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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醜妾桃花笑(泥鳳凰之一)[全文完]

醜妾桃花笑【泥鳳凰之一】作者:陽光晴子

她很幸福,孤兒的她流浪街頭時被小姐收留,還學會了識字,
她很幸福,明明長得醜,卻嫁了個好夫君,
他不但不曾嫌棄她,還常把她當寶般隨時帶在身邊,
可當她意外小產,才知一切的幸福都是假像!
他寵她不是因為愛她,而是想瞞著正室,早日生下男丁傳宗接代!
他不愛她,他最愛的是他自己……
他是天下第一織坊大當家,曾經認為世上沒有他擺平不了的事,
但五年前,即使拿出傳家寶,卻也救不回今生最愛的女人,
從此他變了一個人,不再處處留情,單身直到現在,
沒想到一趟遠行,竟讓他遇見個長得很像巧兒的女人,
可她不是已經死了?難道是上天聽到他的祈禱讓她重生?
不管她是不是巧兒,就算得不擇手段,他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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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啟王朝正處于政事飄搖之秋,皇帝重病卻未立太子,而最倚賴的四皇子朱成晉遠在邊陲征戰,最有企圖雄心的二皇子朱成霄則蠢蠢欲動,文武百官各有打算,覺得二皇子造反、自立稱帝是遲早的事,皇宮內因而充斥著一股緊繃的氛圍。

    然而,百姓們尚未感覺到亂世即將來臨,尤其是離皇宮極遠的潭城。

    潭城之名來自城內四周環繞的高山峻嶺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潭、湖泊上百座,尤其位于集月峰上的鏡水湖更是其中之最,足足有千人環手都還無法圍起。從高處往下俯看潭城,是一座幾近橢圓的山間陷落盆地。

    潭城棉田綿延,所以,在毛、絲、棉等紡織業及相關印染更是舉國聞名,也成為重要的經濟城巿,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裕。

    而說到潭城,就不得不說到韓家。

    矮家是潭城內百年經營織坊的家族,有“天下第一織坊”之稱,但韓家的發跡相當傳奇,竟緣自一只古老的聚寶盆。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但韓家無論誰繼位都照樣富有,就是因為擁有這只聚寶盆。只是韓家一代接一代,多名先祖都娶了不少妻妾,可偏偏每一代女兒生得多,男丁永遠只有一個。

    而這一代韓家的大當家韓晉康,二十五歲,擁有一妻六妾,家中姊妹都已經出嫁,父母及多位姨娘在上一代女子爭產的戲碼上演後,都已移居到其他城鎮居住,也各分了不少家產,生活優渥。

    矮家老宅“豐仁山莊”是一處美麗園林,主宅就位在城郊,後方有蓊郁山林,亭台樓閣沿著山麓而上,更襯托出其壯觀規模。

    大宅院里共有八大院落,大小妻妾各佔一院,韓晉康獨住最大院落,但每一院落都是雕梁畫棟、美輪美奐,他對每個妻妾向來都不吝嗇。

    就在距離老宅院一段距離外,還有一棟韓家的偏宅,恰懊就位于鏡水湖下方的山腰處,據說是韓家的“冷宮”,只要不受寵的妻妾就會被送到此處,但目前只住了幾名奴僕。

    大當家韓晉康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年紀輕輕,經商手腕可說是韓家歷代男丁之最,與四皇子是故交,也與朝中幾名重臣有往來,在商賈雲集的潭城,政商兩界皆吃得開,地位更超越他所有的父執輩。

    也許是因為韓家有聚寶盆加持,再加上他膽大心細,無輪做什麼生意都賺錢,英俊多金又溫柔,在十八歲討了一房正室後,這幾年來,陸續納了六名妾,在外還有多名情人。

    風流倜儻的他雖然對每個妻妾、情人都好,卻不曾為誰駐足。

    而在這所有妻妾中,就數三個月前納入的第七位夫人最令外界好奇,就連長居在西北方的故友薛克德,雖為辦正事前來,但比較感興趣的也是這名小妾。

    薛克德長相俊秀,亦是富商之後,與韓家生意曾有往來,因而與韓晉康成為泛泛之交。

    難得好友前來一敘,韓晉康設宴招待,特地沒讓女眷出席,好讓彼此能聊得暢快盡興。

    向來心直口快的薛克德喝了口酒,卻對著他猛瞧。

    敝哉!俊美容貌一如往昔,黑眸深邃,聲音低沉柔潤,一襲自家裁制的深藍綢緞袍服,更顯得他尊貴威儀,那究竟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

    “打量什麼?”韓晉康挑眉的問。

    “聽聞你最近納了名丑妾?”薛克德問得直接。

    “丑妾”他喝酒的手頓住,溫和的明眸隨即閃過一道不悅之光。

    身為好友,薛克德自然沒錯過那抹內斂的不快。“難不成我的消息有誤?”

    “有誤,蘇巧兒不丑,而是特別。”他突然神秘一笑。

    “特別?”女人的分類里有這詞嗎?

    “對,她不單是名小妾,對布疋買賣、繡坊都相當熟悉,我可是以她為榮。”一提及她,他的眼神及語氣明顯閃耀了起來。

    薛克德卻是越聽越迷糊,“她來自青樓不是?”

    矮晉康笑著點頭,先將手上的美酒飲盡後,這才娓娓道來。

    就因為妓院的客人多是皇親國戚、富商名流,環肥燕瘦的俏姑娘為了要讓這些貴客銷魂,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華貴是必然的。

    于是,裁縫師及布商在白日進出青樓,而蘇巧兒伺候的周香又是當家花魁,為了討她主子歡心而送來的布疋綢緞、裙裝飾品琳瑯滿目,她摸著、看著、聽著、學著,幾年下來,對這類事可全上手了。

    因此,他要她幫忙時,她總可以站在客人的角度提出許多實用的建議。

    在綢布莊,她是賢內助,在山莊里,她從不過問他的私生活,不會與其他妻妾爭風吃醋,在其他妻妾花銀兩治裝爭奇斗艷時,唯獨她一襲素色裙服,身上沒有繁復首飾,只有頭上戴了一支他納妾當日送的珍珠發釵,她的清心寡慾、知足惜福可見一斑。

    “不過才納入三個月,你對她很了解”薛克德拿了白玉酒壺再為自己跟好友各添杯美酒。

    “這不僅僅是三個月的事而已,我常在青樓談生意,常點周香的名,巧兒是她的丫頭,一段時日下來,我發現她相當有心,總記得我的喜好與習慣,要我不注意到她也難。”韓晉康朗笑侃侃而談。

    薛克德仰頭喝完杯中物後,放下杯子,看著好友。

    他真是越聽越離奇,好友生活優渥,從小不把錢放在眼里,也因為錢多多,俊秀溫柔又文武雙全,是許多女人眼中的標準金主,他對妻妾、情人也相當海派,撒錢從不手軟。

    前提是,這些全是美人兒!但就他所知,蘇巧兒臉上有著半面胎記,很難賞心悅目吧?

    他覺得匪夷所思,忍不住開好友玩笑,“所以說,瀟灑不羈的韓大爺,對女人的品味再也不挑剔嗎?就連當家花魁的丫頭也要納進府里當小妾,再來呢?沿街乞討的女乞丐要不要也找一個?”

    矮晉康不以為意還是揚唇一笑,“還真被你說中了,巧兒在尚未進青樓前,的確就是你口中的小乞兒。”

    什麼薛克德瞪大了眼,差點飆出髒話。

    “她是孤兒,幼年時,像個小乞兒流浪街頭,是周香撿到她,收留了她,”他笑看著好友目瞪口呆的矬樣,“之後,周家家道中落,周香不得不屈身在妓院,她也義無反顧的跟進去,繼續伺候,可見得她是個有情有義又懂得報恩的人。”

    “但也是個臉上有胎記的人,是吧?”他忍不住加重語氣的強調。

    “那又如何?”韓晉德不在乎的聳肩,“漂亮女人,我擁有的還會少何況,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知足,只要我給她一點點關心或小禮物,她就很快樂。”

    鱉譎!懊友的小妾、情人那麼多,還全是萬中選一的美人,但他還是頭一回聽到好友談女人談這麼多。當然,好友喜歡女人是事實,但也僅只于身體的需求,所以,蘇巧兒再怎麼特別,恐怕也抓不住懊友那顆飄忽不定的心!

    矮晉康突然起身,“聽了這麼多,我帶你去瞧瞧她。”

    “瞧你一副要獻寶的模樣,唉,男人喜新厭舊一定要如此的喜形于色,不怕色字頭上一把刀?”薛克德也跟著起身,但不忘出言打趣,畢竟在男女關系上,他是對女人無感之人,家里催婚催得越緊,他逃得越快。

    “我早就收藏了很多把,怕什麼?”

    他目光含笑的帶著好友行經幾處院落,朝著蘇巧兒所住的淨雲齋而去。

    豐仁山莊雖然是八大院落,但各有各的出入口、各有各院的奴僕丫頭,對妻妾成群的韓晉康來說,方便進出,倒也能少些煙硝味兒。

    不同于行經其他院落時,舉目可見的富麗堂皇、處處牡丹玫瑰盛開的景致,淨雲齋里顯得素雅許多,不見鮮艷花朵,倒是一串串紫藤花迎風搖曳。

    而且,今日有不少訪客。

    院落前的兩名丫鬟一見到主子偕友前來,忙著要欠身行禮,但韓晉康大手一揮,示意不用行禮,即帶著好友往里面的廳堂走去。

    唉近廳堂,他就聽到蘇巧兒溫潤悅耳的嗓音。

    “襖、衫、裙裝以交領、方領、圓領和各式翻劣詡請各位裁制一件,另外,瓖拼的綾錦及紋繪刺繡是這群貴婦們的身分表徵,手工務求細致,麻煩你們了。”

    “七夫人怎麼這麼說,能有這份差事,我們可要謝謝你啊。”

    “是啊,不然,我們這幾個貧婦還不知到哪里討活兒干呢!”

    “就是,我家的男人此刻躺在床上養病,若不是七夫人牽線,我家三個孩子都要喝西北風了。”

    蘇巧兒不敢居功,柔聲道︰“你們太客氣了,你們的繡功不輸繡坊的人,只是身邊有要照顧的人,無法到繡坊上工,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們撥空幫忙。”

    矮晉康給了好友一個得意的眼神後,隨即推門而入,就見蘇巧兒紅唇彎彎,溫柔的看著幾名衣著樸實的婦人。他認得她們,近一個月來,生活困苦的她們幫巧兒做些衣服樣板,藉此掙些錢養家活口。

    “呃,韓爺回來,我們先走了。”

    來訪的婦人臉紅紅的朝韓晉康急急點頭,對他身後的薛克德雖然陌生,但一看也知是個衣冠楚楚的富貴之人,當下也急急朝他行禮,再轉向蘇巧兒微微一笑後,連忙抱起她分配給她們的布疋及繡線要走人。

    貼心的蘇巧兒馬上喚了隨身丫鬟,“小親,請杜伯載她們一程,要不,一疋疋布都不輕,走到城里可要好長一段路。”

    “是,請跟我來。”相貌清秀的小親帶著淺笑,示意她們跟著她走。

    “謝謝,謝謝七夫人。”

    矮晉康看著那群粗布婦人一步一回頭的彎腰致謝,忍不住貝唇角一笑,看著也頷首回應的蘇巧兒,他走近她,“聽說她們的繡工在你的推薦下,也有一些富商太太找她們刺繡了。”

    她聽了眼楮瞬間一亮,“真的嗎?太好了,這樣她們的生活更能改善了。”

    他濃眉一挑,“我可是商人,哪有錢往外送的道理?”

    女人溫柔一笑,“我相信你能從別的地方賺回那些利潤,而且加倍。”

    “你對我可真有信心。”

    “當然,你是韓爺啊。”

    她笑著回答,目光隨即落在他身邊那名高俊挺拔的男子身上。

    事實上,打從男子進來看到她至今,就呈現呆若木雞的狀態,所以,她也不知該怎麼跟他打招呼?更甭提他是目瞪口呆看著她的左半邊臉。

    其實怪不了薛克德看直了眼。

    認真說來,蘇巧兒的骨架極小,身材嬌小而縴細,一張粉雕玉琢的右半邊臉會讓人眼楮為之一亮,但當她側轉過身,讓他瞧到另一面後,立刻為之一“驚”!

    這驚,可是毛骨悚然的驚嚇啊!要說是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分。

    那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紅色胎記,像雪花似的落在那原該也是如凝脂肌膚的粉頰上,卻因為範圍從左眼下方漫布到下顎處,太顯眼也太突兀,分外的觸目驚心。

    曾經,一旦有人直視蘇巧兒臉上這一大片的丑陋胎記時,她總是緊張自卑的低頭,但自從韓晉康贊賞的望著她,還直言她的紅色胎記像極了桃花的花瓣紛飛後,她開始接受這樣殘缺的自己,也慢慢的建立起自信。

    那群前來接零工的婦人也曾被她的左半臉嚇到,但多次下來,她們看她的目光也趨于自然,甚至會贊她心美人更美,此刻,面對來客的驚愕注視,她也只能努力維持臉上的笑意。

    懊半晌,薛克德難以置信的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她的臉,再難以置信的看著好友。

    “沒禮貌!”韓晉康笑著提醒好友,再跟蘇巧兒介紹好友,“薛克德,北方富豪。”

    但被點名的大富豪仍一臉無辜的看著她,好久好久,才慢吞吞的開了口,“實在很匪夷所思,她竟是你的妾。”

    這句話就像根針狠狠的扎在蘇巧兒的心上。

    其實,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她沒有資格成為韓晉康的妾,畢竟他身邊的女子皆是傾城之姿,而她出身青樓、貌有殘缺,怎麼高攀所以,當爺開口要她當他的七夫人時,她是猶豫的,若不是主子周香一再說服,待在青樓絕非長久之計,再加上她芳心暗許爺已久,她是絕不會點頭答應的。

    只是,面對他人的質疑,她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心還是會抽疼。

    矮晉康見她臉色微僵,但仍然維持微笑,沒有說話。

    他唇邊驀地勾起一抹魅惑的笑,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沖著好友道︰“什麼叫匪夷所思?瞧瞧,她臉上沒有脂粉香味、身上也無珠翠環繞,如此純淨,哪一寸不是美人?”

    “爺。”他贊美得自然,她可羞得粉臉酡紅。

    “她臉紅了,在那些涂了厚厚脂粉的妻妾臉上,我可瞧不見這等羞澀風景,何況,漂亮又如何?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此刻來找你,你可明白?”韓晉康突然又轉身向她笑問。

    “是,我去拿東西了。”蘇巧兒連忙一福,轉身就往寢臥里去。

    薛克德還是陷在她大半張臉是胎記的震驚里,傻愣愣的佇立,簡直無措。

    沒一會兒,她走了出來,手上多了本帳冊,另外,還有一只袋子。

    小親剛好在此時回來,又見薛克德直勾勾的盯著主子的紅色胎記瞧,她心里很是不悅。可偏偏她只是個丫頭片子,不然啊,絕對開罵!她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該受這種氣。

    薛克德愣歸愣,總算注意到小親那雙氣惱的眼眸,“你在瞪我?”

    她一怔,急急搖頭,但在心里暗罵自己,沒種!

    但薛克德還沒笨到看不見她眼里的不屑,“我讓你說吧,你家主子跟韓爺絕不會責備你,你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她吸口氣,勇敢道︰“我、我家主子很漂亮,請你不要帶著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小親謝謝你!”

    “小親,不可以亂說話。”蘇巧兒知道這丫鬟有多麼護衛她。

    “蘇巧兒,我不得不承認你很厲害,我的好友第一次贊美女人,就連一個丫頭都有膽子為你出頭,你的確—匪夷所思。”薛克德突然笑了開來。

    爽朗的笑聲,黑眸里的真誠,在青樓里看了許多人,善于察言觀色的蘇巧兒,很快就明白他為何能與韓晉康成為至交好友。他很真、很坦率。

    小親則覺得這個公子很逗耶,先發呆後大笑,連她都忍不住要跟著他笑了。

    “先上馬車吧,咱們車上再談,綢布莊還約了一些客人要談生意。”

    矮晉康笑看著好友,示意對方跟著他往後方院落走,他再看向蘇巧兒,她明白點頭,小親則行禮,目送三人越過花團錦簇的後門,而一輛馬車已等在那了。

    矮晉康先讓蘇巧兒上了馬車,再跟著友人上車,馬車隨即噠噠前行。

    “怎麼走後門?”薛克德這才後知後覺的問。

    他看向蘇巧兒,她立即將頭垂得低低的,他頓了一下,笑道︰“沒什麼,只是圖個方便。”

    薛克德挑眉,擺明了不信。他可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絕不會沒有原因的委屈自己走後門,何況,還是自個兒作主的家!

    矮晉康聳個肩,直白的說了,“有一回,我在大門等巧兒,她這里是最後方的宅院,得穿樓過廳的,我的不少夫人們接連攔了她說了一些冷嘲熱諷的話,我因為久等她未到,又回頭找她,這才聽見了。”一想到那些妻妾說她長得跟鬼沒兩樣,還敢進韓家門,他的眼眸還是冒了火花。

    看來都是些難以入耳的話吧!瞧他黑眸冒火咧,不過—“依你的性子,怎麼可能走後門?”好友的個性里有著霸氣,只是,擅長用和顏悅色的面具遮掩。

    蘇巧兒察覺到夫君的眼神瞟向她,但她還是低頭不語。

    “其實,這事發生後,我還是要巧兒走前門,但她不想徒增事端,硬要在後門進出,說什麼家和萬事興。”韓晉康一副的莫可奈何。

    這個無奈神情可真令人絕倒啊!薛克德笑著撫著下顎,饒富興味的看著好友,“真難得,我第一次看到桀驁不馴的韓晉德也會聽女人的話,很弱喔!”

    “不是,爺不弱,那不是聽話,只是、只是—”

    一聽到他批評韓晉康,蘇巧兒倏地抬頭,急著要替夫君講話,但一急,腦袋轉不過來,反而詞窮。

    “對,當然不是聽話,要不,那些妻妾從沒意見一致過,萬能的韓晉康早被撕裂得四分五裂才是。”薛克德故意調侃,但說的分明是反話。

    矮晉康挑起濃眉。事實上,他並沒有想太多,對女人,他不會用太多心思,只要錢能擺平的事,他絕不小氣,而巧兒卻剛好是錢擺不平的那一個,所以,他也只能用另一種方式來寵愛她,如此而已。

    邊想邊看向坐在身邊的她,瞧她粉臉紅透,像顆熟透的紅隻果,他笑了笑說︰“別糗我了,你好奇的是巧兒吧,看到她手上的帳本沒有?她也能管帳的。”

    他刻意的提及,蘇巧兒的臉兒更紅了,“我只是幫忙而已。”

    “別客氣了,管帳的何伯近日患了風寒,卻隱忍不說,帳目數日下來,收支怎麼核對都不符,巧兒在周家時曾經幫忙管帳,我便讓她做了。”他對著好友又道︰“沒想到,她很快的將原本都不符合的帳目一一標示出來,厘清更正,而且,字體工整。”他將帳目遞給好友。

    薛克德接過手,隨意翻閱,還真是了不得,“嘖嘖嘖,七夫人,你可真嫻淑,字又能寫得如此工整端正,了不起!”

    蘇巧兒羞澀一笑,“在周家時,我家小姐讓我跟著到私塾讀書寫字,但我覺得還好,是爺不嫌棄。”

    聰慧、內斂又溫柔!薛克德不得不承認,短短的時間下來,他對她的觀感是南轅北轍,再撇開她的胎記不看,也還算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

    不過,他看著好友跟她不時對視的溫柔黑眸,是他想太多嗎?怎麼覺得好友對她這個殘缺美人特別有心。

    片刻之後,馬車噠噠噠的接近位于城中的福瑞綢布莊,街道兩旁還有許多商家攤販及店鋪林立,相當熱鬧。

    車夫將馬車停在外表氣派的福瑞綢布莊門前,讓三人下車。

    布莊的匾額高高掛,大門兩旁躺臥著兩只威武的石麒麟,店面則陳列著各類絲綢刺繡的布疋、衣物、冠帽,在店面後方,更設了好幾座規模不小的織坊、染作、繡坊、裁制,各區都有數十人在忙碌著,規模相當龐大。

    矮晉康帶著好友進了店鋪後,即找了名管事,要他先帶好友逛逛,自己則快步走進後廳堂的議事廳,與幾名已約好的綢緞大戶談生意。

    蘇巧兒則拿了帳本交給已回到櫃台的管事,做些更正的解說後,也轉往另一處廳堂。在這里有許多設計新穎的服飾,是韓晉康專門派去全國各地挑選買回的布料及服飾,再交由幾個婦人設計婦女的服飾。

    她很喜歡看這些新穎的服飾圖案及不同的裁剪刺繡,她甚至會試著改變,做些嘗試,像是從家里帶來的袋子,就有她這段日子的新創意。

    廳堂內,幾名年紀約三、四十歲的婦人一見到她進來,莫不給予一個大大的笑容,因為她把她們當家人,只要她們有什麼特別的需要,請她應急,她二話不說就幫忙,甚至會噓寒問暖。所以,即便她臉上有著嚇人的胎記,但看久了,她們也不覺得胎記有什麼問題。

    蘇巧兒將袋子里自己親手做的帔帛拿給她們過目。

    “哇,這帔帛真是美!”

    “是七夫人的手巧啊。”

    她被她們贊美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帔帛可以做裝飾,看是要繞過肩背,讓它下垂,也可以左右不對稱,甚至放在胸口,任其垂下,更添優雅。”她拿起帔帛在自個兒身上試著不同穿法,每個人都頻頻點頭,贊她有才氣。

    時間流逝,每個人對一些新衣服有任何問題,也會向她詢問,氣氛極為融洽。

    “七夫人,這個長裙用了八幅的綿帛縫制,但就像缺了什麼?”

    “顏色好像暗了些,先用金縷刺繡,還有,織花太過繁雜,要做些修正。”

    忙碌中的一室女居詡未察覺到垂簾外佇立的兩名挺拔男子。

    “看來她們還要忙一陣子,我們到偏廳喝茶等她。”

    矮晉康交代在外守著的丫鬟待蘇巧兒忙完,再往偏廳院落去尋他們後,即笑著與好友再轉到偏廳的庭園。

    這里古樹參天,鳥聲啁啾,再加上各式花卉,一壺茶香,薛克德不得不承認好友比他會過生活,就連識人之明也高他一等。

    “蘇巧兒的確很特別。”他發現跟她在一起的人,好像都很愉快。

    她自己則散發著一股沉靜氣質,讓人的心莫名的感到淡定,而且她做事仔細、觀察也敏銳,能抓帳,還能做衣服,不輸男人。

    “是,善于體貼人、觀察人,明白別人的所需,不僅是我生意上不可多得的小幫手,也深得府里奴僕的敬重。”韓晉康自己也是贊不絕口。

    “說到這點,我還真佩服你看人之強,她身邊的人待她都很真誠。”

    他喝了一口茶,“當然,敢在背後對她的面容大嚼舌根或是陽奉陰違的下人全被我辭退了,要是來客與我做生意時,敢語出嘲弄,拿她左臉開玩笑,我要不就不做那門生意,再不就是付款條件極差,半點優惠也不給。”

    薛克德眨眨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好友得意揚揚的神情。旁觀者清,好友寵這名丑妾會不會太不理性

    “老實說,她不只是個妾而已,她比較像被我器重的管事,光說她裁制出的那些服飾,就有好多官夫人是沖著她來的,而我讓她在莊里做的事越多,那些只會瞪著她臉上胎記的人就越不敢瞪,改從輕鄙、同情再轉為佩服、敬重。”

    他傻眼了,“喂,你不會是玩真的?真的愛上她了吧?竟然為她花了這麼多心思?”

    矮晉康莞爾一笑,“你瘋啦,跟女人談愛我只是看不慣不過是臉上多了個胎記,為什麼她就得像被鬼魅做了記號般遭人歧視、輕蔑?”他搖頭,“她是個好女人,看來雖然普通,但就像水一樣,天逃詡要喝。”

    “像水”

    “對,你不找她,她是絕不會主動來找你,她身上永遠帶著無慾無求的沉靜氣質,”說到這里,韓晉康突然笑了笑,“不過,她的溫柔其實還帶有一股極強的韌性,要不,她那張臉要是長在你臉上,你能承受那麼多異樣的眼光嗎?”

    的確讓人難受,這麼一來,他更加佩服她。只是,佩服是一回事,跟她上床親熱,看著那張臉不會有所影響?薛克德藏不住卑,又問︰“你都怎麼看她臉上的胎記?別說“視而不見”,那麼大片,你又不是瞎子!”

    他笑了出來,“當然看得見,就像春日飄落的桃花雨,美極了。”

    美薛克德目瞪口呆,頭皮發麻。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了。

    說人人到,此刻,蘇巧兒正在不遠處朝著他們走來。

    矮晉康連忙回頭叫了小廝,交代了一些話後,就見該名小廝用跑的匆匆來去,一會兒,手上就多了一疋布。

    “這送你,慰勞你這段日子的辛苦。”

    矮晉康知道她對珍珠情有獨鍾,所以特別差人到各大城鎮找來尺寸大小相同,近六百顆圓潤無瑕的粉白珍珠,穿了洞,繡在一塊上等的銀白雲錦上,呈現出一股低調的奢華。

    此刻,瞧她眉開眼笑,他知道他送對了禮。

    “謝謝,但好貴重。”這塊瓖珠雲錦美得令她屏息,她好喜歡,也是第一次願意收下這麼珍貴的禮物。

    “不用謝,更貴重的你也不收,我就投其所好吧。”韓晉康笑看著好友,“相信嗎?女人最愛的珠寶首飾,她全不要。”

    “你還真是“特別”。”薛克德對她了解越多,就更不能不刮目相看。

    “特別的人是薛公子,因為爺雖不曾與人交惡,但知交好友卻寥寥無幾,他極不容易交心,由此可見你有多特別,”她溫柔一笑,“有空請多來潭城,陪他說些知心話吧。”

    薛克德一怔,隨即驚愕的看向好友。她竟然這麼了解他?

    矮晉德只是笑,知道他的驚奇所為何來。因為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交心的朋友,但她卻能看透他,而且在看透之余,也不會因而驕矜,在分寸上拿捏得極好。

    蘇巧兒神情真摯的看著薛克德,再看著夫君,“我還有些事沒忙完,不打擾你們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回去吧,別累壞了。”韓晉德不禁喊住她叮嚀。

    “不會,我喜歡在這里做事。”

    她靈慧的眼眸浮現笑意,那模樣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就連薛克德竟也目不轉楮的看直了眼。

    她察覺到了,羞怯的行個禮,示意小廝抱著那疋頗重的雲錦與她先行離開。

    “她可真不簡單。”薛克德只剩這句話。

    矮晉德笑著說︰“錯了,她簡單,心靈才夠清澈,很多事才能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原來她在好友心里如此完美,所以才不覺得胎記丑陋!這會薛克德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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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的確!蘇巧兒在韓晉康眼里就像她擁有的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眸一樣純淨,而她住的淨雲齋,大多時候也都是寂靜的,重重院落里,僅配有幾名奴僕,在她沒到綢布莊的其他時間,她也是靜靜的留在寢臥及書房做自己的事。

    而廚房里的廚娘可說是全豐仁山莊里最閑的缺,因為蘇巧兒不挑食、吃得又簡單,不喜山珍海味,偶爾還會自己下廚,相當好侍奉。

    除非韓晉康過來用膳,她才會特別吩咐廚娘備些較貴重的佳肴,而那些以海鮮蔬菜為主的佳肴,全是夫君愛吃的,她一向把自己的喜好需求放在他之後,奴僕們都知道這一點,所以說,能在淨雲齋干活,可是山莊奴僕們最想卡的肥缺,因為她從不刁難下人、以禮相待。

    反之,正室杜玉鸞和其他五位妾夫人,動輒得咎,甩耳光、打一頓的把奴僕當出氣筒的事在僕役院是經常聽聞的。

    所以,在淨雲齋的奴僕,個個一心為主子,日子平平靜靜的,也很悠閑,除了一個狀況外—

    此刻,正在院落打掃的丫鬟、小廝一見到一串像粽子的娘子軍走進來,連忙放下手上的事。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

    他們個個低頭行禮,但心里直嘀咕著。

    杜玉鸞長得艷若桃李,但深沉得教人忌憚,又驕蠻得教人害怕,難纏得緊,就連她的奴婢也都自認高人一等,跟在她身後,也是趾高氣揚。

    再說到排行第二到第六的妾夫人,個個擅工心計,嬌美勝牡丹,身後也有丫鬟隨侍,但虛偽是強項,而這些人一字排開,陣仗多大,傲氣就有多大。

    在淨雲齋的奴僕眼中,這些傾城美女日子都過得太好,明知蘇巧兒啥也不爭,但一個月總會找個幾天來踩踩地盤。

    此刻,大夫人就在他們的目送下直往廳堂里去。

    其實,杜玉鸞也不愛來這里,因為蘇巧兒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話又少,只會溫和的傾聽,所以,她說再多難聽的話,也難從她眼里激出半絲火花。

    但是,每個人—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知道她長得有多可怕!

    明明她是她們這群妻妾里最資淺、最卑微的,但爺對她卻是呵護備至。

    若硬要說她們跟她有何不同?就是她比她們多懂得那麼一丁點的生意經、一丁點的布料,比她們多勤勞一丁點的去學什麼綢緞刺繡。

    但她就是一張丑臉嘛,卻老跟著爺進進出出,這不是丟韓家人的臉

    偏偏她慫恿其他小妾去跟爺說,他卻只是笑著回答,只要她們也願意跟她做一樣的活兒,自然也能跟著他進進出出,他絕對是一視同仁。

    呿!她們就不愛做那種事兒嘛,安逸日子誰不愛?蘇巧兒是天生的窮酸命,她們可不會為了爭寵跟她窮攪和,也把自己降格成奴佣,忙來轉去,多歹命啊!

    不過,杜玉鸞心里對蘇巧兒有所不悅,其他小妾對她的觀感可是比對蘇巧兒還差。

    杜玉鸞做人蠻橫尖銳,又因為是正室,架式大,從未將她們看在眼底,她們自然也無法喜歡她。再加上,她娘家勢力大,爺爺在朝中是三朝老臣、父親也是吏部尚書,她們對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當她一個要叭要來蘇巧兒的院落,她們不想來也得跟著來。

    本在房里,細細端詳那塊瓖了珍珠的雲錦,思量著能裁制成什麼樣衣服的蘇巧兒,也被通知大夫人等大駕光臨,急忙跟著小親來到廳堂,正好迎接了眾姊姊,一一向她們行禮問安,請她們入座。

    眾夫人看到她那張有著胎記的半張臉,漂亮的臉上莫不出現嫌惡表情,尤其是杜玉鸞,原想走人,不過,她可是有目的而來。

    “聽說妹妹昨日又去了綢布莊忙了好一會兒。”

    對她難得的關切,蘇巧兒愣了下,但隨即感激道︰“是,謝謝姊姊關心。”

    她冷笑,“總是姊妹嘛,何況你個性與人不同,爺也知道你對刺繡有興趣,便讓你日日乘坐馬車前去織錦廠、繡坊學習手藝,也學做生意,真辛苦啊。”

    “不辛苦、不辛苦。”連忙搖頭。

    “我想也不會辛苦到哪里去,做做樣子誰不會?”二夫人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是啊,咱們忙著在床上伺候爺,她在外分擔責任也是應該。”三夫人也尖酸的說。

    小親握緊拳頭。她好討厭這些夫人們,每次來都說這些冷嘲熱諷的話!

    “行了,你們要知道依蘇妹妹的性子,爺是不會送她珠寶首飾及奇珍異寶,不過,我可聽說昨兒她卻搬回一塊上等瓖珠的雲錦,價值連城,是吧?”杜玉鸞挑著柳眉,冷冷的看著臉色陡地一變的蘇巧兒。

    “是。”她沒有否認。

    杜玉鸞意有所指的問︰“好東西不是該跟好姊妹分享?”

    “是。”她黯然的點頭,隨即回頭看著小親。

    小親卻努嘴、擠眉、使眼,示意那是爺特別送她的,怎麼可以

    “現在是怎樣?連下人也教不好,是因為伺候人慣了,改被人服侍後,還是習慣聽下人的話?”她可沒耐心看她那張令人作嘔的丑臉,打算要了東西就走人。

    此話一出,眾妾們忍不住掩子邙笑,就連她們的丫鬟也忍不住抿嘴忍笑。

    在訕笑聲中,蘇巧兒再次向小親示意。小親不得已,只得轉身回到寢臥去拿。要不,她們肯定會說更多尖酸刻薄的話來刺激主子。

    不一會兒,小親忍著心中沸騰的怒火,將該疋瓖了珍珠的上等雲錦抱出來,交給這些要了一大堆黃金珠寶仍不知足的夫人,再退到主子身後。

    杜玉鸞一要到手,也不想待在這沉悶的鳥地方,一些人又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太過分了!”小親氣到都飆淚了。

    “沒關系的,凡事以和為貴。”蘇巧兒拿起繡帕經經的為她拭淚。

    “但不是這樣忍氣吞聲的嘛,她們平日跟爺要東要西的,爺都給了呀,為什麼硬要來拿主子的!”她真的替主子抱屈。

    “吵架無濟于事,人只要無所求就好。”雖然心有點兒不舍,但韓晉康送這份禮的心意,珍藏在心里,那是誰也拿不走的。

    “不好、不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主子不擅長爭寵斗智,她們才會欺負得如此過分!”小親仍然碎碎念,“尤其是大夫人,她親生的茵茵小姐,府里誰也不黏就黏主子你,你視為已出,當心肝寶貝疼,她還……哼,我一定要跟爺告狀。”

    “不可以,爺平常那麼忙,就連好友過來,也只能忙里偷閑的小聚,他時間多麼寶貴,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麻煩到他,懂嗎?”蘇巧兒難得嚴肅,“再說到茵茵,她是孩子,也是爺的親生女,我疼她原本就是應該的。”

    “是是是,什麼都是應該的。”

    她知道主子有多麼深愛爺,只要能為他分擔解憂,再累再苦,主子也不會吭一聲,只會繼續埋頭苦干,就連爺忙于生意,有時外出談生意就一、兩個月才回來,將寶貝獨生女交給主子,也交得很理所當然,什麼嘛!

    好在,爺對主子算好,不然……不然……唉,她只是個下人,能怎麼辦?

    不對,她不能說,不代表其他奴僕不能說。小親偷偷地笑了。

    月光如橋,淨雲齋的寢臥里,房門緊閉,簾幕低垂,蘇巧兒看著三更天才進房的韓晉康,已沐了浴的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香味。

    “爺要過來,怎麼不先叫小廝過來傳話,我可以備好水伺候爺淨身。”她說。

    “我跟克德在年泰樓喝到傍晚時分,他便急著回北方,我就在鳳娘那里稍微休息,身上酒味太重,她便伺候淨身了。”他淡淡的述說,卻觀察著她的神情。

    她只是微微一笑。鳳娘曾是青樓的一名花魁,事實上,除了家里的妻妾外,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外也有多名情人,但她不會嫉妒,他太優秀了,不是一個女人能單獨擁有的。

    他在她的臉上看不到半絲妒意,莫名的,心里竟然不太舒服,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乎。好笑的搖搖頭,他直視著她,“聽說今日有人上門要東西。”

    小親她?!蘇巧兒搖頭,“沒什麼,無須小題大做,真的。”

    韓晉康直勾勾的看著她。知道在這些妻妾里總是逆來順受,但那些妻妾不知道的是,她們對她多欺一分,他對她的不舍就多一分,只是,他還是得說──“忍氣吞聲下去,她們可是會得寸進尺的爬到你頭上,為人別太心軟。”

    她順從的點頭,“我明白,我會試試。”這麼說只為讓他不再擔心。

    “布給了人,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偏偏想替你去出頭,就怕你這性子又要逼她們奚落,怎麼辦?可我這心就不舒坦!”他突然眯起眼。

    “這──”她頓覺手足無措,他生氣了嗎?

    韓晉康其實是刻意逗她的,還惡作劇的更靠近她,“你說要怎麼讓我舒坦?”

    她羞紅了臉,“就──爺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他挑起濃眉,邪惡一笑,“我喜歡什麼,你不是最清楚?”

    生性放浪不羈的他,話里挑逗意味太濃,令她已然赧紅的臉登時又加深了一層,“呃──那個……我要怎麼做?”

    “我要你主動。”他一說完,就走到床邊坐下,脫了鞋後,逕自上了床。

    她杵在原地瞪著他,急急搖頭。翻雲覆雨的事兒,她怎麼主動?她不會啊!

    “快來。”他笑著催保著,還閉上了眼,呈大字形,大有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的態勢。

    這會兒,蘇巧兒知他在逗她了,只得求饒,“爺,別欺負我了,床第的事兒,我不成。”

    韓晉康坐起身來,笑看著她,“好吧,那你有什麼希望、願望、有何要求,都說來聽聽。”他打算只要她說得出來,他一定幫她完成,而這一次,他肯定要跟那些貪心不足的妻妾們把丑話說在先,誰要敢再上淨雲齋討東西,接下來的半年,要什麼沒什麼!

    “這……我所求實在不多。”

    “不多,代表還是有,你求什麼?”

    這麼直剌剌的,她臉皮兒薄,所求又全是他的事,怎麼說得出口?“其實,沒有,真的,我很幸福了。”

    “是嗎?”黑眸里閃過一抹幽黯的火焰,他下床走向她,再牽起她的手上床。

    她粉臉酡紅,心跳加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韓晉康溫柔的解下她身上衣物,在她身上僅存一件粉嫩肚兜及褻褲時,他刻意以牙來咬開抹胸系帶,她的身子不禁輕顫,感覺到他灼熱的唇開始沿著她的後頸往前輕吻,身前的肚兜何時被拿掉,她已不知,因他已貪婪的索求、放律的吻著,深嘗她的滋味,惹來她一聲聲的呻吟。

    他是刻意用這情欲之火來逼她說出心中真正的渴望與希冀,因為習慣委曲求全的她根本不敢求,所以藏得更深。

    “我的巧兒,告訴我,你還求什麼?”他低沉的聲音帶點沙啞,更魅惑人。

    蘇巧兒被情欲騷動得昏頭轉向,心魂早已不在,而這就是他要的。

    她星眸微張的呢喃,“我求……求你一切平安健康……快樂……巧、巧兒只求這個……”

    這個女人,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希冀竟然只是要他快樂健康?如此肺腑之言,他深深動容外,還有更多的感動。

    他凝睇著她動情的臉龐,灼燙的唇深深的在她左臉的片片桃花瓣上印上一個個疼惜的吻,再極有耐心的探索她一寸寸的如玉肌膚,點燃了更激越的欲火。

    夜更深濃,旖旎春光一而再的在羅帳內上演,直至她再也承受不住的開口告饒,徹夜癲狂的韓晉康才擁著她,相互的依偎入眠。

    只是,雖然疲累,但小睡幾個時唇的蘇巧兒心里仍惦記著另一件事。

    因而天甫亮,她便醒了。

    她靜靜的凝睇著韓晉康俊美的容顏,嘴角浮現幸福的笑容。

    縱然不舍,她還是小心翼翼的從他懷里鑽出後起身,套上衣裙,手腳利落的將頭發簡單盤起、扎個髻,再插上她最愛的珍珠發釵,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門,再輕輕的帶上門,殊不知,床上的韓晉康已然蘇醒。

    他蹙眉坐起身,看著窗外天色微泛魚肚白,而桌上的殘燭還忽明忽滅。

    他看向門窗後的兩道身影,聽到蘇巧兒輕聲到︰“別吵醒爺。”

    “我知道,”小親的口氣也很輕,“時間還很早,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

    “不成,我答應茵茵一起吃早餐,再教她繡帕子的。”

    “真是的,茵茵小姐也太愛黏主子了!大夫人才是她親娘耶,明知道你們麼事都要做,她逮到機會就纏你,難得爺在你這兒過夜……”

    “小聲點,我們去準備早餐,她特別愛吃我煮的咸粥。”

    “那當然,一熬都要一個時辰耶……”

    主僕倆邊說邊往廚房去,雖是一大清早,但掃地灑水的奴僕都已起來干活,見到蘇巧兒,莫不親切的喚聲早,而她亦微笑回應,但鑽往廚房里去。

    約莫一個時辰後,小親端了粥,另一名廚娘端了碗筷,就往亭子里走去。

    不一會兒,在另一方的曲橋上,就見一個小小身影快步的朝涼亭跑了過來。

    “別急啊!”蘇巧兒連忙迎上前去,一看到韓茵茵身後沒人,忍不住念了句,“怎麼又不讓丫鬟跟?”

    “不要,她們都會去跟娘說些有的沒的,討厭死了!”

    小女孩有張粉嫩的俏臉,眉宇之間還有著韓晉康的帥氣,一雙黑眸烏溜溜的,唇紅齒白,可以預見,日後絕對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哇,我最愛的咸粥耶。”

    韓茵茵直接給了蘇巧兒一個大大的擁抱。所有的姨娘,她愛七姨娘了,雖然有半張臉紅紅的,但她覺得七姨娘還是好漂亮,而且,她這里的丫鬟個個都笑咪咪,不像親娘那里個個戒慎恐懼,她們還可以一塊兒斗蛐蛐兒、玩球,永遠都不會無聊。

    蘇巧兒笑著看她大口大口的吃粥,小小人兒不怕燙,跟她爹真筍一模一樣。

    在一起分享早點後,小親收走了碗盤,她便開始教茵茵如何在繡盤上下針,再換色線,擔心她兒到手,一雙美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叮嚀著,“小心。”

    韓茵茵很專心,手也很巧,重要的是,她做得開心,看著繡的小鳥頭都快繡好了,抬起頭,朝七姨娘嫣然一笑。

    這一大一小,都沒注意到另一個高大身影已悠閑的步出房間,朝她們走來。

    小親倒是眼尖看到了,正要提醒主子跟茵茵小姐,但韓晉康搖頭,示意讓她們忙,他則緩步走過去,邊聽著一大一小的對話。

    “七姨娘,我一直不懂,為什麼我親娘不像你一樣的疼我、愛我呢?”

    “她會的,只是她還沒有準備好,但總有一天會的,你先別急。”

    “嗯。”

    他笑看著蘇巧兒。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兒,不爭不奪,善意的謊言倒很能說,在他看來,玉鸞從骨子里也找不到半絲為人母的自覺,怎麼可能疼茵茵?

    “我不知道你們感情這麼好。”他隨即步上石階。

    “爹!”韓茵茵立即放下手上的針線活兒,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見狀,小親忙逮住機會告狀,“我斗膽回爺,茵茵小姐可愛死我家主子了,常常來找她玩,不像大夫人從不理她,一點也不像個當娘的──”

    “小親。”蘇巧兒連忙制止。

    她吐吐舌頭,“好啦,我說錯話了。爺,主子要我絕不可以批評任何夫人,所以,對不起,茵茵小姐,我也對不起你。”

    “沒關系,七姨娘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七姨娘也說我娘只是還沒有準備好愛我,所以也沒關系,是不是七姨娘?”韓茵茵像個小大人似的說著話。

    蘇巧兒揉揉她柔順的發絲,“是啊。”

    不愧是正派的蘇巧兒!他真是佩服她。韓晉康的目光越過她,看向桌上的針線活兒,“在做什麼?”

    韓茵茵急急的又飛奔回桌旁,將那一籃的針線活兒藏到身後的椅子上,“是秘密!”一說完,便看著七姨娘,仿佛怕她泄密似的。

    只見蘇巧兒微笑的以食指放在唇上,強調她絕不會泄露任何事。

    小丫頭這才瞅著父親露齒一笑,“爹,最近這幾天都別來找七姨娘好不好?”

    他勾起嘴角一笑,“為什麼?”

    “我需要她嘛。”小女孩可直接了,雙手又緊抱著蘇巧兒的手不放。

    小親瞪眼,脫口而出,“哎呀,小小姐,你怎麼可以恩將仇報──”

    “小親,別說了,你去忙吧。”蘇巧兒笑著打斷她的不平之語。

    “喔。”她只能退下,但心里直嘀咕著,小小姐不知道她家主子日盼夜盼的就是等爺過來淨雲齋,如今竟然要爺別過來?!

    “爹,行不行?就這些天……不行,應該要一個月?對!快一點,一個月就能完成,反正爹有時候也不找七姨娘,去找我親跟其他姨娘,好不好?”七歲小女孩放開七姨娘,改去拉親爹的手,眼巴巴的哀求著。

    “你怎麼說?”他挑眉笑問一旁不語的蘇巧兒。

    她蹲下身子,跟小女孩相視一笑後,才抬頭看著他,“她的確有很重要的事要我協助,韓爺這段日子就往其他姊姊的房里去吧。”

    “耶!我就知道七姨娘對我最好了。”韓茵茵開心的跳了起來。

    韓晉康勾起嘴角笑說︰“既然再來的一個月七姨娘都歸你,那麼,今天就讓她整天陪著爹,公不公平?”

    “公平!”她開心的沖回原位,將東西放入袋子里,笑咪咪的跑了。

    “一天?你有時間嗎?不用去綢布莊?不必處理其他事情嗎?”

    在她又驚又喜的問了一連串的疑問時,他已牽著她的手回到寢臥內,還交代小親,今兒個他一整天都待在這里,誰也不許打擾。

    小親笑得眼眯眯的離去,蘇巧兒可是羞死了。

    “天,天亮了啊,而且,你不用早膳嗎?要不要我去準備?”

    她臉紅紅的看著他又脫了外衣,慵慵懶懶的上了床。

    “昨日跟克德吃喝太多,一點也不餓,所以,得多做點事才能消化,再加上我還得跟茵茵那小娃兒守信,三十天不能來這里,怎麼可以不把握時間?”他低沉而沙啞的嗓音帶著某種挑情的意味,但眼里的促狹可濃了。

    “別胡鬧了,爺。”她水嫩的臉紅通通的。

    此刻在他眼中,她左臉的片片桃紅可是變得更加鮮艷而魅惑人,他伸出手,愛憐的撫摸著,“怎麼,要你跟我在一起一整天,嫌煩?”

    他的氣息再次刻意的拂上她的臉頰,嗅著她誘人的淡淡體香。

    知道他是故意她的,但心跳卻不受控的加速。“不會嫌煩,只要爺還要我,我是幸福的……”

    要求還是這麼少!他忍不住笑。

    事實上,昨晚與克德喝那麼多,也是因為克德要他幫一個大忙,這個忙,一去就要一個半月,雖是生意,但利潤不算多。

    不過,看在克德佛心來著的分上,在北方闢了數百畝棉田,讓當地貧農種植,沒想到栽種成功大豐收,但織坊、織機都沒有,當然也沒人會後續的事兒,所以,明兒個一早,他就要帶一大隊人馬及織機遠赴北方,從頭教起。

    說來,好友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真是交友不慎啊!

    這一去,要近兩個月,雖不想承認,但還沒遠行,他竟然就開始想念她,這也是他在起床後,沖動的決定在這里耗上一天的緣由。

    “你好安靜,我比較偏好你的另一種聲音……”黑眸添了打趣的笑意,攬住她縴腰的手一緊,讓人貼得更近。

    她雙頰嫣然,屏住呼吸。

    他深深凝睇,感到她身上的幽香撲鼻,更添情動,他再也忍不住的俯身,讓燒灼的惑望展開激越的狂愛,細細聽著她沉醉在情欲里的輕喘嬌吟,恍如天籟,鑽進他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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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韓晉康這一離開,去了兩個半月,比他預計的時間更長。

    蘇巧兒不能說不寂寞,何況,事情也來得突然,她完全不知情。

    但府里的一切瑣事,爺都已打點好,由各管事承擔,而家里最大的主母及各夫人皆不能過問各商鋪、織廠的事,這是他定下的規則,所以,其他夫人皆安排三、五天的出游,而她雖然也在綢布莊進出,但爺對她則有另外的安排,投其所好,讓她去繡坊上課,對此,她是充滿感激的。

    只是在學習一個多月後,她主動停了課,另外,教授茵茵刺繡的事也改由口頭教導,小親再示範,只是,不知爺在得知原因後,是驚是喜?

    帶著甜甜的笑容,她凝睇著桌上的燭台,雙手交握,越想越入神。

    屋外,一個挺拔身影正從回廊那方走來,俊美的臉上帶著笑意,溫暖黑眸中注視著的是亮著柔色燭光的屋子。

    很不可思議,但在離家這兩個月里,他最想念的一幕,竟然就是此刻的風景。

    看來,不只女兒喜歡來這里,連他也是。而且就過往的經驗,他一入屋內,就有溫水給他盥洗,床上也已熨暖,似水佳人將溫柔伺候他的身心。

    但在他推門而入後,他發現他錯了。

    巧兒今晚很反常,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但他已交代僕佣先通知她,要她今晚準備侍寢,何況,小親也已不見人影,該是知情的退下。

    蘇巧兒當然知曉,但因為心情激動,滿腦子想的也不只是韓晉康,她有個美好的消息,想讓他成為第一個分享的人。

    不過,韓晉康都走到她身邊,杵著瞧她好一會兒了,她還沒有反應。

    “咳!咳!”他刻意捂嘴咳個兩聲,沒想到她仍靜坐桌前,而桌上還放了好幾塊布料。

    這段日子她到繡坊去學刺繡,該不會又在想繡坊的事吧?他不解的拿起其中一塊,想看看是什麼讓她如此專注。

    他的這個動作終于讓她回神,美眸熠熠發光的看著他,臉上也有著不同于以往的幸福光彩,只是他好奇的目光定在那幾塊布疋上,反而沒注意到她的目光。

    這幾塊布料,上方刺繡的方法皆不同,有直針、纏針、套針、齊針,而布料上還撮金線、綴珠及貼絹,精巧而華麗,實讓人嘆為觀止,難怪熱中于繡功的她看得如此忘我。

    “真的很好看,”他看向她,“不過,除了盡往縴錦廠里鑽研這些外,有沒有想我?”

    蘇巧兒用力點點頭,一邊起身服侍,幫他脫去外衣,掛上衣櫃後,沉吟了好一會兒,緊張的一回身,見他已上了床,才鼓起勇氣道︰“我不去學了,暫時。”她的雙頰突然變得嫣紅。

    韓晉康舒服的躺在床塌上,半闔著眼眸,“全學會了?”

    她走到銅鏡旁,從擱在下方的銅盆旁拿了條毛巾放入微溫的水盆里,擰了巾子坐回床畔,他接過手,擦拭了臉後,看著她。

    她吶吶的回道︰“也不是全學會了,主要原因是有人說不踫針,對肚里娃兒比較好。”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迷信。”

    她的心兒怦怦狂跳,乖下眼睫,緊張得交纏十指,“呃──不管是不是迷信,只要孩子能好,一些不好的事,即使只是傳聞,我也寧可信其有。”

    “婦人之仁!何況,你肚里沒娃兒,別道聽涂說。”他突然一頓,驀地坐起,一臉錯愕的看著笑盈盈的她,張口結舌的說︰“你的意思?”

    蘇巧兒臉上酡紅更深一層,“都說白了,爺怎麼?”

    “你有了?!”他快昏了。

    她羞澀地低頭,“是,看過大夫,算算日子,應該就是爺兩個月前那一日忘我的……”

    天啊!因為好友到來的愉快,還有即將遠行,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再加上兩情繾綣,他竟忘了做前跟事後的避孕……該死的,他怎麼會這麼糊涂!

    此刻院落外,一個小小身影正往這里跑來。

    韓茵茵是偷溜出來的,她在睡前聽到下人說她爹今夜就會回來,不過將會往七姨娘這兒來,她也好想爹,雖然很晚了,但她相信爹見到她一定也很開心。

    或許可以先嚇嚇爹跟七姨娘,她笑了笑,遠遠就見房門關著,她放輕步伐,無聲無息的往窗邊走去。

    房里,因韓晉康始終沒有聲音,蘇巧兒緩緩抬頭,看著他俊臉上的凝重,她棎吸了一口氣,驚惶的問︰“爺不高興嗎?”

    搖搖頭,看著她忐忑的美眸,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笑著將她擁入懷里,“怎麼會?只是仍一股形容不出的震憾里。”

    她松了口氣,臉上再現光彩,“我能體會,只要一想到再過幾個月,茵茵就會有個弟弟或妹妹,我就好高興。”

    “是啊,那小家伙肯定樂歪了。”但他就麻煩了。

    窗欞外的韓茵茵聽到這消息,先是眨眨眼,接著是歡天喜地的笑開了嘴,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小心的轉過身,躡手躡腳的又往親娘住的院落跑去。

    屋內,韓晉康一臉認真的看著蘇巧兒,“懷孕的事先別說出去,就連茵茵也別說好嗎?”

    她輕咬著下唇,“是很難跟其他姊姊們說嗎?她們的肚子都沒有消息。”

    原因並不是她想的那麼單純,但是,此刻說再多都遲了。“是,雖然你這里一向平和,也未與她們交惡,但是,一旦孕事傳出,只怕這里就不平靜了。”

    “我明白了。”

    他知道巧兒以為他是為了她、為了孩子,才要她暫且保守秘密,但其實不然,事關一個承諾,所以為了保護她跟孩子,也只有等到她的肚子藏不住後,他再跟玉鸞好好談談。

    夜已深,韓茵茵像一陣風似的,咚咚咚的穿過院落廳堂,直奔親娘所住的雅居院落,就連守門的丫鬟也被她嚇一大跳,又見她直接要開門入寢室,駭得急急拉住她。“我的茵茵小姐,大夫人睡了,你這樣莽撞沖進去,不只奴才要挨罵,你可能會被打呀。”

    “不會的、不會的,我要說的這事兒,娘肯定開心死了。”她樂不可支的甩開丫鬟的手,推開了房門,奔到床邊,喚著娘,“醒醒,我有大消息喔,娘,醒醒。”

    “吵死了!”杜玉鸞火冒三丈的坐起身來,瞪著還坐在床緣的冒失鬼,“都什麼時候了,你搞什麼?!你的丫頭顧你顧到不見,明兒個我就揍她幾板子!”

    “娘,我有事──”她興匆匆的來,就是要告訴娘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她煩噪的叫了守門的丫鬟,“還不快把小姐帶走,你也想挨板子嗎?!”

    丫鬟急急的跑過來,拉著她就要走人。

    “等等嘛,娘,”韓茵茵連忙大叫,“我要當姊姊了,你不說過,要生個弟弟給我,而這會兒七姨娘有弟弟了!”

    她臉色陡地一變,“什麼?!”

    丫鬟也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松開了手。

    韓茵茵眉開眼笑說著她剛剛在七姨娘的窗外聽到的好事。

    杜玉鸞神情一凝,一把揪住女兒的手臂,她哀痛一聲,又見娘一臉的陰森,脖子一縮,嚇得臉發白。“怎、怎麼了?娘?”

    她冷冷瞪著丫鬟,“你什麼也沒聽見,知道嗎?要是這話傳出去,我就撕爛你的嘴,割了你的舌頭!”

    丫鬟嚇得跪下,連聲答著,“是是是。”

    “茵茵,你也是,這事不管是七姨娘,還有其他姨娘都不許說,聽到沒有?”

    “為、為什麼?娘,不是要給我弟弟嗎?”她囁嚅的問。

    “為什麼?你還敢問為什麼?該死的!你為什麼不是帶把的?為什麼?!”杜玉鸞突然抓狂,一臉凶惡的一手抓著女兒,一手就猛朝她小小的身子又打又捶。

    她又哭又叫,掙扎著要逃,好不容易逃開了,但歇斯底里的娘又跳下床,追上她,嚇得她拚命往桌底下鑽,但娘仍狠狠的踹她、打她,差點要將桌子撞翻了。

    “好痛,別打我啊……娘……好痛啊……好痛……娘……你別打我……嗚嗚嗚……”韓茵茵哭叫求饒,滿臉淚水。

    而丫鬟跪在地上,見當家主母怒氣騰騰,她動也不敢動,嚇得洞身發抖。

    終于,杜玉鸞停了手,一臉陰狠的怒叫,“把茵茵帶回房去,以後,沒我的命令,不準她再進我的院落來,我一看到她,就一肚火!”她猝然轉頭,瞪著趴在地上哭泣的女兒,“聽見沒?不準再來!”

    她可憐兮兮的嗚咽點頭,丫鬟也顧不得跪到僵硬發抖的雙腿,搖晃的站起來,牽起哭得涕泗縱橫的小姐就要步出門檻,沒想到──

     “慢著!”杜玉鸞突然又喊住她們。

    兩人急煞步伐,兩顆心皆是膽戰,面露害怕。

    “韓茵茵,剛剛交代的事,你可得給我牢牢記住,要不,我饒不了你!”

    “是,娘。”她抽著鼻子哭泣,怕得拚命點頭。

    兩人離開房間,房內突地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杜玉鸞勃然大怒打落桌上的茶杯,瓷器碎了滿地。

    不,不行……她還沒生兒子,怎麼能讓蘇巧兒搶了先?此刻她一雙鳳眼陰沉殘佞得教人發顫。

    一連多日,不知怎地,茵茵一直沒過來淨雲齋,還請小親去找了她好幾回,她卻說她娘要她讀書習字,不能過來,一直到今天,她才自己跑了來。

    “怎麼了?讀書很苦嗎?你娘也是為你好。”正在亭台的蘇巧兒,溫柔的看著哭喪著臉的七歲女娃兒。

    韓茵茵搖搖頭,眼淚都要滴落了。她這幾日不能來,哪是讀書的事兒,是娘擔心她身上被她情緒失控打的瘀傷會被七姨娘發現,見好得差不多,才準她出來的。

    蘇巧兒撫著她的小手,輕聲提醒她,“你娘生日不到一個月了,你還沒繡完帕子呢。”

    她一開始繡小鳥時,因新鮮感再加上用心,繡得極好,但接下來,小丫頭雖天天報到,但總沒繡個幾針,就忙著玩耍了。

    “我不送了!”韓茵茵賭氣的說,“七姨娘不要問原因,我會想哭。”她像個小大人一樣的請求,但眼眶已綻淚光。

    “好,七姨娘不問,來。”她將自己親手裁制的小斗篷溫柔的為她系好。

    沒想到,小丫頭突然一把沖進她懷里,力道之大,差點沒將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她給撞倒了。

    小親嚇得急忙過來扶住,一邊忍不住道︰“小小姐啊,主子的肚──”

    “小親。”蘇巧兒朝她搖頭,小親知道她有孕,還是爺說的,因為他這幾日都要忙生意的事,也許不會回山莊,所以,要小親特別小心照顧,只是也交代小親暫時別讓其他房知道她懷孕的事。

    小親連忙捂住嘴巴,知道自己點說溜嘴。

    蘇巧兒輕拍著趴臥在她懷里號啕大哭的韓茵茵。雖不知茵茵受了多大委曲,但她一向都心疼茵茵,因為是女兒,大夫人不太搭理茵茵,偏偏肚子又一直沒消息,她想過了,爺要她暫且別說,應該也是不想刺激到大夫人吧。

    “七姨娘,我覺得就算我完了人生的第一條繡帕,送給娘當生日賀禮,她也不會愛我的……”韓茵茵嗚嗚咽咽的說著。

    “不會的,那是你一針一線用心完成的,你娘一定會感動,會愛你的……”

    小丫頭抽抽噎噎的哭起來,“可我不要她愛了,我送你好不好?我送你,你會更疼我,更愛我,也絕不會不要我……”

    一句又一句的辛酸話冒了出來,揪得蘇巧兒的心都疼了。

    此刻,奴僕來報,說是大夫人那里叫人備來糕餅點心,還特別熬了壺養生茶。

    “我娘準備的?!”韓茵茵眼楮頓時都亮了。

    “是,大夫人說她這陣子心情不好,對你大小聲,知道你來七夫人這里,就要奴婢準備這些過來,要你快快樂樂的跟七姨娘好好玩。”該名奴婢說完便退下。

    小孩子沒心眼,對這突來的關愛是又驚又喜,高興得就要手舞足蹈起來,“太好了,七姨娘我娘她在對我好呢!”

    “是啊,來吃吧,別辜負她的心意。”蘇巧兒也替她感到高興。她知道自己再怎麼疼她,終究不是她的親娘。

    可是,一旁的小親怎麼想都怪。大夫人怎麼可能轉性了?才剛說著──

     “這養生茶有股怪味兒,我不敢喝。”韓茵茵皺起小巧的鼻子。

    “這可是你娘的心意,我陪你喝。”她柔聲道。

    “好。”雖說好,但小丫頭嘗了口,就直攻糕餅甜點。

    蘇巧兒沒說什麼,倒多喝了些茶,免得剩下一大壺,大夫人因心意被糟蹋,又不肯對女兒用心了。

    氣氛極好,小親困惑的看著,見一大一小很開心,便離開去做自個兒的事。

    半晌,韓茵茵開始繡花兒,就在此時,蘇巧兒突然臉色發白。

    “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劇痛從她的腹部襲來,她雙手抱肚,痛苦呻吟,痛到都跌跪在地上,難過的倒下。

    “怎麼了?七姨娘!”韓茵茵嚇壞了,丟下針線活兒,蹲了下來,雙手不知所措的摸著最疼愛她的姨娘,一邊尖叫,“快來人,救命啊……”

    “發生什麼事?”小親急急奔來,跪在主子身邊,問道︰“怎麼了?主子你別嚇我。”

    蘇巧兒咬緊牙關,而腹部的痛令她冷汗直冒,害怕的感覺到她的雙腿間有股不自然的濕濡。

    “快救救我的孩子……”她雙手緊抱著肚子、身子蜷縮在冰涼的地上,臉色慘白、淚水泛流,全身更因發寒而頻頻顫抖。

    “有血!”韓茵茵嚇壞了,因為她看到七姨娘裙子下暈染開來的紅色鮮血。

    同一時間,韓晉康買了幾個小玩意兒回來要送給女兒。由于生意忙,他對茵茵是疏忽了些,但巧兒一有孕,很奇怪的,他竟然覺得對茵茵有所虧欠。

    “不好了,快來人啊──爺,你回來了,快,七夫人出事了!”淨雲齋的僕佣跑出庭院喊人,一見到大當家,憂心的急道。

    他臉色丕變,將手上的玩意兒塞僕佣,大步就往院內奔。

    韓晉康沖到亭台,看著奴僕圍在已痛得幾近昏迷的蘇巧兒身邊,他急著推開奴僕,蹲在她身邊,又看到她腿間的紅花,他倒抽了口涼氣,猛地俯身,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屋里奔,沒想到,竟看到杜玉鸞就站在一邊院落的二樓閣樓上,冷笑的看著這一幕。

    他憂慮的俊容在霎時之間變得陰沉,一咬牙,“叫大夫!快!”他一邊喊一邊往蘇巧兒的寢室奔去。

    “救命……孩子……拜托……”她虛弱的偎進他懷里,不住的淚流喘息,以毫無血色的唇低喃,“一定要……要留住孩子。”冷汗浸濕她的鬢發,驀地,一陣劇痛襲來,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巧兒!巧兒!”他臉色刷白,腳步更快了。

    蘇巧兒流產了,身心交瘁的她昏睡了好幾天,哭著醒來又淌著淚睡去,原本圓潤的雙頰已削減幾分,整個人看來更顯清瘦。也因為她的情緒需要時間來平復,所以,淨雲齋設了門禁,那些虛情假意的都不許進來。

    韓茵茵幾度想過來探望,也讓韓晉康給勸退,要她等七姨娘再好些,再過來。

    所以,一連數日,淨雲齋比平時都要寂靜。

    此時,小親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進房里,她手上端著一盅剛煎好的湯藥,走到床邊,拉開床幔,卻見到主子連睡覺時眼角仍流著眼淚,她看了心痛,忍不住轉身將湯藥放在桌上,即奔出去,大哭起來。

    同時,蘇巧兒緩緩的睜開了眼。

    孩子沒了,她含著淚光的眼眸呆滯的看著天花板,再緩緩的移到持意拉起的床幔,她虛弱的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隱隱約約聽到外面先是有腳步聲,然後是說話聲聲音顯然是被刻意壓抑的,即使語調聽起來帶著火花,卻不大聲。

    “你別太過分了!”

    “是誰過分?我說過,我不管你的風流多情,但我的地位絕不能被動搖!”

    “該死的,巧兒不一生兒子!”

    “不一定,就是有可能。”

    “你!”

    “你不能怪我,在你跟她共度春宵,就不該忘我的將你的種留在她體內,更不該的是,你竟沒讓她喝下事後避孕湯藥,既然如此,你就該預料到會有今天的憾事發生。”女子的聲音囂張跋扈得很。

    “是你一直沒有身孕,難道這輩子你下不了蛋,韓家就得絕後?”

    “那也是韓家的命,你別不認帳,這事可是你應允我爹娘的,要嘛,就勤勞點的臨幸我,讓我生男娃兒,再來,你要你的巧兒多生幾個,我都不再過問。”

    房門外,韓晉康與杜玉鸞怒目相向對峙著。

    她氣焰不小,他也知道她爹是當朝吏部尚事,就他與幾名朝中重臣的書信往返得知,她爹與謠傳要發動宮變的二皇子走得相當近,她娘家權勢可不小,若硬要對上,依他的驕蠻狠勁,韓家的未來可不好過……

    何況,若四皇子來不及回宮,二皇子真的稱帝,只要她請她爹讓二皇子隨意安個罪名給韓家,韓家的財產散盡還無妨,就怕數百條生命就讓她玩完了!

    “說話啊!韓晉康,你當真要我找爹去?”她出言威脅,擺明了吃定他。

    他好不容易才在心里說服自己,但瞧她張牙舞爪的,按捺下的火花又冒出來,“好!只要你不在乎像個妓女躺在我身下,就為了讓我下種,我就讓你生!”他終于受不了的吼了出來。

    杜玉鸞一聽,歇斯底里的怒叫,“韓晉康,你欺人太甚,竟將妓女這詞用在我身上!要知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你害死的可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是她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你跟我爹娘說好的,所以,殺死巧兒肚里孩兒的凶手是你,不是我!”杜玉鸞氣極了,聲音幾近崩潰。

    而房里的蘇巧兒顫抖著唇,不可置信的怔愣在原地。

    她眼前是一片模糊,然後熱淚一滴一滴的滾落眼眶,她這才回神,意識到自己剛剛聽到什麼。

    就像是被當頭打了好幾棒,這丑陋的事實太可怕,令她無法思考,心亂如麻,甚至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必須離開!她顫抖的手拉開被褥,再揪住床幔,虛弱的身子要站起身時,卻因臥床數日,身子虛軟無力,當下摔跌在地,也扯下了床幔,打到一旁矮櫃上的花瓶,發出乒乒乓乓聲響。

    驀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砰的一聲,房門被人用力打開。

    韓晉康快步的沖進來,一見她跌落在床下,身子還纏著被她揪下的床幔,他嚇壞了,立即蹲跪在她身旁,“大夫!快叫大夫──”

    “走開!”她突然使盡力氣的打掉他想將她抱起的雙臂。

    他困惑的看著她,“巧兒?”

    她哽咽的看著他,美眸噙著深沉的痛楚,她一手揪著痛得發寒的胸口,怒聲指控,“原來,你有那麼多名小妾跟情人,卻只有茵茵一個女兒,是因為在大夫人生下兒子前,其他人是不容許有孩子的,是嗎?”

    她聽到了?!該死的!他臉色僵硬,無言以對。

    他默認了,天啊!蘇巧兒心泛冷。

    四目膠著,氣氛凝結,室內跌入冷人窒息的氛圍里。

    “是你笨吧!他有多少女人,怎麼可能只有我有孩子?他跟女人在一起,從不留種,萬一忘情了,也會在事後派人送上避孕湯藥,若是你連喝都沒喝過,那就代表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都是清醒的!”這下之意,就是他跟她的閨房之樂並沒有銷魂,杜玉鸞走了進來,惡狠狠的羞辱她。

    蘇巧兒慘白著一張臉,整個人泛冷著,是啊,他一向不將種留在她體內的,所以……天啊!她真的好傻,她的心好痛。

    “你給我閉嘴!”他氣憤的瞪向妒婦杜玉鸞。

    “我可是在幫你說話,你好好解釋吧。”她冷笑一聲,先行走人。她遭受到的羞辱,當然加倍送給蘇巧兒。

    “先回床上,你身子仍虛著。”韓晉康一把抱起她。

    “不要!不要!放開我!”她卻用盡力氣的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她哭叫,虛弱的雙手握拳捶著他的胸膛,“你知道她會對我不利,是嗎?要我誰也別說,可我沒說啊,為什麼我的孩子死了?為什麼?”

    他任由她發泄出氣,邊將她安放到床上。

    看著淚流滿面的她,他不禁輕嘆,“是誰說的都不重要了,孩子是沒了。”

    “不重要?!什麼不重要?是孩子不重要,還是她做出這樣殘酷的事,你也會默許,所以一點也不重要,是嗎?是嗎?嗚嗚嗚……”蘇巧兒喘息著、憤怒著,淚如雨下。

    “我──”他會默許嗎?也許,不可諱言,他的確給了玉鸞承諾,只是他沒想到玉鸞會真的痛下毒手。

    此刻,蘇巧兒才感到真正的絕望。他竟會默許……所以,孩子沒有,也只是時間早晚,只因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天啊!她的心都要碎了。

    “巧兒,先好好把身體養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他試著安慰。

    “不,我不要,原來……難怪,在我開心的跟你說我懷了孩子時,你怔愣住,因因為你知道孩子是留不住的,所以,要我別對任何人說,是嗎?回答我!”

    他深深的吸了口長氣,“不是的,但這整件事的確是我的錯,我答應玉鸞,就不該跟你在一起時忘情了……”

    她咬牙,“你忘情的代價是犧牲未出世孩子的性命,你不羞愧?你不痛嗎?”

    他神情一凜,“我痛,但我也無法全怪玉鸞,她容忍我納妾,唯一的條件就是她正室的地位是不可以被動搖的。”

    “我沒有要動搖她的地位,我只要我的孩子啊!”她揪著衣襟,難過的哭叫。

    “你還年輕,日後要孩子……”

    “我不要,你走開!走開!我恨你,我恨你……”她哭叫到嗓子都啞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們的孩子,所以說得雲淡風輕,說不重要!他怎麼可以?!

    這時,小親拉著滿頭大汗的大夫跑了進來,“爺,大夫來了……”

    “我恨你,我恨你!”蘇巧兒的情緒太過劇烈,下一秒,突然昏厥過去。

    韓晉康及時扶住她,將她輕輕的放回床上躺好,在深吸了一口氣後,他退到一旁,讓大夫上前,為她察看把脈。

    他則佇立一旁,看著她淚痕滿布的臉孔,頭一次,他感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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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蘇巧兒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太多的自責與痛楚折磨著她,一連數日,韓晉康前來探望,她仍然痛苦哭叫,以幽怨的眼神瞅著他,幾日後,她只是安靜掉淚,又過了好幾天,她不哭,卻也不笑了。

    這一日,他再度來到淨雲齋,沒先進房探望她,卻是先將小親叫來問話。“她還是一樣?”

    小親眼眶微紅,“嗯,不哭不笑,連話也不說了。”

    韓晉康抿緊了唇,事情都已經過了個把月了,她的身子骨也一天天好起來,但她卻像個失了魂魄的人。

    他朝小親點點頭,帶著沉重的心情,走進院落里的廳堂,見她靜靜的坐在窗欞旁,看著窗外的天空。

    小親也跟著他走進來,忍不住喊了一聲,“主子,爺來了。”

    但她還是失神的凝望著天,動也沒動。

    韓晉康搖頭示意小親別吵她,即坐在她身邊,一語不發的凝睇她帶著桃花胎記的左臉。他該怎麼跟她說自己一向平靜的心,竟因她而起了波動?

    那一顆從不對任何女子狂熱的心,在她沒有孩子後,在她排拒他後,竟然澎湃洶涌了起來,原來他竟會在乎一個女人,不只為了身體的欲望而已!

    但此刻的她,怎麼聽得進他的肺腑之言?她甚至會誤認那不過是安撫她的悲慟所說的虛言偽詞。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坐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久,小親端了晚膳走了進來,先看著他,無聲的問︰要備爺的碗筷嗎?

    見他搖頭,便看著蘇巧兒道︰“吃飯了,主子。”

    他看著她微微頷首,小親扶著她走到圓桌前坐下,就見她靜靜的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將碗里的白飯吃下去,小親邊拭淚,但不忘在一旁夾菜進她的碗。

    蘇巧兒沒說要或不要,只是靜靜的將碗里的東西吃下去。

    小親看了卻很擔心。主子怎麼可以對爺視而不見這麼久?好在,爺的表情沒有不耐也沒有生氣,只有以憐惜的眼神看著主子。

    在她收走碗筷再走回來,輕聲的喚著,“我們去散走吧,主子。”

    蘇巧兒也是微微點頭,但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直到此刻,韓晉康才起身出聲,“我陪她去,晚一會兒,你再伺候主子沐浴上床。”

    “是。”小親連忙退下,因為主子沒說不。

    暮色已濃,韓晉康靜靜的走在蘇巧兒身邊,看著她木然的雙眸像眺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一步一步的走著。

    這段日子,她總是安靜的,心魂究竟去了哪里?追隨著已經離開的孩兒嗎?他吸了口長氣,心里涌上一股濃濃的淒惻。

    “大夫說你的身子已好了,只剩下心里的傷。”

    聞聲,她遠眺的目光緩緩收回,定視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

    每個人都知道他溫柔,但屬于他的那顆心卻教人捉摸不定,所以,她一直都知道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屬于她的。

    因而,就算有著殘缺的她一直是受寵的,他也支持她所喜歡的綢緞刺繡,把她帶在身邊學習經商之道,以不露痕跡的方式幫助她在那群爭寵的妻妾里生存並贏得其他僕從的敬重,讓沒身份背景、沒過人才貌的她也有了賢內助之名。

    然而,不論他對她有多寵愛,她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屬品,跟他眾多的情人沒啥不同,既然如此,她何苦再執著于當他花園里的一株花?

    蘇巧兒面無表情的凝睇著他最摯愛的容顏,“我心里的傷不會好,所以,我想離開,請你給我一張休書。”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韓晉康雙手握拳,幾近動怒了。他這段日子的耐心與愧疚,她皆視而不見嗎?!

    “我想離開,請你成全。”她的語調仍然平靜。

    “去哪里?你是孤兒,你的主子周香也不在了,你已經孤苦伶仃!”他把話說得這麼白,只為讓她死心,留下來。

    錯!她原本會有個孩子,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緣關系的至親,但被他毀了!毀了……盈聚淚水的眸子清楚的透出她對他的恨意。

    韓晉康沉痛的回視。他寧願她歇斯底里的對他哭叫、捶打,把屋內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家飾都丟碎,只要能讓她發泄出氣都行,但她卻靜靜的舔舐她那看不見的傷口,這讓他的心更痛。

    在此當下,他怎能放她走?!他怕,真的害怕她會永遠的離開他!

    “我沒辦法給你休書,但我可以讓你先住到偏宅去,那里很清幽,你可以好好的把心里的傷養好,再回到我身邊,好嗎?”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她不想跟他爭辯,只要能離開這個傷心地,怎樣都好。

    于是,第二天他親自護送她到韓家位于鏡水湖下方的山腰處的偏宅。

    此處雖是樓閣重重,廳堂宏麗軒敞,卻曾是韓家女子眼中的冷宮,但對蘇巧兒來說,絕對不適用。

    韓晉康對她仍是疼愛有加,他幾乎將淨雲齋里的奴僕全都轉移到這里繼續服侍她,至于書房擺設,她喜愛的織機、刺繡等物品,也全數移來,讓她有習慣的奴僕作伴,也可以再做她喜歡的事。

    他沒再去打擾她,也不許任何人去拜訪她,他要給她完全的空間與時間沉澱。

    他相信,她的個性那麼溫柔體貼,只是因為還不舍未出世的孩子才跟他賭氣,只要再過一段日子……她遲早,不,是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

    然而,韓晉康在不久之後就發現他錯了。秋天過了,冬不來了,巧兒仍住在偏宅,這麼漫長的日子,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自己成了囚鳥。

    他雖沒去偏宅,但總有人向他稟報她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巧兒仍是沉默的度日居多,這讓他更加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麼喚回過去那個溫柔中帶著強大韌性及慧黠可人的巧兒。

    沒有她的豐仁山莊,氣氛更糟,尤其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妾,不僅樂見巧九流掉孩子,早對玉鸞心懷不滿的她們,更藉機發揮,聯合使力,以玉鸞極可能將韓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流掉做借口,大肆撻伐。

    但玉鸞可不是省油的燈,憑著自己的喜怒,仍將山莊搞得烏煙瘴氣,多名小妾爭相告狀,搞得他心煩氣躁,家里待不住,只想找個地方冷靜。

    不要侍從陪同,他漫無目的地策馬而行,直到回過神,看著眼前的偏宅景致,不由得苦笑,他還是忍不住來看巧兒了。

    冬風寒峭,遠處的綿延峻嶺早已不見綠意,寒冬的枯枝黃葉矗立在干裂的岩石上,嶙峋地伸向灰蒙蒙的天際。

    韓晉康在進入偏宅大門後,即見瘦伶伶的蘇巧兒斜倚在亭台邊,仰頭凝望沒有辰絮的蒼穹,天空是灰色的、亭台外更是被寒風打落滿地的枯灰落葉,她身上的衣裙是灰色的,就連她凝望的秋瞳也帶著一抹黯淡的灰。

    瞬間,遠處山巒揚起一片林嘯,寒風颯颯,她長發飄飄、衣裙飄飄,仿佛藏身在灰色衣裙里的一縷魂魄也要隨著揚起的寒風,被卷進這片令人沉郁的灰色里。

    下意識的,他快步向前,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害怕她被一整片灰黑給淹沒,消失殆盡。

    她沒有抗拒,卻也像個沒有靈魂的人任他擁抱,只有緊鎖的柳眉,透露出心中的苦楚。

    他抱了好久,察覺到她的淡然,才放開她,卻改拉住她的手,往後方的院落而走,途中遇見端了茶水過來的小親,還有幾名僕佣,但他對他們低頭行禮皆視而不見,只是拉著她繼續走。

    臉色蒼白的蘇巧兒,不發一語,一雙脆弱而空洞的雙眸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靜靜的跟著,穿過亭台回廊,卻在發現他的目的地竟是她的寢臥時,她陡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就要跑,但不過兩步,他已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不要!”她搖頭,眸中有著請求。

    但他沒說話,只是繼續抱著她進入寢臥,並用腳將門給帶上。

    她開始掙扎,但一點也沒阻礙他的行動,在將她放到床上後,他立刻用身子覆蓋住她,一手扣住她想推開他的雙手,往上拉高到她的頭頂。

    “不要!”他溫熱的唇已在她的唇瓣上來回磨蹭,她哽咽的搖頭、抗拒。

    但他不許,不許她的臉龐往另一邊轉開,他雖放開她的手,但隨即扣住她的後腦勺,強迫她接受他的吻,另一手則拉扯著她的腰帶,扯開她的衣襟及單衣,想踫觸她肚兜內的誘人渾圓。

    他黑眸冒著欲火,衣袍下的身軀強壓抑著想立即佔有她的沖動,吻著她、愛撫著她,沉著嗓音呢喃,“我想要你……”

    “不!”

    “我要你……”

    “不!”她突然哭叫起來。

    瞬間,憤怒卷了他,他揪扯著她的衣褲,狠狠的吻著她的唇,欲火與怒火同時燃燒,在他激狂又具掠奪的熱吻下,她快要無法喘息,也幾乎要臣服在他點燃的原始情欲里。

    她突然想到失去的孩子,熱淚迅速盈滿眼眶,她使勁力氣用力推開他,“不要踫我!”

    她是惱怒的,他亦是怒火攻心,呅牙怒斥,“連踫也踫不得?!你似乎忘了你仍是我的妾!”

    “我沒忘,所以,給我一張休書,我不想再犧牲一個小生命,算我求你,請你放了我,放了我吧!”她哽咽哀求。

    韓晉康雙手握拳,壓抑心中的滔天怒火,“我不行!我不可以!”

    但她的激動已難以平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痛苦的閉上眼眸,任由灼燙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臉頰。

    深邃黑眸怒視著那張哀慟美顏,沉痛道︰“孩子死了就是死了,蘇巧兒,你不能這樣抱著傷痛不放!”

    死了就是死了?她淚眼模的看著她最摯愛的男人。

    原來,是她的錯,是她不該愛上如此殘酷重利的男人,是她不該只看到他的溫柔多情,而忽視他的另一面。

    “我錯了……是我不該愛你,錯了就是錯了,那麼,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的余生,你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為什麼?”她難過的泣聲問。

    為什麼?韓晉康冷薄的神態中帶著壓抑的怒火。天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也很不好過,她的控訴,讓他的心里充滿愧疚,他甚至無法去跟他的妻妾行房,即使上了床,他腦海里充斥的都是她痛苦控訴的淚眸,以及如同一抹幽魂的消瘦身影,快要將他逼瘋!

    看著她哭倒在床上,臉上的悲傷灼痛了他,他吸了口長氣後,不發一言轉身步出房間。

    不久,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黑沉沉的烏雲越積越厚,接著,強風起,驟雨下。

    偏宅內,安靜得只聽得見狂嘯的風聲及滂沱的雨聲。

    大雨不停的下,一天又一天,日日夜夜,如同蘇巧兒的心,天天下著心雨,而偏宅又位在山腰處,常是雲霧繚繞、灰蒙蒙的,更形淒冷。

    直至韓晉康派人送來一個小客人,在此小住後,終于,清幽的偏宅內才有了那麼一點生氣。

    “七姨娘,陪我去玩球嘛。”

    一連數日,韓茵茵都在蘇巧兒的身邊打轉。

    豐仁山莊的氣氛連她這七歲孩兒都討厭,現在根本沒人會理會她,她娘跟幾位姨娘總是吵個不停,但就是沒人願意花點時間聽她說話。

    在這里,雖然常看到七姨娘不自覺的落淚,也知道她的弟弟或妹妹已經沒了,她也很難過,但她更想留在七姨娘身邊安慰她、陪著她,因為她總覺得,七姨娘沒了孩子,極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她千不該、萬不該跟她娘說……

    “下雨了,還是別玩了。”寢臥里,蘇巧兒勉強的擠出笑意,看著坐在床畔的小女孩。

    “雨終于變小了嘛,我先到後院去,七姨娘待會兒來,一言為定喔。”她開心的說著,一手抱著球,一手跟她打勾勾後,就往房門跑。

    蘇巧兒連忙喚來小親,“你陪她去玩。”

    “她要你耶,主子,去走走嘛,何況這雨都下半個月有余了,下到人都要發霉了,好不好,去走走?”小親忍不住催她,也希望主子步出房門散心。

    她輕嘆一聲,“好吧。”

    小親開心的攙扶她下床,為她梳妝著衣後,主僕倆步出房門。

    天空仍陰沉沉的,但雨停了,只是從山里吹過來的風涼颼颼的,還陰惻惻的,讓主僕倆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陣哆嗦。

    轟的一聲,從遠方傳來的雷霆巨響陡起,兩人嚇了一大跳,同時,所有的奴僕都驚慌失措的放下手邊的工了過來,也不約而同的發現就在遠遠的山頭上,竟有洪流滾滾而下。

    原來是在山巒上方的鏡水湖,因為連日的傾盆大雨,竟整個傾瀉崩坍,轟隆隆的湖水,有如萬馬騰而下。

    “快,主子,快往樓閣上跑啊!”小親回過神來,叫喚因為看到這一幕而呆愣住的蘇巧兒,見她仍然渾渾噩噩,便拉住她的手就往階梯上跑。

    但此刻又有奴僕跑來,“不好了,剛剛後院的圍牆竟被強大的土石流沖刷,將院子的亭台也都壓垮了!”

    接著,又有另一名奴僕驚惶跑過來,“慘了,後山的山崖一直在崩落,連土石樹枝都隨著滾滾泥流一直往後方樓閣沖,怎麼辦?”

    “大家快跑到高處,還有──”蘇巧兒突然回神,臉色突然一變,“茵茵呢?有沒有人看到茵茵?”

    “土石流沖刷下來時,她就在院落里玩球,可我逃過來時,沒看見啊!”該名奴僕不安的說著。

    “我去找她!”她面露焦急,馬上就往後院的方向跑。

    “不成啊,主子,我們去,我們去救,你快往閣樓上跑吧!”小親急著阻止,其他奴僕也連忙點頭,有些人還不怕死的就急往後院跑去。

    “不成,我跟你們一起去。”心急如焚的蘇巧兒拉掉小親的手,也跟著往後院跑,而山上的洪水正以可怕的速度往山下傾瀉。

    尚未走到後院,就聽到韓茵茵傳來的哭叫聲,“我被壓住了,有東西壓住我,七姨娘,救命……救命啊……嗚嗚……我好怕喔……嗚嗚嗚……”

    她立即往聲音來處跑去,隨即倒抽了口涼氣,她看到後院已是滿目瘡痍,而茵茵趴臥在地上,腰以下被壓在一堆夾雜著樹枝石塊的泥土堆里。

    “快!快來幫忙!”她哭著急叫。

    “我好怕啊,七姨娘,嗚嗚嗚……快救我。”滿臉髒污的韓茵茵向跪坐在地上的蘇巧兒哭喊。

    小親也跪在主子身邊,臉色驚恐的向她們身後,“不好了,後面隆起的土石搖搖欲墜,主子,你先走,我來幫忙。”

    話語間,石頭緩緩崩落,但蘇巧兒沒理小親,只是一手緊緊握住韓茵茵的手,另外幾名小廝分別拉住小小姐兩條縴細的手臂,還有幾名丫頭忙著搬開壓住她後半身的石塊跟樹木,他們都試著要將她拉出來,但試了幾次,她總是哭叫著。

    “好痛啊,不要拉……不要拉……我的腳好痛……”

    “別拉別拉,她的腳可能壓傷了。”蘇巧兒擔心的馬上制止,“大家用挖的,快!”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又是轟隆巨響,她跟多名奴僕同時抬頭一看,更上方的土坡山石崩落滾下,想也沒想的,她上前抱住茵茵的上半身,緊緊趴在她上方,承受了第一波土石流的壓迫,咬緊牙關忍住土石重擊縴背上的痛楚。

    “怎麼辦?我要被埋了!”韓茵茵感覺到土石流過她脖頸,害怕的哭叫。

    “我會陪你,我會陪你……別怕!”蘇巧兒試著對她微笑,但情況並不樂觀。更多的土石淹過她,她的耳朵甚至已感到有土石流入。

    “小姐,我幫你,快起來,我挖,大家快來幫忙挖啊!”小親淚如雨下的跪在一旁,不管四周土石越堆越高,拚命的想撥開蓋住主子跟小小姐的土石流。

    “不……你……你走,你們都……都快……快走,快……走!”背上的重量越來越大,她甚至感覺到她跟茵茵趴疊在一起的身子竟在搖晃移動,還嘗到土石的味道。

    但沒人要走,大家像瘋了似的跪地徒手挖著,拚命的想將蘇跟已經被土石掩埋的茵茵小小姐給救出來。

    蘇巧兒哽咽,“求……求……你們快走!”

    來不及了!滾滾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夾帶著大量土石流沒了她跟茵茵,一旁的小親及幾名奴僕也趕不及做任何反應,同時被疾沖而下的洪水給淹沒……

    強大水流發出轟隆隆如雷吼聲,不停沖激而下。

    偏宅下方的潭城原在橢圓的陷落盆地上,此時就成了一個大水潭,洪流滾滾而下,夾雜龐大力道,一路沖向熙來攘往的城鎮上。

    南來北往的熱鬧街道上,有不少人仰頭看,四處找尋轟隆隆聲的來處,驀地,有人指著鏡水湖所在的山頭大吼,“快看啊!”

    不少人困惑的望去,目光頓時瞪大。多麼讓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啊!洶涌洪水夾帶著樹枝亂石,排山倒海而來,似是山崩地裂,地上為之震動。

    路人嚇呆了,許多沖出屋外看的人也愣住了,驀地,有人回神大喊──

     “大洪水來了,快逃啊,快逃……”

    “快逃!”

    百姓們紛紛大叫、大哭,有人邊大喊邊跳上馬車,有人抱著妻兒茫然無措、不知往哪兒走?有人抱著孩子瘋狂的跑,更有人急急的要登上樓層高的客棧茶樓,一時之間,潭城一片混亂,尖叫聲、淒厲聲、求救聲不絕于耳。

    但也有暴怒聲,竟有人拿著棍棒攔阻激動的想往高樓逃生的人潮,“不行,這是我家啊,你們偷拿我家東西怎麼辦?!”

    “求求你,求求你,至少讓孩子上去吧,拜托……”

    洪流下,也看到丑陋的人性,一對母女被逼下樓,可怕的洪潮瞬間卷走她們,就連茶樓也被攔腰沖走,頓時之間,街道成了激流,驚呼聲、求救聲此起彼落。

    韓家老宅幸運的在另一邊山坡上,就在遙見洪水從鏡水湖山頭泄洪的一幕時,管事立即要奴僕通知各房主子上樓台,不過,韓晉康卻在被通知後,施展輕功上了馬背,旋風似的策馬疾奔。

    他要與時間、與洪水賽跑!臉色凝重的他從另一座山,風馳電掣的從棧道繞過另一邊的山徑,拚命的踢馬腹,火速的想趕去偏宅。

    途中,落石崩落,不時傳來轟隆隆的港水撞擊聲,但他只知道策馬狂奔,好幾回甚至為了閃躲落石而差點墜谷,一路險象環生。

    但他腦海里只有巧兒,還有茵茵!老天爺,她們都沒事吧?!

    等我!等我!他在心中拚命吹吶喊。

    然而,已是來不及了!居高臨下,潭城竟是一片汪洋,而位在後山坡的偏宅,地勢雖高,但有一半雖然完整,另一半卻已被土石流沖刷、傾斜一半。

    幾名來得及逃生的奴僕正茫然的望著下方仍然傾瀉的洪流。一切來得如此快,去得也快,但破壞力之恐怖──

     “主子?爺?爺?!”在看到是韓晉康策馬而來,他們跪下痛哭。

    “她們人呢?巧兒主子跟茵茵小姐呢?”他心急的朝他們大吼。

    這一吼,倒讓幾個人回了神,顫抖著手,指著另一半屋殘毀壞的偏宅,頹圮土石大量沖入該屋內,而那就是蘇巧兒主居的閣樓院落。

    他臉色丕變,望著那幾乎被土石掩埋的大半院落,身子整個僵硬了。

    “主子本來可以走的,但她要去救茵茵小姐,然後,就沒見到他們──不,是在那一棟的奴僕幾乎都不見了!”一名小廝開始哭了起來。

    “我看到,我有看到他們……他們都是在瞬間被大水給吞噬的。”另一名丫鬟也是泣不成聲。

    韓晉康力圖冷靜,快步奔往毀壞的半殘院落,一群奴撲拭了眼淚,急急跟著過去,竟見到一名小廝被半埋在土石堆里,仍然活著,幾個人合力將他救起,拖到一旁坐下後。

    “快……快救蘇主子跟茵茵……茵茵小姐,她們在、在後山那道花牆前被、被活埋了。”該名小廝拚命的從干澀的嘴吐出字來。

    韓晉康悚然臉色一變,立即往後院跑,幾名小廝跟丫鬟也跟著他跑,在大約花牆被掩埋的地方,他很快的將雜亂堆積的土石搬開,再拚命的挖!拚命的挖!就是怕傷到埋在下方的兩人,其他僕佣也跟著用手挖掘,畢竟連韓爺都拚了命的挖掘。

    他的手指受傷了、流血了,仍然繼續的挖掘……

    他踫到她了!韓晉康就是知道。“快點,這里!”他大吼一聲。

    其他人全圍了過來,賣命控掘。不一會兒,果真看到蘇巧兒,但這一看,每個人都要心碎了。

    她緊緊的抱著孩子,身子僵硬的半弓著,就為了保護懷里的茵茵,不願讓她身後的土石傷到她!

    奴僕中,有人不忍的捂住嘴巴,卻嗚咽的哭出聲,更有人不忍卒睹,急急別過頭,但淚水已掉落。

    韓晉康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眼眶已泛淚光,他顫抖著手,伸手去探觸女兒的鼻息,可孩子已經去了。

    他咬牙忍住淚,極力壓抑心中痛楚,再去探蘇巧兒的鼻息,像是難以置信的,他屏息的感覺……天啊!他眼楮陡地一亮,“還有一絲氣息,快!”

    下人們急急拿來毯子,韓晉康飛快的將她抱起來後,回身交代下人將小女兒也抱起跟上他,這才腳步疾飛的奔向另一邊沒有被破壞的閣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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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房里氣氛凝滯,而偏宅下方仍有半棟樓高的水位,港水夾帶的滾滾洪流已趨平靜,韓晉康像個瘋子似的,以輕功飛掠,在各樓屋檐飛掠,硬是奔進縮在二樓的大夫,抓著他及藥箱子,飛檐走壁的又奔回偏宅。

    但是,大夫來了,似乎對蘇巧兒染有太大的幫助,能否逃過一劫,仍在未定之天。

    她已洗淨身子,換了衣裳,面無血色的躺臥床榻,昏睡中,卻是電電一息。

    大夫一臉無奈,蘇巧兒被大量土石掩埋,身子也受到嚴重內傷,脈象極弱。

    “呼呼……”她的呼吸轉為急促,但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韓晉康看著昏昏沉沉的她,神情嚴肅,額上卻冒著冷汗。

    “傅大夫,你做些什麼?總該再做些什麼!”他逼自己要冷靜,但好難!

    “是。”傅大夫也只能借故去煎個藥,離開這間快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房間。其實依他看,七夫人是不可能活了。

    韓晉康雙手緊緊握著蘇巧,恨不得能將自己的生命讓給她。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她對他有多麼重要,超過了他所能想象的,他不想失去她,不僅是他平靜的心因起波動或狂熱而已,他不但在乎她,還深愛著她,他只要她!

    這一切的感覺如此清晰,老天爺,不要帶走她,拜托!不要將她帶走!韓晉康在心里不停的向上天祈禱。

    “爺,你也受傷了,你的手也該上個藥。”一名小廝擰了條干淨毛巾遞上。

    沒想到,他臉色陡地一冷,“走!”

    “爺?”

    “走!”

    “爺,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七夫人不會想看到──”

    “滾!你們全給我滾!”他朝室內的奴僕們咆哮。

    都什麼時候了,他的傷又算什麼?他最愛的女人就要離開他了,他的心被深沉的恐懼狠狠的揪著,此生,他從未如此害怕。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床上的蘇巧兒,就怕一眨眼,她便過去了。他幾乎快要感覺不到她微弱的呼吸聲了!他咬牙低吼,“把傅大夫叫過來,快!”

    每個人都感受到房內沉重的氛圍,在面面相覷下,一起退汞,再由另一人將傅大夫給召了過來。

    兩鬢斑白的傅大夫坐上床緣,小心的檢查蘇巧兒的瞳孔又把脈後,他吞咽了口水,看著神情凝重的韓晉康,硬著頭皮說︰“可能有泥沙進到她體內,她的五髒六腑耗弱,一口氣已快上不來,應該拖不過去,回天乏術了。”

    他只覺腦袋轟的一響,怔愣好一會兒,隨即發出咆哮,“不許!我不許──”

    傅大夫一愣,“啊!爺──這……哪是你許不許的問題?”

    “出去!”他狠狠的瞪著大夫,瞪到老大夫畏懼地頭低低的走出去。

    韓晉康陡地低頭,渡口氣給蘇巧兒。

    但她仍是冷汗頻冒,臉色灰白。

    他眼眶泛紅,低頭再渡一口、一口、再一口。

    黑眸浮現淚光,嘶啞的吼著,“我求你,別走!”

    她氣若游絲,仍然了無生氣。

    他心痛如絞的俯身,一口,一口,再一口,她的唇卻漸漸變得冰涼,他痛楚的含淚看著她。

    你醒來,你活過來,蘇巧兒!他好想用力的、狠很的搖晃她,他要她醒過來,但他更想溫柔請求她,任何方式都行,只要她能活過來就好,就好。

    當她眼角最後一滴淚水滴落枕頭,無力的右手垂落床側,再無氣息後,他崩潰了!

    但他沒有痛哭失聲,只是張開嘴狠狠的咬著自己的拳頭任由滾燙的淚水崩落,淚水就和著嘴里的鮮血沿著拳頭緩緩淌下。

    他心碎了,而這樣的痛,他竟找不到詞可形容。痛,好痛!

    房門外,站著多名劫後余生的奴僕,他們看著大當家如此自虐的發泄心中的沉痛,每個人都轉開頭,不忍看卻無法不拭淚,更有幾名丫鬟則是跑開,捂嘴痛哭。

    幾日後,在一個灰蒙蒙、下著細雨的日子,韓晉康神情哀戚,憔悴佇立在家族墓園的一座新墳前,看著漫天翻飛的金黃紙錢,燃燒的裊裊香火,再將目光定視在墓碑上,狠狠的扯痛他的心的“蘇巧兒”三個字。

    他親手埋葬了最愛,何其殘忍!黑眸里隱忍著強大的沉痛,暗忖,這是上天對他不懂珍惜的最大懲戒吧!可是,死別的滋味太痛!

    那是一種絕望,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痛啊!

    為什麼?他痴痴的看著墓碑,心中吶喊︰巧兒,我以為你終究會回到我身邊,但一場洪水,你永遠都回不來了,為什麼我救不了你?為什麼?!

    他咬緊牙關,強忍住眼眶的熱淚。

    老天爺,如果可以,我願意拿家傳的聚寶盆來換蘇巧兒一命,我只求她回來,只要她能回來……韓晉康神思恍惚的僵立在墓碑前,久久、久久的哀求著。

    “爺,咱們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他,在老管事的扶持下,了無生氣的上了馬車。從車窗看出去,他心痛的望著那兩座新墳,有巧兒、有茵茵,她們都離開他了。

    馬車漸行漸遠,天空卻突然風起雲涌,一時之間雷電交錯,下起傾盆大雨。

    驀地,一連幾道閃光同時形成一道極大光電,以極速竄入蘇巧兒的新墳,深入地底後,砰的一聲發出雷霆巨響,瞬間,石棺迸裂!

    韓晉康的人生開始變得漫長,郁郁寡歡,積壓在心里的孤寂,在夜里總會無形的擴大,再擴大。

    而潭城經歷水患,死傷不少,屋子毀損更多,豐仁山莊因佔地較高,幸運逃過一劫,但他慷慨解囊,捐了大筆金錢,期許讓潭城盡快恢復往日榮景。

    但在重建之際,朝廷其實已上演宮廷政變。

    先是四皇子朱成晉打了勝戰的消息傳回京後,重病的皇上突然駕崩,二皇子朱成霄趁機登基為帝,此舉引來四皇子怒火,率眾反攻回京,內戰因而一次次擴大,也越打越凶。

    然而洪水之患,重建尚未完全,潭成百姓的生活日漸貧瘠,所謂饑寒起盜心,趁此天災人禍之際,不少百姓與一些山寨、盜匪集結,四處大肆擄掠。

    在此家貧戰亂流離之際,只要一近傍晚,大多百姓的門戶已深鎖,街道上人車稀少。

    不過,韓家因財大勢大,家族墓園受到覬覦,高高圍牆有幾處塌陷受損,好在韓晉康早已加派侍衛守備,墓園內沒受到任何破壞,至于塌陷處,也已派人修復,但恐怕還得多耗數日才能完成。

    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仍有兩名盜墓者,悄悄來到墓園牌樓旁,穿過破塌的牆角,小心的穿梭在漆黑墓園里,一路走到韓家的祖宗穴位的所在。在看清墓碑上模糊但仍看得清楚的名字後,兩人相視一笑,將背在肩後的布袋放下,從中拿出鐵鋤,就往這塚墓挖掘起來,他們的目標就是偷走埋在里面的韓家家傳聚寶盆。

    他們用力挖、挖啊挖,滿腦子金銀珠寶的他們一點也沒感到這里的昏暗恐怖,驀地,鐵鋤敲到石棺,兩人眼楮更亮,改拿鐵斧,再抓起一塊厚布蓋住石棺後,輕輕敲了敲,好降低砸系的聲響,汗水淋灕的敲了好一會兒後,果然將石棺蓋移開,可里面沒骨骸、沒有金銀珠寶,竟然只有一只像和尚托缽的缽。

    雖然是黑金的缽,卻還裂了?!

    “破了?搞什麼?!”其中一名盜墓者忍不住火大的咒罵。

    “你白痴啊,叫那麼大聲?”另一名盜墓者立即低聲喝斥。

    驀地,不遠處警告聲,“什麼人?快出來!”

    “糟糕,被發現了,快走!”

    兩個盜墓者心一驚,急急的丟下缽,朝著原路要閃人,然而幾個身影迅速的朝他們奔來,兩人只能跌跌撞撞,沒命的奔跑。

    兩個身影突然飛掠上前,擋住他們去路!同時,韓家其他侍從也沖上前來,雙方一陣對打,不意外,侍衛利落的逮到兩名盜賊。

    直至第二天一大早,遭捆綁的兩人被扭送到韓晉康面前。

    “爺,這兩名喪心病狂的盜墓者,竟然韓家老祖宗的墳給挖了!”

    “還有這個──破了。”

    其中一名侍衛走上前,捧著手里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一打開包袱,赫見裂成兩半的缽!

    廳堂內的每一個人臉色丕變,亦倒抽口涼氣。

    因為山莊上下大都知道外傳的韓家聚寶盆,並不是豪華且價值連城的容器,而是一個看起來不起眼,和尚用來化緣的缽。

    據悉,那是一段奇遇,韓家的老祖宗日子過得困苦,卻仍行善了一輩子,不過也因為節衣縮食而宿疾纏身,終致命在旦夕。

    當日,一名化身為老僧的仙人出現,贈予他一個缽,稱該缽可有兩個選擇,一是起死回生、殘疾盡消,二是代代子孫富貴榮華。

    最後,他選了第二,也因此,那只缽成了財源滾滾的聚寶盆。

    這個傳說,在韓家後來的數代持續增加金山銀礦後,更添傳奇。

    然而,今日聚寶盆破了!

    韓晉康臉色凝重。每一代男丁都曾經這只缽的圖像,而今卻裂成兩半,是否代表韓家已沒有好運加持,家運要走下坡了?!

    罷了,事在人為,多想無益。“送他們去官府。”

    “是。”侍從們立即將兩名盜墓賊架了出去。

    “這只缽又該如何?”杜玉鸞目不轉楮的看著,心里可直發毛。

    其他得知消息的小妾們也全涌向廳堂,一見到那只缽,也嚇到了,不由得交換眼色,心兒忐忑不安。

    “放到祠堂去安奉,還有,再多找一些人手將墓園整理好,加強守衛,讓先祖們的安居地能維持一貫的平靜。”說到這里,韓晉康也想到蘇巧兒才剛入土為安不過三個月──一想到她,一股絕望與沉痛再次襲上他心坎。

    “總之,快去辦。”他低聲下令。

    “是。”侍從們連忙領命而去。

    隨著全國各地天災人禍越演越烈,韓家生意也開始走下坡,除了環境與過往不同外,也因為韓晉康過分信任各分商行的管事,給了他們太大的權限。

    于是,在此亂世里,開始有分店管事卷款逃走,也有因為接受買方賄賂,而糊涂的進了一大批次等綢緞,接著,所裁制出的服飾出包,再加上韓晉康私下以特有的管道用銀丙資助四皇子打扙,支付多筆巨額的軍費開銷,因此,韓家的財產狀況日益吃緊。

    日子一天天的過,潭城里也開始充斥許多流言。

    “韓家的聚寶盆破了,財運也開始走下坡了。”

    “是啊,我聽說又一間分店商行關了,管事不知去向,大概也卷款逃了。”

    “對了,我還聽說在江南的多名賣家都聯袂北上來討貨錢呢。”

    “我也聽說了,韓爺的父母運了好幾車的銀兩要來幫忙他,可中途全被盜賊劫走了,最後沒法子,韓爺只好將家里所有銀票給了,沒想到,還不足,近日啊,不得不用一些古董古畫來抵債。”

    “我也聽說了,更糟糕的是,流言四起,說韓爺去跟一些關系良好的皇親國戚要些銀兩周轉,全被拒絕了,就連一些親戚也閃得遠遠的,看來韓家是雪上加霜,前途堪虞啊。”

    流言紛紛,當一輛豪華馬車噠噠行經熙來攘往的街道時,這些嘰嘰喳喳的話語也全落入端坐在馬車里的薛克德耳中,他臉上的神情因而變得更凝重。

    片刻後,馬車雖停妥,卻無法停在宏偉的山莊大門前,因為在山莊前已有一整列的馬車排列著。

    不一會兒,就見幾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有的扛了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有些人手上拿的是瑪瑙、珍珠、珊瑚,嘴上念念有詞的坐上馬車離開。

    看來傳言是真的!甫下車的薛克德看著,不由得更加擔心了。

    在僕人的帶領下,步入廳堂,眼下所見,他的心更涼了,一些值錢擺飾竟全清空,整個廳堂內空蕩蕩的。

    此時,在下人通報而前來的韓晉康正好走進廳堂,一看到多年好友,疲累的眼神難得現出笑意,“克德,怎麼有空來?”

    “怎能不來?!我聽到很多事偏又走不開身,沒想到再來,卻是──人事已非。”薛克德憂心忡忡的看著好友。他臉上沒有過往的神采飛揚,整個人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但不打緊的,我帶了很多金銀珠寶來。”甫一回頭,侍從立即扛著一箱箱金銀珠寶上前。

    韓晉康卻搖頭,“我可以自己解決。”

    “都到什麼地步了,你還要顧及你的自尊?何況,咱們是朋友,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韓家敗在你身上。”好友的拒絕讓他又急又氣。

    “我還談什麼自尊?小妾們求去,玉鸞要求離異,過去在政商兩界吃得開,現在求人全吃閉門羹,我這才明白,人一旦沒有金山銀山,不只是眾叛親離而已,人性的丑陋面,你不想看也得看。”韓晉康語重心長道,輕嘆一聲後,再看著好友,“患難見真情,我感謝你,但你已自身難保,就別來蹚這渾水了。”

    此話一出,薛克德俊秀的臉上也現出狼狽樣。事實上,時值多事之秋,盜賊橫行,他的多筆生意,有不少付出全額貨款的商品在進碼頭前就已被攔截,這也是他在聽到蘇巧兒竟在洪水中不幸離逝時,無法在第一時間過來哀悼,只能派人送上節哀順變的慰問的主因。

    兩人相談一會兒後,韓晉康仍然婉拒,于是,薛克德被迫帶著金銀珠寶離開。

    再一個月,韓家奴僕及管事垂頭喪氣的領了最後一次薪餉,分批的離去了。

    曾經高官權貴、富商名流進出的豐仁山莊,如今空空蕩蕩,死氣沉沉,昔日榮華已遠,而冷清的氛圍里,孤傲的韓晉康仍單獨地擔著千斤重的失落感。

    屋外冷風蕭蕭、葉片凋零,這個冬天真的好冷。

    只是,誰也沒想到天啟王朝的寒冬也在這一年開始。

    二皇子與四皇子的戰爭一連打了五年,天啟王朝也經歷了最黑暗的五年,全國各地天災人禍橫行,多少面姓流離失所,直至四皇子重新掌權,才有了新的年代,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物阜民豐。

    至于差點一蹶不起的韓家,也因為選對邊,透過管道,資助交情匪淺的四皇子打勝戰,亦從最黑暗的處境否極泰來,再轉為新帝所倚重的皇商,以極快的速度重建金山銀礦,再次在商場上叱 風雲。

    不過,即使錢財回籠,過去的韓晉康卻回不來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過去凡事唾手可得的韓晉康,因曾墜入人生谷底,甚至要一無所有,多次自省,明白是他不知珍惜,老天才將他擁有的一切,包括重要的人、財一一收走,于是,這幾年他靠著自己的能力,日以繼夜的從無到有,再次重振韓家產業。

    也因為看透人情冷暖,他從過往的風流多情、溫柔多金,變得淡漠寡言、與人疏離,一雙深邃黑眸里沒有亮光,身上散發著冷冽的氣質。

    盡管如此,仍不減他的過人魅力。不過,女人對他心存傾慕,卻不敢再像過往投懷送抱。

    事實上,韓晉康過去一開始會往風月場所跑,泰半也是為了取得商場上的大小消息。但自從蘇巧兒離開,再加上戰事人禍,他心態變了,已有許久不去青樓。

    諷刺的是,此刻的他,正被多名鶯鶯燕燕環繞,嗅著久違的粉味、看著鮮艷的紅絲簾,眼前一桌誇張的美味佳肴,俊容上仍然一臉淡漠。

    此等陣仗,他心里有數,看來位于南方靖城的這些綢緞商,為了爭取他這名遠從潭城而來的合作對象,費心去調查他在輝煌歲月時“曾有”的喜好,才會在今日設宴“醉紅樓”,找來當家花魁及幾名樣貌姣好的姑娘在旁伺候。

    “韓爺,喝杯酒嘛。”

    “韓爺,別不說話呀。”

    美人們頻頻勸酒,幾名商人嘴巴張張闔闔的說了什麼,韓晉康全沒聽進耳。

    他腦子想到的全是剛剛驅車進到靖城時,行經一家正在舉行慶典的大佛寺,除了人潮洶涌,讓馬車動彈不得外,引起他注意的是寺廟旁高掛的布幔牌樓,那是以織錦鍛料為底,再裝飾萬盞燈籠的祝禱喜幛,精致的繡工及配色都很像巧兒的風格,但怎麼可能?她早已香消玉殞了啊!

    在他們所在的上等廂房門外,突然傳來乒乒乓乓東西碎地及勸架聲。

    “杜公子,你走錯房、喝醉了,駱姑娘不是醉紅樓的姑娘,你快放開她!”

    “我就要她!”一名男子在粗聲大吼後,還打了好大的一口酒嗝,“本少爺花得起,而且,在這里她穿這樣,不是這里的姑娘是什麼?想誑我?來!陪酒!”

    “請你放開你的手!我不是這里的姑娘!”一個堅定的溫柔嗓音驀地響起。

    這個聲音!韓晉康臉色一變,他飛快的從椅上起身,快步推門而出,竟在走廊上幾名拉拉扯扯的男女中,驚見一張他魂縈夢牽了五年多的臉孔。

    他僵立在原地,目不轉楮的看著她。

    老天!那名被登徒子拉扯的美麗女子竟有著與巧兒一樣的容顏?!

    不,不全然一樣,她臉上並沒有巧兒的胎記,就連她身上過于暴露的華服,恐怕巧兒也不敢穿。

    她一身高腰束胸,裙子下擺是圓弧形的多褶斜裙,頭上只插了根金步搖,身上再無多余首飾。然而,胸前那半截白皙凝雪,的確太魅惑男人心,莫怪那名醉漢色迷迷的扣住她的手腕,就是不放人。

    “你快放開我家小姐!”另一名丫鬟扮相得清秀丫頭也氣呼呼的拚命要扯掉男子的手。

    “放手!”駱意晴也再次強調。

    韓晉康察覺到她的語調雖然堅定,但眼眸已透出慌亂。

    而那名男子仍霸氣的抓著她不放,以垂涎口吻道︰“就不放,你要多少銀子,我杜健都給得起!”

    黑眸一凜,一個箭步上前,一把他的手臂,看似沒有出力,但對方臉發紅再轉白、額冒冷汗。

    “放、放開我,我警告你,少多管……閑事。”杜健逞強道。他的手好像被硬生生扭斷了,但美人在前,他怎能示弱?

    “是你快放開姑娘的手,她說了不是這里的姑娘!”韓晉康神情冷峻的命令。

    “杜公子,你快放手,他可是綢緞界第一把交椅韓晉康韓爺啊!”

    “是啊,快放手,他跟當今皇上的私交可好了,你別惹事。”

    上等廂房一連步出多名綢商,都識得杜健這游手好閑的富家子,連忙勸著。

    杜健一看站在韓晉康身後的全是靖城里有頭有臉的商人,這才發現情況不對,當下酒醒了一大半,急急放開美人兒的手,再困窘的看著他,“韓、韓爺,我……我放……手了,你手下留情,好痛,很痛啊!”

    韓晉康這才放開手,將目光落在那張沒有胎記卻跟他此生唯一的摯愛擁有相同容顏的女子。“你還好嗎?”

    駱意晴點點頭,但卻是一臉震驚的看著他。

    因家中同樣經營綢布生意,所以,她早聽聞遠在潭城的第一綢布商要靖城探路,尋找合作對象,所以靖城大小布商莫不摩拳擦掌,想找機會和他接觸。

    但這傳聞已有數月之久,她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韓晉康蹙眉。瞧她一雙訝異的明眸,難道也知他的身份?

    小丫鬟葉兒見主子胸露了一大片,急急四處找了找,總算找到掉落在房里的帔帛,她咚咚咚的跑了出來,連忙交給主子,“我們快走啊,主子。”

    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也打斷韓晉康路駱意晴的四目交會。

    她粉臉酡紅,略微慌忙的將雪紡制的帔帛遮掩半張臉也遮住胸口誘人的雪白,主僕倆就往後面的樓梯走去,準備從後門離開。

    但在走了幾個階梯後,駱意晴突然停下腳步,回眸看向韓晉康,再輕拉下臉上的雪紡,“謝謝韓爺。”

    他微微點頭,心卻是復雜而沉重。他想念、好想念巧兒啊!

    在主僕倆離開後,得知消息趕來上等廂房的老鴇,一看見俊美挺拔的韓晉康,連忙貼身上前,“哎呀,沒有壞了韓爺的興致吧?那個駱姑娘──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她,總之,說來話長,咱們就別說了,進去喝酒吧。”

    老鴇雖已四十,但保養得宜,那美貌、身材可不輸當家花魁。

    美人貼身,韓晉康也僅是點頭,隨即步入上等廂房。

    “沒事了,你們還杵著做啥?看什麼看?快去好好招待貴客!”老鴇眼見還有不少姑娘竟跟著客人在長廊上看熱鬧,揮揮手上的紅絲帕,催促要她們攬客回房去吃喝玩樂。

    只是,怎麼韓爺才剛進廂房又出來了?“呃──韓爺?不留了嗎?”

    “有事先走。”

    韓晉康快步的越過她,就往後方樓梯走去。

    他剛剛回房落坐時,從花窗看出去,竟然瞧見另一邊廂房里,陸續走出幾名男子,神情猥瑣的尾隨著駱姑娘主僕而去。

    因為她那張臉太像巧兒了,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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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溶溶月光下,駱意晴跟葉步從醉紅樓後門步走進一條小巷,隨即轉另一條巷弄,不遠處由她親手制作,大佛寺高掛的燈炮喜幛在夜色中更加璀璨明亮,也將這條巷弄照得有如白畫。

    “主子,這是最後一次吧?再多來幾次,葉兒會被嚇死的!”

    “是最後一次了,接下來有太多的事要忙,也無法再接醉紅樓的生意。”

    主僕倆邊走邊交談,身後卻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兩人直覺回頭,這一看,臉色丕變,想也沒想的拉起裙擺往前跑。

    “駱姑娘,跑得那麼快干什麼?!”那些人中帶頭的潘柏元邪笑大叫。

    “看到你跟看到鬼沒樣,不跑才怪?”葉兒還回頭咒罵。

    因為潘家離駱家只有一條街,家中經營當鋪,是富豪之家,而且肖想她主子很久了,但外貌、個性皆輕浮,身上又金戴玉,是標準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

    練家子的潘柏元一個飛身,已來到駱意晴的面前,一把抱住她往前跑的縴細身子,“呵呵呵……難得意晴姑娘對我投懷送抱啊!”

    “放開我,潘公子!”她真不知道今天走什麼運,總是遇見討厭鬼。

    “快放開我家主子!”葉兒見狀更是握拳開打,但身後馬上有潘色胚的手下把她粗魯的拉開。

    “潘公子,自重人重。”駱意晴心里有火,但口氣仍算溫和,不是她不想凶,而是她很清楚,她越是掙扎大叫,潘柏元會更開心。

    “駱意晴啊駱意晴,一見到你,我的魂兒都要飛了,還管什麼自重人重。”他色迷迷的笑著,一只不安分的手扯下那礙手礙腳的帔帛,就要往她那片如雪般柔嫩的半截胸口給摸上去。

    “不可以!”這舉動讓她也慌了,急急大喊。

    驀地,一塊石頭直直的射了過來,結結實實的打在潘柏元的手背上。

    “哎喲……好痛,流、流血了!”他不由自主的推了她,這一看,他的手背竟被那塊看來沒什麼殺傷力的小石頭給削掉了一大塊肉,還可見骨,這會兒見血流不止。

    冷不防被推開的駱意晴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但隨即一個強而有力的臂膀及時撐住了她,她直覺得抬頭,竟見到韓晉康那張俊美不凡的臉孔,她的心驀地一動,“是你?!”

    葉兒連忙奔過來,扶住了她,“主子沒事吧?”

    “我沒事。”她回答葉兒,但一雙美眸卻不由自主的盯著韓晉康。

    “我有事!該死的,給我打。”潘柏元氣呼呼的朝著手下大吼。

    “你們退到一旁。”韓晉康朝駱意晴點個頭。

    她明白的跟葉兒退到一旁,將帔帛遮好胸口,緊張的交握著十指,看著他跟潘柏元對打,越看越心急,一對六,何況他們還亮了刀刃。

    “千萬要小心啊!”她擔憂低喃。

    葉兒則瞪大了眼,看著俊偉不凡的韓晉康,又看了看主子臉上那掩飾不了的擔憂,不會吧?主子不會這麼快就被一個男人收了心吧?!雖然就連她這丫頭也知道韓晉康是誰,可是,他愛上青樓尋歡,討過一大群妻妾,死過妾又死過女兒,所以,就算他再有能力、再英俊,也不可以跟主子配對啦!

    駱意晴提心吊膽的看著雙方打來打去,但她的擔心顯然多余,韓晉康的武功極高,不一會兒,打得對手無法還手,跪地求饒。

    就連潘柏元也不敢再撂話,而是罵了手下全是一堆酒囊飯袋後,拔腿就跑。

    “謝謝韓爺。”她走上前去,深深一福。

    韓晉康定視著她,“不客氣。”話很簡單,但眷戀的黑眸卻忘我的凝睇她與蘇巧兒一樣的容貌。

    她被他看得臉兒羞紅,直覺低下頭,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受了傷,傷口還滲出血,“你受傷了!”

    他低頭一看,才想到是與那些人泙打著,曾不小心被劃過一刀。“不打緊,只是皮肉傷而已。”

    想也沒想的,她拿出袖里的繡帕,小心為他包扎,“這樣就不會流血了。”

    “謝謝。”

    駱意晴搖搖頭,“該稱謝的人是我,勞你一再出手幫忙,真是過意不去。”今夜要是沒有他伸出援手,後果不堪設想。

    他定定的看著她,“我有句話想說,希望駱姑娘聽了別不舒服,畢竟你是個姑娘家,青樓乃是非之地,不原因為何,還是別去的好。”

    “我知道,多謝爺。”盡管驚魂未定,但她從他眼里看出真正的關心,而不是那些男人見到她時一臉的色欲模樣。

    葉兒骨碌碌的看看他,再看看主子,趕緊扯扯主子的袖子,“我們走吧。”

    駱意晴點點頭,跟著丫頭轉身。但才走兩步,她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再回身,卻見他仍佇立原地凝視著她,她的心猛地一撞,怦然狂跳。

    韓晉康沒預見她會回頭,他愣了一下,黑眸中沉溺于過往的痛苦來不及收,讓她目睹了他不小心乍現脆弱與痛楚的一面。

    她詫異的瞪大了眼,莫名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卻見他飛快的別開臉,不讓四目交接。

    “主子,走了啦。”葉兒又催促,不希望主子和風流的韓爺牽扯不清。

    “呃──好。”駱意晴只得轉身,跟著葉兒走。但她腦海里卻浮現韓晉康那雙沉痛的黑眸,一股陌生的悸動同時在她心坎里蕩漾開來。

    韓晉康靜靜的看著她們消失在巷弄開,不由得搖頭。

    他是怎麼了?即使她有著跟巧兒一樣的五官又如何?他親手埋葬了巧兒,他的愛也全跟著巧兒入土了,與她無關的人事物,他亦沒有興致去了解,因為,他再也無心經營一段感情,一生一次,就已足夠。

    一連數日,韓晉康接受靖城綢緞商會的接待,來回參觀了幾家織坊、布莊,染坊,一邊斟酌思量該選定哪家為合作對象。事實上,積極爭取的不少,但來探路的管事們最推薦的“靖織坊”卻一點動作也沒有,甚至也沒派人前來拜訪,著實透著古怪。

    這一天,他刻意婉拒各布商陪同,也不帶小廝隨行,逕自來到靖城碼頭,四處看看後,即表明身份搭上幾艘大型貨船,參觀裝卸貨的情形,忙碌兩個多時辰後,才站在甲板上,享受一下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韓爺別只忙著工作,有時感覺一下陽光,暖暖的,很舒服。>

    驀地,巧兒曾經說過的話浮現腦海。

    黑眸一黯。巧兒、巧兒……一想起你,心不能不痛。

    想到蘇巧兒,韓晉康濃眉一蹙,突然聯想到駱意晴為他扎上的繡帕。

    她不僅相貌酷似巧兒,就連用的絲帕,上面有巧兒擅長的花鳥刺繡,而且繡功相當精巧,絕不遜巧兒。更詭異的是,繡帕一角有桃花瓣的圖案,而那飄落的姿態竟與巧兒臉上的胎記同個模樣!

    這樣的巧合太不可思議,她有可能是巧兒重生嗎?

    不,他在想什麼,巧兒死了!駱意晴臉上也沒有胎記,當然,她臉上也沒有半點認識他的神態,他是鬼迷心竅才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

    韓晉康深吸了一口氣,壓抑悶藏在心底的痛楚後,不經意的看著四周景致。

    海面上波光粼粼,碼頭到處有商家在卸貨,還有更多的搬運工在倉庫里進進出出,旗海飄揚,街道兩旁有茶館、酒樓、店鋪,這靖城與潭城一樣繁榮。

    難怪多名管事在勘察全國各地後,一決定可以在此地再設綢緞鋪子,一來,這里的織業已達一定水準,在他們應付皇室貢品不及的情況下,皇室甚至將一筆大單往這里送,可見這里的品質已名聞遐邇。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船上及碼頭上有不少女眷將傾慕的雙眸望向他。

    因他面如冠玉,高俊挺拔,一襲窄袖紫袍,腰系玉帶,腳蹬一雙黑靴鞋,身上那股天生貴氣說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主子,咱們可以走了吧?貨都確定上船了。”一個耳熟的大嗓門突然在不遠處響起。

    韓晉康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駱意晴主僕站在船板上,身旁有多名船工忙著將桅桿上系帆的繩子解開好放帆,而丫鬟這一喚,將他們的目光全都移往駱意晴身上去,個個面露驚艷。

    但她沒注意,正準備步下階梯下船。

    他打量著她,今日的裝扮與他初見她時大不同,柔亮發絲上雖僅有一只瓖嵌著珍珠的簪釵,一身鵝黃色裙裝簡單不繁復,腳上一雙軟底繡鞋,整個人看來相當素雅清麗,瞬間,他真的有再見到巧兒的感覺,似乎也喜愛珍珠……

    在他凝睇駱意晴時,葉兒也看到他了,想也沒想的,趁主子還沒看見他時,早早護主子下船。于是,她早一步越過主子,改拉著主子的手下階梯。

    “你在急什麼?葉兒!”駱意晴邊走邊問,卻瞧見越過她上船的多名女子,目光都在她身後瞧,她直覺的回過身,卻見韓晉察就走在她身後,她愣了一下,船的腳步未停,一個沒站穩,腳一滑──

     “小心!”他及時拉住她,她一個踉蹌,整個人就撞進他懷里。

    “天啊,主子!”葉兒拍了下額頭。沒轍了,都走到最後一階,主子才來這一步,白白讓韓爺佔了便宜。

    駱意晴急急的站穩身子,韓晉康也走下船,退到另一旁,維持通道的順暢。

    “對,對不起。”她真的好羞慚,不知自己怎麼了?每回踫到他,老是上演出糗戲碼,她困窘的低下頭。

    “沒關系,我本來有事找你,既然遇見了,我們找個茶坊坐坐聊聊?”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有關繡帕上的桃花圖案,想知道她的靈感從何而來。

    “呃──當然,而且該由我作東才是。”她溫柔回應。

    天啊,她此刻的神態與巧兒幾乎無異。韓晉康看痴了眼。

    被他如此專注的神情凝睇,駱意晴粉臉酡紅,不由得羞怯垂首。

    葉兒突然硬是擠進兩人中間,以只有韓晉康才聽得到的聲音道︰“韓爺,我跟你說,你別以為在醉紅樓遇見我家主子,就以為我家主子是那一掛的,她可是堂堂靖織坊大老板的掌上明珠。”

    “葉兒!”連忙將她拉開,朝她搖搖頭,再看著韓晉康一臉錯愕,駱意晴不禁粉臉微紅,“我們到附近一家茶坊去坐坐,那里很清幽,茶食也很不錯。”

    “主子!”葉兒還想抗議,但她知道主子雖然溫柔卻有主見,一旦決定的事,誰也難以改變。

    于是,一行三人就在四周眾人投注的目光下,漸漸離開喧囂的碼頭,轉往軟為偏僻的一處面海茶坊,店內擺著古樸的長板凳、長方木桌,淡淡的茶香飄散在空氣中,加上近在咫尺的海天一色,感覺相當寧靜。

    駱意晴先詢問韓晉康要吃什麼,他表示沒意見後,她竟點了好幾樣他平日習慣搭配的茶點及他最後的普洱菊花茶。

    他怔怔的看著她。怎麼可能?!還是她也同其他布商一樣,先調查過他的喜好,以爭取合作?

    不可能!靖織坊一直沒人出面,他跟她想遇的地方也太特別,更何況,那日在醉紅樓也有多名布商,他們難到不知她是靖織坊的大小姐?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在喝了口茶後,他即問了第一個問題,“駱姑娘那日為何會在醉紅樓?”

    “我──”

    “我家小姐相信那種送往迎來的地方,能早一步嗅到各地、甚至其他國家服飾的特殊風格及款式,以刺激她的創作想象,做出更好看的服飾。”開口的是對主子一臉崇拜的葉兒,“事實證明,我家主子親手裁制的衣服可是賣得嚇嚇叫,就連原來都不怎麼歡迎我們的老鴇,也請主子幫她的姑娘裁制衣服,還有──”

    “葉兒!”駱意晴示意她可以簡單說就好。

    但她說得正熱,停不下來,“我家主子可是個感恩的人,她會回頭去謝謝那些姑娘們,甚至主動送上衣服,有的妓女還在主子的幫忙下贖了身,也到我們鋪里幫忙。”

    “葉兒,好了。”她覺得葉兒說太多,也把她捧得太高了。

    “我還沒說完呢!”

    葉兒又嘰嘰喳喳的說起那一天。主子是為一個染了重病活不久的姑娘過去的,主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那名姑娘親手畫的,再請她家主子裁制,可衣服好了,她卻處弱得起不了身,又很想看看衣服穿起來是啥模樣,主子才特地為她穿上,誰知遇到一個醉鬼闖進來,拉著主子就要她伺候陪酒。

    駱意晴沒轍了,葉兒的個性大剌剌的,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很多。

    就見她連珠炮的對著聽得很入神的韓晉康說著──

     “我家主子對各地的絲織、麻、棉織物如數家珍,就連你這個來麼天下第一織妨的韓爺,也紀考不倒我家小姐的!”

    “不可以胡說。”酡紅了臉,輕聲斥了葉兒。

    她可不服,“我說真的嘛,就連朝廷的官坊,內織染局都向我們訂布疋,這全是我家小姐的功勞喔,她織布跟刺繡的功力才叫天下第一呢!”

    韓晉康心里有好多好多的驚喜。就連她的行事都與巧兒一個樣,他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隱忍住心里的狂烈激動,他又問︰“我相信駱姑娘應該知道,我此次前來靖城就是為了要找一家合作的布莊,設立新的合作據點,但數日來,各布商邀約不斷,為何不見貴莊的帖子?”

    “哼,我們才不需要跟你合作呢!依我家小姐的本事,再過個幾年,絕對可以超越你。”

    葉兒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有個老愛往花街柳巷里鑽的爹,她爹把家產敗光後,還欠了一屁股花天酒地的債逃走,害得她跟娘不得不命賺錢還債。所以,雖然韓爺救了主子幾次,但知道他是青樓的常客,她就是不喜歡他。

    “葉兒,不得無禮,也別胡說,韓爺的綢布莊可是天下第一,雖然五年前走了些下坡路,但很快的東山再起,規模比過往的更大,小女子可是相當佩服。”駱意晴一臉真誠的看著他道。

    “那麼,我到貴綢布莊一看,交流交流如何?”韓晉康順勢開口要求。

    “這──”她尷尬的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婉拒?““事實上,家里的織坊在接獲皇室大單後,已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我爹不是企圖心極大的人,他們覺得一家溫飽便是上天恩賜,何況,我又身為女子──”

    “我家老爺夫人很疼愛主子的,不喜歡她在外頭拋頭露面,主子也盡可能低調行事,所以,外界認識主子這張臉,知其身份的可是少之又少。”葉兒見小姐說得不干不脆,又忍不住開口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布商也不識她,而老鴇則是一言難盡帶過,想來也是不想讓她的身份曝光。他微微一笑,“生意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有時候找對了人,便能事半功倍,所以,若真有緣合作,也許只是同等的忙碌,卻有更大的收益,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我家小姐不是厲害而已,還有顛倒眾生的魅力,很多富商公子在看到我家主子為天人的容貌後,便派人四處打探,”一講到這,葉兒的臉可臭得咧,“得知她的身份後,又千方百計的想跟我們靖織坊做生意,哼!我看他們圖的是人財兩得,跟韓爺你一樣。”

    “葉兒,我要生氣了。”駱意晴臉色微慍。平常葉兒就沒大沒小,大概是她這個主子平時沒有架子,才會讓她在此刻忘了分寸吧。

    她吐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話,急急跟韓晉康彎腰道歉,“對不起,韓爺。”

    “我也要說聲對不起,葉兒不是有心的。”駱意晴一臉歉意。

    沒想到他一點也不在意,只是順水推舟道︰“這個歉意就改以到貴綢緞坊一訪當賠罪,成交否?”

    他還真是鍥而不舍!她若再拒絕,倒顯得她不近人情,只能點頭了。

    靖城的人口算是密集,繁華的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車極多,而駱家綢緞坊位在這餐館、茶坊、商販雲集的街道上。

    大門上方高高掛著“靖織坊”的匾額,門面看來相當拙,可見經過一段歲月的洗禮,但門庭若市,里里外外都有不少客人。

    在他步入店鋪後,更有驚喜,店鋪雖然不大,但動線極佳,各式綢緞依春夏秋冬四季分櫃,布料來處、特性及價格也應示極為清楚,童叟無欺。

    駱家老管事及店面招呼的下人們個個親切無比,在從駱意晴口中得知他的身份後,他們是又驚又喜,而他亦從他們口中得知,自駱家收了駱意晴這名義女後,才讓靖織坊擺脫慘澹的生意,如今撐起一片天。

    他看著駱家老管事等人對她的敬重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巧兒活生生的回來了,一如往常,跟著她在綢布莊里做事。

    “韓爺,你別聽他們說,他們實在太抬舉我了,其實,駱家生意能越來越好,全是大家幫的忙。”她不敢攬下所有功勞,因為一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才怪,主子是繡工也是紡娘,做生意更是一流。”葉兒舉起大拇指贊美,其他人,包括年紀半百的老管家也呵呵笑的豎起大拇指。

    被這麼多人稱贊,駱意晴可不好意思,她麻煩大家去做自個兒的事,她則帶著韓晉康看看門面上的貨色。

    他跟在她身邊,聽她細數越州的異紋吳綾、滑州的方紋綾、定州的兩窠綾、幽州的範陽綾、淮南的麻織品以及嶺南的棉織品,甚至連印染、夾纈、絞纈,她也相當了解。

    接著,她帶著他往後走到另一個側廳,那是她看帳休息的地方,一如給人清雅素麗的感覺,里面的家飾相當簡單,一張長桌、木椅,桌上備有文房四寶。

    兩人面對面坐下,亦步亦趨的葉兒隨即沏來一壺茶,各為他們倒了一杯,就站在主子身後,得意揚揚的看著他道︰“韓爺看到了吧,我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就連店鋪的陳設,也全是我家主子的點子喔。”

    韓晉康心緒復雜。認真說來,靖城與潭城一南一北,距離極遠,但匪夷所思的是,店鋪的陳設竟與他的相似。

    “的確很令人驚艷。”

    他忍住心中翻騰的思緒,藉著喝口茶,平復一下心情後,看著不時與葉兒擰眉搖頭的駱意晴。她臉上嬌羞的神態令人發噱,看來是希望葉兒別再說些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話吧!

    他深吸口氣,“駱姑娘,我想知道剛剛老管事說,你是被你爹娘收養的?”

    她點點頭,“是在五年多前。”

    韓晉康臉色倏地一變,“五年多前?”

    “是,那段日子是天啟王朝最黑暗的日子,聽說潭城也經歷一場大洪水,死了很多人。”駱意晴突然覺得自己說錯話,因為他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她這才想起他唯一的女兒及一名小妾也死在那場可怕的洪水中,連忙轉換話題,“總之,就在那之後,各地有了更多的天災人禍,也因而造就很多孤兒,許多人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我家主子可能也是遇到天災人禍的倒霉鬼之一,所以她失憶了。”葉兒忍不住又插話。

    他一愣,看向駱意晴,“你失憶?”

    提到這一點,她也頗感失落,“是,我像個孤兒似的漫無目的在街上行走,又餓又渴,不知自己是誰,也沒有人認識我,”她咽下梗在喉間的酸澀,“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時,我義父、義母出現了。”

    “他們剛經歷喪女之痛,看到我無助的坐在一家寺廟前,上前一問,得知我的情況後,說是佛祖憐憫他們二老,又送一個女兒給他們,便收我為義女了。”

    “你完全想不起過去?”他的心莫名的怦怦狂跳起來。

    她幽然一嘆,“唉!我根本沒有受傷,卻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是誰,看過的大夫都說,我可能經歷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我的過往記憶是被自己下意識的上了鎖才失憶的。”

    “這樣也許是幸福的,會自動封鎖的記憶,絕不是好事。”他感嘆道。

    她點頭,“我義父、義母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是希望,深深希望有人會來找我,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她心里不無遺憾。

    “主子,你就別想了嘛,瞧你現在過得很好,大家都喜歡你,而且這兩年來,老爺身子不好,夫人可以在家照顧他,也是因為有你在店鋪坐鎮啊。”葉兒不喜歡看到主子又陷入剛到駱家時的郁郁寡歡,急忙安慰。

    “我知道,只是突然──我沒事的。”她給葉兒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的眼神那麼溫暖,嘴角微勾的弧度與巧兒一模一樣,在他來不及細想時,一個問題即脫口而出,“我可以知道你義父、義母是在什麼時候遇見你的嗎?”

    駱意晴深吸口氣,靜靜的說出一個日期。

    他臉色丕變,怔怔的瞪著她。

    “怎麼了?”她被他黑眸里的驚愕嚇到。

    “沒,沒有,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韓晉康臉色蒼白的起身,快步的離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義父、義母遇見她的時間,竟與他親手埋葬巧兒的日子同天!

    為什麼?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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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稍後,他跟著管事進到宅院內,繞了一圈,發現園林是自然造園,所有家具精雕細琢卻不見豪奢氣派,整個屋子典雅幽靜,很適合他。

    唯一的問題是,駱意晴離他如此近,他能把持得住自己嗎?

    戴管事見主子一臉遲疑,不由得問︰“爺不喜歡嗎?”

    “不,這里真的很不錯。”

    “那麼?”

    “買下吧。”

    他疼于還是屈服心里的渴望,雖然明知駱意晴不是巧兒,但是,看著她的確能讓他沉痛的心得到些許安慰。

    再者,她身上有太多巧兒的影子,一個人有可能跟另一個人如此相像?

    他想探索、想確定,也許這世上有很玄的事,老天爺真以老祖宗的聚寶盆換回了巧兒的命。

    翌日,戴管事及侍從們先將行李搬進來,接著再雇請幾名當地的丫鬟、小廝及廚娘,大肆清理後,再購置家具、被褥等等,一連花了好幾天才整理完畢,韓晉康便搬進位居最後方的雅致院落。

    選這里當寢臥,原因無他,從這個後園的樓閣望過去隔壁園林,可以看見駱意晴在池塘邊望著魚兒優游的美麗倩影。

    沉靜的氣質,傾城容貌,更甭提她才氣過人……她真的好像巧兒!

    兩人不過數日未見,他竟然已經想念她。

    像是感覺到兩道灼灼目光的凝睇,她突然抬起頭,正好對上他凝眸的身影。看到他,她眼青先是一愣,接著嫣然一笑。

    他來到兩家相隔一丈高的矮牆旁,透過石窗看著牆後一臉笑盈盈的她。

    “我知道你買下宅子,但一連幾天我見僕佣們忙進忙出,就是沒見到你。”駱意晴無法掩飾她的快樂,她也知道自己話里的傾慕太濃、眸里的愉快太多,但她就是壓抑不了。

    他仍是靜靜的凝睇她此刻的神態,好像巧兒近在眼前,他好想、好想將她擁入懷中,渴望再踫觸她,他好想、好想……

    冒著火花的黑眸透著某種渴欲,牢牢的鎖著她。

    她羞紅了臉,但還是鼓起勇氣問︰“你總是用這樣的眼神在看我,是透過我在看那位你口中極像我但已離世的姑娘嗎?她就是你在洪水中死去的小妾?”

    “你對她很好奇?”韓晉康反問一句。

    “因為你很在乎她,我好羨慕……”她脫口而出,但一出口就後悔了,一張粉臉滾燙得仿佛要冒煙了,“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了?”

    駱意晴急急轉身要走,他越牆陡地伸手拉住她,她困惑地回頭,下一刻,他竟然將她打橫抱起,再度略施輕功越過矮牆後,動作迅速的就往閣樓上走。

    “韓、韓爺,你做什麼?”

    她急了,慌了,但他仍然什麼也沒說,腳步卻是越走越快,一直來到二樓的寢臥,他將她放在床上,凝睇著她。

    他專注灼熱的黑眸,令她心旌搖曳、臉紅心跳,不知所措。

    但她並沒有避開他的眼神,她對他有著說不出的心疼,他似乎擁有一種足以影響她喜怒哀樂的神秘能力,如今他忘我的凝睇反而令她心喜。

    韓晉康已經好久沒有女人,也因此,在直視著駱意晴那雙溫柔如秋水般的美麗瞳眸時,塵封已久的情欲竟然輕易的就被她撩撥起來。

    他可以愛她嗎?她不是巧兒,而他極可能是將她當成巧兒的替身!

    可是他的身體好痛,因欲望而緊繃的每寸股肉都在喊疼,他想愛她,但又怕愛得太狂,嚇到了她。

    但他的渴望太熾烈,他想要她,她的笑容像巧兒,也可以將店面布置得像潭城的店鋪,甚至繡出跟巧兒臉上胎記相同的桃花雨,她喜愛珍珠,而巧兒入土時她卻出世……

    她就是她!她絕對是她!他可以要了她!他的心吶喊著。

    再也壓抑不了那股強烈的欲望,俯身攫取她誘人的紅唇,擁著她的雙臂縮緊,火熱的舌探入,越吻越深,越吻越狂野。

    她的心口怦然狂跳,這樣的情欲她該是陌生的,但她卻發現自己除了快要無法喘息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是嬌怯的回應他烈的吻。

    韓晉康粗喘著,狠狠的吻著她,像是要將這五年多來對蘇巧兒的思念與愧疚在這一記掠奪望之吻里宣泄,他深入、狂野而忘我的吸吮著,輕咬著她已然紅腫的櫻唇,他的手探入她的衣內,扯開礙事的肚兜──

     聽見布料撕裂的聲音,她輕呼一聲,理智倏然回籠,她直覺要推開他,但他熱燙的大手卻早一步愛撫上她胸前的渾圓。

    她虛弱喘息,只能輕喊,“不行……不……不行……”

    但他的手沒停止,甚至褪盡她身上衣物,以他的手一一巡禮,以他的唇一一親吻。

    駱意晴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發疼,但她全身虛軟,無意識的呻吟哀求,然後,韓晉康用手幫助她,讓她在瞬間跌入激情的高潮里,同時,他也讓自己得到釋放。

    閣樓里,只剩他的粗喘聲與她的低吟聲。

    一會兒後,他溫柔的拿了被褥蓋住她走裸胴體,下了床。

    她從他的腳步聲判斷,聽著他走到另一邊,也聽到了清洗的水聲。

    不一會兒,他回到床上,幫她將衣服一件件的穿回去。而她全身發軟,臉兒紅燙,羞得不知所措,只能頭低低的,像個孩子任他穿戴衣裙。

    “對不起,我克制不了我自己。”他坐在床緣,沉著嗓音道。

    她搖搖頭,仍沒有抬頭看他。

    兩人靜靜坐著,他等她說話,最好是生氣罵他,那麼,他就可以讓自己離她越來越遠,而非舍不得、眷戀的只想與她越靠越近。

    但出乎他意料的,她開口的第一句竟是──“那個像我的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凝睇著她沉靜的美眸,眼里沒有嫉妒、沒有怒火,只有好奇。

    “她很容易滿足,就因為如此,更讓我忍不住的想要再多寵她一點,多愛她一點。”這是五年多來,他第一次這麼輕松的提起巧兒,他笑了。

    “你把我當成她?”駱意晴忍不住又問。

    “如果我說是,你會因此走開嗎?”他不想說謊,而剛剛沒有進入她,也是因為他知道她並不是他深愛的巧兒,所以用了另一種方式讓自己跟她同時得到高潮。

    她眼眶盈淚。兩人已有肌膚之親,她不想再隱藏對他的感覺。

    “我不會走開,因為我想愛你,我想填滿你心中的痛,更想抹去你眼里的傷,我會靜靜等待有那麼一天,你能愛我像愛她一樣……”

    “傻瓜!”他啞著聲音道,語氣中盈滿對她的心疼。

    駱意晴搖搖頭,“在我們遇見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今生只會屬于你,現在則更篤定。”

    韓晉康黑眸里有著深深的感動,“那麼從今而後,我也只屬于你,我會將巧兒珍藏在我心里,因為我忘不了她,但我也會因此更珍惜你,我會努力的給你幸福,好嗎?”

    她哽咽的點頭,“這樣就夠了……”只要能和他廝守,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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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事情大條了!

    這一天,駱意晴在回到寢室後,葉兒正因為找不到主子而急得團團轉,在見她的唇紅腫時已是一肚子疑惑,稍晚,伺候主子沐浴時,更是差點沒昏倒。

    先是貼身肚兜與系帶差點分家,然後,應該是雪白細嫩的肌膚上竟然有好多好多的吻痕,她會知道這個,還是因為先前進出醉紅樓時,有姑娘大剌剌的就在房里僅著肚兜,指著身上的吻痕,細數那些尋芳客有多麼不知憐香惜玉。

    “韓爺嗎?”葉兒瞪大眼問主子。

    她困窘點頭,“不可以說。”

    “什麼不能說,你被他吃了,他不必有所表示嗎?”

    “葉兒,我們還不算真的在一起,只是,我的身子的確已經讓他摸透──”

    “也親透了啦!”葉兒氣壞了。主子怎麼這麼傻!

    “你小聲點。”她急壞了,怕被別人聽見。

    葉兒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但還是忍不住壓低音量,“他怎麼說?上門求親?”

    駱意晴咬著下唇,“在我確定要跟他在一起後,他有提,可我跟他說,爹娘可能不會答應,何況太突然了,我請他再等一段日子。”

    好像也只能這樣。葉兒無奈搖頭。只是主子怎麼會那麼快就淪陷了?就算韓爺帥得過火、魅力過人,還有腦袋,主子也不能這麼快就讓他吃了呀。

    接下來的日子,葉兒卻變成共犯之一。

    每晚,她得負責讓後院淨空,然後讓主子越過矮牆,跟韓爺進入屋內,或是在月光下散步聊天。

    比較令她緊張的是,兩人在一起時,不自覺的就四目交會,空氣中有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息,好幾回,她實在忍不住的發出“喵喵”聲,示意他們夠了喔,萬一生米煮成熟飯怎麼辦?

    而他們也別妄想將生米煮成熟飯就能過得了老爺、夫人那一關,了不起,主子有了娃兒,駱家自個兒養,又不是養不起。

    她很緊張,主子也明白,但還是交代她,這事兒要是敢跟老爺、夫人透露一個字,她絕不再理她!

    明白主子從不是個隨便說說的人,所以她只能憋住、忍著,即便都快得內傷了也不能說。

    這一晚,月光之下,夏風微暖,樹影搖曳。

    韓晉康靜靜佇立,而圍牆的另一邊,就見一個嬌小身影穿過院落,快步走來。

    這段日子他很忙,已決定暫由三家綢緞商做為合作對象,至于靖織坊,雖然有些可惜,不過他也不希望意晴太過勞累。她只是一名女子,家中二老也難得知足,如此簡單的幸福他們已滿足,他沒有必要增加意晴肩上重擔。

    何況,這三家也只算是暫定名單,為期一個月內,誰能達成他要的銷量,才是他海外貿易的合作對象。

    終于,駱意晴微喘著氣來到矮牆邊,“你忙了好幾晚,都沒空過來,葉兒剛剛跑去叫我時,我還以為她在騙我。”

    他微笑的過來將她抱過矮牆,走到另一邊的亭台坐下,輕輕拍撫她的背,她則順勢偎進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的陽剛氣息。

    “事情剛好忙完了,就想見你。”

    她含笑仰頭,正好迎向他俯下的唇。他以吻封緘,用熾烈的吻無言透露這幾日沒有見面的思念,不可諱言,

    他對她的渴望只有更熾烈。

    他的吻太狂野,她喘息著,直覺快要不能呼吸了,這才不得不輕推他胸膛。

    他戀戀不舍的放開她的唇,卻將她擁得更緊,“後天,我就上你家門提親。”

    駱意晴一愣,“這不好!我爹娘會嚇壞的。”

    “我已經無法忍受了。”他聲音沙啞道。

    她粉臉嫣紅,聽得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

    “明天,你爹娘便會知道我已選定的合作對象,所以娶你為妻,與合作案無關,他們可以放心。”他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當你的妻子嗎?”她微笑著,心中暖暖的、甜甜的。

    “嗯,一旦決定黃道吉日,我會派人請我爹娘過來,你爹身體欠佳,就在這里完成終身大事,讓他們省了舟車勞頓之苦。”

    他竟然已設想這麼多,她只能嬌羞的點頭…

    兩日後,在戴管事張羅下,韓晉康帶著他及多名小廝一一抱著準備好的多項珍貴聘禮,就往隔壁宅院去。

    駱家二老也特別被請到廳堂,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看見眼前這陣仗時不禁目瞪口呆,稍後,聽到韓晉康自我介紹,再看看那些聘禮多是價值不菲的養生人參、珍寶黃金,他還說了一大串真情至性的話,無非就是希望他們將義女下嫁予他。

    二老瞠目結舌,還來不及反應,大門外又有狀況。

    不等老管家通報,又有另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上門來求親,原來是來自一條街之隔的潘家。

    冤家路窄!潘柏元怎麼也沒料想到月前削傷他手背的男人此刻也在這屋子里,還與他有志一同的上駱家求親。

    駱氏夫婦交換一下眼神,無言。這兩門親,他們都不愛啊!

    潘柏元橫眉豎目的瞪著韓晉康,再拚命給陪同前來的父親使眼色。

    “咳、咳!”潘父長得圓圓胖胖,看來很圓滑,就見他雙手一拱,“駱老爺、駱夫人,今日真是黃道吉日,我們兩家也算舊識,柏元這孩子心儀意晴更是眾所周知的事──”

    “潘老爺,其實你已送聘多次,可意晴都已表明不嫁,你這又何苦?”駱永元委婉道,畢竟是鄰居,不便撕破臉。

    “天下父母心,駱老爺,如果你有一個游手好閑的兒子跟你說,他只要娶了某家閨女便會心定,從此會好好承繼家業,你也會像我一樣,多走一趟吧。”

    此刻,奉主子命偷偷過來廳堂外偷瞧的葉兒,一見潘柏元又來送聘,差點沒昏倒。他是要被拒絕幾次才夠啊!

    “那麼,我敢問潘老爺,若易地而處,你可願將自家閨女嫁給這種心不定、無心承繼家業、天天游手好閑只想娶妻的男子?”韓晉康冷冷的反問。

    “你!”潘父語塞,雖不知這名英挺男子的身份,但也知他絕非泛泛之輩,要嗆還是要圓滑?都還在思索時──

     潘柏元見到仇人已是滿腔怒火,現在又聽他說這些廢話,更是火冒三丈,“來人,把他給我打出去,本少爺見到他就不爽!”

    吼聲一起,卻沒架發生,韓晉康這次帶來的戴管事、侍從個個都是武功高手,那些嘍嘍都還沒動,已讓他的人一一扭了臂膀跪地,唉唉叫疼。

    潘柏元一看,簡直氣瘋了,竟然沖到身子仍虛的駱永元身邊,拿把刀就抵在他喉頭,“死老頭,我沒耐心等了,為了讓我爹再走這一趟,你知道我安分多久?就全為你說的,只要我肯改過,意晴就有可能下嫁,難到你在耍我?!”

    楊綾就坐在一旁,她顫抖的看著他那把銳利刀刃就抵在丈夫的脖頸,眼眶都紅了,“求你別沖動啊!”

    潘父也急了,“柏元,快拿開刀子!”

    誰也沒看到韓晉康是怎麼出手的,僅僅瞬間,他竟然已迅速掠至潘柏元身邊,右手先是打掉那把架住駱永元的利刃,強而有力的五指立即掐住他的脖頸,用力一扣。

    潘柏元立即面露恐懼,“別……不……不要……我快要無法呼吸了!”他用力掙扎。

    “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人會守在駱府門外,只要你敢進來,你的喉骨絕對會被我捏碎!”

    他看著韓晉康黑眸里的森冷之光,只能點頭回應,因他的喉嚨出不了聲。

    此刻,駱意晴在葉兒告知潘柏元也上門求親後,急急奔來,沒想到竟會看到他被韓晉康用力的甩開,跪跌在地上,一手揉著發痛的脖頸,恨恨的瞪著韓晉康,再起身走到他父親身邊。

    “爹……爹……咳咳……你不替孩兒……出氣?”一脫離桎梏,他立刻要父親幫他報仇。

    見狀,潘父氣呼呼的怒道︰“我都被你氣死了,還是別丟人現眼,走!”

    潘父甩袖而出,潘柏元等一行人則垂頭喪氣的跟上前去。

    駱意晴連忙上前看著父親,“爹,你沒事吧?”

    他搖頭。“沒事,好在有韓爺在,要不,今天柏元是打算來硬的了。”

    “是啊,多謝他了。”楊綾雙手合十。

    她也在詢問義母無恙後,再看向韓晉康,“你呢?還好嗎?有沒有受傷?”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沒事,但今天不適合談論婚事,韓某擇日再上門。”拱手說完就要離開。

    “等等,”駱永元突然喊住他,從椅上起身走向他,“我就把話挑明說了吧,我們收養意晴,雖然給了她姓跟名,但她除了容貌外,更擅經商之道,所以上門求親的不乏王孫公子,當然,也有剛剛你看到的紈褲子弟。”

    韓晉康靜靜聽著。

    駱永元直視著他,“其實,我對韓爺也一樣有意見。”

    “爹!”

    “老爺!”

    駱意晴跟義母同時輕呼出聲。

    韓晉康臉色一變,“伯父有話直說無妨。”

    “韓爺過去風流凋儻,妻妾、情人皆不少,所以我們想留意晴兩年,如果韓爺真有心,應該可以等吧?”他嚴肅的問。

    這是試煉,要考驗東山再起的韓晉康能否讓正堂之位再空個兩年,但這聽來也是一種羞辱,暗示他是個花心之人,應該也熬不過兩年的等待!

    韓晉康臉色的確難看,冷冷的抿緊薄唇。

    他看向神情憂愁的駱意晴,再看著神情嚴峻的駱父,“我明白了,告辭。”

    他朝二老點個頭,隨即繃著一張俊臉率眾離開。

    駱意晴忍著想追上前去的沖動,先收拾心中的失落與不安,勉強擠出了容關心,“爹,你真的沒事吧?”

    “主子,是你沒事吧?臉色很白耶。”葉兒搶先一步問。

    “我沒事,爹,真的。”她只能這麼說,可心里好害怕,怕韓晉康生氣因而打了退堂鼓,也擔心兩年時間會不會太長?

    楊綾看出女兒的心情,不由得看向丈夫,就事論事道︰“老爺啊,你怎麼那麼說呢?韓爺長得俊美、文武兼備,還救了你──”他不曾見過韓晉康,剛剛乍見他的人品相貌,這才明白為何會有好多女子願意委身,當下,她心里還想著可以讓意晴下嫁,怎知丈夫反對。

    駱永元搖搖頭,“他過去的風流史太多,因家敗而妻妾離散,如今韓家再起爐灶,誰料想得到一、兩年過去,他是否又會妻妾成群?”他看向女兒,“爹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她順從的點頭,不敢也不願忤逆義父,可一顆心好掙扎,對韓晉康的情不自禁,並不她能左右的。

    這一夜,駱意晴在圍牆旁等了好幾個時辰,卻不見韓晉康的身影。

    “主子,回房了,韓爺可能不在家,不然,絕舍不得讓你在這里空等待。”葉兒都不知勸了多少回,但主子就是不走。

    “他沒有說他要出遠門,我擔心他在氣我爹,我得跟他好好解釋一下,我爹沒有惡意,不是刻意針對他的──”

    “若他這樣就生氣不要你,這種男人不要也罷。”她真的快要氣死了,為什麼主子那麼執著于他?這世上還有很多好男人啊!

    “說得好。”韓晉康的聲音突然響起,若實讓主僕倆嚇一大跳。

    葉兒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瞪著突然越牆現身的他,“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意在指責韓爺的不是。

    “我有事跟你家主子談。”

    “知道了,我礙眼嘛。”

    她受不了的轉身走了段路,站定,背過身,替他們守著,若有奴僕往這里來,她還得替他們應付。

    “對不起,讓你等很久了吧,我處理一些事,沒注意到時間已這麼晚。”他連寫好幾封信,派人送了出去,接下來,就等好消息。

    “很棘手嗎?要不要幫忙?”她關切的問。

    韓晉康笑道︰“的確很棘手,但不必幫忙。”因為他要對付的是她爹。

    “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她咬著下唇致歉。

    他搖頭,“不能全怪你爹,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那是我過去的一部分,我就得承擔,只是──”他深吸口氣,“你爹對我沒有信心,所以為了你、為了得到他的認同,從明天開始,我們暫時就別見面了。”

    她的心驀地一沉,“可是──”

    “我們偷偷見面的事若是讓你爹知道,可能不只兩年,三年甚至四年,他都不會將你交給我,”他握住她的柔荑,深切的表示,“屆時,我們也不會有結果。”

    “可是,你會留在這里兩年嗎?”這是她最害怕的事。

    “不會,最多兩個月,一旦這里合作的織坊出了第一批貨,達到我的品質要求後,會有另一批來自靖城的管事及手下長期進駐這里,而我,大約三到四個月才會過來一次,小住幾天即離開。”

    她越聽越心慌,她不想跟他分開那麼久,何況還得兩年沒見面,她絕對可以等待,但他行嗎?他真的行嗎?

    “相信我,要我愛上一個女人很難,那需要很多的勇氣,我必須承認,我是在愛上巧兒後才知道自己愛上她,但是──”他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美麗的容顏,“你不同,你明知道我心里有她,還是勇敢的愛我,光這一份勇氣,值得我更多的等待與寵愛。”

    她眼眶泛紅,“可是我想見你……”她不想只在忐忑中期待!”

    他將她擁進懷里,“別哭、別哭……”不會太久,不會太久的,他們就可以在一起。韓晉康的黑眸倏地閃過一道意味深遠的笑意。

    韓晉康的決定的確讓駱意晴失意,但她沒有時間難過,皇室的那筆大單,正進入緊密鼓的倒數階段,僅剩一個月就要交貨,是故,來回在店鋪及廠商的忙碌讓她疲累到幾乎一沾枕便睡了。

    即使從葉兒那得知,潘柏元的父親在得知當日爭著下聘之人是權勢不小的韓晉康,還特地登門致歉,允諾會管教自己兒子,她聽了也是興趣缺缺。

    每一天,她在乎的就是要交貨的布疋色澤符合、備貨的進度有沒有跟上,還有後續一些加工程序的備料是否都得以在預間內抵達靖城。

    因為物料需求太過龐大,必須跟其他城市進貨。

    這一日,她在靖城織坊看帳時──

     “不好了!運送紋飾物料的船只在半途竟然動不了了,最快預計再過半個月才能抵達,但紋飾加工就趕不及了,怎麼辦?”老管事急著來報告。

    她在驚愣之余,也只能交代老管事去向其他織坊借貨。屋漏偏逢連夜雨,紋飾物料事情未了,刺繡要用的金縷線也因船遇風浪擱淺,雖然搶救到這筆價值不菲的貨品,但要改陸運托運,再十天也到不了,怎麼來得及刺繡?!

    此事不得不驚動駱家二老,駱家上下全部出動,大伙急得團團轉,偏偏往靖城各大布商暫借也紛紛吃了閉門羹,本來嘛,這幾年靖織坊坐大,很多生意都他們拿去了,這會兒出了紕漏,眾人見獵心喜,就等著接收靖織坊的大單,怎麼可能伸出援手幫忙。

    “怎麼辦?這是皇室秋冬要用的服飾,是皇帝要賜予有功文武群臣的織錦綾緞,貨備足了,還得將其制成錦袍、汗衫、褲以及勒帛,時間已經夠緊湊了!”

    “就是,面對的是皇上,咱們哪得罪得了?!”

    駱家是一片愁雲慘霧,駱永元跟妻子坐在廳堂里,一人一句,相視嘆息。

    “真的借不到嗎?可以找韓爺啊,他是最佳人選嘛!”葉兒也急了,看著主子出主意,“他是天下第一織坊,能在最短時間內備妥物料的也只有他,主子──”

    “好,我去找他。”其實駱意晴也想過了,只有他有能力在短時間備妥一大批貨,但就怕爹反對。

    “等等,我去,”駱永元突然開口,“上回為了你,對他說了些不好的話,我也知道這段日子你們連面也沒見,看是他刻意疏離,你去不是很尷尬?”

    駱意晴低頭。確是如此,要不,一出事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但兩人已近一個月沒見,一開口就要麻煩他,是很難啟齒。

    生性正直敦厚的駱永元還會不了解女兒,在琢磨後,覺得還是該由自己出馬。只是,他有什麼立場要韓爺去請靖城的大小布商幫忙?

    驀地,老管家來報,韓爺到訪,正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韓晉康開門見山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萬一觸怒龍顏恐怕難了,我想就由我來處理,以我的身份說個話,大家不賣我的面子也不成,若後續交貨期晚個幾日,憑我跟皇上的交情,也可說個話。”

    駱氏夫妻頻頻感謝。

    駱意晴更是感激的看著他,再上前一福,“謝謝你,這筆大單是我接下的,若因此禍及家中二老及駱家其他人,我會愧疚終身的。”

    “不客氣,那我去辦事了。”話落,他轉身就要走。

    駱家三人交換一下目光後,駱永元連忙上前,“韓爺請留步。”見他回過身,即拱手又說︰“這忙不能讓你平白的幫,我們該做些事來報答你。”

    “我想要什麼?相信駱伯父心知肚明,但我不願意是在這種狀況下得到你的認可,那會有種趁火打劫的丑態,所以就當只是舉手之勞吧。”他向他點個頭,再看了駱意晴一眼,隨即離開駱府。

    韓晉康的面子果然很大,不過兩、三日,靖城內的大小布商、繡坊、織坊全動了起來,一馬車一馬車的送來駱家所需的相關物料,解了靖織坊的燃眉之急。

    “這人情還是要還吧?”楊綾開口問丈夫。

    “是吧,總不能過河拆橋,連點表示都沒有。”駱永元也覺得不妥。

    于是,駱家二老親自上韓家大門,真心誠這的與韓晉康談妥婚事。

    于是,在駱家順利出貨,約是仲夏的一個黃道吉日,韓晉康率著龐大的迎親隊伍,身著新郎倌服、系著紅彩,帶著喜悅的心情,在鞭炮聲中迎娶駱意晴入門。

    這一天,不僅當今皇上派人送來大禮,連遠在潭城的皇親貴冑都來送禮,院落里,處處張燈結彩,夜如白晝。

    在雙方父母的主持下,兩人隆重拜堂,駱意晴回房,韓晉康則留下來,與客人一一行酒,接受眾人的恭賀,觥籌交錯、酒過三巡,在親友等人的歡送下,他步往新房,準備將這最美好的一夜留給今晚最美麗的新娘。

    駱意晴緊張的坐在新房內,心跳紊亂。

    驀地,房門外傳來兒的聲音,“恭喜爺,謝謝爺。”

    她聽到關門聲,接著是沉穩的腳步聲,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她低頭,緊張到不知所措。

    驀地,喜秤掀開喜帕,珠圍翠繞的她在鳳冠霞帔襯托下,淡抹胭脂的臉龐更為美麗動人。

    韓晉康屏息凝睇。為了贏得佳人,他運籌帷幄,若直白的講,他是奸詐狡獪,因為這次駱家的貨無法如期交給皇室,是他精心策劃的。

    刻意挖了一個坑,讓駱家掉下去,再伸手拉他們一把,手段雖丑陋,但他不在乎,為了擁有她,他什麼都願意!

    思及此,他忍不住揚起嘴角一笑。

    她亦嫣然一笑,他臉上的喜悅是如此明顯,他快樂,所以,她更快樂。

    砰的一聲,新房的門突然又被人撞開。

    “這位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請你別鬧洞房!”葉兒的大嗓門再起。

    但來人還是進了新房,在看到新娘子後瞪大了眼,“天啊,我見鬼了嗎?!”

    “呸呸呸!看你相貌堂堂,居然連好話也不會講!”葉兒氣死了,上前伸手就想將這名粗莽男子給拉走,但韓晉康開口。

    “克德,你還是趕上了。”

    原來,進來的就是韓晉康的知心好友蘬克德,千里迢迢趕來送上賀禮,可惜錯過喜宴,這會兒只得直奔喜房。

    他是看到鬼嗎?還是新娘戴了人皮面具?他順手將手上賀禮往桌上一放,就很白痴的坐上喜床,靠近駱意晴,想伸手撕看看她的臉──

     “你要敢踫我家主子的臉,我就把你的手給剁了!”葉兒發狠撂話,嚇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薛克德立即收手。

    “有沒有搞錯?”他轉頭看向凶巴巴的丫鬟,“長得跟小親不一樣,但護主的個性相同,我現在還是在人間嗎?”一臉的不可置信,他摸摸頭。是因為連趕好幾天的路,趕到頭花,傻了嗎?

    韓晉康笑著搖頭,要氣呼呼的葉兒先出去,然後為一臉驚愕的駱意晴介紹薛克德。

    “你好。”對他,她竟莫名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她從未見過他。

    “你好,真的很抱歉,”薛克德跟她點點頭後,連忙將好友拉到一旁,再回頭多看她一眼,頭皮發麻的低聲道︰“你太誇張了吧?這麼會選,選了個跟蘇巧兒一個樣,不對,也不全是一樣,她臉上沒胎記。”

    “我知道,但發生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我明兒個再跟你說。”

    “我明兒個就走了!”薛克德瞪他一眼,但又想起今晚是洞房花燭夜,不禁搖搖頭,看著放在桌上的賀禮,“好,咱們再找時間談。”頓了一下,他又鼓起勇氣回頭看駱意晴,就怕她是鬼新娘,一回頭,她就消失不見。

    好在,她還好端端、笑盈盈的坐著。

    呼!他松了口氣,也不由得回以一笑,跟她解釋,“賀禮的這塊布得之不易,是五年多前,我在北方闢了數百畝棉田,讓當地貧農種植,還栽種成功,但那兒沒織坊、沒織機,是我這好友帶了一大隊人馬及織機遠赴北方過去幫忙的。”

    她走了過來,看著那疋極為細致的棉織布,就連花樣都相當雅致。

    “這幾年大家都不好過,但那個偏僻北方反而幸運的逃過天災戰火的摧殘,目前已成為一個以棉織出名的富裕小城,目前還能出貨到附近城鎮。”

    薛克再指著這款目前賣得最好的布,“這是城里所有人的心意,要我一定在大喜之日送達。”

    韓晉康笑道︰“代我跟他們說聲謝謝。還有,上回通信中所談的承諾還在,一旦你們的產量夠,我韓家織坊可是第一家收購的。”

    “我知道,但大家已忙得不可開交,哪有余力跟你合作?就我所知,你這次也沒有跟靖城最好的靖織坊合作,不過,娶了駱姑娘,一樣是如虎添翼,恭喜。”

    薛克德一說完後,又拍拍好友的肩,“我得走了,你跟駱姑娘的故事也只能日後再說,我得趕回北方,希望來得及趕上我那妻子臨盆,一起迎接薛家的第一個小生命。”

    “原來?!恭喜,恭喜!”韓晉康回以一笑,還喚來管家備來一分重禮。原本不想成家的人還是讓家中老父給逼得悄悄完婚,而且夫妻倆幸福甜蜜,今年就要增加一口,看來,今年真是個幸福年啊!

    薛克德匆匆來去,新房里的事終于得以繼續。

    韓晉康遞上交杯酒,駱意晴紅著臉接過手,兩人手肘交錯,靜靜喝下交杯酒。

    稍後,酒杯及美麗的鳳冠都擱到桌上,他坐在床榻,深情的、定定的看著她。

    只有她,能讓他沉寂的心再起波濤,能讓他寒冷的心感到溫暖,老天爺對他何其善良,讓他的人生有重來一次機會,他在心里起誓,終其一生,他都會努力的善待她。

    輕輕放下羅帳,他溫柔的裉去她的衣裙,凝睇她溫潤如玉、純白無瑕的胴體,她粉臉嫣紅,羞得不敢看他,直到他也褪下全身衣物,展開了一段情欲之旅。

    她神志迷離、雙眸氤氳著霧氣,感覺到柔軟胴體貼在他欲望高漲的強健體魄,聽著他在耳畔呢喃,“我愛你……愛你……”

    他的聲音含著粗啞的煽情,她微微喘息,望著他的眼眸越來越深幽,感覺到他的小心進入,她倒抽了口氣,雖然覺得被撐得微微脹痛,但並沒有到不能承受的程度。

    他感覺到她的緊張,“把自己放心的交給我……”閱女無數的他,知道她並非處子之身,但他不在乎,她失憶了,而在他的認知里,駱意晴就是蘇巧兒的化身,就是他的最愛,他激昂的情欲也只為她燃燒。

    “你是我的,是我的……”

    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愛她,她啜泣嬌喊,陷入情欲的漩渦里,不停的旋轉、旋轉,終于承受不了這一波波的情欲高潮,低聲告饒,他才擁著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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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翌日,駱意晴陡然驚醒,反倒是擁著她睡的韓晉康早已醒來凝望著她,當在她緊張的拉著被子遮住自己赤裸胴體忙著看床單時,他便明白了。

    “昨夜我把你折騰得太累,但想到落紅未處理,我便逕自起身換了床單,你仍睡得不省人事。怎麼了?”他體貼的撒了謊。

    她臉兒紅紅,忙搖頭,“還好,有那個就好,因為忘了過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經嫁作人婦,成親前就一直胡思亂想。”

    他微微一笑,“傻瓜,你是我的最初,也將會是最後,別亂想。”

    她羞澀點頭。

    婚後的日子一開始是忙碌的,韓晉康的父母只小住一段時日便離開了,駱氏夫婦在女兒有了好歸宿後,心情大好的駱永元便一圓帶妻子到各處去旅行的心願,靖織坊就交給小倆口去負責。

    韓晉康相當疼愛妻子,在靖織坊沒有找到適當的人來接手管理前,他索性長住靖城,至于潭城的綢緞坊生意,目前負責的都是當初跟著他苦過來的管事們,他很放心。

    他在靖城所選定的三家合作對象,最終選擇一家頗有口碑、各方面都達到他要求的布商長期合作。

    至于當時願意幫助靖織坊渡過難關的大小布商,他更是誠意十足,不僅還回等量貨品外,還付上不少銀兩酬謝,因此,連靖織坊也受益,不再是其他布商的眼紅對象。

    在韓晉康跟駱意晴同心齊力下,靖織坊的生意蒸蒸日上,越來越好。

    只是,兩人生活越久,韓晉康心里的不安卻越多。溫柔慧黠的意晴與人生意的手法、謙恭的態度,一些想法、處理程序……與他教導出的巧兒幾乎如出一轍。

    為此,他還反回潭城,在夜里進到家族墓園,親自確認一件事。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巧兒的棺木是空的!

    一切都清楚了!巧兒就是意晴,意晴就是巧兒,而給予這個奇的就是韓家家傳的聚寶盆!

    當再度回到靖城的家時,他用雙倍的愛寵意晴,用無盡的溫柔待她。

    “這個是短袖式的罩衣,有點像背子,看,就是這個半臂再加上里口的一道褶襉……”

    廳堂里瞧著她熱中的教導那些住在較偏僻地區的幾名貧婦如何做罩衣,好讓她們能為家中添些收入,這當然是巧兒的翻版,因為,她就是蘇巧兒。

    想著、看著,他笑了。

    幾名婦人一見韓晉康進了門,即笑笑的行禮離去,因為,這對夫婦鶼鰈情深、感情好是眾所周知的。

    駱意晴一見到他,立即迎上前去,陪嫁過來的葉兒也很識相,先閃人,免得看到太恩愛的畫面而長針眼。

    果然,廳堂里沒見半名僕佣,韓晉康也早已將愛妻抱坐在懷里。

    “忙完了?”她問。

    “嗯。”他突然放下她,拉著她的手,就往他們的寢臥走去。

    見狀,駱意晴臉兒羞紅了。她從不知他在那方面的需求那麼大,尤其在他從潭城回來後,更是夜夜求歡,可是她還有事要跟他說。

    “我聽管事說你吩咐下去,因西北旱災,你要管事帶著銀子買糧到那里發糧脤災?”

    “對,因為我想要孩子。”他帶著她進到房間後,黑眸里閃過一道抑郁光芒,但她沒有捕捉到。在他確信她是重生的巧兒後,其實很害怕她會憶起過往。

    他絕不能讓她再次離開!他深愛著她,不管是過去的她、還是現在的她,唯一且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讓她懷孕。

    她心腸軟,相信她會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個補償的機會。

    “你想要孩子?難怪──”她粉臉兒一紅,說不下去。難怪他這麼努力。

    他明白她要說什麼,忍不住一笑,“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希望上天在我力行善事之余,能賜我一兒半女。”

    “你這麼喜歡孩子,那過去有那麼多妻妾,怎麼只有玉鸞姊姊生了個女兒?”她不解的問。這些過去的事,其實她未開口問時,反而是他主動告知,也包括已離世的寵妾蘇巧兒。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因為我太自私。”

    乍見他眼眸里的傷痛,她心疼搖頭,“沒關系,都過去了。”

    真的可以過去?韓晉康將她擁入懷里,吻上她的唇。希望一切一切都能真的過去……

    一切好像真的能過去,就在韓晉康必須前往他城,處理幾筆較棘手的生意時,駱意晴有了好消息。

    “我要當娘,我要當娘了。”

    她像作夢般的撫著平坦的腹部,葉兒也樂不可支的送大夫離開。

    韓晉康眼眶濕漉,俊臉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他擁著她,“謝謝你,我這一生從未如此快樂過。”

    她眼眶一熱,“我才是,老天爺疼惜我,成全了我的願望。”

    他深情凝睇,“我不去了,我要留下來陪你。”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別鬧了,大夫說才兩個多月,懷胎要十月,難不成接下來幾個月你哪兒也不去?”

    “也是,那至少晚兩天再走。”

    于是,短短兩天內,韓晉康派人四處采買,吃的、用的、穿的,天天就往屋里送,寵她寵得無法無天。

    就連今天要出門了,堂堂縱橫綢布界的韓晉康更像個女人般的叮嚀著。

    “出門一定要帶人,不只有葉兒,還得帶兩名會武的侍從,一定要乘暖轎,要記得添厚衣,補湯的口感雖不好,但為了自己跟肚里的娃兒,也得忍著喝。”

    “我又沒有不喝,也沒賴過啊。”她臉兒紅紅的為自己辯解。

    而聽到韓爺念了這麼一大串,許多要送行的奴僕忍不住低頭偷笑。

    這一聽,她更糗了。“行了、行了,僕人都在笑了。”

    “誰敢笑?”他一個冷光掃過去,葉兒跟所有奴僕們個個立正站好,只是嘴仍微微抽搐。

    終于,叨叨念念的韓晉康上了馬車,不過駱意晴的臉上可是滿滿的幸福光彩。

    只是,不管是乘著馬車漸行漸遠的韓晉康或是仍然目送他遠去的駱意晴都沒有注意到,就在街角,有一名身穿單薄粗衣、渾身發抖的女子也注視著馬車的離去。

    杜玉鸞眼楮發亮,想著剛剛看到的韓晉康,他還是一樣溫柔、一樣俊美迷人。

    風水輪流轉,當年扙著爹是當朝吏部尚事,與朱成霄走得近,因一人得道,雞太升天,她杜家過得多風光啊!沒想到他稱帝五年,因戰敗被流放,皇室大換血,杜家也豬羊變色,變得落魄不堪。

    當年看到韓家要敗,她極力求去,可現在,她後悔了。在一家人都要坐吃山空的情況下,她爹竟要她成為一名又老又丑的男人的側室!所以她逃了。

    她寧願回鍋,反正就她所得到的消息,韓晉康也只討了房正室,她是第一名小妾,憑她的能耐,要將那名靖織坊的大小姐踩在腳下應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是她沒想到,他再娶的女人竟然跟蘇巧兒長得一模一樣!他真眷戀蘇巧兒!

    她知道,要韓晉康再接受她並不容易,她得先杺法子進到韓府,再從駱意晴身上下功夫,才有機會。

    這也是她已來靖城多日,卻在打聽過後,今日等在這里的原因。

    昨兒個她已蜷縮在這牆角一晚,現在渾身發燙。

    她微喘著氣兒,在看到駱意晴要進入韓家大門時,她抱著簡單包袱,虛弱的踏著沉重腳步走向她,“拜托……我要見晉康一面,我是他的正室杜玉鸞,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面!”

    就在駱意晴驚愕回頭時,她狼狽的撲倒在地,隨即假裝昏過去。

    不意外的,城府極深的杜玉鸞順利的進到韓府。

    駱意晴也如同她打聽的一樣,溫柔善良,一如過去的蘇巧兒。她找了大夫來看她,給她一間溫暖的房子、讓她穿上豪服,還派了一名丫鬟給她。

    “玉鸞姊姊就在這里好好休息,至于以後的事,等晉康回來再說。”駱意晴坐在床邊安撫她。

    “我是來投靠他的,而你,我真的沒想到你跟巧兒妹妹……你跟她,除了你臉上沒有胎記外,幾乎一個模樣,這事你知道嗎?”她好奇的問。

    駱意晴點頭,“婚後他便同我說了。”

    “真誠實,巧兒是所有妻妾里他最寵愛的一個,我想,他也是因此才愛上你的吧。”

    “喂,你這個人──”一旁的葉兒可聽不下去了,就要罵人,但駱意晴搖頭阻止,再靜靜的看著樣貌頗佳的杜玉鸞。

    “我一直都知道他把我當巧兒,但是,我不在乎,我愛他,只要他能快樂,這比什麼都重要,何況跟一個死去的女子爭風吃醋,也顯得幼稚。”她溫柔的說著。

    怎麼可能,竟然連個性都一樣!要的不多,只要一點,便快樂滿足……杜玉鸞的心眼迅速轉動著。她若真像巧兒那丫頭,那真的不難處理。

    見她起身就要離開,杜玉鸞連忙開口,“我知道晉康在那方面有很大的需求,我聽說你有孕了,你的肚子會一天比一天大,總得有個女人來伺候他。”

    駱意晴一臉不可思議,葉兒則氣昏頭了。

    “你這女人在說什麼?!”

    “我曾是他的妻子,我懂得怎麼伺候他。”杜玉鸞驕傲的說著。

    她有孕的消息不過是這幾日才確定的,他卻知道了,居心叵測!駱意晴在生意上看過很多人,從杜玉鸞的眉宇間就可看出她是個心地陰險之人。

    “待玉鸞姊姊身子一好,就請離開吧。”

    “咦?”她一愣。

    “晉康不再是過去那個妻妾成群的男人,不過,看在姊姊曾經伺候他的分上,我會給姊姊幾百兩銀子,請姊姊離開。”

    這女人?!她竟然看走眼。心一橫,杜玉鸞冷冷的說︰“你怕晉康回來會要我,所以想盡快轟我出去?我告訴你,你只是長得像蘇巧兒,但就算是蘇巧兒,當初晉康為了我,還是默許我讓她喝下打胎藥,孩子沒了,蘇巧兒才會住到偏宅,她才會死……說穿了,他也不是很愛她,全是因為愧疚在作祟!”

    駱意晴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因為韓晉康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她,蘇巧兒曾有了孩子又流掉孩子的事。

    只是為什麼?聽到這件事,她的心竟劇烈的抽痛起來。

    “你臉色好白,主子!”葉兒火了,對著杜玉鸞怒道︰“你給我滾出去!”

    “好啊,我就去外面說你家主子狠心,見死不救,只因為我曾是晉康的正室,她容不下我……”她早就打定主意,只要進了這門,她要留下來,絕不出去!

    “我、我不舒服,葉兒,我們回房。”駱意晴微喘著氣兒道。

    “她呢?”葉兒氣炸了。

    “罷了,等晉康回來再說。”

    駱意晴心跳加速,全身發冷,整個人都不對勁。她的心,好痛,好痛。

    從杜玉鸞進門那一天起,駱意晴就開始惡夢不斷。

    有些記憶片段慢慢的在夢中出現,但並不清晰,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腦海里浮現的畫面卻變得越來越清楚,像是一個面容模糊的女子朝著韓晉康哭叫,她要孩子、她要孩子……

    駱意晴可以猜出那人一定是蘇巧兒,也知道懷孕的人心神較會不定,易多愁善感,她要自己別多想,卻又無法避免,晚上睡不好,白日便精神恍惚,如此惡性循環,夜夜皆入夢。

    而這些夢境,在在逼得她無法不去想蘇巧兒,即使剛剛下人已通報,韓晉康的車隊已經離家不遠,就要抵達家門,她仍因蘇巧兒的事而心事重重。

    她撫著漸漸隆起的肚皮,心口再次疼痛,這種痛很奇怪,像被火給烙了,一顆心燒著、灼著,就像上次,她失去孩子的痛一樣──

     驀地,她整個人一震,臉色刷地一白,手上的茶杯匡啷落地碎裂。

    “主子,你怎麼了?”葉兒急急的跑了過來。

    先行快馬奔回的韓晉康甫踏進寢臥,聞聲,就沖了過來,擔心的站在她身前,“你怎麼了?”

    一面對他,她竟一臉驚恐的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同時推開他,在他不解的又上前時,她嚇得往後退,卻踉蹌的跌坐回椅上,害怕的大叫,“不要過來!”

    “意晴,你怎麼了?”他也跟著害怕起來。

    “主子,是爺回來了啊,你怎麼了?”葉兒也怕了。

    但見她柳眉突然揪緊,雙手抱著肚子,“我的肚子疼──好疼。”

    “葉兒,快去找大夫!”他焦急的大叫,就怕有個萬一。

    葉兒走後,韓晉康連忙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去。老天啊,別再來一次,他承受不住的!

    好在,大夫趕來了,駱意晴只是動到胎氣,並無大礙,而且也回了神。

    此刻,她一臉愧疚的躺在床上,韓晉康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對不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傻瓜,別亂說話,好好休息就好。”

    她點頭看著他,卻忍不住的想起幾次夢境里,他們並不是第一次在一起,一些畫面所帶來的震撼跟顫栗,在在都令她害怕,但她不敢讓他知道,是杜玉鸞說的那些話,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胡思亂想所致。

    他靜靜凝睇著她,直到她沉沉熟睡後。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步出房間前,他給了葉兒一個眼神。

    葉兒的心咚地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上。

    兩人一到偏廳,他冷聲問︰“我這幾天外出,家里出了什麼事?”

    她低頭。她不能背叛主子呀。

    韓晉康咬咬牙,走了出去,叫總管將幾名貼身伺候的丫頭奴僕全叫了來,要他們回答家里最近有啥異狀。

    但每個人頭都垂得低低的。事實上,夫人對他們大家極好,杜玉鸞在家養病的事兒還要大家替她保密,所以,說了,就是背叛她;但不說,杜玉鸞又不是好人,再暗暗藏著,等她傷寒好了,再讓她悄悄離開要多久啊?

    就在大家猶豫不決時,葉兒突然大步走出來,義無反顧道︰“好,我說,就算主子生氣,我也扛下了。”她將杜玉鸞的事說給他聽。“主子心腸很軟才收留她,也說白了,讓她養好病就走人,哪曉得她說了那麼多討厭的話,那天主子就不舒服,後來更是不時的作惡夢,睡不安穩。”

    這個該死的女人!他聽了是火冒三丈,“她在哪里?”

    “住在西廂偏房,我們都懷疑她根本沒喝下大夫為她煎的藥,不然就是裝病,要不,已經服下好幾帖的藥怎麼還沒好?主子身子舒服,我也不好拿她的事煩主子……”

    她嘰嘰喳喳說了一大串,但韓晉康早就往西廂房走去。

    “滾!”

    韓晉康俊美的臉上充滿著嚇人的陰鷙,而他身後兩名小廝,一名將杜玉鸞的隨身包袱仍出門外,另一名則是將她從床上揪下來,用力的將她推到門外去。

    “聽好,絕不許她再踏入大門一步!”他冷絕的黑眸鎖著踉蹌跌坐地上的杜玉鸞。

    “是!”侍從及奴僕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如此絕情?!“不要,晉康,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將你對蘇巧兒做的事告訴她,我也不該讓她知道她不過是蘇巧兒的替身而已,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好好跟她解釋!”她跪地哀求。

    韓晉康嘴邊浮現一抹殘佞的冷笑,“解釋?聽著!只要你害我知去她,或是肚里的孩子,我會像凌遲死刑犯一般,一片一片剮下你的肉,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最後只剩骨骼時,再將你五馬分屍!”

    天啊!杜玉鸞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頭皮發麻的抓了包袱,快步離開。

    他返回寢臥,坐在床榻上看著駱意晴,她睡得很不安穩,好像又在作惡夢。

    “意晴,意晴,醒醒、醒醒。”他試著喚醒她。

    “不可以!不要喝……不要喝!”她從喃喃囈語變成驚慌大叫。

    夢境里,杜玉鸞正端了一壺養生茶給面貌面仍然模糊的蘇巧兒,但很奇怪的,她就是知道里面被摻了打胎藥,所以,她拚命示警。

    “不可以、別喝!別喝啊!”

    “醒醒,你作惡夢了,意晴。”韓晉康輕拍著她的臉。

    她喝了!天啊,蘇巧兒喝下去了!駱意晴驚駭的瞪大眼。

    呵呵呵……奸計得逞的杜玉鸞發出猙的狂笑聲。

    “你好可惡!你已經害死我一個孩子,還繼續來害我,我跟你拚命!”她突然恨聲大叫。同時,她也睜大眼,渾身香汗淋灕的坐起身來。

    天啊!是夢,不!不只是夢,她看到蘇巧兒的臉了,臉上有胎記的蘇巧兒就是她,夢里的蘇巧兒是她,她就是蘇巧兒!

    一切的記憶全回來了!她喘著氣兒,蒼白著臉看著坐在床榻上的韓晉康,卻只覺得一股意從她的腳底沿著背脊骨朝頭上竄。

    “你又做夢了?怎麼說出那麼奇怪的話?”他擔憂的看著雙眼瞠視自己的妻子。

    她聽而未聞,只是一臉驚嚇的瞪視他。意識到自己想起過往,她嚇呆了,甚至無法思考,動也不動的僵坐原地。

    “你到底怎麼了?別嚇我。”但韓晉康已被她的神情嚇到,雙手放在她肩上,她身子微微一顫。

    “我、我想起來了。”她心慌意亂的低喃。

    “想起什麼?”他屏息的問。她此刻驚慌的眼神令他害怕,好像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

    “我不知發生什麼事,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能死而動生,但是……我知道自己死過一次,知道我的過去是蘇巧兒,知道你默許杜玉鸞害死我的孩子,你、你好可怕!”她驚悸而沉痛的看著他,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結了,她好冷,從心里泛起涼意,凍得她的身子顫抖不已。

    韓晉康連忙將她擁入懷里,雖然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他也嚇壞了。他心痛,更恐懼,老天爺還是要他受到懲罰?對他曾經犯下的錯。

    “都過去了,而我們擁有現在,又有個孩子了。”盡管心中震懾,但他必須讓她明白,他們現在擁有的並不比那時候少。

    但她一臉害怕,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話,她處在想起所有一切的可怕夢魘里,現在的她是那個什麼都不想要、只想逃離韓晉康的蘇巧兒!

    “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離開,我不走我的孩子會有危險的,求求你……”她的懼怕如此明顯,現實與夢境交錯,她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走!

    她拚命掙扎著要脫身,讓韓晉康的心更痛。“不會有危險的,我會保護孩子、保護你,求求你,冷靜下來。”

    “我不要!我不要!”

    “意晴,不!巧兒,聽我說,我絕不能放開你,上一次讓你離開,結果是失去你,我無法再經歷一次。”他低聲懇求,求她不要離開他。

    她聽不進去,激動哭叫,“我不要!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啊……”

    一向溫柔的她,情緒反應竟如此強烈!天啊!頭一回,韓晉康感到無措。

    他壓抑著難過的心緒,不得不放開她。“好,我放開你,你別掙扎,別傷了自己跟孩子。”

    一得到自由後,她想也沒想的就往後退,將自己縮到牆角,雙手環抱自己的小腹,美眸里有著痛、有著恨也有著怨。但她不懂,經歷那麼可怕的事情後,她為什麼還是跟他在一起?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

    “讓我保護你跟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他知道她的個性柔中帶剛,他怕若讓她走,她就再也不願回到他身邊了。

    “但我不願再留在你身邊,放我走,我沒辦法跟你一起生活。”一想到他曾經對她跟孩子做過的事,她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的劃過一刀又一刀,鮮血淋灕。

    “你在生氣,等你從恢復記憶的震懾中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他立即下了決定,快步的走出房門。她頓了一下,立即跳下床,收拾包袱,準備要離開,卻聽到外面傳來鈴鈴匡啷的聲音,她快步走到門口,竟拉不開門,走到窗戶一看,竟見到他站在一旁,還差了兩名面露困惑的小廝以鐵鏈鎖住房門。

    “你干什麼?開門!韓晉康!”她亂了方寸,心好痛,幾乎要崩潰。

    “我只要你冷靜下來,請你好好的想想,再給我一個愛你跟孩子的機會,可以嗎?”他痛楚的請求。他也不願意這樣,但實在無法再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可以嗎?她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好混亂,那麼多的傷心、那麼多的痛楚,她雖起死回生,當初一切的事情並沒有過去,還有她失去的孩子……

    “不!我要離開!開門,我要離開!”她氣惱的握拳敲門。

    “我有些事要處理,等安排好了,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你。”他艱澀道。

    她驀然呼吸一窒。不,她不要!她用力的拍門,“讓我走!讓我走,韓晉康,嗚嗚嗚……求求你……”她歇斯底里的哭叫,哭成了淚人兒。

    韓晉康僵著身子佇立在門口,他的心像被人狠狠的撕裂了。她還是想要離開!原本在兩人的幸福底下,就摻雜著她憶起過往的忐忑不安,而今,幸福的表面還是被撕扯開來,他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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