聆月軍師,時時獻計於我,替我穩住了戰局。」

  「夠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敢問睿帝,你對瓊英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是惱她欺你,還是恨她反叛你?是想抓她回去凌辱洩恨,還是想帶她回皇宮接受帝王榮寵?」

  「這些朕與她之間的事,你管不著。」

  「睿帝莫要忘了,瓊英一心向著我,寧可與我回東祁,也不願做金梁皇后,瓊英之事便是我的事,怎會管不著。」

  混帳!景丞堯這話,分明是在向他耀武揚威!

  嚴雋怒極。「景丞堯,你真不怕朕明日一舉揮兵,滅了東祁?」

  景丞堯笑道:「睿帝此番親征,不正是爲了覆滅東祁,將東祁納爲金梁的江山版圖?無論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又有什麼分別?」

  嚴雋冷笑。「倘若不是她跟你走,朕也不會在此,聽你大放厥詞。」

  聞言,景丞堯眼中掠過一道亮芒。如是看來,嚴雋禦駕親征,並非是爲了江山霸業,而是美人。

  「敢問睿帝,要怎麼做才肯放過東祁?」景丞堯又問。

  「絕不可能。」嚴雋眼露嗜血的殘忍殺意。

  「是嗎?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景丞堯笑笑抱拳,回身離去,姿態之灑脫,即便機智如嚴雋,也不免微微訝然。

  景丞堯此行,究竟圖的是什麼?爲什麼一無所獲也甘心離開?莫非,只是爲了向他炫耀自己得到了洛瓊英?

  鳳目眯寒,嚴雋心中的殺意漸濃。「崔元沛。」

  守在門外的崔元沛立時推門進房,躬身應道:「奴才在。」

  「傳令下去,衆營主將即刻到前廳,朕要親自商議明日攻入東祁帝京的兵陣。」

  無論如何,他都要親手砍下景丞堯的項上人頭,以洩心中積郁已深的妒怒之恨!

  ☆☆☆   ☆☆☆   ☆☆☆

  東祁皇城的一處偏殿,洛瓊英抱膝坐在花窗邊的黃花梨木軟榻上,美目發怔,連窗外幾時下起了淅瀝雨絲,也全然無所覺。

  一名體態嬌瘦,面貌極美的女子走近榻邊,將手輕搭上她的肩頭,她渾身一震,像是從一陣迷霧中驀然回神。

  她別眸,對上一張含笑的麗容,不禁跟著揚唇。「這麼晚了,母妃怎麼還未睡下?」

  虞凝蘭摸摸她被風吹得微涼的頰,道:「瓊英,你爲何始終不肯告訴母妃,你在金梁皇宮中究竟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洛瓊英斂下雙眸,淡淡低道:「因爲沒什麼可說的,自然沒向母妃提起。」

  「日子沒什麼可說,那總該有人可說吧?比如說,金梁國的睿帝,那個拿你當壓制華棣遺民的棋子,又讓你成了冷宮皇后,受到金梁國上下輕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瓊英聞言先是一訝,隨後想起,母妃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對於金梁皇室之事應當也是略有耳聞。

  瞧著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瓊英自是曉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麼,否則她不會開這個口。

  自小與母妃長居冷宮,不同於其他皇子公主與生母關係疏離,她與母妃不受宮中的繁縟禮節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無所不談。

  「母妃別瞎費心了,我與嚴雋什麼也沒有。」她知道母妃想探什麼,可她不願說。

  「還記得你跟母妃說過什麼嗎?」虞凝蘭輕笑,美陣蒙上一層憶及過往而起的霧氣。

  洛瓊英昂起螓首,靜默未語。

  「雖然那時你年紀尚小,可母妃記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說,住在冷宮的滋味實在太苦悶了,要是能選擇,你寧可當餐風露宿的乞兒,也好過當一個被囚冷宮處處不自由的帝姬。

  「瓊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還要聰明,如果你是男兒身,一定可以稱帝,然而上天偏偏讓你生爲女兒身,你這一生勢必要找到一個可以鎮得住你,讓你心悅誠服的男子,才能覓得一個好的歸宿。」

  「恐怕我要讓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記掛於心的,便是她的歸宿,洛瓊英不禁面露幾分愧色。「我已經打定主意,這輩子要雲遊四海,不願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雖是這般說著,可她腦中浮現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長睫,她不願讓任何人窺見眼底的思念。

  虞凝蘭淡淡一笑,擡手輕撫過她染上輕愁的眉眼,柔聲道:「只要你快樂,母妃便也無所求。母妃知道,你厭惡待在皇宮的日子,渴求海闊天空,可母妃盼你千萬別忘記,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給你再寬廣的天空,你也飛不

  母妃這席話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於此看來,景丞堯肯定已將她去找過嚴雋的事,告訴了母妃。

  說穿了,她喬裝成使臣去見嚴雋,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實則……是出於一己之私,想見他一面。

  自離開金梁國之後,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壓,沉得快喘不過氣,夜寢時總會夢見與他的點點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隻受囚渴飛的鳥兒,曾幾何時,這隻鳥兒竟戀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著垂首尋思的女兒好一會兒,虞凝蘭喊來了貼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著托盤走近,托盤上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濃黑藥湯。

  洛瓊英皺起眉尖,甚是嫌惡的睞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藥湯。「那是什麼?」

  虞凝蘭捧起藥湯,湊近吹了幾口,接著遞向她,邊是笑道:「來,這是母妃親自幫你熬煮的補湯。我在金梁太史府上雖是吃了不少苦,不過倒也學了不少事。」

  洛瓊英眸光一黯,萬般疼惜的望著母妃。「對不住,是瓊英不孝,沒能早些救出母妃,讓您受苦了。」

  「傻孩子,這怎會是你的錯,甭自責了。」虞凝蘭盈盈一笑,將藥湯遞入她手裡。「這湯雖苦,不過甚是滋補,你莫要棄嫌,趕緊趁熱喝下。」

  「母妃的一番苦心,我怎會棄嫌。」洛瓊英嘴角翹起,捧起金漆湯碗,屏息忍住那刺鼻的濃濃藥香,一口飲盡。

  把湯碗擱回婢子手中的托盤上,洛瓊英才想對母妃微笑,說些什麼,眼前驀然一糊,暈眩感頃刻籠罩而下。

  她扶住額側,直覺有古怪,可這湯是母妃親手爲她熬煮的,怎可能會有……

  「瓊英莫怕,母妃絕對不會害了你。」

  耳畔傳來母妃的低語,她心口一緊,急著起身,卻是半分氣力都使不上,如同水霧潑進了眼,視線越發迷蒙不清。

  「我這是怎麼了……母妃……我……」洛瓊英渾身發軟的趴上茶幾桌案,意識一片模糊,只依稀瞥見母妃目光含愧的望著她。

  下一瞬,眼皮一沉,她沉入了廣袤無邊的黑暗。

  ☆☆☆   ☆☆☆   ☆☆☆

  天方破曉,一批由金梁睿帝親自率領的精銳大軍,率先攻入了東祁的帝京。

  然而古怪的事情發生了,帝京並無重兵鎮守,皇城大門更是爲之大敞,彷彿就等著金梁大軍的到來。

  「陛下,那東祁太子必是怕極了,決定陣前投降。」緊隨禦側的將領喜道。

  烈陽斜曬在嚴雋一身金色戰甲上,炫亮刺目,妖嬈俊美的面龐籠著一片森寒,眼神之冷,直教人發顫。

  他極目遠眺,未曾言語,身後的將領隨即收起喜態,不敢再掉以輕心。

  國祚畢竟遠不如一方稱霸的金梁,東祁的皇城不算大,目測看來,約莫半個金梁皇城一般大。

  宮門大敞,磨亮的石板道被陽光洗淬得燦爍發亮,嚴雋坐在高大的黑色駿馬上,一揮手中的馬鞭,直直往前。

  「陛下當心。」後頭緊隨的將領連忙夾緊馬腹跟上。

  嚴雋騎馬行了一段,瞧見寬闊無物的廣場上,一群黑衣死士齊刷刷的分列兩旁,景丞堯修長的錦白色身影便佇立在盡頭,含笑而望。

  「我父皇雖未遜位,但近來因病纏身,早已將帝王玉璽傳承於我,你若想滅了東祁,只消砍下我的人頭,便可輕易得手。」景丞堯揚聲道。

  嚴雋眯起鳳眸,不理會將領驚惶的請勸,翻身下馬,抽出佩於腰間的玄鑄金刀,刀面鑿著剛烈好殺的睚皆龍紋,閃爍著冰冷金芒。

  「你當真以爲朕不敢下手?」宛若一尊金色的遠古戰神,嚴雋凜著絕美俊顔,頎碩的身形在豔陽下,周身散著懾人的光影,陣光之寒,幾可凍結所視的一切。

  景丞堯目迎著嚴雋一路走來,兩旁的死士眸光閃爍,卻礙於主子早已有令,不敢擅動,只能暗暗握拳死忍。

  如入無人之境,嚴雋噙著一彎冷笑,英姿颯爽的走到景丞堯面前,將金刀一橫,架上了他的頸前。

  景丞堯面不改色,笑道:「我聽說睿帝的金刀曾經在短短數日裡,斬殺過萬人,殺氣之重,教人膽寒,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見他神態輕鬆,毫無一絲懼色,嚴雋眯陣,心中生疑。

  景丞堯又道:「世人都說睿帝英勇神智,終有一日必定稱霸天下,一統江山,身爲邊陲小國,我自然也知道睿帝想取東祁,即便有再好的軍師輔佐,再精銳的大軍,也不過是垂死抵抗罷了。」

  「眼下你是打算向朕投降嗎?」嚴雋一臉可笑的睨著他,緊握刀柄的大掌不曾鬆懈半分。

  「自然不是。」縱然金刀橫掛在頸上,景丞堯仍是不驚不惶,從容以對。

  「那便是求饒了?」

  「也不是。」

  「景丞堯,你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不是玩把戲,而是想與睿帝談條件。」

  「與朕談條件?」嚴雋語氣極冷的笑哼一聲,神態甚是傲蔑。「眼下你便要成爲朕的階下囚,死生全操在朕的手中,憑什麼與朕談條件?」

  景丞堯笑了笑,輕輕揚起一手,指向東方,嚴雋凜眸望去,看見一道緋色的嬌瘦身影被高懸在城樓之上,雙手被反綁在腰後,美眸閉緊,眉心緊蹙,秀顔似雪一般的慘白。

  登時,胸口狠狠一緊,心中似有什麼碎了,痛如刀絞。

  「景丞堯,你這是做什麼?」轉回陣,嚴雋滿目震怒,態度卻是異常冷靜,反是教人越發不寒而栗。

  「瞧見了吧?洛瓊英便是我想與睿帝談條件的籌碼。」

  「你千方百計從金梁皇宮帶走她,此刻卻把她當成與朕談判的籌碼?」

  「我之所以會帶她離開金梁,那是我與她之間有過承諾,我向來重諾,所以沒有失信於她。而今,東祁國難當前,我若是一死,豈不是什麼都沒了?比起寶貴的性命、東祁國的生死存亡,區區一個女子又算得上什麼?」

  「景丞堯!」大掌猛然收緊,金刀陷入膚內幾分,鮮紅的血痕立現,嚴雋咬緊一口銀牙,恨不能此刻便將景丞堯碎屍萬段。

  「她既是金梁皇后,也該值個價,就不知睿帝願付出怎樣的代價來換?」景丞堯忍下痛楚,面上依然帶著笑。「我勸睿帝莫要沖動,如果我一死,我的影衛便會砍掉繩索,到時下場如何,想必睿帝應該很清楚。」

  那城樓近百尺之高,若是捆在她身上的繩索一斷,這一墜,必死無疑。

  眺望著那方城樓的嚴雋凜緊了鳳眸,胸口越發抽緊。

  她這般信任景丞堯,景丞堯卻將她拿來當作籌碼,即便再冷靜、再聰慧,想必她肯定是痛苦難耐。

  「如何?一個不貞又通敵叛國的皇后,究竟值不值得睿帝拿一個東祁國交換?」景丞堯瞬也不瞬的觀察著嚴雋的神色,即便有萬全的把握,知道他愛瓊英甚深,卻也不免有絲憂心。

  畢竟,一個女人與一個國家,孰輕孰重,想必無論是誰都會選擇後者。

  更何況他面對的,可是一個戰無不勝的戰神,一個不把世上一切放在眼底。

  「你所謂的條件,便是要我退兵?」嚴雋嗤問。

  「不單是如此,還要睿帝立下誓約,永不侵犯東祁。」景丞堯知道自己這一計著實兇險,但若不是那日他親自試探過嚴雋,斷然不會走這步險棋。

  「只要睿帝同意,我便命人放了洛瓊英;若是不允,或者你執意取下東祁國,哪怕我死了,我的影衛也會毫不遲疑的砍斷繩索,讓她從城樓上墜落而亡。」

  景丞堯揚起笑容,睞向神情陰寒的嚴雋,金色的刀芒映上那俊美的面龐,鳳眸銳如劍刃,刺得他背心一片麻意。

  嚴雋……究竟會不會爲了洛瓊英,放棄東一祁國?洛瓊英在嚴雋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透過這一仗,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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