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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有多少事將錯就錯,又有多少人身不由己。

    韓單睜開眼睛,對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天鵝水晶吊燈迷糊了一會兒,頓時如遭雷擊。

    這顯然不是阿潔的公寓。

    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在陌生的環境裡都警戒了起來。她僵硬地扭頭看去,寬大的床上,她身邊,還躺著一個人。具體的說,是個男人,再具體……那張像天使長一樣安然溫和的睡臉將她最後一絲困頓也砸醒了。

    慌亂中薄毯從她支起的上半身滑下去。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套著的寬大男式睡衣目瞪口呆。

    這,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為嘛他會出現在這兒的?不對,我怎麼會睡在他房裡?重點是,衣服哪去了?

    要冷靜,當務之急是冷靜下來。

    她深呼吸幾次,然後盯著天花板仔細回想。

    怎奈大腦在無數次的重啟之後徹底當機,企圖重拾的記憶也斷在了酒吧的混亂之後。

    冷靜個屁!什麼都想不起來的韓單恨不得對燈長嘯,懊惱的揉著一頭亂髮,像只皺巴巴的獅子狗。正在沉睡的紀雲翊像是被她弄出的響動打擾,翻了個身,變成向她這邊側臥的姿勢,眉也微微擰了起來。薄毯在動作中滑向下,露出一整片脖頸和胸口。

    一大早的,要不要這麼銷魂吶……她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好在對方並沒有醒過來。

    此床不宜久留!

    堅定這一信念後,韓單躡手躡腳地起身。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個男人,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乘他醒來前先行逃跑。可就在她即將從毯子的包裹裡將腿抽出來的時候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順勢拽進懷裡。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這只驚弓之鳥嚇得不輕,她隨即像只魚似的撲騰起來,直到兩手被抓住,一齊扭到身後去才勉強安分下來,咬牙切齒道:“紀雲翊!”

    “折騰了一晚上,你不累嗎?”男人皺眉看著她。

    “你放開我。”

    “老實待著。”完全沒有協商的餘地。

    手不能動索性動腳,她猛地用力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卻一陣天旋地轉被人翻了個面壓在身下。

    “你再動一下試試。”低沉下來的聲音裡滿是威脅的意味。

    兩人緊貼的身體讓她“切實感受”並領悟了他的意思,韓單雙頰發燙,扭過臉不動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掛鐘的碼錶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移動著位置。光從厚重的深色窗簾縫隙間透進來,變成數道金色的絲線。

    “那個……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所以……”她吞吞吐吐地開口。

    “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早上起來打算不認帳了?”用胳膊撐在她兩側的紀雲翊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抱?!摸?!

    ……

    韓單眼睛幾乎脫窗,半晌才抖抖索索地冒出一句:“你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呢?”

    “我再怎麼醉也不可能幹這種事……”她篤定道,然而底氣實在不足。

    紀雲翊探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輕車熟路地按了一會兒,定在她眼前。

    是一段視頻,大約有六七分鐘長。

    錄製人顯然是洛霄。因為是從他那句“這麼有趣的狀況該保存下來才對”開始的。

    畫面裡的某人軟軟的倒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笑:“找個鑰匙都找不到,你真豬。”

    “再問你一遍,鑰匙放哪兒了?”黑著臉的紀雲翊看起來像是一路將她抱上樓的樣子,襯衫皺得一塌糊塗。

    “放在……”她的聲音小了下去,等男人將耳朵靠近的時候忽然大喊,“就不告訴你!!!”然後奸計得逞般笑成一朵狗尾巴花。

    “韓單,你考慮清楚。”他咬牙道,“睡在我的床上,出現任何結果我都概不負責。”

    “切。”她眯著眼仰頭,“富二代了不起嗎?高富帥了不起嗎?你以為我真的怕你嗎?我那是讓著你。”打個酒嗝,某人接著說道,“自大狂、王子病、神經質、變態脾氣、沒事就擺臭臉、還挑食……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啊?”

    “你再說一遍……”

    “我只說一遍,你想把我怎麼樣?”她一咕嚕站起身,差點撞上紀雲翊的鼻子,叉腰道,“我就要睡這兒,你想把我怎麼樣?你有本事把我的嘴巴縫起來,有本事把我從十五樓丟下去,有本事再盯著我兩年讓我嫁不出去唄,老娘不怕!”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霸氣側漏。

    螢幕抖了抖,畫面內的紀變態難得的僵住,畫外音是洛霄很不厚道的一串笑聲。再接著,她忽然捂嘴,搖搖晃晃的奔向衛生間。

    洛霄問:“你不進去看看嗎”

    “不去。”他沒好氣的說。衛生間裡忽然傳來嘩嘩的水聲,他皺了眉快步進去,緊接著就聽見他咆哮的聲音:“你這個白癡!”還有她拔高的聲音:“我要洗澡!”

    “你要洗就脫光了洗,穿這麼整齊坐在浴缸裡幹什麼?!”

    “我洗完再脫!”

    兩人的爭吵夾雜著洛霄很不厚道的笑聲,讓整個場面看起來十分歡脫。

    視頻到此結束。

    韓單的臉像調色盤似的,完美地演繹了從紅到紫的漸變過程。她伸手去抓那只手機,不料對方比她速度更快的收了回去。

    “這麼精彩絕倫的表演刪掉多可惜,放在網路上分享一下,說不定你就一炮而紅了。”

    她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一個激靈想起關鍵點來,急切道:“後來呢?”

    他看她一眼說:“後來是你的個人表演時間。”

    “我做什麼了?”她忽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勾著我的下巴說‘其實近看你長的真不錯,來,小妞,給大爺笑一個’?”他把這句話複述的抑揚頓挫,特別是那個“來”字,無限妖嬈。

    “……還,還有呢?”她結巴了。

    “你把我壓在床上,怒吼,‘我嫁不出去,你開心吧?我以後要天天在家畫圈詛咒你討個貌若鳳姐的悍婦回家’?”

    “……”

    “你還踢翻了我的垃圾桶,說‘我是財迷中的戰鬥機’。”他頓了頓,問她,“還要我繼續幫你回憶嗎?”

    “不用了……”此刻她有種想要撒手人寰的衝動,“呃,我昨天真的喝多了,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絕對不是有意要冒犯您老的,俗話說……”

    “俗話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截斷她的話,“昨天晚上我本想直接把你從浴缸裡丟到走廊上去的,不過出於人道主義精神考慮,我收留了你,你卻不知好歹的霸佔了我的浴室和床,嚴重影響了我的睡眠品質,難道今天不該有所表示?”他一邊說著,身體一寸寸俯下來,兩人幾乎鼻尖相觸。

    “我錯了……”韓單皺眉閉眼全身緊繃,在這樣的壓迫下迅速丟盔棄甲主動投降。

    “認錯就夠了?”

    “你中午想吃什麼?我馬上就去買菜!”

    “呵。”男人的笑聲柔柔地纏在耳畔,像是軟糖一般,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忽然身上一輕,她睜開眼,見他已然起身下床,吩咐道:“上次做的白灼蝦不錯,今天洛霄會過來吃,多做一點。”

    這廝……她捏拳。

    “哦,對了,你那條破裙子我丟掉了。”他披上外衣,說。

    “為什麼?!”

    “原因,你不會想知道的。”他面帶笑意地看著她。

    韓單低頭,一把捂住寬鬆的領口,對他怒目而視。

    “不用遮了,沒什麼看頭。”男人丟給她一把鑰匙,“讓人從你室友那兒取來的。”

    她面紅耳赤倉皇出門,才想起關鍵問題。

    ——她的衣服,是誰給她換的?

    憑窗而立,不由又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

    錄影結束時洛霄就毫無道義的腳底抹油溜了,將這個大麻煩丟給他。

    一個喝醉了的,絮絮叨叨的,渾身濕透地坐在浴缸裡的女人。

    完全不可把握卻又無法置之不理。

    在試圖誘導她自己換衣服失敗了N次後,他索性一把將她從水裡拎起來,用浴巾裹了,然後開始親自動手。

    事實上,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剝掉一個醉鬼的濕衣服是很難的。更何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的手還在他身體周圍亂動,他好不容易壓制住被她撩起的欲念,最終用力過猛,把那條可憐的裙子幾乎扯成了兩半。

    醉了的她話變得很多,他出言威脅未果,索性不去理睬。

    “你知道世界上有哪三種人嗎?”她耍寶似伸出三隻手指在他眼前晃悠“一種人對你好,一種人對你不好,還有一種人與你無關。我啊,一直以為很多人都屬於第一種,結果都猜錯了,損失慘重,後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他忍不住問。

    “所謂傷心,只要沒有了心就不會被傷了嘛。”她仰著臉傻笑,眉眼彎彎。

    他蹙了眉,把手中的毛巾按在她濕漉漉的腦袋上一通亂揉。

    待到一頓折騰將她烘乾之後,酒勁也基本過了。她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之前,仍在囈語。

    “紀雲翊,你是哪一種人呢?”

    “壞人。”他順口答道。

    “那麻煩你壞的徹底一點吶……”她終於睡去,不再說話。

    壞得徹底一點,是嗎?

    手指與玻璃相觸,一絲冰涼。

    溫軟的日光在窗上形成瑩彩的光暈,落在眼底,虛化了一切。

    窗外,是一座繁華熱鬧的城池。

    他安靜地站著,有如被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阻隔在這個龐大紛雜的世界之外。

    有時,人的希冀像是絕壁上盛放的花朵,美麗而脆弱。

    時間會揭開一切,亦會掩埋一切。

    有多少事將錯就錯,又有多少人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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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感情裡的所謂輸贏,約等於分開時的疼痛程度。

    韓單有點沮喪,這回丟臉丟了個徹底。不過唯一安慰的是,對方是紀雲翊,比起在許多不同的人面前一再丟臉,還是就著同一個人丟好過一點。

    折騰完午飯之後便在網上流連,流覽招聘資訊,郵寄簡歷,順帶掛機練級,直到夫妻對話方塊蹦出來。

    看見某人的召喚,蓮姬迅速趕去匯合,結果一飛過去就後悔了。

    又是PK。

    高高的演武臺上,何處風流手持拂塵朝自己招呼過來。

    一個是身經百戰的職業殺手,一個是無力自保的弱小菜鳥,場上局面呈現毫無懸念的一邊倒狀態。在韓單手忙腳亂的操縱下,從最開始的抱頭鼠竄到能找機會丟出一兩個小魅惑,已經是極不容易了。

    一旁的三位看客一邊打怪一邊相互交流。

    [隊伍]月黑風高殺人夜:風流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也不放點水。

    [隊伍]七:其實憑我們四個足夠了,她會不會打架都無所謂。

    [隊伍]月黑風高殺人夜:作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務工作者,這種死法讓我很憂心。

    [隊伍]七:……別扯了,你殺的人比救的多好幾倍了。

    [隊伍]月黑風高殺人夜:他應該把攻擊調低一點,循序漸進的來嘛,不然小妖精很難有機會還手。

    [隊伍]七:誰知道他發的什麼瘋。雪牙你今兒怎麼這麼深沉?

    [隊伍]雪牙:我在想,或許有一天這丫頭能超過我們。

    [隊伍]七:你說的是PK?

    [隊伍]雪牙:嗯,她的操作其實不錯,只不過不熟練,而且容易猶豫,不夠自信。

    [隊伍]月黑風高殺人夜:照風流這種地獄訓練法練一兩個月,她就可以兼職做刺客了。

    [隊伍]雪牙:可惜時間不多了。

    [隊伍]七:什麼意思?

    坐在電腦前的男子並沒有再回話,只是用手撐著額角,望著螢幕上廝殺著的人物角色,最終將蹙著的眉放鬆了下來。

    如同一隻無法停歇的飛鳥,背負著真相和沉默,不斷地拍打著翅膀,卻又這樣懼怕一切被揭開的那一天。

    然而,這是你的意願。

    我唯一能做的,是為你完成它。

    而這一邊,疲於奔命的韓單看著死了又死的蓮姬再次倒地,她一頭栽倒在了鍵盤上。

    “不跑了,累死我了。”索性倒在地上挺屍。

    “雖然比之前的弱智型跑步法有進步,不過還是沒有勝算。”他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起來繼續。”

    “不起來。”她被殺了這麼多次,內心十分憋屈。

    “你是打算拖後腿?”

    “我沒這種天分,我棄權。”她自暴自棄。

    “撐過一分鐘,多一秒給你10萬元寶。”

    “……不為五斗米折腰!”

    “15萬。”

    “……你太無恥了吧!”

    “最高價20萬。”

    “成交!”

    看著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的蓮姬,一旁看熱鬧的三人同時黑線。

    果然,對這位來說利誘是最有效的。

    日子就在紀雲翊的狀況百出和何處風流的地獄訓練裡安靜地流淌著。每天她一上線就被打了雞血似的何處風流追著打,讓她做夢都手抽筋。夢魘幾乎再也沒有上線過,直到兩周後,才遇見他。

    那天週四,是每週一次的尋寶日。閻羅王大開地獄之門,無數寶箱浮現於世。勇士們因此而集結,組成十人以下的隊伍去各處尋找開啟寶箱的鑰匙。

    寶箱分佈在不同的位置,獲得鑰匙的難易程度也各有不同。例如,青銅、白銀、黃金寶箱分佈在40—60級練級區內,鑰匙可以通過跑迷宮等任務獲得。各色的水晶寶箱則分佈在60—80級練級區內,鑰匙需要打倒守護怪物才能獲得。依此類推,最難打開的便是位於煉獄盡頭的幽冥寶箱,撇去鑰匙數量稀少難以尋找不說,還需要在規定時間內打敗打開寶箱時產生的許多噬魂怨靈,否則寶箱便會消失。這箱子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人打開過了,相應的,越高級的寶箱裡寶物越珍貴。

    韓單喜歡週四,因為寶物的數量與隊伍人數成正比,因此一般隊伍都會組滿十人。對於一直不太受歡迎的花妖來說,無疑增加了被組隊的幾率。

    果不其然,在城中剛站一會兒,就收到了組團邀請。她欣然同意,入隊之後主動打招呼道:“你們好。”

    [隊伍]錦繡華年:有沒有搞錯,你居然組了個花妖進來?!

    [隊伍]暈血症:活動就快開始了,這會兒已經組不到散人了。就我們幾個也能打,讓她湊個數算了。

    [隊伍]錦繡華年:反正我只負責加血,沒空救人,你們自己看著辦。

    [隊伍]哆啦B夢:不要嘛。我有預感我會死的,你怎麼忍心……

    [隊伍]號角聲斷:花妖,一會兒打BOSS的時候你站遠點。

    [隊伍]蓮姬:嗯,好。

    韓單對職業歧視已經習慣了,見身為醫者的錦繡華年嫌自己麻煩,便不再說話,默默站在一旁。正在這時,隊伍裡忽然加進了一個人。她抬頭一看,頓時有了種“世界真小,熟人真多”的感覺。

    半途加入的那個人,居然是夢魘。

    [隊伍]夢魘:剛才叫你沒反應,原來是在尋寶。

    他並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徑直站到蓮姬面前。

    [隊伍]蓮姬:呃,我沒看見……

    [隊伍]夢魘:你們打什麼箱子?

    有人插話。

    [隊伍]錦繡華年:哥哥能不能帶我們去打幽冥寶箱啊?

    [隊伍]夢魘說了一句:“隨她的意思。”

    整個隊伍裡就兩個女的,這個“她”顯而易見。

    被點名的韓單騎虎難下,想了想說:“我不去了,上次好奇去煉獄看了一眼,一進門就死了。”

    錦繡華年見這花妖如此不給面子,恨得牙癢癢,但顧忌她與這尊大神相識,又不敢翻臉,只得耐著性子哄她:“蓮姬姐姐,這次有這麼厲害的哥哥在,我們一起去試一試嘛。”

    韓單被那聲“姐姐”叫的虎軀一震,怕她繼續纏著自己撒嬌,只得同意:“好吧。”

    就在這時,一襲玄黑色衣衫的男子出現在她身邊。

    紫瞳妖嬈,發染月華,遺世獨立。

    韓單一愣,見隊伍圖案閃了幾閃。

    [系統]145級移魂師何處風流加入您所在的隊伍。

    自夢魘加入,整隊明顯比剛才安靜了不少,何處風流進隊之後,隊伍聊天頻道更加空曠,除了錦繡華年的哥哥長哥哥短,鮮少有人發言。大約是這兩人喜怒無常又暴虐的名聲流傳太廣,眾人說話多了幾分小心客氣,隊長暈血症更是把命令句式“我們走”改成了委婉的“我們現在走嗎?”

    韓單看著隊伍列表裡那兩個鮮豔璀璨的紅名一臉無奈。

    在她眼裡,夢魘並不只是那個一呼百應的土匪頭子,也是一同並肩作戰過的,願意收留她的幫主墨千隱,所以即便是拒絕了他的高調示愛,也並沒有刻意疏遠。因為她確信在兩人的相處中刻意保持著朋友式的單純,但見到忽然出現的何處風流,她不知不覺萌生出一些細碎的忐忑來。想和他解釋什麼,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就在這時對話方塊裡跳出一句話來。

    [隊伍]何處風流:夫人今兒怎麼有興趣打箱子了?

    韓單一頭黑線,這廝這麼高調是在秀恩愛嗎?

    [隊伍]蓮姬:什麼時候來的?

    [隊伍]何處風流:我來的不是時候?

    [隊伍]蓮姬:……剛叫了你半天也沒個反應,忽然就從這兒鑽出來了。

    [隊伍]何處風流:洗完澡來看一眼,你果然線上上。本來我以為是心有靈犀,結果貌似是多此一舉。

    [隊伍]蓮姬:你這麼彆扭的口氣難道是在吃醋?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隊伍]何處風流:嗯。

    韓單怔住。本想揶揄他一下,不料他會承認,這下反倒把自己噎住了。

    冥火滾滾,熔岩迸發。

    滿目是堆積如山的枯骨,還有從泥土中伸出來的如水草般搖擺著一隻只手臂。無數屍魂行走其間,口吐火焰的修羅、手手執利刃的鬼卒,還有身形高大吼聲震天的異獸。配上淒涼妖異的音樂,和不時從悠遠處傳來的詭譎笑聲,營造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便是傳說中的煉獄,135―145級怪物的老巢。對於蓮姬他們這群剛過100級的“小朋友”們來說,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漂浮遊動的幽靈亡魂。好在前有何處風流,後有夢魘,一路上見鬼殺鬼,倒也沒有什麼閃失。

    走到煉獄最深處,韓單不由看傻了眼。那是一個垂直的懸崖,深不見底,滾滾熔岩如瀑布般貼著岩壁向下流去,隱沒在蒼茫霧氣之下。

    眼前,樹立的石碑上寫著一個氣勢磅礡的“燼”字。石碑旁,一座狹窄的破舊木板橋向遠處延伸開去,連接著遠處一座懸空的浮島,島上的一切都被霧氣籠罩著,看不真切。幾人按照順序排成一列緩步走在木橋上,腳下是萬丈深淵。

    風吹過時畫面一晃一晃的,讓人眼暈。不時有火鳥從那濃霧中鑽出來,直沖向幾人,被一前一後兩尊殺神打的魂飛魄散。

    “夢魘哥哥,懸崖下面有什麼?”錦繡華年邊走邊問。何處風流已經結了婚,她便把注意力便全放在了另一個黃金單身漢身上。

    “你可以下去看看。”

    “要怎麼下去?”

    “跳。”

    “不會死嗎?”

    “那要看你會不會飛。”

    看著兩人的對話韓單一時無語。現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講冷笑話,就聽錦繡華年嬌嗔道:“討厭,夢魘哥哥好壞,老是戲弄人家。”

    好在全隊的人已經把雞皮疙瘩用完了,見她變本加厲的撒嬌也麻木了。眼看走到了橋的盡頭,卻看見有一尊巨大的冰雕立在眼前。韓單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忽然便爆出花火,何處風流和夢魘幾乎同時出手,眼前千道銀芒萬縷金絲將那冰雕幾乎包裹成了粽子,錚錚琴聲伴著回音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幾乎是在瞬間,那龐然大物轟然倒下,碎成一地的冰碴子。系統飄出獲得經驗的提示她才發現,原來這是一隻名為“煉獄修羅”的140級怪物。

    居然被這兩人秒殺了,還真是恐怖的攻擊力吶……她咂舌。

    “寶貝兒,乖,到我身邊來。”何處風流今天的親熱程度媲美熔岩,讓韓單燒紅了臉。

    之前兩人相處時相互之間“娘子夫君”的叫著也是為了有趣,公開場合下她到底還是不好意思,除了那幾次刻意做作的“夫君”外,通常都喚他“風流”。不知道今天這人中了什麼邪,這麼肉麻的話也說得出口。卻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下駁了他的面子,只好跟在他身邊。

    “哥哥和嫂子感情真好,讓人好羨慕呀。”錦繡華年這話帶上了小心機,本來她叫蓮姬姐姐,照理應該叫何處風流姐夫,但是忽然間就偷換了概念,把姐姐升級成了嫂子,那自然風流就成了哥哥,關係拉得更親密了一層。

    韓單也不點破,心中暗笑,這姑娘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吶。

    這島並不大,但怪物的級別都很高。一路上有驚無險,抵達了島的中心——那條直沖霄漢的青氣所在之地。

    四隻巨大的修羅犬蹲坐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動不動,而青光環繞的正中便是那只幽冥寶箱。

    “要怎麼才能找到鑰匙?”隊長問。

    “鑰匙在其中一條狗的肚子裡。”夢魘答。

    “其中一條?是哪一條?”

    “如果知道,這些人就不會只遠遠看著了。”

    韓單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小樹林旁站滿了人,按人數算應該是六支隊伍,但始終處在安全位置,並不上前來。

    目前這個伺服器裡級別達到140級以上的人並不多,而這其中的大部分人又都在忙著練級、刷經驗沖和刺滿級。雖然幽冥寶箱開出稀有寶物的可能性很高,但費時費力,高等級的參與者並不多。

    那邊圍著的大部分是125級左右的玩家,而修羅犬護衛的級別在143級左右,血厚防高,必須要集合全隊的力氣打。如果場上只有一隊,那麼一隻一隻慢慢地打,總會拿到鑰匙,但是現在有六隊人,彼此之間相互戒備,誰都不肯先動手。一是怕自己選的狗沒鑰匙,二是怕自己隊伍快要打死的時候被其他隊伍偷襲。

    局面就這麼僵持下來。

    “我們怎麼辦?”隊裡有人問。

    “找個安全地方去待著。”夢魘說完,縱身躍到一處高聳的岩石上,琴聲大作,東面的修羅犬受了攻擊猛地向他撲過去。

    見何處風流一派悠閒的袖手旁觀,韓單發了密語。

    [密語]蓮姬:你不去幫忙?

    [密語]何處風流:怎麼,擔心他會死?

    [密語]蓮姬:你能不這麼彆扭嗎,好歹現在大家是一個隊的。

    [密語]何處風流:不能。

    [密語]蓮姬:你還講理不?你抱著人家情意綿綿地出現我說什麼了嗎?

    [密語]何處風流:這才讓是我不爽的原因。

    韓單一愣。

    [密語]何處風流:你看見我抱著別人卻無動於衷,而我僅僅看見你和他出現在一支隊伍裡就心煩意亂,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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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任何事情,總有答案。與其煩惱,不如順其自然。

    韓單盯著螢幕發怔,還沒能完全理解後三個字的意思,何處風流已經飛身上前,和南面的修羅犬纏鬥在一起。

    今天運氣的確不好,直到打死最後一隻狗才掉出鑰匙來。

    只見何處風流打開寶箱,黑煙沖天而起化作一隻龐然大物。青面獠牙,面目猙獰,騎在一頭巨象上,十二隻手臂上握著不同的兵器,背上還背著三個風火輪似的圓環,燃燒著熊熊烈焰。145級BOSS,名字很有氣勢,叫做炎火焚世修羅。會吐火,沾上火星之後就會陷入灼傷狀態持續掉血。

    這幫100級的隊友自然幫不上忙,所以都遠遠站著看三隻妖怪(……)打架。韓單正在和他們討論為什麼它背上不多加兩個環湊成奧運五環,忽然發現身邊的錦繡華年沒了蹤影,仔細一瞧居然是出現在了夢魘身後,正幫他消除灼傷狀態。

    [密語]何處風流:小心你身後那些人。

    看見這條密語,她不由一怔,調轉角度才發現原本分散開的人群,不知什麼時候聚攏在了一起,都站在他們身後。她心裡有了底,於是當暈血症和老子是正太兩人慘叫著倒在地上的時候,小花妖是第一個有所行動的人。

    她迅速從原來站著的位置上跑開,即便如此還是被打落大半血條。之前何處風流教過她遇到偷襲怎麼做,然而他現在的位置離她太遠。情急下韓單一邊狂點丹藥一邊操縱蓮姬向著稍近一些的夢魘跑去,卻被人施法定了身,動彈不得。

    一直站在一旁觀戰的六支隊伍此刻像是忽然有了默契,一起撲向戰鬥正酣的兩人。

    的確,現在是爭奪寶藏的最好時機,如果暈血症這一隊人全部死亡,修羅的目標會轉移到之後攻擊它的人身上,而寶藏的歸屬也會因為最高攻擊值所屬隊伍無法拾取,而被類推到第二順位上。

    眼看有一個甲士向蓮姬掄起巨斧,韓單哀歎一聲,果真被自己言中,到這來真的會死……

    那一刻,弦似利刃,音如羽箭,璀璨流火從天而降,在她身邊墜落,將沖向她的人群在地。琴音變了曲調,從鐵蹄錚錚變成了靡靡之音,柔媚纏綿的一塌糊塗。

    緊追在她身後的幾人仿佛酒醉,站在原地晃晃悠悠。小範圍但卻致命的群攻不斷在她身邊炸裂,讓企圖襲擊她的人無一得手。空靈的琴音形成一個偌大的圓形屏障環住她,如同一個安全的堡壘,將一切的危險隔絕在外面。

    在混亂中被殺的錦繡華年氣急敗壞道:“有沒有搞錯,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保護醫者的嗎?!”說完,憤怒地退了隊,飛回城復活去了。

    畫面上的光落在眼底成了迷茫,她靜靜地看著那個被偷襲者們圍在中心的琴師。他仍坐在原地,任憑那些攻擊落在身上。使用補血丹藥時形成的銀白色光效縈繞在他身邊,形成一道光圈。遠遠看去恍如一輪明月,而那人便似端坐月中的仙君,不觀世事,撫琴自若。

    拋棄防禦,不作反擊,將所能用的一切技能都留給了她。

    “別怕。”

    看見這兩個字的時候,韓單不由心中一顫。

    仿佛又回到那些一同打怪的日子。那個聰明又自負的小醫者舉著法杖站在她身後,給她勇氣,護她周全。然而在這麼多人的圍攻下,即便級別再高裝備再好,也難以抵擋很久。

    這樣下去,她必然會拖累他。

    韓單咬了唇。

    “不用管我。”迅速打出六個字之後,解開禁錮的瞬間,蓮姬竟然扭轉方向朝著最靠近自己的敵人沖過去。

    在旁人的印象裡,花妖是雞肋,PK無能自保無力一擊即倒。

    他們甚至忘了,花妖也是可以殺人的。

    何處風流教過她最多的就是逃生技巧,如何把魅惑用到極致,怎樣在絕境裡自保。

    霎時間,忽然徐徐降下無數淺粉色的花瓣,在大風中旋轉飄落,讓人看不清前路。消散時,眼前竟出現四個一模一樣的蓮姬。

    櫻落幻魂技。三個幻象沒有任何攻擊力,用這樣的小伎倆為的就是對手那失去目標的那一刻。

    舞。

    雲袖輕展,若花影搖曳。步履雅美,如淩波踏雪。

    紅色裙袂,白雪紛飛。

    四個花妖同時翩然起舞,影影綽綽間妖嬈盡現。那雲袖半掩的眸子裡流轉的笑意,染了媚,帶了毒,卻讓人移不開視線。

    一舞傾天下,王孫不思歸。

    這便是魅惑的延伸技——雪舞攝魄。讓一定範圍內的目標陷入失魂狀態,只可惜級別不夠高,身後追著的六人中只有四人中招僵在原地,另兩個則分別對兩個“蓮姬”發動攻擊。

    轉眼間,兩個幻象碎成一地落花。

    帶刺的藤蔓從地底伸出來,抓住其中一人的雙腿,蜿蜒著向上爬,直到將他整個身體纏繞其中。毒藤枷鎖,固定住目標並一定幾率陷入中毒失血狀態。這人的毒抗性不弱,基本沒有掉血。同時,最後一個幻影也被另一人擊破。

    蓮姬手中飛揚的長鞭如吐著紅信的蛇,纏上了他的脖頸。

    這是玩遊戲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PK。

    對方是個法師,屬於貧血高攻類角色。花妖的法術抗性著實不算好,萬一趕上暴擊出現的狗屎運她必然會掛,所以絕不能讓他有機會完成吟唱。考慮到這一點,韓單先發制人。

    花妖的攻擊雖然不強,但Debuff(對目標施放負面狀態)技能很多。有毒的花粉在風中飄散形成煙霧,蓮姬隱匿其中失了蹤跡。法師正要發動群攻吟唱,卻發現自己高舉的法杖竟然開出了花,轉眼間還結了一個紅通通的小胖果子!

    這難纏的花妖!他咒駡一句。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不僅是難纏而已,在那些花樣百出的攻擊裡,他不能動,無法確認目標,吟唱不斷被打斷,而且居然連血量也被凍結了,丹藥無法使用……本以為穩贏的戰鬥忽然出現逆轉,而且還是在這麼詭異的攻擊方式下,他怒火中傷氣得破口大駡。

    此刻坐在電腦前的韓單因為激動和緊張,手指微微發抖,當法師血條耗盡的那一刻,她高興得笑出聲來。

    原來,在攻擊和防禦上都弱爆了的自己,也有PK勝出的時候。可就在她倍受鼓舞想要再接再厲的時候,幾道雷光劈了下來,蓮姬猝然倒地。

    是被秒殺的,回血都來不及。她很無奈地看著向她沖過來的何處風流,哀歎一聲人生自古誰無死,自古紅顏多薄命……

    圍攻者們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加上每隊都有醫者作為後援不斷復活他們,場面十分焦灼。夢魘頂著所有攻擊繼續打修羅,何處風流身後的幽藍翅膀如同冥火,在空中劃過,起起落落,目標竟然也放在修羅身上,對圍攻他的人視若無睹。

    何處風流隨手丟給她的都是極品,夢魘那句“箱裡通常沒什麼好東西”讓人無言以對。顯然這兩人對寶藏根本沒興趣,然而不在乎不代表就可以從他們手底下明搶。

    這兩個人在某些性格上還是有相似之處的,那就是丟了面子之後絕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對於移魂師來說,時間等同於生命。眼看何處風流的支撐到了極限,韓單不由擔心起來。而就在這時,兩黑一白三道身影劃過天際。隨著他們落地的,還有同時爆裂開來的燦爛光華,將陰沉的煉獄映照的如同白晝。

    來的正是雪牙、七和月黑風高殺人夜三人。

    夜復活了蓮姬,把那只胖到飛不起來的鳥丟給何處風流護著他,便飛到高處試驗他那堆相生相剋的陣法;七殺了個痛快,所過之處不斷響起慘叫聲;雪牙則十分閒適的追著醫者和陰陽師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讓他們自顧不暇,沒空復活和加血。而這時,幾個血紅色的名字也出現在區域裡,是血色盛宴九鬼中的幾人。

    他們的出現讓膠著的局勢終於出現改觀,原本人多勢眾的強盜們死成一地屍體,紛紛回城復活去了。

    同時,修羅BOSS也被打倒,寶箱裡一片燦燦金光。

    “過來拿。”夢魘對她說。

    隊友裡除了隊長暈血症外都已經離開了隊伍,韓單拜託夜復活了暈血症,問:“你喜歡裝備還是經驗丹?”

    對方見裡面有好幾件極品鬼器,忙說要裝備,於是她將裝備全給了他,把經驗丹自己用了,頓時升了三級。

    BOSS死了,箱子開了,寶藏分了,總算是有驚無險。

    夢魘和她道了別便帶著九鬼先行離開,韓單這才放鬆下來,急忙慶倖道:“還好你們來得及時……”

    “這麼幾個小嘍嘍就把你逼成這樣?”七表示不屑。

    “死一邊去。”何處風流不耐煩,“有用的時候都不見人。”

    “都怪那個死宅男,一出門就迷路,還說不清在什麼地方,害的小爺繞了N個圈。”七吐槽。

    “還說呢,你那輛破車髒死了。”月黑風高殺人夜也抱怨。

    “你就抱著你的電腦宅死在浴缸裡算了,潔癖狂。”

    “比你好,成天換耳釘的變態。”

    “咳……”雪牙打斷他兩的爭吵,“怎麼今天有人捨得出門了?”

    “有人問我討訂婚禮物,總要去給她買。”

    不知為什麼氣氛似乎變得有些凝重,幾人都沒有做聲。

    片刻,何處風流冷冷的冒出一句:“吃飽撐的。”

    而這時,世界頻道上一片嘈雜。

    [世界]聖心安天下:血色盛宴,你們是得了狂犬病麼?好端端的殺我們幫派的人幹什麼?

    [世界]寡婦小腳:他們也殺我們幫的,真是瘋了,在城裡也亂殺人,不怕雷劈嗎?

    [世界]戰狼:夢魘你出來,我們一直和平相處,你今天什麼意思?

    [世界]空谷幽蘭:沒法練級了,老公,我們也去殺他們去!

    [世界]離歌笑:好!既然他們先翻臉,也算我們一個。

    [世界]四爺很忙:大家一齊上,打殘他們!

    一時間群情激奮,看樣子集結了不少人。

    韓單不由擰了眉頭。說話的都是幫主,而剛才圍攻搶寶藏的人正是屬於這些幫派。看來夢魘並沒有善罷甘休,這下組團報仇去了。

    就在鬧騰的一片沸沸揚揚時,血色盛宴的副幫主突然出現。

    [世界]魍思:劍膽琴心、超萌姐妹天團、比你狠、穿越千年的愛、斷翅天使軍團、雄鷹萬里、絕殺、刺客守衛隊,被點名的八個幫派請注意,剛才的攻擊只是熱身。

    [世界]魍思:接下來你們有兩種選擇,第一種,找到今天下午在煉獄企圖搶奪幽冥寶箱,偷襲、圍攻我幫幫主夢魘的人,在十分鐘內把人交到帝都議事廳來;第二種,抓緊時間下線,或者集結你們的力量試著反抗看看。

    [世界]魍思:最後,盛宴的弟兄們,幫主令——“交人免戰,反抗屠幫”。我的話說完了。

    韓單看的一頭黑線。

    血色盛宴的一批殺手們跟著冒出頭鼓掌,吶喊著:“交什麼人丫,有骨氣的就來打,我們等著呢。”“終於能痛快打一回了!”以及“老大為討女人歡心好久不讓我們出去掃蕩了……”之類。

    而另一方面,被點名的幫派則陷入混亂,幫派內部紛爭不一,幾個幫主意見也不一致。得知是自己幫中有人去搶夢魘的寶箱才導致盛宴上門砍人,有些幫主心中想把人交出去,又礙於面子不好開口。有些幫主想拉攏其他幫派一起去打盛宴,又怕心不齊。

    “夢魘這一招用的高明。”雪牙搖著扇子抖抖翅膀。

    何處風流輕嗤一聲,將蓮姬摟在懷中道:“夫人,我帶你打小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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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好男人就是在別罵他女人怎麼那麼不懂事,無理取鬧的時候,站出來說:“我慣的,怎麼了?”

    與夢魘的鐵腕政策不同,何處風流的一貫做法是利誘。

    “目標‘千嬌百媚’,賞金50萬/次”幾個字端端正正地出現在幫派的頻道裡,惹得那些要錢不要命的黑蝙蝠們聞風而動。再加上解決目標的難度係數不高,參與者很多,一會兒工夫就把萬花城圍了個結結實實。

    被懸賞的倒楣姑娘就是剛才秒殺蓮姬的那位,126級的神族女召喚師,光耀萬世幫派成員。見被人追殺,千嬌百媚急忙跑到幫派佔領的萬花城裡躲避,再也不敢出城門一步。

    蓮姬和何處風流到的時候,光耀的幫主夜夜笙歌十分無奈地站在城門外求情:“風流,給我個面子,她是我妹妹……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問過她了。平時她也不惹事兒,今天看見你老婆殺了他們隊裡的法師才動的手。”

    韓單差點仰倒過去。按照他的說法,自己倒成了先動手的惡人,而她則是為了救隊友被迫出手的英雄,這黑鍋她不背。

    “只聽一面之詞就放言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會不會太草率了點?”

    見說話的是蓮姬,夜夜笙歌眉頭一皺,對這個紅衣女子又多了幾分厭惡,礙於暗閣兵臨城下,耐著性子回應:“幽冥寶箱只有一隻,爭搶也是無可厚非的,既然她們輸了,你就心胸寬廣原諒她一回吧。”

    “幫主的意思是說我小肚雞腸,得了便宜還挑事咯?”

    “我沒這麼說,只不過暗閣和我們一向融洽,今天卻鬧成這樣……”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他剛說完,只見忽然數道細小銀芒飛速劃過,直戳入他心口,而夜夜笙歌則慘叫一聲,就此倒地。

    沒料到對方毫無預兆的就動起了手,大批光耀萬世的幫眾們從城內湧了出來,圍在他們的幫主身邊。暗閣的殺手們則十分整齊上前一步,拔劍出鞘進入攻擊狀態,場面壯觀氣勢驚人。

    兩方對峙城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肩上的夜梟撲閃著翅膀,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何處風流掌心上,三道葉片大小的利刃翻飛盤旋,仿佛遊動的幾尾魚。那一襲玄衣和那又紅了幾分的名字透出森然肅殺的寒意,開口卻又帶了幾分妖異的慵懶。

    “別說她被人殺在先,即便是她悶了,想殺幾個人玩玩,我也由得她。”

    這句話狷狂萬分,被記者們轉播在世界頻道頓時引起一片譁然並迅速傳播。男人們均表示何處風流肯定是被蓮姬的美□惑,才會這麼失常。女人們則對那讓人討厭的蓮姬很是嫉恨,更加加深了對何處風流的欽慕之情,這句話也一度成為讓所有女玩家“最心動的表白”。

    韓單定定地看著螢幕,眼眶不知為什麼有些發酸。

    “你為了一個女人的挑唆就向我們出兵,太讓人寒心了!”夜夜笙歌氣憤至極。論幫派實力,光耀絕不是暗閣的對手,之前因為月黑風高殺人夜和光耀裡的幾個姑娘關係不錯,所以和平相處互為友幫,但現在的暗閣幫主何處風流的號換了人,那些交情早丟到一邊去了。

    “需要給你們十分鐘準備再開打嗎?”七忍不住插話。

    “你們要殺殺我好了,別欺負我們幫裡其他人!!!”前奏到這裡,女主角終於出現了。一襲淺綠色短裙的千嬌百媚出現在眾人面前,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夫人,過去打。”何處風流抖出翅膀,手中的星芒銀光暴漲,補充半句,“我看誰敢還手。”

    而就在這時,一個黃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停在千嬌百媚身邊,竟是久違了的牡丹望月。

    “蓮姬。”她喚道,“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誤會,千千年紀還小不太懂事,你能不能原諒她一下,畢竟練一個號到這個級別也不容易。”兩人同是神族召喚師,看來有幾分交情。

    “你怎麼就認定我要輪白她?”一直沉默的蓮姬冒出一句,頓時冷場。

    “那你還想幹什麼?我說了,別遷怒我們幫的人,隨你殺幾次。”千嬌百媚繼續做大義凜然狀。

    “我站了半天,腿都酸了,也沒興趣和你動手。但是有幾句話還是要說的。”紅衣奪目的花妖英姿颯爽,“第一,靠歪曲事實惡人先告狀這種伎倆,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第二,捨身取義這種戲還是少做的好,萬一碰上我這種喜歡狐假虎威落井下石的,一激動把你輪白了哭都來不及;第三,別總是和成了家的男人搞曖昧,搞成了固然好,不成可就丟人了。”

    場上靜默片刻,雪牙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這女人,指桑駡槐的本事還真不容小覷,這下連牡丹望月都捎帶上了。

    “你什麼意思!”千嬌百媚氣的咬牙。

    “萬花城外那片稻草田隱蔽性雖然好,但風景實在不怎麼樣,你懂的。”她說一半留一半,更加讓人浮想聯翩。世界頻道陷入熱議,夜夜笙歌的正牌夫人怒火中燒負氣下線。

    韓單晃蕩著小腿,勾勾嘴角。

    活該。之前偶然在花田看見過兩人言語曖昧摟摟抱抱,以為是一對情侶,沒想到今天看見夜夜笙歌的腦袋上頂著稱號卻是其他女人的夫君。她心地不壞卻也不是那種以德報怨的聖母類角色,況且這一男一女著實讓她看不順眼,現在引發一片群眾鄙視,也算是出了口氣。

    該說的說完了,該揭的老底也揭了,該洗洗睡了,她回眸一笑風情萬種:“夫君,咱們回家吧。”

    “就這麼回去?”

    “嗯。”

    “娘子真是溫柔體貼善良賢淑。”何處風流把肉麻發展到極致,將她攬在懷裡,竟然拍拍翅膀就這樣飛走了。

    “靠——”七怒道,“把這麼多人召集起來是來做啦啦隊的嗎?”

    月黑風高殺人夜:“你果然還不瞭解他。”

    雪牙:“看看你的幫派頻道。”

    七低頭去看,發現何處風流留了八個字。

    ——手段不限,賞金不變。

    看著從自己身邊掠過,撲向千嬌百媚的那些身影,他腹誹一句:這廝下手真狠。

    那天晚上,韓單很意外地收到了來自兩個公司的面試通知。一家是中小型私企,還有一家是實力雄厚的集團公司,職位都是行政助理,面試時間都在第二天上午九點。

    她凝神看著第二封面試通知。因為不自信,她對這種大集團公司望而卻步,根本沒有投遞過簡歷。

    那麼會是誰?

    有自己詳細的個人簡歷,知道自己失業的現狀,瞭解自己應聘的職位,會出手做這件事的人……

    她垂眸。

    想起那個名字,心裡仿佛憑空起了風。

    於是,樹影婆娑,靜水微瀾。

    考慮再三,第二天韓單起了個大早,化了淡妝,挑件得體的衣服,邁進了這家名為“昌榮”的貿易公司。讓她意外的是,面試流程十分簡單,只象徵性的問了幾個問題,便告知她明天便可以來上班,試用期三個月。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韓單被這“高效”嚇住,當即對這位HR的專業性產生懷疑。

    她隨著另一個行政助理四處走走看看,交談中才知道人事經理是老闆的侄子,內裡親眷牽扯複雜。這位年輕的龐姓助理聽聞她酒量不佳掩口而笑,說:“那你今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得知行政部的幾個姑娘時常被拉去陪客戶時,頓感工作分配雜亂無章。她明白這類帶有家族性質的私企完全不能和老東家相比,卻又不免心生失落,一時間有些唏噓。

    從昌榮出來,她買了杯咖啡,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看著鴿子出神。這時手機作響,她猶豫片刻,才接了起來。

    “在哪兒?”

    那個久違了的聲音讓她一時恍惚,下意識的順從答道:“雲海公園。”

    “在那等我。”說完便掛了。

    韓單心中懊悔,恨自己被奴役慣了,明明都離職這麼久了,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條件反射的立即執行。想起身離開,最終還是坐回原位。

    他一出現在視野範圍內便引起了她的注意,還是那麼引人矚目的樣子,眉間那抹清冷的神色,讓他看起來有一種傲然於世的氣質。

    身穿灰白格紋襯衫的沈律穿過草地,坐在她身邊。

    “我以為你不會見我。”他開口。

    “沈總找我有事?”她淡笑。

    從前她笑起來彎著眼睛前仰後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阿潔常說她傻。後來上了班敷衍久了,也練出一副假笑來,溫和卻又疏離。

    “最近可好?”他開口時似乎有一絲猶豫。

    “挺好的,沈總這麼急著找我,是有事?”

    彬彬有禮地寒暄,急著切入正題的交談,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隔絕在遙遠的地方。

    “你的簡歷是匿名張貼的,對方覺得你可能會是合適人選才會通知你面試。我並沒有做任何多餘的事,所以你不必有所顧忌。他們的面試截止時間在10點,現在去還來得及。”他說明來意。

    “謝謝費心,事實上,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什麼時候?”他有些意外。

    “剛才通過了面試,是一家私企。”

    他沉默片刻道:“這幾年尚旭集團在業內不斷做大口碑良好,對你而言,在哪兒更適應更有所發展,應該不難判斷。”

    “我只是想挑戰一下新的環境,一切重頭開始。”她沉靜如水。

    “這倒是個好理由,讓我無可辯駁。”他輕笑,有一絲無奈。

    “那麼,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韓單。”他的聲音微澀,略帶躊躇,“我欠你一句道歉,所以一直想作一些補償,但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那些事都過去了,不必放在心上。沈總不必覺得歉疚,也不需要補償什麼。”她淺笑著重複,“真的不需要。”

    天色湛藍,雲如輕紗。公園的小水塘裡,荷葉田田,清風拂過,隱約帶來淡淡的香。有孩童嬉笑著奔跑,手中牽著長長的風箏線。

    白色的木質長凳上,坐著的兩人最終定格在“曾經的上司與下屬”這樣的關聯中。

    斑駁的樹影遮住他眼裡的光,看不分明的情緒在被潛藏在裡面,凝成墨玉般的殤。

    如果只是失望,為什麼想起她的時候會有一種希冀。

    如果只是歉疚,為什麼再見面的時候會有一絲欣慰。

    見卿安好,吾自安心,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我送你。”他不由分說的抓過她的包。

    “不用了……”

    “正好順路。”他堅持。

    她怔忡一瞬,旋即輕聲道:“那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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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我們不斷的尋找真相,然後在找到之後不知所措。

    窗外的景物不斷倒退著消失在視野裡,韓單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姿態有些拘謹。開車的男人也並不擅於尋找話題,兩人沉默著,只有CD裡的音樂緩緩流淌。

    是輕音樂。旋律美到極致,卻又有著細如絲弦的隱約傷感。

    “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她問。

    “風吹過的街道。”

    “很好聽。”

    “喜歡的話把這張CD拿去。”

    “不用了。”她淡笑,“謝謝。”

    沈律心中湧上一種無力感。她一再的拒絕他,哪怕只是一張CD,也不願意接受。

    車在樓下停穩,沈律他為她開門。

    “麻煩你了。”

    “韓單……”他正要開口,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輕響,抬眼看去,她身後一身灰色運動裝的紀雲翊正挑眉看著自己。

    視線相撞,如一場無聲博弈。察覺到異常的韓單轉頭,看見紀雲翊,囧道:“你居然會穿成這樣下樓。”

    “面試通過了?”他的聲音裡總有種慵懶的調調,十分欠扁。

    “嗯。”她簡單應了一聲,回身向沈律道:“路上遇見沈總,他送我回來的。”

    “哦。”上揚的尾音,微眯起來的眼睛,完完全全的表示著他的心情不佳,他雙手插兜,丟出句,“這位沈總還真是閑吶。”

    “紀少也不見得很忙。”沈律還以顏色後轉向韓單:“今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隨時聯繫我。”

    她不置可否的輕笑,目送他離去。轉身要往裡走,卻和身後的人撞個滿懷。

    “紀雲翊,你像個背後靈似的站在我後面做什麼?”

    “連路都不看了?怎麼,那男人比我好看?”

    “敢問您的臉皮到底是怎樣修煉到這個地步的?”

    “天生麗質。”

    “你讓我有了一種暈船的錯覺。”她翻個白眼,“晚餐出去吃吧,我請客。”這也算是為成功就職做個慶祝。

    “今日不宜出門,在家吃。”

    “今天我難得大方,你就不能賞個臉嘛?”

    “剛誰嫌我的臉不好看來著?”

    “哪裡哪裡,您沉魚落雁如花似玉,好看得緊。”韓單作諂媚狀,連忙去按電梯鈕。

    “可惜你這馬屁拍的遲了。”他雙手插兜,晃悠著進了電梯。

    “我今兒實在不想洗碗。”她哭喪著臉,“也不想去買菜。”

    “你是不是還不想領工資?”紀雲翊斜覷著她。

    “呃,咖喱雞什麼的,還對胃口嗎?”她氣焰頓失,小跑跟上他的步子。

    這天晚餐結束的早,韓單收拾好餐具,喂飽了唐伯虎便爬上網打遊戲,照例是被何處風流用各種武器追著打。蓮姬乘拉開距離的時候回身丟出一個魅惑,居然將他的攻擊目標成功轉移到了周圍的怪上。她頓時心蹦到了嗓子眼兒,正要將那堆負面狀態和攻擊技能翻江倒海的往他身上招呼,卻忽然有音樂聲響起,下意識地側臉去看,分散了注意力,按鍵盤的手也慢了半拍。

    就在這當口,何處風流移魂醫者瞬間清除了DEBUFF,順便給自己加了血。眼看得手卻逆襲失敗的蓮姬中了麻痹逃跑不及,杯具了。

    “有進步,不過還差點火候。”看著某人的評價韓單氣出一身內傷,怒火中燒的尋找罪魁禍首。

    沙發上唱的正歡的那只手機顯然不是自己的,上面顯示的來電人姓名只有一個“阮”字。

    韓單迅速敲開了鄰居的門。

    “拾金不昧有獎勵嗎?”她把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迅速藏到背後。

    紀雲翊勾唇一笑,上前一步將她直接圈進懷裡,捉住她身後的手:“敲詐我比勾引我難多了。”男人低低的聲音繞在耳畔。

    韓單大囧,丟盔棄甲道:“響半天了,快拿走。”

    看見螢幕上的名字,他蹙眉,並不接,按下靜音鍵放進口袋:“進來坐吧。”

    “不用了。”她心裡惦記著遊戲,想要撤退卻被人徑直拉了進去。

    紀雲翊從CD架上抽出一張碟遞給她,韓單有些疑惑的接過。是情歌王子蘇遠歌的新專輯《若愛成殤》,上面居然還有他的簽名。

    “送給我的?”她激動萬分。

    “嗯。”

    “這個真的是他的親筆簽名?”

    “我還沒閑到在這種東西上模仿別人簽名的地步,況且我的簽名比他值錢多了。”

    “……謝了。”

    這時,手機鈴聲再度響了起來,紀雲翊看她一眼:“廚房裡有水果。”說罷便去陽臺上聽電話。

    韓單見狀,覺得自己顯得十分多餘,拔腿要走卻在忽然響起來的一串“叮咚”聲之後,硬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那優美的古箏音色太熟悉,曾被無數次的聽見,成為一種習慣,習慣到聽見它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要移動滑鼠,點開好友面板看一看。

    那是《六界》裡,好友上線時的提示音。

    韓單猶豫片刻,瞥了一眼背向自己接電話的紀雲翊,輕手輕腳的走到電腦前。

    手提電腦的螢幕是亮著的,開著一些網頁,而下方被最小化到工作列的某個視窗,則顯示著她所熟悉的圖示。

    篆體的“六界”兩個字。

    滑鼠輕點上去的時候,不自覺的,連手指都有些僵硬。當放大了的遊戲介面清晰的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韓單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

    新月如鉤。

    色調清冷的比武場裡,巨大而殘破的佛像端坐蓮花之上,垂眸微笑的表情依稀可辨。斷壁殘垣之間,一襲黑衣仿佛融入夜色,隨意束起的銀色長髮沾染了月華。

    那背影太過熟悉。

    他曾一次又一次站在自己身前。給她護佑,引她前行,許她放肆,容她無理。讓她只需一眼,就清清楚楚的認出他來。

    何處風流。

    而他身旁側立的紅衣女子,仿佛正望著他,眉目裡都是溫情。

    那是她的角色,蓮姬。此時在他的電腦上看起來,卻這樣陌生。韓單怔怔的站在原地,幾秒後,她迅速將視窗復原成最初的樣子,看一眼陽臺的方向,飛也似的逃離。

    記憶宛如無數細碎斑駁的鏡,每一塊,都反射出不同的畫面。

    永夜城中與何處風流冒失的相擁;夜色裡與紀雲翊意料之外的重逢;天香城外與何處風流婚姻的交易;餐桌上紀雲翊被辣到卻不動聲色時的表情;種族戰裡何處風流為她而來的身影;淺海邊紀雲翊牽著她離開時的溫暖;萬花城裡何處風流為她報仇的倨傲;酒吧裡紀雲翊揮拳的樣子……

    現實與虛擬模糊了界限,重合交疊。那些支離破碎的細枝末節拼湊成一整面光滑的鏡子。

    而那裡面,只有一個人。

    為什麼,偏偏會是你?

    對著那個虛擬人物投入的感情,就像是風箏,被線牽著,飄浮在那樣一個恰到好處的地方。而現在,我握著線,卻不知道該讓它墜落,還是該任由它飛走。

    本以為自己慣於淡定,卻不料會這般心亂如麻。

    心裡充滿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沒有答案,膨脹到快要把腦袋撐破。

    為什麼要搬來這裡?

    為什麼要在遊戲裡與我定下那樣的契約?

    為什麼要讓我假作情人模擬約會?

    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蓮姬是我?

    為什麼你始終不曾說破?

    又為什麼,在知道了那是你之後,我卻並不排斥,甚至有一點小小的驚喜?

    她仰面倒在床上,合上眼睛。

    韓單,你是瘋了吧……

    思慮過度直接導致第二天爬不起來。當鬧鐘響第三次的時候,她猛地從床上蹦起來,風風火火地梳洗一番,叼著一隻牛角麵包出了門。無論如何,第一天上班就遲到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初入新企多了幾分小心謹慎,好在交待給她的只是一些常規的工作,也算平穩度過。新人自然要合群,於是韓單一下班就被同事拉去聚餐唱K,折騰到晚上十一點才奄奄一息的回家。

    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樓道裡有人。鄰居的門開著,紀雲翊面色清冷地站在門內。他面前則站著一個姑娘,黑色的長卷髮及腰,身量窈窕。

    當韓單略帶好奇的目光與他相碰的時候,不覺立刻偏轉了方向,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知道他是何處風流之後,再見面竟然就這樣莫名的慌亂起來。

    聽見身後的動靜,那姑娘徐徐轉身。看清面容時她韓單不禁怔住,竟然是阮熙顏。韓單心裡早已經把她定位在“沈律”的範疇裡,所以對於她出現在這兒的緣由有些好奇。之前與沈律假扮情侶,讓她覺得十分過意不去,正在考慮要不要主動上前打招呼,對方倒是先她一步。

    “韓小姐。”

    “你好。”她倒有些受寵若驚。

    “韓小姐看見我好像挺意外的。”阮熙顏神色淡淡的,似乎有些哀傷,又有些疲憊。

    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話。

    “都說喜悅是該拿來分享的,怎麼雲翊你還沒告訴她?”

    “阮熙顏。”身後,森冷的男聲含著隱隱的怒意。

    她仿如未聞,眼波瀲灩,眉梢帶笑,彷如一朵徐徐盛開的花,將美麗毫不遮掩的綻放開來。“以後恐怕我要常來這兒了,因為明天我就要和他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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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我不想再為你流淚了。

    聽清楚那句話的時候,韓單有一瞬間的恍惚,視線從阮熙顏掠過,落在紀雲翊臉上。他薄唇微啟,似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沉默。那一瞬無措的神色也慢慢平復,唯有目光始終安靜地與她交匯著,像是一座沉寂百年的石橋,孤寂的橫亙在兩岸之間。

    “訂婚宴在盛華酒店,明晚六點。如果韓小姐能來,我們會很榮幸。”阮美人盛情相邀。

    “很抱歉,我明晚恐怕沒有時間參加了。”她垂眸輕笑,公式化的應答,“恭喜你們。”

    “謝謝。”她回頭瞥了紀雲翊一眼,微笑,“那還真遺憾。”

    手機鈴聲在凝固了的氣氛中適時響了起來,韓單略頷首示意,轉身進了公寓。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仿佛失了力氣。

    “小單,你在家呢?”電話那端,阿潔的聲音熟悉而溫暖。

    “嗯。”

    “我在逛街,看見上次你說的那種充電器了,要不要給你也買一隻?”

    “好啊。”

    “想約你出來吃飯,又怕倒你胃口,最近我吃什麼吐什麼,真煩啊。”

    “懷孕要多吃點才好。”

    “新工作怎麼樣,還習慣嗎?”

    “挺好的。”

    “那就好,有什麼不順心的別憋著,我看紀雲翊對你挺上心的,你要不要考慮看看?”

    聽見這一句再說不出話來。堅強、偽裝、不在乎,那些可以被用來武裝自己的東西在此刻變得如此不堪一擊。酸澀的氣息從鼻腔湧上眼眶。

    終於到了可以用“原來如此”來形容的結尾,然而卻有著無數“既然如此”的後悔。習慣了將心放在一個大箱子裡,鎖上許許多多的鎖,小心翼翼的守護,避開一切可能的危險,涼薄行走,冷漠生活。而什麼時候開始,你成了我唯一的疏忽?像是中了蠱,任由你步步靠近,任由你解鎖開箱,任由你翻看我的喜樂哀傷,任由你將它拿捏在手。

    一錯再錯。

    “怎麼了?”阿潔的聲音有些疑惑。

    “沒有,我有點累。”

    “那你休息吧,下次再聊。”

    “好。”竭盡全力的維持著自然的語氣,直到掛掉電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她緩緩地坐在地板上,將腿蜷縮起來。沒有開燈的房間裡,唐伯虎安靜的伏在她腳邊,用毛茸茸的尾巴蹭著她的小腿,仿佛想要安慰。

    因為有期盼,才會失望。因為動了心,才會受傷。無論是如何的不願承認,心卻不會騙人。此刻,它有如被那些洶湧而來的浪拍打著的礁石,刻下溝壑萬狀的疼,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沒有看見,在門的另一面,有人靜靜地站著,抵在門上的修長手指失了溫度。

    沖了澡,平復了情緒,卻沒有了睡意,騎著驢在《六界》裡漫無目的地閒逛。對話方塊裡那個金色的標誌不斷閃爍,提示著那條來自“配偶”的新資訊。

    一如往常的那句“夫人在哪兒”此刻竟如此諷刺。

    一直以來不過是你股掌之中的小丑,任由你牽扯著線,表演一齣又一出可笑的喜劇,有趣嗎?看著我狼狽的在舞臺上跌倒手足無措的樣子,可笑嗎?你一定不知道,那些用滿面釉彩畫出來的笑容,也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該謝幕了。

    夢魘趕到月老廟的時候,蓮姬正在對著那個山羊鬍子的老頭兒發呆,看見他,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總麻煩你。”

    “這麼客氣還真讓人不習慣。”他邊說邊點開交易欄,把一億元寶給她。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錢還給你……”

    “有一種方式能迅速將負債清零。”

    “是什麼?”她訝然。

    “嫁給債主。”

    她莞爾一笑,滑鼠終於在那個銀灰色的“強行離異”按鈕上按了下去。蓮姬右手小指上逐漸出現一根細細的紅色絲線。面前的山羊鬍子老者踱步而來,輕歎一聲“萬事由來天註定,金剪一落了情緣。姑娘既執意如此,老夫便為你斷了這紅線,了了這緣分,盼君好自為之。”手中剪刀哢嚓一聲將那線剪斷了。同時,蓮姬頭頂“何處風流的娘子”幾個字被風吹散成金色的粉末,消失不見。

    一刀兩斷,大抵就是如此。了斷過去,再無將來。

    她回身,站住。

    月老廟門口,身著黑衣的何處風流孑然而立,紫眸仿佛與她對視。

    頭頂上的稱號區域,一片空空蕩蕩。

    “[蓮姬]與[何處風流]感情破裂,強行離異,從此恩斷義絕,相忘於江湖”的系統提示赫然出現在每一個玩家螢幕上,毫不意外的掀起了軒然大波。

    [世界]糖人街十一號:號外號外,拋棄風流傍上夢魘,護花使者閃電換人!糖人街記者團獨家跟蹤報導!

    [世界]陌上勝雪:一億啊一億,這錢難倒是夢魘出的?

    [世界]謝猗頓:有病啊,登記結個婚都被人殺。

    [世界]天真純良的蠢蠢:盛宴的剛把月老廟清場了……真恐怖,在這種區域殺人他們不怕被雷劈嗎?羅。密。兜

    [世界]紙飛機:他們要是怕雷劈,世界就和平了。

    [世界]媽,我冷: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蓮姬甩了何處風流跳槽去了夢魘懷抱?

    [世界]欣兒據說是攻:何處風流被撬牆角了?

    [世界]糖人街六號:暗閣出現了……我掛了……

    [世界]糖人街十一號:暗閣把外圈圍起來了,看起來目前兩大幫派仍保持克制,處於對峙中。

    [世界]二慢:現在廟裡面什麼情況啊?

    [世界]唐人街十號:靠近那區域的一概被砍了,記者表示壓力很大。

    [世界]左邊的左:好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世界]右邊的右:我倒覺得他們應該已經在動手了。

    ……

    天空陰霾,烏雲蔽日。紅色高牆將月老廟與外面的喧囂隔絕開來。

    看著緩步走來的何處風流,韓單竟有一種逃跑的衝動。無論是現實還是虛擬,只想要遠遠的從他身邊逃開,再無瓜葛。而停在滑鼠上的手指卻僵住了動作,任由他步步靠近。

    [密語]何處風流:理由?

    他在她面前站定。虛擬人物俊美妖邪的臉上不辨悲喜,而她卻能清晰的在腦中描摹出他慣有的清冷神色。

    [密語]蓮姬:我累了。

    那紅色的衣衫在沉暗的天色裡顯眼奪目,像是一團火。

    [密語]何處風流: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地讓你和他在一起?

    他現在的神色又是怎樣的呢?倨傲又輕蔑的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居高臨下唯我獨尊的架勢。

    韓單扶額苦笑。是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每一個表情都這樣根深蒂固的存在於自己腦海裡?就好像兒時做過的連線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能讓她飛快的將相應的表情配對起來,甚至逼真到模糊了虛幻與現實的界限。

    這讓她既懊惱又沮喪。明知道是不該動心的人,卻偏偏淪陷的徹底。

    事到如今,又何必再費心費力的演下去。她咬唇。

    [密語]蓮姬:那麼,紀少想要怎樣呢?

    空氣仿佛凝固。唯有風從兩人中間穿過,將衣袂與髮絲揚起。

    [密語]何處風流:什麼時候知道的?

    [密語]蓮姬: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韓單的?

    她反問,他卻並不回答。

    螢幕上的移魂師抬手撫上她的側臉。長久的,停滯。

    “我以為你已經學會了怎麼把自己的心思隱藏起來。”他不再使用密語,而是直接將對白打在了公用區域頻道裡。“比方說,不動聲色的把戲演完,然後假裝你沒有愛上我。”

    韓單的呼吸一窒。他竟這樣直截了當的將一切揭穿,而猝不及防的她腦中只有一片空白,連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本來以為你能讓我的日子過的更有趣一些,還真讓人失望。”何處風流垂下胳膊,語帶嘲諷,“稍微對你好一點就動心的話,是不是太輕賤了點?”

    一道綠光滑過,瞬間,蓮姬手中的毒刺沒入他的心口。

    可以容忍那些無所顧忌的惡作劇,可以容忍那些刻薄的言語,卻無法容忍你這樣踐踏我的心。

    積鬱的憤怒附著在指間,接二連三地做出攻擊,卻終在血條將要見底時停了下來。

    “怎麼,下不了手?”面前的男子始終沒有動,任由血量不斷減少。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幹掉你。”她咬牙。

    “呵。”他輕笑,“你沒機會了。”

    霎時間,冷光灼眼。韓單心中一沉,卻見他手中的短刀出鞘。只覺眼前一花,花妖便倒在地上。

    [系統]您已被[何處風流]殺死。

    他殺了她。

    毫不猶豫的,一擊致命。

    這樣決絕。

    他紫色的眸子如同寶石,蘊含著華美而沉鬱的光。

    “如果要動手,就不要心軟。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

    天色漸暗,雷聲隱隱,閃電將遠山劈成兩半。

    驟雨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地面上、水塘裡,仿佛一張巨大而緻密的網,將她牢牢的捆綁在原地,逃無可逃。而那些潮濕,正一點一點的腐蝕了她的心。

    “你贏了。”打字的時候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眼角有溫熱的濡濕,倉皇的無處可去。“從四年前起,我就只是你劇碼裡插科打諢的龍套,我早該明白卻心存僥倖。是我自不量力自作多情,竟然動了心。”

    不再回避,不再躲藏。她將自己從未袒露過的情意藉由虛擬人物的口,一字一句地說給他聽。沒有人知道對於一個慣於將所有真實情緒內斂於心的女子而言,需要多大的勇氣。也沒有人看見,坐在電腦前的她已然淚流滿面。

    那個本就不該有所期待的男人,最終變成了一個錯誤。因為放任了心,才會摔的這樣疼。只怪自己,與人無尤。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請高抬貴手把我從你的劇本裡劃掉吧。從開頭起,不留痕跡的,全部劃掉。”這是她最後對他說的話。

    大雨傾瀉,銀髮黑衣都模糊了輪廓,遙遠的看不清樣子。

    他的話,一句一句的出現在對話欄裡。每一句都像是將那把刀更深的刺進她的心。

    “起初我以為你有點特別,原來不過和其他那些妞兒們一樣,枯燥無味。”

    “如果我不願意放手,哪怕玩膩了,你也必須待在我身邊。不過看在過程還算讓人愉快的份上,我勉為其難放你走好了。”

    “收好的你心,因為在我的劇本裡,你只可能是路人甲。”

    心裡有什麼地方塌陷下去,變成一片無可修補的斷壁殘垣。而她手中的自尊和驕傲也碎成細小的沙礫,連同那滴墜落的淚水一起被風乾,消失不見。

    原來,心可以這樣疼。

    疼得讓人生出了怨恨。

    驚雷陣陣,閃電劃破天際。

    雨聲中,有絲弦顫動,發出錚錚聲鳴,千萬道冷光斷石裂金襲向何處風流,將他從蓮姬身側震開數米。

    一直沉默的夢魘指間全是戾氣,將橫置胸前的焦尾琴彈出層層聲波。被打落大半血條的何處風流幾個起落躍至山石之上,手中的法杖雷光縈繞。

    此時,世界頻道刷過一條消息震驚了整個伺服器。

    [世界]夢魘:從今天開始,盛宴和暗閣對立。凡暗閣友邦皆視為敵對,凡暗閣參與的活動,盛宴幫眾可以用一切方式阻撓。兩幫禁商、禁婚、禁一切私下交往。

    針鋒相對,不計代價。夢魘的這道命令成為了《六界》史上最決絕的戰書。同時,也拉開了這個伺服器兩大頂尖幫派之間的戰爭序幕。而暗閣的回應只有兩個字。

    [世界]何處風流:動手。

    隨著魔族合體時那聲響徹雲霄的鳥鳴,圍繞在月老廟之外的暗閣和盛宴殺手們幾乎同時拔刀出鞘。無數異獸嘶吼和刀劍相觸的聲音混雜在一處,振聾發聵。各式華麗的技能撞擊產生的爆裂,讓整個世界都在顫抖。搏擊、斬殺,左右抵擋,一劍封喉。有人戰敗倒地,有人加入戰團,頭頂上的名字如同浸血般紅得越來越深沉。

    同樣是配合默契的團隊合作,同樣是訓練有素的參戰成員,同樣是水準高超的打鬥技巧,這樣的戰爭猶如一盤焦灼僵持的棋局,步步兇險勝負難斷。

    雙方的王將之爭則更是讓人眼花繚亂。戰鬥中一向安坐一隅的琴師已經開始移動位置,移魂風行者的何處風流在高速移動中只能勉強捕捉到藍色的影子。對移魂師來說,時間拖得越長越不利,雙方都很清楚這一點,因而夢魘不停地變換位置,儘量將戰線拉長,何處風流則用高速移動的貼身近戰來壓制他的遠攻。

    就像一場華麗的動作片,恰到好處的攻擊角度,精密計算的技能冷卻時間,揣摩對方意圖後,對攻擊的完美預測,讓這場爭鬥媲美豪華版的PK示範教材。此刻她才明白,對他們而言,跟在她身後的完美加血,或是平常陪她做的追逃練習都不過是家家酒的遊戲。他們的真實水準,只是看著,已經足以讓人歎為觀止,心生敬畏。

    在這樣勢均力敵的狀態下,每一個微小的錯誤可能都是致命的,就像是踩在橫跨萬丈懸崖的鋼索上,總有一個人會先掉下去。

    她卻忽然沒有了看下去的勇氣。

    下線之前的一秒,是何處風流和夢魘短兵相接的一幕。

    他幽藍色的翅膀,是螢幕上最後的光。

    然後,一切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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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忘卻,就如同小時候用橡皮擦過的筆跡,有些留有淺淺的痕跡,而有些則因為用力過大,變成了殘缺的破洞。

    那一夜,韓單坐在窗邊,看著陽光一寸一寸的從天邊亮起來,漫過高樓和街巷,最後照亮整個城市。然後帶著打包好的一袋衣物,抱著唐伯虎,在晨光中離開了公寓。

    推開房門,老佛爺正好練劍歸來,掃她一眼說:“你是從僵屍劇組趕回來的,臉色怎麼這樣?鍋裡有紅豆粥,快點去吃。”

    “姐,你今兒怎麼捨得回來了,那個帥鄰居呢?”韓雙啃著油條神秘兮兮的湊過來。

    “搬走了。”她快速的喝完一小碗粥,叼著一隻叉燒包整裝出門。

    “搬走了?”韓雙扼腕歎息,跟在她身後念叨,“你沒打聽他新家在哪兒嗎?好不容易碰見個高富帥怎麼能就這麼放走啊?”

    “鄰居而已,打聽那麼多做什麼。”

    “等等我噯……”尾巴跟上來繼續碎碎念,“鄰居而已你會親自下廚給人做飯?”

    “人家水管壞了做不了飯唄。”

    “真的只是普通鄰居?”

    “你好煩啊,小八婆。”

    “我還不是關心你!”

    坐公車去公司的路上,會經過一條長長的路,兩旁種了香樟,高大而茂盛。攤開手掌,從樹影間滲透下來的光線仿佛躍動的金色音符。

    廣播裡在放一首大熱的慢歌,蘇遠歌用動人的聲線反復吟唱,讓人沉醉。

    “……

    可以愛我嗎?不要再這樣若即若離,讓我牽掛。

    可以愛我嗎?不要再讓我苦苦掙扎,心亂如麻。

    可以愛我嗎?不想再看你為他哭了,放開手吧。

    可以愛我嗎?不想再做你世界裡的,那個傻瓜。

    ……”

    音樂流淌,韓單靠在窗邊,閉上眼睛。

    有一天,我終會找到一個人。

    我會為他做可口的早餐,用頑皮的方式叫他起床,分別時像孩子一樣用手環住他的脖子親吻,與他分享我生命裡所有的喜悅和悲傷。我會拉著他陪我去看日出賞雪景,走過長長的旅途,拍許多許多照片,堆滿我們的小屋子。我會願意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有著他的姓和我取的名,有著他的性格和我的眉眼,然後一天一天長大。

    但這個人,不是你。

    如果你愛我,該多好。我曾經這樣期望過,也曾經忘記了你是紀雲翊,將你當作一個普通的男人冒冒失失地藏進了心裡。現在,我需要將你放回你該在的位置。

    就像一場手術,會有一些疼,也會哭泣和不舍,然而很快一切都會過去,你會像眼淚一樣從我的世界裡消失。很快,關於你的痕跡會全部被抹去。很快,我不會再這樣頻繁的想起你。時間是技藝精湛的醫生,它會將傷口包紮起來,平復成最初的樣子。

    車到站了。

    陽光照在她化了淡妝的臉上,平和而沉靜。一夜未眠的憔悴被修飾得看不出痕跡。韓單整了整衣領,邁進了公司的大門。

    上班,回家,固定的作息,生活恢復了風平浪靜的樣子,波瀾不驚,日復一日。對新工作逐漸適應,時而為混亂的管理模式頭疼。

    不再玩網遊,很少對著電腦,閒暇的時候開始跟著韓雙打打壁球,做做瑜伽。依舊會被老佛爺逼迫去相親,也逐漸適應和對方談笑風生,互相留電話號碼,然後約見喝喝咖啡。幫著韓雙張羅她新開的網店,有時客串幾回客服。

    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日曆翻過一個月的時候,她才再次回到了那間公寓。

    在婆家住煩了的阿潔跑回H城,程淵後腳立馬跟了來,小倆口蜜裡調油形影不離。看見程淵系著圍裙在廚房裡忙活,平時拿畫筆的手掌起勺來十分的笨拙,韓單想去幫忙,被阿潔一把拉住,指指自己初具規模的肚子說:“讓他學著做,不然我坐月子使喚誰?”

    “你還真是老謀深算吶。”韓單頗嫌棄的斜眼看她。

    “明明是未雨綢繆。”她挺著肚子洋洋得意。

    許久沒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吃完飯,把程大畫家打發去超市購物,她兩則窩在沙發上談天說地。從身上的衣服到千里之外的明星八卦,直到最後談起韓單的老大難問題。

    “單子,其實我一直都沒敢問,你和紀雲翊之間……”阿潔話說半句,欲言又止。

    “委婉的說,他需要一個玩伴,我不太稱職,於是主動辭職了。”

    “這個變態渣男,活該訂婚宴被人放鴿子。”

    “放鴿子?”

    “嗯,程淵說那天去得人很多,結果阮家小姐根本沒到場,鬧了個大烏龍,挺丟人的。”

    “後來呢?”

    “大小姐在婚禮上偷偷落跑,阮家主動道歉,也算給紀家保全了點顏面。結婚這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內幕,總之後來兩家合作的幾個大項目都成了,看起來關係好的要命。不過我聽說還有一種說法,說紀家出了什麼問題,阮家故意讓女兒落跑的。”

    “紀家能有什麼問題?”韓單不解。

    阿潔聳聳肩:“這些富貴人家的破事兒想想都複雜。話說,你這另一半打算什麼時候補齊?你家老佛爺都快急死了吧?”

    她聳聳肩做無辜狀:“緣分沒到,怎麼強求?難道我要去大街上隨便拉一隻來結婚?”

    “未嘗不可,事在人為嘛。”

    “……”

    兩人熱熱鬧鬧的談了一陣,考慮到孕婦容易疲憊,韓單便要告辭。臨走的時候,阿潔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包裡翻出一張卡來遞給她問:“這是收拾屋子找到的,程淵說不是他的,我猜肯定是你的。”

    韓單接過,眼神一暗。

    “怎麼了?”阿潔問。

    “沒什麼。”她抬眼微笑,“那我先走了,你好好養胎。”

    “嗯,路上小心。”

    轉身向電梯走去,卻不覺在對面那扇門前停了步。

    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一切都不同了,巨大的圓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暗色的布藝沙發,一個戴著眼鏡的男青年推門而出,手上抱著一堆書,看見她站在門口嚇了一跳,問:“你找誰?”

    “之前住在這裡的人……你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嗎?”

    “不太清楚,你是他朋友?”男青年撓撓頭說:“我來看房的時候嚇了一跳,巨型的床、衣櫃和浴缸,其它居然什麼都沒有。花了這麼多錢裝修,連格局都改了,結果只租兩個月。最後連傢俱都沒搬走,全送給房東了。”接著補充一句,“你這朋友還真大方。”

    她淡淡一笑,與對方禮貌道別,走進電梯。

    手裡握著的黑色信用卡仿佛帶著炙熱的溫度,灼燒著肌膚。像是通往過去的鑰匙,打開鏽跡斑斑的沉重箱子,重讀那些與他有關的過往。清晰的,甚至還能清楚的記得那個吻結束時他複雜表情;他說“你以為這是交易”時惱怒的樣子;還有他摔門而出時的那聲巨響。

    辛苦鑄就的防線輕而易舉地一潰千里,讓她有些沮喪。煩躁的情緒湧上來,低著頭加快了腳步,在樓梯口差點和提著大包小包的程淵撞個滿懷。

    “這麼快就走了?怎麼不多坐一會兒?”他問。

    “阿潔要多休息,下次有空我再過來陪她。”

    “好。”

    “那個……”她欲言又止。

    “有事?”程淵問。

    她猶豫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般開口:“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洛霄的聯繫方式?”

    時值傍晚,H城最繁華的商業區中心,金豐大廈二十層的咖啡廳。

    拉小提琴的姑娘正在獨奏《卡農》,打著銀色領結的侍應生緩步走在側前方,將她引至靠窗的位置。

    男人坐在沙發上,翻看手裡的資料,一邊和站著的秘書說著什麼。看見她時,將手裡的紙放下,示意秘書先離開,笑道:“好久不見。”

    眼前一身正裝的洛霄讓她有一種強烈的陌生感。仿佛他與那個倒在沙發上叫嚷著再來一罐啤酒,在飯桌上展開筷子大戰搶雞翅膀的洛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她所熟識的洛霄臉上永遠是一副慵懶而溫和的神色,每一個動作都是隨性恣意的,就像童話故事裡居住在森林裡的年輕男巫師,有著英俊的容貌和變幻莫測無可捉摸的心。而坐在對面的男人卻更像是財經雜誌上用大版面長篇幅報導的平面人像,有著浮在表面的笑容和冷靜鋒利的眼神。

    “抱歉,讓你久等了。”許久未見,她在說話時帶了些拘謹。

    “我剛到一會兒。”他依舊眉眼彎彎笑得炫目,伸手抓著領帶結問,“介意我稍微衣衫不整一下嗎?”

    韓單連忙搖頭:“隨意。”

    “好在吃飯時間不用面對公司裡那些老古板,不然我會瘋了的。”洛霄扯掉領帶,將脖頸處的襯衫紐扣解開然後結實地靠在沙發上:“邊吃邊聊,我餓壞了。”

    這種情況讓她無法拒絕,只得點頭。

    “雞肉沒你做的好吃。”他一面吃一面惋惜道。

    “你吃那種家常小菜的機會不多,覺得新鮮罷了。”她笑。

    “很懷念去你那兒蹭飯的日子,很放鬆,讓人愉快。”他望著她,似在回味,“大概是我們無法體驗的家的味道,所以讓我們很迷戀,尤其是他。”

    韓單知道他所說的“他”是誰,只默然。

    “你來找我,是和他有關的事?”

    “嗯。”她驚訝於他的敏銳,將那張信用卡拿出來遞給他,“可以拜託你幫我還給紀雲翊嗎?”

    洛霄望著她,神色間依稀有幾分早已猜中的了然:“雖然我很想幫忙,不過既然是他給你的,不管什麼原因,我都沒有權利替他收回去。”

    她十分無奈,深呼吸:“那能告訴我他現在的聯繫地址碼?我可以郵寄給他。”

    “恐怕不能。”他回絕得很乾脆,不給理由。

    睫翼覆住眼睛,她勉強笑了笑:“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你……”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斟酌了片刻後問:“還在玩《六界》嗎?”

    她搖了搖頭。

    洛霄微微勾起唇角,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憂鬱讓他的笑看起來有幾分蕭瑟。“的確,抹掉一切交集才能徹底的忘了他。”

    韓單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冒出這樣一句。此刻,這個男人就像是龐大迷宮的守護者,神秘的讓人忍不住靠近,卻又不斷迷失方向,找不到歸途。

    “你是雪牙,對不對?”她忍不住求證。

    “你一直很聰明。”男人輕笑,“時間不早了,樓下會有司機送你回去。”

    她略頷首道別,轉身離去。

    洛霄輕歎一口氣,看向窗外。

    霓虹閃爍的都市夜晚,像是一個眼神嫵媚的風塵女子,極盡妖嬈。

    他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在一旁彎腰整理資料的秘書忽然聽見他喃喃自語。

    “早知道就不答應了,信守承諾什麼的,和我真不搭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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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她再度登陸《六界》。

    許久沒有上過遊戲,看見熟悉的景色,有一些恍惚。一切都是從前的樣子,熱鬧的街市,擁擠的人群,腳踏飛劍掠過半空的人們,高大兇惡的野獸們沉重的鼻息,紅裙黑髮的花妖容顏如舊。仿佛時光不曾流逝,而自己亦從未離去。

    好友列表裡一片深灰色的名字安靜的沉寂,而何處風流的名字已經不見。終究還是有什麼被改變了,不再是最初的樣子。

    像從前一樣,在NPC處接了跑腿任務,然後一路顛簸地在城裡穿梭,領獎勵的時候系統提示包裹剩餘空間不足。

    看著包裹裡滿滿當當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歎口氣,只得去錢莊“卸貨”,意外的被錢莊的胖掌櫃攔在了外面。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設置過錢莊密碼,可是麻煩誰來告訴她一下,那個“您好,為確保您的財產安全,請輸入保管密碼”下面的輸入欄是怎麼回事兒?

    見她一臉著急,韓雙湊過來研究了半天,問:“你不會是被盜號了吧?”

    “你見過放著一包東西不偷,只弄個密碼為難人的盜號賊嘛?”她飛去一個白眼。

    “也對……難道是那人故意調戲你?”

    “就算是調戲也該留封信什麼的,一條留言都沒有!”

    “這個密碼什麼的,是遊戲版本更新的新內容?”

    “早就有了。一般有極品裝備或者巨額存款才會設置,我一窮二白的根本不需要,所以從來沒設過。”

    韓雙憐憫的看她一眼:“姐,你的人品已經衰到這個地步了啊……”

    “……”她抓耳撓腮了半天毫無頭緒,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點了右下角的“找回密碼”。

    “請在下方空格內輸入您預留的密碼提示問題。”

    “問題一:我最不喜歡的水果?”

    韓單把水果挨個想了一遍,斟酌再三,試探性地輸入“榴槤”。之間輸入框後面出現一個綠色的小勾,當即跳到第二題。

    “問題二:我不能忍受別人吃的水果?”

    她撓撓頭,繼續:“榴槤。”

    “問題三:我聞見氣味就跑遠的水果?”

    她一臉黑線:“榴槤。”

    “回答正確,恭喜您成功找回密碼,您的保管密碼是‘liulian’。”

    韓單翻倒。這給自己設置密碼的人還真是對榴槤情有獨鍾,而且也夠瞭解她。這種水果是韓單少數不喜歡吃的水果之一,因為忍受不了這種味道,每每看見都退避三舍。雖然知道營養價值很高,卻入不了口。

    一猜即中的她哼著小曲打開的倉庫,愣住。

    關上,再打開。

    再關上,再打開,她揉揉眼睛。

    誰來告訴她那一堆讓人眼花繚亂的東西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

    頂級丹藥、稀有材料、煉化滿星的成套裝備、商城出售的各種燒錢物堆滿了將整個倉庫,而金錢區域裡顯示出的數位也讓她瞠目結舌。

    一個六後面跟著八個零。

    她數了兩遍,激動得眼發花手顫抖。六億元寶……在我的錢莊裡……這一定是打開方式不對吧?是系統BUG連接到別人的錢莊了吧?是駭客入侵改程式了吧?是外星人攻佔地球發福利了吧?

    一瞬暴富的韓單陷入死機狀態,滿眼都是那長串的零。直到“錢從哪兒來的”這個問題從理智裡奮力鑽出來,叮咚一聲,系統自動重啟了。

    天降橫財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把這些東西通過交易轉移到她的號上來。

    能夠設置這種提示問題的,知道她帳號密碼的,有這樣經濟實力的,會願意將這些全部給予她的,只有一個人。

    她喉嚨有些乾澀。

    在朋友搜索的姓名欄裡輸入“何處風流”,無論幾次都一致跳出“您要查詢的玩家不存在”的提示。韓單思索幾秒,重新進入登陸介面,紀雲翊曾經告訴過她帳號和密碼,而她一次也沒有用過。輸入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忐忑。然而當提示框裡“該帳號不存在,請核實後再試”接連出現的時候,忐忑變成了某種不安,就好像明明記得把手機放在包裡卻怎麼也找不到時的不知所措。本以為他從自己的好友欄消失是因為他斷絕了好友關係,卻居然是刪了號。

    明明存在的,就這樣消失了。她飛快地打開論壇,搜索關於“何處風流”的資料,距今最近的一個帖子是一個月前記者團貼出的《蓮姬情變強離,兩男大打出手》。帖子硬生生把三人寫成了一部感情糾葛的“窮搖”大戲,結尾處提及了那場戰鬥的結果。何處風流勝了夢魘,而意外的是,打完後他解散了暗閣。

    至此,他就如同泡沫一樣消失了。

    唯一留下的是轉移到蓮姬倉庫裡的所有家當,像一道痕跡,證明他曾存在過。

    心尖上那一點酸澀被擴大開來,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懊喪。就好像電視劇裡一個被劃歸到反派的角色,卻在最後時刻忽然轉念成為一個好人,讓人愛不得恨不能。韓單煩躁到碎碎念:這廝既然刪號又不刪個乾淨,把這一堆東西留給我幹毛?算是給我道歉嗎?讓我惦記著你的好嗎?讓我睹物思人緬懷你嗎?我看起來像是這麼閑嗎?你真以為我捨不得把這些東西都丟掉嗎?

    她一頭趴倒在桌子上,哀嚎。

    真……捨不得……

    精分狀態下的小氣鬼癲狂了,嚇得韓雙差點從椅子上翻下去。

    反正這堆寶貝已經在自己手上了,又找不到地方可以送還,她索性坦然接受。花了半天時間整理好,卻意外的看見夢魘的組隊邀請。

    [隊伍]蓮姬:你居然在。

    [隊伍]夢魘: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隊伍]蓮姬:呃,對了,我該還你錢。

    [隊伍]夢魘:這個不急。

    [隊伍]蓮姬:趁我現在有錢,你還是拿著吧。

    [隊伍]夢魘:呵,走吧,我陪你去做任務。

    [隊伍]蓮姬:嗯。

    寒鴉腹地在神域西南角,怪物密集而且是許多掉落物收集任務的定點區域,是許多玩家掛機或組隊刷怪的好地方,因而時常有為爭奪地盤而引發的衝突。不料今天倒是平靜的很。

    [隊伍]蓮姬:這兒現在變得這麼安靜了,記得之前人山人海的,每次沒打幾隻怪就被人砍回去了。

    夢魘發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隊伍]蓮姬:你不忙了?之前似乎很難得上遊戲。

    [隊伍]夢魘:最近閑賦在家,十分清閒。

    [隊伍]蓮姬:恭喜施主脫離苦海。

    [隊伍]夢魘:多謝師太。

    兩人邊聊邊打怪,效率倒也挺高,此時,一條暗色密語出現在螢幕上。

    [密語]蝴蝶蘭:賤人,你害風流哥哥刪了號還有臉和夢魘在這兒包場親熱?別太得意,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我等著你被夢魘甩掉的那一天!

    她思索了半天才記起這位蝴蝶蘭小姐是誰,歎口氣問夢魘道:“你讓人清場了?”

    “有誰和你說什麼了?”他問。

    怪不得這兒安靜成這樣,她黑線:“沒說什麼,我只是覺得其實人多一點也挺熱鬧的……”

    “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不要太在意。”

    “嗯。”

    說不在意,其實也很難。何處風流在強離之後的刪號舉動將群眾的思路完全誤導向“蓮姬劈腿”的假像,而夢魘的介入更是讓事態升級成了一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狀況裡。就像她預料的一樣,蝴蝶蘭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整個晚上不斷有曾經愛慕著何處風流的姑娘們對她採用各種“批評教育”,只不過都是用密語的形式。韓單很清楚,之所以沒人在世界頻道開罵,因為她的身邊有夢魘。暗閣的解散將血色盛宴推向了巔峰,手握權柄的夢魘則成了絕對實力的駕馭者,沒有人願意以卵擊石,而一旦脫離了夢魘的保護,她必然會被那些蟄伏的女人們拆骨入腹,就像掉進蛇穴裡的小白鼠。

    “那個……能教我PK技巧嗎?”她問。

    “為什麼要學?”他有些詫異。

    “有人說過,如果不想被人追殺的走投無路,起碼要學會怎麼逃跑。”她答。

    他莞爾一笑:“走吧,去競技場。”

    相比起何處風流的野外放養式的教育法,夢魘真的算是個敬業的好老師。他會詳細講解各種要點、操作指法和技能順序。實戰的時候也相當溫柔,把攻擊調到最低,確保她的安全。

    幾輪練習下來,韓單雖然反擊無力卻也熟悉了對方的攻擊模式,魅惑成功的幾率也越來越高。只不過精神高度緊張狀態很容易累,於是便趁著休息時間翻翻密語頻道,看看這群姑娘還能折騰出什麼有新意的罵人方式來。其中一條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密語]牡丹望月:我有話和你說,來永夜城。一個人來。

    “我有點事,回城一趟。”她思量幾番,好奇心占了上風,於是和夢魘打了招呼便飛去魔城。

    頭頂是墨色的蒼穹。

    勾月。繁星如同被神祗無意間灑落的寶石,彙聚成一條寬闊的星河。在視線的盡頭,是一條如白練傾瀉而下的瀑布,水仿佛從天而降,墜落深潭激起一片水霧。紅蓮泛出微弱的銀華,打著轉兒沿河而下,不知從何處生,不知在何處滅。

    名為一步相思的廊橋之上,有人駐足遠眺。大風吹起她的深紫色的帶帽披風,露出金色長髮,點亮夜幕。

    “你找我有事?”蓮姬站在橋頭的紫藤樹下,並不靠近。雖然對方身邊並沒有跟著召喚獸,但為防她暴起動手,韓單還是把距離控制在安全範圍內。

    牡丹望月並沒有說話,只是平攤右手,掌心中浮現一個隱約的“憶”字,似一簇小小的火焰,燃燒變幻。

    那是刻憶。

    《六界》中有著豐富多彩的生活技能,除了冶煉、採集、製藥等常規技能外,還有諸如用調配各種原料改變外貌的畫皮技能、將自身外形轉變為怪物的擬態技能、以及用符咒將自身所經歷的片段保存下來的刻憶技能等等。刻憶通常被用在秘境、迷宮和秘方發掘裡,率先成功的人將自己的攻略錄製保存下來傳送給別人。

    此刻,螢幕上跳出對話方塊。

    [系統]玩家[牡丹望月]將燒錄的三段記憶與您分享,是否現在觀看?

    “這是?”她看著包裹裡的三張記憶符咒陷入迷茫。她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更沒有理由分享些什麼。

    “別看。”狂風大作,夢魘憑空出現在蓮姬身邊。

    韓單的手指停在滑鼠上,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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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讓你記住我有兩種方式:要麼對你壞,要麼對你好。我狠不下心對你壞。所以我把所有一切能給你的,都給你。

    月照河上,泛起點點粼光。

    “不好奇嗎,能讓他親自趕來阻止你看的視頻裡面會有什麼秘密?”牡丹望月白皙的臉上仿佛帶著一抹微笑。她的話像是巫婆手中握著的那只蘋果,散發著香甜而誘人的氣息。

    “把那些符咒丟掉。”夢魘顯得有些焦躁。

    “你當然可以選擇丟掉,如果你不後悔的話。”

    “蓮姬,我需要你無條件地相信我一次。”

    一邊是從容不迫地激發著她好奇心的牡丹望月。

    一邊是鄭重到有些懇切的夢魘。

    韓單有些失措。她沉吟片刻,問:“是關於何處風流的?”

    兩邊同時沉默。

    她知道,她猜對了。

    “已經捨棄的人和事,都不需要重現。它們只會是你的桎梏和負累。”夢魘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仿佛有些許落寞。

    的確。只要銷毀掉就可以了。

    那個從她生命裡消失的男人,曾那樣絕情的丟棄她,留下刺痛的傷口。而她也早已下定決心將他忘記,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可為什麼會這樣遲疑?

    滑鼠停在“觀看”和“丟棄”之間,耗盡了力氣也不能點下去。

    就好像迷失在沙海中的旅者,明知眼前不過是一片盛大的海市蜃樓,卻始終不願闔上眼睛。

    她無奈蹙眉,自嘲地輕笑。以為忘卻了的,直到現在還記著。

    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無論做什麼,順從你的心。

    遊戲中,紅衣颯颯的花妖緩緩攤開的手掌。

    那張灰色的符咒憑空燃著,化為一團煙霧,將她包裹在其中。

    整個螢幕都暗了下去。

    仿佛忽然墜入夢境,耳邊是模糊的風聲,眼前是一道道暈染的紅色墨痕,勾勒出淡淡的輪廓,然後填上色彩,背景終於一點點清晰起來。

    殘陽如血,流雲魏紅。山崖之上,白裙翩然的牡丹望月仿佛一隻展翅欲飛的蝶,而坐在斷崖邊緣的男子,黑衣銀髮,肩宿藍鳥。

    “是他讓你引我出現的?”何處風流紫色的眸子仿佛水晶,剔透卻妖冶。

    “對不起。”牡丹望月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拆散你們,只不過沒法拒絕他的要求。如果你生氣的話……”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反問。

    “也對,你該高興。”她轉而笑道,“就算看見你抱著我出現,卻還選擇留在你身邊。看來她喜歡你。”

    “下次別再利用我做這些幼稚的事。我原諒你一次,不代表會有第二次。”幽藍色的羽翼遮住了一半日光,他起身站在懸崖邊,逆光模糊了面容。

    “既然你也喜歡她,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是誰?還有,為什麼不和我退婚?”

    “因為沒有必要。”一聲鳥鳴,懸崖邊人已不見。他如流星一般墜落,消失在峭壁之下。“轉告你的心上人,她是我的人,如果他動手,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畫面模糊,彷如滴落了濃墨,蔓延開來的黑色吞噬了一切。

    一切還原,還是永夜城的紫藤樹下,蓮姬手中第一張符咒被焚燒成灰,散盡了。

    為什麼你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她是我的人”,可以斬釘截鐵的說“沒有必要”,又為什麼不否認那句“既然你也喜歡她……”

    那些來不及想的細枝末節糾纏在一處,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她點開第二張符紙,掌心綻放的銀白色光芒籠罩了畫面。

    四周是一片耀目的白,冰封的群山環繞著這片雪原,有雪花無聲地從空中降下,輕巧的落在衣襟上。

    牡丹望月從坐騎上一躍而下,站在他身邊。面前的男子手持短刃,俐落地將從風雪中鑽出來的雪女擊倒。他身邊,是白羽翻飛的洛霄。

    “你是故意關了手機的吧。”她怒氣衝衝。

    “如果你找我是為了退婚的事,就不用開口了。”何處風流一邊打怪一邊說。

    “你明明一點都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答應訂婚?”

    “為了時間。”

    “時間?”她不解。

    “除了遵照指示訂婚之外,我想不出其它能讓老古板放我回國的理由。”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那又怎樣?”他反問。

    牡丹姑娘氣急敗壞:“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阿律!為什麼還要在中間橫插一腳?”

    “紀家絕不會先提出退婚,你不用浪費口舌。”他很是閒適地繼續打怪,“還有,在兩家合作即將提上日程的節骨眼兒上,我勸你還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她怒極反笑:“我倒真沒想到,一向為所欲為的紀少居然會為了家族生意受人擺佈。可是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們訂婚禮成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的韓小姐會不會願意接受一場無名無分的虛擬愛情?”

    長長的沉默。

    韓單緊緊地盯著螢幕,一動不動。

    “無所謂。因為我和她不會有結果。”大風吹起他的黑袍,蕭瑟的如同世界的一道裂痕。

    風卷碎雪,落滿天地。

    坐在電腦前的韓單怔忡的望著螢幕,心中五味陳雜。

    她曾試圖去瞭解這個男人,然而他深沉如海,她不過是一葉小舟,只能任由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若相厭,卻太近。若生情,卻太冷。她始終不懂他對她的心思。本以為牡丹望月的燒錄會解開些什麼,卻依舊看不分明。

    她有些後悔,遲疑片刻,最終還是燃起了最後一張符紙。

    無論有什麼,也不過是最後一次了。

    彷如一滴濃重的墨落在水中,世界在波紋中蕩漾,暈染開的墨蹟形成一條漆黑的河。朱紅點點,是蓮燈微弱的光。

    忘川之上,一步相思。

    這是永夜城。

    同樣的場景相互重疊交錯,讓韓單有一瞬間的恍然,仿佛那個在紫藤樹下席地而坐的男子近在眼前。

    牡丹望月在他身旁佇立良久,終於開口:“怎麼會這樣?”

    “你家主動退婚,生意合作愉快,皆大歡喜就夠了,何必追問過程。”何處風流顯得十分淡然。

    “你的病……手術能有多大把握?”她踟躕著問。

    “百分之二十。”

    她驚呼:“怎麼會這麼低?如果不做手術的話呢?”

    “腫瘤壓迫中樞神經,可能會間歇性失明、休克,或者猝死。”

    “原來如此。”她歎口氣,“你算准了我爸不會讓我嫁給一個生死未卜的病人,所以會在訂婚前一刻放出患病的消息。我家自然會主動提出退婚,阮家從此對紀家心有虧欠,在兩家合作的項目利益上自然也會做出讓步。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

    “你比我想像中聰明。”他兀自調笑。

    “所有一切都是你設好的棋局。”牡丹望月繼續說道,“你隱瞞病情,假意服從長輩的安排同我訂婚,是為了有時間回來見她。從接近她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為離開做好了一切鋪墊,甚至不惜親手傷她讓她怨恨於你。你算准了夢魘會出手,傾盡暗閣所有力量和血色盛宴打的最後一仗,其實是為了最大限度的削弱暗閣成員的實力,然後你解散幫派讓他們成為散兵游勇,不得不依附於盛宴,從而穩固夢魘的地位。因為你不得不借夢魘之手保護她。你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呵。”他輕笑,似有些無奈,“女人聰明起來還真讓人頭疼。”

    “不覺得不公平嗎?韓單始終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你愛著他,不知道你為她所做的一切,甚至會一直怨恨你。”

    “恨,也不錯。”風拂過,淺紫色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肩頭。平日裡宿在肩上的藍鳥失去了蹤跡,前襟敞著的黑色袍子更添了幾分閑雲野鶴般的悠然。“其實也沒有那麼複雜,想見她所以回來,想愛她所以靠近,想保護她所以隱瞞,我最初希望能不留痕跡的離開,卻對事情的發展預計不足,不知不覺的過了界,最後不得已狠下心傷她。這是我的自私,是我對她的虧欠。比起忘卻來說,用恨的方式記得,也算一種圓滿。”

    “紀雲翊,你真是個瘋子……”她語意蒼涼,“你有什麼要留給她的,我可以幫忙。”

    “不用。該留的都已經留下了。”他抬手,身邊出現一個白胖的幼小花靈,頭上頂著銀色蓮花,撲閃著翅膀繞著他轉圈。

    風吹樹動,花瓣墜落如一場雨。那雙深紫色的眸子在搖曳的花影中顯得溫柔而寂寥。

    墨汁滴落畫面蕩漾出波紋,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起來。滑鼠急促的移動,卻始終無法靠近半分,只能看著那樹那人,變成一團紫色的影,最後湮沒在漸濃的墨色裡。

    夜幕下的永夜城在眼前漸漸清晰。

    河川流淌,蓮燈悠然,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然而花樹之下的人卻不在了。

    如指間的灰燼,隨風散去再無可尋。

    世界一片空寂。

    湮沒了盡頭,吞噬了聲音。

    韓單的視線停在那株紫藤下,仿佛失了魂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每一個按鍵都這樣艱難。“他,在哪兒?”

    “紀家封鎖了一切消息,我一無所知。”牡丹望月答道。

    韓單猛地起身抓起手機向外跑去。

    “姐,你幹嗎去?”正洗完澡的韓雙差點被她撞倒,追出兩步,“外面下雨了,你不帶傘啊!?”

    空蕩的房間裡,螢幕依舊泛著瑩瑩的光。

    夢魘佇立在橋上,許久不曾移動一步。“你曾許諾過會保守秘密。”

    “是,但我反悔了。”牡丹望月站在橋上,望著他,“因為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只想讓我愛的男人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像影子一樣去守著另一個根本不愛他的女人。沈律,知道這一切之後的韓單不可能再愛上你,所以你的等待毫無意義。”

    “我與她早無可能,你不過是多此一舉。”青衫融進夜色,寂寥如斯,琴師就這樣離去,獨留牡丹望月一個人怔在原地。

    落地式的簡歐檯燈將整個書房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沈律起身,沖了一杯咖啡,坐在窗邊的籐椅上。窗外是這個城市綺麗的夜景。

    還能想起當時與那個男人PK時的情景。不計後果,全力以赴,搏命相爭,然而自己終究輸給了他。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永遠都不要告訴她沈律等於夢魘。

    他沉默許久,終於打出一個字。

    ——好。

    願賭服輸。自那一刻起,他便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畫地為牢。夢魘、沈律,只是她世界裡兩個不同的男子,一個是善解人意的玩伴,一個是疏離已久的故人。因曾給過她傷害,他的情意便止於她退出遊戲的一剎,再無可能更近一步。

    這便是紀雲翊的最後一步棋。解散暗閣讓盛宴一幫獨大,是要藉由自己的手護著她,而立下這樣的賭約是為了讓她遠離現實中的自己。

    沈律抿一口咖啡,沒加糖,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開來。平時一直喝著的東西,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難以下嚥的感覺。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

    紀雲翊,你連翻本的機會都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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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這世界上有多少愛,都曾藉由玩笑說出口。

    時間超過了十一點,金豐大廈的辦公區域仍舊燈火通明,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洛霄看見面前濕漉漉的韓單,先是驚訝,而後輕歎一口氣。

    美女助理很是為難的向他解釋:“這位小姐非要現在見您……”

    “你去忙吧。”他低聲吩咐後,抓過她的手腕大步走進辦公室,從內間拿出一塊乾淨的毛巾遞給她。

    “我來是想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也猜得到是誰告訴了你。”他平靜地看著她,“恐怕你白跑了一趟。”

    發梢上有水滴滑落下來,濡濕的衣服貼在身上,韓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彷如抓著救命稻草:“拜託你……”

    洛霄看著面前無助的女子,垂眸道:“最近紀氏的股價開始下跌,很可能是雲翊生病的消息被走漏了。對於紀家而言,繼承人平安的消息才能安撫人心,但是直到現在什麼消息都沒有,這也就意味著……”他蹙眉,沒有再說下去。

    韓單仿佛被一記重拳打在胸口,腦袋有些昏沉,腳下虛浮,踉蹌一步。

    “韓單。”洛霄抓過她的胳膊,讓她坐在沙發上,輕聲問:“你還好嗎?”

    她茫然無措的看著他,慢慢地點點頭。

    “我去倒杯茶給你。”他看得出,她正在極力的穩定自己的情緒。

    “不用了。”她勉強起身,視線有些游離。“我該走了……”

    “我送你回去。”他將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不等她拒絕便用胳膊攬著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車轉過街角,對面車輛的燈光在交會時短暫照亮車廂,洛霄側臉看一眼身邊的女子。

    紀雲翊的杳無音信將他也逼近了崩潰的邊緣。與葉喬和衛南不同,他是唯一從一開始就知道紀雲翊真實情況的人,也是他度過手術前時光的陪伴者。他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也知道他將會怎樣離開。他眼看著無時無刻不處在時間緊迫煎熬裡的紀雲翊每天談笑風生無關痛癢的樣子,就如同被鷹啄肉的普羅米修士,苦不能言。當葉喬和衛南得知一切時幾乎發了瘋,他們將他打倒在地質問他為什麼隱瞞,然後三人彼此大打出手,渾身掛彩,最後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抹掉湧出來的眼淚。

    而預料中最該哭的人卻沒有流淚。

    她只靜默地坐著,雙眼像是盯著窗外,卻有如失了焦距般空洞。

    這樣的安靜,讓人竟不知該如何安慰。

    車到樓下,洛霄從後備箱的紙盒裡拿出一本書給她:“這本書是他放在我車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

    韓單伸手接過,是那本被她丟在阿潔沙發上的《戀愛的365種方法》。

    “謝謝。”她的聲音輕而乾澀。

    “早點休息。”洛霄目送她上樓,靠在車邊,燃起一支煙,再度想起那人來。

    那日,紀雲翊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聲音很輕:“人吶,總是容易貪心。”

    “怎麼忽然發這種感歎,真不像你。”他有些詫異。他們都是富家子弟,生來便錦衣玉食,卻也在家族鬥爭裡早早見識了那些曲意逢迎和人心兇險。對這樣的感歎早就麻木了。

    “本來覺得,就這樣消失掉也無所謂,現在忽然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哪怕一天也好,一小時也好。”他垂眸,長睫覆住了眼睛,唇邊有一絲苦笑,“死對我而言,可能並不是那麼無所謂的事。洛霄,我……好像開始害怕了。”

    他無言以對。

    那一刻,那個自負驕傲的男人將那些從不示人的軟弱展現在他面前。

    而他卻無能為力。

    或許是太久沒有抽煙,氣息熏得眼睛很澀,他踩滅煙頭駕車離開。

    韓單回到家,二老已經睡下,韓雙見她一身濕漉漉地回來忙把她推進浴室:“我和老佛爺說你公司有急事,不然她肯定要等你回來數落你。姐,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沒事,你先去睡吧。”她毫無精神,顯得十分疲憊。

    “噢。”韓雙沒有追問下去,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今天的韓單與往日不同。仿佛包裹在一副厚重的盔甲裡面,讓人無法接近。

    洗完澡,韓單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唐伯虎迷迷糊糊地跳上床,在她身邊蜷成一團。檯燈的光在她身邊形成一個瑩黃色的光圈。

    手指摩挲過書本,停在某一頁。

    被折了角,還用簽字筆劃掉了其中的幾行。

    章節的小標題是《墨青城告訴你戀愛必做的一百件事》,羅列了諸如“送花”、“燭光晚餐”之類的情侶活動清單。

    而劃掉的部分分別是——

    “和戀人一起去看電影,在主角們擁抱或親吻的時候擁抱和親吻對方。

    和戀人一起去看藝術展,贊同對方的評價。

    和戀人一起做飯,誇讚對方的廚藝。

    和戀人一起養一隻寵物,或者試著照顧戀人的寵物。

    在戀人受到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幫助對方。

    和戀人一起打遊戲,協同作戰或者讓著對方。

    把你的戀人介紹給朋友們,讓他們知道你們相愛。

    ……”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洛霄的聲音仿佛依然響在耳邊。

    “三個月前查出他腦部有腫瘤並且在擴張,他知道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後向所有人隱瞞了病情,並且執意回來見你。腫瘤會引起他的視力模糊、頭疼、嘔吐,有時會發燒和休克。所以他不能開車,不能吃辛辣的食物,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

    指間沿著他的筆跡滑過紙頁上那些長短不一的細線。那些冰凍在心底的記憶紛紛被喚醒,從泛黃的定格裡鮮活起來。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她做的辣火鍋的樣子。

    他和樓下的壯漢打架之後裝作不疼的樣子。

    他抱著她走出杜松的婚禮,拉著她離開沈律圈套的樣子。

    他和她一起穿過街巷喝奶茶、做陶藝、看電影的樣子。

    他滿頭是汗衣衫不整的抱著她和小衡做遊戲的樣子。

    他在餘暉灑落的噴泉小廣場上擁抱她的樣子。

    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

    琥珀色的眸子和遊戲裡紫色的眼瞳重合了起來,用溫柔而隱忍的眼神,默默的看著她。在她不曾察覺的時候,安靜地站在她身後,等待著一場已被預約的分離。

    ——你要記得一件事,是你先引誘我的。

    ——下定決心要讓你學會獨立,卻又不忍心看你這麼笨手笨腳的死,我該拿你怎麼辦好?

    ——你看見我抱著別人卻無動於衷,而我僅僅看見你和他出現在一支隊伍裡就心煩意亂。你贏了。

    ——別說她被人殺在先,即便是她悶了,想殺幾個人玩玩,我也由得她。

    ——無論那個男人做了什麼,如果他不願意把真心給你看,不要信他。

    ——如果要動手,就不要心軟。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課。

    ——收好的你心,因為在我的劇本裡,你只可能是路人甲。

    那些說出口的話,都是他曾給予她的愛,而那些不曾說出口的話,卻再沒有機會聽。

    ——我在努力的學著如何愛你,可是這些事卻來不及一一做完了,抱歉。

    淚水滴落在紙頁上,洇開了筆跡。

    原來你曾這樣愛過我,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

    大顆的淚珠滾下來,她用手捂住嘴巴,微弱的哽咽聲卻從指縫間洩露出來,無法抑制。

    大風吹過淺草,彎月守望星河。而你,差一點被我忘卻了的你,曾這樣慌亂過我的年華,在我愛你之前,在你愛我之後,我們終於錯過。

    她忽然明白了他留下那三個“榴槤”密碼的含義。

    流連。曾流連過你的世界。

    留戀。仍留戀著你的溫暖。

    留蓮。而那個留在原地的名為“菡萏”的姑娘,終有一日會盛放為蓮。

    即便我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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