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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冬季來臨,漫長的雨季也跟著來了。

    袁雪桐卡在台中動彈不得,接了新工作正式去設計公司上班,放假日回北部,和母親、妹妹聚會,在一次偶然閑聊中,麥知偉突然造訪,進屋之後,袁雪桐注意到他左腳一拐一拐,於是關心詢問:

    「麥叔叔的腳受傷了嗎?」

    俞美馨和麥知偉面面相覷,俞美馨猶豫半晌,勉強開口:「你麥叔叔昨天去找睿恆——」

    「是嗎……」停頓片刻,袁雪桐眉心微折,黑眸專注,觀察她母親表情悶悶不樂,小心翼翼追問:「發生什麼事?」

    「他們父子起衝突,打起來——」俞美馨溫婉面容浮現憂色,不知該從何說起。「原本是為了你們倆將來著想才去一趟,想好好談一談,誰知道會起衝突。」

    「沒那麼誇張,只是誤會而已。」麥知偉輕描淡寫,俞美馨覷他一眼,不以為然。

    袁雪桐黑眸漆黑如墨,很擔憂,卻依舊沉靜輪流望向他們,等他們進一步解釋到底發生什麼事。

    總之,他們父子見面沒多久就一言不合,何睿恆對麥知偉不諒解,也不願意好好坐下來談,氣氛鬧得很僵,最後他想走,麥知偉想留住他,兩人發生肢體衝突。

    「啊!」聽完,袁雪桐很震驚。畢竟,她認識的麥叔叔人很客氣溫和,何睿恆也絕不是粗暴的人,他向來頭腦冷靜,個性內斂自制,怎可能和長輩有肢體衝突?

    但他最近對她很冷淡是事實,留她一個人在台中租屋處,不聞不問,近乎冷漠。她以為等何伯母病情好轉,兩人關系會漸漸修復,沒想到衝突會愈演愈烈。

    見袁雪桐面色沉重,黑眸憂悒,俞美馨忍不住說:

    「麥叔叔也是關心你,是好意,擔心你如果一意孤行要嫁給他,結果呢,卻落到被欺負冷落的下場。原本是想好言相勸,將我們這一代的怨仇放一邊,讓你們倆好好發展。可是,何韻琳對我們誤解太深,睿恆難免受影響,這怨慰的結打得太緊了,他們根本無意解開。」

    母親的話讓袁雪桐一陣無語,不知該如何回應,俞美馨關愛勸告:「你搬回來吧,媽媽擔心你一個人留在台中會被欺負,你現在那個工作也不是最好的……」

    袁雪桐黑眸籠罩一層陰郁之色,凝視母親,輕輕嘆氣。

    最近,何母反對婚事延宕、投資金額退回,再加上父子突發生肢體衝突,袁雪桐隱約感到對何睿恆愈來愈陌生。

    只是她對他的感情依舊執著,她個性太溫和,無法逼迫他給交代。其實,也是心疼他夾在母親和她中間,左右為難,他內心也是受苦的。

    「聽媽媽的話,好不好?」俞美馨善意規勸。

    安靜沉思片刻,袁雪桐輕聲說:「再等一段時間吧。」

    十一月底,下著毛毛細雨,陰寒的天氣。

    袁雪桐接到何睿恆電話,兩人約在他公司見面。

    袁雪桐一到,先被秘書帶到會客室等候,沒多久,何睿恆出現。他們有一陣子只通電話沒機會見面,這次再度相見,他青臒消瘦不少,黑眸深邃,略顯憂郁。

    氣氛浮蕩怪異,袁雪桐將耳旁的發絲輕攏耳後,好半天不知該說什麼。

    他眼眸跟隨她的動手,唇角有抹帥氣的微笑,隱含苦澀。細想措辭,忽開口:

    「我媽要跟我搬到台中,我們打算把台北的房子賣掉,在台中買新屋——」停頓半晌,接續:「台中的租屋我打算退掉,雪桐,回台北吧,回到你家人的身邊。」

    嗓音溫和,卻像一枚深水炸彈投入她心中,好半晌,她開不了口回應,徐緩抬起雙眸,安靜地看著他。他黑眸冷靜,五官毫無表情。

    「所以,這就是你的決定?」惆悵喃聲,雙眸透著無奈。

    何睿恆在紐約畢業典禮當天曾見過俞美馨一次,從未料想他口中叫的「袁伯母」就是當年搶走父親的俞美馨。

    現在,他母親天天唉聲嘆氣,逼他在兩人中間作選擇,不是拋下母親,就是要他和袁雪桐分手。

    眼前這個女人是他深深愛著的,她溫柔善良的內在、精靈脫俗的氣質、美麗姣好的外表,他一直深深受吸引。

    也因為如此,他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無法滿足母親的哀求,讓她安心;也無法承諾雪桐的心願,成全兩人的愛情。

    這些時日經過長考之後,何睿恆終於忍痛,艱難提出:「雪桐,我們還是分手吧。」

    這是她最害怕的;赴約之前,她正擔心電話裡他說有話想講就是要提分手。乍聽之下,袁雪桐不肯接受,雙眸隱隱泛淚,無辜凝睇著他說:

    「不要這麼急提分手,可以等過段時間,等你母親情緒穩定下來,我們再好好勸她。」

    「但我自己心裡這關過不去,對你沒辦法交代,對我母親也一樣。」無法好好照顧病況不佳的母親,也無法給予雪桐真正的幸福,再拖下去,兩個女人他都會對不起。

    「可是,我不想分手。」她眼眶瞬間泛紅,雙眸浮現淚霧,喉嚨哽咽。

    隔著鉻金屬框的玻璃圓桌,他們面對面坐在待客沙發上,何睿恆俊容深沉,下顎緊繃,憂郁眼眸隱含一抹森寒,不發一語,態度沒有動容軟化的跡像。

    袁雪桐見他心這樣冷硬,不禁擔心起來。

    「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呢喃低問。

    她不會懂他和母親內心受的苦。他們分手,她還有家人陪伴;他們結婚,他母親就會孤單一個人。

    何睿恆只能成全一方。在未抉擇前,他度日煎熬,她可明了他內心有多想跟她廝守到老,這個決定對他的傷害和她一樣大。

    何睿恆唇角有抹苦笑,內心一片黑暗。

    昨天,為了安撫他母親,他已答應今後不會和袁雪桐在一起。現在,他只想好好照顧母親,他分身乏術,無法同時顧及兩個女人的感受,要體會母親扶養他的辛酸,又要照顧袁雪桐的幸福,根本不可能。

    「我可以……等你……等你母親想通……」她輕輕碰觸他放在桌上的手,他沒有收回,但嚴峻的五官也沒有泄露任何情緒。

    以往,只要輕輕哀求或撒嬌,何睿恆總是依她。但現在,她滿臉淚痕,哭得凄慘,眼睛和鼻子都紅了,他的心痛得很,目光卻維持冷然,五官輪廓變得剛硬緊繃,看似無動於衷。

    半晌,袁雪桐啜泣轉弱,何睿恆眸光停駐在她臉龐上,忽淡淡插了一句,「仔細一看,你和你母親長得很相像。」

    袁雪桐怔了一下,徐緩抬眼,以淚濕的眸靜靜凝睇他,他黑眸閃熠一抹沉重的傷痛,緩緩將手抽回來,心一橫,補了一句:「當初如果知道你是她女兒,我絕對不會愛上你。」

    她大受打擊,呆怔間,卻見他一臉漠然,眼淚簌簌落下,雙手掩著臉,痛哭失聲。

    何睿恆斂著濃眉,心沉重發疼,很想安慰她卻強忍壓抑,硬撐好久,最後受不了,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握著她肩際,將纖細悲傷的她擁入胸懷。

    袁雪桐難以自制,雙手攀著他寬大肩膀,哭得聲嘶力竭,兩人緊緊擁抱著,他眼眶也紅了。

    好一會兒,等她情緒漸漸平穩,虛弱無力靠在他懷裡,他沉痛的面容稍低垂,將唇熨貼在她額前,嘗到她發絲的香味。

    「小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害你。我答應母親不會再見你。請你回到家人身邊去,以後會遇到真心愛你的。屬於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我不能、我不是那個能給你的幸福的人。」

    袁雪桐淚眼迷糊,在包包裡找面紙,翻了好久都找不到,他俯身從桌上抽了好幾張面紙,放在她手心。

    她低頭默默擦眼蒙,不甘心、想挽回,但他悲傷的眼神制止她開口,反而伸出手輕撫她柔細的黑發,好一會兒,兩人不再開口。

    去年,他們深深相愛,才隔了一年,卻在這年冬天黯然分手。

    那一瞬間,之後分離的五年,袁雪桐漸漸體會,如歌詞之意:

    我們不是為愛而活,就是被愛傷害。

    秋季晚間,台北信義區北歐風的高級餐廳,賓客如雲,觥籌交錯。

    五年後,再度相見。

    袁雪桐、何睿恆安靜對坐於一方桌,傾聽服務生為他們介紹今日主餐,順便點酒。

    這間餐廳和他們初次約會於紐約的餐廳裝潢風格相似,詢問服務生,袁雪桐才知原來出自同一位設計師之手。

    趁服務生幫何睿恆點酒、請他品酒的時間,袁雪桐黑眸寧靜,緩慢研究他的變化。

    昨天,在辦公室乍然相見,由於她過於心慌意亂,完全沒有留意他的改變。當相遇的衝擊減低,她眸光沉靜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俊顏依舊冷淡自制,只是眼神、舉止增添男性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形變得壯碩,不再像少年般修長俊美,好像有刻意鍛煉身體似,肩膀變寬厚,厚實的肌肉將西裝外套襯得相當有型。

    他身上這套深色西裝看來要價不菲。黑發利落有型,雙眸理智冰冷,襯上冷淡的表情,略帶高傲的態度,和金融商圈雅痞類的高階主管沒什麼兩樣。

    他的內斂不見了,變疏冷;他的溫和也不見了,變高傲。

    這陣子,袁雪桐的母親會幫她介紹男性對像,家世背景不錯,號稱各行各業的菁英,他們也會散發高傲自信的特質,她個性天真,向來不欣賞這類男子,沒料到五年後的何睿恆也有類似菁英高傲的樣貌。

    記憶中,她父親事業有成,反而更不修邊幅,態度平易近人,渾身散發熱情瀟灑的魅力。這才是袁雪桐真正欣賞的男性特質。

    「小姐,想喝什麼?」服務生忽然轉向問她。

    袁雪桐斂神,望著菜單,偏頭思考。「給我一杯雞尾酒好了。」

    「小姐要不要考慮我們新推出加拿大出產冰酒?釀造後成為氣泡酒,有著特別迷人的口感,精巧細致,柔滑不咬口,酌配龍蝦美食特別適合。」服務生溫和推薦。

    「好吧,不過我只想點輕食料理。你建議?」放下菜單,袁雪桐等他繼續說明。

    「我們有干貝香煎蘆筍襯西紅柿色拉,以及輕煎鮮魚酌香檳醬,口感豐富,卡洛裡低,食物又很精致。」

    「好吧,那我點這個。」袁雪桐合上菜單,揚睫凝視何睿恆,口吻輕松問:「你未婚妻呢?我們要不要等她來再一起上菜?」

    「酒可以先上,你們先品酒。」不等何睿恆響應,站在一旁的服務生先建議。

    「不用了,先上菜吧。」瞄了手表一眼,何睿恆淡淡說:「她今天加班,可能會晚點到。」

    服務生淺頷首,收走菜單,留下他們獨處。

    沉靜片刻,他們忽然同時掀唇發話,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同時停了下來。目光對視,尷尬彌漫,何睿恆才問:

    「你剛想說什麼?」

    「我想問你公司是不是改名稱,記得以前好像掛名璩氏企業。」

    「盤石算分公司,專門負責建案。璩氏企業現在主導銷售和租賃業務,不過兩家老板都是璩季穎。」

    「他真的很有生意頭腦。」袁雪桐淺頷首,又問:「你呢,現在調回台北了?」

    「兩年前就調回來了。這棟大樓的建案是我們公司的作品。」話鋒一轉,他利眸冷淡,定定凝視她。「需要你裝潢的住處就在頂樓,用完餐,我帶你上去看看。」

    他完全公事公辦的口吻,其實有些惹惱她。她抿唇不語,靜靜地側過臉,觀察附近幾桌的客人,眸光稍微掃過一遍,發現這間餐廳的客源大概來自商業區,衣著很正式,有些女生穿得略顯華麗。

    相戀的時候,他們在紐約一年去這種高檔餐廳一次,慶祝初初相愛、慶祝畢業。

    當時,點餐的時候,她故意不挑昂貴的,考慮他讀書賺錢辛苦,不想帶給他額外的負擔。

    但那時,他們很快樂。只是簡單小小的事情,都可以開心很久。

    現在,只是商談裝潢案,就先約她到高檔餐廳見面。餐點、酒類出手好幾千,眉宇不曾稍蹙。或許流光消逝,何睿恆變得成熟、事業有成了,但相對的,心緒應該也會得變復雜,更難猜測。

    但他的變化早就和她毫無相關,他們的情感既疏離又陌生,也許過往——紐約的甜蜜,他早已遺忘殆盡,只剩下她獨自一人的回憶。

    總之,今非昔比的落差,袁雪桐內心隱約泛起酸楚,眸底蘊含一絲難掩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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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怎麼了?」何睿恆微眯眼瞅向她,敏銳詢問。

    袁雪桐尚未回答,服務生剛好送酒過來,開酒之後,請何睿恆品酒,他優雅利落輕晃紅酒杯,醒酒片刻,啜飲一口,然後淺淺頷首。

    服務生姿態優雅,徐緩替他倒一杯酒,接著再過來替袁雪桐倒一杯冒著氣泡的冰酒。

    「你常來這間餐廳?」服務生對他的態度很親切熟悉。

    「對。離公司很近,和客戶應酬,都帶他們到這裡用餐。」

    袁雪桐默默喝酒,片刻後,忽然脫口問:「為什麼找我替你裝潢?不覺得尷尬?」

    分手之後,她沒有一天不想起他。

    那年,袁雪桐沒料到母親和麥知偉幸福的再婚,會種下何家母子人生嚴重傷害。

    為此,她曾對何家心懷愧疚,卻無法泰然接受何睿恆說分就分的態度。

    她母親俞美馨曾說:他就是不夠愛你。寧願割舍對你的感情,也不願傷害自己的母親。你們分手了也好,要不然你硬嫁給他,也不會得到幸福。

    他不夠愛你、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幾個字,五年來像把鋒利的刀,始終刺痛著她。

    而她就是太愛他了,才會痛了一遍又一遍,舍不得放手。

    再度遇見何睿恆,袁雪桐眸光細細描繪他俊顏,五官、輪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但奇怪的是,眼前的何睿恆彷佛……

    不是記憶中曾與她深愛的男子,感覺莫名,難以言語,有一種說不出的隔閡疏離,以致陌生。

    彷佛,她根本從未和他相識、相愛,遑論分手。彷佛這是他們人生第二次初初見面,相對用餐單純為了閑談公事。

    「你會尷尬嗎?我倒是不會。」口吻輕松隨意,黑眸深沉莫測高深地落在她面容,清冷地說:「都過這麼久,五年有了吧,你應該不會還介意?」

    袁雪桐撇撇唇,扯出一抹敷衍的笑。「比我有資歷的設計師,公司就一堆人,你何不挑他們?」

    「熟悉吧。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都知道。我的未婚妻正好欣賞你的設計,所以,認為你適合。」輕啜紅酒,話鋒忽轉,眸光凝注她。「對了,你有對像了嗎?結婚可以發喜帖給我,我禮到人到,不會介意的。」

    她瑩亮雙眸忽有一抹憂悒閃逝,淡淡搖頭。「沒那麼快,慢慢來,我還不急。」

    「怎麼會不急,不是再過幾年要三十了?」

    何睿恆平淡敘述,惹來她俏皮皺鼻,嗔聲抗議:「何先生,你這樣公開談論女生的年紀,不太禮貌喔。」

    何睿恆黑眸閃熠玩味的光芒,直瞅她俏皮的面容,瞅得她有些羞意。

    這時,忽然一名長相亮眼的女子走向他們,佇立於桌邊,微低俯身軀,柔情蜜意地在何睿恆臉頰印了一個吻,他愣了一下,側過臉向她展露微笑。

    他的笑容溫煦,帥氣迷人得不像話,只是稍縱即逝,而且還是對著別的女子笑的。隨後,袁雪桐聽見他說:「我未婚妻,許亞蔓。」

    許亞蔓很自然地坐入他身邊天鵝絨的沙發椅,巧笑迷人,眼波流轉,瞟掠袁雪桐一眼,語態柔媚。

    「抱歉,來遲了。我剛和客戶應酬,好不容易脫身,等一下還有另一個飯局,不能待太久。」

    「亞蔓在飯店公關部門工作,是公關經理,平常業務比我還忙。」他簡短向袁雪桐解釋,此時,許亞蔓的玉手親密地碰觸他的手臂,他側過臉,和她四目相對,她唇角流露甜美的微笑。

    輪流望著他們,袁雪桐吶吶頷首,須臾,忽想起什麼,迅速從皮包掏出名片,溫和淺笑遞給許亞蔓。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

    許亞蔓接了過去,看了名片幾秒,這才揚睫細細地凝視她,眸光迷人嬌媚。

    「袁設計師,我好喜歡你上次設計的海景風格房子,有一種……」很流利說了一堆贊美溢詞。

    「哪裡,是你太誇獎了。」

    袁雪桐羞澀尷尬,畢竟眼前這女人社交手腕很高明,確實是個公關高手,至於外表,許亞蔓的身材比她更高跳、更纖細,黑眸眼影上了亮彩,更增狐媚,五官搶眼,渾身散發女性迷人的魅力,一看就知是男人會喜歡的性感女人。

    袁雪桐偷覷何睿恆,聽許亞蔓不斷客套,他眸光忽地變冷淡,唇角似笑非笑,有一瞬間,忽然揚眼對上她的雙眸,兩人相視對望,他目光冷酷銳利,毫無一絲感情,袁雪桐感到一陣尷尬,遂悄悄別開目光。

    後來,許亞蔓也掏出名片給袁雪桐,禮尚往來相互客套。

    袁雪桐感到自己的雙頰快笑僵,內心不斷OS累格,許亞蔓忽然湊近何睿恆臉龐親啄一下,留下鮮紅唇印,伸出手指甜蜜地擦去。

    「親愛的,抱歉,我和旅行社的林董有一場飯局,不走不行,下次我再好好補償你。」

    何睿恆輕頷首,不以為意。

    許亞蔓舉止優雅,瞄向袁雪桐。「袁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能接下這個case,我好想住在你設計的房子裡,已經天天在幻想了呢。」

    不等袁雪桐回應,許亞蔓就像一陣柔煦輕風刮走,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該怎麼形容袁雪桐的感受?答應赴約,大半的理由是為了見何睿恆的未婚妻,親眼見證他從別的女人那裡尋得愛情的幸福,或許她也可以不再被過往束縛,也算另類的釋放。然而——

    要說失落,她若有所失。

    要說難過,她很難過。

    但,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這女人和袁雪桐想像中他的未婚妻差太多,她總在內心把他未婚妻想得完美、充滿女性柔美的氣質,待人親切熱誠。

    呃?諸多復雜感覺忽然糾結於心,其中,感受最深的,竟是失望——難以想像何睿恆深愛的會是社交手腕高明的女人。

    「你的未婚妻令人印像深刻。」袁雪桐尷尬喝酒,美好冰涼的氣泡在舌頭味蕾跳躍,明明該是氣味香甜的,卻感到一抹無形酸澀。

    何睿恆眸光冷淡,沒有吭聲。

    靜寂片刻,服務生過來上菜,好一陣子他們這桌只發出輕微刀叉聲,毫無對話。

    後來,結束所有餐點,何睿恆揚起黑眸,目光分外清冷,來回梭巡她柔靜婉約的面容,彷佛一朵悄於黎明綻放的花朵,毫不客氣地評論:

    「我刻意避開長相和你相似的人,不再愛甜美精靈的女人,那會讓我想起你,和你母親。現在的我,喜歡艷麗搶眼的女人,感情不要太豐富,我不喜歡關系拖泥帶水。」

    因為太了解她了,所以完全明白她的心思。

    袁雪桐面容僵硬,呆怔到似乎大受打擊。即便他想法如此,也沒必要當面講得如此直率、殘忍、不顧情面刺傷她。

    既然這樣,她也無話可說。

    何睿恆神色浮現強烈不耐,彷佛不願繼續和她獨處下去,冷聲問:

    「要吃甜點嗎?不吃甜點的話,我帶你去樓上看房子。」

    「我還沒同意要接呢。」她反駁。

    「那你為何赴約?」冷酷嘲諷:「浪費我時間?」

    袁雪桐揚眉凝視他,抿了抿唇。

    「我承認對你未婚妻好奇,想來看看。見過面,不得不說,你們很合適。」溫和中隱約有絲冷諷。

    何睿恆冷哼回應,不置可否。見她遲遲未決定,他利眸冷淡掃看她,理智說:

    「接還是不接,有必要這麼猶豫?小雪,向前看吧,這是送上門的生意,既然你是做這行的,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算了吧。」

    料想他一樣絕情,親眼見識,心還是會痛。

    何睿恆眸光冷硬,態度強焊,公事公辦的態度,讓袁雪桐沒機會再猶豫,彷佛再猶豫就是她意氣用事,不成熟到公私混為一談。

    思考半晌,她微頷首,終究同意前去參觀。

    替前男友裝潢結婚新房,不管怎樣都是一件難受的事,更何況袁雪桐尚未對兩人的舊情釋懷。

    於公,該接;於私,她該拒絕。

    然而,當何睿恆帶袁雪桐上到豪宅頂樓,內心反反復覆的煎熬全消失了,沒什麼該不該的,她一看立刻喜歡上這間房子的空間感。

    開闊空間,挑高天花板,躍層格局,豪宅一樓沒有隔間,樓上則有四個房間,空間明亮光敞,落地窗外城市風景一覽無遺。

    這還不是最令她著迷的。

    當她參觀完樓上的空間,發現書房側邊設制一小段往上的階梯,她疑惑回首,瞟掠他一眼。

    何睿恆指了指階梯,說:「樓上有一間小閣樓。」

    她美麗的雙眸立刻冒出好奇光芒,二話不說,上去參觀。到了一方小閣樓,仰頭看見傾斜屋頂上有一大塊透明的天窗,她驚奇地咦了一聲。

    下一秒,眸光卻瞬間變得黯然,以前,她曾提過想要一間閣樓的工作室,有透明的天窗,放晴天,讓陽光完全灑進來,下雨了,就聽雨滴叮叮咚咚在頭頂上跳舞。

    那時,熱戀方熾,誓言火熱。她想要什麼,他總是一口答應。

    他也曾許諾,將會按照她的想像蓋一棟房子,裡面需要的一切全由她裝潢。

    然而,當他做到他的部分,卻不是為了她。這間閣樓不是屬於她的,是送給另一個女人——他的未婚妻——的新婚禮物。

    「這個空間有點可愛,你打算做什麼用的?」收拾心情,她轉身望向何睿恆,目光不再黯然,語氣很平靜地詢問。

    他黑眸閃逝不定的神色,好像也想到了過去的承諾,略感尷尬。

    「你覺得呢?該做什麼好?」

    「許小姐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誰?」他忽擰眉,一臉困惑。

    「你未婚妻呀。」袁雪桐瞟向他,眸光浮現嘲弄淡笑。

    「喔。」他恍然。「她……她沒有特別的想法。」

    「這裡像湯姆歷險記湯姆住的房子,或是灰姑娘住的地方。魔女宅急便的動畫,你看過嗎?她也是住在類似閣樓的地方。」袁雪桐好奇張望,喃喃自語,忽說:「天窗可以往上推開,如果架個梯子,寂寞的時候躲在這裡,會不會覺得離天堂比較近?」

    何睿恆沒回答,單手撐著門框,闐黑深幽的雙眸移向她,眸底閃熠一抹溫煦光芒。她沒留意,反而不停好奇四處張望,腦海不由自主開始規畫起來,忽問:「對了,你媽會跟你們同住嗎?一樓臥室是不是孝親房?」

    這句問話彷沸魔咒,何睿恆面龐倏忽變僵冷,須臾,語音繃緊說:「她兩年前過世了。」

    那是發生在冬季的事。天冷,他母親氣喘病突發,當時他在英國倫敦,正帶著旗下建築師到當地研習出差,鄰居替他母親叫救護車,送進醫院緊急急救,無效病逝。

    「抱歉。」袁雪桐面色沉靜下來,想再說幾句安慰話,但何睿恆忽轉身離開,很快走下階梯,她只能默默望著他消失的身影。

    後來,袁雪桐沒和何睿恆多聊,離開前,告訴他想白天再來看屋內采光,他就把豪宅的門禁卡和鑰匙留給她。

    隔天,她獨自前來。

    秋際薄陽,從窗戶照進白花花的光芒,塵光在空間裡懸浮回舞。她帶了羅盤,找到夏季最西曬的方位。好樣的,他建造最初對這些細節全有考慮。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充滿能量的房宇。走進來,立刻感到生機勃勃。

    還沒談好簽約呢,也沒進一步商談何睿恆和許亞蔓對居住的需求、風格走向、建材偏好之類基本問題,她一回去,已經攤開筆記本,開始畫設計稿,而且從閣樓開始。

    其實,是自己喜歡,隨意畫的。

    隔天,袁雪桐主動聯絡何睿恆,和他說明合作事宜。

    通常,公司做法是先了解客戶需求,兩方簽約之後,她負責規畫設計,擬定詳細施工圖,再向客戶提案企畫,修改方向,討論建材,報價,簽工程約,開始監造施工,完工驗收,並且客戶享有一年的售後服務。

    何睿恆對這些步驟並不陌生。有些建材他很熟悉,在電話中稍微討論一下風格走向、空間需求,言談間給予她很高的自由度,還說:「讓你好好的發揮,圖稿完成之後,寄給我看,等你來提案。」

    雙方隔天就在袁雪桐的辦公室簽訂設計約,這天,陳主任也在。

    簽約之後,袁雪桐和兩位設計師助理一起去丈量空間尺寸,然後,連續好幾天沒進辦公室,袁雪桐都窩在自己的公寓工作室裡猛畫圖稿。

    最近,莉莉有舞台劇的演出,每天早出晚歸忙著排演,不管是出門還是回家,見到袁雪桐,她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服裝,一模一樣的姿勢法蘭絨舊舊的格紋襯衫和灰色棉布休閑褲,不知道穿幾天了,一直坐在工作台前,音響開得超大聲,低頭猛畫圖。

    「你有吃東西嗎?」莉莉問。

    「有。剛吃三明治。」頭也不抬。

    「你有洗澡嗎?」

    抬起手,她聞腋下。「還不臭,我昨天有洗。」

    「你有睡覺嗎?」到第三個問題,袁雪桐就沒空響應,手拿粉彩筆畫裝潢素描稿。

    等袁雪桐完成,已經是五天後。她將手繪圖稿掃瞄進計算器裡,然後一張張傳給何睿恆過目。

    環視自己的公寓——呃,全部亂七八糟。她花了一整個下午整理工作室、洗衣、拖地、換床單,好好大掃除。

    睡了一個超長的覺,隔天就進公司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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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秋末的台北,天氣舒爽微涼。

    走入商業區的大廈,在電梯鏡中,袁雪桐留心地照了照。她不希望上次遇見何睿恆時裙子裂開糗事再度重演,今早出門特別選穿褲裝。

    盤石的辦公室離她公司算近,走路過來不到十分鐘。袁雪桐上到何睿恆十五樓辦公室,秘書小姐隨即帶她進會議室。

    何睿恆和許亞蔓都在場,袁雪桐不免和他們客套問候。沒多久,她拿出筆電,准備接投影片的機器,何睿恆走過來幫忙,問:

    「你自己一個人過來,公司沒派其它人陪你?」

    「本來助理要過來,但最近案子特別忙,不想讓她們兩頭跑。」袁雪桐垂眼微笑。「我很習慣,一個人就夠了。」

    「你的彩色素描是手繪的,還是用計算器軟件圖稿?」

    何睿恆幫她將計算器接上投影機,她測試一下,相當順利,這才揚眸睨他,響應:「先手繪再掃進計算器裡。」

    「可以看一下原稿嗎?」計算器裡圖片栩栩如生,他很好奇原稿長怎樣。

    袁雪桐訝異,神色閃現驚慌。「抱歉,我不知道你要看原稿,我今天沒帶,一定要看的話,我明天請快遞送過來。」

    察覺她緊張起來,何睿恆忽輕按她肩際。他手掌溫暖,舉止唐突,她愣住,眼眸微瞠瞅著他,他才覺得這樣不對,立即收手,淡漠說:

    「也不是一定要看,只是計算器圖片很漂亮,我想看一下原稿,這事不急。」

    她松口氣,舒眉展笑,收回目光,忽又對上許亞蔓寧靜的注視,她才發現和何睿恆站得太近,兩人又接頭接耳,這樣不太好。

    不動聲色,緩緩退開一步,才說:「找個位子坐吧,我一邊放影片,一邊解說,你們有任何意見可以隨時提出。」

    秘書剛好走進,放下招待的咖啡,隨即將會議室燈光調暗。袁雪桐從玄關、客廳開始講起,說明了大約二十分鐘,這才將會議室燈光調亮。

    整體上,袁雪桐采用北美移民風格,玄關、客廳的牆面利用大塊面的天然岩石,經過工藝分離成超薄石材,呈現天然質樸美感,石塊間做接縫處理,可以達成透光效果,不會讓岩石有過度厚重感。

    客廳風格會延續到主臥室和主要的書房。客房相對色彩明亮,風格活潑。廚房采用中島結合吧台式的櫥櫃,表面貼上馬賽克復古磁磚,設高腳椅,可以一邊做菜聊天。

    「對了,」說明結束,袁雪桐想起什麼,瞟看他們幾眼,忽問:「你們打算生小孩嗎?前幾次聊天,你們都沒提到育嬰房,所以我沒有規畫進去,但我想也許你們忘了提,現在要加進來也可以,我發現還有很多空間可以利用——」

    何睿恆和許亞蔓相互對視,許亞蔓嬌媚巧笑,兩人緘默幾秒,何睿恆移回目光,垂眼凝思。

    袁雪桐不以為意。既然接了這案子,她已決定視他們為尋常客戶,該注意的細節,不該漏的環節,她都要考慮;至於內心對舊情怎麼不舍、怎麼難受,也只能暫且忽略。

    「我們還沒生小孩的計劃,如果有,再找你做部分裝潢的改修。」何睿恆神色淡漠,簡短帶過。

    「喔,好……沒問題。」袁雪桐淺頷首,在筆記本寫下重點。

    「客廳是用半拋石英地磚,臥房、書房則采用柚木地板,書櫃采用桃花心木,色調如圖片所示。」袁雪桐睇向許亞蔓,詢問:「許小姐,你有沒有什麼其它的看法?」

    通常客戶的女主人會非常在意住家裝潢的細節,小到浴室水龍頭』門的手把樣式,大到整體風格都有許多意見。可是,在提案過程中,許亞蔓卻毫無表示,這反而讓袁雪桐非常不安。

    總覺得不太對勁,會不會許亞蔓不喜歡她的設計?

    「沒有。我覺得很好呀。」許亞蔓眯眼甜笑。

    「沒關系,你可以盡量提出意見,現在修改都來得及。」她慫恿著,卻見許亞蔓輕笑搖頭。

    「我真的沒意見。」

    「對了,你的衣服『鞋子多嗎?」忽想起什麼,袁雪桐專注凝視她。

    「我規畫的更衣室是一般大小,如果你的衣物很多,我可以將空間規畫再大一點。」

    「呃?」許亞蔓遲疑半晌,竟沒先回應,反而瞅向何睿恆,對上他淡漠的眸光,才說:「不算太多,這空間規畫剛好。」

    「主浴室的浴缸呢?你喜歡泡澡嗎?扇貝類浴缸形狀你喜歡嗎?還是你比較喜歡新古典式的?要不要加蓋三溫暖室?」由於她太沉默,袁雪桐只好一一詳細詢問。

    沒想到許亞蔓沉吟許久,回答模棱兩可,好幾個問題都要袁雪桐自己決定就好。呃!這太奇怪了。這不是她要住的房子嗎?怎麼身為女主人的許亞蔓意見這麼少?

    「你喜歡喝酒嗎?雖然廚房中島有設吧台,不過那主要是招待客人用的,如果你和何先生都喜歡睡前來點小酒,我可以在主臥房加設小吧台,配上柔和的燈光,氣氛浪漫,你們覺得怎樣?」

    兩人緘默對看,還沒回應,許亞蔓手機忽然響起,瞄著擱在會議桌的手機,很快拿起接聽,之後悄悄走向會議室外面。

    袁雪桐見她離席,黑眸浮蕩忐忑,轉問何睿恆:

    「她是不是哪裡不喜歡?如果風格差太多需要大改,你直說沒關系,不用顧慮。」現在提都可以改,反而擔心什麼都不溝通,等到施工才處處有意見。

    「沒這回事。」何睿恆眸光淡然,緩慢梭巡她擔憂面容,唇角微揚。

    「我們很喜歡你的設計,就按照你規畫的去做,建材估價、施工時間表訂好之後,再過來提案,到時,沒問題就可以簽約動工了。」

    「真的?」案子順利得讓人不敢輕信,他們怎麼會這麼沒意見?

    「我們相信你的眼光。」以堅定的目光凝瞅她,似笑非笑,略帶嘲弄說:「認識的,你不會騙人,不是嗎?」

    袁雪桐明朗綻開笑容,漆黑的瞳眸凝睇他,眸底流轉璀壞的光芒,忽聽他又說:

    「我喜歡樓梯對面整座牆全是書櫃,挑高天花板,書可以堆到天際,很像學校的公共圖書館。」

    「是呀,這次,你再多書都裝得下。」以前他們的公寓書櫃不夠放,書籍被他到處亂堆,公寓角落幾乎都有好幾落書籍。

    以前……他說……

    未來要是擁有第一間房子要請袁雪桐設計。那時的袁雪桐年紀很輕,聽了興高采烈在房間回舞,忽然從後方親密摟住他腰撒嬌,一心以為那是他們未來共同的住所。

    「這應該不是你的第一間房子吧?」她忽然問。

    何睿恆愣怔,黑睫微眨,目光緩緩落定她溫婉面龐,掀動嘴唇,低聲說:「先前買過現成的房子,這是第一間自己蓋的房子。」

    袁雪桐啞然失笑,垂下眼眸,停頓好幾秒,一直靜默無語。隨後,站起身拔掉計算器連接線,合上筆電,收拾筆記本和筆。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曾對她許過的諾言?其它的都不說了,至少請她設計房子的諾言,他算守住了。

    如果將客戶分等級,何睿恆和他未婚妻真的是A級優質客戶。

    不龜毛、好講話,又不會外行硬要說內行話。只是……許亞蔓的意見真的太少了。布置結婚新居是每個女人腦海編織的夢想,一定會有很多意見的,袁雪桐從沒遇過這麼沉默配合的女主人,直覺好奇怪。

    入冬之後,新房開始動工裝修,袁雪桐每天都會在現場監工,包工工頭叫阿明師傅,和設計公司的員工都很熟,他帶的施工工人認真負責,讓人放心。

    何睿恆一周會過來視察一次,至於許亞蔓,只來過兩次,兩次都是匆匆掠過,不到十分鐘,人就走了。

    後來,施工過了大約兩個月,在一個天冷的夜晚,袁雪桐正要回家,車子卻在路上忽然拋錨。

    這輛老舊金龜車其實不是她的,是莉莉的。莉莉說平常開車上路都沒問題,但它經常在重要關頭出狀況,今天莉莉要去舞台劇征試新角色,她不斷強調是重要角色,怎樣都不想因為爛車錯過試演的機會。

    好說歹說,拿擦地、洗碗一個月當條件,逼袁雪桐和她換車。

    袁雪桐被迫接受。好了吧,車竟在路中央拋錨。

    由於是下班尖峰七點,車一停,後方的車輛更是大排長龍。袁雪桐打電話請道路救援,正要下車放警告標志,忽然有人先敲她車窗,她降下窗戶,一臉錯愕,竟是何睿恆。

    「我剛看你車冒了很多黑煙,拋錨了吧?」

    「嗯。你可以讓一下嗎?我要下車放警告標志。」想開車門,卻被他擋住。

    「還是我幫你把車推到路邊。」何睿恆退開一步,解開西裝鈕扣,把外套扔進車內。

    袁雪桐下車之後,何睿恆順手將襯衫袖子卷起,露出精實的手臂,緩緩將拋錨的車輛推到路邊。

    「你今天怎麼開這台車?」道路順暢之後,他們在路邊等待救援。

    「莉莉的車。她今天有急事,我跟她換車。」袁雪桐抬眼睨看他。「你呢?剛好下班路過?」

    「本來去新房那裡看裝修的進度,結果剛好看見你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正奇怪你怎麼換車,就看到你的車不斷冒黑煙,我想不太妙,跟上來看看,果然。」何睿恆不以為然,瞥一眼這台金龜車。「叫莉莉換一台新的吧,這應該也不好修了。」

    「她對它很有感情。」袁雪桐指著那台破車,唇角漾開清甜微笑。「它還有名字,猜它叫什麼?」

    莉莉的車真的又髒又舊,他剛幫忙推車,西裝褲沾了一堆灰塵,弄得很髒。她瞄一眼,說:「抱歉,你褲子都髒了。」

    「沒關系,洗一洗就好了。」話鋒一轉,他唇浮現嘲弄笑意。「你剛剛的問題好猜嗎?猜對有沒有獎品?」

    「不好猜。猜對,我幫你把新房的酒櫃填滿各式各樣的酒。」

    「真的?」何睿恆眸光有一抹微笑,似乎很感興趣,手指輕撫下顎沉思。「該不會是女朋友之類的?」

    「很接近了。」

    「那我大概知道答案了。按照莉莉的個性,女友應該換不停,我猜是EX。」EX在英文裡有前任的意思,何睿恆指的那台老爺車是莉莉的「前女友」。

    「你怎麼會知道!」袁雪桐黑瞳晶燦,訝然微笑,覺得他太厲害了,比當年猜她喜歡的歌還強。

    何睿恆薄唇微展,流露帥氣微笑。「不難猜。舊車、容易冒黑煙、重要時機不能開車上路、會拋錨,可是,怎樣都舍不得丟,只能平常續續舊,偶爾想起開它上路,卻總是一路提心吊膽。」

    說起來,她也算是他的EX,一台舊車了。袁雪桐黯然瞟向他,他衣褲弄髒了,模樣依舊帥氣有型,俊顏展現得意的微笑,連黑眸散發的光芒都特別有魅力。

    她卻一肚子氣,微咬牙,暗忖著,這麼狠心的人,難怪這麼難的題目也猜得出來。

    「怎麼了?」他問,見她緊抿雙唇不肯開口,清麗臉龐浮現憂悒之色,雙眸凝視黑暗與明亮交錯的街角。

    「沒有呀,你臝了。」她淡淡應道。

    「喔。」他黑眸定住她面容,眼底深伏若有似無情感的漩渦。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情緒了如指掌,心情好、心情不好,這女人很容易讓他察覺。

    「很慢。你打哪一家的道路救援?」他換個話題。「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有事先離開沒關系,我等一下叫出租車回去。」

    哪有可能讓她獨自一人在路邊等?何睿恆手放西裝褲口袋,悠閑說:「雖然是冬天,但台北一點也不冷。」

    「你不習慣十八度的冬天?」她斜睨他,眼角浮現淺笑。

    「剛去美國覺得美國太冷,剛回來台北又覺得台北超不冷。現在,不管怎樣的天氣已經都習慣了,冬天想要怎樣都好。」

    「安全話題。」低喃一句,她黯然低垂雙眼。

    「什麼?」他一臉納悶。

    「你在跟我聊天氣耶。」什麼時候,他們不得不獨處,卻淪落到只能聊天氣的地步?幸好,遠遠看見道路救援來了。要不,他們可能得站在路邊,再想其它安全話題來聊。

    不得不面對兩人如此難堪的窘境,袁雪桐能不氣嗎?

    晚餐時間,莉莉看見何睿恆送袁雪桐回家,立刻知道車子又出狀況了。

    頻頻道歉,說要請吃晚餐,叫了外送披薩,不准何睿恆離開。

    趁披薩還沒送到,袁雪桐先進浴室洗澡。洗完之後,邊用毛巾擦干頭發,正要去廚房喝水,發現何睿恆和莉莉站在陽台抽煙,忽然聽見何睿恆問:

    「她有對像嗎?」

    「沒有。」

    「有約會嗎?」

    「沒有。」

    停頓半晌,何睿恆徐緩說:「幫她介紹對像,你應該知道她喜歡哪一型的。」

    「有試過,她都不喜歡。」莉莉老練彈掉煙屁股,笑說:「她是死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才要你多勸她。」

    「你呢?什麼時候結婚?」

    「等新屋完工後吧。」

    「那這次她應該會死心了,你都要結婚了。」

    「希望。我不想讓她一直耽溺在過去的回憶中。」

    真討厭,他們為什麼這樣談論她,好像她沒對像很可悲似的。

    忽又聽到莉莉問:「對了,你為什麼非要找她設計,未婚妻不會介意嗎?如果是我的女友發現馬桶樣式是前女友決定的,恐怕會跳到我身上揍我。」

    何睿恆清朗笑著,聲音低嗓清透、特別干淨:「她不會介意。我只是幫忙老朋友,她清楚我和小雪是過去式,畢竟我虧欠小雪比較多,能幫多少就幫多少。」

    袁雪桐的表情頓時像被淋了一大盆冷水,心緊緊揪了一下。悶頭轉身,回臥室吹頭發。

    過去式、舊車、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這些字眼反復在心裡繞呀繞的。難怪、難怪……難怪許亞蔓對裝潢一點意見也沒有,難怪公司比稿一下就拿到盤石的設計案,公事順利得不可思議,還不是何睿恆對她有所虧欠,能幫多少就幫多少的結果。

    她有這麼可悲嗎?吹風機呼呼的聲音硬是蓋過她心底凄慘的哀嚎。是呀,恐怕在何睿恆這個前男友的眼中,她袁雪桐就是這麼可悲。

    放開吧,放開他吧。袁雪桐,他已經走遠了,不再屬於你了,你該放手了。

    過舊歷年前,袁雪桐特意將頭發削薄、燙鬈,發型變得非常俏麗,幾綹鬈發彎彎,其余緊貼頭皮,露出兩只美麗的耳朵,五官輪廓清麗,一雙黑眸彷沸更漆黑黝亮。

    初五,袁雪桐去相親,對像是母親介紹的,提過很多次,這次,她終於點頭願意赴約。

    相親對像是個ABC,叫楊振青,剛到台北工作,是某建設公司財務經理。

    兩人吃過幾次飯,由於他對台北不熟,袁雪桐特地帶他去幾個台北著名觀光景點游覽。去貓空搭纜車,也去101看台北夜景,去永康街喝咖啡,去西門町散步。

    楊振青喜歡打籃球,有次和朋友相約在河堤籃球場打球,她待在河堤邊觀看,結束後兩人一起去通化街吃消夜。

    袁雪桐經常猜想自己的戀愛模式,如果當年公寓水管沒有突然爆開,她可能到現在和何睿恆仍舊不熟。兩人作息不同,朋友圈也不同,她在那間公寓住了一年多,因為廚房水管出意外才開始認識他。

    也許,當年沒有遇見何睿恆,袁雪桐就像現在一般,母親介紹誰,彼此看了不討厭,交往一兩年,很快就會考慮步入婚姻。

    她不是非要轟轟烈烈戀愛不可的女人,反而傾向於相戀之後,相處愈愛愈深的類型。楊振青為人、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約會幾次,兩人也算談得來,彼此印像也很好,似乎有順理成章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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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新的一年,公司正式開工,裝潢新屋的工作如火如荼繼續進行。

    上工第一天,袁雪桐就帶紅包去發,晚間,還特別請阿明師傅帶他的工人吃春酒,在中式餐廳包了三席,開春大伙熱鬧共聚。

    這次春酒,楊振青來了,何睿恆也到了。

    席間,袁雪桐介紹兩位男子認識,他們禮貌地互相交換名片。

    何睿恆仔細研究名片上楊振青公司的職稱,和對方熱絡寒暄。後來,他不動聲色,以利眸靜靜觀察楊振青和袁雪桐的互動。

    袁雪桐笑容清麗甜美,對待楊振青的態度很自然,舉止像一般朋友,如果是交往中男女朋友,她漆黑雙瞳靜靜盯著對方,瞳底文火微燃,閃現羞怯神秘的光芒。

    偶爾一抹微笑停留唇邊,很意味深長的。

    何睿恆太了解她,一個眼神,她就會泄露所有心思。

    男生這邊,何睿恆猜測楊振青對她存有好感,席間,會替她夾菜、逗她笑,也會不時碰觸她手臂或輕摟香肩。

    但對於他實際的為人,何睿恆終究不太放心。

    春酒結束,曾經好幾天,楊振青開車到新屋裝潢這棟大廈接袁雪桐下班,何睿恆如果在,兩個男人會頷首寒暄,聊一聊彼此的工作。然後,何睿恆會看著他們相偕離開,有時楊振青牽她手,有時摟著她的肩。

    由於楊振青也在建築公司任職,找到機會,何睿恆向璩季穎打聽一下認不認識這人。聊過之後,發現原來楊振青算是璩家在美國的遠親,大璩季穎兩歲,國、高中兩人同校。

    聽說為人正派,個性直率爽朗,談感情很專一,他如果和袁雪桐進一步交往,璩季穎認為有何不可?郎才女貌,相當匹配。

    對此,何睿恆其實並不舒坦,荒涼、異樣的感覺在心中翻覆攪動。然而,深思後,他比誰都希望袁雪桐找到幸福,只是不希望她倉卒決定對像,既然璩季穎認為楊振青這人可靠,他對兩人交往也就不再存有任何偏見。

    春日,夜晚時分,袁雪桐已到家,吃過晚餐,也洗了澡。

    臨睡前,正准備明天公司新案的提案計劃,忽然怎樣都找不到筆記本,裡面記了許多數據,還夾了幾頁設計圖。

    猜想筆記本應該放在那間裝潢的新屋,由於明天一早要進公司開會,袁雪桐不想在上班尖峰時間來回兩地奔波,決定現在就去拿。

    她跳下床,很快換上一件淡色牛仔褲,套上淺色風衣外套,拿了車鑰匙立刻出門。

    沒多久,開車到那棟大廈,袁雪桐停妥後搭電梯上去頂樓。拿鑰匙開門,果然在二樓主臥室找到筆記本。一樓大致裝潢完畢,施工後那些殘余廢棄的建材早已清空,廚房和餐廳的家具也陸續送達,二樓則還在裝潢,建材堆放雜亂無章,一切顯得相當凌亂。

    袁雪桐拿了筆記本,關燈正要下樓,在幽暗回旋的樓梯忽撞見兩條人影鬼祟摸黑上來。她嚇得心髒快跳出胸口,仔細定睛,赫然發現是兩名施工工人,他們撞見她也愣住,完全沒料到屋裡還有人,時間很晚了,近午夜十二點。

    「袁小姐!」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袁雪桐雙眼圓瞠,害怕愣住。

    「我們……」他們沒解釋,下一秒動作迅速,忽然落荒而逃,拚命往一樓逃竄。正要火速離開,卻撞見剛進門的何睿恆,這下他們慘了,沒地方可逃,只好又往二樓猛衝。

    直覺他們干了壞事,袁雪桐驚魂未定,沒想到他們會突地折返,在二樓樓梯間對撞,其中一個男人猛衝上前後,霍然一把捉住袁雪桐手臂,嚇得她驚聲尖叫,手上的筆記本硬是摔落地板。

    「你想干嘛?啊……」袁雪桐不禁痛得哀號。

    忽然聽見她的慘叫聲,何睿恆很擔心,立刻先打電話請樓下警衛上來。

    然後,他快步走上二樓,由於二樓沒開燈,幾乎一片闐黑,好不容易適應光線,在稀少黯淡光源下,他看見袁雪桐被一個工人拿刀架住脖子,另一個人則拿著一個類似木棍長條形的東西,朝他威脅揮舞。

    「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們就對她不客氣!」其中一個工人叫道。

    「好、好,你們不要衝動。」冷聲安撫,何睿恆不再上前,姿態故作輕松,五官卻分外緊繃冷硬,眉宇深沉,俊朗雙眸深如寒潭。

    「你們放開她,直接走吧,我會裝作從沒見過你們。」聲調緩和,安撫勸說之後,何睿恆主動退到一旁,讓開樓梯空間,希望他們直接離開,避免傷害到袁雪桐。

    兩名工人先面面相覷,其中一名很快放下木棍,心慌意亂,快速衝下樓梯,逃之夭夭。

    另外一個仍舊用小刀架住袁雪桐的頸項,半推半拉將她逼向樓梯,沒走幾階,發現何睿恆真的沒有追索他們的意圖,就猛然推開袁雪桐,她不禁踉蹌跌倒,撞向樓梯扶手欄杆,而那人在放開她之後,迅速往一樓大門方向逃逸。

    袁雪桐真的很倒霉,猛然被推向樓梯欄杆,整個人側身撞上去,還跌落好幾台階梯,後來,幾乎是直接摔在一樓地板,痛得她哀號出聲。

    何睿恆很著急,立刻衝下去。「你還好吧?」濃眉收斂,關心之情溢於言表,小心翼翼扶她起身。

    袁雪桐攙著他的手試著站起來,左腳還正常,右腳卻不行,完全沒力,一踩感到腳踝,一陣難忍刺疼襲來。

    「怎麼樣?可以嗎?」何睿恆黑眸漆黑深沉,濃眉收斂,將她手臂徐緩橫過肩膀,低俯身軀撐起她。

    「我右腳扭到了。」她猛搖頭,臉色慘白,眼眸噙著疼痛的淚光。

    何睿恆只好輕扶著她,先坐在樓梯台階上,低嗓安撫:「先別動,我看一下。」隨即下樓,先將樓梯間的電燈開啟。

    室內頓時透淨明亮,袁雪桐雙眼無法適應,黑睫眨了眨,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垂眼檢查傷勢。她真的很倒霉,手臂剛被反扭的地方痛得很,膝蓋碰傷了,瘀青一大塊,右腳摔倒的時候大概扭傷了,疼得厲害。

    何睿恆蹲在她面前,靠得很近,她抬睫凝視他,對上他深沉憂郁的目光;他抬起手輕觸她下頷,安慰她。她刻意忽略他靠近惹來的心輕顫,假裝沒事,對他微笑,隨即別開目光。

    他小心翼翼將右腳褲管拉起,腫起來的地方剛好就在海豚刺青下方,稍微輕按,她黑睫輕眨,整個人閃躲一下,感覺一陣疼,忍不住輕聲哀號。

    「有點腫,應該是扭到了。」手指碰觸她腳踝,清澈黑眸微揚凝視著

    她,墨色眸底透著憐惜。「怎麼這麼晚還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

    「只是過來拿筆記本——」她悶悶不樂,略感委屈。「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那兩個人……」

    「大樓管理員通知我最近深夜經常看到有工人搬進搬出,但沒證據能證明他們干了什麼壞事,要我有空過來查看一下,誰知會剛好撞上他們。」

    「偷東西?」平常上工,袁雪桐只見過這兩人一、兩次,印像不深刻。

    唉,其實這種事防不勝防,一旦裝潢需要趕工,就會添加比較多的人手,工地出入的分子也會變得比較復雜。

    「應該是吧。」鋼條、建材等都可以變賣換錢,兩名工人剛才渾身酒氣,恐怕是想偷點東西賣掉換酒。

    何睿恆目光溫煦,輕拍她肩際,低聲安撫:「明天一早,我會過來叫包工師傅注意,你這兩天就休息養傷。」

    「那怎麼行!明天要裝潢樓上的更衣間,我——」

    他面色冷峻,硬聲截斷她:「小雪,聽我的。」

    正要解釋非來不可的原因,卻見他五官緊繃,黑眸深冷,不容置疑地說:「別連這個都要跟我爭。」

    袁雪桐無奈輕嘆氣,沒吭聲。

    後來,管理員上來了,何睿恆和他討論一下剛才的狀況,請他調監視錄像帶,順便公布那兩個工人的臉部畫面,最好請大樓的住戶要留心注意,以防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等管理員離開,何睿恆過來對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看腳傷。」

    袁雪桐握住他手臂,勉強從階梯站起來,好不容易撐著攔杆站直,何睿恆忽轉過身,背對她說:「上來吧,我背你。」

    「呃?」動作明顯遲疑,尷尬別開臉。「這不太好……沒關系,我可以自己走。」

    「你如果不好意思,可以打電話給你男友。」見她兩手空空,何睿恆說:「你沒帶手機,我的借你。」

    深夜時間把人從被窩叫起來也不對,何況她和楊振青還不到男女朋友那種熟悉的程度。

    袁雪桐縮肩尷尬,靠在攔杆上一臉窘迫,忽想起什麼,一陣慌張。「對了,我的筆記本,我的筆記本還在樓上。」

    何睿恆只好上二樓去找,拿到之後,隨意翻閱,發現裡面都是一些和工作有關的注意事項。這女人頗有工作狂傾向,認識她的那些年,雖然她也很注意課業,心卻是愛玩的,老要他一起去旅行,到處游覽觀光。

    何睿恆忽喟嘆,經過這麼多年,袁雪桐真的也變了很多呢。

    她討厭這樣。

    她寧願忍受他的疏冷高傲,也不想接受他的溫柔好意。

    男女朋友一旦分手、解除婚約,關系變得比普通朋友還不如,他的溫柔體貼只會更突顯他們之間處境尷尬,令人難受。

    時間已經是午夜一點半,何睿恆要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掛急診,兩人為了該不該讓他背這問題爭執不下。

    後來,袁雪桐堅持自己走,即使一跛一跛,走得很慢,也不想讓何睿恆背。然而,連大門都還沒走到,何睿恆在一旁已顯露不耐煩,濃眉冷挑,一、兩個跨步過來,攔腰將她橫抱起。

    嚇得袁雪桐驚慌失措,想掙扎卻怕摔下去,猛對上他森冷嚴肅的目光,冷不防噤聲。

    「比這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不要這樣扭扭捏捏的。」見她整張臉羞紅,他冷淡嘲諷起來。

    袁雪桐橫瞪他一眼,不安地說:「你沒考慮到你未婚妻會怎麼想?」

    完全沒響應,徑自將她抱出大門,走向長廊中央的電梯,在電梯前站住不動。由於何睿恆一手托住她雙腿合攏的膝蓋處,另一手橫托住她肩背,沒有辦法按下電梯開關,遂以眼神示意她。

    她沒好氣按下按鈕,忽說:「可以放下我了吧,這樣真的不太妥當。」

    「又不是故意吃你豆腐,你腳受傷走路慢,沒辦法才這樣,你不用大驚小怪。」薄唇緊抿,疏冷目光低瞅向她,怎樣都不肯放她下來。

    但她可是不只臉頰,連耳廓都是羞紅的。等電梯上來,忍不住嗔說:「現在應該可以放我下來了吧?」

    「可以,但等一下去停車場,你不讓我背你,我還是會這樣抱你。」徐緩放下她,態度略為強硬,兩只手臂扶著她腰際,怎樣都不肯松開。

    兩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她一抬眼就能清晰看到他下顎新冒出來點點黑黑胡髭,近到可以聞到他頸項肌膚的氣味。

    總覺得他手掌碰觸的地方一陣熱燙,完全是她多想的錯覺。心一慌亂,想退後,右腳用力,刺痛感立刻襲來,她皺了皺鼻子,他立刻將她拉近,讓她身體重心靠在他身上,幾乎是半摟著她。

    「雪桐,不要那麼好強好不好?如果覺得不適宜,我幫你打電話給楊先生。」他敢說就算在被窩裡溫暖熟睡,對方接到電話也會從床上跳起來,過來幫她。

    「我跟他沒那麼熟。」垂眼低喃,近乎自語。

    「多約幾次,不就熟了?」電梯來了,何睿恆要扶她進去,她卻忽感惱怒,沉下臉說:

    「別管我好不好?我已經習慣這樣了。」難道他不明白,要她對別的男人輕易心動很困難。

    進入電梯,她瞟掠他深沉的黑眸,倔強說:「現在,女人獨立自主也算是優點。」

    他利眸掃掠回看她,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後來,何睿恆開車送袁雪桐去醫院就醫,醫生看診前,先去骨科照X光,後來醫生和護士小姐過來替她包扎,叮嚀細節。

    從頭到尾,何睿恆都陪在一旁,細心照顧,體貼關心。

    袁雪桐有點心酸,擺出來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就一直追問她:「是不是腳很痛?」

    她半天不吭聲。腳很痛,心裡卻氣惱他,對她這麼溫柔,可是,這樣到底算什麼嘛!

    結束看診,拿了藥之後,他們離開醫院,何睿恆去借輪椅給袁雪桐,推著輪椅來到醫院大廳,低頭溫柔對她說: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輕摸她頭發,安撫她。

    「不用了,我跟你過去就可以了。」忽然伸手拉住他手臂,揚眼凝視他,語氣近乎賭氣之後,態度放軟的撒嬌。

    以前,他們相處發生口角或冷戰,袁雪桐會擺臭臉不說話,何睿恆態度一貫冷靜溫和,難以激怒,不慍不火。最後總是她先忍不住,開口撒嬌求和。

    何睿恆回首瞄她,以眼神梭巡,無聲詢問,只見她微嘟嘴,黑睫下的雙眸水漾無辜,靜靜望著他。

    他手指輕捏她的下頷,嗓音低沉溫柔:「上來吧,我背你。」背對她,彎下腰。

    她向上傾,雙手主動搭上他的背,輕攀住他脖子,身軀緊靠他溫暖的背部,下頷枕在他寬肩上,不管他們現在是什麼關系,情景多尷尬。畢竟,她所能擁有他的,也只有這麼短暫一刻。

    他站起身,手臂向後摟緊她的身軀。

    他步伐輕松背著她走路,走向深夜的停車場,空氣清新干淨,不像前幾日那樣潮濕的春雨季,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都沒開口說話,他先輕緩嘆口氣,幽然說:

    「雪桐,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明天一早,我們都忘了今晚的事吧。」

    他那口吻彷佛她剛才鬧別扭、矜持完全沒必要,他不會在意,她更不該掛在心上。

    「明天跟公司請假休息一天,回去要冰敷,過兩天記得改成熱敷。記得吃藥,知道嗎?」

    袁雪桐輕輕應了一聲。想起的卻是,在紐約畢業典禮前,有一次她忽然重感冒,他也是細心照顧,體貼得要命,被他呵護、愛上的女人,待遇有別於他人,總之被他愛上,一句話,就是很幸福。

    難免,她現在的心情會嫉妒許亞蔓。原本,在他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是屬於她的。

    「不要再把頭發剪短了。」去停車場的路上,何睿恆忽然說。

    「為什麼?發型師說我很適合短發。」醫院前庭種了兩排整齊的榕樹,鵝黃柔煦的街燈映照下,樹葉剪影因微風婆娑,她臉頰靠在他背上,雙眸漸染薄薄水霧,是淚。她想哭,於是,語氣轉為強硬。

    「他說我剪短發看起來很有精神,更年輕、更漂亮。」

    她其實不適合短發,耳廓形狀完美性感,短發讓她兩只漂亮的耳朵都露在外面,又是特別容易羞紅的人,總是耳根附近的肌膚先紅起來,白皙透著一抹酡紅,男人見著,會想占她便宜。

    何睿恆什麼都沒說,一徑嘲弄:「再剪短,你就沒頭發,變光頭了,可以改行去唱搖滾樂。」

    「哼,我的歌聲比你好聽。」忽然想到他之前將披頭四「Letitbe」唱成淚一滴的搞笑事件。

    看見他的車在前方,袁雪桐忽然緊摟住他頸項,將半邊臉埋進他頸窩裡。春天了,他只穿襯衫,沒穿外套,她臉頰柔膩的肌膚故意在他襯衫上摩挲著。

    她很喜歡他的味道。他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他?

    很久沒有好好和他單獨相處,時間是那麼少,她能擁有的,僅剩下這麼幾秒鐘。越過明天,當他再度出現,又是那個冷淡高傲的客戶何先生,她則只是替即將步入禮堂的他裝潢新房的設計師袁小姐。

    她以前從不覺得流行歌好聽,可是最近忽想起學生時期,同學間很迷的一首,就是這樣唱的:

    心碎離開轉身回到最初荒涼裡等待

    為了寂寞是否找個人填心中空白

    我們變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後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那時,她還不懂什麼是愛情。不懂,怎麼可能對一個曾經熟悉的人變得陌生?現在,她全懂了。

    其實,袁雪桐好不甘心,好恨哪。

    如果他們個性不合不得不分手,一方品行太差,另一方受不了;或是他們之中有人愛得不夠深、選擇劈腿,隨便哪一個理由分開,她都心服口服。

    偏偏他們不是。徧偏他們不是這樣。

    早知是這種結局,當初就不該讓他們相遇,不該相愛。寧願從頭到尾,一路與他陌生,也好過現在獨自一人傷心的下場。

    那一瞬間,何睿恆感覺袁雪桐哭了。很細碎的啜泣,小心翼翼吸著鼻子,生怕被他發現。後來,他把她放下來,開車門扶她坐進去,眼角瞄見她別開臉,垂眼以手背偷偷擦拭眼淚。

    他不吭聲,不戳破,也不詢問她傷心的理由。兩人坐進車內,靜等她系好安全帶。他忽然開啟車內音響,ICRT在春季深夜播放熱鬧舞曲,把所有流行歌都拿來混音播快,讓音樂變得很滑稽好笑。

    這音樂太搞笑了。袁雪桐眼眶紅紅的,唇角卻漸漸笑開了。

    「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最後,她打起精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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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有一次,莉莉問她幫前男友挑選馬桶、鋪浴缸的磁磚、考慮主臥室四柱大床的雕花圖案,到底該新古典式、熱帶風情式,還是維多利亞式,不會感到一陣心酸?

    會呀。裝潢主臥室是袁雪桐最容易掉眼淚的地方。

    回億觸景,心酸、心痛、心傷,什麼都會。所以,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力求專業,裝潢細節絕不馬虎。

    她不准工人把磁磚貼歪,時時刻刻都在盯場;書櫃一丁點卡榫偏移,她就唉唉叫;陽台地板排水排得不夠快,她就會急到跳腳。只要有任何小細節被她發現不完美,她立刻提出意見。

    工人都覺得她變得愈來愈難搞,愈來愈龜毛。

    為了找最適合的家具,即使只是浴室出口走廊上的壁燈,她親臨造訪每間家具廠商的倉庫,直到找出那盞完美的壁燈才甘心。

    她拚命工作,拚命尋找,就只是想圖個片刻遺忘。一瞬間,她會遺忘曾經擁有的舊情,只記得自己專業設計師的身份。

    住家裝漬、空間設計,最終目的就是帶給人們居家的幸福。身為設計師,只要謹守這個原則就好了。

    大概過了一個月,袁雪桐的腳傷才完全痊愈。但這期間她並沒有聽從何睿恆的意見乖乖請假,隔天繼續監工。

    當何睿恆看見她在裝潢現場,冷眸掃掠,淡然卻不失溫柔說:「你很不乖。」

    她以黑白分明的雙眸覷向他。「我早就不歸你管了,何先生。」

    這期間,袁雪桐老是一破一踉走路,阿明師傅第一天見到她就很不好意思,立刻請他老婆煮豬腳面線給她壓驚。

    後來那兩個工人還是被警察捉到了,兩人都是臨時工,趁有工作的時候到工地偷竊建材,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做,算是偷竊慣犯。

    四月。春意正濃。

    二樓主臥室更衣間剛完成,接著又要忙著裝潢主臥室的浴間。

    袁雪桐太追求完美,裝潢的進度比她預先擬定的時間表稍微落後,她擔心趕不及合約規定的時間,早預訂七月底要全部完工,特地和阿明師傅討論,希望這個月他的工人能多配合加班。

    午後,她開車去廠商那裡訂客廳沙發、主臥室雙人床和書房的書桌椅。

    趕回來監視裝潢現場,卻發現一個工人也不在。

    咦!才四點鐘,怎麼所有工人都離開了?

    袁雪桐走到工具、建材混亂堆放的二樓,一陣納悶,接著惱怒。雖然今天是星期五,阿明師傅也不該放任工人提早下班,更何況她之前才提議加班趕工。

    正要打電話質問工頭,邊掏出風衣外套口袋裡的手機,邊走向一樓,手機正拿起要按下接通,忽然一群人衝著她大喊:「生日快樂!」

    嚇了袁雪桐好大一跳,她手遮住困窘的臉,害羞笑了起來。

    原來他們全都故意躲起來,故意要給她來個生日驚喜,正困惑裝修師傅怎麼會知道她生日,眸光揚起,忽對上人群裡似笑非笑的何睿恆。

    他昂首,黑眸如深墨閃熠,隱伏一抹溫煦,一瞬不瞬凝瞅著她。她和他目光緊鎖糾纏。他當然記得她的生日,往日戀情忽然如排山倒海而來,她內心承受不住,黑睫眨動,感覺雙眼濕熱,想忍住,還是禁不住,黑眸隱隱噙著淚光。

    他們在廚房中島准備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裝飾了很多新鮮的草莓,蛋糕還是何睿恆特別去訂的,上面寫著她的英文名字,還有生日快樂等字樣。

    他們一群人簇擁著她唱歌慶祝,熱鬧哄哄要她趕快過去切蛋糕。日照融融,春光妍麗,溫暖的午後,他們唱完生日快樂歌,要她默默許願。

    第一個願望。「嫁個好老公。」大家慫恿,這樣工作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第二個願望。「賺大錢。」大家此起彼落,講著。這樣就可以回家休息。

    第三個願望。「工作順利、趕緊完工。」這應該是大家的願望吧。

    結果,袁雪桐內心什麼都沒許,只許了「祝他幸福,和相愛的人永遠廝守」。

    然後,但願她學會遺忘,學會放手,過新的生活。

    第三個願望就留給大家了。

    切蛋糕的那刻,忽然磁性好聽的男嗓湊近,逗她:「幾歲了?九十九歲,還是一百,老婆婆還那麼愛哭。」

    她回首,手指沾著奶油,抹了他一鼻尖。「很閑出,今天不用上班?」

    「我特地來送禮物的,晚上在樓下訂了餐廳,我埋單,幫你和楊先生訂的位置。」遞給她一張卡。

    她想再次澄清楊振青不是她男友,卻只是安靜凝視他,默默接過卡片。

    何睿恆真的希望她有男友,好幾次頻頻催促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心急,好像很希望她能趕上他幸福的進度,趕快嫁出去。

    也許這樣,他內心對她的歉疚,曾經許諾要娶她卻食言,那種強烈的負罪感就能順利消除。

    她理解何睿恆有這層心思,所以,默默接受禮物。

    可是後來,袁雪桐又把禮物轉送給莉莉,莉莉帶她女友去餐廳用餐,兩人差點笑倒,有人特別過來她們那桌拉浪漫的小提琴,位置還剛好正對餐廳後花園,吃到一半花園忽然燃放煙火。

    服務生特別問她們誰生日,莉莉和女友面面相覷,笑說:「真的壽星缺席呢。」該怎麼說呢,她們兩人的生日都在冬季,難道要提前慶祝,超搞笑吧。

    他們還在一起時,那年唯一一次他幫她過生日,是在紐約的春季。

    二〇年代的紐約,建築系統尚未裝設熱水系統,也沒所謂的浴室概念。

    家家戶戶在尿桶上廁所,再去戶外倒掉清洗。那個年代,洗澡的浴缸設置在廚房,要泡澡得一桶桶燒熱水,加進浴缸裡。

    他們住的紐約老公寓早就裝了淋浴系統。不過,古老廚房的貼瓷浴缸倒是沒因此拆掉,只是沒人去使用它。他們會在浴缸上架著木板,拿來當擺設東西的小茶幾使用。

    那一年,當袁雪桐生日來臨,曾經在三個願望裡,許願想當泡澡的格格。

    何睿恆聽完,黑眸微眯,眼睛浮現好看的微笑弧度。「你想玩變裝?」面容低垂直勾勾凝瞅著她。

    「不行嗎?是你說什麼願望都可以的。」她黑眸深邃,笑臉迷人,撒嬌慫恿:「答應我啦。」

    「可以是可以,先講好,我可不演太監。」他利眸掃看,嚴肅板起臉。

    「我想當武士。」

    「武士哪能看格格洗澡。」她笑倒。「而且你確定武士和格格是同一個朝代?」

    「那我演什麼?」他撫著下顎,挑逗輕問。

    「愛奴啰。」她玩心重又容易害羞,微揚小巧的下頷,驕傲搞笑說:「伺候格格洗澡。」

    清朝哪有這麼色的格格?何睿恆黑眸爍動,閃熠濃烈的情欲。嘴上很想取笑她,最後卻依她。

    真的在爐火上燒熱水,一桶桶倒進廚房浴缸裡,調好水溫,假裝毛巾浴袍是古服,還幫她寬衣解帶,伺候她入浴。倒洗發精在手掌上,緩慢揉搓幫她洗頭發,邊問:

    「格格想喝什麼?酒,還是茶?」

    「茶。」她尊貴瞄他。「愛卿,花草茶。」

    還愛卿哩。何睿恆俊眉微挑,嘲弄覷看她,她很能演,想笑都忍住了。

    他將雙手泡沫洗掉,去泡茶給她。

    後來,幫她洗掉頭發上的肥皂泡,幫她搓洗肩背。接下來,要幫她洗胸前,她竟開始羞紅雙頰,急著說:

    「這我自己來就好了。」

    「格格貴為千金,哪能自己來?」他笑她。

    「我說自己來就自己來,要不然我要皇上下御旨,誅你九族,滿門抄斬。」很啰唆。

    「啊,我不是你的愛卿嗎?這麼快就變心。」

    兩人一陣搞笑,頻頻笑場。最後,何睿恆連衣服都沒脫,就被格格硬推入浴缸裡,濺得廚房地板都是水,出浴之後,兩人差點因此滑倒。

    可是,今晚二十八歲生日,袁雪桐夢到何睿恆緊緊抱住她,告訴她:他屬於她,她也屬於他。

    夢醒了,天亮了。她哭濕枕頭,她覺得,他騙人,他是騙子。

    於是,生日隔天,她又再次許願,忘掉他吧,也不管這是五年來第幾次許下相同的願望了。

    五月,楊振青的父母特地從加州來台探訪,拜會親朋好友。

    晚間,在市區一間五星級飯店,楊振青的父母力邀袁雪桐一起用餐。

    袁雪桐挑了一件得體淺綠色削肩洋裝,搭配杏色高跟鞋,准時到達這間飯店。由於他父母中午和親友另有飯局,午後還相約去其它地方游覽,無法准時趕回飯店,於是,袁雪桐先在三樓附設的loungebar等楊振青和他父母出現。

    獨自一人在吧台喝馬丁尼,聽著音響播放慢板爵士樂,袁雪桐正感到無聊,轉動高腳椅,四處張望,忽見到許亞蔓匆忙走進來的身影。

    正要抬手招呼,然而許亞蔓並沒看見袁雪桐,反而筆直朝酒吧深處座位走去。袁雪桐好奇,微側身,眸光緊隨她身影,忽瞄見她和一名高大強壯男子熱情相擁,由於角度關系,她看不清兩人的面孔,直覺那男人應該是何睿恆。

    呃?沒想到這麼湊巧。正猶豫該不該上前打招呼,忽見到許亞蔓和他激/情擁吻,她瞬間呆怔,黑眸難掩落寞。

    下一秒兩人相偕離開,親密貼摟的姿態形若熱戀,旁若無人。

    袁雪桐遲疑該不該上前招呼,還是徹底假裝沒看見好了,她鎖眉深思,鼓起勇氣,揚眸凝視兩人身影,愈走愈近,她卻忽然杏眼微瞠——

    那男人不是……他身材高大、英姿勃發,身材很像,連發型都像,但面容卻不是何睿恆。

    這衝擊不小。袁雪桐驀然臉色僵硬,完全驚愣,親眼見他們走出酒吧。

    她回神後,急忙從晚宴包挑出鈔票放在吧台,跟了上去。

    呃。在電梯前,她又看見那男人熱吻許亞蔓,女人窈窕曼妙身軀緊貼著男人,嬌嫩紅唇被男人狠狠火辣地罩住,纏綿熱吻,男女姿態性感撩人。

    袁雪桐眼睜睜看著他們旁若無人摟抱進入電梯,直到電梯門扉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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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隔了好一會兒,震驚之余,她漸漸冷靜下來,拿手機打給何睿恆,第一句就問: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他愣了半晌,如實回答:「在璩季穎郊區的別墅和客戶吃飯。怎麼了,有事?」她聲音聽起來很緊急,難不成裝潢出問題?

    「我……」不知該不該說,袁雪桐猶豫著,吞吞吐吐:「我現在人在飯店,本來是想和楊振青爸媽吃飯……」

    濃眉微蹙,何睿恆薄唇抿緊,她東扯西扯,卻聽不出她想表達的事情是什麼,難道她遇到麻煩,有難言之隱?

    「小雪,怎麼了?說呀,別跟我客氣。」忽截斷她的叨絮,何睿恆猜測:「是楊先生工作的問題嗎?」

    「雪桐!」這時,楊振青忽然帶著父母出現,溫暖招呼她,略顯歉意說:「我們來遲了,餐廳在頂樓,我們搭電梯上去。」

    「原來你要和男友父母吃飯,緊張嗎?媳婦要見未來的公婆?」手機裡,何睿恆聽見楊振青的聲音,立即以戲謔的口吻取笑她,不忘溫柔安撫:「別擔心了,他父母會喜歡你的,你是好女孩。」

    心滯悶,不知該從何說起,袁雪桐只能訥訥回應何睿恆,最終沒提起許亞蔓可能已背叛他的感情,簡短結束通話,收起手機,和楊振青他們去搭電梯。

    後來,整頓晚餐,袁雪桐吃得魂不守舍。回到住處,終於忍不住把在飯店撞見的畫面告訴莉莉。

    「你說是怎麼回事?」袁雪桐著急問她。「許亞蔓她……」

    「就偷吃呀。」還能怎麼回事?莉莉抬眼瞄著她,一副她阿呆還問的表青。

    「可是,他們要結婚了。不是要結婚了嗎?」

    「結婚前偷吃的人多的是。」莉莉涼涼地補上一句:「貨比三家,不吃虧。」

    「你怎麼能這麼說!」細致雙眉擰起,黑睫下的雙眸充滿憂色,瞅向莉莉,追問:「那何睿恆怎麼辦?他好像完全被蒙在鼓裡,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他?」

    「還能怎麼辦?就被劈腿,穿PUMA球鞋。誰叫他眼光這麼好。」莉莉慵懶斜躺沙發,手拿遙控器轉電視看,語音冷嘲意味十足,完全幸災樂禍。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見莉莉無動於衷,袁雪桐輕拍她腿際,要她讓個位子;她順從移開雙腳,讓袁雪桐坐了下來。

    「至少偷偷暗示他,讓他有心理准備?」斜覷莉莉,袁雪桐耐心等她回答,希望她給點建議。

    莉莉微眯眼沉思,半晌,徐緩搖起頭。

    「不要。二百五才會去蹚這種渾水,他們情侶的事,你這前女友不要去攪和,到時候他們沒事,反而怪你亂傳八卦,企圖破壞他們的感情,你會弄得裡外不是人。」莉莉中肯一句:「別管他們。」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別忘了是他先甩了你。現在,就算他看女人的眼光出問題,你點醒他,他也不會感激你的。」

    擔心何睿恆被騙,擔心他痴心愛著的對像背叛他、對他不忠,萬一他最後仍舊被蒙在鼓裡,和對方結婚怎麼辦?

    真相遲早會曝光的,他後來發現許亞蔓另有其它情人,不是更傷心、更難過?

    真的什麼都不要說嗎?猶豫半天,袁雪桐不知道該否聽莉莉的話別理他們,但,這樣對嗎?

    六月末了。台灣夏季開始變得炎熱。

    袁雪桐裝潢的工作即將完成,許多地方只剩些許收尾施工了。

    一樓、二樓的家具陸續送達,閣樓大抵裝潢完畢,僅剩窗台高腳木椅還未安裝,等這周工作全部完成,下周,何睿恆和許亞蔓就可以開始驗收,如果沒有問題,這案子就算結案了。

    袁雪桐站在閣樓盯著師傅裝上乳白色貴妃式躺椅,愣怔出神。

    結案後,正式和何睿恆形同陌路,以後連客戶和設計師這層單純的關系都沒有了。

    不舍,一定有。難過,也一定有。

    袁雪桐心中藏著難言之隱。後來,再度見到許亞蔓親密挽搭何睿恆,甚至一起出席旅外回國同學聚會,當眾公布即將結婚的喜訊。

    看來他們關系一如往昔,袁雪桐心中漫出苦澀。正如莉莉所言——她不能說,也沒立場說,說了只會突顯她想破壞他們的幸福。

    於是,對「飯店那件事」始終沒向何睿恆提,不敢提,似乎也不該提。

    「雪桐?」何睿恆上到二樓叫她,很大聲。

    「啊?」驀地收神,袁雪桐嚇了一跳,愣愣瞅著他。「什麼事?」

    「我剛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麼?」揚起濃眉,何睿恆疑惑覷看她,招手說:「下來一下,到一樓。」

    「喔。」袁雪桐跟著他下樓。

    兩人到達一樓,何睿恆杵在廚房中島前等她,拉開櫥櫃下方的櫃門,抬頭問:「這些酒是你放的?」

    「喔,對呀。上次你賭臝了,不是說要送你酒,你忘了?」她提醒。

    「那這個呢?這個做什麼?設計稿上沒這東西吧?」何睿恆納悶指著旁邊透明的玻璃箱。

    「水族箱,可以養魚,我臨時想到加上去的,忘了跟你說一聲,不喜歡嗎?」黑眸慧黠,靜靜凝視他,等他回答。

    「不會。問一聲而已。」何睿恆黑眸溫煦,詢問她的意見:「那我該養什麼魚?」

    「何先生,你很奇怪耶,這問題應該問你未婚妻吧?」怎麼連魚的種類都要她決定?

    袁雪桐瞅向他,雙瞳溢滿笑,唇角也揚起,輕聲笑開。

    他眸光冷意收斂,意味深長凝視她,眸底忽然有抹似笑非笑浮現,沒回答。

    袁雪桐目光溫柔梭巡他的俊顏,試探問:「你和你未婚妻什麼時候結婚?」

    他低垂深沉黑眸,眸底暗潮洶湧,如深海蘊含漩渦,藏著什麼難測的隱情。「可能年底吧。」話鋒一轉,黑眸瞬間平靜,揚眼將目光對住她,反問:「你呢?上次不是見公婆,什麼時候發喜帖?」

    「我和楊先生沒在一起。」她眸光清澈,唇掀了掀,半晌,終究吐實:「我拒絕他了。我怕一時寂寞隨便選,到頭來卻選錯人。我還不急,真的。」

    「怎麼這樣?」何睿恆濃眉緊蹙,忽輕嘆,目光微沉說:「你太挑剔了,他看來是個不錯的人,怎麼會選錯?」

    「看起來不錯的人……難免會……」她曝嚅著,面容清麗,隱隱透著憂心,直瞅著他,意有所指說:「睿恆,如果許亞蔓喜歡上其它人,你會怎麼樣?」

    他黑漆瞳孔一縮,眸光專注狐疑猛瞪她,她慌亂別開眼,解釋:「我是說如果,不一定是真的,一種假設。」

    「不可能。我們都要結婚了。」他薄唇微扯,面容英俊,高傲微揚下顎,似笑非笑,目光沉穩。

    他是那麼帥氣,英姿勃發,堅信對許亞蔓的愛。袁雪桐的心被他自信滿滿的微笑擊沉。

    那麼,他真的愛許亞蔓,盲目到非娶她不可。袁雪桐黯然,難道他都忘了嗎,過去對她的誓言呢,不是說永遠愛她,只愛她一個?

    好吧。是你愛的,你喜歡就好。袁雪桐沉默頷首,盡管難受,也只能悄然別開目光,怔怔出神。

    袁雪桐就是死腦筋。

    她沒辦法輕易算了,輾轉反側,深思考慮,在一個夏季夜晚,她強迫莉莉陪她開車到許亞蔓上班的五星級飯店,想和許亞蔓面對面會談,要她認真對待何睿恆的感情,別再和其它男人牽扯不清。

    車開到停車場,等候許亞蔓出現,莉莉不斷罵她發神經。

    「何睿恆跟你沒關系,他只是你的EX,管太多了。」

    不斷強調,莉莉以為她不知道嗎!袁雪桐就是雙手撝住耳朵不想聽,莉莉強迫要拉下她的手,兩人一陣打鬧。

    忽然,袁雪桐雙眸猛瞠,啞然失措望著前方,莉莉不明所以正想問,她噓了比出噤聲的手勢。

    上回那個身材高大男人正親昵摟著許亞蔓的肩際從電梯出來,袁雪桐小心翼翼下車,偷偷摸摸跟在他們身後,只見他們一起上了一輛黑色奔馳車。

    「你到底想證明什麼?」望見袁雪桐遠遠走來,悵然失落上車,莉莉沒好氣地說:「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她有沒有偷吃不干你的事!」

    「我不想見到何睿恆不幸福。」垂眼系上安全帶,袁雪桐語音沉重:「你不會懂。我們兩個本來應該要在一起的,就算不能在一起,至少他可以幸福,我不想要他落到跟我一樣的下場。」

    「他幸不幸福,都不干你的事。」你白痴,你是被拋棄的。

    接下來,莉莉狠狠數落她,卻看見她低頭猛掉眼淚,晶瑩淚珠熱燙,不爭氣狠狠砸落手背。

    莉莉一陣懊惱,沒好氣地叫說:「我不是說過,不要再為他哭了!」抽了好幾張面紙塞進她手中。

    「我不甘心,我那麼喜歡他,他卻不要我……」眼淚滑落清麗臉龐,袁雪桐發出低聲啜泣。「他未婚妻不愛他,他卻要跟她結婚。」

    「那你哭有屁用,去搶回來呀!」受不了車內滯悶悲傷的氣氛,莉莉霍然開門,下車去抽煙。

    隔了好一會兒,莉莉心情放松再回到車內,袁雪桐已控制情緒。她揚起瑩亮雙眸,平靜且專注地睨著莉莉,沉著鎮定地說:

    「我明天就會告訴他,我還是愛他,只愛他一個人。」

    莉莉沒吭聲,心忖:你這白痴,你忘了是他不要你。好,算了,袁雪桐你這女人沒救了,過五年了,你還這樣。

    太傻,太痴心了吧。

    結果,莉莉一句話也沒說,瞟掠她一眼,安靜頷首,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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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終於完工了。

    上周,最後一批家具陸續抵達,布置整齊之後,袁雪桐送走一批工人,豪宅剩下她和助理兩人檢視成果,拍攝照片和影片,准備存檔。

    結束最後的作業,助理離開,袁雪桐獨自站在客廳——

    落地窗照進夏日敞亮的光線,石英地板散發溫潤的光澤,她的視線落在古銅金雕花大門,上面飛鳥造型的門把很特別,是她找了好幾家材料行才發現的。

    客廳采用新古典富麗風格的形式,外觀高雅大方,純白意大利皮制沙發,配上黑紅相間抱枕,牆上懸掛典雅風格繪畫。

    白色冷調中加入一些溫暖熱情顏色作調和,袁雪桐認為整體風格很合何睿恆和許亞蔓的個性。

    她徐緩走向餐廳,吧台表面是以白色石材和水晶板鋪設,側面有一道紅色馬賽克拼貼牆,柔和的花卉壁紙,搭配白色餐桌椅,廚房中島四面以馬賽克拼貼磁磚,底下鑲嵌酒櫃與玻璃魚缸。黑色高腳椅,現代化的廚具,呈現豐富多樣的景致。

    當初,裝潢豐富的圖案和色調完全為了許亞蔓設計的。畢竟,廚房是女主人生活重心之一,當然處處要以女生為主。

    一、二樓之間的階梯采用桃花原木,一階階的底部設置抽屜,可以放置物品,達到收納效果。

    階梯對面一整面牆全是書櫃,高度直達天花板,旁邊還架了一支宛如天梯的梯子。這面書櫃是袁雪桐特別為何睿恆設計的,他一直很想要一個大書櫃,以前他就很喜歡泡在圖書館,架上階梯,邊找書邊看書。

    沿著階梯,上到二樓的主臥室,室內呈現復古與現代交錯的風格,淺色柚木地板,搭配純白大床,以及古典風釘扣的沙發。

    浴間,馬賽克拼貼的復古浴缸,體積比他們住在紐約時的大多了。

    主臥室旁邊的書房呈現人文藝術風。有古典潑墨燈罩,實心木桌,抽像主意的壁畫。這幅壁畫還是何睿恆陪她一起去某畫家畫室訂的,那人以為他們是夫妻,不斷恭喜他們新婚,後來才知搞錯了,那天有些尷尬,光解釋就鬧了不少笑話。

    客房采用萊姆綠清新風格,海島風,有四柱白帳大床,綠色窗簾,浴室特別清新可愛,貼了碎花壁紙,浴缸走峇裡島SPA風,家具沙發椅都是竹藤編的。

    閣樓設計簡單。她幾乎沒裝潢,只鋪了柚木地板,裝上一個木制格子狀的窗台,讓他們可以種小盆栽,裡面還有一張舒服的貴妃椅,專門用來躺著發呆。

    瀏覽一遍,袁雪桐感到工作後的疲累,卻也心滿意足。

    總之,完工了。全部。

    一切都結束了。

    明天就等何睿恆和許亞蔓過來驗收。在此之前,她要找個適當的時機,和何睿恆表明自己對他依舊不變的感情。

    袁雪桐停留在陽光溫暖的閣樓,安靜獨靠在貴妃椅上,應該要離開的,心中卻漫著強烈不舍。

    忽然打起哈欠,漸感疲累,打起盹。

    沒多久,何睿恆推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個畫面——

    優雅動人的女子並攏雙腿,托腮靠在椅上沉睡,彷佛剪了短發的愛莉絲夢游仙境的女主角,去尋著她神秘的仙境。

    她的睡容非常可愛,長長黑睫毛覆在眼瞼上,夏日陽光輕淺照進小小閣樓,在牆上形成奇妙的陰影。她的唇粉粉嫩嫩,嬌艷誘人。

    他垂眸凝思,目光專注停留在她面容,舍不得移開分秒。他把她累壞了,她為他做了這麼多,她知道她正在用一個完美繭、一個充滿她風格的繭、一個充滿她氣味的繭緊緊將他包覆?

    她知道他請她裝潢等於作繭自縛嗎?

    她大概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吧。這樣最好。她什麼都不知道最好,他們就維持目前這樣,直到一切結束。

    終於,到了驗收日。

    夏日早晨,袁雪桐換上最喜歡的洋裝。出門前,特別在頸動脈噴上香水,至少三下。

    進入新裝潢那棟大廈,她在地下室停好車子,手心微微出汗,心情緊張萬分。她事前約了何睿恆,想在驗收前先單獨和他見面。

    搭電梯上到頂樓,何睿恆很准時,已經在客廳等她。袁雪桐暗忖,也許一如往常,許亞蔓會姍姍來遲,甚至不在乎裝潢成果,根本不會現身。

    前一天,袁雪桐就將驗收單寄給何睿恆,請他一一檢查裝潢,沒問題就在選項內打勾簽名。這樣驗收起來,速度比較快,不會耽誤彼此的時間。

    袁雪桐拉開豪宅大門,聽見聲響,何睿恆側過身望向她,一見到她身影,那雙冷潭般的黑眸變得深幽黝亮——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雙耳戴著銀制的耳環,性感誘人。

    何睿恆剛將客廳驗收單勾完,正要進入廚房餐廳區域,兩人簡單招呼,閑聊幾句,他驀地發現她舉手投足有種說不出的柔媚,眸光隱藏魅惑,輕脆嗓音含著笑意,很賣弄風情的那種。起初,他很困惑,沒多久,他警戒心忽然起了。

    兩人一上到二樓,前後走上那個宛如音階的階梯,他走在她身後,聞到空氣浮蕩撲朔迷離的香味。他說不出那是什麼香味,總之混合著她特有的香氣,令人更容易迷醉。

    她身上的洋裝,隨著步伐,裙襬在台階空中飄來蕩去,形成誘人海波,腳踝的海豚刺青在他眼中如翻滾於海波嬉戲。

    他不止一次吻過那只海豚;不止一次,手掌沿著海豚游玩的路徑而上,直達她腰側柔膩凝脂的肌膚,那些泡沫,從未消失。

    何睿恆眼眸漆黑深沉,如一潭深不見底的井水,望見袁雪桐輕巧拉開主臥室的門扉,回眸要他跟上去。

    她今天特別反常,穿了誘人低領的洋裝,鎖骨的線條、白皙的肌膚,格外誘惑他。她輕盈的腳步,眸光正爍動一抹頑皮促狹的波光。

    他握著主臥室的銅制門把,沒有走入,反而杵立門邊,瞳眸黑黝隱含深慮,靜靜凝瞅她,他不能跳進她設下的誘惑陷阱。

    開敞的落地窗,夏日熏風微送,窗邊白紗徐徐搖曳。

    「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回過身,她佇立日光溫柔的窗邊,微偏頭,靜靜地看著他。

    記得與不記得又能怎樣?何睿恆濃眉微蹙,緊抿雙唇。他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想說那不重要,以阻止她的企圖,卻忽然感到喉嚨粗啞,發不出話。

    「你為什麼不進來?」她唇角微揚,半挑釁、半撒嬌問。

    她分明知道他為什麼的。他知道她心裡很清楚,他想清喉嚨,卻聽見自己聲音粗嗄,說:

    「我們先去書房驗收。」

    「膽小鬼。」她笑聲又輕又干淨,揚睫瞅向他,黑眸在明晰透亮的光線下,清澈如河,隱伏一抹暗流悄悄汩動。

    何睿恆幾個大步走上前,霍然將她整個人壓在白紗落地窗上,印花洋裝映在白紗上,輕浮誘人。他高大身影矗立她眼前,強悍精實的身軀壓抵著她。

    應該要害怕,她卻露出更迷醉的微笑。他手指忽然扣住她的下顎,指尖抹上她誘人的唇,企圖抹去唇邊神秘的竊笑。

    「小雪,你在玩火。」冰冷警告,要她停止。

    袁雪桐揚睫睇他,滿眼都是笑,手指碰觸他緊繃的俊臉。「吻我,一個吻就好。明天就結束,我們不會記得這個吻。」

    不敢相信她真的想誘惑他。何睿恆利眸微眯,冷硬別開臉;他不能吻她,吻了他就停不下。

    她唇落空輕掃過他堅毅的下顎,稍低頭,唇滑過他頸項,吻上喉結,最後落在脖子側緣,熱燙吮咬他隱伏肌膚底下激烈鼓動的脈搏。

    何睿恆鼻子嗅聞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氣,她的氣味徹底迷亂他的心。他將手指伸進她腦後鬈曲短發,發絲細柔光滑,她緩緩抬起臉凝視他,趁他愣住的剎那,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觸,如電流嗤嗤流竄。

    她咬唇,手掌緊緊攀著他寬肩,雙腿虛軟偎向他。

    ……

    他閉上雙眼,唇貼著她的耳廓,對她細語呢喃:

    「小雪,你是女魔。你知道我多想要你,就算現在這一刻我占有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明天,我還是會娶別的女人。這就是你要的吻,要它做什麼?你應該把我忘了。」

    「可是,我愛你,你叫我怎麼忘記?」她雙手摟住他脖子,雙眼彌漫淚霧。「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愛你,我比你的未婚妻還要愛你。」

    「小雪,聽我說……」他手指碰觸她淚流的臉,凝視她悲傷的黑眸。

    「我答應我媽絕不會跟你在一起。就算我心裡愛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其它女人愛不愛我了。」

    「不可以……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的決定。你怎麼可以答應你媽?一點機會都不留給我,你把我放在哪裡?」她崩潰哭泣,雙手握拳槌著他的胸膛。

    何睿恆濃眉緊凝,猛捉住她的雙手;她傷心欲絕在他懷裡抱著他哭泣,他安撫她,輕摸她的頭,將她身上衣物拉好,洋裝拉上……

    漸漸的,袁雪桐僅剩低聲啜泣,臉頰偎靠在他頸肩,悲從中來,斷斷續續哭訴:「睿恆,你好狠心。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你。」

    何睿恆親吻她耳廓上方的發絲,徐緩放開她,眸光沉重,始終沒吭聲。

    等袁雪桐平復下來,揚起潮濕沾著淚珠的雙睫,臉頰淚痕漣漣,他心痛不舍,以指腹溫柔輕觸抹去。過了許久,四目相對下,他低聲勸她:「回去吧,小雪。找一個你喜歡的對像定下來,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會把驗收單填完,送到你公司。」

    袁雪桐身體沉重靠在窗戶上,神情悲傷,許久沒有動作。

    然後,他們忽然聽見樓下大門開啟的聲音,聽見許亞蔓在叫何睿恆,袁雪桐忽然用力抹掉臉頰熱燙的淚,越過他,匆忙衝下樓,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寧願和不愛的女人結婚,也不肯和她在一起。

    她恨他,她好恨他。

    腳步聲一陣咚咚咚。袁雪桐快速衝下樓,和站在階梯旁的許亞蔓擦肩而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卻罕見地沒道歉,頭也不回,身影匆忙離去。

    許亞蔓完全錯愕,愣了一下,手握著階梯的扶手,昂首困惑。半晌,看見何睿恆終於出現在二樓樓梯口,五官繃緊,俊眸冷漠,眼眶微微泛紅。

    隱約感覺剛才可能發生了什麼,許亞蔓低垂臉,正要上樓,何睿恆忽然在樓上淡然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今天不是要驗收,怎麼袁小姐回去了?」她停步,抬臉納悶不解。

    「剛結束了。」何睿恆利眸冷淡,面無表情,瞟掠她一眼。「你走吧,以後不必再裝下去。」

    「是嗎?」許亞蔓緩緩笑了,執意走上二樓。「沒想到裝潢一間屋子時間得拖這麼久,老實說,我不斷擔心會穿幫,我不太會演戲,袁小姐沒有發現識破吧?」

    何睿恆側身退開一步,淡然地說:「你要的機票,我請秘書幫你訂好了,下午快遞到你公司。你把鑰匙放桌上就可以,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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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許亞蔓和何睿恆面對面。她一直對他有好感,也曾想盡辦法誘惑他,但這男人始終不為所動,有天,卻反而向她提出一場荒謬的交易。

    她不明白他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然而他提出交易的報酬很不錯,加上,請她假扮他的未婚妻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她也就順勢答應了。

    抬眼望見他喉結附近到處沾了女人粉嫩的唇彩,許亞蔓禁不住猜想該不會袁雪桐也想誘惑他,匆促逃離的模樣,恐怕是失敗了。

    許亞蔓還想再多說些什麼,然而,何睿恆卻不再看她,冷淡別開目光,漠然轉身,走進臥室裡。

    空氣中隱約浮蕩濃郁情\\yu氣味,混著女人香氣,莫名曖昧,令人難以忽略;許亞蔓好奇,但沒有追問,她暗忖何睿恆不會告訴她,這男人態度向來溫和友善,但骨子裡卻對她冷漠如冰。

    認識初期,她對他是有好感的,可惜他對她沒感覺。奇怪的提出假扮未婚妻的要求,原先她還以為兩人可以漸漸培養感情,假戲真做,但這男人……總是彬彬有禮,冷漠到骨子裡。

    算了。反正現在的她也不在乎,她已經找到愛她的男人。許亞蔓淺笑,旋身下樓。

    袁雪桐特地選在今天驗收,還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

    何睿恆怎麼會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每一年的今天都是他們初戀的紀念日。

    她以為他忘得了嗎?

    何睿恆曾想過要永遠忘了她,尤其在剛分手的第一年。那時,他除了母親、工作之外,什麼也不關心。他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封閉感情、封閉情緒,就這樣過下去。

    從璩季穎那裡得知,他們分手後袁雪桐回到紐約去念書,他松了一口氣,覺得她會找到生活重心,重新過她的生活,甚至找尋到另外一段愛情。

    兩年後,何睿恆事業漸上軌道,他母親開始催促他去相親,要他試著結交不同的女子。何睿恆曾因此約會過幾次,然而,每次,他都將對方拿來和袁雪桐比較,結果發現他無法輕易愛上別人。

    後來,在紐約相識的珍妮芙回台灣,剛好在台中某大學擔任助理教授,兩人敘舊過幾次;有一回,她到家中找他,認識何母,兩人相談甚歡,她在何母心中留下極佳的印像。

    何母有意撮合他們,期望何睿恆能和珍妮芙交往,有意無意,總喜歡約珍妮芙來家中用餐。幾次下來,珍妮芙終於鼓起勇氣私下向何睿恆表達愛意。

    何睿恆以工作太忙,委婉拒絕她。

    這件事,何母知情後,母子兩人發生不愉快的口角。何睿恆罕見地對母親動怒——為了她,他和袁雪桐分手,難道還要強迫他和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才叫孝順?

    隔天,何睿恆飛倫敦參加建築會議,到倫敦的第一天就接到母親送急診的噩耗。他驚慌失措,立刻請秘書安排機位,隨即搭機回台。

    何睿恆抵達醫院前,何母因搶救失效,已病逝醫院,母親那邊的親戚也趕到醫院幫忙。

    何睿恆來遲一步,沒有親眼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內心悲痛,後悔之前那麼不孝和母親意見不和,發生爭執口角。

    那一年,何睿恆遭遇喪母之慟,情感處於冰封狀態,更封閉。

    來年夏天,何睿恆帶下屬飛紐約,在曼哈頓召開建築會議。會議期間,有留一些時間讓他們觀光游覽紐約。在一個光線溫暖的黃昏,何睿恆決定去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點鱲燭。

    那天,何睿恆遇見袁雪桐。正確的說,他看見她在那裡,並沒有出面驚擾她。當時,她面容低垂,寧靜禱告,點完蠟燭正要離開,他看見她拿出面紙擦眼睛;她在哭,鼻子都紅了。

    聽說她在紐約念完研究所,留在當地工作。何睿恆正考慮過去和她打聲招呼,但她淚流不止,他不敢貿然上前,怕兩人觸景傷情,只會更悲傷。

    於是,他默默跟蹤她,一如往昔,發現她去了中央公園,晚間又去那間餐廳吃晚餐。

    她,一個人。

    他看了好難過。回到飯店,當晚徹夜難眠,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都是袁雪桐獨自一人的身影。

    來年夏天,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衝動,何睿恆再度來到紐約,內心暗忖她不會出現,也許今年她可能遇到不錯的對像,漸漸將他遺忘。

    於是,何睿恆安靜坐在教堂木制長椅,內心希冀的,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再來這裡。

    傍晚,夏日戶外陽光明熾盛大,何睿恆遠望,看見袁雪桐漸漸走進燭光搖曳充滿暗影的教堂,戶外的光線在她周圍形成淡淡光影,那一瞬間,他覺得內心受到強烈的衝擊,久久無法反應。

    她彷佛鮭魚洄游般,做盡了和去年一模一樣的事——教堂、祈禱、淚眼迷蒙、中央公園、餐廳、一個人。

    遠遠望著,何睿恆心痛不已,冰封的情感潰堤,幾近崩塌,覺得自己一手建構的封閉世界在腳邊裂成碎片。

    一片片,無法拼湊完整。

    去年秋天,何睿恆在廠商的提案報告中意外發現袁雪桐的名字,得知她回台灣了,她待的那間設計公司,和他公司一直有頻繁的業務往來。

    最後,他決定用計試試看,目的不外乎希望袁雪桐忘了他,可以追求新的生活,擁有新的幸福。

    沒過幾天,何睿恆在某個應酬的飯局向許亞蔓提議,要不要假扮成他的未婚妻。起初許亞蔓以為他意想天開,後來他才表明原因,加上豐厚報酬當利誘,許亞蔓沒考慮太久,很快就同意了。

    計謀運作得很順利,面對他即將新婚的消息,袁雪桐雖然不舍,但已不再沉浸逝去的戀情,幫他設計新房更加速她認清眼前的事實——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她開始有約會,也結識新的對像。像她這麼美好的一個女人,本來就應該有權利追求新幸福。

    總之,何睿恆正一步一步將她推遠。

    加上這一次,她突然不死心主動展開誘惑,他拒絕得夠徹底,算是夠狠了,應該可以一舉將袁雪桐推得夠遠。

    有預感,她不會再回頭。

    應該覺得如釋重負,然而,惆悵的情緒低迷,壓在心頭久久不散。

    可能是他身上彌漫她的氣味,這間臥房彷佛被她的香氣填滿,如果他洗掉,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可是,他的東西還沒搬來,就算洗澡,這裡也沒有衣物可以替換。何睿恆坐在床緣,斂著濃眉,怔怔出神——

    一切,真的結束了。

    示愛遭到何睿恆冷然拒絕,袁雪桐大受打擊。

    隔天沒進辦公室,反而留在家裡傷心。莉莉看到她一臉挫敗,什麼也沒說。莉莉平常講話很直接,但她心眼不壞,從不打落水狗,要不然袁雪桐只會哭得更凄慘。

    這可惡的男人,這次,袁雪桐真的恨他。

    袁雪桐很懊悔,畢竟,何睿恆意緖向來比她細膩迂回。她內心想什麼,

    他一看就知,她的誘惑在他眼裡,太別腳、太失敗。

    他不再愛她了。就算愛,也已經是過去式。他表明得很清楚,就算對她仍有感覺,他也不會、絕對不會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喚醒的是什麼,他的未婚妻愛不愛他根本不重要,他就是不要她。

    他要撇下她,他已經拋棄她了……

    這幾天,袁雪桐的心就像斷線的風箏,在無垠的黑夜飄蕩得厲害,毫無頭緒亂飛。工作上,有新案件進來,她卻失去衝勁,連莉莉老屋改建也無心進行。

    考慮了幾天,最後,袁雪桐決定向公司請五天假,毫不猶豫買了一張飛往巴黎的機票,出國散心。

    她到十四區蒙帕那斯附近閑晃,透過高中時期的朋友介紹,參觀好幾個沒沒無聞年輕畫家的畫室,買了兩幅喜歡的抽像畫。心思依舊不定,老是想到她和何睿恆再無關系,鎮日發呆閑晃,在圓頂咖啡館消耗憂郁輕淺的時光。

    不是沒有考慮回台北一定要好好展開新生活。

    試著談戀愛,享受愛人與被愛——可能,她不會再這樣愛一個人,像愛他一樣強烈;可能,她不會為對方的存在瘋狂心跳,像初戀時的很多舉措,只是為了單純見他一面。

    愛情,不問對與不對,不問會不會受傷,將自己完全交托給一個人,毫無保留,只因為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可能,她不會再愛一個男人,像愛何睿恆一樣,難以抹滅,說不出的刻骨銘心。

    不過,她可以試著接受其它男人的好意,試著讓何睿恆離開,明白他不屬於她,不會再愛她了。

    在巴黎度假到第四天,袁雪桐不得不漸漸想通,夜晚哭泣的次數減少,白天不再覺得孤單的自己很可憐。

    第五天,俞美馨打越洋電話給她,再次提到要幫她安排相親,她沒有考慮太多,幾乎是立即就答應。

    相親之後,如果對方條件不錯,她對他有一點好感,就應該認真考慮定下來,甚至結婚。再過兩年,她就要三十歲,她想生小孩,一個或兩個都可以。

    正如何睿恆說的,他們曾經深愛過,接下來的對像愛與不愛都無所謂。

    如此可悲,卻也只能默默接受。

    要上飛機的前一天,袁雪桐去康朋街香奈兒總店幫母親和妹妹買晚宴包。推開玻璃門,服務小姐裡有一名具有東方臉孔,而且會說流利的中文,聊天之下,才發現她是上海人,從小在法國長大。

    袁雪桐事先做了功課,要買的包包都先抄下型號,服務小姐去倉庫找貨,她隨意在店裡閑逛。香奈兒總店面積很大,分了好幾區,她對當季流行的衣物沒興趣,倒是想買一些配件,走向飾品區閑逛,正在欣賞玻璃櫃中的耳環。

    她依舊是短而鬈翹的發型,不宜買太誇張的耳飾,選挑好久,終於挑中一對單鑽紅寶石,服務小姐告訴她有同款的項鏈,詢問她要不要試戴看看。

    正考慮,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買了LV的包包,還有高跟鞋。」一陣輕盈笑聲,很熟悉地傳來。

    「不是花我的錢,何先生埋單。」

    「這麼說來,何先生是你的金主,還是男友?」她朋友羨慕之余,取笑:「你不是正和飯店小開Allen交往中?喔!你劈腿?」

    許亞蔓在連身鏡前優美旋身,她身上是香奈兒這季最新的秋裝。「你想太多了,Allen是我的正牌男友,何先生對我不感興趣,我猜他是gay。他這人對女人冷冰冰的,絕對是甲甲沒錯。」

    袁雪桐困惑擰眉,愣在當場,一時無法消化許亞蔓說的。接著,忽又聽到許亞蔓說:

    「他的要求很奇怪,竟然請我假扮他的未婚妻。起初,我還以為那是他追求我的手段。結果,他對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反倒聽說前女友緊纏著他不放,他想讓對方死心,所以才請我假扮他未婚妻,好讓對方徹底死了心。他開的條件很優渥,又是送名牌包,又是飛歐洲旅游的來回機票,我不答應就太傻,反正也只是在他前女友面前亮亮相,假裝一下,很輕松的。」

    「怎麼這麼好!下次有這種case,能不能介紹給我。」亞蔓的朋友欣羨不已。

    「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我也沒料到有錢人會這麼大手筆。不過,何先生的前女友也太想不開了,何先生對她沒興趣,應該只是利用她……」聲音漸漸變小,內容大約有關同性戀卻假裝異性戀的個案。

    閑聊一陣,許亞蔓對著鏡中的自己蹙眉,不太滿意這套服裝的效果,走入更衣室換下。

    袁雪桐沒繼續聽下去,此時,她得知真相後,臉色頓時刷白,表情僵直,黑眸錯愕,腦海雖接收許亞蔓無意吐露的訊息,但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漸漸領悟,一陣難怪,怎麼會有女主人這麼不在乎新屋的裝潢?可是,何睿恆欺騙的用意為何?怎麼會這樣?細想許亞蔓吐露的真相,她忽然感到渾身惡寒。

    「小姐?」服務人員過來叫她,她才收回神,卻依舊面容恍然,呆呆地瞪著那人。「你要的包包我放在櫃台,你還要逛嗎?還是現在要結賬?」

    「喔。」袁雪桐茫然失措,怔怔說:「我想結賬。」

    「小姐,你還好嗎?」看她臉色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服務人員關心望向她,她眼眶泛紅,眼角還噙著淚光。

    「我……沒事。」袁雪桐掏出信用卡。

    後來,走出香奈兒總店,當下得知受騙的惡感揮之不去,袁雪桐佇足街邊,無法置信他怎麼會這樣?當下的她沒辦法思考,茫然發呆,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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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她真是白痴。

    誘惑不成,人生已夠凄慘;現在,外加欺騙,簡直雪上加霜。

    從巴黎飛回台灣的班機上,袁雪桐無法好好休息。她想不通何睿恆欺騙的用意,當初是他執意找她設計新房,她曾一度考慮拒絕,哪有對他緊緊糾纏不放?

    她只是對舊情難忘,他何必做到如此?有必要嗎?欺騙她的目的何在?

    她竟然傻到替何睿恆擔心他未婚妻萬一背叛他怎麼辦,簡直蠢到爆表。

    袁雪桐很難堪,她偷偷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沒想到一片真心被他狠狠踐踏。

    還是,他喜歡看她傷心,他想報復她?想要她替她母親和他父親代罪受罰?如果是這樣,那何睿恆目的達到了,她為他感到可悲。

    下飛機之後,袁雪桐很快地通關,她出國前把車放在停車場,離開機場,她直接取車,開往高速公路回台北。

    回台北之後,袁雪桐應該先回住處放行李,再到母親家,把香奈兒晚宴包送給媽媽。但她卻先繞去公司一趟,她出國前將何睿恆大廈豪宅的鑰匙裝進信封袋,打算在上班日請快遞送還給他。

    但她匆忙准備出國,忘了交代秘書,鑰匙應該還在辦公桌抽屜裡。她回辦公室拿鑰匙,這時夏季夜晚剛過九點,同事早就下班了,她拿到鑰匙很快離開辦公室。然後,她驅車到那棟華廈,將車停進地下室,搭電梯直接上到頂樓。

    這幾天天氣爆熱,何睿恆剛下班就上二樓洗澡,屋裡只有他一個人,洗完澡之後,他沒穿上衣赤裸上身,也沒吹干頭發,只穿了一件松垮的休閑短褲,就到一樓廚房找喝的。

    拉開冰箱,選了拿一瓶冰的海尼根,找到開罐器,打開瓶蓋。

    上周放假,何睿恆已把東西搬過來,算是正式住進這裡。搬來才發現這間屋子對他一個人來說好像太大,裝潢過度華麗,雖然很舒適,卻更顯得一人孤單。

    想來他比較適合單身小公寓,書可以亂堆放,衣服、鞋襪可以亂丟,客廳只放一張沙發,每天睡完覺就立刻出門,假日外食,有空就往外跑。

    這裡……適合幸福的男女居住,但他本身離「幸福」這兩字太遙遠了。

    是他自己執意讓袁雪桐好好發揮創意,她這女人想法一直很夢幻,他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算自作自受吧。

    何睿恆杵立在中島旁,沉默喝起冰啤酒。他太忙了,連去買觀賞魚的時間都沒有,到現在這個裝飾的魚缸還空著呢。

    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困惑一下,還沒移步了解是誰,先看見袁雪桐筆直朝他走過來。

    看她那表情,剎那間,不知為何,何睿恆覺得她全發現了。

    袁雪桐將鑰匙靜靜地放在中島吧台,黑眸清澈,脆弱憂傷。「為什麼?」聲音細若蚊蚋。

    那聲音如此細微,以致更具穿透力。

    這一瞬間,何睿恆體悟她受到了嚴重傷害,他垂眼凝思,忽然害怕起來,再抬眼望向她,他立刻招認。

    「小雪,我不是故意的。」

    「這樣捉弄我,很好玩嗎?」從不認為他是這樣壞的男人,分開五年他變了嗎?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

    他利眼微眯,一徑沉默。她垂眼低問一句:「還是你只想報復,見我難過,你才滿意?」

    「不是你想的那樣。」掀唇之後,沉重開口。

    何睿恆不明白這事怎會被她識破,計劃一直安排得很妥當,至少以為隱瞞得很好,那時,她看起來想通了,不會繼續執著在過去的感情上。

    然而,一旦被她知道真相,一切都毀了。

    「那是怎樣?你得想個理由說服我。」袁雪桐清澈黑眸浮現淚霧,語音哽咽破碎:「你想看我難過,你想傷害我,還是你想報復?隨便選個理由。」

    何睿恆黑眸如墨,深沉憂心,俊顏緊繃凝瞅她。「小雪,聽我說,我沒那個意思——」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反正你的目的達到了。」退開一步,袁雪桐淚流不止,旋身離開。

    何睿恆眸底閃現慌亂,立刻放下酒瓶,伸手拉住她,哪知道酒瓶子沒放穩,從中島邊緣滑落,砰一聲,頓時碎裂,弄得滿地綠玻璃碎屑。

    兩人愣了一下,暫時停下動作。何睿恆先反應過來,拉著她手臂。「小雪,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快點開始談戀愛。」

    「那麼你呢?」忍住啜泣,袁雪桐咬唇,揚眼凝視他,輕聲問:「你怎麼不勸你自己?還得用這種手段騙我?我幫你設計新屋,一心一意要祝你幸福,結果呢?一場騙局。你比我還好嗎?你怎麼不替你自己想辦法?」

    何睿恆回不了話,五官緊繃,眸光冷硬,眸底隱約浮現深沉悲傷。袁雪桐見他無法響應,邊說邊啜泣:

    「如你的願,我不再糾纏你、不再見你,我們各過各的,從此再無相干。」

    硬扳開他緊握不放的手,她想要離去,可是他就是不肯放。「雪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現在,怎樣都無所謂了。」兩人有些輕微拉扯,主要是袁雪桐想離開,不想再談下去,何睿恆不放心讓她獨自離去。

    後來,她的高跟鞋踩到地上一塊碎玻璃,冷不防踉蹌滑了一下,他伸手想穩住她,她閃躲,手向後用力一甩,忽撞到後方吧台鐵架上一排排整齊倒掛的高腳玻璃杯——

    匡啷!發出巨響,幾個玻璃杯撞在一起,頓時碎裂,手掌冷不防插進其中一塊碎玻璃。

    當場血流如注。她愣住了,瞬間還不知道痛。

    何睿恆見狀,受到不小驚嚇,俊臉刷白,倒抽一口氣,迅速反應過來之後,沉著說:

    「先別動。我幫你,你先別動。」他怕刺狀碎玻璃突然從手中拔出來血會流得更多。

    顧不得滿地碎玻璃,他赤著雙腳衝進一樓浴室,快速抓了一條毛巾過來,要她慢慢放下手,動作愈慢愈好。她照做,雙眸蹙緊,緩慢將碎玻璃抽開,過程很痛很痛,痛到齜牙咧嘴,連連哀號。

    傷口很深,幾乎快見骨,何睿恆趕緊用毛巾暫時捆起來止血,然後,拉著她要去醫院,兩人到門口,袁雪桐才急著說:「你沒穿上衣。」

    何睿恆顧不了衣著體面的問題,在玄關衣帽間隨便抓了一件運動外套就穿上,急急忙忙送她去醫院。

    今年第二次上醫院急診室。

    醫生剛在袁雪桐的手掌注射止痛針,針一扎進去,她就痛得咬牙。醫生開始縫合傷口,她立刻別開目光不敢看,何睿恆在一旁注視著黑色細線穿過她手掌的肌膚,像縫衣服一般,過程怵目驚心,害他不禁唇角抽動。

    他目光移向她臉龐,她面色仍蒼白,眼角泛淚光,但神情憂郁多過悲傷,咬唇的模樣很無辜,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開口問:

    「你怎麼發現的?」

    「啊?」忽回神,望向何睿恆,明白他的問題,袁雪桐眸光變得微慍,瞟一眼後,別開目光。

    「在巴黎遇見許亞蔓,她正在和朋友聊天,不小心被我聽到。」

    「哼。」他眸光轉厲,唇角勾起輕蔑的冷笑,沒料到許亞蔓這女人這麼不可靠。

    「不然,你以為可以瞞多久?」袁雪桐目光含怨,靜靜瞟掠他。「她說你是男同志,對女人不感興趣。她說我糾纏你。我沒有糾纏你吧?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

    護士專心按住她的手腕,聽見對話,忽抬眼偷瞄何睿恆,他五官英俊,臉龐帥氣,真的是gay?暗忖好奇疑竇。

    在某種意念上,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情感確實是互相糾纏的。何睿恆沒有直接回答她,黑眸對上她的;她不知他內心有多深的愧疚,手掌輕揉她頭,彷佛想安撫她,可是,她反應有點強烈,立刻用沒受傷的手徐緩揮開他。

    「別碰我。」低低警告。

    醫生倒是專注縫針,頭也沒抬,大概見過急診室太多衝突場面。縫好之後,叮嚀護士打破傷風針,然後,再將傷口以紗布包扎。開了藥單,簡短對袁雪桐交代事項:

    「傷口盡量不要碰到水,藥照三餐吃,一周回診。」

    「大概多久可以拆線?」何睿恆問。

    「十天左右。」

    後來,他們拿了醫生開的藥單,領完藥之後開車回去。何睿恆送她回住處;在車上,她情緒有些低落,好幾次他問她話,她都狀況外,回神後才悶悶不樂地回答他。

    上樓之後,莉莉剛好不在,廚房冰箱貼了一張紙條,寫著她去新馬一帶舞台劇公演十天的訊息。

    看到這訊息,何睿恆擔心袁雪桐一個人獨居會胡思亂想,決定留下來陪她。然而,袁雪桐卻不願意,直說:

    「我想一個人,你還是回去吧。」見他不肯走,她些許動怒,語氣轉為強硬:「我大概明白你的用意,我可以現在就忘記你,明天我就去相親,後天我就去結婚。這樣你滿意了嗎?」

    何睿恆唇角淡淡扯開笑容,黑眸卻冰冷無奈,揶榆:「小雪,你在唱歌?」

    袁雪桐狠白他一眼,沉默轉身走回自己的臥室,關上門。

    夜裡,袁雪桐沒有再出臥房,但在客廳可以聽見她斷斷續續在哭泣。何睿恆心裡也很難受,但沒有去敲門,想讓她自己慢慢想通。

    長夜漫漫,兩人隔室而處,幾乎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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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隔天早晨,袁雪桐因為手傷刺痛到醒來,可能止痛劑過了時效,傷口才會隱隱泛疼。

    她用沒受傷的左手刷牙,偷瞄鏡中黑眼圈、無精打采的自己,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進公司,想請假,後來,看手機屏幕的時間才發現今天是星期六。

    她走出臥室,只是想趕快服用醫生開的止痛藥,卻看見何睿恆在廚房弄早餐,她臉色頓時不悅。

    「你怎麼還在?怎麼不回去?」

    何睿恆其實已經回去了一趟,換件干淨的白T恤,還把她遺忘在他家的皮包拿回來。他沒吭聲,沉默烤吐司,順便拿平底鍋煎蛋和火腿。

    袁雪桐找到藥,立刻過去倒水,正要服藥,他從冰箱先倒了一杯牛奶,拿到她面前。「先喝掉再吃藥。」俊臉溫和,目光沉穩,語氣很平淡,好像他們沒發生什麼事。

    袁雪桐不甘願地撇撇嘴,接過之後默默喝完牛奶,然後配水吃藥,正想走回臥房,忽被他輕拽住手臂。「吃點早餐再走。」他將煎好的荷包蛋、火腿放在餐桌上,土司也抹好奶油,烤好了。

    「我不需要你照顧我,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麼。」她垂眼漠然,語音含著一絲埋怨。「回去,好不好?別假裝你真的在乎。」

    「你知道不是這樣。」情況正好相反,他就是太在乎了。「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低嗓中含著歉意。

    按照以往兩人相處模式,她早就原諒他了。她這人就是太容易心軟,對他留戀不舍,才會被他欺騙、戲弄,演變成如今的狀態。

    「你就算動機是善意的,也已經被謊言遮蓋,變成惡意。」現在,她受到傷害,他是否高興滿意?她冷冷瞪看他,黑眸清澈,語音刺痛尖銳。

    何睿恆忽然抬起手,手指碰觸她細膩白皙的臉頰,她眼睛些微浮腫。她別開臉,不看他,不耐煩地阻擋他的手。

    他垂下手,目光深幽靜謐,眸底彷佛深海,隱藏許多陰暗晦澀的漩渦,那裡太深沉了,終年陽光都照不進去。

    他嘆氣,五官線條冷硬,神情嚴肅。

    「媽媽去世之後,我再也沒有人可以關心。我不在乎,自己一個人也無所謂。但是,你是這樣美好。小雪,何必呢?你守的那些回憶早就消失了,那些時光不會再回來了。小雪,我對不起你,你可以不必像我一樣。」

    這麼一說,只會讓袁雪桐更難過,她低垂雙眼,傷心落淚。

    「可是,我就是忘不掉你。你為什麼非要拿那些東西來騙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輕觸她手臂。

    「不重要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冷冷揮開他,黯然走進房間。

    如此反復過了一天。

    袁雪桐只有肚子餓時才會走出臥房,然後看見何睿恆還在,她不是言語冷淡,就是沉默以對。

    何睿恆不斷溫和勸她,說了又說,到頭來,她都沒聽進去,她不相信他說的話。

    晚餐時分,兩人都無心吃東西,何睿恆還是去巷口買了湯面、小菜回來。可是,兩人在餐桌對坐,不小心又產生口角。

    袁雪桐沒胃口,右手受傷,沒辦法用筷子,左手拿湯匙撈面,撈得意興闌珊,時間一久,面都糊掉了。

    何睿恆早已吃完,想喂她,她搖頭拒絕。

    「吃不下。」

    「等一下要吃藥。」

    「你回去好不好?」語氣有些不耐,袁雪桐想起什麼,話鋒忽轉,疑惑詢問:「我們也算好幾年沒見面了,為什麼?我是說為什麼你會突然來找我,想出假未婚妻的計謀?」

    「前兩年去紐約,在教堂遇見你。」

    「是嗎?怎麼沒跟我打招呼?」眸底微現訝異,她疑惑直盯著他。

    「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他語氣淡然,黑眸冷意消失,有抹溫柔光芒爍動,直盯著她不放。

    「喔。」愣了一下,起初不懂,忽然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定是看到她邊禱告邊哭泣,他有沒有跟蹤她到中央公園,一路跟到那一間餐廳?

    梭巡他冷峻的五官,黑睫下的雙眸分外溫柔,袁雪桐輕輕點頭,終於弄懂為什麼,幽幽嘆氣。

    「兩年前,我曾聽說你和珍妮芙交往,是真的嗎?」

    何睿恆輕輕搖頭。餐廳垂掛鵝黃燈光,他低垂黑睫,陰影照在眼睛下緣,表情看來淡然,卻有抹憂郁。

    袁雪桐忽感傷,內心深受打擊,一直以為他從分手後適應得很好,有新對像,甚至可以論及婚嫁。沒想到他們是同路人,分手後,兩人內心傷痕累累,想忘,忘不了,怎麼想方設法都無法痊愈。

    「如今,我們變成這樣,你滿意了嗎?」

    「小雪,你別這麼想。」

    凝看他一眼,她悄悄抹掉落在臉頰上的淚,低頭默默吃了兩口面,實在沒胃口,吃完藥就躲回臥房不肯出來。

    後來,面都糊了,何睿恆把沒吃完的倒掉,內心湧上太多愁緒,壓在胸口令人難受。他想一走了之,以後再也不管袁雪桐,但他放不下,也怕她一個人獨處會出事。

    聽見蓮蓬頭水流聲音,何睿恆敲門,沒響應,發現門沒上鎖,他自己開門進去。袁雪桐正坐在浴缸邊緣發怔,好像在考慮該怎麼洗澡。

    「受傷的那只手不要弄濕了。」何睿恆走到浴室門邊對她說。

    她緩慢抬眼瞟掠他,拿起浴帽,沒戴在頭上,反而纏在受傷的右手上。

    他去廚房找橡皮筋隨意綁起來,現在,她的右手就像一顆扁掉的氣球。兩人看了,無奈笑了,很苦中作樂的笑法。

    何睿恆幫她脫掉衣物,她沒有拒絕。他動作小心翼翼,目光移了開。她轉身走進蓮蓬頭的拉門裡,裸肩碰了他手臂一下,很輕的碰觸,不是故意的那種。

    瞬間,他竟然想把她壓在牆上,毫無前戲衝動埋進她身體裡。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知道是內心積太多壓抑的悶氣想發泄,還是單純想要她。

    「要不要洗頭?」隔著壓克力門,浴室不斷冒出蒸騰的熱氣,他黑眸光芒閃熠,粗嗄的嗓音問。

    「今天不想洗。」她讓熱水濺在赤裸的身軀,只想好好放松,沒有力氣應付他。「走開。我想靜一靜。」

    何睿恆走掉了。後來,他到附近的超市買飲料,一連拿了好幾罐啤酒,隨便買幾樣配啤酒的零食,再去付賬。

    走出燈火通明的超商,沿著小巷弄一路回她的住處,在光源不穩定的長巷,他孤單的剪影被鵝黃的燈光拉得好長好長。夏季接近尾聲了,夜裡,微風輕送,熏然飄散白天驕陽殘留、尚未完全消散的熱氣。

    假如從未遇見袁雪桐、與她相愛、分離,他現在會在哪裡?會愛上別人嗎?正在做什麼?

    何睿恆想了好久,竟然想不出可能的答案。

    半夜,何睿恆喝醉了,躺在沙發睡著。

    隱約作夢,夢見袁雪桐在哭,他以為她又傷心了,半夢半醒間,他恍惚走向她的臥房,沒有征詢,毫無預警,進去之後,他爬上床。

    袁雪桐睡得很淺,忽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納悶睜開雙眼,察覺是他之後,松口氣。忽然聞到他渾身酒氣,她無法入睡,側過身在幽暗中凝視他。

    他緊閉雙眼,面容英俊,眉宇略蹙,沉重的鼻息吐向她,忽然一個動作,他手臂橫過,緊摟她肩際,擁緊後一陣輕拍安撫:「噓,乖,別哭。」

    嗄?神經。袁雪桐一頭霧水,輕摸他額頭,甜美雙唇輕蔑勾笑。「沒發燒呀。」

    結果,何睿恆竟然熟睡,袁雪桐卻很難繼續入睡,受傷的手掌脹脹腫

    腫,想起睡前忘了吃藥,悄悄移開他的手臂,輕手輕腳下床,開燈去廚房找藥吃。

    經過客廳,注意到何睿恆這兩天都睡在沙發上。她家客廳沙發不算寬敞,窩在小小的地方應該很難好好睡上一覺吧。

    袁雪桐一時心軟了,沒叫醒何睿恆,反而自己找出薄的涼被,躺在沙發上,關好燈,在夏季深夜裡微微發怔。

    落地窗口外附近有盞淺黃色的路燈,暈暈黃黃,照進沒有合上窗簾的客廳裡。

    從今而後,他們該何去何從?

    原諒他吧,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不是故意的。就這樣算了,就算她替他父親,還有自己的母親受罰好了。

    從今而後,有愛有仇,都算抵銷了。

    恍恍惚惚,入睡前,袁雪桐不斷翻來覆去,想著這些。回憶裡,她還是會想哭,但她不是那種會生氣很久的女人。

    夠了。她不想再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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