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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瑪德琳]相思入了魔[全文完]

相思入了魔 作者:瑪德琳

關於他這個人的生平事跡,江湖上人盡皆知
與胞姊並稱天下雙邪,是沒血沒淚的殺人魔頭
瘋狂嗜血的惡劣行徑罄竹難書,注定要遺臭萬年
甚且被眾人所唾棄恐懼,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那嫩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不長眼的自投羅網
是男是女傻傻分不清楚,更不懂江湖險惡與人心醜陋
莫名的引起他久違的興致,打算將她玩弄於股掌間……
該死!她真是他生命中最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
仗恃著未沾染俗世塵埃的純真,與一心入佛門的執著
激發他某種古怪的期待,妄想在她身上烙下印記
就連空洞的心靈都被填滿,窮盡所有也想守護著她
輕易擊毀她的防御心,自然而然移情到他身上
無奈他的身世命運坎坷多舛,而她則是神秘難測
縱使許下鎖心的承諾,也有了放下一切的決心
不同路的兩人想要永世不離棄,簡直比登天還難……

第1章(1)


     天莽二十年,戰禍已撫,前朝遺民皆已歸順,中原太平,百姓豐衣足食,巧逢氣候宜人之春。

    熱鬧市集上人滿為患,滿街歌舞升平,放眼眺望,一排排絕色天香的歌妓和舞伶們,個個嬌態盡釋的倚在雕梁畫棟的酒樓之外,吸引酒客與尋芳客留連忘返,也讓一旁行經的路人大飽眼福。

    琳琅滿目的各式攤販散置在每個街巷轉角,嬌媚女人香和沿街食物氣味混雜成一股古怪異香,談不上好聞,卻是陣陣撩撥人心。

    人間之色、食、欲、財,各種面貌全濃縮在這條長長的鬧街。

    原來這裡就是武林──什麼嘛!依她來看,根本是“舞林”才對。

    釋心澄烏溜溜的大眼轉了好幾個圈,像個走遍大江南北的老江湖,仰起精巧下巴,雙手抱胸,故作大搖大擺的樣兒。

    其實她根本是初出井底的一只嫩蛙,哪裡懂得江湖險惡與人心醜陋?

    “心澄,你得跟緊,免得走散了。”諄諄訓示的聲音煞是悅耳,高瘦男子回眸,形端骨秀,眉目如星,很難不引人側目。

    男子一出聲,釋心澄的一派威風立刻龜縮下去。

    話說回來,他們孤男寡女膩在一塊,著實很難不讓人格外側目。

    特別是,當一個該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身旁卻領著一位如花嬌艷的少女時,恐怕這注目也會特別大些,可能還帶點嫌惡嘲弄。

    少女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一逕左顧右盼,好像入眼的景觀與事物全是此生初見,新鮮得很。

    釋心澄扯了扯前方人影的袖管,淡色袈裟隨風飄揚,她臉上懸著甜美的笑容,直瞅著與自己同行的俊秀和尚。

    “師父,我餓了,咱們找間客棧用膳吧?”

    她眨了眨靈活愛嬌的雙眸,粉嫩小巧的嘴唇噘起,顯露出少女青澀的柔媚可人,自自然然,不摻造作,換作是其他庸夫俗子,只怕是要拜倒裙下。

    釋斷塵低聲嘆了口氣,眼底有一股無奈。他拿開那雙如覆初霜的小手,抬起眼眸,梭巡一圈,最後看著前方高高懸掛“棧”字燈籠的樓閣。

    “用膳可以,但不許過夜,我們還得趕路。”他先約法三章,免得到時有人又耍賴不肯動身。

    釋心澄一臉不依,毛躁的抱怨,“趕路?!我們都趕了大半個月了,還趕哪?”

    約莫半個月前,師父莫名其妙的說要到中原走一遭,說是西少林的方丈與他有要事商談,單憑一封飛鴿傳書,師父便領著她這麼浩浩蕩蕩上路,師父半句話也沒向她解釋過,弄得她半點頭緒也沒有。

    “心澄,你忘了師父跟你說過的話了?”釋斷塵的面容無怒無喜,木然寡色,教人望之生敬。

    釋心澄垂下靈動的大眼,裝起老太婆的嘴臉,撇了撇嘴,嘆口氣,“是,徒兒知錯。出家之人該有刻苦耐勞之心,普天下眾生之無私,視己身之利於無物。”

    這些話自小聽到大,她早已能夠倒背如流。說真格的,出家人的規矩又多又雜,麻煩得緊,連用膳的時間也規定得比鐵還剛硬,若不是眼下正在趕路,情勢特殊,恐怕師父必定一口回絕她的提議。

    眉眼一轉,釋心澄正巧看見釋斷塵微微牽動嘴角,似笑非笑──事實上,她可以對天起誓,從來沒見過師父露齒一笑。

    她挽著師父的胳臂,甜甜一笑,清麗的精致輪廓,纖美至極,彷佛是仙子下凡到人間嬉戲一遭,著實看愣了一票路邊小販。

    釋斷塵不動聲色的估量了四周投注的目光,再度撥開她揪在他袖管上的小手,嚴肅斂色,“心澄,這裡不是潛龍寺,不得放肆。”

    況且她也非當日那個扎著兩條發辮,哭喊著要找爹娘的小女娃,這樣親昵的舉動著實不妥。

    釋心澄壓根兒沒察覺身旁一干閑雜人等看得發直的熱烈眼神,只是噘噘嘴,默默在心底埋怨了幾句。

    哪裡不同了?別人是別人,他們是他們,師父疼她,她依賴師父,分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那咱們可以進客棧了嗎?”她的雙眼又眨巴眨巴的盼著親愛的師父。

    “朽木不可雕也。心澄,你真該收拾你的孩子心性了。”否則教他如何放心得下她?

    “朽木本來就無從雕也,所以師父,您就別感嘆了。至於我的孩子心性,您可比誰都清楚,恐怕活上個七年八載,還是這副德行,這輩子就請您多多擔待了。”她精靈可愛的嘻嘻笑笑,順手攬好從肩膀上滑落的小包袱。

    看著那張純真笑靨,釋斷塵眸色漸黯。

    多麼胸無城府的話,多麼善美真摯的笑,多年以後,她還能同現在這般,童真單純得不染一絲悒郁嗎?

    兩人亦步亦趨的直朝客棧前進,正要進門,釋心澄的右腿剛剛跨過門檻,眼角瞄過店小二手中端的小菜,小嘴抿開微笑,飢腸轆轆,想著等會兒要點些什麼好菜色……

    正當她吃吃笑著、想著時,突然整個人被拉出客棧,一個重心失穩,當下摔得七葷八素。

    原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人撞著她,她定睛一看,發現竟是釋斷塵將她從門內拉出來。

    “師父!您不讓人家吃,也犯不著把我摔得這麼難看。”她拍拍滿身灰塵,機靈俐落的跳起身,納悶的斜睨了師父一眼。

    這一瞧,可不得了!師父素來淡然的臉龐滿布整肅之氣,朝她投來一記眼神,示意她噤聲。

    釋心澄連忙挨在師父高大單薄的身子後方,只敢露出一雙柔媚大眼,順著師父注目的方向看去,察覺一群凶神惡煞團團圍繞,將他們兩人困在客棧門口,進無路,退無步。

    帶頭者滿臉刀疤劍傷,手裡揮舞長刀,粗聲大喝一聲,“釋斷塵,識相的話,就快把五蘊心法交出來,省得你老子我還得動手動腳。”

    五蘊心法?那是啥物?釋心澄蹙起秀眉,水靈大眼流轉,思索一會兒,還是弄不懂,只能扯扯師父的袖子,壓低音量問道:“師父,五蘊心法是什麼東西?”

    “心澄,安靜。”釋斷塵淡然開口,冷靜之中隱約可見一絲怒意。

    她暗暗吐舌,纖細的身子縮回師父的背後。反正有師父在,她不怕不怕,鬼來都不怕。

    “這位施主,所謂的五蘊心法並不存在這世間,請放下你虛妄的執著。”

    “聽你這禿驢放狗屁!誰不知道幾年前悟禪長老隱居在東少林的後山,聽說還將五蘊心法傳給了年僅二十的弟子。釋斷塵,這位弟子就是你,沒錯吧?”

    聽刀疤客說得天花亂墜,從頭到尾釋心澄一頭霧水,他說的那位悟禪長老,她聞所未聞,自己可是在東少林活了十多年,從未聽師父提起這號人物。

    “悟禪長老圓寂已有多時,至於施主說的天書,更是不曾現世過,切勿捕風捉影。”釋斷塵面色不起波瀾,喜怒哀樂、愛恨嗔痴彷佛已抽離他的形體,像個天界上人來此人間受難一遭,徹底看破紅塵。

    刀疤客啐了一口。“狗屁!我要信你這禿驢的話,就是烏龜王八羔子。”

    “是呀!是呀!我瞧你這模樣,還挺適合這個烏龜王八羔子的。”喧鬧之間,忽然傳出一道銀鈴般的笑聲。

    刀疤客利眼一尋,在釋斷塵的身後看到那個竄頭竄腦的丫頭片子,竟是不怒反笑。“哈哈……禿驢,我瞧你一臉裝作神聖,想不到還隨身帶著女侍,怎麼?是怕晚上寂寞難耐,所以想……”

    “住嘴!在下和徒弟的清白不容外人置喙、臆測。”釋斷塵對空拂袖,一股真氣頓時朝著刀疤客的顏面直射而去,逼得他連退好幾步。

    “好哇!敬酒不吃,就讓你吃罰酒!”刀疤客臉上掛不住,想他堂堂一個江湖老將,竟讓一個禿驢弄得站不住腳,風聲若是傳出去,教他如何立足?

    心念一動,他朝身後的手下們使了個格殺勿論的眼色。

    那些獐頭鼠目的部下接獲指令,立刻蜂擁而上。

    釋斷塵眉目一斂,當機立斷,拉開釋心澄,倉卒的吩咐,“走!”

    被狠狠推開的釋心澄一臉怔愣。走?走去哪兒?這裡不是東少林,人生地不熟的,要她上哪兒去?

    “師父,您要徒兒走去哪裡?”她急衝衝的高聲問道。

    那端,已陷入人仰馬翻的打鬥,盡管目前看來是釋斷塵暫居上風,不過對方少說也有二、三十人,一旦他們把矛頭轉向不懂半點拳腳功夫的釋心澄,恐怕他也保不了彼此的安危。

    釋斷塵邊應付邊想著,清俊無欲的臉龐終於染上一抹憂色,但現下危急氛圍不容他感情用事,唯有暫且分道揚鑣,才能保住心澄。

    “去安全的地方待著,師父自然會去找你。快走!”

    釋心澄哭喪著一張俏臉,連滾帶爬的鑽入龍蛇混雜的曲折街巷,疲於逃命的同時,不忘頻頻回顧遠處的混亂戰局。

    師父,您說好的,一定要來找我,否則茫茫人海中,我要找誰依附去?

    珍珠大的淚水滾下臉頰,釋心澄一轉身,撞上一群市井混混,剛遠離一團危險,隨即蹚入另一攤爛泥裡。

    “小姑娘,走這麼急,上哪兒呢?要不要哥哥我們來替你指引?”

    不懷好意的好色之徒們垂涎的盯著她過人的姿容,直將她逼到死胡同。

    釋心澄執起袖角,抹干淚水,故作冷靜。“你們……想做什麼?再過來,我就喊人了。”

    原來這種險惡奸猾,就是武林的真貌。師父……她好想回潛龍寺,為什麼他們非來這兒走一遭不可?

    “過來呀!讓哥哥好好疼惜你……”

    “不要!師父,救我!”她緊皺起五官,嘴裡胡亂念著長串佛號,天真的以為這樣可以消除災厄。

    師父,您怎麼還不來救心澄?

    “小丫頭,抬起頭來。”

    驀地,市井混混們戲弄的聲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慵懶嬌媚的嗓音,聽起來柔若無骨,卻帶有統御一切的霸氣。

    抬起眼的剎那,釋心澄不禁傻眼。

    眼前是一張巧奪天工的絕世美顏,那眉那眼,那鼻那唇,無一不是以最上等的美艷姿態綻放,眼波流轉,乃至於嘴角弧度,美得研麗,奪人心魂。

    絕艷美人將手探向她,“別怕,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釋心澄一古腦撲上前,像菟絲一般纏附在美人身前,活像是見著了觀世音菩薩,急切的請求,“美麗姊姊,你能不能帶我到安全的地方躲著?等我師父找到我之後,一定會好好報答你。”

    她傻氣又心善的請求,讓美人笑意更深,順了順小丫頭的烏黑長發,巧艷醉人的雙眸正端詳著臥在自己胸前的秀氣小臉。

    盡管尚嫌稚氣,假以時日必定是一笑傾城,二笑傾國,領回去當洛斐調劑身心的小玩意也是不賴呵!

    “你師父是誰?”雖然她鮮少在乎他人的背景出身,但丫頭的姿色不俗,想必來頭不小,弄清楚也無妨,日後若是有人上門討人,也不至於唏哩胡塗。

    釋心澄迎上那雙美眸,毫無心防的脫口而出,“釋斷塵,他是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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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頓時,美人艷容一震,眸色晃蕩幽韻,不過眨眼間,便恢復方才的慵懶嬌態,眼神卻是一寸寸凍結如冰。

    “告訴我,你姓啥名誰?”美人像是漫不經心的低笑問道。

    如此稚嫩,竟是他的弟子……一個女流之輩,花容月貌,釋斷塵,你居心何在?

    “釋心澄,是師父取名的。”她嬌憨回覆,不懂戒慎為何物。

    記得師父提過,出家人一律跟從世尊釋迦牟尼之姓,而取這名便是祈盼她“心如止水,澄明清淨”,不願她沾染俗世煙塵,簡直和師父的名諱對成一雙,心澄斷塵。

    美人的眼睫輕輕顫動,卻是無人知曉,她牽起那雙無助的小手,臉上的微笑比白衣菩薩還要慈祥萬分,眼底卻藏著毒辣的殺意。

    “本主帶你回去,等你師父上門領人,你說好還是不好?”

    “好!好!美麗姊姊,你人真好。”釋心澄又攀附美人的胸前,嗅著安撫她的心的裊裊淡香。唔,好香哪!真希望能天天擁著這香味入眠。

    美人垂眼柔笑,眼底浮出算計,初出江湖的小姑娘尚不知凶險,還一逕沉迷在她一身薰香之中,三言兩語便任由她宰割,這就是釋斷塵調教出來的徒弟?

    好,她倒是要瞧瞧,這個釋心澄在釋斷塵的心中占有多少分量。

    這座無雙殿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處處美景,在玩心極重的釋心澄眼中,無雙殿是個探究不盡的世外桃源。

    上自女侍武從,下至廚娘丫鬟,她幾乎是用讓人無法拒絕的聰慧靈黠拐騙了所有人的心,特別是她毫無城府的傻憨性子,與這裡格格不入;但人便是這樣,越顯得格格不入的事物越分外教人留心吸引,而她自然順理成章的當了這殿裡最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熟歸熟,她還是弄不懂,到底這座無雙殿是個什麼樣的處所,何以占地萬頃,僕從近千,武將近百,而主事者只一?

    到底好心把她撿回來養的蘭皋殿主是何方神聖,竟能有此浩盛排場與繁麗?難不成這裡是皇宮?

    “紫霞,你說,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釋心澄黏著一干閑來無事,正在喂養肥美錦鯉的女侍,忍不住疑心,沒頭沒腦就問出口。

    紫霞是領頭的女官,地位斐然,問她准有個底。

    “你好端端的待著,問這麼多做啥?反正這裡有得吃、有得住,你還怕我們害了你不成?”紫霞不冷不熱的答覆她。

    “我只是在猜,這裡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皇宮?”她雙手托腮,有些困意的睨著湖中竄頭爭食的肥美錦鯉。

    這裡的床榻軟如雲絮,和她平日睡習慣的粗硬木板天差地別,可是舒爽歸舒爽,卻讓她夜不成眠。

    她想念師父,好想、好想,若是讓師父知道自己在這裡過得這般舒服,鐵定會叨念她好逸惡勞、不思長進。

    “皇宮才沒無雙殿舒服呢!你少拿皇宮來和無雙殿較量,省得殿主聽了不悅。”

    “好些天沒見到蘭皋姊姊了,她上哪兒了?”她好想再聞聞她身上的香味。

    紫霞輕輕推她的肩膀,“殿主的名諱可不許你想喊就喊,況且我們這些下人也無權過問殿主的行蹤。”

    紫霞這番輕責,釋心澄不是聽不出來,恐怕是在拐彎抹角的提醒她,一個外人過客沒有資格過問,也罷,反正她只盼著師父快快來,帶她回到潛龍寺,回去過她的太平日子,那就什麼事都沒有……

    “心澄,想午寐就回房去,小心一個不留神栽進湖裡喂魚。”

    釋心澄抹了抹困澀的小臉,拍拍衣裙上的草屑灰塵,決定窩回房裡,睡個舒舒服服的一大覺。

    師父啊!您不在的時候,就讓徒兒過點好日子吧!

    淡白衣裙繞進無雙殿的回廊裡,可是任憑她兜來繞去,就是摸不回自己的廂房,困意濃重,瞌睡蟲直往她的腦門叮咬,她停下腳步,一臉困惱。

    哎呀!反正這兒有的是廂房,睡哪間不都一樣?

    當下作了決定,釋心澄推開繡有錦繪的門扉,神智昏沉沉的,纖裊的身子東倒西歪的栽了進去。

    霎時,一股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雅香似隱似浮,裊裊於鼻息之間。

    “好香哪……”她睡意濃重,循香而去,一記撲上前,順勢縮進那香味的來源處。

    鋪著金緞絲綢的軟榻上,紅衫長袍占據全部視線,那緞是她未曾見過上等的好,彷佛指尖輕輕一畫便會斷裂,袍上龍鳳雙繡,繡工精巧,栩栩如生。

    她揉了揉眼角,看見一張熟悉的曠世絕色,孩子氣的撒起嬌,“蘭皋姊姊,我好喜歡你身上的香味,好喜歡、好喜歡……”

    記得還小的時候,每當她作惡夢或遲遲無法入睡,師父就會在房裡薰上一壺檀香,讓她心安。

    若是還不能入睡,師父便會抱起她,好生安撫一番,誦念佛的真義,讓她靜心沉氣,直到酣然入眠才放開她。

    思及釋斷塵悠然的面貌,她鼻頭一酸,更加偎近暖意清香的身軀,像個孩子般蹭了蹭,凝脂玉面抵在對方的肩頭上,揚起笑靨。

    睡夢中,她感覺到一只手撫過自己的粉腮,進而用指尖摩挲逗弄著她的粉唇,她咕噥一聲,轉身躲開,不許那指頭擾她清夢。

    頭頂傳來一道輕笑,似真似夢。釋心澄緊摟住身側的溫暖之軀,契合靠攏,意外的發覺這軀殼比師父的還受用,光是擁著便讓她全然無憂的安然入眠。呵,蘭皋殿主果真是個好人。

    天色昏黃,月懸山尖,倦鳥歸巢。有人卻不知天高地厚、山南水北,像一只懶洋洋的貓兒伸伸腰杆,翻了個身,滾進一個熾熱的胸懷。

    釋心澄睜開雙眼,明眸染上一層疑惑。對迎她目光的,是一雙勾魂魅眼,如霜白皙的玉膚,睫長如羽,龍睛鳳目,絕美不可方物。

    “蘭皋姊姊,你的手……為什麼要擺在我的衣衫裡?”終於,她發現到那只介於中衣與肚兜間的溫熱掌心,在她的腰間與背脊輕輕游移……她全身冒出雞皮疙瘩。莫非蘭皋姊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嗜好?

    促狹的魅眼盯著釋心澄局促不安的容顏,勾起淡笑,那笑似魔似聖,讓人屏息以待。

    須臾,釋心澄背脊發涼,渾身僵硬。

    “她”……“她”的手輕輕滑過自己半聳的柔胸,曖昧不已的扯弄著頸後的系帶,半扯半拉,百無聊賴似的纏繞在指尖。

    “蘭皋……”

    “蘭皋不在,你大可將口水省下。我最厭惡的就是把我和她搞混,你再喊錯,我就把你的衣物扒盡,丟到外頭,讓眾人欣賞。”

    低沉溫醇的嗓音教人痴迷,話裡的陰邪卻教人打從心底畏寒。

    釋心澄訝然瞪著“她”……不,是“他”才對!

    眼前的人不是蘭皋,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男子……擁有健碩光滑胸膛的男子!

    “你的胸膛露出來了……”她後知後覺的臊紅如花俏容。

    他的指尖勾起她的下顎,朝粉嫩唇瓣徐徐吐氣,“是呀!這會兒也該換你了。”刮了刮她的粉腮,陰魅的眸子染上瑰麗旖旎。

    好,自動上門的小玩意豈有不享用之理?瞧她還生嫩得很,引起他久違的好興致。

    釋心澄猛地抽身,往後挪退,驚慌失色。“你在胡說什麼?換我做什麼?你別過來,否則我要喊……”

    “喊什麼?如果是床寐間的細語,那我就准你喊,其余的廢話多喊,就割你的舌頭喂魚。”

    “淫賊,你少污蔑本姑娘的雙耳,佛祖不會饒恕你的穢行惡狀。”她抓緊凌亂的衣襟,向來毫無防備的大眼總算有了一絲恐懼警戒。

    邪佞的俊容笑開,撩開飄在眼前的發絲,他支肘枕側額,如暴禽般准銳野性的黑眸直勾勾凝睇她。“淫賊?這倒是挺有趣的稱呼,等你躺在我的身下時,再喊也不遲。”

    “別過來!否則……我咬舌自盡!”釋心澄見他緩緩的向自己趨近,作勢伸舌擺在皓齒間。

    遲了一步。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罩住她,她的小舌被他的薄唇覆蓋,溫熱的體溫覆上她的身軀,頭昏目眩之余,她用僅剩無多的清晰意識在心底默念那一串串聖潔明經。師父說過,遇到危急時,誦經是最有效的……

    聽見她含糊不清的誦念經書,李洛斐頓住,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真氣抵制著他。

    他眯起眼,未曾松開加諸她身上的束縛,再度勾起她清麗的容顏,伸出熱燙的舌尖,輕輕描繪過她嫣紅的唇瓣,笑道:“有意思,你這身真氣是從哪裡練來的?”

    “我不說!你這個無恥之徒最好快點放開我,省得讓我師父抓到後,狠狠的教訓你一頓。”

    “你不說,那我就褪去你的衣衫,把你丟到外頭,供他人觀賞。”這不是威脅,而是當機立斷,說到做到,李洛斐即刻動手拉扯她的衣襟,一舉抽掉衣帶。

    “不!求你不要……”

    看著自己的外衣被褪盡,拋進隱暗處,釋心澄有些怔忡的愣住,從沒想過真的會有人如此粗蠻不講理,從前在潛龍寺裡,哪個師叔師兄弟不是把她當寶來疼,這會兒她總算見識到何謂武林險惡。

    片刻,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屋內繚繞,像細雨打在蒼竹上泠泠作響,教人恨不得挖心掏肺求這哭嗓停下。

    可惜,這人是邪,是無血無淚的魔,別人的生死全與他無關,更何況是區區幾滴清淚。

    “師父,您怎麼能這麼狠心扔下徒兒?我就要死在這不明不白的地方,要被這似男似女的人凌虐屈辱,我該怎麼辦?嗚啊……”

    她哭得傷心欲絕,哭到沒察覺那雙野蠻大掌早已停下來,沒聽到一陣低笑,更沒看到那張艷麗絕倫的俊臉竟嘲弄的睥睨著她。

    “再哭大聲點,看能不能震破我的雙耳,興許還能饒過你一次。”

    “你是哪來的邪魔歪道?你死後一定會下惡鬼道,下一世就淪落畜牲道。”

    不負他期望,釋心澄越哭越凄厲,還不忘搬出自小被諄諄教導的六道輪回論來詛咒這個無恥之徒。

    李洛斐俊容但笑,指頭滑過她滿是淚痕的雪嫩肌膚。“我名喚洛斐,你記牢了,省得你往後尋仇不知道我的名字,找錯了人,討錯了債。”

    “尋什麼仇?佛說過,有因自有果,所以這一定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欠了你啥債,我得如此狼狽委屈……要是師父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幫我脫離苦難。”

    她的哭喊惹得李洛斐心生不悅。口口聲聲師父,這個未解人事的丫頭難不成是哪個男人欽定的女人?

    大掌迅速翻轉起她的雪白藕臂,果不其然,他在上頭看見一顆朱砂圓痣。

    眼下都什麼年頭朝代了,還有人時興這一套?保守風派已過,四處可見荒腔走板的怪事,連下等賤民的歌妓都能昭然入宮當起貴妃,還有什麼事不可能?

    李洛斐的指尖輕輕撫過皓白如玉的秀腕,引起釋心澄一陣戰栗,她抑下啜泣,試著縮回手,卻始終無法如願,只能與他緊攫不放的大掌拉鋸著。

    “放手,要殺要辱,悉聽尊便,你別這樣拉著我,難看死了。”要是讓師父知道了,肯定又會露出淡然無緒的神情,然後冷冷的訓她一頓。

    “我想把你怎麼樣全看我的心情,誰奈我何?”淡薄雙唇扯開一抹傲笑,李洛斐美目輕揚,掃過她噙淚的小臉。

    “師父……”

    懶得再聽見那煩人的稱謂,李洛斐索性再次堵住她的唇,松松軟軟的銜吻著。

    釋心澄用力拍打他的胸膛,靈巧的雙眸死命瞪著他一雙幽眸,驚覺那眸子太深沉、心機太過狡詐,望得她腳心泛涼。

    “你到底是誰?”她使盡全力往後畏縮,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你說我是誰?”李洛斐一把扯過她的前襟,舌尖掠過她的細膚嫩肌,滿意於她驚恐瞪大的雙瞳,興奮難耐的說:“天下雙邪,這臭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豈會不知道我是誰?”

    天下雙邪?這是啥玩意?

    難道是……不可能!三師叔最愛說的鬼故事怎麼可能真實出現?

    哎呀!她的佛祖呀!她真的遇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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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天下無雙——無雙殿之取名緣由。偏偏這邪有雙,專走旁門左道,笑傲整座江湖、武林,放諸四海,誰與爭鋒?

    釋心澄猶然記得,三師叔最愛拿這雙邪嚇唬她。往昔,每每晚膳誦經後,徒眾喜愛在寺外涼亭內,聆聽曾游過江湖的老師叔們談些趣聞軼事。

    三師叔明知她膽小,偏愛說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作弄她,其中,他老愛提起的就是邪魔無雙。

    三師叔說過,邪魔無雙是男邪女煞,一旦現身,便是鬼見愁、神搖頭、佛避首,但其外貌風華絕代,無人能出其左右,一身深不可測的好功夫,論毒萬分,殺人必帶絕艷微笑,喜愛見血,見血心喜,其嗜血程度可比惡獸凶禽。

    光是聽到這裡,心智幼小的她早已頭皮涼了半截,哪還有心思去揣想他們的面貌有多美?

    惡心,對她而言,喜歡見血的人都教她作嘔。

    猶記得當時她嚇得暴哭出聲,師父將她攏抱在懷裡拍背挲腰,安慰她那些都是編造出來哄騙孩子的鬼故事,不是真人實事。

    盡管如此,她還是連作了好幾日惡夢,幸虧師父替她守夜,才能酣然入眠。

    現在,她當真遇鬼了?

    “你……你真是雙邪?”釋心澄問得小心翼翼。

    “是。”李洛斐好笑的回睇。

    “所以……你真的專吃細皮嫩肉的孩童滋補強身,長保青春?”這是她頭一次慶幸自己長大成人了,謝天謝地,還得感謝佛祖、感謝師父。

    李洛斐先是微微詫異,接著綻開絕美笑容,大掌拂過她纖白的長頸,他的長指在軟嫩肌膚上流連逗弄。

    蠢,她這個疑惑想必是從市井間聽來,不過由她嘴裡發問,倒成了一件甚是有趣的事情,當然,比野獸還精銳的雙眸也沒錯過她眼底閃爍的心安。

    “我呢,孩童成人不拘,特別是嬌嫩的女人,格外可口。”真是有趣,這丫頭也不知是打哪裡來的蠢蛋,逗耍起來特別有趣。

    果然,釋心澄又是一僵。他……鬧著玩的吧?

    “我打小就吃素,清心又寡欲,身上沒長半點肥肉,不鮮嫩也不可口,還有,你別看我這副模樣,其實我已經三十有五,老得可以當一票娃的娘,你還是省省力氣別啃我,我真的不好吃。”

    她還沒盼到自己的雙十年華呢,千萬不能就此不明不白的魂斷邪手,佛啊,請救救她吧!

    “喔?真不湊巧,我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年華逝去的事物,青春不再的人恐怕貪活也無用,不如趁早……”

    “不、不、不!我錯了,我孩提時期曾經摔過腦袋,說話顛三倒四,你別當真,千萬別當真。其實我才過苣蔻年華不久,還嫩、還嫩。”

    好吧!與其被當老廢物處理掉,還不如像個無辜稚童被慢慢吞食,最起碼她還能保有被對方熱烈啃噬的基本尊重。

    “丫頭,我看不慣的事情極多,首要就是滿嘴謊話的人,你是要留下舌頭還是嘴巴?你自己選一個。”

    “我都不選!求求你快放了我,我是皈依佛門的人,你這樣會害我下阿鼻地獄……當然,你也一樣,誰教你吃人。”她悻悻然補上一句。

    這個邪魔環摟住她,大掌還不安分的溜過來溜過去,這成何體統?若是傳出去……她要怎麼面對師父?如何面對佛祖?

    李洛斐尋思半刻,忽然松了手,斂起漫不經心的態度。“皈依佛門?青絲未落,凡心未泯,你這副德行要怎麼皈依佛門?”

    釋心澄當下像是轉了個性子,惱怒直衝腦門,不知哪生來的力氣,一把推開李洛斐,忿忿起身。

    她氣嘟嘟的瞪著那張偏柔的俊臉,“師父說待我雙十年華既到便親自替我剃度,連師父都認定我的佛根了,你還質疑什麼?”

    她討厭有人質疑她跟佛的因緣,那等於是間接懷疑她和師父最深的羈絆。

    佛,是聯系她和師父的最深介因,也是她和師父往後要奉獻一生的對像,她有悟佛的慧根,有的!絕對有的!

    生平頭一次,李洛斐對自己以外的男子起了興趣。他慵懶支腮,魅眼淡掃,嘴角彎起,笑問:“你師父是誰?”

    釋心澄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釋斷塵!怎麼樣?你怕了雖然師父說過不能仗勢欺人,不過面對這邪人,能光明正大的抬出師父聖潔不可侵的名號,著實爽快。

    李洛斐垂眼低斂,眉眼間沾染上幾許濃厚興味,像是從這答案中解讀出什麼耐人尋味的意思。

    有意思,這就是蘭皋帶這個蠢娃娃回來的原因,原來如此。

    怔怔的瞅著面露微笑的他,釋心澄呆了。“你笑什麼?”

    這人好莫名其妙,滿身陰狠氣息,舉手投足間卻是雅韻有致,矛盾得教人手足無措。

    佛啊,莫怪乎邪魔外道如此多人信奉,原來是因為邪人的外貌體態都是如此誘人,教人忍不住想靠攏過去。

    不行!她要堅持,悖離佛道是罪孽的開始,是墮落的像征,是淪落地獄的前奏……

    但檀香……他那一身檀香煞是迷人,難怪自己會不明不白的撲上去,她真的好喜愛那香味呀!

    “笑你蠢,笑你傻,笑你笨。這下你落入無雙殿,怕是插翅也難飛。”李洛斐黑燦的眸子盡是揶揄,笑望之余,蕩漾著幾分冷殘。

    釋心澄怒瞪他好幾眼,眼見機不可失,轉身就跑,一推開門,即刻撞入另一副紅袍軟香裡。

    抬起眼眸,仔細一看,原來是救命恩人,她臉色一軟,連忙討起救兵,“蘭皋姊姊,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想去找我師父,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她的目光泛起迷蒙。蘭皋姊姊與那位邪人果真是孿生手足,面皮之絕艷,如出一轍。

    李蘭皋先是輕笑的安撫她,雙手暗中使勁,扣住娉裊身軀,繼而望向榻上的李洛斐。“為什麼讓她離開?”

    “我沒興致。”李洛斐別開臉,懶懶答復,來回撫弄著袖袍。

    “你明知道我帶她回來的用意。”李蘭皋惱了,板起美顏,眉眼之間盡顯毒辣。

    “我不懂。”李洛斐的背脊抵住門邊,雙臂環胸,睥睨著她們倆。

    “洛斐!”

    夾在中間的釋心澄像個觀望大人吵嘴的孩子,左顧右盼,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對話,若不是情勢論譎,恐怕她還會看得津津有味。

    “蘭皋姊姊,你帶我回來究竟想做什麼?是要我幫什麼忙嗎?”她傻氣的問。

    李蘭皋冷笑,“想不到你一手調教的徒兒這麼笨,釋斷塵,你可真不愧是貴為潛龍寺下任掌門候選人,底下人才個個像你一樣愚笨無知。”

    “原來蘭皋姊姊認識我師父?”不會吧?那當初她帶自己回到無雙殿時,為何沒聽她提過?

    “認識?像我這樣的邪魔,怎麼會認識他那樣的聖人?”李蘭皋的眸中浮現一股恨意,喃喃自嘲。

    李洛斐面色微沉,像是不願驚動什麼的低聲道:“她是你帶回來的人,我不想管,也管不著。”

    “我就不信把她留個三年十載,你還是沒興致。”李蘭皋冷笑。

    “留誰?”釋心澄好像聽出了點端倪,卻又有點懵懵懂懂。

    李蘭皋低垂美目,以懾人的眼神睥睨著她。“你是他的弟子,何以如此愚笨?想不到他也有看錯人的一天。”

    “蘭……”

    “我要讓洛斐破了你的處子之身,讓你師父痛苦難受。”李蘭皋驀然抽手。

    釋心澄穩不住自個兒重心,隨著驚愕往後撞上門梁,疼得她直皺眉頭。

    “我?怎麼會是我?你是不是弄錯了?”蘭皋姊姊是怎麼了?前一秒還溫柔得像是玉面觀音,下一刻卻像個玉面羅剎。

    玉面羅剎?無雙邪魔,鬼見愁、神搖頭、佛避首……男邪女煞!釋心澄嬌容一白,恐慌的龜縮秀頸。

    想起三師叔說過的鬼故事,她杏眸圓睜,語音顫抖,“難道你也是那無雙邪魔的其中一人……”

    李蘭皋臉上一徑冷殘,哪來的溫柔良慈?她瞪著縮成肉球的小臉,不知對誰發聲,“釋斷塵,我就不信你不來,你越是拖延,我就越能找機會破了她的處子之身,讓你疼愛的徒弟身敗名裂。”

    金色光束透過窗欞,灑落在芙蓉初綻的玉頰上,照亮了嬌美容顏,緊閉的雙目與彎起的嘴角顯示好夢正酣。

    一陣嬉戲笑鬧的聲響驚醒了榻上人兒,釋心澄翻身坐起,迷迷糊糊的雙眸還透著一層水霧,然後下榻,走出廂房,循聲而去。

    澄澈碧湖之上,矗立著一座遮蔭亭子,斜臥在鮮紅軟榻上的絕美男子閉目假寐,一旁的女侍嘻笑玩鬧,長桌之上盡是瓊漿玉液,豪奢宴席,那美食香氣陣陣撲鼻而來,站在遠遠這頭的她都嗅聞得到。

    釋心澄撫了撫扁平的肚皮,抬起手,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唾沬,怯懦的覷了一眼亭中的絕美男子,打了個寒顫。

    有吃人邪魔在場,罷了、罷了,為了避免一時貪嘴,誤了自己的小命,還是先逃為妙。

    李洛斐徐緩的掀開眼皮,露出極冷的淺笑,像是早已察覺站在廊上的釋心澄。

    他對這個蠢娃娃是有些許興趣,只是不願介入蘭皋與釋斷塵之間糾葛不清的情仇。

    他緩緩的起身,朱紅外袍長長曳地,一頭青絲如墨,未曾束起,始終披散在肩後,襯映一張膚白若玉的朱顏益發殊艷。

    “殿主,您怎麼了?”低首斟酒的女侍恭敬的問道。

    李洛斐望著那方,看見釋心澄一時胡塗摔了個跤,趴在地上,低垂秀顏,掙扎了許久才爬起身,她拍拍雙膝和前襟的灰土,滿臉通紅,依稀可見幾顆淚珠在眼眶裡滾動。

    不知怎地,看見那個蠢娃娃,心情格外大好,李洛斐臉上的笑意加深,頎瘦的身軀使出輕功,凌空飛越過湖面,停在釋心澄的身前,堵住她的去路。

    釋心澄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楹柱,借力起身,瞧見李洛斐,立即倒抽一口氣。

    “你……你又想做什麼?”她逼回眼中的淚珠,勉強提起膽量,與這尊美麗的邪魔面對面。

    李洛斐又逼近了幾分,高挺的鼻尖抵在她的面前,一股灼熱氣息吹拂過她的眼睫,撩撥著她浮躁不定的心,她很害怕,碰上他總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麼要丟了。

    “釋斷塵有你如此愚鈍的弟子,還真是奇事一樁,你真的是佛門子弟?”魅眼淡淡掃過她焦躁不安的面容,又掠過一頭及腰順滑的烏絲,眸色一沉,停留在她的臉上。

    “如假包換……不成、不成,我怎麼能害別人落入魔掌?好吧!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背誦地藏本願經讓你驗證。”順道超渡你的邪魂魔魄,不過你別妄想上極樂世界了,沒下無間地獄就是佛祖的天大開恩。

    李洛斐的俊顏飛快閃過昭然可見的厭惡感,“你要是敢在我的面前吟誦那些低俗不可入耳的經文,我便割你的舌頭下酒。”

    “割舌頭?你當自己是地獄仲裁者呀!哼,小心死後上刀山、下油鍋。”

    “你當真不怕?”他眯起眼,像是慍怒。

    釋心澄心一凜,瞪他一眼,隨即敗下陣來,因為腹部發出一陣低鳴,連帶的,胃也泛酸,隱隱作痛,她悶哼一聲,小手撫上腰腹。

    李洛斐揚聲大笑,“怎麼?要成佛成仙的人原來也會餓?”

    “你廢話,我是活生生的人,當然會餓,哪像某人專吃人肉,惡心。”她快餓死了,根本沒心思跟他鬥。

    “我話還沒說完,你想上哪兒?”他怒意盡消,回復往常的慵懶神態,紅袖一揮,即刻攔住轉身欲走的人影。

    “回房。”她下意識的噘嘴,輕哼一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就是寄人籬下的可憐……不對,她現在是無雙邪魔的人質才對。

    “不餓?”他散漫的目光挪至她的腹部。

    她當下滿臉紅光。“不餓,出家人過午不食。”再餓也得忍,師父千交代、萬叮囑,就是要她不能破佛戒,怎麼說也得死守。

    魅眼閃過一抹陰邪戲謔,李洛斐大掌一探,扯過釋心澄的柔軟身子,像是在捉奶娃娃,將她高高提起。

    “你……你想做什麼?”她的身子懸在半空,雙腳猛踢。

    “這裡是無雙殿,不是潛龍寺,規矩由我定。”他冷聲警告她,挺拔穩健的身子也沒閑下來,半摟起嬌軟得像小動物的身子,輕若飄雲,點水躍過綠色湖面,霞袍輕揮,掌風震開亭內一干女侍,嬌呼聲此起彼落。

    釋心澄被陡然松握,自兩尺高的半空跌入亭內,著實摔疼她嬌軟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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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邪人,你想弄死我也不用這麼狠,干脆一腳把我踹進湖裡,不是更快?”她揉著發疼而直冒冷汗的背脊,毫不客氣的瞪著隨後如飛仙優雅降亭落地的男人。

    李洛斐絕艷的容顏輕佻噙笑,傾身躍掌挑起一顆熟紅的李子,在五指中把玩,邪佞的瞳眸有意無意的睨向她。

    “釋心澄,在我的無雙殿裡,唯我出口之言是戒律,我要你吃,你就得吃,哪裡容得你說不要?”

    她大驚,“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硬要將這果子塞進我的嘴裡,逼我吞下去?”這人真是邪門至極,好像總是跟規矩作對,硬是要破壞所聞所見的一切鐵律法則。

    李洛斐冷嗤一聲,“如果你不照做,要我親手將果子塞進你的嘴裡也可以。”

    規律?那算得了什麼,在他的眼底,天下毫無常規鐵律可言。

    “不吃!我不吃!出家人過午不食,我絕對不吃!”釋心澄倔強的咬唇,寧死不屈。

    他美目微眯。“你哪裡像個出家人?這裡也不是佛寺,你最好照我的話做。”

    頓時,鮮紅的李子塞入釋心澄微張的小嘴,她雙眼瞪大如銅鈴,雙肘往身後一撐,倉皇的挪動身子。

    “呸……”她將果子吐到湖裡,趴在攔杆上猛咳嗽。“你想噎死我啊!不吃就是不吃,你再塞什麼也沒用。”

    釋心澄死命瞪著李洛斐,卻瞪得他心情大好,越是憎恨的眼色他越愛。

    “好,那我倒是要看看,釋斷塵的弟子是不是真的像他那般執拗頑固?”他冷笑,俊臉掠過一抹狠戾。

    心思愚鈍的她怔愣住,來不及弄明白,須臾,便被一班女侍緊緊架住。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我跟你們無怨無仇,你們別害我。”她驚慌失措,臉色泛白。

    李洛斐彎身,拾起另一顆紅桃,大手把弄著鮮紅欲滴的果子,臉上雖是噙著笑,一雙清冷美目卻不見任何笑意。

    她立時回過神來,拚命甩動雙肩,意圖掙脫鉗制。“快放開我!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去找師父,你們這裡沒一個是好人!”

    “我李洛斐從來就不是個好人,你不是老是說我是邪魔外道,說得沒錯,我就是專門吃人肉啃人骨的邪魔。”

    下一刻,冰冷的大掌狠狠掐住她粉嫩的雙頰,小巧的朱唇被迫張大,精靈可愛的模樣全變了形。

    “要你吃就吃,廢話這麼多。”

    被人咬過一口的果子猛地塞進嘟起的唇瓣中,她奮力甩頭,卻被狠狠扣住下巴。

    李洛斐仰頭大笑,雙眼凌厲的瞅著她漲紅的臉蛋,煞是心喜。“怎麼?好吃到說不出話來了?”

    釋心澄嘴裡含著果肉,因為憤恨而泛紅的雙瞳瞪視著他,此刻早已把佛義、出家人不動怒的規戒拋諸腦後。

    好,既然對方的手段如此狠毒,那她也不必客氣了。

    釋心澄默默背誦長年熟稔的佛經,腹部陡然竄升一股熱氣,被掐住的嘴微微一張,一顆水滴狀的小果核立時迸射而出,迅如疾風,不偏不倚,劃過李洛斐的臉頰。

    瞬間,那張絕美的容顏劃開一道鮮紅血痕。

    他伸出長指,輕輕一抹臉頰,揩起幾顆紅艷艷的血珠,放至嘴邊輕嘗。

    “就憑你這個蠢娃娃也想跟我鬥?我要你生,你便是生;我若要你死,你就得死。”

    李洛斐冷冷一笑,當真動了怒,拽過釋心澄單薄的雙肩,一把擒住她纖瘦的胳臂,作勢要使勁擰斷,她心生恐懼,想要反手擋住。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大喝,“住手!”

    釋心澄顯露驚喜的神情,目光望向發聲處。“師父……師父,您在哪兒?快來救徒兒!”

    李洛斐美目一頓,當下扣住她的身子,押在自己的胸前。

    不一會兒,一道翩翩白影佇立在長橋盡頭。

    “釋斷塵,你總算來了。”李洛斐笑睇著白衫人影,隱約帶著些許冷冷嘲諷。

    “不過,蘭皋可不會如此輕易就讓你離開無雙殿。”

    清秀面容平靜無波,只是淡淡掃視李洛斐反扣在懷裡的女孩,確認她安全無恙之後,才對上另一雙魔魅美目。

    “弟子心澄幸得無雙殿庇護,本僧特來致謝,還望你多多寬諒。”

    “師父!”釋心澄欣喜不已,高聲呼喊,想立刻飛奔上前,卻無法如願,只能悶悶的瞪向身後的李洛斐。“你這邪人,還不快放開我,等會兒看我師父怎麼收拾你!”

    李洛斐嗤笑。“蠢娃娃,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待會兒不知道是誰收拾誰。”他斂下長睫,勾魂攝魄的雙眸瞅著她的眼睛。

    釋心澄當下心頭大慌。奇怪,她到底在慌什麼?每每望進這雙幽邃的雙眼,她的心裡就惶惑大亂,這是不是一種怪病?

    “心澄,不要直視他的雙眼!”不遠處,傳來釋斷塵的低喝。

    她立刻縮頸,別開臉,胳臂卻讓李洛斐使勁一折,痛得她眼角擠出無數顆淚珠。

    “你膽敢別開眼睛,我就斷了你的右臂。”李洛斐壓低嗓音,貼近她的耳朵,寒聲警告。

    不得已的情況下,釋心澄收回飄遠的目光,與他互相糾纏。

    “不過就是看你這雙賊眼,有什麼難的?反正看了,我也沒有損失。”我看、看、看,看死你!

    “心澄,閉上眼!”釋斷塵再次低喝。

    “師父,可是我……”她的胳臂不保啊!

    陡然,一聲巨響,湖上的亭子成了殘垣斷石,另一張絕艷風姿的妖媚身影佇立在長橋中央,李蘭皋一身冷冽殺氣,迎視那道不染俗世塵埃的白衫人影。

    釋斷塵眸色漸黯,面容掠過一抹陰郁,僅只瞬間,隨即又恢復淡然神態。

    “蘭皋,別來無恙?”

    “釋斷塵,我說過,下次再見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現在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來找死!”

    “本僧只想領回弟子,還望施主體憫,如果要論我們倆過往的私情恩怨,還請待我安置好弟子,再行……”

    “釋斷塵!”李蘭皋怒紅雙眼,直瞪著那張無欲無求的俊秀容顏。“口口聲聲弟子,她青絲未落,凡心尚存,你會有這樣的弟子?依我看來,這個奶娃娃分明是你養在身邊的紅顏知己。”

    俊彥的僧面一凜,眉峰緊蹙。“心澄確實是我的弟子,請你切勿妄加揣測。”

    李蘭皋冷笑,“夠了,你這樣不過是越描越黑罷了,現在她人在我手上,我說不給就不給,你想怎麼著?”

    釋斷塵尋思片刻,右腳向外畫了半圓,淡然的眸色驟變。“那麼本僧就無禮了,還望施主多包涵。”

    李蘭皋怔愣住,俄而,迎面而來的白影已猛然出招進攻,讓她連退好幾十步,兩人交手數十來招,她才乘隙拉開距離。

    釋斷塵從不貿然動手,性好和平無為,現下竟為了一位奶娃娃主動出手,這顯示了什麼?這個姑娘對他而言,遠比出家人的名聲還重要!

    心念一動,李蘭皋怒氣衝天,血紅的雙眼冷冷掃過亭中的釋心澄,再迎上冷眼旁觀的李洛斐,當機立斷,出聲命令道:“洛斐,把她帶走。”

    頓時,釋斷塵驚詫,同樣的,釋心澄更是倉皇失措。

    “不要,我不走,我要跟著師父……師父,快來救我!”釋心澄朝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釋斷塵嬌聲高喊。

    釋斷塵亟欲飛奔向她,李蘭皋紅袖一揮,一個凌厲踢腿,霎時逼得他改變方向。

    “釋斷塵,你想救人,得先過我這關。”

    “蘭皋,你這又是何苦?”他低聲嘆息,盡管蘭皋出手狠厲,招招欲置人於死地,但他始終只以虛招化解,不傷她一分一毫。

    “師父!師父!您當心啊!”釋心澄在一旁看得心驚膽跳,總覺得李蘭皋招招致命,師父若不先發制人的話,恐怕會是一場無止境的糾纏。

    “別喊了,你師父注定要敗在蘭皋的手上。”李洛斐慵懶的望著他們一來一往的激戰,嘴角微彎,似乎頗為愉悅。

    “你放開我,我要去幫我師父。”釋心澄使勁扭動雙肩,就是無法從李洛斐的掌下掙脫。

    “依你這樣的身手也想幫他?還不如我先幫蘭皋一掌把你劈了,省得她費事。”他冷嗤一聲,嘲弄的斜睨著不知死活的蠢娃娃。

    “你別小看我,我可是盡得師父真傳,師父會的,我都會。”不甘被瞧扁,她大聲嚷嚷。

    “難不成你會伏魔掌法?”李洛斐撩開覆面的發絲,眼角輕勾,美得妖氣。

    釋心澄望之怔然,隨後搖了搖頭。

    “那你會涅盤內功?”他又笑問。

    她頹喪的搖搖頭,整張俏容垮了下來,挫敗不已。原來自己真的是個沒用處的弟子,師父有難也幫不上忙。

    李洛斐嘲弄的笑著。“釋斷塵真的把你當作娃娃養了,什麼都沒傳授給你,還敢貿然把你帶在身邊。”

    釋心澄感到困窘,正欲出聲爭辯,卻見到釋斷塵一時閃神,承受了李蘭皋半掌,她呆愣了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氣力,憤然掙脫李洛斐的禁錮,不顧己身安危的飛撲向前。

    “心澄,不要!”釋斷塵見她不知情勢險惡的一頭撞來,心緒大震。

    登時,李蘭皋殺紅了眼,舉起右掌,拍向不知死活的奶娃娃。

    亭子裡的李洛斐魅眼半斂,迅速起身,趕在李蘭皋一掌烙在釋心澄的胸口之前,重新抓回莽撞的釋心澄。

    “放開我!我要去救師父。”發現自己又讓李洛斐擒住,她連忙死命掙扎。

    李洛斐神色微怏,目光掃過釋斷塵。“你的徒兒資質駑鈍,竟然還妄想幫助你,你如果真的想打,就使出全力,別這樣要死不活的拖著。”

    李蘭皋面色狂亂,憤怒的開口,“洛斐,你究竟幫誰?快一掌劈死她。”她狠狠收攏手掌,陰邪凶殘的目光看著釋心澄,像是恨不得衝上前殺了她。

    釋心澄心底發涼,雙腳泛麻。為何這樣美麗的女子會有這樣深的恨意?她更不明白,蘭皋和師父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恩怨糾葛?

    李洛斐回復慵懶的神情,大掌輕松鎖住蠢蠢欲動的釋心澄一邊肩膀。“你們倆的私事,我不想過問。”

    “洛斐!”

    “蘭皋,既然他身在無雙殿,又何必急於一時?”李洛斐淡笑,睨向釋斷塵。

    “釋斷塵,這麼多年未見,不如就留在這裡作客。”

    釋斷塵面無表情,一徑淡然自若,刻意漠視李蘭皋那雙執拗於己身的血紅眸子。

    “請恕本僧無心久留,師命在身,另有要事……”

    “所謂的要事就是急著帶回她?”李蘭皋又將矛頭轉向一臉困惑的釋心澄。

    “師父,我們別留在這裡,我們回去潛龍寺,好不好?”害怕師父心生動搖,釋心澄連忙出聲央求。

    釋斷塵投以一記眼色,要她少安勿躁。

    她難受的別開臉,不期然迎上身旁李洛斐那雙幽邃的魅眼。

    她望得出神……越看越銷魂,越看心越慌亂,好像靈魄盡數出竅……

    “心澄,別看他的眼。”

    釋心澄來不及別開雙眼,依然深深的望著那雙妖魅美目,忽然一陣暈眩感襲來,她的身子霎時癱軟,使不上氣力,只能扶住昏眩的額頭,跌進李洛斐的懷中。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一望進他那雙眼睛,她就會心焦意散?

    李洛斐勾起嘴角,揚起一抹極淺的微笑,挑釁似的望向釋斷塵,“怎麼?你怕她躲不過我的勾魂大法?”

    勾魂大法?釋心澄的神智恍恍惚惚,憶起從前師叔們嘴裡的故事,他們說無雙邪魔的勾魂大法乃為詭異至毒的獨門內功,心術不正的人與之對視,僅僅片刻便會感覺身體虛軟,久久對望,則會心志潰散、魂魄盡失。

    心術不正?不對,她是佛門子弟哪,怎麼會心術不正?

    “釋斷塵,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系?”李蘭皋眯細媚眸,欲從寡情淡欲的面孔尋出半點蛛絲馬跡。

    釋斷塵不看她,只是淡然望著倒落在李洛斐懷中的釋心澄。“蘭皋,何必執著於過去?我們之間的事情早在十年前就完結。”

    釋心澄心緒大亂,聽見師父的幽嘆,恍惚的想著,十年?十年前的她是幾歲?五歲?六歲?那時候師父和蘭皋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們是仇人?又是什麼樣的仇恨?

    “你今天不說清楚你和她的關系,我勢必不會放人。”李蘭皋冷冷喝斥,眸底浮現妒意。

    颯颯風聲,飄來釋斷塵的悠悠輕嘆,他良久不語,只是望著暈眩不支的釋心澄,然後望向那雙魔魅深目。

    李洛斐淡笑不語,始終冷眼作壁上觀。

    “洛斐,我有一事相求。”終於,釋斷塵出聲。

    “求我?”李洛斐挑高墨黑劍眉。“你弄錯對像了,你請求的人應該是蘭皋才對。”

    釋斷塵頓了下,隨即又對著李洛斐說道:“請你將心澄帶到西少林的神龍寺,把她交給神龍寺方丈。”

    釋心澄立刻睜大水亮雙眸。“師父,我不要和這邪人一起,他三番兩次想非禮我,您可知道……”她怕死了這個吃人邪魔,師父怎麼能把她托付給他?

    李洛斐眼角一睨,望著躺在懷裡的奶娃娃,一副焦急心慌的模樣,又看向怒意勃發的李蘭皋,隨即垂下眼睫,尋思片刻。

    “好,你這個請求我允了,不過我可無法向你保證會將人安全的送到神龍寺。”他五指一攏,扣緊了懷裡的嬌軟馨軀。

    “好,待我與蘭皋敘舊,了結過往事情後,會盡快趕上你們。”像是有些放不下心,釋斷塵又請托道,“洛斐,希望你能對心澄多擔待……她還是個孩子,不解世情。”

    驀地,李蘭皋憤怒的嚷道:“釋斷塵,我允她離開了嗎?無雙殿由我作主,不是洛斐,你求錯人了。”

    話一落下,不給他回神的空檔,她運起真氣,一掌拍向他。

    釋斷塵早有警戒,閃身躲過。

    李洛斐眼見兩人又是一場苦戰,當機立斷,即刻抱起釋心澄,施展輕功,騰空飛離湖畔,一路飛出偌大的無雙殿。

    “師父……”自遙遠的碧空處,不時傳來奶娃娃愛嬌的哭喊聲。

    釋斷塵被李蘭皋攻退好幾步,望著那張絕世無雙的容顏,秀彥僧面竟是隱約一笑,彷佛神人動情,染上世俗情愛。

    李蘭皋美眸一跳,陰毒面貌稍稍軟化,依稀可見幾分苦澀。

    她啞聲低語,“十年了,我等這一刻十年了……你曾經說過,夜空裡,參星與商星是永不可能碰面的兩顆星宿,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你當真讓我們成了這兩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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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哇啊……”

    隨著一聲哭喊,兩道糾纏不清的身影自天際降下,李洛斐拂動長袖,將懷中縮成一團軟球的人兒卸下。

    “怎麼?你師父沒教你輕功?”他撩開微亂的長發,睨了一眼腿軟不起的釋心澄。

    “當然沒有,否則我早就自己咻咻咻的飛得老遠,犯得著等我師父來救我嗎?”她揉著臀與背,真後悔沒帶四師叔的獨門跌打油出門。

    “你師父不僅沒將武功傳授給你,竟然連最基本的輕功也不教授,分明是舍不得你受半點苦……莫怪乎蘭皋一心想毀了你。”

    釋心澄一怔,“蘭皋和我師父究竟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自己從未聽師父提起?師父又怎麼會認識天下雙邪?

    “你自己有眼睛,難道還看不出蘭皋與你師父之間的曖昧?”

    釋心澄偷偷的瞪他一眼,咬牙切齒,忿忿的說你少胡說八道,師父做事最光明磊落,又是佛門子弟,才不會和蘭皋有任何曖昧。”

    “愛信不信隨便你,反正他們的事與我無關。”他低笑,雙手負在身後,姿態高雅的步出陋巷,走進喧鬧繁盛的市集。

    處處可見叫賣小販,老弱婦孺來來去去,無數陌生的武林面孔從他的眼前掠過,文弱者佩劍,粗勇者系刀執戟,傷痕刀疤面隨處可見。

    掐指算算,他已有十年未曾出過無雙殿,物換星移,當今武林是什麼面貌,他也不清楚。

    “你在瞧什麼?”隨後跟上的釋心澄偷偷的覷著他,如今她是孤苦無依,不跟他不行。

    李洛斐斜眼一瞥。“你可知道我已有十年不曾出現在武林?江湖上始終謠傳雙邪死於十年前的武林爭霸之中,現下我人在此,你說,這代表什麼?”

    “代表你想澄清自己還沒死?”見他眉頭輕皺,她連忙搖頭,改口,“不,我是說,這代表你這尊邪魔要重出江湖吃人?”

    李洛斐嗤笑,“你還聽不膩鬼故事,盡說這些蠢事,釋斷塵真該好好反省,怎麼會教出像你這般天真愚蠢的傻子?”

    釋心澄鼓起腮幫子。“我不是傻子。”見他諷笑不止,她更氣了。“我不跟你這個吃人邪魔爭辯。”

    她轉身便要離開,皓腕從後方被人使勁抓住,迅速轉頭,看見李洛斐修長的手指正扣在自己的腕上。

    “你放手,男女授受不親。”釋心澄極力撇開內心升起的異樣情感,她是佛門子弟,怎麼能對邪魔外道存有他心?真是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李洛斐挑起眉頭,“你知道神龍寺在何處?”

    她面露疑惑,輕輕搖頭。

    “你身上有盤纏?”他又問。

    漲紅的臉蛋低低垂下,她囁嚅,“我沒有……”糟了,虎落平陽被犬欺。

    “肚子不餓?”這嗓音摻了些許暖意,像是在哄勸一般,教人松懈心防。

    “餓……”雖然出家人過午不食,但師父說過,如果出門在外,特殊情形之下,偶爾是可以破戒的,何況經過剛才那場混亂,她餓到半點力氣都沒有。

    這次第,怎麼一個慘字了得?師父啊師父,您怎麼忍心把徒兒扔給這妖魔?這人喜怒無常、忽冷忽熱,難保她哪天不會被他一口吞進腹裡。

    “要不要隨我上酒樓?”

    “你是說……有很多種不同菜色的那種酒樓?”釋心澄大喜,餓扁的肚子也萬分雀躍的響了幾聲。

    佛祖哪,請體恤她,她的肚子著實餓壞了呀!

    她還是個孩子,不解世情……關於這點,釋斷塵果真沒有說錯,這個稚嫩的姑娘確實童心未泯,天真良善,可惜氣性浮躁。

    可見潛龍寺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讓她不識江湖毒惡,更從未沾染俗世塵埃……在她的身上,究竟藏著什麼樣的天大秘密?

    見李洛斐若有所思的瞅著自己,釋心澄心生狐疑。“我們不是要上酒樓?”怪了,難不成盯著她就有飯吃?

    別開絕美俊容,李洛斐反掌握住她嫩白纖細的手腕,一聲不吭的牽著她走入洶湧人潮。

    十年,半長不短的光陰,釋斷塵在潛龍寺內養育起這樣嬌俏如花的女孩,這其中必有曲折因果。

    向來不輕易開口求人的釋斷塵難得破例,央求的對像還是闊別十年的自己,釋斷塵竟然如此信任自己……他究竟在盤算什麼?

    值得思量。

    白玉翡翠、素芹香羹……滿滿一桌菜肴,全是自己未曾品嘗過的鮮美菜色,抿了抿唇瓣,釋心澄興奮的舉高雙箸,正欲朝小白菜率先下手,眼角余光卻瞄到對座桌前的一盤肥美油雞,葷味濃重,直撲鼻腔。

    李洛斐舉止優美,撩袍舉箸,瞧見釋心澄忽而停頓,含笑開口,“怎麼?小尼姑也想開葷?”

    霎時,她被咽喉的唾沬嗆得直咳嗽。“胡……胡說,我在替那盤肉哀悼,多麼無辜的生命啊,竟然要落入你的嘴裡,供你享受,真是罪孽深重。”

    噯,那根嫩滋滋的雞腿咬起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味道?真香!

    “你從未嘗過葷食?”

    “當然,我是佛門子弟,自然不能開葷。”

    李洛斐夾起一塊薄肉片,脂肪勻稱,瘦肥相當,肉色酥黃,臉上噙著笑,眼角勾睨,徐緩的將肉片送進嘴裡,吃相優美的細嚼慢咽。

    釋心澄食之無味的吃著素菜,一雙大眼頻頻望向他,偶爾對上他促狹的目光,隨即又別開臉,悶悶的吃著。

    咦?素芹香羹裡怎麼平空多了根香酥雞腿?她瞠目瞪著,越瞪越飢渴……不對,她又沒動手夾肉,這根雞腿打哪兒來?

    狐疑的視線覷向對座,對方正挑眉回望,一臉好整以暇,她蹙起眉頭,“你是想乘機考驗我?還是想耍我?”

    “你尚未剃度,也沒冠佛號,還算不上是個尼姑,你師父又不在這裡,你又何需拘泥?”他的俊臉堆滿笑意。

    這女孩性情執拗、活潑靈動又凡心未泯,一丁點也不像是釋斷塵調教出來的,根本不適合入佛門,閑暇無事,他倒是可以代替釋斷塵帶他的弟子尋回該走的“正路”。

    偷偷的覷了雞腿兩眼,她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將雞腿夾回李洛斐的碗中。

    “你的‘壞意’,我心領了,就算師父不在身邊,也改變不了我是佛門子弟的事實。”

    唉,就此別過了,香酥可口的雞腿。

    李洛斐慵懶的瞟她一眼,不打算多費唇舌,盡管進食間她總是有意無意的飄來艷羨的目光。

    他有些失笑,這麼稚嫩的娃兒,真不知道釋斷塵是怎麼……驀地,他眼神一斂,厭憎起內心深處對眼前人乍生的親稔感。

    不過是釋斷塵的弟子,一個來自潛龍寺的蠢娃娃,他何需放太多心思?他一時失了神,竟然任由她牽著心緒走。

    “你怎麼了?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釋心澄看好戲似的笑瞅著他。

    李洛斐重整心緒,恢復清冷的眼神。“往後在我的面前,不准再看見這些素菜。”他冷冷的看著那一盤盤菜肴,陡生的寒意十分駭人,艷俊的面容冰霜橫生。

    偏偏有人不信邪,像個沒事人一般照樣吃著、喝著。“誰說要跟你一塊了?我打算吃完就去找我師父。”

    “你以為回到無雙殿就能見到你師父?你回去,蘭皋便會找機會殺掉你,只有傻子才會自投羅網。”

    “你又罵我傻子?你這人嘴巴真壞,邪魔外道。”她暗暗瞪他一眼,氣嘟嘟的別開臉,繼續吃她的素菜。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才不跟他一般見識。

    李洛斐將她孩子氣的姿態盡收眼底,眸內逐漸抹上一層暖色,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

    這時,樓梯處響起一陣喧鬧聲,此起彼落。

    “那個狡猾的禿驢,過沒幾招便讓他全身而退,下次若是再讓我見到……”粗蠻大喝的帶頭者頓住,面露驚喜之色,手中那把長刀立時劈向閣樓上那一身藕色裙裳的嬌俏女孩。

    鋒刃直直劈進檜木圓桌,劈破了釋心澄面前的白玉翡翠,登時,酒樓騷動四起,人人聞之色變,跑的跑,逃的逃,轉瞬間,閣樓上只剩下這群來意不善的江湖客與一雙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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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釋心澄張皇失措,一身朱紅長袍的李洛斐卻是從容自在,手中把弄著一杯熱茶,從頭到尾不曾正眼瞧過刀疤客。

    刀疤客沒留意到背對而坐的李洛斐,直衝著釋心澄而去。“瞧瞧,這不是釋斷塵身邊的小娃娃嗎?怎麼?你師父把你扔下不管了?”

    刀疤客身後一幫人猥瑣的笑著,蜂擁而上,將他們這桌團團圍繞。

    釋心澄心頭一悸,放下雙箸,縮成蝦球狀,喃喃自語,“生平頭一遭上酒樓,居然還會碰上烏龜王八羔子,真是倒霉透了……”

    “臭丫頭,你嘴裡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長刀自檜木圓桌高高拔起,轉瞬又劈向畏縮起來的小臉蛋,刀風凜冽,絲毫不留任何余地。

    忽然,一只瓷杯毫無預警的破風射出,鏗鏘一聲,長刀的刃登時缺了一小角,也偏了方向,從釋心澄的喉頭虛劃過。

    她驚喘一聲,雙手扶住自己的頸根,不敢相信竟然是吃人邪魔救了自己一命,略帶感激的望向李洛斐,他猶然面帶笑容,視刀疤客這群人如無物。

    刀疤客這才轉移目光,望向那一身紅艷的男子。

    眼前身穿一襲龍鳳雙繡紅袍的男人,一張傾城朱顏,長發飄飛,倘若不看得仔細,恐怕真的會將這名男子錯認是女兒身。

    但他眉宇間凝著一股邪氣,教人望之卻步,明明危險在即,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啜飲手中那杯熱茶。

    “哈哈……想不到釋斷塵的身邊不僅有女人,還來個男寵在抱,早知道干和尚如此爽快,我早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刀疤客對著自己那幫兄弟打趣的嘲諷道。

    釋心澄當下氣得七竅生煙,隨即拍桌起身,顧不得對方人多勢眾,劈頭大罵,“喂,你這只獐頭鼠目的王八烏龜,憑什麼胡說我師父的壞話?人長得醜不打緊,重點是你連嘴也臭得要命,真是天生的王八羔子!”

    刀疤客長如須的雙眉糾結在一起,牛鈴似的一雙凸眼瞪著不怕死的釋心澄,身後那幫兄弟也跟著起哄,直嚷著要好好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臭丫頭,少廢話!既然你是釋斷塵帶出寺的人,鐵定也知道五蘊心法在何處。”刀疤客粗魯的抓住釋心澄的前襟,一個使勁,將她拖上前。

    “殺人哪!佛祖救命啊!”釋心澄嚇呆了,不住的鬼喊鬼叫,靈犀嬌俏的臉蛋苦皺成一團。

    “慢著。”混亂之中,有道溫醇低沉的嗓音輕揚,“誰准許你動我的人了?”

    霎時,所有的人大受震撼。

    這一聲蓄含震人心弦的內力,刀疤客不動聲色的退後幾步,多了幾分戒備的盯著紅袍男子。

    李洛斐轉動雙眸,輕輕掃過一干閑雜人等,最後凝望怔忡的麗顏,揚起笑容,不顧旁人在場,徑自問道:“釋心澄,如果我救了你,你要拿什麼來報答我?”

    釋心澄想起師父,靈機一動,軟聲喊道:“你……你答應過師父要帶我去神龍寺,不能反悔的。”

    “我的承諾向來朝允夕改。”他撩發微笑,笑容之絕美,竟讓這群江湖老粗看傻了眼。

    幸而她對這絕世艷容已有幾分習慣,橫了一眼緊抓著自己不放的刀疤客,為了保住小命,實在不得不向李洛斐這個邪魔低頭。

    “如果你邪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救我一命,我……我就給你一部佛書。”

    李洛斐赫然失笑,“佛書?我要佛書做什麼?地獄為我輩而開,就是仙佛下凡渡我,我也不點頭,我要你的佛書能有什麼用處?”

    “你們兩個少廢話了。臭丫頭,釋斷塵不在這兒,這下我看你能靠誰。”刀疤客陡然打斷他們的交談,粗臂一提,釋心澄嬌小的身軀騰在半空中。

    她心急了,立刻大喊:“放手!放手!你們不是要五蘊心法嗎?告訴你們也無妨,其實五蘊心法就在……”

    “在哪裡?”刀疤客抽氣瞪眼,像個牛魔王一般湊近她慌亂的小臉。

    靈巧的大眼骨碌碌轉了一圈,她瞥向一旁冷眼相向、沒血沒淚的李洛斐,心生一念,嘴角微揚。

    “五蘊心法就在他身上,千真萬確,就在他身上!”她嫁禍完不忘竊笑兩聲,精巧的下巴朝著李洛斐頂了頂。

    好哇!你不仁,我也來個不義,就讓這群王八羔子來解決這個邪魔外道也不錯。

    釋心澄被刀疤客一把扔開,她趕緊爬起身,乘機躲得遠遠的,等著觀賞好戲。

    “識相的話,就快把五蘊心法交出來!別讓老子我親自動手,那你可就麻煩了。”刀疤客揮動缺了一小角的長刀,砍向李洛斐。

    李洛斐紅袖一揮,僅用兩根指頭便接住鋒刃。

    頓時,眾人紛紛倒抽一口大氣,萬萬想不到紅衣男子看似軟弱無力,竟然能夠輕易接住長刀,絕美的容顏還帶著笑,好像在嘲諷刀疤客的無能。

    刀疤客羞憤難當,怒吼一聲,抽起長刀,再次使勁朝著紅衣身影砍去。

    李洛斐的身子微微一傾,舉高單臂,自長袖間散出一股淡淡檀香。

    刀疤客的手下們正想衝上前助頭兒一臂之力,卻全都讓這股香氣彈了開來。

    刀疤客暗暗一驚,抬眼望向李洛斐懾人的雙眸,沒想到這一看,他的心音暴跳如雷,神智渙散,長刀自他的手中滑落在地,鏗鏘有聲。

    整個人呆愣了下,刀疤客想回神已是來不及,不一會兒,流下兩管鮮紅鼻血,嘴角卻高高揚起,像是癲狂。

    “夠了!夠了!”釋心澄慌了,不要命的撲過來,試圖擋住李洛斐施展勾魂魅眼。“再這樣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她只是想教訓這些人,可不是真心想鬧出人命,要是這些人因她而死,她可是會下阿鼻地獄的呀!

    李洛斐推開她,深邃駭人的眸力依舊,似乎非得讓刀疤客死在自己眼前才肯罷休。

    情急之下,釋心澄只好一把捧住李洛斐的俊臉,抵著自己的額頭。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刀疤客死,她入地獄,她死,也是入地獄,還是少背一條人命來得好過些。

    李洛斐勾起嘴角。“放眼天下,唯有釋斷塵可以敵得過我的勾魂大法,因為他寡情淡欲,心無塵念,像你這樣心思不定的蠢娃娃是不可能抵擋得了。”

    “我是佛門子弟,心思方正,師父可以,我也可以!”師父老是說她是朽木,朽木雖不可雕,但可擋災,她這株朽木就跟他卯上。

    盈盈水眸對上幽邃邪眸,彷佛有一只惡鬼緩緩的吞噬她的意識與神智……

    可是,不知為何,她瞧著瞧著,心底覺得很踏實。

    他那雙黑眸深不見底,卻滿載著一種她自小向往的溫暖,不像師父總是情感淺薄過淡,開口閉口總是深奧佛義……糟了,她興起這樣的念頭,算不算背叛了師父?

    再過半晌,嬌小人兒撐不住了,兩只小手緊緊攀住李洛斐的雙臂,兩腿發顫,喉頭發癢,咳出一小口腥濃鮮血,依然逞強不肯挪開雙眼。

    “好,原來我真的是心術不正,認了、認了……”師父,我真的是朽木,枉費您苦心調教,實在愧對啊!

    李洛斐冷冷一笑,及時接住昏厥過去的釋心澄,美目逐一掠過在場的眾人,似乎在掂量該怎麼處置他們。

    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刀疤客已經沒了氣力,只能顫抖的問道:“勾……勾魂大法,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李洛斐一手摟著昏迷不醒的嬌軟身子,一手撩開覆蓋半邊面容的長發,俊容猶然噙著一抹冷笑,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絕代風華,看煞在場所有的人。

    “你問我是誰?區區不過十年,這喜新厭舊的江湖便將當年的惡神忘得一干二淨。”李洛斐垂眸低笑,反問:“這世上還有多少人精通勾魂大法?”

    刀疤客一驚,“莫非是……天下無雙,男邪女煞裡的……”

    “不對呀!男邪女煞不是正在鹿城主持武林大會?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他身後有人激動的插話。

    “是啊!況且我們上回確確實實見過他們的面貌,分明不是長成這副模樣啊……”

    “住嘴!”刀疤客大聲喝止,重新奪回發話權,一臉忌憚的瞪著李洛斐。“你別以為抬出無雙邪魔的名號就能嚇唬我們,告訴你,我見過李洛斐,絕不是長得像你這副模樣。”

    “喔?那麼你來說說,李洛斐該是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十年的光陰,原來已經久遠到可以讓一個下三濫的角色頂替自己,在武林中狐假虎威。

    “李洛斐的身形不像你這樣高,他的行動疾速如風,膚色要再銅黃一點,哪像你這般……”這般異常殊艷,像個天仙落凡的美人。

    李洛斐垂下雙眸,尋思片刻。“鹿城是嗎?腥風血雨一番也是不錯。”雖是低聲喃喃,卻隱含無限殺機。

    “說到底,你究竟是什麼來頭?”不知何時,刀疤客已悄然重拾長刀,五根粗肥指頭深深陷入刀柄之中,像是有著背水一戰的必死打算。

    李洛斐打橫抱起釋心澄,環顧閣樓一遍,朱色嘴角微微揚起。

    “連李洛斐也不認識,我想你們也是白活了一遭,還不如重新投胎,也許下一世你們的眼睛才會長齊。”

    片刻之後,春陽酒樓正式掀起腥風血雨的江湖新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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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五歲,冥黑之中,她彷佛見到五歲的自己。

    她怯生生的被人拉來扯去,毫無定位,站在潛龍寺的門口,不知如何是好,想哭又害怕被欺侮,直到師父出現,抱起她,給她溫暖與關懷……

    那年的師父,年紀尚輕,神態卻沉著得像個老者,師父俊彥的少年模樣一直深深的刻印在她童稚的心版上,永難磨滅。

    從小,她生長在潛龍寺,每日睜開眼便是與佛像相對,佛門的戒律終日縈繞在耳邊,能被教導成今日這模樣,她是該惜福了,最起碼沒流落街頭當乞兒,還能習字學畫背誦佛經,真的該知足了。

    上好的沉烏檀香在鼻前蕩漾,釋心澄的雙眸睜不開,敏感的嗅覺卻替她感應了周遭的一切,她不知不覺放松了心防,咬在唇上的貝齒也松了開來。

    “你師父可曾提及關於你的身世?”

    一只微涼的掌心貼上她發熱的額頭,冷熱交錯,惹得她直打哆嗦。

    釋心澄夢魘似的,低聲囁嚅,“我是孤兒……哪有什麼好提的?”她早把師父當成家人看待,無怙無恃又如何?有師父疼就行了。

    片刻,她耳邊傳來一陣低笑,撓癢了她的心。

    “釋斷塵可曾向你提過五蘊心法?”

    溫溫涼涼的大掌轉移至白皙臉蛋上,她感到難受的呻/吟了一聲,眸子怎麼也睜不開。

    李洛斐那張俊美面容近在眼前,總是笑得陰陰邪邪的,隨時都在算計著什麼似的,很是嚇人,但……她怎麼好像漸漸習慣了這張臉龐?

    “你……該不會也想搶五蘊心法?”她啞著軟嗓,怯怯的反問。

    但是長這麼大,她真的沒聽過這部心法呀!究竟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李洛斐縮回手,自顧自的開口,“這部心法自十多年前便在江湖謠傳,相傳是由玄奘自天竺取經後傳入東方,會梵語的人少,自然懂得這套心法的人更少。

    據傳潛龍寺法號悟禪的和尚是最終得手的人,自他圓寂之後,五蘊心法才失傳。”

    蒼白的臉蛋怔然,滿目迷惘。“悟禪……”

    好陌生的名號,自小生長在潛龍寺的她為何沒聽說過這位長老?

    見她面露狐疑,李洛斐大抵心中有譜,眼波徐徐流轉,狀似思量。“連他的名號也不知道,看來釋斷塵是真的沒告訴你關於五蘊心法的事。”

    還是說,釋斷塵隱藏了某種重大真相?

    他散漫的眸光落在榻上,片刻不動,直到圓滾滾的眸子疑惑的回瞅,美目才又徐緩流動。

    “五蘊心法真的這麼神奇?難不成能使人起死回生?”

    聽見她的稚言童語,李洛斐不免失笑。“釋斷塵真的是把你當作小娃娃在保護,連這麼大的事也未曾向你透露半句。”頓了下,他又問道:“你師父當真不曾提及你的身世?”

    釋心澄茫然搖頭。“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佛門子弟不打誑語,你為什麼老是懷疑我?”

    李洛斐低頭尋思好半晌,然後詭譎的眼神投向她,直盯得她心神大亂。

    每每對上他這雙眼,她便無端感到心安,明明是如此邪魅的眸子,為何她會有這種荒謬的想法?

    “也罷,我對五蘊心法沒興趣,倒是對你……”

    “對我怎麼樣?”釋心澄立刻睜大雙眼,兩手緊緊揪住錦被。

    李洛斐淡笑,一臉無害。“對你師父的興趣要來得大點。”不知為何,他竟有種逗這娃兒比殺人還來得有趣的想法。

    “你……你下次別把話砍成兩截說,想嚇唬人哪!”瞬間,繃緊的心弦又松開,她順了口氣,弄不懂悵然若失的感覺從何而來。

    剛才那股鼓脹在心頭的莫名期待……期待?她對一個邪門歪道的人還能期待什麼?

    “你想不想知道你師父和蘭皋之間到底有過什麼糾葛?”李洛斐的話鋒突地一|轉。

    釋心澄先是一愣,然後別開清麗容顏,半掩下眸子,像是突然生起悶氣,良久不語。

    瞧著她這倔樣,又勾起李洛斐的笑意。

    “怎麼?你是氣釋斷塵不曾提過他的往事,還是氣他把你丟給我照顧?”

    “不關你的事。”她抓起錦被往臉上一蓋,索性對那張臉來個眼不見為淨。

    “告訴你,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自己的獨木橋,往後路上遇見也別相認。”這些氣話悶在被子裡說,反倒像個孩子在嘟囔。

    “你當真?”李洛斐嗓音淡薄的問。

    “當真!我才不需要一個惡人來陪我。”大不了自己尋路回潛龍寺。

    “你不怕又有人來找你討五蘊心法?”

    釋心澄又掀開被子,露出半張小巧臉蛋,心有余悸的瞅著李洛斐。“你……你把那些人怎麼了?”

    他把弄著散於前襟的幾綹發絲,細白如蔥的長指與漆黑如墨的發絲交織成一幕獨特誘人的風情,狹長的眼眸上揚,不過是輕輕一瞥,妖魅勾人,教她的一顆心發燙不已。

    “他們全去找閻羅作陪,恐怕你是見不著人。”他笑得雲淡風清,和話裡的森冷相差甚遠。

    “你把他們都……宰了?”釋心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怕了?”李洛斐笑彎眼睫,俊美如斯。

    “跟一個殺人如麻的男人共處一室,我當然怕。”她怯懦的直往床內縮去,深怕他大掌一揮,眨眼間劈死自己。

    霎時,李洛斐心口一窒,盤旋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意。

    特別是當他看見她那張細致嬌顏密布著對他的濃厚恐懼與排斥時,一股無處可發的暴戾之氣突然生得越發凶猛。

    怒氣高張,但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朝她伸出手,將白如春筍的纖細手腕從被子裡抓出來,盈握在大掌之中,任由他擺布。

    “心澄,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的事是什麼?”他看著她既惶恐又不敢吭聲的神情,明明是他習以為常的表情,現在卻厭惡她對自己這般恐懼。

    “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她連牙根都在顫抖。他沒事喊得如此親熱做什麼?“你說過,最痛恨年華逝去的人事物……”

    “不,我更恨的是自己喜愛的人竟然對我心生恐懼,甚至排斥,更甚者,還對我處處提防,築心牆來抵抗。”

    “那好,你跟我說你喜歡的人是誰,我來幫你解決。”順便讓她找機會開溜,再和這個邪人瞎攪和下去,難保……

    “我喜愛的人兒就是你,你要如何替我解決?”李洛斐重重掐了下她的手心。

    釋心澄疼得眼眨淚光,哀號連連。

    “疼嗎?這種疼痛感遠不及我心底的怒氣千分之一。”

    她想縮回小手,卻被他狠狠拽住,於是忿忿咬唇,嗔瞪著他。“我是佛門子弟,你喜歡我做什麼?先告訴你,我真的一點也不好吃,你千萬不要吃我,會後悔的。”

    “我喜愛你,你不高興?”美目瞅著她,平靜之中帶有某種古怪期待。

    “要高興什麼?”她一臉莫名其妙。“讓一個殺人魔頭喜愛上,沒痛哭流涕就不錯了,難不成要敲鍵打鼓通知全天下的人?”

    “你說這話,不怕我生氣?”他揚起笑容。

    “怕……”釋心澄面露心虛,欲言又止。“但說實話……更怕你真的喜歡上我,到時候不肯乖乖送我到神龍……”

    突然,李洛斐嗤笑,“我若是不喜歡你,也不會送你到神龍寺,會直接一掌解決你。”

    “真的嗎?”她嚇白了臉色,搖搖頭。“那你盡管喜歡我好了,只要別把我吃了就好。”

    看著她逗趣的模樣,他不禁失聲朗笑。

    這一瞬間,釋心澄怔愣住,總覺得此刻從他身上消融出一股柔善之氣。

    怎麼會呢?他與善字是天地之差,永遠不可能沾上邊的關系,可是她竟然感覺到他的善……

    “你這心術不正的佛門子弟,貪看我的勾魂眼過久,體弱氣虛,如果還想留住小命找你師父的話,趕緊閉上眼睛睡覺。”李洛斐低聲吩咐,松開她的小手。

    釋心澄掩下雙眸,覷向殘留著他掌心溫度的手心,心底蕩漾著一股悵然若失。

    揚起眼眸,她看見他起身離去,心下一急,趕緊拉住他的袖角。

    李洛斐當下一怔,斜目瞥見榻上的人兒不安的瞅著自己,她欲言又止的咬住下唇,純真的大眼可見極淡的……信任?

    “我剛剛是說笑的,你不會真的要離開?”其實她很害怕被扔下來。“你……你真的要和我分道揚鑣?”如果連他都丟下自己,那她一個人要怎麼辦?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他微揚眉梢,不置可否。

    釋心澄露出慌張的神情,“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回無雙殿?”難不成她真的要被拋棄在陌生的客棧?

    “難不成我上哪兒還需要向你稟明?”他故作冷淡。

    “喔!我只是問問罷了……”怯懦的縮回手,她可不想當斷臂女尼。

    “怎麼?你怕了?”李洛斐慵懶的睨著她,故意問得嘲弄,就是要如此冷硬的逼她看清楚自己孤立無援的立場。

    “怕……怕什麼?我才不怕呢!”釋心澄孩子心性,不堪他挑釁一激。

    “不怕最好。”他轉身就走。

    龍鳳雙繡的紅色長袍逐漸消失在視線範圍,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是為什麼她心底不斷泛起陣陣寒意,孤單無依的恐懼包圍了她?

    “李洛斐?”她雙眸圓睜,來回尋覓,頻頻低聲說道:“李邪魔?李惡人?李……”

    四周一片靜謐,只聽得見她自己急促的鼻息聲,這一刻她徹底明白到自己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了……

    釋心澄曲起雙膝,縮成一團,落寞的小臉埋進腿間,貝齒咬住下唇,眼淚滑落臉頰。

    眼下這種情形,如同那年五歲的自己,傻傻的站在潛龍寺門口……她哭得很傷心,又擔心讓鄰房的人聽見,只好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

    可是沒有用,哭聲斷斷續續傳出來,一聲遠比一聲響亮,雪白的手背清晰可見血痕,她哭得更厲害了。

    “不是說你不怕嗎?現在哭哭啼啼的又是怎麼回事?”

    釋心澄抬起狼狽的小臉,又揉了揉婆娑的淚眼,總算將李洛斐噙笑的臉龐看個真切。

    “你……不是走了?”

    “我有說過我要離開嗎?”李洛斐揚起眉頭,長指滑過她的臉頰,抹去一道淚痕。“我只是出去一會兒,你就哭得這樣傷心,要是我真的離開了,你該怎麼辦?”

    臊紅了雙頰,釋心澄胡亂的抹了抹哭紅的臉蛋。“我沒哭,只是沙子跑進眼睛裡。”

    看她倔強不認的孩子性,他眸光一轉,悠悠低笑,想逗弄她的念頭又加深了些。

    “那這次我可真的要走了。”略微揚高的尾音撩撥得人心癢癢。

    她躊躇的覷向再次轉身背向的頎長人影,心悸方才被遺留在陌生之地的惶恐,卻又說不出要他留下作陪的話。

    眼看曳長的緞袍再度逐漸遠揚,頓時心焦意亂,她猛然掀開錦被,跳下床,趕在李洛斐步出房門前拖住袖袍一角,緊拽不放。

    “不要走,我一個人害怕。”她柔軟的央求聲在他的身後響起。

    “你這是在請托我?”絕艷的俊容斜睇著那張哭得凄烈的小臉蛋,眉間不自覺略顯折痕深印,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害怕落單。

    “我……我怕……”

    “說清楚,你是怕黑?還是怕什麼?”他低沉的嗓音有了幾絲柔意,像是在哄騙孩子。

    很好,這就是他要的,不費吹灰之力毀掉她的防御心,讓她認清楚這一路上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一個。

    釋心澄哽咽了幾聲,濕潤的眼珠含怨瞅著他,“我害怕被扔下來,我害怕沒有人陪我一起,我不想再孤零零的一個人……”

    “難道你不怕我?要我陪著你?”他靠近了些,將她眼底若有似無的信任看得仔細,盡管極淡,卻是真切存在。

    “我不怕你,因為你對我很好……你喜歡我的,不是嗎?”她又細聲咕噥,“只要你不把我吃掉,我也會慢慢喜歡你的。”

    “慢慢喜歡我?”多少人視他如魍魎魑魅,眼前的小姑娘卻說她會慢慢喜歡他?可笑的是,他的心竟然充滿著期待。“所以你願意像對你師父那樣的喜歡我?”

    “我……”她遲疑半晌,終於堅定的開口,“如果你願意陪我到最後,那我也願意像對師父那樣喜歡你。”

    陪她到最後?

    這句話聽起來極似纏綿悱惻的男女誓言,她知不知道?

    李洛斐斂起唇邊笑紋,一雙暗勁如鐵的手臂不知幾時已攬上釋心澄纖裊如細柳的腰身,眼角微微上揚的美目凝望著她,像是要徹底看穿她的心。

    “那麼你也願意喊我一聲師父?”

    “喊你師父?”釋心澄一怔。“師父只有一個,我哪能再喊你師父?”

    況且“師父”這兩字在她心底遠比爹娘稱呼還來得意義深重,並非是對誰都能輕易喊得出口。

    該怎麼辦?若是不喊他一聲師父,他是不是又會丟下她離開?

    不行,她必須想個辦法。

    釋心澄苦思片刻,忽然綻開笑靨,習慣性的拉了拉他的袍袖。“雖然我不能喊你一聲師父,不如你折衷吧……就讓我喊你一聲師叔,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心澄,我要聽的是一聲師父,你喊我師叔做什麼?”

    “師父和師叔只差一個字,有多大分別?”她咬了咬唇。“只要我用喜歡師父那樣的心喊你,不都是一樣嗎?”

    “那我再問你,你喜歡你師父是個什麼樣的喜歡法?”

    “就……”這下可好,把她問倒了。“我喜歡師父就像是親人那樣,讓我感到安心,可以放心的依賴他。”

    “親人?你喜歡你師父只是因為他像親人?”李洛斐忽然覺得自己可笑,竟然和一個寡情淡欲的和尚吃起干醋,還逼這個天真無知的奶娃娃必須喊他一聲師父。

    “是呀!我一直是將師父當作親人看待。”可是面對李洛斐,她心底的感覺卻是和面對師父大不相同,不過這些話她自然不敢說出口。

    “好,你往後就喊我一聲師叔。”李洛斐心情大好,長臂攀上纖細的腰身,將她卷抱入懷。

    釋心澄雙眸圓睜,瞪著隨後躺下,與自己共枕的臉龐,心跳頓時失序。

    “你……”

    “勾魂大法唯一的缺點,施展之後體力大傷,如果不藉由淺眠調和,我的內力會大大折損。”

    “你……你跟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只是單純,不是傻子,他將勾魂攝魄眼的缺點說給她聽,不是擺明了讓她知道他的弱點?

    “我累了,想休息。”李洛斐閉上雙眼,不多做解釋,只是收緊了手臂,將身旁的馨軀抱得更加緊實,讓她不得不臥在自己懷裡。

    “李……師叔。”及時換回稱呼,她極困的眨眼,非常努力的不讓小臉貼上他的胸口。“你可睡好了,別不小心一口把我吃了……那我睡了。”

    她也困了,而且他身上有股雅香,總是令她忍不住想靠過去,他的臂膀也比師父堅硬……師父,徒兒對不起您。

    釋心澄身上的傷尚未痊愈,縱然擔心他會趁她睡著時動手動腳,可是意識越來越沉,眼皮子不停墜下,終究還是沉沉睡去。

    李洛斐單手枕在腦後,另一手輕擁她軟如棉絮的腰腹,若有所思的睨著懷中這張芙蓉玉顏。

    粉雕玉琢的妍麗容貌,一雙柔媚無邪的水靈大眼,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孩,釋斷塵日日見著,難道不曾動心?

    睡意漸濃的釋心澄下意識的循著他身上的香氣,蹭進他的懷裡,像是深怕他又突然一聲不吭的走人,她一雙雪白小手緊緊揪住他的前襟,那孩子氣極重的舉動意外的令他扯緊了心扉。

    怎麼想得到一個由釋斷塵養大的蠢娃娃居然能讓嗜殺成性的他這般牽掛?他早就應該是個無心之人,卻因為這個天真姑娘而有了心。

    現在,他對釋心澄的興趣遠大過其它……

    靜靜的凝睇著釋心澄的睡容,直至雙眼湧現一股蝕骨般的灼熱感,李洛斐才密合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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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鹿城,原名為巨鹿。

    相傳為上古神話鹿神的所據之地,流傳至今,如今天下人皆稱此地為鹿城。

    在鹿城四處可見以鹿為尊的裝飾物和花圖布料,居民奉鹿為神,嚴禁殺戮麋鹿、馴鹿。

    向來民風純樸的鹿城,近日以來,處處可見武林人士走動,隨著武林大會的日期將至,平民老百姓人心惶惶,擔心江湖惡人乘機作亂。

    楊柳岸徐風吹拂,豐草綠縟,佳木蔥蘢,一班女眷在湖畔奏樂,湖岸一座小亭,亭裡坐著一名紅衣男子,遠處可見樓台重重,雕梁畫棟。

    這裡是青埂樓,地近千頃,是一年多前特地為了武林大會所興建,據聞今年主持武林大會的人正是已經稱霸江湖三年的雙邪。

    “盟主,此乃首戰的人選,還請過目。”一旁的隨從送上奏章。

    被尊稱為盟主的男子膚色稍嫌黝黑,五官是粗獷之俊,卻不夠秀美,他接過寫滿人名與封號的折子,掩目一一瀏覽。

    “莽漢吳剛對上白面閻羅方紹志,真是絕佳組合。”盟主微笑,合上折子。

    這時,不遠處,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來。

    領頭者是宋齊,雖然一臉恭敬,卻難掩眸底的厭憎,他拱手作揖,朝亭內的紅衣男子頷首。“李盟主,大會鑼鼓已經響徹整座鹿城,眾人齊聚在樓門外,就等著您出來主持大局。”

    李盟主笑容大開,喜形於色,緩慢的起身。“讓鹿城城主來催請,本主真是過意不去。”

    “好說,誰不知道李盟主是當今氣霸群雄的英雄人物,在下不過是區區一位守城之人,哪能和李盟主相提並論?”宋齊面無表情的恭維著。

    宋齊一席話又將李姓男子捧上天,他笑容未歇,“此話倒是不假,宋城主真是不吝贊美。”

    “在下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宋齊的臉龐飛快閃過一絲自厭,心想,窮盡天下,敢如此厚顏無恥、驕矜傲慢的人,首當李洛斐為是。

    李盟主雙手負在身後,緩緩的挪動腳步。“不耽誤大會時辰,就請宋城主領路吧!”

    宋齊低應一聲,轉身,讓李盟主走在自己右斜方,默默不語的領著眾人走出青埂樓,一路來到樓門外的廣場。

    比武台在數日之前已經高高架起,台下盡是江湖俊士,而台上擺放著一張鹿形大椅。

    “李盟主,請。”宋齊輕聲說道,將李洛斐送上代表地位斐然的高座。

    李盟主一派風光的坐上大位,瞬間,鼓噪的會場安靜下來,眾人畏懼的視線全投向鹿椅上的紅衣男子。

    “諸位願意賞光,蒞臨武林大會,李某很是感激,還望上來比武台上挑戰的各位好手可要多加留情,別傷了武林和氣。”

    李盟主袖袍一揮,眾人立時鼓掌叫好,形勢之烈,猶如天子出巡。

    “盟主毋需謙虛,大伙就是衝著您的面子也得來這裡走一遭。”台下有人如此附和。

    李盟主笑道,“李某承諸位之情,擔任武林盟主的位置已經有三年之久,這次武林大會還盼有哪位高人能夠出面,好接替在下的位置。”

    “好!”台下又是一陣吆喝,響徹雲霄。

    宋齊在一旁冷冷望著,心底盡是不屑和鄙夷。

    城外,與鹿城相隔幾裡的穹谷鎮。

    這裡近山,層巒密迭,雲霧蒙蒙。

    林記飯館外面,幾名身形瘦弱的乞兒丟下要飯的活兒不干,全都挨成一團,興奮的圍著一位席地而坐的白發老頭。

    走近一聽,原來是窮極無聊的說書人正在給這群乞兒說故事,最主要就是胡扯瞎扯,上至江湖軼事,下至風流人物的來路背景。

    “話說當今聖上乃是一介草莽出身,一代梟雄帶領各路好漢推翻暴虐前朝,這已是眾所皆知的英雄事跡。”老翁撫過白色長須,溫吞的說:“不過關於聖皇登基前的風流韻事卻很少有人提及,今日我就來說說這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好哇!”不知幾時,乞兒之間硬是擠進一張明眸皓齒的笑臉。

    她鼓掌稱好,興奮無比的巧笑倩兮和光潤玉顏,讓一旁的乞兒看傻了眼。

    老翁先是愣了愣,旋即想起近日來舉辨的武林大會,極為自然的將這名少女和這場盛會聯想在一塊。

    八成是哪個門派初出江湖的女弟子走散,小姑娘不礙事,繼續說故事去。

    老翁順順喉嚨,又沉吟,“欸,話說英雄身邊往往是美人如雲,咱們的聖上當初在江湖之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風流才子。”

    “喔?那又什麼樣的故事?”少女雙掌支腮,水眸閃爍如星,興致勃勃的追問。

    “當初,若不是名噪一時,讓人稱許為艷牡丹的李曼助他一臂之力,恐怕咱們今天的年號可不會稱之天莽。”

    “李曼又是什麼樣的人物?”

    老翁一臉慈藹,笑呵呵的開口,“說起李曼,在我年輕時候,那可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她艷壓群芳,就是站在百花裡,恐怕那些花兒也要相形失色。”

    “真的有這麼美呀……”少女聽得入神,憑借著自己乏善可陳的想像力,在腦海裡揣摩起李曼的天仙姿容。

    “李曼貌若瑤池仙子不說,更是琴棋書畫樣樣擅長,文韜武略皆是精通,動如脫兔,靜如處子,可謂是……哎呀!”驀然,贊嘆未完的當頭,老翁哀叫一聲,倒落下來。

    不遠處,有人仰天大聲詢問,“咦?我的刀呢?”

    眾人鼓噪聲四起,個個面面相覷,尋頭看尾的幫忙查看。

    “別找了,大俠,你的刀……在這兒……”須臾,老翁薄弱衰微的嗓音在混亂之中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

    那把彎形長刀正劈在老翁的肩頭上,刀鋒淺淺陷入肩肉,並未見骨,但是老翁的意識依然清晰,想來應該只是皮肉之傷。

    “喝!”驚訝聲此起彼落,怕惹是生非的乞兒們嚇得一哄而散,原本熱鬧的場面頓時冷冷清清。

    熱鬧一散,只有幾名古道熱腸的俠士上前查看。

    少女意猶未盡,依然捧腮蹲在原地,似乎盼著老翁再開口說故事。

    都怪那支不長眼的刀,哪裡不砍,偏偏要砍這個說故事的老翁,分明是不想讓他繼續往下說……

    忽地,少女訝異的輕喊一聲,朝身後的林記飯館張望了下,想起什麼似的,一溜煙跳起身,衝進人來人往的林記飯館。

    飯館裡,無視旁人的側目,一名俊美的紅衣男子好整以暇的斟酒啜飲,視線對上氣呼呼的少女,朱紅唇瓣輕抿而笑,一派閑適愜意。

    “你……師叔,你怎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這種傷害老弱的事?他說故事也犯著你了嗎?”釋心澄怎麼想都想不透,為什麼李洛斐要這樣做?

    “他說的故事,我不愛聽。”李洛斐淡淡說道。

    “不愛聽就讓老翁換別的說,何必要害得他見血?”她皺起小臉,明明動手的人是他,愧疚心虛的人卻是她,誰讓他們倆現在是“同伙”。“當初說好要跟你一起上鹿城,師叔明明就答應過我,往後不會隨便動手濫害無辜,你怎麼能不守承諾?”

    李洛斐撩開半垂的發絲,拍拍身側的空位,示意她過來坐下。“不守承諾?說好在飯館裡靜靜等我取物回來的姑娘,竟然有這個臉責怪我?”

    無形之中,兩人緩緩的培養起默契和依賴,釋心澄對李洛斐的排斥恐懼已經隨著日夜相處、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一點一滴慢慢消失。

    想起自己因為一時無聊,跑到飯館外面聽那老翁說故事,她小臉翻紅,乖巧的挨近他身旁坐下。

    到底是個單純無心機的小姑娘,身邊沒有自小依賴慣了的師父可以倚靠,自然而然移情到他這個惡人身上,不但對他沒了戒心,甚至越來越信任他,越來越依賴他。

    以為過了一段時日便會對她心生厭煩,孰料漫漫路途上兩人相依,他逐漸習慣了她的依賴,總是下意識的惦記著這個小姑娘,也想過將她扔下不管,但是到最後還是會回到榻邊,凝視她純真睡顏,直到天明……

    究竟是誰在依賴誰?是誰離不開誰?

    “師叔,你說要去取的物呢?”她左顧右盼,茫然尋覓。

    “心澄,你聽故事聽得昏頭了,是不是?我取的物不正在我的背上。”收起散飛的思緒,他在她的茶碗裡斟滿烈酒。

    釋心澄納悶的望過去,赫然發現他背著一把長劍,劍身被粗布包覆住,看不清楚是什麼樣的長劍。

    “唔,原來是去取劍。”她細聲咕噥,下意識的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頓時,她的雙頰湧上一陣火辣辣,紅潮滿布。

    “咳……”重重擱下茶碗,她撫著頸子,連連干咳。“哇,你讓我喝了什麼?又麻又辣,跟毒藥沒什麼兩樣。”

    李洛斐揚起絕美微笑,風姿過人。“難道釋斷塵不曾讓你碰過酒?”

    “當然,出家人不碰酒啊!你竟然讓我破了戒?要是讓師父知道了,我抄三天三夜的佛經也不能讓他消氣。”釋心澄苦皺起巧麗的五官,無辜純真的模樣,同樣看煞了飯館內的少壯青年。

    李洛斐笑望著她無奈愛嬌的模樣,讓烈酒煨燙的心口,長久以來蟄伏著一頭獸,因為眼前的小姑娘而逐漸蘇醒,開始懂得何謂情愛,何謂相思……

    早已習慣李洛斐的反復無常,釋心澄抬起手背,抹了抹麻燙的嘴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推開酒壺……

    一只大掌忽然圈住她的皓腕,將她拉入發燙的胸懷,濃濃酒氣撲上鼻腔,她迷惘的仰起頭,意外發現他一雙美目不再清冷。

    “出門在外,還顧什麼戒律?你跟著我就不許再提那些佛門戒條,嗯?”

    “好……”登時,她的芙顏又染上霞色。

    他幾乎是貼著自己微張的唇瓣低喃,從遠處看來,旁人必定誤認他們倆在大庭廣眾下干起了什麼不正經的事。

    “師叔,你還不放開我,大家都在瞧我們了……”

    “他們愛瞧就讓他們瞧去。”李洛斐笑意漸濃,狹長深邃的美目環顧飯館大廳一圈。“不如我將他們的眼珠子都挖出來,索性讓他們瞧個夠。”

    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讓她能夠徹底看清楚他眼中的冷酷殘忍。

    那種瘋狂,彷佛是要將天下蒼生的性命操之在手,將所有的人玩弄於指掌間,甚至賠上自己的性命也無所謂的瘋狂……

    “我……我不怕他們瞧,就怕你真的把他們的眼珠子挖出來。”她不敢讓自己內心的畏懼顯露出來,故作無所謂。

    “很好。”他揚起笑容。“你總算有點樣子了。”盡管說的話仍是太過軟態,但無懼無畏的模樣倒是頗得他心。

    “什麼樣子?”她不解。

    “我的人該有的樣子。”李洛斐傾身,吻上她的長睫。

    釋心澄閃躲不及,就這麼任由他戲吻。

    “你的人?”她含糊不清的喃喃,粉頰嫣紅。“我怎麼會是你的人?”

    他與她,一路上亦師亦徒、亦敵亦友,界定始終模糊著,她對他的防心也越來越淺薄……

    只因為她身邊沒有師父,只剩下他了,只有他可以讓她依靠了……

    溫熱的指腹撫上她細柔的臉頰,“心澄,從你那天沒頭沒腦的闖進我的房裡,就注定是我李洛斐的人。”

    “那日是我把你和蘭皋錯認,怎麼能算數?”她不服氣。

    “我們的羈絆自那日而起,怎麼能不算數?釋斷塵膽敢把你交付給我,等同是將你歸我所管,總有一天我會在你身上烙下印記。”

    “印記?”光聽就覺得疼,釋心澄蹙起眉頭,單純的問:“烙下印記會疼嗎?如果會疼的話,我可以不烙嗎?”

    李洛斐抬高她的手,拉開袖口,露出雪白藕臂,他的拇指來回摩挲著那代表純白無瑕的朱砂圓痣。

    “只要這顆痣消失,便是烙下我的印記。”

    釋心澄怔忡不解,為何手臂上這顆紅痣消失就是烙下他的印記?這顆痣是師父替她點上的,卻不曾對她說過原因,難道只因為這樣,他才要讓這顆痣消失?

    “師叔,你和師父是不是有什麼過節?”她左思右想,悟不透個中緣由,直覺認為又是與師父有關。

    “和你師父有過節的人是蘭皋。”他細心的替她挽下袖口,遮住手臂,知道她滿心好奇,又淡淡的補充,“如果你這麼想知道,去鹿城的途中,我再跟你說個故事

    “真的?”釋心澄大喜,露出柔美的甜笑。“是與師父有關的故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反正只要是故事,我都愛聽,只要你肯說,我就願意聽。”

    “我說就聽?只要是我說的話,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你都願意聽?”李洛斐心緒一頓,美目揚起,凝望著她。

    她笑得甜柔,軟聲應道:“你是師叔,你說的話,我當然聽。”

    “即使是難以入耳的話,你也願意聽?”他斂下笑容,眉目之間抹上一股陰郁之色。

    這種神情……她也曾經在師父的臉上見過,像是有苦不能說、有恨不能尋的幽怨,矛盾得教人心疼。

    想起師父,又看著他此刻的神情,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陣絞痛,不僅僅是替師父,也替他感到難受。

    “往後師叔你說的話,我什麼都聽,不管是好是壞。”她允諾,探出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像是在擔保什麼。

    李洛斐當下一怔,總是空空洞洞的心口微微發燙,望著她那雙無邪大眼、嬌燦笑靨,彷佛是撫慰人心的一道春暖微風,吹拂過他黑不見底的心。

    “你相信我,我很喜歡聽人說話的,只是師父都不大喜歡說,以後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什麼都聽。”

    傻姑娘!真是一個傻姑娘!她知不知道,此時坐在她面前的男子,是殺人如麻、瘋狂嗜血的江湖魔頭?

    釋斷塵,這就是你一手養大的好徒兒?不知險惡,不知悲苦,無憂無慮,天真善良,你把她養成這副模樣,究竟有什麼打算?你又能把這樣的姑娘藏在佛寺多久?

    李洛斐但笑不語,掩下美目,端起酒杯,低頭啜飲,沒人察覺,在他凝眸深處,隱藏著一抹極深的恨意與憂傷。

    “師叔,我們究竟要上鹿城做什麼?”

    “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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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鹿城。

    比武台上,殺氣衝天。

    表面上是比試功夫,但是為了搶下武林盟主的頭銜,暗地裡眾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用盡畢生絕學,招招致命。

    歷年來的規矩,等待參與比武大賽的眾人對完招,勝出的強者便能與當任的武林盟主對戰,爭奪強者霸位。

    “稟告盟主,眼下只剩這最後三人。”貼身手下湊上前,在閉目養神的李盟主耳邊低語。

    “喔?是哪三人?讓我瞧瞧。”李盟主揮袖而起,端詳著分據比武台各一方的三位江湖新、熟面孔。

    由左手邊算起,師承倪乞兒拐子杖法的嫡傳弟子方若霖,自立門派並且自詡為柳花仙子的師唯蓉,最後則是一位滿臉笑嘻嘻,乍看之下像一尊彌勒佛的不知名和尚。

    “這倒是很有趣,今年的武林盛事竟然會有出家人來參與,想不到吃齋念佛的和尚也會有爭鬥之心,莫怪乎大家都說近來的江湖是處處可見亂像。”

    李盟主的一頭長發束綁在身後,露出光滑額頭,油頭粉面的模樣令人生厭,他緩緩的走向笑臉迎人的僧侶,笑得揶揄。

    “阿彌陀佛。”僧侶倒是笑得一派和氣。“貧僧此次一戰,就是專為亂像而來。”

    李盟主眼露一絲詫異。“你說的亂像,該不會是指這場武林大會?”

    “我聽說當今稱霸武林的李洛斐,他的惡形惡狀罄竹難書,當年殺光無數武林豪傑,和他的胞姊李蘭皋並稱天下雙邪。”笑咪咪的圓臉和尚頓了下,隨即又笑道,“敢問李盟主,對貧僧這番話有什麼看法?”

    李盟主冷笑一聲,“我貴為武林至尊,區區一個無名僧侶竟然敢這樣鬥膽質詢我,豈不是也算得上是武林亂像?”

    “不,我想是李盟主會錯意了,貧僧問的是李洛斐,並非李盟主。”

    “禿驢,你在說什麼廢話?你口中的李洛斐不正是李盟主嗎?”比武台下有人高聲叫囂。

    “我是在問李盟主,不是台下的施主,還請各位少安勿躁。”僧侶笑咪咪,撈過系在腰上的葫蘆瓶,抵在嘴邊,大口暢飲,一身酒氣。

    “廢話少說,要打就快點打,省得大伙干耗在這裡。”

    “且慢。”李盟主揚高一手,等滿場鴉雀無聲後,才又開口,“聽這位師父的口吻,似乎是在懷疑李某的身分,這可是大事,輕忽不得。”

    “李盟主果然是聰明人。”僧侶笑了幾聲。“李盟主的武功雖然厲害,但是還不及真正的李洛斐千分之一。”

    “師父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笑彌勒,還請李盟主不吝賜教。”

    “笑彌勒……我倒是沒聽過,不過看在你是出家人的份上,我願意留你全屍,讓你死後好安葬。”

    一眨眼工夫,幾記凌厲的掌風迎面劈了過來,笑彌勒還來不及反應,紅衣男子已經飛撲而來,招招狠毒,似乎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眾人一陣嘩然,不過瞬間,一場生死殊戰便已經展開,莫不瞠目結舌。

    片刻,天外飛來一道鋒銳銀光,硬是讓交手中的兩人分開。

    眾人仔細一看,一把碧劍直直倒立在比武台中央,劍身釋出陣陣殺氣,隱約散發出一股暗香。

    比武台下方,人潮忽然往兩旁擴散,讓出一條直達比武台的小道。

    一道頎長身影緩緩的走來,男子一身艷紅長袍,一頭墨黑長發披散在身後,膚白若雪,唇色朱紅,氣若幽蘭,笑似飛仙。

    “這種角色犯得著你出面嗎?笑彌勒。”絕美男子徑自看向笑嘻嘻的和尚,未曾正眼瞧過同樣身著紅衣的李盟主。

    笑彌勒的體型雖然龐大,動作卻是十分靈活,翻身跳下比武台,酒氣濃重的走向紅袍男子,始終沒個正經的笑臉忽然黯下。

    “我還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他低聲說道,話裡滿是緬懷。

    “十年不見,你這酒癮不減反增,枉費你吃齋念佛,最後還是栽在酒裡,一輩子只能干個沒地位的俗講僧。”紅袍男子撩開覆面的青絲,起了殺意的雙眸冷冷的掃過在場眾人。

    “十年了?一晃眼就十年了?”笑彌勒搔了搔光禿的頭頂,喃喃自語,“怪了,我怎麼感覺不出來已經有這麼久了?”

    李盟主不堪自己的氣勢被人比過,憤而朝向紅袍男子大聲喝道:“放眼天下,敢穿著紅衣大袍赴武林大會的人,非我莫屬,底下來者何人?”

    笑彌勒摸摸葫蘆瓶,又摸摸鼻子,頗為知趣的走到一旁,含糊的嘟囔,“李洛斐,你自個兒的名聲自個兒挽救,貧僧是管不了。”

    紅袍男子的耳力極好,放聲大笑,模樣俊美如神人。

    不一會兒,他冷嗤一聲,“李洛斐的名聲本來就是臭如污泥,又有什麼值得挽救?只怕是有人嫌這個名字不夠臭,還拿來作威作福,那可真的是教人打從心底作嘔。”

    面色一凜,他望向李盟主,眸光冰冷無溫。

    只是對望一眼,李盟主渾身冷汗涔涔。“你……你究竟是誰?竟敢在本盟主面前口出誑語,膽敢任意批評……”

    “李……師叔!你等等我,我還在後頭。”人潮後方忽然傳來一道柔軟的呼喚聲,有些模糊難辨。

    李盟主狐疑的看向絕美男子。“李思蜀?你叫做李思蜀?”

    紅袍男子不予理會,等著女孩從重重人海裡走到面前,她蔥白的小手緊緊握住一串糖葫蘆,站在紅袍男子的身邊,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釋心澄氣喘吁吁的停下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自顧自的說道:“喏,這是你要我買的糖葫蘆。”伸長手臂,她極不情願的遞出糖葫蘆。

    “心澄,糖葫蘆是給你的。”李洛斐溫聲說道,又望向一旁悶頭喝酒的笑彌勒。“來,這位笑彌勒算是你的師伯,你先和他待在一起,我等會兒就來。”

    無視旁觀的眾人,他攬過她的腰身,將她暫時托付給笑彌勒。

    釋心澄偷偷的覷了笑彌勒一眼,見他笑嘻嘻的,很是親切,她又很不放心的扯住李洛斐的袖角,悄聲問道:“你……你打算去哪裡?”

    “哪裡都不去,我該拆的台就在這裡。”李洛斐笑得雲淡風清。

    她小嘴一扁,“走了這麼久的路,我餓了,能不能先吃飽飯,等我們恢復氣力之後再來拆台?”

    “哎,小姑娘,你先吃手裡的糖葫蘆不就得了。”笑彌勒撥開她的小手,將她帶到一旁。

    看看新蹦出來的師伯,又瞄了瞄李洛斐,擔心被他嫌煩,釋心澄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怯怯的出聲叮嚀,“師叔,你要拆誰的台盡管去,只要別丟下我一個人,不管要等多久,我都願意等。”

    “只要你願意等,我就願意為你留下。”

    釋心澄的雙耳忽然一熱,雙手輕輕捂著耳朵,下意識的抬起雙眼,想將他說這句話時的神色看個真切。

    無奈,李洛斐早已躍上比武台,她迷惘的視線只來得及及捕捉到他頎長的背影,龍鳳雙繡的紅色外袍隨風飛揚,滿目盡是一片朱紅。

    只要你願意等,我就願意為你留下。

    這句話聽在她的耳裡,意義非凡,動搖了她的心神,倘若換作是師父,也會願意為她停留嗎?

    釋心澄悵然想著,手中的糖葫蘆融下幾滴鮮紅糖漿,落在她的手背,像極了濃稠的血液,她心頭一震,有股不祥的預感蔓延開來……

    落日西沉,一輪荒月緩緩的升起,比武台的周圍已經點上熊熊火把,照亮了黑暗,在火光映照之下,上了比武台的紅袍男子更顯得妖媚動人。

    李盟主眼中升起幾分忌憚,先聲奪人,故意提高音量問道:“李思蜀,你究竟是哪門哪派?本盟主殺人向來先問清楚對方的來歷,以免殺得不明不白,你趁現在還能說的時候盡管說,等會兒沒了命,你就只能找閻羅王說去。”

    “你錯了,而且大錯特錯。”李洛斐笑意漸濃。“雙邪向來是殺人不知其名,不明不白的人殺起來,更有意思。”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寒毛直聳。紅袍男子亦仙亦魔,眉目如畫,嗓音悅耳,可是一雙美目冰冷至極,猶如野獸之瞳,毫無人性。

    李盟主面色大驚,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你……你胡扯!聽你的口吻,像是懂我雙邪極深……”

    “天下人都知道,雙邪有一門至毒的武功,怎麼?你要不要快點使出勾魂大法讓眾人瞧瞧?”李洛斐邊說邊邁開腳步,慢慢走近如同中了定身咒的李盟主,壓抑已久的嗜血狂性正在體內竄奔著。

    “你……”李盟主冷汗直流,掌心已經汗濕了大半。“你膽敢向我下戰帖?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勾魂大法一出,沒有人活得了。”

    “如果你不想使出勾魂大法,那也無妨。”李洛斐淺淺一笑,轉身走向比武台中央。

    眾人的目光隨著修長的大紅身影流轉,只見大紅錦袍長長拖曳一地,彷佛滿地鮮血。

    李洛斐的步履停在靜靜倒立的碧劍前方,探手握住劍柄,將碧劍拔出來。

    頓時,火光照亮了李洛斐手中的碧劍。

    劍柄鑲著無數寶石,劍身不是一般的銀光,而是森冷的碧綠色。

    由劍柄到劍鋒,全是由寒珀翠玉鍛鑄而成,一體成型,毫無瑕疵,劍身上映照出一張俊美無雙、殺意浮動的面容。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聽見有人高聲驚呼——

    “是……是……傳說中血洗上萬生靈的翡翠神劍!”

    李洛斐側過身子,單臂舉高了長劍,指向臉色驟變的李盟主。

    “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今日是你祖上沾光,才能活著站在這裡看見這把翡翠神劍。”

    “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李盟主雙腳一軟,表面上依然力圖鎮定。

    “你問我是誰?”美麗絕倫的李洛斐又是微微一笑,美目浮上一波波殺意。

    “十年前消失在昭艷閣的人,你說,我還會是誰?”

    須臾,抽氣聲四起。

    江湖相傳,十年前,雙邪在昭艷閣殺遍上門挑戰的武林高手,此後,雙邪失去所有的蹤跡,再也無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直到這幾年,武林大會上又出現雙邪的蹤影。

    “胡說八道!”李盟主氣憤的大聲喝斥,“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李洛斐……”

    “對,你說的對極了。”李洛斐勾起一抹佞笑,眼眸逐漸狂亂。

    霎時,眾人駭然。

    只見比武台上,兩道高大人影錯身飛過,李盟主苦守難攻,頻頻吞敗,李洛斐劍法利落,劍氣凌厲,步步如雲,飄忽不定。

    頭一次遇見難以預測的敵手,李盟主徹底慌了,身手也跟著遲鈍,慢了下來。

    李洛斐冷笑一聲,舉劍刺去。

    剎那間,血柱噴飛。

    李洛斐像是突然憶起什麼,匆匆瞥向台下。

    釋心澄站在人群之中,忽然迎上李洛斐投來的目光,她不知所以,只是怔怔對望,望進彼此的眼底,也望進彼此的心底。

    當看見腥濃的血液濺在他絕美的面容上,又看見他冷殘的佞笑時,她不禁捂住嘴巴,作勢干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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