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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慕蓉]保送上壘[全文完]

保送上壘 作者:慕蓉

真是誤交損友!
明知道她自從初戀慘遭「劈腿」,就對運動明星敬謝不敏
還硬是拖她下水訪問當紅的職棒明星球員……
哎呀呀,這下可真不妙
原來受訪者就是與她在化妝舞會上「擦槍走火」的大帥哥
而且居住地還在她家附近,讓她想躲都躲不掉!
雖然專訪時的限制級問題讓她結結巴巴、臉紅心跳
不過俊男的體貼好風度更讓她印像深刻、小鹿亂撞
一場意外「摔車」拉近兩人的距離
他不但關懷備至、按時送三嚏A還英雄救美讓她免遭狼吻
嗯……看來這位先生不只是盜壘王,也是個偷心專家
只不過好男人總是特別搶手,面對妖嬈又精明的競爭者
受過傷的她實在是信心缺缺……

楔子

  她旋開門,兩具交纏的身軀驟分,男人身下的女人冷冷看她一眼,若無其事地自床頭抽出一根細長的薄荷煙點了起來。

  “你不是說今晚她不會來?”女人冷漠地說著,毫不避諱展現出豐若有肌、柔若無骨的肉體,任被單滑落腰下。

  “少說兩句。”男人套上衣物,一臉嫌惡,不見得就寵溺妖嬈艷姝。

  到底誰先來後到,誰是誰非?

  女人的冷漠以對,男人的毫無羞愧,她的麻木沉默,編織成可笑至極的場景。

  “出去講。”男人推了怔忡的她一把。

  客廳中,她靠著牆發愣,他倚著窗抽煙,誰也沒有坐下的心情。

  “多久了?”她幽幽吐出話來,缺少哭罵嗔鬧的興致。

  “半年。”男人英俊臉龐呈現出來的表情和她一樣嚴肅,但絕對沒有一絲愧意。

  “為什麼?”在哀悼逝去的初戀之前,至少讓她知道前因後果。

  男人熄煙,淡淡地說:“你不願給,我就自己解決。”

  “那愛呢?信任呢?”兩人相處一年多,她約略猜出症結,只是她還是想知道,難道性就代表了一切?

  “你還要抱持這種幼稚的觀念多久?你二十五歲,我也已經三十了。我們老得不需要再玩猜來猜去、等來等去的游戲!什麼愛我就是尊重我這種狗屁規則,你什麼時候才會還給學校?”

  他咄咄逼人,反倒像是她的錯。

  “原來你告訴過我會自己解決是這樣解決的。”她輕聲道出無奈。

  “那你還要我怎麼樣?我是個成年男人,在你之前有過的每個女人都必然要有這層關系,有愛無性,算什麼情人?不能強迫你、要等你准備好、要你心甘情願……我都能做到,那難道你還要我看A片打手槍這樣嗎?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就要付出代價!”

  那麼當初他為何答應要等?她選擇的要付出代價,他選擇的就不必。

  “所以你覺得我不愛你?”她覺得悲哀,而且有一股想笑的衝動。

  “我不是覺得你不愛我,而是你根本不懂愛。不明白性是什麼滋味的女人,不算女人,只是沒長大的小女孩。你空有這個年紀,也不過是長不大的老處女。”

  原來如此,這個她愛了一年多的男人是這樣看她。她點點頭,面色平靜,心中苦澀。

  “奉勸你在找到下一個男人之前,放棄這塊貞節牌坊,沒有男人有興趣陪你一起守它。”

  月色朦朧,大學校園的禮堂布置成舞會場地,音樂震耳欲聾,燈光七彩霓虹。

  參與盛會的男人西裝筆挺,女人高貴得體,人人臉上都戴起特制的半罩面具。

  這是職棒協會舉辦的跨年慈善化妝舞會,正式開舞的時間預計在跨年倒數前三十分鐘,現在播放的熱舞音樂只是提供眾人暖身,角落分布的男男女女,正不著痕跡地尋找心儀的舞伴。

  “他X的,這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惡心男人真的這樣講你?”這女子的聲音成熟甜美,體態更是完美無瑕,貼身黑絲長禮服將她高雅的氣質襯脫到了極致。

  “嗯。”她只答了一字,因好友誇張的形容詞微微抿唇笑了。

  “你不會把這種鬼話聽進去了吧?”

  “也許他說的不是完全沒道理,我還要想一想。”

  “想?想你的大頭!不用想了,那個男人腦袋裝屎,你還有興趣去研究一坨屎?耳根子別這麼軟。沒錯,我真的相信他三十歲,活到這把年紀的男人就有辦法把鬼話說得似是而非,專門耍得你這種純潔女團團轉。”

  黑衣美女說得咬牙切齒之際,突然,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走近。

  “小姐,請問等一下有榮幸請你跳支舞嗎?”他從胸前口袋取下那朵在場男士都必須佩戴的紅玫瑰。

  這是這場晚宴的規矩之一,男性必須將玫瑰送給邀請跳第一支舞的對像。

  黑衣美女張牙舞爪的態度立即變為佳人淑女,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當然,這也是我的榮幸,不過……”她愛莫能助地瞥了瞥她身旁的空椅子,上頭擺放了至少十朵以上的玫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半罩面具也不能遮飾邀舞男士的震驚,但他不打算放棄。“不介意,等候美女是應該的。”

  黑衣美女收下戰利品,見身旁的友人衝著她笑,懊惱地說:“別笑我了,你明知這些家伙我沒本事得罪。可惜我一直負責棒球組,那姓曾的王八蛋要是落到我手裡,我一定要把他抽筋剝皮。”

  在場的男士百分之九十是職棒球星,雖說今晚大家都打扮得不一樣,而且還戴著面具,但是以身材、聲音、鼻子以下的面孔,多半還是認得出來對方是誰,以她體育記者的身分,是沒本錢得罪這些大爺,不過她還是念念不忘要為朋友出一口氣。

  “不是取笑你,是稱贊你。今晚你真漂亮,稱得上是艷冠群芳。”她說出肺腑之言。她向來就佩服好友的聰明、獨立、才貌雙全又口齒伶俐。

  “那是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呢,也別默默躲在這裡當壁花,瞧你,我都下去跳舞多久了,你還在這裡站?”黑衣美女白她一眼。“我去動一動,你也要找機會下來喔!”

  “好。”她笑吟吟地應著,心裡卻不當一回事。

  “哼!”黑衣美女看穿她的心思,對她皺一皺鼻就塞進黑壓壓一片的人群裡。

  寒風吹不進溫暖的大廳,盛況空前。衝著能與心儀的明星球員共舞一夜,慈善舞會的門票早早就被熱情的女球迷一掃而空,好友塞給她一張公關票,硬是把她帶來,說是要讓她吼一吼、散散心。

  她微笑,看著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為了讓對方聽得到聲音,不顧形像的大吼交談,如果她身在其中,倒是可以吼一吼。光是看著這驚人的景像就夠膽戰心驚了,她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真要置身於內,怕是會窒息。

  她感受到開懷的氣息,但只要感受就夠了,她無意加入其中。

  一抹紅色的影子在她眼前一晃,她抬頭看見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他只手遞上紅玫瑰,以沉厚迷人的嗓音說:“能請你跳舞嗎?”

  西裝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挺直的肩背、修長的體態,她暗忖他至少有接近一八○的身高,而面具下那雙好看的唇正在微笑,奇特的是他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如果這也是職棒明星,大概會迷倒所有的女球迷。

  “我不會跳舞。”今夜第一位邀舞的男士竟是這樣出色,令人不敢置信。

  就在此刻,主持人透過麥克風,大聲宣布開舞時間已到。

  “願意收下它嗎?”他好風度地維持笑容,似乎猜透她的心思,他的黑眸有種魔力,教她不能拒絕。

  她接住花莖的那一瞬間,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突然旋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那力道用得恰到好處,她的步伐很快便穩住,隨之滑入舞池。

  華爾滋。這是她曾經看過的舞步,從容優雅的舞蹈。他是絕佳的領航者,她的手自然知道如何就定位,她的腳翩翩起舞。

  場內的燈光轉為昏暗的浪漫情調,一時之間,眾人沉浸在優雅的想像空間,悄然細語。

  “你跳得很好。”

  “那是你帶得好,我根本不會跳的。”要不是他,她根本寸步難移。

  “你塗的口紅是哪一個品牌的?”

  他竟看出她的妝化得不完美?她略微不好意思地說:“我沒塗口紅,我只有用護唇膏。”

  護唇膏……她的唇色自然粉嫩,他本來只是好奇哪一個品牌擁有這種神奇的力量……不知親吻這張沒有油彩的粉唇是什麼滋味?

  他的手指輕輕搭在她的腰間,突然因這逾矩的想法稍稍加重力道,她立即感受到,而他的氣息好像會燙人,她唯恐一開口說話就被燒得遍體鱗傷。

  她祈禱曲子趕快結束,沒料到一下子就應驗了,他扶著她的纖腰,牽起她的手護送她回座。

  “你的手好熱,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是裡面空氣不太好,我想出去透透氣。”

  她渴望獨處,不善於處理這種不自在。他卻挽起她的手,陪她離開喧囂的禮堂,踱進只有月光斜照的外廊。

  她抬頭,一臉不解。

  “沒道理讓女士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獨處。”

  脫離人為營造出來的熱鬧,夜裡的校園空空蕩蕩,倒數的重頭戲將至,更加沒有人會離開會場。禮堂一側是一座九曲橋,湖水映月,縱使會場內全然西式布置,會場外卻充滿中國古典風韻。

  “謝謝。”她環顧四周,空無一人,他若不執意跟來,她的確不會喜歡在這樣的環境下獨處,尤其她還穿著紅色削肩禮服,露出大片肌膚。

  “如果你想抽煙,請便。”她知道絕大多數的男人在這種時候會有這種需求。

  “謝謝你,我不抽煙。”

  他不多話,沒有任何試探的舉動,只存彬彬有禮的體貼。她感覺心情不再緊繃,將目光落在湖面。

  “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李白。”

  “李白?”他失笑,開始對這纖細的女子感到好奇。

  “如果那夜的月色就像今晚,我有理由相信李白會在文德橋撈半邊月。”

  他發出低沉的笑聲,“你真是中西合璧的最佳典範。”

  “真是對不起。”察覺自己的失態,她不好意思地低頭。

  “為什麼要道歉?你說起詩人的模樣,就像這套紅色禮服古典的設計一樣,很適合你。”

  她笑了笑,多虧臉上的半截式面具,遮蔽一半的不起眼。

  “快倒數了,你不進去嗎?”只要稍感不自在,她就會豎起保護網。

  “你不習慣接受贊美?”

  “我有自知之明。”

  “顯然你自知的與別人不同。”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近,她的心跳開始不規律。

  這時,賣力的主持人以興奮的聲音高呼:“各位嘉賓,令人興奮的一刻即將到來,現場倒數二十秒,迎接新年!”

  裡頭開始響起龐大的倒數聲:二十、十九、十八……

  她抬起頭,直覺地以為在這麼重要的時刻,他不該站在這裡與她虛度。

  “你快進去吧!”

  他仍然微微一笑,不為所動。

  主持人又說:“大家沒忘記吧!新年的那一刻,要記得給你的舞伴擁抱和親吻!”

  現場應景地響起一陣尖叫。

  “會來不及的。”她更是窘迫,開始動手抵在他的胸前推著。

  他抓住她的手,心情甚好,笑問:“你進去嗎?”

  十、九、八、七……

  “不。”她慌亂地搖頭。

  五、四、三、二……天呀!

  所有的燈光熄滅,她陷入一片墨黑。

  她的身軀驀地偎進堅硬的胸膛,她的唇被另一個溫柔的觸感覆蓋,她不自覺地捶著他的胸口,他牢牢握住不安的小手,將她抵到身後的石梁,唇瓣密實相貼。

  她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心跳如擂鼓,他的氣息讓她驚慌、酥軟,她想轉動螓首逃避,卻反而加深他的吻觸,她立即身體疲軟,癱在他有力的懷抱中。

  這個吻太長、太密,超出社交禮儀太多,但是沒有人記得起,直到高空鳴起巨響,加上眾人的驚呼。

  燦爛的煙火五光十色,朝天綻放。

  兩人緊緊相偎,他的唇終於離開她的,低語呢喃:“新年快樂。”

  她想回以祝福,喉嚨卻乾燥得無法出聲。他撫摸她顫抖的紅唇,適才的疑問得到解答,這張自然的唇吻起來的感覺真是好得無法形容。

  他的手滑到小臉上的面具,她彷佛被驚醒,緊張地壓制住差點被掀開的防護罩。

  “不要。”

  她的聲音顫抖得好嬌弱,他真想瞧瞧面具下她真實的表情。

  “我也可以拿下我的。”

  “不。”她驚恐地拒絕。

  “為什麼?”

  “這是化妝舞會,不是嗎?”她輕輕拉下他的手。

  她的笑容飄忽、沉靜。

  今晚適合一場美夢,但他已經過了游戲的年齡。

  “我好冷,可以麻煩你幫我拿披肩嗎?”他有話要說,她卻率先打破魔障,只怕是夢境太美,清醒太苦。

  他凝視她許久,才應允:“好,等我。”

  他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她迫不及待地拾階而下,倉皇逃脫。

  良久,他握著毛茸茸的披肩,獨自面對湖心彎月,若不是披肩的觸感太真實,他會說服自己仍在虛幻夢裡。

  這場夢很像童話故事,有華服、有音樂、有王子、有公主。

  但她,沒有留下玻璃鞋。

TOP

  【第一章】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左青琉疲倦地輕捏肩膀,漫不經心地走進擁有三十年歷史的古老公寓。

  “真希望有座電梯。”很顯然的,她是在渴望著不可能的奢求。

  在昏黃的燈泡照明下,她認命地一步一步拾階而上。掏出鑰匙,開啟一方天地,這是屬於單身女子的公寓。

  “鈴鈴。”充滿精力的電話聲響好像在諷刺著她的筋疲力盡。

  “喂?”她盡力讓聲音持平,希望對方不會聽出她的軟弱無力。

  “姊,是我。”

  “青璃?怎麼這麼晚打來?”聽到妹妹的聲音,她著實松了一口氣。

  客廳的鐘敲下十一點的報時聲,一只布榖鳥滑稽地從鐘裡彈出,咕咕啼叫。在一人獨居的公寓裡,她喜歡擁有這樣的家電,好像就不會太寂寞。

  “呃……我剛剛去同學家念書。”

  “哦?要考試了嗎?累不累?你才高一,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弄壞身體,知道嗎?”

  “嗯。”左青璃先是應了一聲,然後欲言又止,“姊……”

  “嗯?”左青琉累得不疑有他,心想著待會兒應該先做什麼?先去洗澡,還是給自己煮碗面慰勞一天的辛勞?

  “我……”

  妹妹囁嚅了好久,始終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她才察覺異狀。“怎麼啦?是不是缺錢用?”

  “不是。”

  “還是……交男朋友了?”不知不覺,青璃也長到了少女情懷的年紀。

  青璃比她略微嬌小,肌膚白裡透紅、身材玲瓏有致,鵝蛋臉配上黑白分明的晶亮明眸,使她從小就受到異性的另眼相待,她是那種走在路上不乏有星探發掘的美人兒。

  左青琉站起身來,反觀玄關長鏡中的自己。她的身材修長,站在青璃身邊略顯高瘦,裹在牛仔褲裡的一雙美腿勻稱修長,可惜有不穿裙裝的習慣,暴殄天物;她的五官不算突出,眉不濃不淡,發不長不短,鼻梁挺直小巧也不怎麼翹;她個性保守,不論氣質、外貌都是中規中矩,加上那副戴了十年的眼鏡,也難怪她常自嘲她的一切都符合了“中庸之道”。嚴格說來,她不漂亮,但自有一股沉靜的韻味,稍加打扮仍會亮眼迷人,但她沒有時間浪費在打扮上。

  她不受異性青睞,曾有過的一段情,最後也是不了了之,此後也沒有機會再接受過任何感情。這樣的她能給青璃什麼建議?說起棧锝面的經驗她實在是少得可憐。

  “不是啦……怎麼可能?”左青璃是標准的人美聲甜,她輕快地否認,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姊,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去打工好不好?”

  左青琉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柔聲探問:“為什麼?”她與唯一的妹妹相距十歲,生活步調與環境自然不同,但是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代溝,因為她們懂得尊重對方。

  對左青璃來說,姊姊願意把她當成一個獨立、成熟的個體,這點讓她很感激,而她也知道姊姊為了這個家犧牲多少。

  “姊,你常常都這麼晚才回家嗎?”

  “不常。”事實當然完全相反,不過她不會讓妹妹知道。

  左青璃輕笑了聲,露出她慧黠的一面。“姊,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會回答得很快?”

  居然被一個小她十歲的女孩看穿心思,盡管這個人是她的妹妹,左青琉還是臉紅了一下。在這一刻,她明白了妹妹的想法。為了減輕她的經濟壓力,青璃才會有此一提吧。妹妹的體貼,讓她不由得鼻頭一酸。

  “青璃,你的功課壓力不輕,你好好念書,別煩惱其他的。”

  “姊,我不希望你這麼辛苦,我花費不多,你別兼這麼多工作好不好?”

  一股哽咽讓左青琉一時之間回不了話……善良體貼的青璃,永遠值得她這樣對待。

  大學畢業那一年,快快樂樂二度蜜月的父母竟然遭遇空難,那年,她二十二歲,青璃也才十二歲。突逢噩耗,在鄰居的幫忙之下,她打起精神勉力處理完父母的後事,讓兩個相愛的靈魂一同安置在風景秀麗的陽明山頂。

  她哭得兩眼通紅,但是心裡沒有太多驚濤駭浪似的苦痛,當她立在雙親並肩微笑的遺照前,感受到的只有強烈的感動。

  他們是她所見過最相愛的一對夫妻,她知道在墜機前的那一刻,他們是微笑著緊緊相擁,救難人員告訴她,當他找到他們時,兩人的手交疊緊握,面容莊重。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們濃厚的幸福奇蹟似地安慰了她與青璃的傷痛,在這個小屋裡,她們感覺父母沒有離開過。

  這個小家庭人口稀少,因為她們的父母都是孤兒,也只有兩個女兒。兩姊妹自此孑然一身,幸好有一個公寓作為容身之地。她一手擔起長姊如母的責任,小小年紀便痛失雙親的妹妹早熟而獨立,從不令人擔心,妹妹的堅強看在她的眼底,只有心疼,現在,居然還想分擔她的責任。

  青璃很爭氣,國中畢業即考上台北的公立名校,由於住在桃園轉乘不便,加上她的好友董玉卿願意提供住所,青璃便開始了外宿的高中生活。

  這些日子對左青琉來說並不好過,她是咬著牙兼了三份工作才熬過來,但是她極力不讓妹妹知道她的疲累。青璃不住家裡,反而讓她松了一口氣,因為就算她工作得再累,也不必再擔心妹妹會否內疚。

  然而,日復一日的工作將她的精力蠶食鯨吞,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在董玉卿的鼓吹之下寫了一本言情小說得到錄用,意外地發現這比同時兼三個工作還要穩定,所以她辭掉小夜班的兼差,維持在補習班上課,偶爾兼個賣場晚班,就這樣也開始了半寫作、半上班的生活。

  “你別擔心,這幾天賣場缺人,經理拜托我多兼幾班,以後這種狀況不多。只要你好好讀書,就是分擔我的壓力了,知道嗎?”

  棧鏗話誠實嗎?可能要打個折扣。其實最近適逢青璃開學,需要的費用增加,她央求賣場經理加重她的排班,才會接連晚歸。

  左青璃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沒有再提打工一事,而是把姊姊的恩情默默印在心底。人家說大恩不言謝,就是這等道理吧!

  “姊,你的小說裡是不是好女人就值得一個好男人?”

  “呃?”左青琉愣住,不知妹妹在想什麼。

  “我想告訴你,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左青璃由衷地說。

  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左青琉的瞳眸瞧向窗外那道遙遠的彎月。

  有時候,沒有願望比較好,至少不會失望。

  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終究沒有出現,因為這是現實生活,不是童話故事,相反的,這幾逃讜左青琉來說,沒有順心如意過。

  她感到倦怠,對任何事都缺少興趣,連寫起稿子也心煩意亂。

  這晚的城市出奇的靜,也出奇的浪漫,這應該有助於她編織一個愛情的夢,但她只是對著電腦發呆,感覺文字冰冷冷的,索然無味。

  情由心生,境由心轉。往常她會感謝天空願意賞給她美麗的夜色,這會兒對著良辰美景,卻只有對牛彈琴的感嘆。

  她再轉身,背抵著鋁門窗,無神地打量起伴她長大的小窩。二十五坪的公寓,二房二廳二衛。

  小公寓或許老舊,但是並不肮髒,反而美麗極了。

  屋內窗明幾淨,不算名貴的家具卻非常有質感,廚房外的小廳現在沒有餐桌,放置的是符合個人工作需求的三組式摺疊收納電腦桌,讓人贊嘆的是書架無所不在,充滿利用空間的創意,也說明這家人愛書的習性,窗台邊的幾株天堂鳥則使得小屋平添溫暖氣息,像一個充滿愛的家園。

  這裡處處充滿母親的用心,在父母過世後,她只改變了主臥室與小廳的擺設。

  有時候,她實在不能相信自己寫了好幾本愛情小說,當一個人不斷地編織出不曾有過的夢幻,越會覺得心靈空虛,畢竟在這世上,會有幾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悶。空蕩的公寓,獨居的自己,簡單的生活竟讓她感到煩悶,一直以來那份安然自在的心情,不再擁有。

  她習慣性地調整掛在鼻梁上的鈦金屬眼鏡,不重,但是累贅,就像她現在的生活。

  給自己泡杯熱茶吧!別這麼沮喪。

  她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走到廚房泡茶。

  “安打!再見安打!”激動的吶喊猛然響起。

  “鈴。”電話也來湊熱鬧,她端著熱呼呼的茶杯拿起電話,豪爽的女性嗓音自話筒傳來。

  “哈羅!清流大作家!”

  “別這麼叫我行不行,挺刺耳的。”她不滿地抗議,知道是好友董玉卿打來的電話,她的心情頓時好轉,抱著話筒在沙發上舒服蜷坐。

  電視機裡的激動依舊,播報員吼出新的訊息:“康明浩揮出了再見安打帶有一分打點,結束纏鬥十局的比賽,也幫助球隊浮現出魔術數字。今天他四打數三安打一保送加上兩次成功的盜壘,穩坐打擊王寶座,繼續向盜壘王三連霸挑戰,以優異的表現,榮獲單場MVP!”

  磅!茶杯應聲而碎。

  “喂?發生什麼事?你在拆房子呀?”電話那頭的董玉卿聽不到她的回應,著急起來。

  左青琉沒有說話,螢幕撥放的畫面攫住她全部的注意力。

  “康明浩,我愛你!”

  一群拉著“迷浩後援會”布條的女球迷瘋狂吶喊,場上的康明浩脫帽,以一個無懈可擊的姿態回禮,再抬頭對她們露出微笑揮手致意,更引起球迷們的尖叫連連。

  他五官俊朗,笑容可掬,充滿陽光氣息,進入職棒三年,個人戰績在今年球季達到巔峰,球季進行到下半年度,已經是單項排行榜上的盜壘王與打擊王。

  她看著螢幕裡的他出場接受球迷的歡呼,拿到單場最有價值球員。

  “康明浩,恭喜你穩坐打擊王與盜壘王的寶座,談談你接下來的計畫。”

  “我沒有什麼目標,只希望能盡職地守好自己的本分。”他的笑容開朗,沒有驕氣,以他目前的成就看來,實屬不易。

  記者以驚訝的口吻繼續問:“難道你沒有企圖心三連霸盜壘王?去年你不但是盜壘王,還是安打王,球迷很希望看到你今年有更好的表現。”

  “棒球運動是團隊勝於個人的運動,若要說今年我有什麼最大的目標,我想就是完成總教練交付的任務,幫助球隊拿下二連霸,但我也會竭盡所能,以回報球迷對我的支持。”顯然他是一個享受著低調生活的人。

  “謝謝你接受本台采訪……”

  兩人禮貌性的握手後,看台上的球迷依然戀戀不舍地高呼康明浩的名字,盛情難卻,他出場揮手敬禮,感謝球迷的支持。

  鏡頭轉回記者這方,記者帶著興奮的語氣繼續滔滔不絕的報導。

  “各位球迷,你們今天看到的就是聯盟當紅的巨星,也是其他各隊最頭痛的打擊者。康明浩,正在接受球迷們對他英雄式的喝采。在球評家眼中,康明浩無疑是全方位、智慧型的打擊者,他速度快,打擊率高,選球精准少被三振,更難得的是今年度守二壘以來尚未出現任何失誤,雖然不是重炮手,卻是被敵隊視為最恐怖的內野手,無論守備或打擊總能不負教練所托。他不但有優異的球技,更因俊俏的外表使得演藝界頻頻向他招手,擁有一群聲勢浩大的球迷……”

  “喂喂……青琉!左青琉?”

  “啊,對不起。”左青琉回過神來,連忙道歉。

  “你還好吧?你今年是不是犯太歲呀?我一直覺得你不太對勁耶!該不會中邪吧?”

  “哪有?我剛剛……杯子打破了先順勢清理一下。”她找個理由搪塞,趕緊轉移話題,以策安全。“對啦!你找我什麼事?青璃在你那兒還好吧?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好!好的不得了,好到我老爸老媽都不想認我是他們的女兒,想改認青璃了……”董玉卿語氣一轉,垂頭喪氣。“她沒事啦,是我有事……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怎麼啦?”

  董玉卿咬牙切齒。“還有誰會帶給我不幸?沒良心的死總編,硬要我跟他去米蘭一趟,明知我一見到他就倒霉,故意要尋本姑娘晦氣!”

  董玉卿在一家規模頗大的專業體育雜志社當采訪編輯,一向與她的頂頭上司八字不合,聽她義憤填膺的口氣,肯定又與她家的“史”總編輯杠上了。

  “米蘭?你要去義大利?何時?”

  “放心啦!有我爸媽顧著青璃,保證三餐外帶消夜養得她白白胖胖。”聽到左青琉回以一笑,她才柔聲繼續說:“青琉,我知道你最好最溫柔最講義氣了,對不對?”

  “你……有什麼企圖?”左青琉聽得心裡發毛。

  “我手上有一個機會難得的采訪稿要做,但被這天殺的死總編攔截了,機會得來不易,我不能相信別人。”

  從她的語氣,左青琉幾乎可以想像她在話筒那頭做出拜托的姿勢。

  “采訪誰?”聽起來不是很困難,不過照董大小姐這種求法,大概有什麼強人所難的要求還沒表示出來。

  “你放心啦!采訪稿我會寫好,人、時間、地點也約定了,你只要時間到了照我的稿子去訪問就成了,不會讓你多寫一個字啦!”董玉卿很明顯地避重就輕。

  所以呢?她有不祥的預感。

  “你別跟我說要我去采訪職棒球員……”左青琉臉色一沉。

  “這個忙你一定要幫啦!拜托、拜托,康明浩的時間真的很難約,我好不容易約到的。”硬的不吃,她就來軟的。

  天呀!康明浩!“唉,玉卿,我……”

  “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嘛!我知道我有點強人所難,也知道你對運動明星的看法,不過這個人是康明浩,你對他也不陌生的,況且他絕對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球星,他一點都不傲,而且很親切,也從來不占女球迷便宜……”

  左青琉的前男友曾亦慶就是威風八面、風流倜儻的運動明星,身為她最好朋友的董玉卿自然了解她的心情。

  “我又不認識他,哪來的不陌生?”左青琉訕訕地否認。

  “他住你家附近,以前你還天天看著他晨跑。”

  “不是看著他,而是騎車路過。你一定有很多文筆好又善於寫采訪稿的朋友……”她兀自做垂死的掙扎。

  跟她當了七年的朋友,董玉卿馬上聽出她的語氣有些動搖,機不可失,連忙打斷她的疑慮。

  “下午兩點,誰敢蹺班替我跑采訪稿?那天別的采訪組都滿班,算來算去,論文筆、論時間、論交情,我只有厚著臉皮拜托你了……我真的可以保證康明浩是一個君子,一個好人,你去采訪他一定輕松自在,安啦!我都跟他接觸過好幾次了,如果他真的很糟,我打死也不敢找你,沒有哪個男人值得我賠上和你的交情。”

  重點不在於他這個人好不好呀!左青琉有苦難言。

  “唉……”這下真是太糟了!被董玉卿使出“動之以情”的殺手Z,讓她找不到理由拒絕。現在她相信董玉卿的確是一個優秀的采編,憑著這股拚勁,誰的采訪稿不手到擒來?

  知道說動了她,董玉卿在電話那頭笑得合不攏嘴。

  “哇!青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會從義大利給你帶回一個意外的驚喜。采訪時間是後天下午兩點鐘,地點在球隊的練習場,等一下我會先把地圖e-mail過去給你,我今明兩天把采訪稿收集彙整,如果來不及明天寄給你,我會托我同事趕在後天早上宅急便過去。”

  這可怕的董玉卿,不只動之以情,還加上了利誘!

  聽著她極有效率的交代采訪事宜,好像沒什麼反抗的空間了。

  左青琉現在才知道,董玉卿的伶齒俐齒有多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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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董玉卿就這麼拍拍屁股,跟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酷哥總編飛去義大利,而左青琉在隔天下午,乖乖地帶著錄音機准備完成最佳損友交付的終極任務。

  從捷運站走出來,坐上公車東轉西繞,終於快要到達目的地。

  在公車上,她抽出早上送來的那份火熱燙手的采訪稿,問題多到總共有六張之多,每一張密密麻麻的少說也打了四十行,在搖晃的公車上實在讓她少了耐心全數看過。

  玉卿告訴過她,這些問題都是後援會會員提出來的,一個都不能少問。

  不知球迷會想知道什麼?她不禁好奇。

  康明浩的後援會以女球迷居多,每位瘋狂支持者無一不傾倒在他迷人的風采下,想必這些女球迷會有興趣的,不外乎是有沒有女友之類的八卦問題。

  隨機抽出一張,瞄了幾點上面的問題。嗯,都是正常的問題嘛!看樣子並不棘手。

  他會認出她嗎?

  自那天後,每當有職棒轉播時,她就不知不覺地留心起每個球員。當她看到康明浩時,簡直快要停止心跳。沒錯,一定是他,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深深刻在她腦中,她不可能錯認。

  難怪她會覺得他似曾相識。她住的是古老的公寓,他住的則是美侖美奐的社區,兩人住處僅隔一條街,勉強還稱得上是鄰居。更巧的是他還是她同一所大學的學長,學生時期的他就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目前則是國內戰績最好的職棒球隊的閃亮明星。

  他一定不可能認出她的,化妝舞會那天那麼暗、那麼吵,正巧她還有些感冒,聲音比平常沙啞……

  她放下心頭大石,做好最完整的心理建設,不必緊張,她只要帶著輕松的心情去完成一份輕松的采訪稿就好。

  練習場在市郊一個占地廣大的公園裡,下午將近兩點時刻,少了慢跑的人潮,倒是多了幾對牽手散步的情侶。

  九月天,秋高氣爽,大學也才剛開學,尚未負擔課業壓力的學子們樂得輕松。

  左青琉向來沒有什麼方向感,一走進這綠草如茵的超大公園,頭就痛了起來。她連忙自背包取出董玉卿留給她的地圖,對照著大樹下豎立的園區看板。

  練習場共分為大球場、小球場、室內打擊場、重量訓練室、健身中心、游泳池六大區域,今天球隊沒有歷行賽,球員將會待在練習場直到下午五點半,此時是在個別訓練的紅土小球場練習的時間。

  好不容易找到紅土一片的球場,她已經走得薄汗泌出,遠遠就見到身著隊服的球員正在投打練球。

  走進球場休息區,即聽到棒球在空氣中轉動時發出的脆響。

  “小姐找哪位呀?”一個經過她的球員好奇地打量著她。

  左青琉嚇了一跳,力持鎮定。“請問康明浩先生在嗎?敝姓左,與康先生約好時間采訪。”

  也許是她異常正式的稱呼,讓那名黝黑的球員忍不住笑了出聲,促狹地回答:“康先生是吧?小卿沒空,你來代打?不過你看起來真不像是他的球迷。”一般女球迷巴不得拉近與偶像之間的距離,沒有人會用這種蹩腳的稱呼。

  小卿?玉卿還真不是普通厲害,看樣子跟每個球員都混得挺熟。左青琉並沒有以漲紅了臉表示出她的尷尬,只不過笑容略微僵硬。

  她想起來玉卿剛好是“迷浩後援會”的文書,這下她明白了,玉卿是以後援會代表的身分來采訪,而不是代表雜志社。難怪她要小心翼翼,免得被頂頭上司發現她蹺班。

  這也說明了為什麼對方會誤以為她是康明浩的球迷。說到棒球,從前的她對這門運動完全沒興趣,因為康明浩,她才看了不少比賽轉播,勉強了解最粗淺的棒球規則。

  “來吧!我帶你去找﹃康先生﹄,他已經在休息室恭候大駕。”

  他不留余地的玩笑在爽朗的笑容下,代表心無惡意。這卻沒有讓她心裡舒服一點,但也不至於讓她覺得難受。也許這些球員練就了一身直來直往的功夫,連玩笑都開得直來直往。

  有幾個回休息區的球員正揮汗如雨,一樣好奇地往她瞧了幾眼,實在是因為她一點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並非她的穿著多麼不合宜。她穿著一件合身的米色襯衫,深藍色的牛仔褲,背著一個側肩背包,長及臀部的黑發編成一條長辮,臉上戴著一副秀氣的眼鏡,腳踏一雙球鞋,輕松的打扮沒有突兀之處。

  不過,她的表情實在僵硬得很有趣,活像被人趕鴨子上架。他們早已習慣球迷激奮的神情與熱情,而她卻連看也沒有多看他們一眼,神態甚至有些冷漠。

  見到她走向休息室,他們猜想她是康明浩今天約定采訪的球迷。但是,康明浩哪來這樣無精打采的球迷?真是奇也怪哉。

  休息室只有康明浩一人,他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球賽錄影,這算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

  他專注的神情令她心頭一窒,很沒骨氣地怦怦心跳。

  夜晚的他帶有一抹邪俊,白天的他則俊朗英挺。他的膚色健康,側面的鼻梁直挺,他比她記憶中還要迷人,這反倒讓她頗感威脅。太過英俊的男人,如果還擁有過人的智慧,殺傷力尤其大。而她隱約覺得,康明浩就是屬於這一種人。

  “康先生?”

  他轉頭報以微笑,起身迎接。

  “我就是康明浩,不知小姐怎麼稱呼?”沉靜的應答沒有絲毫促狹在其中,遠比剛才那位高明。

  他的笑容溫和無害,沒有賣弄風采的企圖,也撫平她原本存於心中的不自在。董玉卿這點說對了,他的確不像鋒芒畢露的球星,也沒有狡猾地善用自己外表的優勢,在第一次見面時搶占上風。

  “左青琉。”見他思索的表情,她輕松地解釋:“左右的﹃左﹄,青翠的﹃青﹄,琉璃的﹃琉﹄。”

  “青琉……”明知他並非另有深意,但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好看的唇說出來,還是不免令她心跳漏跳一拍。“你的名字很特別,聽起來像是上好的翠玉,不像我的名字,常被人取笑是﹃明眸皓齒﹄。”

  他調侃自己,換來她的莞爾一笑。這樣好多了,先前她緊張的模樣比驚弓之鳥好不到哪裡去。

  “請坐,不要拘束,董小姐已經跟我說過,今天由你代她采訪。”他走向飲水機抽出一個紙杯,拿起烏龍茶包,她點頭稱謝。

  “我並沒有玉卿那麼好的速記能力,希望你不介意我錄音。”

  “不介意,請。”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找出另一個紙杯套上的塑膠杯套,裝到要給她的熱茶杯上才遞給她。他不但親切,而且還很體貼,難怪會得到這麼多女球迷的愛戴。

  他若有所思,定定瞧著她。“我們見過面嗎?左小姐。”

  “不,沒有。”她飛快否認,立刻就後悔了。她的反應會不會太像“欲蓋彌彰”?

  “哦。”他沒有深究,似乎相信了她。

  左青琉調好錄音機,將采訪稿取出,按照頁次開始進行訪問。

  從一周有幾天休假到有沒有女朋友這些問題,兩人對答如流,輕松自在。

  目前為止都很順利,照這個進度最多一個小時就能結束了,左青琉暗忖。接連的問題縱然千奇百怪,也沒有脫出常軌,康明浩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雖然她可以肯定,有些問題他必然是一答再答。

  當一個受歡迎的公眾人物真的好嗎?沒有超人的定力與毅力,還真是不容易呢!

  時間過得很快,幾乎用不到她的腦袋,只要照本宣科就成,她的訪問也越來越得心應手,換到第五頁,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潤潤喉,照著最上面的問題念出。

  “你還是……”她頓了一頓,差點噴茶,趕緊把茶杯放下不敢再喝,生怕失態。

  這是什麼鬼問題?

  她瞪大了眼,仔細瞧那幾個字,沒錯,這個問題只有六個字,加上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問號。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康明浩饒富興味地看著她瞬間漲紅的臉。

  “你……”她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早先排除的緊張又再次將她淹沒。老天!下頭的問題不會一個比一個難纏吧?她沒有勇氣往下看。

  董玉卿!明知會有這種鬼問題還敢叫她來訪問,難怪一開始到現在都順利得讓她不安,原來好戲排在後頭!她在心裡咒罵。

  “還可以嗎?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小巧的臉蛋忽青忽紅,若不是現在的表情如此豐富,他會以為客氣冷靜是她唯一的表情。

  不!還是讓她一鼓作氣問完比較好。她是這麼想沒錯,但實在難以啟齒。她幾乎是絕望地偷瞄到下面的問題,不看還好,再看一下,就興起想去撞牆的念頭。

  “左小姐?”他站起來,想貼近了解她的異狀。

  “你還是處男嗎?”他霍然起身的動作把她嚇了一跳,驀地就把沉澱在心中的問題脫口而出。

  他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失笑以對。

  她真是他所見過最保守的女球迷,僅僅這樣的問題就會面紅耳赤。他突然興起作弄的念頭,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是嗎?”

  “我是呀!”等她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骱筢,整個人已經呆若木雞,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在這人世間。

  天呀!她這個大白痴說了什麼?

  他隨意探問,她竟像是被催眠般老實回答。一定是他飽含魅力的笑容帶有惡魔的指令,被他的笑容這麼一勾,她竟然無法思考。

  “這個……這是球迷的問題。”見他微彎起唇,眼眸含笑,她更是尷尬不已,這下子還真是越描越黑。

  他很有風度的不把剛才發生的插曲再次加料。

  “你平常看……”接下來的問題都讓她如坐針氈,在他平靜的表現下,她暗自深呼吸,不想讓他看出她的不平靜。

  “看不看A片?最喜歡哪個AV女優?住在宿舍時怎麼解決……男性的生理需求?”她一口氣問完,覺得這輩子還沒有這麼尷尬過。

  “我看過A片,沒有特別喜歡的。至於生理需求,與一般男人一樣的方法解決,沒有什麼不同。”

  看她酡紅著臉強作鎮靜的模樣,他突然不忍心再折磨她,他伸手幫她把錄音機切掉,迎上她疑惑的眼神。

  “如果你不介意,接下來的問題我可以挑在宿舍使用電腦的時間回答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留電子信箱給我?”

  雖然她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心裡也很感激他的體貼,但令她汗顏的是,她滿腦子正在變態地思索“他是如何與一般男人一樣的解決生理需求”?

  “那麼麻煩你站起來好嗎?”

  最後,她只需要拍幾張康明浩大帥哥的照片,就可以交差了。

  “謝謝你,不耽誤你寶貴的時間,我先告辭。”

  她起身,有些猶豫,才率先伸出手讓他握上。他的手掌比她大上許多,幾乎可以整個包住她的,長繭的手則提醒著她,他看起來俊俏,卻充滿男人味。這個體認,讓她突然覺得手掌發燙。

  她很快的轉身,准備離開。不料,當她的手握住門把時,他突然走近她將手掌貼住門板,阻止她開門。

  他聞到她身上自然清新的香氣,也注意到綁辮子露出來的耳垂沒有戴耳環,她甚至是脂粉未施。她看起來保守,舉手投足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好看,她起身、走路時的姿態尤其特別,像是舞蹈家般充滿韻律。

  她的氣質、體型,真像深藏在他記憶中,某個不可磨滅的影子。

  他一時失了神,這才留意到自己抵住門板的動作,等於是把她圈在懷裡。

  “抱歉,我不是故意嚇你,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在你走出這扇門前告訴你。”

  她知道他的聲音緊緊依在她的身後,代表他的身軀靠她有多近。很不爭氣地,這又讓她心跳加速。

  “什麼?”她轉過身,卻見到他的眼眸適時回避。

  “你的扣子,松了。”

  她驚愕地瞪大了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他立刻轉身,十分紳士地留給她自理的空間。

  她低頭一瞧,襯衫的第二顆扣子開了,清楚地看到裡面的粉紅色半鏤空蕾絲胸罩。

  就像堅持人的內涵遠比外表重要,對於內在美的質感她是毫不妥協的,雖然穿著一向保守,她的內衣褲可都是質形俱佳,絕對成套,今天這套蕾絲胸衣就是她偏愛的品牌,但是此刻,她真希望今天穿的是毫不起眼的棉質內衣。

  她的手抖得不像話,突然覺得扣扣子這個動作好復雜。

  “可能是你拍完照後,背在身上的相機帶子勾松的。”他的解釋讓她心裡舒服一點,代表他不是從頭到尾都在看她笑話,而是不經意看見的。

  看見一個古板的女人居然穿著這樣性感的內衣,他會不會暗暗嘲笑她?不過不要緊,反正她也沒什麼好看的,他大概也沒興趣多看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再見,左小姐。”他估計好她整衣完畢的時間,才回過身幫她把門打開。

  “再見。”她不敢多看他臉上的表情,依照她的“左氏哲學”,最好還是不要有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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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午後的人潮稀稀疏疏,左青琉正在一間歐式茶館等人。

  “青琉。”當她看到一臉討好的王輔華出現時,心裡再次咒罵起不知想玩什麼把戲的董玉卿。

  “我可以坐下嗎?”意中人冷漠的眼神讓他打個冷顫,但仍是好聲好氣。

  左青琉點點頭,盡量緩和僵硬的臉色,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千錯萬錯也不是他的錯,她不會沒風度到遷怒他人。

  “玉卿呢?”

  “董小姐早上打電話告訴我,她身體不舒服,要我代她跟你說聲抱歉,我有車,你要去哪裡我帶你去。”

  自從透過董玉卿介紹他與左青琉相識後,他對清秀自持的她就有一股說不出的好感。他不在乎她的冷淡,甚至可以說是欣賞。女人就該有一點矜持才能惹人憐愛,娶妻當娶賢,像董玉卿那種艷光四射卻八面玲瓏的女人是絕對當不成賢妻良母的,在這世道,要找個潔身自愛的女人實在是不容易。

  他雖然是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但是心裡可是很傳統的。以他目前在大學講課受歡迎的程度,未來的發展肯定不可限量,他也算是書香門第,必須匹配一位氣質良好的淑女。

  在他想來,真正有氣質的女人,不會漂亮得過分,而且要懂得應對進退、謙恭有禮,左青琉在氣質方面沒有滿分也有九十,可惜出身不夠好,缺少了一點大家閨秀的貴氣,不過他不會因為這樣就嫌棄她的。

  “她哪裡不舒服?”左青琉挑挑眉。還真是見鬼的不舒服,今天跟她有約的是她,要改約該打電話的對像是她吧,怎麼會是王輔華?

  “我也不清楚,你用過餐了嗎?我們點餐。”不管董玉卿有什麼動機,他都非常樂意接受。

  輕快的和弦鈴聲響起,左青琉對他頷首表示歉意,王輔華則對她的禮貌感到滿意,繼續在心裡自得其樂地加分。

  手機螢幕上顯示來電者就是今天這場莫名會面的始作俑者,左青琉決定起身到一旁好好地跟她“溝通”。

  “董小姐,你好!”她的開頭問候非常有禮貌。

  “嘿!青琉,先別氣嘛……”董玉卿心知不妙,青琉的脾氣向來很好,但只要一生氣就會異常有禮,聽到她用這麼客氣的稱呼方式,讓她嚇得心裡發毛。

  “上回的事還沒跟你算呢,麻煩你解釋一下今天是什麼情況?”左青琉懶懶地陳述著,聲音不疾不徐。

  “上回?不過就是促成你跟康明浩這對學妹學長敘舊嘛!說實在的,那些問題有什麼好尷尬的,君不見現在的少男少女多開放呀!就你這個六年級的放不開……咳咳……”知道自己扯得太遠,董玉卿趕快收尾。

  她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時說多了話,吸進冷空氣就咳個沒完。從義大利回來後,她突然不能適應台灣忽冷忽熱的氣候,沒兩天就發燒感冒,一連咳了一個月。

  “今天……是我們老早就訂好的約……咳……我真的不想……咳咳……掃你的興,所以才想到王輔華……咳……他有車,買什麼東西都載得動。”

  “你感冒了?要不要緊?別再說話了。”聽見她的乾咳,左青琉心軟了,轉而關心地問。

  “你……咳……”董玉卿深呼吸撫平一下氣息,才又說:“討厭王輔華?”

  “討厭?”突然給她這麼一問,左青琉呆了一下。“不至於,他又沒有做了什麼惹人厭的事。”

  “他是大學……咳……教授,年紀跟你相當,長得也不錯……咳,對吧?”

  “嗯。”她不否認,王輔華的確長得文質彬彬,聽說相當受女學生歡迎。

  “我老實跟你說,他對你很有意思,而且……咳……身家清白,呵……咳……”董玉卿這感冒不容易好是有原因的,她實在太愛講話,而且說話快得像在放連珠炮。

  “但是……”以往的她會立即抗議,表示反對,現在的她卻不這麼肯定。

  這時她突然想到上個月采訪康明浩時,尷尬的“處女自首記”。

  二十六歲的老處女,是沒什麼好可恥,她沒有婚前不能發生性行為的古板思想,但總覺得該找一個對的人,在對的時候發生。偏偏她深居簡出,認識異性的機會自然就少,托董玉卿交游廣闊的福,才能多少與異性有所接觸。

  她沒有意思要守著貞節牌坊,但她不能否認曾亦慶說的話確實對她產生影響。

  “要找對的人,總也要有﹃找﹄這個動作吧?我覺得王輔華跟你的氣質相近,就算當不成愛人,也可以當朋友不是嗎?”好不容易這段話講得這麼清楚,董玉卿真想來個得意的笑,可惜馬上破功。“咳……咳……咳咳咳……”

  “或許你說的對。”左青琉嘆了口氣。

  她的生活太過單調,如果沒有改變的決心,只能終日自怨自艾,甚至連青璃也為她擔心起來。

  王輔華長得斯文又有禮貌,本該跟她是同一種人,但是,為何她總隱隱覺得不對呢?她期盼著什麼樣的男人?

  溫文儒雅?英俊瀟灑?或是有自信又充滿男人味的男人,就像康明浩?不,她立即否定,從剛剛她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想起他,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的生活單調到只有遇過一個像他這樣出色的男子,他是女孩的夢想,不是她的。

  因為她沒有作夢的時間,她已不再年輕。

  她開始接受王輔華的邀約,他們的約會不外乎逛逛美術館、書店、喝茶……很像他們這種人的模式。

  這個一成不變中的小改變醞釀成形後,轉眼間又過了半個月。

  昨晚,王輔華送她回到公寓樓下大門時,身子挨得好近,靠在她耳邊說:“小青,你好漂亮。”

  那時的氣氛使她明白接下來應該會發生什麼事,她畢竟也不是沒有過戀人,一開始他試探性的親親她的臉頰,然後吻住她的唇。

  她的初吻,是發生在為初戀情人意亂情迷時,生澀加上強烈的好奇心,讓她一顆心都快要蹦出胸口,後來對方嘗試多次進一步的攻城掠地失敗後,連帶的輕憐蜜愛的吻也懶得施予,她也就不再對接吻有什麼感覺。

  王輔華是第二個吻她的男人,既然是一個新的開始,她也該有全新的享受吧!

  她沒有熱烈回應,但也沒有反抗,使得他漸漸地大膽起來,這時他又開始自得其樂地想,他的小青果然是個好女孩,第一次的確要由男方主動,而她被動點才顯得清純。

  他抱她抱得很緊,索吻索得很激/情,她呼吸急促、面部潮紅則與激/情沒有什麼關系,只不過因為他摟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享受?嗯……也許有待商榷。

  “晚安。”王輔華很滿意地看著她嬌艷欲滴的唇瓣與泛著紅暈的粉臉。

  “晚安。”她的回答有氣無力,當然,看在王輔華眼中又是不同解釋。

  她真的是寫愛情小說的嗎?為什麼連她都體會不出愛的魔力?這世界上真有這種東西嗎?要不是親眼見過父母的恩愛,她可能會憤世嫉俗起來。

  於是波瀾微起的生活又慢慢趨於風平浪靜,她規律地寫稿、約會,並且接續從十多歲開始到大學時期晨騎的習慣。

  話雖如此,她還是頗為愉快地沐浴在公園的芬多精裡。

  已經幾年了?她在心裡盤算,早晨騎單車運動的習慣,除了中間為了兼任多份工作而荒廢的兩年,居然已經維持將近十年。

  單車道環繞著河濱公園,水面泛出柔和的金光,這時候人潮稀少,寂靜似乎只屬於她,減緩了城市的步調。

  前方居然有一個渺小的人影,正在慢跑。

  誰?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過跟她一樣勤勞的人了!

  她加快速度,只是好奇,想在經過慢跑者時,偷偷一瞥。

  他的背影越來越大,她也越來越驚訝。

  康明浩?這個背影真是熟悉,看了快十年,要她不熟悉也不容易,只不過出現的時機讓她很錯愕。

  十月快要到底,代表今年球季已經結束有半個月,他沒有像其他的球員一樣,趁著長假安排假期放松游樂,仍舊沒有懈怠地維持體能。

  這也是她認為球評家評論康明浩是“天才型球員”並不公平的原因,多少支持他的球迷都不明白,眼前的康明浩絕非螢光幕前的天之驕子,他有多少成就,就是付出多少的結果。

  不過,自從上回那次尷尬的會面後,她常常祈禱不要遇到他。

  待會兒騎快一點,他就不會認出她來。她就不相信共處在一個空間十年他都還不能認出她,那短短的會面就能帶來改變。

  經過他的那一瞬間,她用眼角余光偷覷他一眼,很順利,他看起來很專心。

  “左小姐?”

  他突然出聲,打碎她的如意算盤,也嚇得她手忙腳亂,既來不及避開路上的小石頭也壓不過去,就這樣硬生生地連車帶人往右傾倒。

  手腳靈快的康明浩不及思索,以接殺高難度彈跳球的身手,撲過去攔腰一抱,使她免於摔到地面又被單車壓住這種腹背受敵的危機。

  她的心跳頓時加速到保時捷的最高時速,半因驚嚇,半因倚在他的胸膛。她的思緒回到跨年倒數的那一夜,靠著他的胸膛,她聽到有力的心跳,感受到結實的胸肌。

  “有沒有受傷?”

  聽到他的聲音,她不好意思地離開他的懷抱,突然一陣刺痛使她呻/吟出聲。不妙!好痛!

  “哪裡痛?”不用多說,他也知道她受了傷。

  “腳踝……”左青琉咬著牙試著移動,只覺得好重。原來單車倒下後,就壓在她右腳腳板上。

  “別動!”他扶起單車挪到一旁,半蹲下來抬起她受傷的腳,毫不避嫌地脫下她的鞋,准備拉下襪子。

  “你干嘛?”他的動作快到讓她只能一臉錯愕,甚至來不及反抗。

  他自腰包拿出一瓶噴劑,熟練地對她的腳踝進行臨時治療。當球員這麼久了,這種事算是司空見慣。

  “抱歉,我似乎總是對你很失禮,只是突然看到你覺得很驚訝,我一直都不知道這些年來看到的人是你。”正確來說,是驚喜。

  看到她時,他的感覺很誠實,就是開心。

  擁有明星球員的光環,他的身邊環繞的多半是美艷動人或是熱情活潑的女子。盡管他並不像部分球員那樣熱衷於接受女人的投懷送抱,但也與所有男人一樣樂於欣賞美女,也許是巧合,他並不否認交往過的女友都是明亮動人的。

  他欣賞女人每個角度的美麗,孤獨刻苦的童年使他也有細膩的心思學會尊重女人,因為懂得欣賞,他特別喜歡直爽開朗的女孩,也容易與這樣的女孩成為朋友。

  而她,顯然與他所熟悉的不盡相同。

  她身材纖細,膚色白皙,似乎不常出來曬太陽;她的聲音輕柔,溫和自持,他特別愛看她自亂陣腳時臉紅的模樣,彷佛在那一刻才能毫無掩飾地表現出她的血性。可惜,那小巧的鏡框就像關住靈魂的窗子般,遮掩住她眸中的感情,讓她看起來保守、壓抑。

  是的,壓抑!他腦中突然閃過這兩個字,作為最佳注解。也許她的本性,是一座值得探索的寶庫。

  “你知道是我?”

  “不瞞你說,現在才知道。”他的誠實博得她一笑。

  一直以來,晨跑時,他就看慣了這個女孩。他的判斷應該修正,她並不吝於接受陽光的洗禮,他對她好感驟增,看起來這樣文靜的女孩,居然跟他一樣習慣晨間運動,而且這麼有毅力地維持多年。

  “糟糕,好像發腫了,站得起來嗎?”

  “不行……”輕輕用力,就疼得她頭昏腦脹。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的冒失,怎會害得她受傷?他彎身,手臂伸入她的腋下,半抱半扶地助她起身。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今天的他穿著輕松的運動服,氣味清爽,仍是俊朗無比,貼在他身上,讓她全身都不對勁。

  “你這樣子怎麼回去?車子也不能放在這裡,先不要穿鞋,等一下醫院開了必須去看醫生才行。”

  他扶她側坐在單車後面窄小的空間,自己則坐上騎位,聲音很是懊惱:“要委屈你暫時忍受一下……”感覺她被動地不把手伸出來,他抓出她的手環住自己的腰,“抱緊!”

  手是抱緊了,心髒也跟著縮緊,她感覺到柔軟的胸部就這麼緊貼在他背上,渾似在吃他的豆腐。

  女人用胸部吃男人豆腐?哪個女人會像她這麼窩囊?

  噢!她暗暗在心裡發出哀號。怎麼每回見到他,就要出糗?

  “你住在這裡?”有句話說“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見面不相識”,還真是說對了。

  這個社區緊鄰他住的地方僅一街之隔,這幢舊式公寓沒有電梯,他思考著怎麼送她進家門。

  “謝謝你送我回來……”道完謝後,下一秒鐘她也苦腦著怎麼扛單車上樓。

  “你還沒吃早餐吧?”運動前不進食是常識,他或許是多此一問。

  “沒……有……”吃早餐?她一時間腦筋轉不過來,想不起來吃早餐是在干嘛的,臉上呈現一副呆樣。奇怪,平時還算清楚的腦筋,怎會突然變成一團漿糊?

  “我送你上去,再幫你買早餐。”

  “不,怎麼好意思麻煩你?”老天偏生要跟她作對嗎?她急於退縮,祂就安排她不得躲藏!

  職棒明星幫她買早餐?要是青璃還是玉卿知道了,大概會興奮得尖叫,然後充滿想像力地繪聲繪影。

  “好吧!這個待會兒再討論。”他把單車扛進公寓樓梯間,又走出來。“車子暫時放著,先送你上樓。”

  她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還在想著要怎麼跳著腳上樓,突然,身子騰空,被他攔腰抱在懷裡。

  “哇!你做什麼?”她抓住他的肩頭驚呼。

  “送你上去呀!幾樓?”他輕松回答,似乎早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

  聽出來他話中帶笑,她又羞又怒,真想叛逆地說:“一百樓。”心裡是這樣想沒錯,嘴巴卻誠實地回答:“三樓。”

  走到三樓,他跟她要了鑰匙,在抱著她的同時居然還能開鎖。由於手上抱著一個人,靠著身體力量關門沒有控制得當,門砰的好大一聲合上,直到把她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才帶著歉意說:“希望沒有吵到伯父、伯母。”

  “他們不在了。”她眼神一黯,悶悶地答。一方面驚訝地發現,他不經意的一句話就能勾起她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神傷。

  “抱歉。”康明浩立即領悟到她的意思。

  他是孤兒,十二歲時被一個寡婦領養,養母事業有成,家境小康,對他也極好,可惜在他十六歲時,也過世了。他很能了解孤身一人的痛苦。

  “不要緊。人生難免一死,能夠同生共死,也是一種幸福。”

  幸福……她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讓人感到平靜的幸福。不知哪個幸運兒能與她為伴?

  “你一個人住?”這個社區老舊,一到晚上更加陰暗,他沒由來地替她這樣的單身女郎擔心起來。

  “我有妹妹,今年高一,在台北念書,她很聰明,又很懂事。”言談間不難發現她對妹妹的驕傲。

  家中既然只有兩姊妹,他很快地就領悟到她在這個家庭中負擔的責任,不由得對她有些佩服。同時又因她所流露出的溫情,察覺自己是這樣孤獨。

  “有妹妹,真好。”

  “是呀!我還在想她這個周末回來,要煮什麼菜給她吃?我想試試番茄海鮮義大利面,她愛吃。”

  提起青璃,她的精神一振,這時看到他微笑的神情,卻驀然心悸。

  因為那笑容,好落寞。

  她暗暗自責,很早以前就聽說過他的身世,實在不應該挑起他的傷感。

  沉默突然充斥在兩人之間,康明浩從她垂下的睫毛,看到那雙把情緒表現在其中的小手正不安地扭絞著。

  她為人敦厚,容易自責,皆因有一副將心比心的細膩心腸,他因而倍感溫暖。

  他找到選台器,為她打開電視。“你先看電視,我等會兒幫你把車扛上來,順便帶一份早餐給你。”

  “康……”她吞下“先生”二字,總覺得這時候這樣稱呼,太過生疏又失禮。“明浩,可以邀你星期六中午一起來吃飯嗎?”她一口氣說完,不給自己後悔的余地。

  “義大利面?”他挑挑眉,露出陽光般爽朗的笑容。

  她點點頭,回以一笑,感染到他的心情。

  他嘆了一口氣,似乎不是盛情難卻,而是因為好不容易等到機會才松一口氣。

  “謝謝你,我很樂意,因為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煮了這麼多年的義大利面,還是這麼難吃!”

  她噗哧一笑的同時,沒有忽略他隱藏在幽默底下的成熟與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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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星期六來得出奇的慢。

  左青琉不能忽略自己其實是期待的。昨夜,她就像隔天要去郊游的孩童,興奮得難以入眠。一大早不到七點,她已起床到菜市場采買所需物品。

  十一點三十分。

  她數著剩余的時間,並且告訴自己是為了青璃何時會回到家而著急,然而,距離青璃到家的時間至少還有兩個小時,而她的作息她再清楚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可笑,連自我欺騙都不具任何說服力。

  十二點整。

  “叮咚!”門鈴聲響起,她的心跟著躍動。

  康明浩正在門外,笑容可掬,一如往常的英俊、乾淨。他一身休閑服搭配得恰到好處,將結實的好身材展露無遺。

  “午安。”

  她愣愣地接過他遞上來的一束海芋。上一次,他送給她的是一朵玫瑰花,不知他還記得嗎?

  “你實在不需要破費的。”她露出靦的笑容。

  “一束花,遠比不上好廚藝。”

  他不著痕跡的贊美,讓她回以一笑,暗暗感激他自在的態度,化解了她的緊張。

  她仍然戴著細框眼鏡,小巧的臉龐更為清秀,打破了他一直以為眼鏡會讓容貌遜色的刻板印像。白色的T恤使她看起來斯文甜美,剪裁自然的純棉格子長褲增添一股優雅的氣質,給人一種舒服、溫柔的感覺。

  “這一餐根本不算什麼,你又不收我的錢。”她嘀嘀咕咕地說,竟是有些埋怨。

  “你一定要計較這個?”他擺出一副無計可施的表情,很勉強地說:“好吧!孔雀餅乾二十、脆笛酥二十五、華園排骨飯三個總共兩百一、牛肉膾飯一個七十五、巷口的餛飩面兩碗八十、蚵仔煎兩份七十、海鮮粥一碗五十、豆干切兩盤二十、豬心一盤五十、海帶三份三十、豬肉漢堡不加蛋兩份六十、奶茶三杯七十五……總共七百六十五,算你七百就好。”他輕而易舉地計算出這些日子替她張羅的餐費。

  她吃驚到檀口微啟的表情逗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圓睜著大眼說:“原來你記性這麼好?”

  她的反應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為她會不滿地嚷著他把帳記得這麼清楚,或許不到大發嬌嗔的地步,至少會表現出不滿才是。這是他所認識的女人都會有的反應。

  “這是我少數擁有的優點之一。”

  “少數?”她拿出花瓶,一邊整理海芋,一邊不以為然地說:“你的優點多到教人嫉妒了,至少從剛剛那一段話,我就找到兩個優點。”

  “有嗎?”他坐在沙發上,好奇她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語。

  “有呀!你的心算也很好。”

  他笑著起身,走近她身旁。“你以前一定是童子軍,常常日行一善。會不會很忙?要不要我幫忙?”

  感覺到他突然靠得好近,她的手指輕顫,莫名感到緊張,她只希望聲音不會泄漏出這一點。

  “你幫我的忙已經夠多了,我都還來不及好好謝你。”

  那天,他不但幫她買了早餐,又帶她去看醫生。腳踝受傷的結果就是包了一大坨,像個廢人一樣動彈不得,待他送她到公寓一樓時,她堅持用拐杖慢慢爬上樓,才免於再來一次令她臉紅心跳到快要休克的“擁抱”。

  自那日起,他就把她受傷當成自己的責任攬在身上。到了晚餐時間,她正在煩惱出門不便時,他就帶來餐點,接下來,每逢三餐時間,他的出現漸漸變成一種習慣。

  兩人用完餐後,她會泡壺茶跟他分享,然後靜靜地打開電腦寫稿,他則看看電視或書籍,偶爾交談,然後在該告別的時候告別。

  除了挑動男女情思的話題外,他們幾乎無話不談,彷佛有一種毋需言表的默契,對於能擁有這樣相處自在的異性朋友十分珍惜。

  除了這些以外,他卻還感受到不同的情感。每當她提起過世的父母與聰明懂事的妹妹,所表現出來的溫柔總是使他的心湧現出從未有過的暖流,他感覺到童年時缺少親情的遺憾慢慢被彌補起來,而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為了這一點,他會是多麼感激。

  “你去看電視吧!我要准備料理了。你還可以幫我一個忙,等一下青璃回來時,幫我開門。”

  說完,她轉身踱進廚房,准備大展身手。

  他一如往常打開電視,眼角余光看見她工作的電腦桌上一疊文件,突然對她寫的小說感到好奇。

  他走到書架,找到了一排粉紅格子的小說,隨機抽出一本。

  他原先站著隨意翻看,後來便坐在沙發上一字一字閱讀起來,此時不知看到什麼,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從廚房走到外間的冰箱前,眼角余光瞄到他手上拿著一本小說,書的封面還驚人的熟悉,她立即嚇得哇哇大叫:“不准看!”冰箱的門來不及關,她就衝到他面前,抽開那本書。

  “康明浩!你……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非禮勿視?”她漲紅著臉,氣急敗壞,沒察覺自己講的話顛三倒四。

  他微笑以對,她突然也覺得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一愣,不知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也是你的食材。”

  她的臉又竄紅,意識到自己正一手抓著魚,一手拿著書。

  “這個……不好看。”她吞吞吐吐地,總算擠出一句話。

  “怎麼會呢?我覺得你的文筆很好。”他的表情很是誠懇。

  “哦。”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其實很想問他到底看了多少內容,又礙於某些說不出口的原因而難以啟齒。因應市場需求,她總是需要寫一些情欲戲,而他手上拿的這一本,剛好就是她“尺度”最大的一本。

  “這是……一本小說。”這還用說嗎?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句廢話。

  “同意。而且是一本好看的小說。”

  “但是……”但是什麼?她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不過是當她非常不安時的口頭禪。

  他到底看到哪了?

  關於性愛,由於缺少實戰經驗,她總是很辛苦、很用力地找資料加上幻想然後寫出來……如果、如果被他瞧見其中不合邏輯的地方,她還真想找洞鑽進去永遠不要見人了。

  “叮咚!叮咚!”門鈴聲規律地響了兩聲,是青璃的標准按法。她松了一口氣,真想把青璃抱在懷裡好好親一下。

  “我去開門。”康明浩起身,化解她的困窘。

  左青璃低著頭,心不在焉地等著姊姊開門。

  結果她看到一雙完全不像姊姊會有的大腳、結實的大腿,還有……天呀!那個腰圍,姊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粗壯了?

  “姊。”她抬頭,將一張熟悉的俊臉看進眼底。“康明浩?”他是她與死黨支持的球隊裡的大明星。

  “幫……我簽名!”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康明浩本人,老天!真是帥得沒話講,什麼明星也給他比下去了。

  她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挑出筆記本。好極了!要他多簽兩個送給死黨。

  等等!不對呀!這不是球場,是她家吧?左青璃歪著身子瞄了瞄門牌,沒錯,她沒按錯門鈴。

  眼前的女孩輪廓分明,表情靈動,散發著青春活力,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並不像她姊姊一樣被眼鏡遮住,正錯愕地圓睜著。

  “你一定是青琉的妹妹,進來吧!你姊姊正在廚房大顯身手。”他順手接下青璃的筆記本,龍飛鳳舞的留下簽名。

  “簽幾個?”

  “三個。”左青璃愣愣地舉起手,作了一個“OK”的手勢。

  她發愣的模樣倒是像極了她姊姊,康明浩為此笑了一笑。

  左青璃眨了眨眼,想確定自己有沒有搞錯什麼,但是康明浩並沒有消失,屋內的陳設也一如往昔。

  她走在康明浩身後,咧嘴一笑。看樣子,不是她搞錯什麼,是錯過什麼才對。

  看到姊姊聞聲而出,左青璃帶著貓捉老鼠的笑意打量著她。嗯……今天她的穿著自然,脂粉未施,似乎沒有什麼線索,但是……呵,她敢打賭,剛剛她有稍稍回避了康明浩直視的眼眸。

  “青璃!這是我的朋友康明浩,你替我好好招呼康大哥。”

  “知道了,姊!”左青璃落落大方地應聲,把書包放在固定的架子上。她注意到茶幾上的茶杯空了,忙補上茶水。

  “康大哥,你知道我姊是你學妹嗎?”

  “哦?”康明浩眸光一閃,很是驚訝。

  “原來你不知道呀?我以為你們是這樣認識的。”

  康明浩將左青琉因他跌倒受傷到逐漸熟識的過程解釋一遍。

  “姊的腳受傷了?”剛才她竟沒有看出來。

  “不礙事,已經不用上繃帶,可以慢慢走動。”

  左青璃挑挑眉,還是放心不下。“康大哥,你看電視,我去看一下姊姊。”

  她當然很希望可以多親近偶像,不過實在是對他與姊姊之間的事感到好奇,好奇到坐立難安。

  左青琉熟練地拿起白酒倒入平底鍋,一陣香氣飄出來,就聽到左青璃雀躍地說:“好香!哇!義大利面!”

  “你怎麼不去陪康大哥?”

  “我聽他說你的腳受傷了。”

  “沒事了,再過幾天就會復元。”

  左青琉的眼睛沒有離開鍋子,對妹妹一肚子的好奇心知肚明,她才不是因為她的腳傷就迫不及待衝進來。

  果然,左青璃促狹地以手臂頂了頂她的,悄聲道:“姊,誰才是真命天子?”

  “什麼真命天子?我又不是後妃。”左青琉頗感好笑。

  “可是我明明看到康大哥散發出王者的光輝耶!”左青璃還不打算放過她。

  上周她才被姊姊硬拉出門,陪那個大學教授王什麼的出去。奇怪?她怎麼想不起人家的名字,反正她也只有叫他王大哥。

  那位“王大哥”很斯文,對她跟姊姊也很客氣,但她就是覺得他斯文得很匠氣。他常誇獎姊姊是多麼賢淑,讓她感覺他只是在強調姊姊配得上他,而且最令她受不了的是,他喜歡在吃飯時借題發揮,證明他學有所長,那時她才知道姊姊修養有多好,能一路面帶微笑聆聽,不像她聽得都快掀桌了!

  而且,他總是開口閉口喚姊姊“小青”,又是不他養的阿貓阿狗,聽起來實在是很不順耳,好像把姊姊當小孩子,一副大男人主義的口吻。

  反觀康大哥,長得帥氣不說,風度更好。他在棒球界出盡風頭,做人卻很低調謙虛,是一個虛懷若谷的人,要說到有什麼成就值得誇耀,王大哥哪裡及得上他,竟表現得如此倨傲。對啦!就是那種藉由謙虛的態度表現出來的自滿,才會讓她覺得王大哥匠氣!

  “我還天使的光環咧!”左青琉翻了翻白眼。“別再亂猜啦!他跟我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好一個曖昧的說法。“那王大哥呢?也是好朋友?”左青璃仍是笑嘻嘻的。

  “青璃!出去擺碗筷!”這小鬼靈精……再不把她趕出去,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遵命!不過……”左青璃刻意拉長聲音。

  “不過什麼?”唉!有一個太聰明的妹妹也不是好事。

  “我不要下回分曉,我要晚上立見分曉。”

  看樣子青璃是不會放棄,非得要晚上纏著她不睡了。也罷!姊妹倆好久沒有談心,她也很想聽聽她在學校的狀況。

  “行!快去吧!”

  左青璃暗暗作了一個勝利的姿勢,一溜煙地跑出去。

  這天,三人相談甚歡,左青琉注意到妹妹對康明浩明顯的偏心。上回帶她出門,她與王輔華說不到十句話。也許應該說是沒機會說話,因為王輔華已經習慣在講台上高談闊論,他只熟悉這種表現方式。

  康明浩的自信卻從沉穩的態度中表現出來,他打破了她對運動員的印像,她以為運動員都是充滿血性,而且比較衝動,甚至是粗率的,曾亦慶就是如此。

  晚餐過後,康明浩照往常的時間辭別,左青琉送他出門。

  “今天很開心,謝謝你,我很久沒有享受到這麼棒的一餐。”他說的不是美食,而是溫情。

  只要你願意,每天都可以來。

  她差點就脫口而出,感覺自己的心跳紛亂無章。

  她喜歡他的陪伴,喜歡看到他的笑容,更喜歡他得到享受……天呀!她不能再否認,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經進駐她的心。

  “怎麼了?”康明浩不自覺伸出手撥開她披散在鬢邊的細發,直到觸及冰涼柔滑的肌膚,並感覺到她不自在的呼吸,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他愣了一下,但沒有道歉,既不緊張,也不後悔這麼做,只是突然間有股想要大笑出聲的衝動。以往,他的警覺性總比同年齡的人要高,也較自制,與女性相處時他向來能夠控制場面,絕對不會讓女性感到唐突。

  男女之間,或者有情,或者有慾,其中的起承轉合他並不陌生,沒想到這回他竟是這樣遲鈍,這樣……措手不及。

  這一刻,莫名的熟悉感回到心頭,就好像……他曾經在哪裡對她這麼做過?

  “它亂了。”很快的,他恢復從容,手指輕輕撥開她的發。

  “哦……謝謝。”她虛弱地應了一聲,當她感受到他的溫度與觸感時,她簡直發抖得不像話。

  她羞怯的反應喚起記憶中的某一個部分,他驀地心跳加速,激起一股莫名興奮。

  “青琉,你喜歡參加舞會嗎?”

  她心中警鈴大響。不,他不可能知道的!沉著、沉著,別亂呀……

  “我……”要命,她的聲音是抖的。“不太喜歡,太吵了。”幸好,臨時穩住陣腳。

  他沒再追問,但是眸光晶亮亮的,像是有什麼迷人的企圖。“除了義大利面,我連蛋包飯都煮不好。”

  他不過是需要朋友,更需要溫情,這不是什麼迷人的企圖。她確定在他眼中,她看到的是這個。

  “明天我煮給你吃。”她不加思索,提出溫柔的邀請。

  “善良的女孩……”他輕輕一嘆,為她的單純絕倒。“別這麼輕易就邀男人入門,小心你會付出不想付出的代價。”

  左青琉驚訝地櫻唇微啟,心房莫名其妙地敲鑼打鼓,響起警訊。

  “晚安。”他只是回以一笑,突然傾身,在她頰上輕輕一吻。

  左青琉呆立著無法反應,眼睜睜地看他下樓。而就在這一刻,她感覺他以最柔和的方式,堅定地攻占她的芳心。

  無心成雨意,欲走偏殘留。她一意想躲,越是逃不開。

  她虛弱得必須靠著牆壁才能穩住身軀,努力地想讓這個充滿社交禮儀的道別吻雲淡風輕。她用力排拒從心中燃起的異樣感覺,但他的笑容、溫度、聲音卻如洪水般淹沒她。

  她想到他最後的那句“晚安”,那抹沉靜自信的微笑,還有傾身過來的體溫,唇瓣貼上她臉頰時的灼熱……她還想到他專心看著她的小說時的表情,透過文字,他看到了多少真實的她?

  他是否窺視到單身多年的她,也渴望不再孤單地睡著一張單人床?夜晚,她曾希望有個情人會以無比的溫柔與激/情帶她進入她所不能理解的情慾世界,她有身為女人所有的殷殷企盼,盡管這些都為了生活壓力與家庭責任而壓抑下來。

  這麼多年來,就在她早已習慣忽略內心深處的感覺時,她才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平凡。她蒼白、保守,對於讓自己美麗的資訊漠不關心,也從來不覺得有什麼需求,但現在的她居然有些懊惱……她在想為何自己會是這樣的不起眼,而他卻是這樣完美?

  如果他就是要這樣英俊出眾,為什麼他不能至少擁有令人討厭的性格?他可以像王輔華一樣戴著斯文的面具卻自視甚高,不然也應該要有令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男人主義,可是相反的,他聰明、內斂、迷人、尊重女性而充滿智慧。現在,她終於明白,在她生命中會有個男人帶給她心有靈犀的感受,在這之前,她卻從不相信。

  她為了曾亦慶心碎過,卻從未這般鬼迷心竅。她失魂落魄,她渾渾噩噩,她以為初戀情傷是因為付出太多,所以她寧願愛得少,被愛得多,那將缺少熱情,但是細水長流。

  所以她把機會給了王輔華,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她對王輔華的熱情索愛無動於衷,而康明浩的輕輕一吻就教她心神大亂。

  無關身分、無關成就、無關外表、無關於兩人是否生活步調相似、是否為同一種人,感情要來就來,不容得人們企畫完全。

  這不公平!他能夠帶著微笑全身而退,她卻像是瘋了一樣不能自已。她知道要避免這種心旌搖惑的感覺只有避開他,而命運殘酷之處,是她只有一天的時間抉擇。

  她猛力咬唇,感受到痛覺,強自拉回慌亂的心緒。只是一頓飯,她有需要這樣驚慌失惜嗎?他從來只當她是朋友,實在不必自作多情。

  她當然要大方地邀他來吃飯,她當然必須若無其事,她根本不需要抉擇。

  “姊,你在干嘛?站在門口喂蚊子嗎?”

  終於,在左青璃感到奇怪而出聲時,她才回過神,而她的心,好像也才記得恢復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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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車子在轉入她住處的那條巷子時戛然煞車,左青琉從原本的心不在焉,嚇得抵住前座的車內置物台,手腕因棧锎射動作而隱隱發痛。

  她向來溫柔的水眸燃起一簇火光,轉向駕駛座的男人。“這樣很危險的。”緊繃的聲音雖輕,仍能感覺到她的不悅。

  王輔華斯文的臉龐面無表情,冷冷地說:“我不知道原來你的魂還待在我的車上。”

  “巷子這麼暗,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她住的這個社區人數不多,晚上的巷道只有幾盞路燈,王輔華剛剛在轉進巷子時突然加速又煞車,根本見不到巷裡的人與車。

  王輔華沒有答話,一整天他都是這樣陰陽怪氣,從帶她去采買窗簾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斷地在挑戰彼此的耐性。她不知道自己買的窗簾哪裡礙著了他,一路上他冷嘲熱諷著那塊落地窗簾不值得上千元,那抹老是帶著懷疑的冷笑讓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發飆,但她沒有把窗簾扔到他臉上狠狠咆哮一番,只是沉默以對。

  晚餐時刻,他的話也是帶著刺,於是吃完飯後,她便推說身體不適,強迫心不甘情不願的王輔華送她回來。

  他心情不好是顯而易見的,但她竟然不想盡一個朋友之責詢問他是怎麼回事,因為他率性遷怒於她的舉止,實在是有失風度。

  “小青,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一塊布跟你鬧性子吧?”他說話時發出輕笑,就是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才令人生厭。

  左青琉只是看著他,沒有回話,知道他有話要說。

  “我在大學教書,有固定的收入,這筆收入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而且未來我勢必會花更多時間在更好的職位上,所以我希望把財務這方面交給妻子打理,她至少要有一定的理財能力。”

  左青琉聽得暗暗不快,這話中太多暗示,超出彼此交情的範圍。

  她並非女權主義者,不會事事要與男性爭上風,但她認為不論是夫妻或是朋友之間的相處,從來就不可能要求絕對公平,只有互相包容與尊敬,才能長長久久。

  她認識王輔華也有一段時日,平時他對她是挺尊重的,但她總是在某些時候感覺到不受尊重。現在她仔細想想,也許那尊重只是表面,他常宣揚女性就該賢淑內斂,當兩人偶爾談論起某些女性政治人物或是成功企業人士時,他也對女人在職場上強勢的一面不以為然。現在,他的說法無疑就是告訴她。他對另一半的要求就是希望對方單方面的付出,身為他的妻子就該如何如何,重點是,他強烈暗示她就是“候補人選”。

  “我不認為這跟我買窗簾有什麼關聯。”她輕描淡寫,佯裝不懂他的暗示,希望這樣的“反暗示”能夠讓他知難而退。

  “小青,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他蹙眉問。

  其實想說這句話的人是她吧?她無奈地想。

  “我累了,謝謝你今晚送我回來。”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她不知為什麼要給自己這樣找罪受?

  她的手指才解開安全帶,他就急急抓住她的手腕,在感覺到她明顯地掙扎後,笑容也不再掛在臉上。

  “我不在乎你沒有固定的工作,也不在乎你寫那種小說養家餬口,你還希望我怎麼樣?”

  哪種小說?她感到一把火在體內悶燒,可是非常沒有興趣再問下去。

  “你心情不好,回去休息吧!開車小心。”

  聽了她的話,王輔華反而加重手上的力量,她也總算回過頭看他。她的眼神十分冷淡,沒有半點他預期該有的驚慌。

  “給我一個吻,小青。”

  左青琉遲疑了一下,讓他觸碰到她的唇,他卻欲罷不能,越摟越緊,發了狂般吮吻。她用力掙脫,拉開彼此的距離,眼中有責備。

  “讓我上樓。”他的眸裡有血絲,充滿欲求。

  “不方便。”她很快地就恢復以往的冷淡,就是棧鏍冷淡讓王輔華吃足苦頭。

  初認識時,他覺得她像白紙一樣單純,這樣的女人相對來說也比較容易掌控。但是相處一陣子下來,他覺得她就像飄流的雲教人捉摸不定,他認為女人不耍性子、不亂發脾氣是難能可貴的優點,現在他卻為了這些優點氣急敗壞。

  他不懂她在想什麼。他不能很有效率地取悅她,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她對他死心塌地,最初他以為這會是易如反掌。

  他冷冷一哼,腦中浮出一個畫面,這個畫面如喉中刺,梗得他非常不痛快。

  “你有別的男人了,對吧?前天晚上你送那個男人到公寓樓下,很不巧地被我看到。”

  是她邀康明浩來用晚餐的那天,他忘了手機,所以她給他送下樓,他擔心暗巷的安全問題,還目送她上樓後才回去。

  他眼中突現的冷狠讓左青琉在心裡打了個冷顫,也迫使她必須把話挑明。

  “輔華,我們並沒有給雙方什麼承諾,甚至一星期只見一次面,我們沒有去過單獨相處的地方,我也從來沒有挑逗你,我想你很明白到目前為止,我們還只是朋友。”

  王輔華繼續加重手中力道,彷佛把所有的情緒放在手上。

  “我很不明白,原來你跟﹃朋友﹄都能接吻?我倒想知道那個男人進了你的門後可以做什麼?”

  這是平素還算斯文有禮的王輔華嗎?他不愧是讀書人,罵人不帶髒字。

  “請你放手!”她冷斥,氣得不知如何說話。

  “小青,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王輔華鐵青著臉,悶悶出聲,“我原以為你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好女孩,我一直這麼尊重你,沒想到你這麼不自愛!”

  也許是他眼神中的一絲冷酷使她驚覺,左青琉開始以用力掙扎作為障眼法,另一手則不著痕跡地摸向門把,她輕輕一拉,很糟糕地發現他本來就沒有開鎖的意思。

  車窗突鍇常暗,沒有人走動。她想起明浩不只一次告訴她,他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這裡,也要她夜間回家時務必留意四周的人,他總是這樣細心囑咐,又不干涉她的生活。

  明浩!明浩!她不由自主低喃著他的名。

  這一陣子,開心的時候她想著他,難過的時候也想著他,而她卻沒有勇氣更進一步探究,繼而再接受王輔華的邀約。

  她想要讓生活踏出原地,反倒讓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團糟。

  就在她分神的這刻,王輔華的身軀越過排檔杆,往她細瘦的身子壓近。他緊緊扣住她的手腕,鼻息噴在她的頸項。

  “輔華……你、你冷靜一點。”左青琉力持鎮定,努力讓聲音不顫抖,也避免說出刺激他的話。

  “我冷靜得很,小青,你難道沒有想過讓我這樣對你?”他的唇貼上她的脖子,伸出舌尖舔吻。

  左青琉發出憤怒的叫聲,不再試圖跟他說理,奮力扭動頭部,空著的那只手用力甩向他的臉頰。

  啪的一聲脆響,使兩人的動作暫時靜止,沉悶的車內此時僅存兩人的喘息聲。

  “王輔華,我要下車!”她心裡恐慌,但非常堅定。這個時候,女人必須大聲說不,任何不確定的口吻都會被男人曲解。

  他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突然冷冷一笑。“這麼急?他的功夫比較好?你等著他上你的床?”

  她深呼吸,不想讓憤怒凌駕在理智之上,也不覺得需要費什麼唇舌在他身上,重點是她知道自己處於劣勢,不論如何她必須想辦法離開。

  “我累了,你讓我下車好不好?”只要能脫離險境,她可以示弱。

  他看了她半晌,手背反覆在她因驚嚇而發冷的頰上摩擦,左青琉忍住再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只希望他能恢復理智。

  他又是嘴唇微彎,露出沒有笑聲的笑容。

  “小青……你知不知道你很厲害?我看錯你了,你看起來柔順沒有野心,其實你好聰明……懂得若即若離,讓男人逃不出你的手掌心。那個男人看起來條件很好,他也被你迷倒了,是不是?”他的手背從她的臉頰滑落,放肆地再度滑到她粉頸,輕輕搓揉。

  他說話的口氣不再激動,反而讓人不寒而栗,因為看不出情緒,也就教人不知怎麼反擊。

  面對軟硬都不吃的王輔華,左青琉開始心裡有數,這個男人是鐵了心要貫徹一些事情。她開始感到恐懼,口干舌燥到喉嚨發苦,心急如焚,卻想不出任何方法讓自己不要這麼害怕。

  她不會蠢得去問他“你想做什麼?”,從他極具侵略性的眼神到手指的不安分,再怎麼笨也猜得出來他在想什麼。

  她努力逼自己冷靜,試圖想出一個能給他迎頭痛擊的方法,但是機會渺茫,她不斷地將身子往後挪動,直到緊緊靠在車窗,再也沒有任何空間,這也引得他發出淺笑,如同野獸般逼視獵物,緩緩貼近。

  他的大手一張,往她的胸部用力一捏,另一只手扣住她不斷揮打的手腕,雙腿則壓制住她的大腿,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害怕,尖銳哽咽地出聲:“王……輔華,你想毀了你的教學生涯嗎?”

  他冷靜地說:“我只是在跟我的妻子做愛,你會嫁給我!”

  “我。”不會!

  她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他就把她的怒吼含進狂肆進攻的嘴裡,她用力將他的唇咬出血痕,反而激起他的慾望,他的手指用力捏揉她的胸部,她痛得悶叫出聲,發狂掙扎,把嬌弱的背部撞得淤青出血也不在乎。

  在他松口之際,她發出接近絕望的尖叫,他強硬捂住她的唇,動手扯開她的襯衫。她驚嚇到極點,反而哭不出來,只是全身發冷,僵硬到無法動彈。

  驀地,她的一手撈到閑置一旁的手提袋,袋子被她胡亂扭扯後,裡頭的物品早已散落一地,忙亂之中,她抓到自己的手機,壓下他的唇在她胸前放肆啃咬的惡心感,手指循著熟悉的按鍵位置,找到自動撥號鍵,她記得昨晚曾撥出的電話,只要按下這個鍵兩次,也許,天無絕人之路……

  天助自助者,現實再一次提醒她,英雄救美只存在小說裡。

  夜晚的風有些涼,康明浩悠閑地靠在陽台,藉由十一層樓的高度俯視萬籟俱寂的城鎮。比起繁華的台北,他更享受這個寧靜的小鎮。

  台北,就像是摩登女郎穿著的灰色窄裙,像徵著這個城市規律快速的步調與彬彬有禮的人們,其實是擠、悶、暗的綜合體。他在那裡生長,也在那裡飽嚐世間冷暖,那個城市的冷漠隱藏在美麗的面具下,他面對的就是那份赤裸。

  “阿浩,今年打得不錯嘛,要不要來根煙?”不知何時,隔壁的陽台也站著一個年輕男子,准備吞雲吐霧。

  “不。”他慵懶拒絕對方的明知故問。

  他瞄了一眼懸掛在陽台的雙手,這雙手的手指修長黝黑,長滿運動的繭,也有幼時為求溫飽留下的傷痕,這是一雙充滿男人味的大手,但是從來沒有沾染過煙草。

  他生長的環境龍蛇雜處,年少輕狂的他也曾叛逆,但很快的他就知道他沒有叛逆的本錢。多浪費一秒,就少了一分生存的機會,他很早就看清自己的處境與社會的現實,於是少年時期的他學會自制,現在的他則學會如何從壓抑中找到出口。

  這雙手就像他這一生的縮影,一分成就代表一分努力,半點也不僥幸,這輩子唯一讓他覺得僥幸的,就是遇到領養他的養母。

  “沒有女人的夜晚?”隔壁的鄰居調侃地說,這時的談話是純粹的男性。

  “這對你來說是比較寂寞。”他揶揄回去。

  翔鴻社區在城裡是個異數,在這管理嚴謹、格調高尚的大樓,據說有各行各業的名流住戶在其中。

  擁有一頭桀驁不馴長發的鄰居,從事造型師的工作,在圈內赫赫有名,當然這名聲不只是展現在專業能力上,其他令人百傳不厭的傳言是哪方面……可就不言而喻了。

  “你不抽煙,又對女人沒興趣,男人活成這樣有什麼樂趣?要不是我認識你太久,我會很懷疑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至少我沒有﹃鐵杵磨成鏽花針﹄的煩惱。”面對一個玩世不恭的家伙千篇一律的調侃,他早就學會不痛不癢的反擊回去。

  突然,一陣“南海姑娘”鈴聲響起,這是左清琉的專屬鈴聲,也是他的秘密。他自褲袋中掏出手機,就見到隔壁那家伙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挑釁地朝他挑眉。他別過頭去不予理會,省得被他瞧見當他聽到她的聲音時露出的微笑。

  一聲尖叫自手機傳出來,聲音之大,讓他驚愕地看到隔壁的那家伙也瞪大雙眼,證明他沒有聽錯。

  放我回去!

  不容忽視的求救聲,聽得他毛骨聳然。

  你瘋了!這是我家的巷口……

  聰明的女孩!害怕之余,她並沒有漏失任何求救者該給的情報。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在他准備奪門而出時,右側飛來一串鑰匙。

  “騎我的車比較快。”

  康明浩對他點點頭,雙方擁有的默契使他們不必訴諸言語感激。

  男人不管看起來怎麼斯文,當他試圖要使用蠻力傷害女人時,那力量之大超乎想像。

  襯衫的鈕扣已經沒有一顆是完好的,就像此刻筋疲力盡的她一樣。她幾乎不敢想像手機那頭會有人接聽,也不能確定手機是否已經沒電,她不再能確定任何事情,也不再能確定最後有什麼東西會是完好的。

  她不再發抖,惡心與羞恥感變成絕對的無力,她知道再繼續掙扎只會換來王輔華更強烈的侵略,然而不再掙扎換來的就是無窮無盡的羞辱。

  她以為自己的感官知覺全然死去,但是當他抓著她的底褲時,恐懼感再度驅使她做最後的掙扎,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巨響。

  “鏘。”玻璃碎片灑在她身上,她反射性地抱頭發出尖叫。

  車門被強力拉開,一雙強健的手臂將她抱出車外,而後,她滑跪在地,王輔華則被抓了出來,隨即發生纏鬥。

  不,他甚至沒有還手的余地,遇到相同的雄性動物,他不再保有優勢。

  她聽到他發出哀號,聽到搏鬥時的聲響,他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畫面在她茫然無依的眼眸中模模糊糊。

  他們停止後,也許有對話,也許沒有。她的眼沒有焦距,她聽不到清楚的聲音,朦朧之中,她隱約感覺那輛灰色的房車越來越小,然後消失。

  “是我。”康明浩脫下外套覆住她,見她蒼白得甚至連手都舉不起來,他以最輕柔的動作幫她拉上夾克拉鏈。

  她衣著殘破、無助失神的模樣教他揪心,但他只是蹲下與她平視,溫和地看著她。

  康明浩關心的臉龐越來越清楚,她驀地松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經安全。

  她雙臂緊環住自己,開始懂得發抖,她想以鎮定起身的姿態表達感謝,身軀卻不受控制、搖搖晃晃地靠到他的臂膀,他強硬的肌肉觸感喚回她對男性軀體的恐懼,不由得退開一步。

  “對不起……”她低垂著頭道歉,不能諒解自己竟然把他當成施暴者一樣看待。

  “別說對不起。”他皺眉,聲音中有某種壓抑的情緒。“來,我陪你上去。”

  她抬頭,想要說話又說不出口,一時之間她好像變成一攤爛泥,沒有思緒可言。她自然而然地想從手提袋取出鑰匙,卻發現袋子留在王輔華車上。

  “怎麼了?”

  “鑰匙。”沒頭沒尾的,她只能發出最簡單的音節。

  在這一切之後,她就像驚弓之鳥,又如同迷路的小孩般茫然無助,她以為她看起來糟透了,然而在他眼中,她從來沒有失去她的優雅。盡管在此刻,她仍然冷靜得不可思議,而他知道她總是這麼壓抑,就像從前的他。

  沉默並不讓她覺得尷尬,康明浩的存在給她極大的安全感,讓她不像以往一樣必須注重社交禮節,需要打破沉默來維持什麼友好的場面。

  她現在很難受,她現在很害怕,她不想掩飾,她想大哭一場,唯一讓她忍下來的原因,是她在乎他的感受,她怕自己頓然失態,會造成他的不知所措。

  “青琉……”他嘆了一口氣,溫和低沉的嗓音帶著了然於心的疼惜,打碎她的自持。

  他看到她低著頭,雙肩顫抖,知道她正強烈地克制嚎啕大哭的慾望,他的手貼著她的肩想表示安慰,這時她卻猛然抬頭。

  “我不想哭。”她的語氣倔強,好像在控訴是他惹得她幾乎控制不住。

  “好,那就不哭。”他好笑又愛憐地看著她,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明天我們就幫你家的門換鎖,現在你應該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我幫你訂一個房間,然後送你過去飯店好嗎?”

  飯店?無疑地他會找一家最好的飯店安置她。那她現在在做什麼?還不好好對人家說聲謝謝?

  可惜現在的左青琉不比以往,她脆弱而不安,什麼感覺都直接反應在臉上。她無法道謝,因為光是想像一個人待在陌生、漂亮的大房間裡,那股可怕的寧靜會讓她胡思亂想直到發瘋為止。

  她害怕又佯裝堅強的表情,讓他嘆了一口氣,才把藏在心中已久的這句話問出口:“我住的地方有客房,先到我家委屈一晚,好不好?”

  雖然他很希望自己給她的信任感足夠讓她接受這個想法,但他還是先將這個可能性排除在外,先提出另一個可行方案。可是她的神情實在讓他做不到強迫她一個人處在陌生的空間,只因為他害怕被拒絕。他知道他的感覺不再重要,他在乎的只有她的感受。

  等待的時間彷佛漫無止境,直到她僵硬地點頭,他才松了一口氣。她跟著他的步伐,一前一後走向那輛借來的重型機車。

  她踢到一個破舊的木椅,突然意識到車窗是如何被破壞的,這時也才注意到他的衣袖裂開,手臂有擦傷,他的褲子有在泥沙打滾的痕跡。

  她內心興起一股莫名激動,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他,此刻她會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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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她拿著他慷慨出借的T恤,走進浴室。

  干淨的瓷磚、明亮的空間,讓她的心情頓時穩定下來。

  蓮蓬頭像朵倒立的芙渠,灑落在她身上的淨水是否也能清洗她疲累肮髒的身軀,再如蓮花般潔淨?她深吐口氣,雙手覆住臉回想起不堪的記憶,車內掙扎的畫面此刻在腦海中呈現灰色一片,像徵她的絕望。

  “別想了!別再想!”她甩甩頭,強自壓抑下恐懼。

  衝淨身子,大毛巾往身子一抹,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她說服著自己,真希望有自我催眠的能力。她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崩潰,尤其是康明浩,他擁有一雙最清澈的眼眸,還有洞悉人性的心……噢!她不能在他面前毫無遮掩。

  正當她要拿起那件超大的黑色T恤時,看到一只如手掌大的蜘蛛停歇在衣服上。

  “啊。”在最脆弱的時刻,看見生平最害怕的生物,她嚇得奪門而出,伴隨著尖叫聲。

  康明浩剛在自己房中的浴室衝完澡,尚未打開電視,就聽到她的呼聲,當他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她赤裸奔出的模樣。

  她細致的肌膚點綴水珠,香氣四溢,柔軟的身軀玲瓏有致,他呼吸頓時急促起來,猛地將她緊緊抓進自己的懷裡,免得繼續看見那誘人景像。

  她馥軟的胴體嵌入他的懷抱,兩具沾著水露的身軀相貼合,挑起某些他想排拒的悸動。

  “什麼事?”他緊緊閉眼,又睜開,稍為達到清醒的目的。

  “好大……的蛛……”她嚇得語焉不詳。

  “豬?”他的浴室會有一只豬?

  “對,好大。”她幾近呆滯地接話。

  他狐疑地低頭,突然想通浴室裡有的可能是什麼東西。

  可憐的女孩,今天一整天夠她受的了……

  “我去處理牠……”他試著輕抬起她的下顎,強迫自己不能產生遐想。“我房間的門後有一件干淨的浴袍,你去套上它,別著涼了。”

  “好。”她張大嘴回答,乖乖聽話,實則腦中一片混亂。

  他不敢看她,松手讓她離開他的胸膛,大步走進浴室。處理完那只頑劣的“蛛”後,他拿起她換下的衣服准備丟進洗衣機清洗。

  他的手觸碰到柔軟的紫色蕾絲胸罩,忍不住心跳加速。這件胸罩沒有襯墊,繡滿蕾絲的剪裁幾近透明,他無法不去看到胸罩下那件同一款式的底褲,這件底褲要命的居然是細邊綁帶型,他可以想像當那個欲對她施暴的混蛋看到這些會是多麼的興奮。

  她一向都穿這麼性感的內衣嗎?他想起初次見面時,不經意窺見的風光,那件粉紅色胸罩也是性感得讓男人無法忽視。

  該死!他感覺體內有一股熱流往下衝,那股衝動代表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他是成年男人,雖然已經兩年沒有女人,但還算能夠控制自如,對一個這樣的女人有遐想是正常的,不必驚慌不已。

  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的左青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道自己該去撞牆還是乖乖信教,祈求神的幫助。

  天底下豈有如此邪門之事?她怎麼會出糗到這麼離譜?她居然在一個男人家裡裸奔!天呀!地呀!隨便什麼呀!她是不是被下詛咒了?她還有沒有臉見人?

  她就這樣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直到他從浴室走到後陽台,再走進客廳,手裡端著兩杯熱茶。

  “平常都是你泡給我喝,我家裡只有茶包,將就一點。”

  “明浩,謝謝你……”她端過茶杯,雙手捧著這份溫暖,感動得淚水盈眶。“這杯茶真的很好喝。”

  “真的嗎?你又還沒喝。”他輕輕一笑,想要化解她的愁苦。

  “用不著喝。”是的,不用喝,就知道是最好的。

  她的笑容有苦澀,有溫柔,還有一絲化不開的情愫在其中。

  他們無言相視,沒有人移動身軀,或試圖說話,這一刻什麼形於外的事物都顯得多余。

  “可以談談今天的事嗎?”

  “今天?”壓抑下的恐懼再度浮現,她不懂,明浩向來是一個體貼的人,為何會一反常態要她在此刻談它?

  “我不應該在你驚魂未定的時候要你去回想它,但我不希望你選擇用壓抑恐懼來處理你的情緒,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說出來。”

  她苦笑,多年的偽裝被人看穿,感覺竟然還不算壞。“你就這麼了解我?”遇到痛苦只會壓抑,的確是她會做的事。

  “我是過來人。”

  真的嗎?她不相信他曾有過像她這樣糟糕地處理自己生活的經驗。

  “你怎麼會在他的車上?他……是你男友?”

  這一刻,她意會到她與明浩是多麼難得的異性朋友,他們享受對方的陪伴,卻從不刺探彼此的私生活,他甚至從來沒有問過她是否有男朋友。

  “唉!不是。”

  在今天之前,不,該說是在他沒有出現之前,她還一直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她讓王輔華吻她,直到更進一步才回過神來排拒,她說服自己是在給雙方一個機會,然而,感覺不對就是不對,她不要他的觸碰,就算她搞不懂自己該如何為他定位。

  但心裡另一種想法浮出。就算她跟王輔華上床,便是情侶了嗎?雖然有一陣子,她甚至是快要默許王輔華的地位了,那時她都還存有這樣的疑惑。為何幾乎在同一時期,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康明浩,而不能相信王輔華呢?

  康明浩之於她,究竟是什麼呢?她可以深究王輔華的定位,但是從來不敢去探究康明浩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小心翼翼呵護這份情誼,但其實她好貪心,明知康明浩不可能愛上她,她還是想要把他留在身邊,不管是以什麼形式。

  “也許,我曾經以為是。”她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是曾經?”

  康明浩的溫和帶給她勇氣,讓她想把心頭的煩悶渲泄而出。

  “這陣子我很沮喪,生活好亂。”對,然後她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更亂,就像一團打結的毛線球,根本理不出頭緒。“我已經二十六歲了,我努力工作,雖然不是大富大貴,要養活我跟青璃也不成問題,況且我從來就享受平淡的生活,也許我知道不是物質生活的困乏,是心靈。我的生活一成不變,連青璃都擔心起我……我很害怕繼續這樣過下去,連最喜愛的寫作都會陷入瓶頸。”

  “所以,你試著突破,接受一些以往不會接受的嘗試,例如約會?”

  他的眼神沒有尖銳,只有了然。這個男人懂得人性的弱點。

  “你真敏銳,我幾乎都要嫉妒你了,以你對人性的靈敏,寫起小說來大概會把我踩死。”她咕噥抱怨著。

  他只是笑了一笑,任她把情緒轉移到他身上。他既不過分關心也不冷漠的態度,對她來說恰到好處。

  “你……你知道……我寫的小說。我認為男女之間的愛欲是很美的事情……但是我……我總是越寫越煩……也許是因為……”她尷尬地舔舔唇,想起那次訪問,其實也沒什麼不可告人。“我缺乏經驗。”

  她該承認,她想突破的不只是生活現狀,還有屬於女人的成長。

  中國傳統教育,教女人不能承認情欲,她現在想想,似乎很可笑,也很可悲。而一向冷淡自持的她,竟然會對一個男人侃侃而談自己的心事,大概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吧!

  康明浩沒有打斷她,專心地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陳述,知道這個機會得來不易,他甚至很高興自己得到這個機會,而不是別人。

  “王輔華是透過玉卿認識的,他是大學教授,人很斯文……”如果玉卿知道王輔華今日對她的所作所為,不知要如何內疚?這麼一想,她央求著:“你別跟玉卿說今天的事,好不好?”

  她溫柔善良,原就是他明白的。沒想到在最脆弱的時刻,她也沒有忘記旁人的感受。也許就是這樣,她習慣承受太多,直到崩潰也不肯稍稍喘息。

  他有一股衝動想把她用力地摟進懷裡,然後用力地咬她一口,看能不能逼她松懈……一瞬的念頭已過,他頓然失笑,原來為一個女人心疼,不僅僅憐惜而已。

  “你認為她不應該知道?”

  左青琉愣了一愣,突然被他這麼一問,不知怎地,讓她心裡感覺怪怪的。

  “不,不是……”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站在她的立場,讓她知道似乎對她比較公平。”

  他以輕描淡寫的方式,漸漸瓦解她以往的某些堅持。

  公平,是呀!已經不只一次,她被玉卿這樣抱怨。她要公平,她不要她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她想要她說出來。而她總是這樣想。她不想讓別人困擾,所以依然以口頭安撫朋友,然後繼續將心事攬在身上。

  她只想到如果玉卿知道後會如何內疚,卻沒想到不知道真相對玉卿多麼不公平!天呀!她這樣還算是把玉卿當成最好的朋友嗎?

  她好可惡,好自私……更可惡的是,她還沒有勇氣讓他知道,她就是舞會上的紅衣女郎。

  這時,一只溫柔的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她抬眼,看進一雙深黑沉穩的眸子。

  “明浩……”左青琉感覺喉頭梗了一個東西,讓她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傻瓜。”他愛憐地揉揉她的發。

  她的確是大傻瓜,他只要她放松一點,誰要她自責來著?

  “然後呢?你跟王輔華是怎麼回事?”

  王輔華……說來奇怪,經過這麼恐怖的事,再次想起這個人,她居然不再感到這麼恐懼,甚至連對方的輪廓都模糊了……

  她勉強地把思緒再繞回王輔華。

  “一開始我也以為我們會合適,可是,相處久了,我發現有一些觀念實在差距太大,也不知如何說起……”

  因為康明浩的存在,就不見得對王輔華公平。人,真是不能比較的,尤其這種狀況下,越是提醒她這兩個男人的差距有多大。王輔華根深柢固的大男人主義,與康明浩尊重女性的智慧,一經比較,高低立見,雲泥立分。

  “總之,也許是日子太過一成不變,或者根本是我瘋了,我把怎麼看也看不順眼的每件事,歸咎在我的生活太封閉,完全沒有認識異性的機會,也完全沒有享受過……性愛,才會讓我覺得自己寫出來的男女情欲如此虛假。”

  “就為了這種原因,你任自己陷入這種危機?”他聲音不大,但表情凝重,口氣僵硬。

  “我不知道……一開始我沒有拒絕他,我讓他吻我,但是今天狀況不一樣,我是說我沒有預期……我以為他應該會尊重我的拒絕……”她說得很亂,因為自覺理虧。

  這件事不全然是王輔華的錯,她得負上一半責任。是非對錯她能分辨,絕不偏頗。

  事情完結了,她把一切都剖析得干干淨淨,而她也完了。有一句話王輔華或許說對了,她沒有自己想像的“潔身自愛”。

  “你一定看輕我了吧?說穿了我只是不甘寂寞。”她苦笑。

  “這世上沒有誰甘於寂寞。”他卻沉靜地說。

  她的心也跟著靜了下來。

  現代人很忙碌,忙著賺錢、忙著戀愛、忙著生存、忙著填充欲/望,在空洞的運轉背後,每個人都寂寞。

  在遇到他之前,她覺得現代人很可悲,當然,生活這麼困乏的她也很可悲。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與青璃手牽手拿著梅心棒棒糖的感動,好像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握在手中。

  長大後,她忙著追逐生活,再也想不起童年時的願望。她記得小時候她曾發誓長大賺錢後,她一定要買那套心儀已久的漫畫,然後再買青璃最喜歡的芭比娃娃送給她……

  一切的一切,童年的夢,在作繭自縛的人生中,早已失落。

  與他對話,她總是可以體會到很多。

  她的表情好柔和、好美,他忍不住要問:“在想什麼?”

  “我明天要去買芭比娃娃。”她靜靜地微笑,開始感覺空虛的心靈一點一滴充實滿足。

  “這是你的夢想?”

  “不,這是要送給青璃的。”她等不及要看到青璃的表情。

  “那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麼?”

  “小時候我看過一套漫畫,叫做﹃瑪麗安﹄,描寫法國大革命時的愛情故事,漫畫中描述的感情好純粹,愛情在少女的心中是無可取代的神聖,瑪麗安就是這樣的少女,她堅強、勇敢,我覺得雖然我長大了,卻遠遠不及她,可惜……現在好像買不到這套漫畫了。”

  心情一放松,她頓感困意,忍不住打了哈欠,舒服地伸懶腰,並且留意到康明浩的眼睛已經累得充滿血絲。

  “兩點了,今晚也夠折騰你的,你在客房睡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嗯。”她點頭,看向客房時其實心有疑慮。

  今晚的她特別脆弱,只有看見他才有安全感。但她不能這麼自私,他也累了。

  她稍猶豫,他立即察覺到,不由得懊惱起來。就是今晚受夠了,她才不想一個人待在陌生密閉的空間,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沒想通,體貼的她卻願意順從他的安排。

  “我其實還不累,陪我聊聊好嗎?”他主動提出,其實是照顧了她的心情,讓她免於自責。

  他是這樣體貼、這樣溫柔,她感覺她的心好像都要融化了。

  我想告訴你,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青璃的話突然浮現腦海,她是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但是這個男人不可能屬於她。

  他太好,也太友善,從來沒有表現出對她有興趣。況且,男人與女人相互吸引,總會有曖昧不明的階段,絕不是他們這樣的清澄無礙。

  人生苦短,難得有這樣心靈相契的朋友,她不會破壞棧鏍得來不易的情誼,盡管她的心。

  早已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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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左青琉拉緊浴袍,感覺到腿麻了,於是站起身來,也想藉此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她不能把心系在不可能的夢,更不能忍受有這麼一天會看到康明浩因她的奢想而露出為難之色,屆時要教她情何以堪?

  說穿了,她只是害怕,她隱約明白,初戀時的心碎,遠遠比不上這種萬劫不復的心痛。

  起身時,電視機上的相框引起她的注意。照片中是一個中年婦女,整齊的髻,粗直的眉,目光炯炯有神,看起來像一個強悍的職業婦女。

  “她是我養母。”

  她拿起相框,發現上頭幾乎沒有什麼灰塵,可見得他常常拿在手中端詳。

  “談談她好嗎?”

  “她曾有過一個丈夫、一個家庭,二十五歲的時候,她的丈夫車禍過世,沒有小孩,她一手扛起丈夫的家族企業,直到四十六歲時,因緣際會收養我。”

  這是一個辛苦、認真的單身母親……左青琉對她不只充滿欽佩,還有感激,因為她給了康明浩一生中唯一的愛,這一定對他未來的影響很大。

  “她一定對你很好。”

  他微微一笑,表情柔和。“我不是貼心的小孩,我太沉默,從來也不會噓寒問暖,但她很尊重我,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包括試圖去改變我的性格。她也不像一般的父母會摸小孩的頭表示疼愛,她把我當成擁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看待,我做錯事,她就跟我說理、跟我鬥智,我做得好,她也不買東西獎勵我。”

  好奇特的母子!她不禁好奇追問:“那她怎麼對你?”

  “她讓我選擇我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她以為我要什麼就給我什麼。”

  這還是一位充分掌握孩子的個性,因材施教的奇女子!她可以想像,這樣的奇女子,她為亡夫掌舵的事業成就一定不同凡響。

  “她讓你選擇什麼?”

  “她的事業及我的事業。”

  “想必你選擇的不是她的事業,不過你的事業是什麼?”

  他咧嘴一笑,頑皮地對她眨眨眼。“棒球。”

  是了!她拍拍自己的額頭,人蠢就是蠢,沒話可說,他的事業當然是棒球。

  “不過,在她的墓前,我答應過她,三十歲後我會回來繼承她的事業。”

  “哦?”她對他的一切感到好奇,也很高興他願意與她分享。

  “球員的生命很短,我必須培養其他專長……”他比了比另一張書桌上的書,“我在休息的空檔,進修管理學分,往後進入公司,我打算從基層管理學起,目前公司還是交由我養母的姊姊打理。”

  左青琉驚訝地瞪大眼,卻也衷心佩服他對未來的規畫,他是一個充分掌握生命的人,這一點她遠遠不及。

  “你真了不起,很少球員會像你一樣想這麼遠吧?”

  “職業與性格不一定成正比,有我這樣的想法的球員不在少數,身為職業球員,你大概很難想像我們最大的期望不是有什麼了不起的戰績,而是不要受傷。”

  充滿自信的男人,魅力驚人,她只有呆呆地看著他,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我可不可以問,你母親的事業是什麼?”

  “這……”沒想到一向從容的他居然俊臉微紅。

  她玩心大起,促狹地笑問:“快說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你得答應我不能告訴董玉卿。”他與養母的關系一向低調,從來不主動提起。

  “好。”她有趣的點點頭。

  “我養母的公司,是……一家名牌內衣的代理公司,當然,也有包含設計部門。”

  內衣?她瞪大眼,忍不住笑出聲,想像以後他主持會議時,拿著柔軟的小衣比手畫腳的畫面。

  “現在又是訪問?這次不需要錄音?”他難得出現懊惱的表情。

  她忍住笑,不再繞在這個話題上取笑他。她放回照片,看著這個乾淨美麗的空間,感嘆地說:“世事難料,看了你跑步快十年,那時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過來坐著。”

  她點頭,在他身旁坐下,舒服地盤著雙腳,懷裡抱著抱枕。

  “說到訪問,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挺不公平。有一個問題你始終沒有回答,倒是我莫名其妙搶答。”

  康明浩發出爽朗的笑聲,知道她一直很在意這件事,當初他也只是一時興起,沒料到她會這麼單純就回答了,說到這件事,他沒有禮尚往來的確不公平。

  “我交過幾個女朋友,不過最後都因為時間與距離的關系分手。”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他自然不可能是處男,說不定還經驗豐富。

  “時間與距離?你們是遠距離戀愛嗎?”好奇心使她忍不住發問。

  “我的前一任女友是在兩年前分手的,我們聚少離多,縱然她願意等我,我也不該綁住她。”他的表情瞬間變得好溫柔,她的心卻突然有些悶痛。

  “她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女孩。”能讓他回憶無窮的人,應該都是待他很好的。

  “嗯……不談這個,過去的事了。好奇的姑娘,你看起來好像還有一肚子的問題?”

  “哦……嗯……我想問……你認為男女交往後一定要有性行為嗎?”因為他落落大方,她也就放心而大膽地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問出口。

  “當心靈契合時,我想親密關系自然水到渠成,沒有一定的規則。”

  “有性行為就一定是男女朋友嗎?”

  這是存在她心中許久的結。王輔華與曾亦怯詡是這樣以為,當她允許了某些親密就代表了更進一步的承諾,盡管她並無此意。可是不知怎地,她總是沒辦法很清楚知悉自己的想法,也許,康明浩能夠幫她釐清。

  “你的問題還真是復雜,是不是當作家的都像你這樣?”

  “對呀!寫小說的人十之八九都有精神分裂。”她自嘲。

  “既然你問我,以我個人來看,那是不成立的。我倒想反問你,你認為男人就無法抗拒投懷送抱的女人嗎?”

  她偏頭思考了一下,曾亦慶的殘影浮出。“是吧!男人比較感官。”

  “你曾經愛過一個男人嗎?”她對自己明顯缺乏信心,前一個男人到底怎麼對她的?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有。”

  “然後呢?”

  她苦澀地笑了一笑。“我不是他唯一的一個,但可能是最乏味的一個。”

  噢!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來那個男人的心態、作為,與他們最後分手的理由。那個男人不明白她的好,她卻因此妄自菲薄。

  “有許多男人對於心靈與肉體所要求的密合度,並不亞於女人的高標准。即使再怎麼漂亮的女人脫光站在面前,盡管會有基本的生理反應,但很多男人還是能夠把持得住。至於男女朋友,不過是身分上的認定,若有感情,兩性相吸是自然的道理。所以我說,沒有感情就有性,對我來說並不成立。”

  是的,性必然隨著愛而發生,他是一個執著的男人,跟她一樣執著。但是,現在的她一定是瘋病又發作了,她居然覺得有些“遺憾”。

  “沒有例外?”她脫口而出,來不及收回,臉則熱得像剛煮沸的開水。

  他何其敏銳,立即明白她的暗示。他危險地眯起眼,不自覺地深呼吸,以純粹的男人看著女人的方式,深黑性感的眸從她的臉頰、粉頸掃視到嬌弱的身軀,暗紅的浴袍將她的白皙反射得完美無瑕。

  褚紅浴袍?紅色禮服?他危險地眯起眼。

  左青琉仍因不當的出言而耿耿於懷。她居然作出這種類似“一夜情”的暗示,老天,就在前一刻她才決定要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友情!

  “對不起。”她一時之間承受不起這種魔力,慌亂地起身准備躲進客房。

  他輕輕扣住她的手腕,力道用得恰好。“我才該道歉,但是如果我就這樣讓你關進去房裡胡思亂想,我就該死。”

  “不……”看她做了什麼好事?“你沒錯,你一直都很好,你知道如何掌握分寸,是我……一直是我亂七八糟……你不要理我……”她哽咽了,心頭亂糟糟的。

  他發覺她的語氣混亂,扳過她的身子,看見那雙幽黑眸子盈滿水氣,壓抑一整天的淚水正直直滴落。

  如果他不這麼做,她還能勉強控制得住,但一看到他的臉,她就完全失控。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蠢對不對?為什麼在你面前我一直都這麼蠢……”

  她可憐無助的樣子惹人心疼,他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愛憐地摸摸她的頭。

  “傻瓜,誰說的?”

  他溫柔的語氣沒有安撫她,反倒教她哽咽得更厲害,他嘆了一口氣,終於把她攬進懷裡任她放聲大哭。

  良久,她漸漸平息,開始感到不安。

  他沒有說話,該不會是站著睡著吧?她忍不住抬頭,對上他專注的眸。

  “為了保護你自己,不要再輕易挑逗男人了。”這番話不是什麼大男人主義作祟,只是真心關懷。

  她紅著眼眶,悶悶地點頭。

  “你值得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男人付出自己,如果感覺不好,就不要縱容男人對你為所欲為,男人沒有辦法讓你這樣試的。”

  “我知道,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這樣對王輔華也不公平。”

  “嗯。”

  他真不敢相信,這樣明理的好女人,怎麼會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今夜過後,她是不是還要以懵懂的方式去印證性與愛的邏輯?下一個男人能否在瘋狂地占有她之前,以這樣的耐心了解她復雜的心思?

  他捧起她的小臉……她是這樣溫柔清秀,渾然不覺自己常常流露出來的溫婉氣息會撩撥出男人最根本的劣根性。

  瞧瞧現在的她,梨花帶淚,貝齒有些倔強地咬著粉唇,像在挑釁男人的攻擊慾望,而且寬大的浴袍下未著寸縷,這就足以打垮男人所有的理智。

  再有下一次相同的機會,哪個男人會輕易放過?而那個幸運的家伙會溫柔相待,還是比王輔華那個混帳更令她痛不欲生?

  他不敢想像這些事有可能發生在善良溫柔的青琉身上。

  “其實性有很多面,並不是赤裸裸地完成那些動作才能感受到性的歡愉。青琉,你信任我嗎?”

  她茫然以對,並不是很懂,但是心跳得厲害,不過,說到信任,她是毫不猶豫的。

  “我相信你。”

  “我想讓你體會這種感覺,不要再讓你以身試險。”

  他拉住她的手,從這一刻起,他就在用他的眼眸挑逗她的感官。

  天呀……這是什麼感覺?她覺得缺氧,需要氧氣筒。

  “明浩……”光是眼神,就讓她雙腿發軟。

  “我喜歡。”他的手輕撫她的臉頰。

  “喜歡什麼?”她像是被催眠般低喃。

  “你叫我的名字。”

  她緊張得心要跳出來了,但全然信任他,也知道他不會輕易越雷池一步。

  他伸出手,有耐性地等待,把決定的權利交給她。

  她如何能夠拒絕?她的腳快要背叛她,不聽指揮地走向他了。

  “可是你是職棒明星……而且我不是你的球迷……”她又開始語無倫次。

  他沒有取笑她,只是繼續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蠱惑她:“還有呢?”

  他的手輕輕撫觸她的玉頸,經過手臂,牽住她汗濕的手。

  她全無自主地任他牽引到沙發上,他坐在她的身後,手指或輕或重,恰到好處地按摩她緊繃的肩膀。

  除了手指,他的身體沒有一個地方碰觸到她,她舒服地忘了一肚子的疑惑。他停下按摩,手指沒有離開她的肩膀,指尖很輕很柔地來回撫摸著她的肩頭,當他的手指慢慢滑下她的背脊時,她感覺到那股刺激讓她腦部發麻,他的身體依舊沒有觸碰到她,她不自覺地用力吸氣吐氣,浴袍就在此時微微敞開,半掛肩上,微露胸痕。

  他的手來回撫摸她的背,不疾不徐。她的肌膚如上好的玉般清涼柔滑,他給予她贊美:“人如其名,青琉,你比最美的琉璃還要完美。”

  她害羞地往前挪了一點,不敢相信這種話會從沉穩的他口中吐出。

  他的手指如影隨形,仍然專注在她的美背上。他只在背脊谷壑之間嬉戲,沒有侵略他處,而後又再度攀升上玉頸,輕輕挪到耳際,徘徊不去。

  她打了個哆嗦,呼吸淺促,這時,他突然把嘴靠近她的耳垂,呼出的氣吹在耳骨,她一時措手不及發出低吟,又咬著唇克制住,這時,她面紅耳赤的發現,她不僅全身發燙、胸部脹痛,甚至雙腿之間癢癢的好生難受,讓她坐立難安。

  她不由自主地夾緊雙腿,敏感的反應逃不過他的觸覺。他深呼吸強迫自己抑制某些衝動,手指對她膚觸依舊戀戀不舍,他的唇貼近她的耳垂,以超乎她所能想像的輕柔緩緩摩擦。

  她咬唇克制到口的呻/吟,腦中正在想像他的一舉一動與神情,不想便罷,一想起來反而讓她快要崩潰,她的思緒很亂,感官卻很鮮明,她的顫抖很沒用地泄漏她真實的感覺。

  他的唇摩挲向她的頸側,感受到她急躍的脈動,他的手指離開背部,不著痕跡地滑到前方平坦的小腹。

  此時,寬大的浴袍僅因系帶而維持著掛在她身上的狀態,她的酥胸露出大半,浴袍下擺呈V字型敞開,恰好蓋住大腿上側,兩腿之間則有春光外泄的危機。

  他的唇摩擦她的背脊,強烈的歡愉與強自壓抑的痛苦使她全身泛紅,體溫升高,快要哭出聲來。他在輕柔的摩擦中突然加上啄吻,一下一下的碰觸,讓她全身電流亂竄,終於忍不住發出呻/吟。

  他發覺她的背脊敏感,是她的性感帶。他微微一笑,不再凌遲這塊令人驚喜不斷的泉源,准備轉移陣地。

  他的雙手已經覆在她的小腹,正對平滑的肌膚愛不釋手,他的手指輕輕撫弄著,並不像絕大多數的男人總想躁進地捏住女性胸前的高聳,相反的,他非常享受她的溫度與觸感。

  他的呼吸加重,興奮之情充滿血液,但是興奮的同時,有一種平靜的幸福充斥在體內。

  他不著痕跡地將她的身子攬進懷裡,結束對她背後風光的膜拜,他的胸膛觸碰到她的背脊,那冰涼滑嫩的觸感使他滿足地閉起眼,專注在兩身相觸時的感動。

  他的雙手仍在她腹部上輕輕畫圈,他的唇貼在她的耳畔,悄然低語:“舒服嗎?”

  “嗯……”彷佛他的聲音也是極其強烈的催情劑,她竟激/情得難以自制,呻/吟出聲。

  她全然的信任與嬌媚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吻上後頸,輕舐舔吻,手指則在乳丘下緣徘徊不前。

  這個瞬間,點燃她的情欲火焰,她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發出的訊息,激/情難耐地把身子往前傾靠,想要逃開那激/情、甜蜜的愛撫。

  因這突如其來的前傾舉動,使他反射性地想要抓回她,原本靠在她胸部下方的雙手,竟然意外地握住兩只玉丘。

  “哼……”料不到逃離竟換來大膽的撫觸,她興奮又害怕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哼聲。

  這一聲嬌吟,也讓一直將情慾控制得很好的他失控,他的雙手掌握著小巧豐嫩的玉乳,不失溫柔地揉撫,他的呼吸也明顯急促起來,他意識到必須停止這種挑戰,最後將她的身子扳過來。

  她比他所能想像得還要性感,雙眸如水,臉蛋粉紅溫柔,她的輕顫顯示控制不住的情慾,要命的是勉強留在她身上的浴袍除了遮住該遮的重點外,幾乎達不到任何遮掩的效果,造成致命的挑逗。

  她沒有料到他會將她扳過來面對他,她緊張得上氣不接下氣,將他英俊而性感的臉龐看進眼裡。他不像往常一樣對她微笑,一抹奇異的火焰在他的眸中燃燒,而且讓她覺得很可惡的是,他看起來沒受什麼影響,一點都不像她。

  她想要說話,卻在望入他專注深黑的眸時僵住,那眸子充滿太多感覺,深沉而復雜,赤裸而絕對。

  他微抬起身,雙掌隨即壓在她腰身兩側,將她順勢抵在身下,並以額抵住她的額,那雙迷人的黑眸大膽地直視她,目不轉睛。

  她被他瞧得滿臉酡紅,呼吸紛亂,一時不知所措。

  她以為他很冷靜,但只有他明白他正在做著強烈的抵抗。汗自他喉頭流下,伴隨著因用力吞下唾液而產生的喉結蠕動。

  緊繃的情勢一觸即發,她緊張地以貝齒咬著下唇,她的呼吸不順,到了幾乎要窒息的地步,她看到他流下的汗水,她需要轉移目標才能好過一點,她伸出手指觸碰他的頸部,為他拭去汗珠。

  她感覺到滑動的喉結,不由得微啟雙唇感到吃驚,偷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正以異常專注的神情,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明浩……”她再次垂下眼睫,無意識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就在此時,她感覺他似乎輕嘆了一口氣,而他的唇終於碰到她的嘴角,進行另一波更致命的挑逗。這時的她也才明白自己何以會感到緊繃與煩亂,因為她渴望他這麼做已經太久了。

  僅此一刻,她還有思考的空間,接下來,所有的思緒已經凍結。他的唇輕輕覆上她的,從一開始的輕擦轉為重壓,她氣息不穩地閉著唇,想要做出大膽的邀請又羞於啟齒,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矛盾,開始輕輕啃咬她柔嫩的下唇,她也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呼。

  他壓抑的沙啞嗓音吐出話語:“是你!真的是你。你的唇我不會忘記,那天是你,對不對?”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兀自作困獸的掙扎。

  “我可以跟董玉卿查證,但我要聽你親口承認,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走?”

  “我……”不敢。她玩不起童話游戲。

  “你躲了我快要一年!你怎麼能瞞我這麼久?”他輕吼。

  “我……我以為……”他不可能還記得她。他眸中的火焰讓她險些驚呼出來,但這聲驚呼無聲無息,卷入他帶來的風暴裡。

  他再度以吻封緘。他的舌尖抵住她的同時,沒有停止過唇與唇的摩擦,他的雙手充滿保護慾地擁著她的腰,就在她的舌被動又羞澀地回應時,他以舌尖與她交歡,做出占有的宣誓。

  她感受到他的霸道,身軀敏感地貼向他,表示臣服;他隨即離開她的唇,繼而滑下她的頸項,不若先前的蜻蜓點水,而是直接大膽的吮吻,他的唇繼續滑翔至鎖骨下,僅停在胸大肌處,不肯再次造訪她發脹的乳丘,她飽受折磨的心幾乎讓她開口求饒。

  他的手沒有閑著,正在玩撫膝蓋凹處,並不時頑皮地誤闖大腿內側。

  她緊繃著身子,如同拉得過緊的弦。他的挑逗不具激狂的霸氣,卻要命的不肯滿足她心裡所求,每當她渴望著他怎麼做時,他偏偏撩撥著很接近的地方,而不成全她。

  他好整以暇地嬉戲,手指來來去去,逗弄著她的大腿內側,讓她有一刻幾乎要不顧羞恥地哭喊,懇求他真正的占有。

  他悠然自在、游刃有余;她則水深火熱、苦樂難分。

  一股莫名所以的刺激感讓她敏感地弓起身子,哭了出來,她不知所措,只覺得腦中時而一片空白,時而色彩繽紛,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必須捉住什麼來證明她還活在人世。

  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一手則探入下方摟住她弓起的身子,她崩潰的哭喊,在這一刻,忘情地喊著他的名字。

  “明浩。”

  他甚至沒有全然碰觸重要部位,僅僅如此,她就達到情慾的頂點。

  他用力咬著唇,直到咬出血痕,有了痛覺,他用盡心力想要抑制所有的衝動,必須守住對她的承諾。給她歡愉,但不占有。但一想到她真的就是讓他苦尋不著的佳人時,他有了懲罰她的衝動。

  雖說是懲罰,他的動作依然溫柔,他的手指撫摸到泉湧的花蕊,找到慾望的中心輕挑慢捻,她因這意外的親密接觸哭喊出來。

  “不要!”她的手指緊緊扣住他的手臂,弓起身軀,突出白皙的豐盈。

  他的手挑引得她瘋狂顫抖,他忍不住傾前吻住她胸前漲紅的蓓蕾,她控制不了嬌吟連連,也壓抑不了內心深處的渴望。

  粗糙的手指受到濕潤的逗引,他以一根手指輕輕探進,她激動得抓緊他的背脊,嗚咽呻/吟。

  他將身軀嵌進她的兩腿之間,充滿占有欲的堅挺隔著布料在她敏感火熱的花蕊上摩擦,她既想逃離又想承順逢迎,她的情緒緊繃到一個臨界點,就快崩潰。

  此時,他的唇仍舊沒有松懈,吮吻著肌膚敏感的分分寸寸,她忍不住勾起長腿扣住他的大腿,除此之外,她羞窘得不知如何宣泄內心的波濤洶湧。

  絕佳的自制力如脫韁野馬全面失控。

  他愛撫她圓嫩的臀部,勃發的硬挺承其雨露,濡濕了他輕薄的休閑短褲,那幾乎沒有隔閡的摩擦太過危險,竟不意悄悄淺探入境,兩人不約而同發出尖銳的喘息。

  除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從來沒有過這樣幾乎要發狂的感覺。他真想就這樣不顧一切衝鋒陷陣,完整占有。

  他吻住喃喃呼喚他名字的紅唇,稍稍撤退,額抵著她的額。“我要你,我要你,青琉……”紛亂沙啞的輕喃顯示他並沒有比她好過。

  “明浩……”從未見過他如此狂野失控,她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別怕,你可以拒絕,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他開始溫柔的啄吻她紅艷的唇。

  她泫然欲泣,雙手用力地圈緊他的頸,省去了面對面的窘境。

  “愛我。”她悄然細語,聲如蚊蚋。

  他以有力的攔腰一抱,回報她的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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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破曉拂晨,康明浩睡眼惺忪,卻感到精神飽滿,心情大好。他的睡眠品質一向很好,不過在球季進行時,常因壓力及受傷的關系夢魘不斷。

  這夜的好眠居然讓他有繼續賴床的衝動,他微抿著唇嘲笑自己這種不尋常的舉動。他堅信一個人的成就必須從自律做起,因此他能控制生活習慣不過於放縱。一開始,他是先從自律學起,自然而然變成太過壓抑,多年後他找到平衡點,懂得在該放松的時候享受。

  再讓他窩一下……一定是抱枕太軟,他忍不住再埋進溫香軟玉之中,嗅進一股清香。

  抱枕竟在此時微微蠕動,他這才回過神來,看清自己的大手其實是攬在她的纖腰上。抱著她的感覺比他想像中更好,他輕輕啄吻她露出的香肩,依依不舍地抽開手,悄悄坐起身看著她。

  她沉穩呼息,小巧的粉唇微啟,合起的眼縫沒有用力的跡像,長鬈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感覺到他的抽身,她無意識地往後挪尋求溫暖……

  他撥開貼在她臉上的發絲,不知不覺地,他習慣並且喜歡這個親昵的動作。

  “啾啾……”電鈴響起,幸好當初裝的電鈴不太刺耳,沒有吵醒熟睡中的可人兒。

  他匆匆掀被,動作小心翼翼,臨出門前看她一眼,才掩上門走進客廳。

  被中的可人兒吁了口氣,屏息以待好些時刻才敢放任心跳加速,她緩緩睜開眼,像做賊似的,小手滑過他觸摸過的被子。

  他的溫度殘留其中,彷佛與她兩手交握。

  門外是一個摩登女郎,一襲藍色合身的套裝強調出模特兒般完美的曲線。她僅僅化了淡妝,便有畫龍點睛的神效。

  “明浩,好久不見了。”縱然掩飾不住疲憊,她依舊魅力四射。

  “聆繡?你……剛下飛機?”那身藍色套裝其實是空服員全套裝備。

  “嗯,你一定不相信,我開始飛國際線了。”阮聆繡淡淡一笑,眼中充滿復雜的神采。

  兩年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的心沒有再裝下任何人。

  與明浩在一起的那段時日,她只飛國內航線,因為她依賴著他,不願意再少一分一秒相處的時間。

  與其說是為了事業,不如說是為了康明浩,她才會用盡一切心力考上空服員。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生活的唯一重心,她知道明浩喜歡她獨立自主、有明確的人生目標,所以她拚了命地追上他的腳步。

  她是這樣愛他,全心全力,亦步亦趨,然而這段辛苦的戀情終告不治,他對她的付出永遠感到內疚,她的努力也永遠不是為了自己。

  這些年來,她終於在事業上取得自己的目標與自信,她在業界表現突出,然而不論是條件如何優異的男子追求她,她都無法動心。

  她是懷著一顆怎樣的心來見他的?他現在不明白,但是她會讓他明白。

  再次相見,他沒有遜色,反倒更令她傾心。

  他看起來更成熟、更有男人味了,這也許要歸功於他在職棒場上如日中天的表現,同時她也慶幸因為他公眾人物的身分,戀情無所隱藏。兩年來,他居然沒有再交過女朋友。這是不是代表著他對她仍然余情未了、放心不下?

  不論如何,這對她來說,是利多的。

  “我剛到中正機場,想起你就住在桃園,就拜托同事順道載我一程來看看你。飛了這麼久,對飛機實在怕了,不想立即飛回高雄,想休息一天再走……你願意收留流浪的小貓一天嗎?”她的笑容楚楚動人。

  她對答如流,比從前更加充滿自信與光彩,她原來就是溫柔體貼的女子,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快樂的回憶居多,乍見到她,他一時間腦袋不知如何運轉。

  他無言打開門讓她進來,順手替她搬進行李。

  “讓我用那間客房?”

  主臥房的位置她當然不會忘記,但是她謹記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他們曾經肌膚相貼、火熱交纏,她好想念他的擁抱,幾乎是想到心都要痛了。

  “明浩……”她忍不住倚入他厚實的胸膛,滿足地嘆息:“讓我靠一下就好,好不好?”

  康明浩僵著身軀,尚不及反應,就在此時,口渴的青琉在房裡找到一件乾淨的T恤套上,想出來找水喝,主臥房的門一開,她便見到屋裡的行李箱,以及美麗到無法形容的女郎正偎在他胸前,她登時愣住。

  “對不起……”道歉,又是道歉,天曉得這麼尷尬的情況她還能怎麼樣?

  阮聆繡大吃一驚,張著誘人的紅唇,大眼圓睜,抬頭看著一直都很沉默的康明浩。他臉色僵硬,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這個場面。

  明浩向來是從容自若的,何曾像這樣手足無措過?

  阮聆繡心中警鈴大響,開始不著痕跡地打量起自主臥室出現的女子。看到她全身上下只罩著男人的T恤時,她水眸一眯轉為闇沉,再見她醉眼羞抬、睡眼惺忪的模樣,難堪的怒意便僅僅強壓在她胸口了。

  這女子看起來蒼白、清秀,淡得沒有味道,與明浩交往過的類型完全不同。一得知這個訊息,她第一個反應是松一口氣,這女子太過平凡,平凡到不可能引起男人的注意,更何況明浩不是一般男人,他在女人眼中,是男人中的男人哪!

  不過一晌貪歡,沒什麼大不了。明浩本就是十足十的男子漢,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也是應當。

  她優雅地將纖纖玉指搭上康明浩的肩頭,原本未穿高跟鞋就有一七○的身高,小小墊高的效果反而與他更搭。感覺到他居然下意識地僵硬一下,她反倒像是接到戰帖般迅速武裝,雙手乾脆環上他的脖子。

  “看樣子你已經收留了別人,怎麼不告訴我?”沙啞醇厚的女聲,像是要強烈對照出另一個女子的青澀。

  康明浩微微蹙眉,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竟然沒有撥開她,反而冷靜地觀察左青琉的反應。

  阮聆繡見好就收,垂放修長的玉手,露出和善的微笑。

  “別介意,我是過去式了,只是暫住一個晚上,開開玩笑別當真哦!”她棧鏗言談反倒比虛張聲勢還要具威脅性,在場的三人心裡都有數。

  而她顯然也沒有自我介紹的意願,不知是覺得自己是過客,抑或是對方是過客,既是只有一面之緣,就不必客套麻煩。

  左青琉勉強笑了一笑,康明浩灼熱專注的目光讓她寒毛直豎,她也說不出什麼社交辭令,只是回避他的眼眸。

  “我喝杯水,你們聊。”說完,她便匆匆躲進廚房。

  “我去洗個澡睡一下,希望沒有造成不當的誤會。”阮聆繡不動聲色地試探。

  這是錯誤的開始。

  康明浩回給她的是一片沉默,良久,他緩緩低語:“聆繡,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你變得有自信、有魅力,套裝一樣適合你,但是笑中帶刺、話裡藏刀從來就不適合你。”

  不!她臉色一變,心涼了一半,她必須找到彌補的機會。

  “我們很久不見了,你相信我,我只是關心你。”

  “我相信,你去休息吧!”

  “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她再急急補充。

  “好。”

  他的回答沒有猶豫,她卻感到不安。就像你問我答,如此而已。

  她轉身拖起行李,目光射向廚房那頭。

  她應該相信直覺,那看似平凡的女子在明浩的心目中其實不平凡。

  這一場仗要怎麼打下去?

  她突然覺得,戰情撲朔迷離,無法釐清。

  阮聆繡進去客房後,左青琉抱著曬乾的衣服走了出來,向康明浩點點頭,再踱進主臥房,沒多久,她再出來時已經穿戴妥當。

  “你有朋友來訪,我先回去了,昨晚……謝謝你。”她的態度明顯躲避,康明浩的沉默也讓她話一出口就沒有反悔的余地。

  他一動也不動,任她倉皇回避。

  得不到他的回音,左青琉不安地抬頭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異常冷漠,不再像她印像中的溫和。

  “再見!”

  今朝夢醒,昨夜只是南柯一夢。

  絕色女郎的出現,敲醒她自得其樂的美夢,也再次提醒她。他的世界對她有多麼遙遠,她的存在之於他有多麼平凡。

  她既沒有美貌,沒有過人的家世,也沒有了不起的才華。

  而多的是才貌雙全的女子供他選擇。仰慕他的美女,可以繞球場五圈還有剩。

  她算什麼呢?別再作夢了!

  此刻的他一定也認清這個事實。他怎麼可能放著滿山滿谷的奇花異卉,去拯救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所以,他變得好陌生,好冷酷。

  她打開鐵門扣鎖,他的手竟然抵著門,就像第一次見面訪問時那樣,又將她圈在身前,只是這一次,她一樣臉紅心跳,他卻不再溫柔相對。

  “你要怎麼回去?”

  躲?又是躲?從聆繡出現後,他只把焦點放在她身上,她的想法完全被他透視,因為她的退縮,讓好脾氣的他燃起一股莫名怒火。

  “我……”明知他質問的是她根本沒有鑰匙,她還是裝傻。“走路回去。”

  “你根本身無分文。”哪能教她每回都逃避?就算她想自己去打鑰匙也無能為力,他一針見血刺穿她的防御。

  “我……我可以……可以……”她有某種被狩獵者盯上的警覺,教她執意不抬頭,好像一這麼做,就會屍骨無存。囁嚅半晌,她才吐出最佳方案:“我可以跟……跟玉卿商借。”

  “為了躲我,你寧可舍近求遠!”男人也是人,人的心同樣是肉做的,不是鐵打,也會受傷,她明不明白?

  “我不是……”他的聲音縱然冷淡,怎地會讓她心中一揪?

  “左青琉,你抬頭看我。”

  她的心仿若被大石沉沉一擊,匆忙抬起螓首,他黝黑的眸微眯,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你心裡怎麼想我?你以為我是仗著某些優勢,然後亂搞男女關系的男人?”

  “沒有。”天呀!當然不是,他是這麼好,這麼尊重女性。

  她皺著小臉,不知如何應對。她愛看他快樂、開心,現在她竟惹得他這麼不快。

  然而一切都發生得教她措手不及,王輔華的暴力相向、康明浩的親密接觸、神秘女郎的現身……她沒有時間停頓一下,現在她只想退到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空間,好好思考。

  “聆繡兩年前是我的女友,但現在跟我沒有瓜葛,你信不信?”

  信!信!她忙不迭點頭,反應之快,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便會反彈的反射動作。

  他逼得太緊了!康明浩頓有所覺,因而愣住。

  他從不強人所難,但卻被她逼得沒有選擇……看來,不僅她需要一個人想一想,他也需要。

  他將口袋裡的千元大鈔塞在她手上。

  “別拒絕這個。我打電話請我認識的打鎖師父幫你換鎖,他會陪你一起回去。”擔心王輔華持有舊鑰匙闖入,他放心不下地叮嚀。

  左青琉握著紙鈔低下頭,還是只能說:“謝謝。”

  他沒有再觸碰她,也沒有靠近她,但他的聲音卻深深敲入她的心坎。

  “我們之間需要時間……”彷佛對她接下來會如何做十分清楚,他說得清晰無比:“別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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