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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風在吹,曲瑤光止不住的落勢,在中途被一株大樹的樹枝勾到,衝勢卻仍是止不住,倒是勾落了她的戰鎧及大刀,然後她又往下掉。

  迎面的風吹亂了發,從上落到下短短的瞬間,腦中浮起了好多事,卻總括一個都是他。

  她就要見到他了。

  見到他後,心痛就會消失了吧?

  見到他後……

  話一定要記得說啊!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朵絕美的笑花,就像春天初綻的第一朵紅花。

  那叫,欣喜。

  亓官沂穿著她最愛的白衣,隨著墜勢落下。

  四周的雪花不斷落下,他凝視那片片白色雪花,隱隱憶起她也是喜歡白,總是穿著一身白,除了在戰場上。

  閉上眸,思緒突然飄回以往,那個煦陽燦爛的年華……

  「為什麼你總是喜歡穿白色的衣服?」那天,他趴在她面前的桌子,用著像小動物的眼神看她,吐出放在心中很久的疑問。

  「為什麼喜歡穿白色?」曲瑤光頓了下,放下手中的書微微思考,然後才給他一個答案,「因為干淨吧。」

  「干淨?嗯,那黑色不容易髒,也算是干淨的顏色吧?」他沒有什麼惡意的回道,外加一記如煦陽的笑容。

  那時,她只是笑笑,沒說什麼。

  她,喜歡干淨。

  也喜歡下雪,她說過雪降下大地,就好像將大地洗淨,不論黑的灰的,全部都會變成雪白。

  最干淨,就是無。

  什麼都沒有就是最干淨。

  而她也做到了,什麼都沒留下,連一絲可以給他回憶的東西都沒有,只有過去的日子。疼痛狠狠衝擊心房,他還是無法接受她的離去,更無法接受她在他面前殞落。

  所以,他跟來了。

  那個始終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是需要有人陪在她身邊,告訴她,不用再勉強自己。

  她是需要有個人在她身邊,告訴她,別再急著否定自己,這些並不是她的錯。

  她需要有個人對她說,別老是在乎別人的想法,她的想法並沒有錯。

  所以,他來了,他來陪她,然後跟她說有他在,不用擔心,這些都不是她的錯,她只要好好的向前看。

  他會張開他的雙手,擁抱這個心太過溫柔的女人。

  擁抱這個曾經在某個夜晚,看透他心的女子。

  回憶輕揭起一角,然後攤在他面前。

  記憶中的黃燭搖曳,接到某封信後感到無力的他,依舊坐在她身旁。

  知道很多事非自己能力所及,也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無法插手,但使不上力的感覺還是無奈。

  輕輕的,他在心底嘆息。

  她望著他許久,收回了目光,垂眸看著書冊,卻淡淡的朝他問了一句話。

  「累了?」

  他愣住,自認情緒藏得很好,怎麼會被……搖搖首,他收起思緒,投給她一個燦笑。

  「沒。」

  書頁又翻過一頁,她沒看他,但卻肯定無比的回他一句。

  「你累了。」

  突然,他心一窒,愣愣地看著這張他覺得很熟悉,卻突然有些陌生的臉孔,漣漪輕輕蕩漾,撞擊著心裡某個地方。

  「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別想太多。」沒抬眼,她只是平靜的說著,「試著去遺忘吧。」

  望著她,他好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面貌般,心中有個聲音愈來愈大,望著望著,他覺得,他好像又醉了,沉醉於她。

  「那你呢?你不累嗎?」他問,發出的聲音卻低啞得令他認不出。

  合上書本,她起身再自書櫃上取出另一本。

  「有你,不累。」

  有你,不累……

  輕輕的,他漾開了笑。

  「嗯,有我,不累。」

  那時他突然覺得今夜的風,不再那麼涼了,因為有她在。

  回憶的葉子一片片落下,在他眼前飛舞,每一片都如此清晰,彷彿昨日發生。無數的日子因為有她在,所以多了色彩。

  她說因為有他在,所以不累,而他亦同。

  他依舊落下,墜勢不斷。

  撞上了樹,衣裳也被勾破,在落地前卻被一棵樹牢牢勾住,止住了他的墜勢,望著離地面不遠處,有著他熟悉的物品。他眯起眼,抽出劍斬斷樹枝,跳了下來,落地時忍不住氣血湧上,嘔出血絲。

  平日帶笑的眸,難得的只有殺氣。

  亓官沂怒瞪著那群狼,正撕咬著戰鎧,而那件戰鎧是他眼熟得無法忘懷的……她身上的戰鎧,落在一旁的是她不離身的大刀。

  她人呢?

  嘴角不斷流著血絲,他瞪著那群狼。

  心在痛。

  一個洞,破在他的心上,然後,逐漸被撕裂。

  心很痛、很痛,痛到他叫不出聲,只能瞪著眼,狠狠的瞪著眼前。

  狼群看到他,發現他似乎比那件戰鎧還好吃,忍不住朝他低咆,然後撲上。

  怒極攻心的亓官沂,沒有一絲猶豫,手中劍立刻朝那群狼揮去,狼群發出哀鳴,但阻止不了殺紅眼的他,血不斷自傷口流出,不停嘔血,卻不肯停下殺手。

  他要牠們全吐出來!

  把她給吐出來!

  殺光了狼群,因失血過多而早已看不清東西的眼仍張著,顫搖著身子,努力走到她的戰鎧旁,兩腳終於無力的跪下,雙手在地上摸索著她的戰鎧,血不停地自唇流出,腦海中卻只有她。

  瑤光……他來陪她了。

  「瑤光……」最後一絲意識只有她。

  無力的手,垂在一旁的河裡,隨手晃著。

  樹影搖搖,一個小小的頭自樹林間冒出。

  那人背著藥簍,突然,她看到河邊有個人倒在那,一旁還有一堆狼屍,她偏頭想了想。

  今晚,吃狼肉好了。

  這一陣子老吃菜,膩了,若要她動手抓,那肉的藥味又太重,只能煮藥湯,現在有人已經殺了就做現成的,沒藥味,不吃白不吃。

  想著想著,東風別往下走,走到狼屍邊撿了幾塊帶得走的,一面撿還一面嘖嘖作聲。

  「這人是很恨狼嗎?」不一刀利落解決,反而斬四肢,再斬半腰,這不是恨狼還是什麼?還是……這群狼吃了什麼不該吃的人?

  東風別轉了轉眼,看著那人另一隻手緊握不放的戰鎧,會意的揚揚眉。

  那個,似乎就是原因了。

  「哎,拿了你斬的狼,不把你安葬一下好像過意不去,我就將這戰鎧和刀跟你葬一塊……咦?」放下藥簍和狼肉,東風別拉起亓官沂的手時輕呼了聲。

  這人沒死?

  她立刻替他把脈,雖然脈像有些弱,不過要救活倒不是問題,只是……

  她瞄了眼狼肉,嘆口氣。

  「好吧,看在肉的份上,就救你吧。」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插了他幾個穴位,一面碎念著,「嘖,下游撿了一個,中游救了一個,上游又救了一個,不知道再走下去,還有幾個要我救,真是的。」

  其中傷勢以這人最重,擺著不管,片刻後他就會去見閻王了吧。

  她又搭著脈,抿著唇探著他的傷勢。

  這人久病未愈,看得出之前曾受過重傷,傷未痊愈又急著出門,路上顛簸又加深內傷,加上新增的刀箭傷及墜落時的勾傷、摔傷、擦傷,還有狼群攻擊所造成的撕裂傷口,這人渾身上下沒一處沒傷,而他居然沒死,還真叫她意外。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他這麼不顧自己的性命?

  眼角瞄到他陷入昏迷仍不願放開的戰鎧,她似乎了解了。

  唇又抿了抿,東風別眸光突然一黯,她有點羨慕那個他願不顧生命,也要追下來的人。

  在她的生命裡如果有這種人存在,那她的生命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想著,東風別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搖搖首,再替他扎下一針。

  夜深。

  火光照著亓官沂無血色的臉,指尖輕輕動了動,然後,他緩緩睜開眸。

  「別動,先別起身。」他正想起身時,一道軟軟的聲音先止住他的動作。

  「你是……」亓官沂有些吃力的想看清她,可是失血過多的暈眩令他力不從心。

  「路過的人,看在你的狼肉份上,救你一命。」東風別放下吃到一半的狼肉,走到河邊洗淨手,然後拉過他的手把脈,再取金針扎下。

  「你……不應該救我的。」他聲音有些懊惱。

  「我也想啊!原本想說你已經死了,想替你安葬,怎知你還沒死,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晚上別作惡夢,只好救你了,要不然我也不想救好嗎?」擺了擺手,她拿給他一些藥,「喏,這些藥一日三帖,飯後服用,如果你不想活,請等我離開後再自盡好嗎?要不然我還要再救一次,麻煩。」

  亓官沂雖然看不太清楚,但聽她的話知道她要走了,不禁出聲問:「你要走了?這麼晚很危險。」

  他好像看到她諷刺地笑著。

  「危險?你先擔心你自己吧,晚上山林間有野獸出沒,但你現在不能動,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吃了吧。我現在要回去,今早不小心救了個人,現在只好回去煎藥給他喝了。」東風別指指藥簍,「我就是因為那個傢伙才出來採藥的。」語氣有著十足不甘。

  聞言,他笑了下。

  「姑娘慢走。」

  「嗯。」

  見她走後,亓官沂躺著凝望看不清的夜空,因為下過雪,雲層薄,星子全都露出來了。

  夜色輕臨山林,薄霧輕覆河面,無數的星子高掛在夜空,閃爍著無止境的言語。淡淡的清風拂過穹谷,月華悄悄地散布在雲端,帶來似真似幻的美景,彷彿可以掌握,但又可能失去。

  而他失去了她。

  他沒死……

  「居然沒死啊……」手靠著眼,隱隱有東西滑落,有些濕,有些熱,但他不想去理它,就任它滑落。

  冬風吹,吹著吹著……

  陽光,好刺眼。

  直覺的抬手掩住眸,擋住那過於燦爛的煦陽,如蝶羽般的眼睫眨了眨,想爬起腹部卻一陣刺痛,渾沌的腦子開始轉動。

  她記得她中了一箭,然後墜崖後卻跌入河中,順著河水流到這,隱約記得她有抓住什麼東西,順勢爬上來,之後就沒意識了。

  看來,就算她想死,自身的求生意志還是讓她死不了。

  扯出自嘲的笑花,曲瑤光低首看著自己的傷勢,卻意外的發現已經有人替她包扎過了。

  是誰替她包扎的?

  曲瑤光抬起螓首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她動了動四肢,覺得行走應該是沒問題,索性站起來,找了根樹枝當拐杖,緩慢往前走。

  既然天意不讓她死,那她就活吧。

  也許,是他不讓她死。

  習慣地捧起胸前的玉佩,她的眸底流過一抹柔光,想起那人曾眉飛色舞地講著大漠的壯麗景色,層岩峭舉的奇異山水,深山裡的奇特民族,然後,他總是以一句話作為總結——

  ●有一天,等你辭官後,我陪你去看!●

  可是那一天卻不會來了。

  眸光黯然,她輕輕搖首,捧起胸前的玉佩,柔聲低喃道:「現在這種情形,算是另類的辭官吧?」

  指尖劃著上頭的雕紋,目光有些遙遠。那麼,她就去看看吧,看看世界是否有他說得那麼美麗。

  既然老天不讓她死,那麼她就看,替他看所以沒看過的東西,好好的等他十八年。

  誰教他不讓她提前去找他。

  「十八年後,你要記得來找我啊……」她輕聲嘆著。

  因為這是他說過的承諾。

  「大人,車備好了。」一個聲音喚回他遠揚的神智。

  「好。」自沉思中回聲,左相習慣地展開水墨扇,輕輕搖著。

  「大人,您要去哪?」

  「離開。」聳聳肩,他很好心的替他解答,唇上漾著愉快的笑花,「因為這裡太無聊了。」

  ■煌歷明嘉癸醜年,某日左相突然失蹤。令人驚異的是,朝中無一人知曉他來自何方,去向何方,問盡朝中人,卻無人知他姓名為何,只知官名。

  左相消失後,幾年光景,煌朝覆滅。

  林野雜記.南雲游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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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裡?●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所以,他會等著,一直在她身邊等著。

  等她出現。

  春風吹著,路邊不知名的鵝黃色小花吐露著淡淡的香氣,夾著雨後的清新,綠葉上欲滴的雨露閃著銀光,隨著風飄落,落下一地銀色珠幕。

  農人拿著工具翻土,就等著時節一到好插秧,婦女手拿提籃,為著勞於農耕的夫君備食,在他工作到一個段落後,遞上一條手巾,送上一杯茶水。

  望著那夫妻間不多話卻溫馨的舉動,黑眸更加黯然。亓官沂啜著手中的香茗,靜靜的看著這民風淳樸的小村落。

  他打從那天離開,不想久留在那塊傷心地,就沿著那條河走,一路走過他曾跟她說過的山中景色,走過她與他晃過的竹林風景,走過以往他倆充滿回憶的小道。

  風景依舊絕麗,但他卻不再覺得美。

  最後,他來到了這個小村落。

  這村子沒什麼不好,就是淳樸簡單,每個人的想法都像是透明的,一眼望去全都清清楚楚,村子裡發生什麼事,隨隨便便看個人就知道,連問都不用問,這也沒什麼不好,與他和她過去的那種生活相比,在這裡生活是簡單多了。

  他想,她會喜歡這裡的。

  他將她的遺物葬在這,然後在旁邊蓋間竹屋,陪伴在她身邊。他記得她喜歡竹林,所以他特地選了個有竹林的地方。

  放下茶杯,亓官沂看著旁邊的墓,一如往常地開始除草,口中也不停地碎念著話語,像是隔壁的小貓生了,或是哪家人娶媳婦了,什麼話都說。

  「今天你想吃什麼?我告訴你喔,林大娘教我新的糕點,味道還不錯,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今天天氣很好,前些日子我買到不錯的茶葉,我泡一壺給你喝,好嗎?」

  「最近村子來了個布販,我瞧他賣的布挺好的,若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真想買一疋布做件衣服給你。」

  風吹著,路旁的小草搖著,已習慣說話沒人回答,也不會有人回答的亓官沂仍舊不停說著話。

  手中的草拔著拔著,突然,他不再說話了。

  只是望著墓,然後沉默。

  突然想起好久好久前,已經忘了是多久前她仍在的那個下午……

  「我退出江湖陪你好嗎?」他擱下手中的香茗認真的問,黑眸帶著難言的深黝看著她。

  曲瑤光自書本書抬起頭,美眸如秋水蕩漾,粉唇微微勾起弧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逃得開時再說吧,哼。」最後的哼聲隱約帶著笑意。

  見狀,亓官沂只是淡笑著捧起香茗靜靜喝著,秋陽依舊煦暖。

  那年的秋風很溫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好冰寒。

  回憶,突然變得好殘酷。

  心中的傷口不停被往事勾起,然後撕開。

  他默默地承受著每一次的傷痛。

  「我留在這陪你,好嗎?」長指輕輕劃著墓碑上的名字,他的語氣好輕好柔,像是哄著小孩子般。

  空寂的竹林沒有人回應他。亓官沂沉痛的閉上雙眸,緊抿的唇像是在隱忍什麼。

  許久後,他幽幽的開口。

  「我陪你直到生命的盡頭,好嗎?」

  耳邊只有風吹動,無人回應。

  他閉上眸,輕聲嘆息。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有個人站在村子口。

  她身上穿著粗布衣裳,頭上戴著帽子掩去大半容顏,背後背著弓和箭袋,頭髮則束成一束,簡單卻勾出無人可比的英氣。她一雙丹鳳眼看著村子,然後紅唇微勾。

  習慣性地捧起胸前的玉佩,指尖輕輕劃著玉面上的紋路,曲瑤光笑著,笑得有些滄桑。

  「沂,這個村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來過?」

  風吹著,沒有人回答。

  習慣這種情形,她聳著肩,往村子前進。

  看到她似乎在找人,一名大嬸很好心的上前尋問。

  「姑娘,你在找人嗎?」

  「嗯。」曲瑤光自懷裡取出前些日子從南宮謙那邊得來的左相畫像,在婦人面前攤開,「請問,有見過這人嗎?」

  「這人長得真俊哪,可惜我們這座小村子裡沒有這個人。」大嬸搖搖首,語氣有些可惜。

  「是嗎?」早就不抱什麼希望的曲瑤光僅是頷下首,「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暫住的?」

  「姑娘,你找地方住啊?」大嬸上下打量她後,覺得她應該不是什麼懷人,和善的對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個房間可以借姑娘住,如何?」

  她點點頭,抬起手示意她帶路。

  大嬸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地停下步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頭問她:「哎呀,看我胡塗的,還沒問姑娘你怎麼稱呼?」

  「曲瑤光。」

  「那我稱你曲姑娘可好?」

  「請便。」

  沒有太多興趣在對話上,曲瑤光望了下四周,看著這祥和寧靜的小村子,不禁心想,那個人應該會喜歡這裡吧?

  算算,那人也離開她有三年了。

  離十八年還有十五年啊……

  「曲姑娘,說到你的名字,我們村裡有個人的妻子跟你同名呢,不過已經死了,唉,我不是故意要說穢氣的事,曲姑娘別介意啊!」大嬸看她一眼,就怕她不開心。

  「無妨。」

  見狀,大嬸放心的說下去。難得有外人來,大嬏很開心的說起故事,說得眉飛色舞,而曲瑤光只是靜靜聽著。

  「唉,那個人是兩年前來的,那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若不是他說身上衣裳是白的,誰也不相信,哎,這不是重點,他來的時候,手中緊捉著兩樣東西,一個是把大刀,另一件實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好像是鐵片弄成的衣服吧?我記得他有說過,那個叫什麼來著……」大嬸很苦惱地想著,可是想不起來。

  「戰鎧。」曲瑤光很好心的告訴她答案。

  「對對對,就是那個東西。他那時一手拿刀,一手拿那件戰鎧來這時,真把大家給嚇壞了,還以為是哪來的強盜。」

  「嗯。」曲瑤光點頭表示了解。想像得出來,在這種和平的小村子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不嚇壞也難。

  「那人來了,看著大家拿著刀子木棍也不緊張,只是慢慢在村子裡走著,然後在竹林裡找了塊空地,把手上那兩樣東西挖個洞埋起來,又找了塊大石放上去,上頭刻著名字,等到大伙混熟了後,才知道那東西是他妻子的遺物。」大嬸偏著頭,有些不解的又說:「不過,哪家的姑娘會用那麼大把的刀子啊?還穿那麼奇怪的衣服……」

  大刀?戰鎧?

  隱隱有些東西連了起來,有些模糊,可是答案卻令她的心跳加快了起來。

  「大嬸,你說,那個人的妻子和我同名同姓?」不知道為什麼,她發出的聲音有些干啞,好像在期待些什麼。

  「對啊!對啊!都叫曲瑤光,還真是有緣。哎,曲姑娘,前頭就是我家了,你先歇著,我到後頭倒茶。」

  「嗯……大嬸。」在她要離開前,曲瑤光喚住了她。「你說的那個人,還在這嗎?」

  「在啊、在啊,他就住在那邊的竹林。」大嬸急著要把這個巧合告訴其他人。

  「嗯。」淡淡的應了聲,她垂下眸。

  眸中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試著,去遺忘吧。●

  她說過,因為過去的事不能回頭,回憶太過痛苦,所以,只能試著去遺忘。

  可是,他不想忘了她。

  雖然,回憶是如此的痛苦。

  但他心甘情願。

  只有如此,他才能感覺她是曾經存在過。

  「曲瑤光?」一如往常,亓官沂拿著自己做的東西向村中的農人換些菜,卻意外的聽見這個耳熟到令他心痛的名字。

  「是啊,這個曲姑娘的名字正巧與你妻子同名同姓呢!」在旁邊嗑著瓜子喝茶的農夫說。

  「她是怎樣的人?」

  「那姑娘看起來像是走江湖的,背著一把弓,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長啥樣,不過她就住在林大嬸家,到她家串門子就知道啦!」農夫狹促的朝他擠擠眼,「小子,你該不會是想娶她吧?」

  亓官沂聞言失笑。

  「不,我的妻子只有一位。」他的妻子只有她。

  他抬起眸,近似迷戀的看著天邊紅霞,想起那個人在夕陽下的玄絲也是這種光芒。

  但,那個人只有一個,不論名字是否一樣,長相是否相同,那人是誰都無法取代的。

  他閉上眸子,掩去眼底那抹悲慟。

  夜深了。

  習慣在夜裡散步,亓官沂在河邊走著,霧中隱隱飄過一道白色影子,薄薄的霧氣擋不住月光流泄,染著霧氣的竹葉被月華照得發亮,他揉揉眼,雙眸望向河邊那道熟悉的白色倩影,心猛然跳了下。

  瑤光?

  他是在作夢嗎?

  一個他期盼已久的夢,一個可望而不可求的夢。

  月色下的曲瑤光站在河邊,束起的髮幾咎落至淨白額上,風揚起髮絲露出一截雪白頸子,長長的羽睫因思考而垂下,半掩住晶亮的瞳眸,絲絲霧氣被月華染成銀亮,在她身上罩下一層淡淡光暈。

  亓官沂屏住氣息,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她而移動。

  「……瑤光?」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很輕,很怕這是夢。

  是她嗎?

  那人身子細微一震,然後緩緩轉身。

  沂?

  曲瑤光瞠大美眸,霧氣中的他是如此虛幻,像是夢。她忍不住將顫抖的指尖撫上胸前的玉佩,輕輕合上眸,然後緩然張開。

  他還在。

  亓官沂死命盯著她,很不想讓它只是一場夢。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的開口,一首彼此都很熟悉的詩詞自唇邊流出。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往前走了幾步,佇立在她面前,等待著。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曲瑤光深吸一口氣,伸手想碰觸他,指尖卻在碰觸到後頓住,他立刻攫住她的手,將她用力帶入懷中,緊緊的抱住。

  她沒有反抗,就任他抱著。

  「你沒有跟我一起下地獄。」她試著以平穩的語氣將話說出,但尾音卻泄漏了情緒。長指勾起他背後的髮,緊緊纏繞在指尖,她半垂著眸,發現抱著她的手臂正微顫著。

  「少了你,就等於下了地獄。」

  「是嗎……」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點抖。「沂,你抱得太緊了。」

  「有嗎?」

  她皺起了眉。

  「你怎麼了?」鼻音好重。

  「沒事。」

  「……你在哭?」

  「沒有!」他很快的否認。

  沒有再問,曲瑤光直接推開他,不給他閃躲的機會,雙手捧住他的臉,美眸很認真的看著他。

  「你在哭。」她很直接的點出事實。

  亓官沂俊容漲紅,有著被抓包的尷尬,他抓住她捧住他臉的兩手,垂下眸,眼角還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他撇著嘴,小小聲的開口。

  「很好笑,是吧?」

  「不。」她湊上唇吻去他眼角的淚珠,朱唇漾起笑花,「很可愛。」

  「真的?」

  「嗯。」她抓下他的手,印上一吻,反手扣握住他的大掌,牽著他的手沿著河邊走。

  亓官沂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發現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握得他有點疼,她的指尖微微顫抖,手心也出著汗。

  看著她柔美的側面,她眼眶裡有水光輕晃,他愣怔了下,然後輕輕的笑了,加重回握的力道。

  冷柔的嗓音在夜裡響起,「回家吧。」

  回家?

  「回你住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擴大,他用力的點頭。

  「嗯,我們回家吧。」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蟲聲鳴叫,水波搖晃,在沉默的夜裡曲瑤光低下頭,凝視著兩人交握的手。

  「不要放開手,好嗎?」話聲很輕,隨著風飄進亓官沂的耳裡。

  「嗯。」

  他要牽著她的手,一輩子不放手。

  晚風輕輕吹、輕輕吹,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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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別人都叫他左相。

  事實上,他是有名有姓的,只是他懶得提,反正名字只是稱呼,只要不要太難聽,怎麼叫都行。

  他什麼沒有,就是那顆腦袋靈光了點,任何事看在他眼裡就變了透明,玩起來一點趣味也沒有。

  太容易的事做起來,一點也不有趣。

  聽別人說當官很難,得寵更難,所以他就撈個官位來做做,怎知,他翻手覆雲,彈指間奪人性命,日子還是很無趣,害他有些失望,幸好後來出現了個曲家人,耐玩了點,不過最後還是被他給玩死了,虧他還特地送上他的罪證,就等著她來扳倒他,唉!

  日子真是無趣啊!

  他輕輕閉上細長的眸子,薰香白煙裊裊,輕輕揭起了回憶的章頁,然後,沉陷其中。

  「天璣,來,這個包子給你。」

  他看著眼前對他笑咪咪的大姊姊,偏著頭暗思著她是誰,好像是他家隔壁的人,姓陳吧?

  「謝謝,陳姊姊,你最好心了!」笑眯了眼,他伸出白胖的小手接過,還嘴甜的加了幾句話,「陳姊姊,你又變漂亮了!」

  如他所料,對方臉一陣紅,輕嚷了聲討厭,然後害羞的揮手走人。

  咬了口包子,天璣眯著丹鳳眼看著對方的背影,啐了聲。

  無聊,真是無聊。

  為什麼每個人的反應他都預料得到呢?難道就沒有比較特別的反應嗎?

  又咬了口包子,黑瞳轉了轉。

  他記得沒錯的話,陳姊一家人的感情好像不錯,事實上,他還滿喜歡陳家人的。

  但感情好,不知道禁不禁得起流言猜測呢?

  小小的紅唇勾起,他吞下最後一口包子,笑著離去。

  「真可怕啊!陳家那些人,今個兒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居然拿刀相向,現在只剩下那個陳老頭還有一口氣,其他的人都沒救了!」一個大嬸大聲嚷嚷道,肥肥的身子還打了個哆嗦表示驚恐。

  「我記得陳家人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另一名大嬸皺眉問。

  「哎呀,這時局亂,發生什麼也不奇怪。」又一名大嬸插進來說話。

  天璣聽著聽著,眉心有些皺,偏著頭,望著那個昔日和氣融融的陳家,再看著今早陳姊給的包子,手心還猶熱著。

  他默默地咬了一口包子,卻發現再也無記憶中的甜美可口,他看著咬了一口的包子,再看著已無人的陳家,繼續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包子。

  他是真的很喜歡陳姊一家人,也滿喜歡陳姊做的包子,只是以後沒機會再吃到了。

  這可是他第一次喜歡人的說……他以為,人不會那麼脆弱。

  垂下的眸光有些失望。

  搖著頭,他慢慢地走著,背後秋葉紛飛,金黃籠罩住他的身影,走著走著,背影逐漸變小,然後消失在秋色裡。

  眸子睜開。

  「唉,又夢到以前的事啦……」輕揉著眉間,他輕嘆著。

  所有他感興味的人,卻沒一個能活著。

  生命真是脆弱。

  那個曲瑤光,事實上他還滿喜歡她的,不過,她似乎還滿恨他的,那股恨意讓他曾以為她能撐過他的設計,然後來取他的性命,可是最後她還是沒能活著取他人頭,害他一直期待著說,嘖!

  唉唉,日子又要開始無聊了。

  「大人,車備好了。」一個聲音喚回他的心神。

  「好。」他習慣地打開水墨扇,輕輕搖著。

  「大人,您要去哪?」

  「離開。」聳聳肩,他很好心的替他解答,「因為這裡太無聊了。」

  他沒興致再留在這兒,如同以往,他笑著轉身離開,再也不留戀。

  枯葉輕落,湖面波動,漣漪起。

  也許他不知道,未來有一天,他會遇上一個怎麼趕也趕不走的傢伙,從此再也不會無聊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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