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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妾身未明

  李逍遙與林月如來到後堂,只見劉晉元披衣坐在花圃旁,看著彩依指揮婢女們張開油幕錦緞,架在棚上,以保護牡丹。棚外還以細絲掛著小小金鈴,微風一吹過,就會引起陣陣細碎的鈴聲,清脆悅耳。

  李逍遙道:「花旁掛著鈴當,可看還可聽,真是不錯。」

  林月如笑道:「這鈴當才不是給你這傻鳥聽的,是用來趕走停在花上的鳥兒的。」

  見他們有說有笑,劉晉元冷冷地說道:「這是唐宮舊典,載於『開元天寶遺事』,怎麼會有人不知?」

  李逍遙自知書讀得不多,卻也不生氣,笑道:「這書我確是沒看過,是教人養花的嗎?」

  劉晉元皺了皺眉,道:「俗不可耐!」他轉頭對林月如時,又換了張臉,慇勤地說道:「如妹,妳瞧,我參酌古人的記載,以白牡丹的名種『玉樓春』、『一百五』、『玉千葉』重新接枝,一定能培育出最極品的綠牡丹!」

  林月如笑道:「我也沒學過種花,你說的我可不懂,什麼玉千葉、玉樓春?牡丹還有這些名字等級嗎?」

  劉晉元道:「世間佳物皆有等差,牡丹當然也分等級,我方才給妳的那朵魏紫,就是上等的名種,有『花後』之稱,與妳最為相配了。」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花還封後?那有沒有封王的?」

  劉晉元道:「牡丹花王是『姚黃』,也是京師第一名品,不過現在正在栽培的歐家碧,比姚黃還要高一級,這是北宋宣和年間入貢的,花是綠色,絕對是稀世之珍。」

  林月如道:「花長成綠色,那有多難看?還是紅黃紫白比較正常。彩依嫂嫂,妳說對不對?」

  彩依道:「只要是花兒,我都喜歡,什麼顏色都好。」

  見她那柔婉的樣子,李逍遙突然問道:「彩依姑娘,妳說妳家在蘇州,是做什麼的?」

  彩依道:「只是點小生意。」

   「妳學過蒔花藝草?」

  彩依搖了搖頭,李逍遙又問道:「學過武功?」

  林月如當李逍遙在開玩笑,彩依也微笑道:「賤妾連跑都跑不快,從沒學過武功。」

  李逍遙道:「那麼妳真是個奇人,沒學過養花,卻能把花養得那麼好;沒學過武功,卻……」

  他故意說到這裡,就不說了,負手繼續觀花,隨便撥了撥金鈴,像是在把玩而已。

  彩依似乎並未覺得哪裡不對,道:「我也是亂種的。」

  劉晉元不屑地一笑,道:「她就是不懂得牡丹。」

  林月如驚奇地說道:「嫂嫂把這些花種得這麼好看,又不是你種的,你這書呆子倒說她不會?」

  劉晉元強辯道:「種得多未必就是懂啊,就像會牛飲狼籍之人,未必懂得品嚐美食。這些只是隨便種,長得雖密,卻是名品與劣種混雜,不懂的人看了只說是好看,行家見了卻要笑死呢!」

  林月如不悅地說道:「你說這些花是名品與劣種混雜,可它們長得一樣好,一樣動人,不就夠了嗎?」

  劉晉元道:「牡丹與俗花不同,歷來名品都是花匠們判紅辨白,移枝接木,與造化爭妙,擇優汰劣之下才產生的,那是多少心血結晶,與胡生亂長的俗品根本不該同日而語。」

   「自生自長的牡丹,怎麼會比匠人栽培的牡丹沒有價值?你才是不懂護花惜花的人呢。」

  林月如不斷搶白劉晉元,見劉晉元生氣的樣子,彩依柔聲道:「公子是根據古人的記載來看花愛花,把花的典故和身世,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喜歡聽公子告訴我這些花的來歷和名字呢。」

  林月如奇道:「妳這麼會種花,卻不懂得品種?」

  彩依道:「嗯,我只是隨便種的,只知道讓花開得更大更鮮豔,還有更香,可是什麼品種之說,我完全不懂。公子跟我說了,我才知道有這麼多名字,像黃色的就分成『姚黃』、『禦衣黃』,還有分正暈、倒暈,學問真大。」

  林月如道:「牡丹一向嬌貴,妳隨便種還能種得這麼好,真是不容易。」

  彩依微笑道:「只是關心花兒罷了。」

  此時劉晉元顯出些倦容,彩依一見,便拿著小絹兒輕輕沾了沾他的臉,絹帕上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進李逍遙與林月如的鼻端,令人精神一振,劉晉元看來稍微提了點神。

  彩依親自扶起劉晉元,道:「相公請入內歇息,待妾身為您煎藥。」

  劉晉元道:「我精神很好,月如妹,我還想跟妳多聊聊……」

  林月如道:「你還是去休息吧,看在雲姨的面子上,先把你這身子養好再說。」

  說完,便一拉李逍遙,道:「我們走吧!」

  劉晉元臉色難看地被彩依扶回去,李逍遙還回過頭看了看彩依扶持劉晉元的樣子,她的步伐小,走起路果然是危危若玉山之將崩,並不像會武功的樣子。

  可是那小孩又不像在說謊,還是彩依特別隱瞞了武功根底?

  林月如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實心思頗為細密,李逍遙對彩依詢問時,她便已看出了不對。回到李逍遙歇息之處時,林月如才問道:「你剛才在疑心什麼?」

  李逍遙將那孩童所見之事,說給林月如聽。林月如聽了也十分驚愕,呆了一會兒,才道:「她淩空躍過山谷,不會吧?」

  李逍遙道:「那孩童沒道理說謊,如果他真的見到這種事,那其中必有文章。」

  兩人商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彩依真的有所圖而來,那麼她圖的又是什麼?

  已至深夜,在後花園的牡丹叢掩映之下,靜悄的雪白小樓內,傳出一聲清脆的瓷碗破裂聲。

   「拿開!我不要喝!」

  劉晉元的怒斥聲中,夾著彩依柔弱的輕嘆。

   「相公,求求您別使性子,怒火攻心,這樣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劉晉元哼地一聲,背對著彩依。

  彩依咬著唇,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著破碎的瓷片,動作還是那麼輕緩,簡直像是一朵在藥香中停佇顫翅的蝶兒。

  見她那溫順的模樣,劉晉元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愧意,但惱羞成怒之下,口氣更加嚴厲:「妳每天給我喝的藥,根本不是用來治我的病的,而是迷藥!對不對?」

  彩依轉過頭看著她,有些訝異,道:「相公,您……您何出此言?」

  劉晉元道:「我說什麼,妳心裡有數!」

  彩依輕輕嘆道:「妾身實在不知。不過,妾身卻知道公子心情不佳,是為了什麼。」

   「妳又知道了?」劉晉元反問。

  彩依道:「公子您心唸著林姑娘,見她與李公子親愛無猜,心中非常難過,妾是知道的。林姑娘總有一天會知道公子是個心慈性善、溫柔體貼的人,她會改變心意的,公子您千萬要寬心……」

  劉晉元聽了,非但不喜,反而更加氣憤地喝道:「妳懂什麼?住嘴!」

  彩依一怔,低下了頭不語,長長的眼睫輕顫著。

  劉晉元道:「妳見我喜歡月如,一點也不嫉妒?一點也不生氣?」

  彩依聲音微弱地說道:「妾身知道自己的地位,若非夫人收容……」

   「好了!」劉晉元氣得臉上浮現紅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妳說來說去,就是為了報恩才嫁給我的,是不是?」

  彩依道:「知恩圖報,乃是天經地義。再說,能嫁給公子,妾……妾心滿意足,絕非只為了報答而已……」

  彩依眼中微現淚光,淒楚之態,讓劉晉元稍稍平息了怒火,道:「哼!如果真的像妳所說的這樣,為何大禮以後,妳……妳夜裡總是另床而睡?在妳眼裡,我只是個病弱的廢人,妳根本就不想嫁給我,對不對?」

  彩依的頭低垂著,輕道:「相公身體欠安,等您病好了,只要公子不嫌賤妾陋質,妾身自然願薦枕席……」

  劉晉元靜默不語,一會兒才道:「妳還認為我唸著月如,只把妳當成嫁來沖喜的,沒當妳是妻子,是不是?」

  彩依沒有作聲,劉晉元道:「我……唉!彩依,妳可知道我為妳隱瞞了多少事?妳當我是個無情的木石嗎?」

  彩依抬起頭來,望著劉晉元,眼中滿是不解。

  劉晉元道:「若不是妳身上疑點重重,我又怎會對妳猜疑?」

  彩依驚慌地問道:「妾身有什麼地方,讓公子疑惑?」

  劉晉元道:「我就直接問了,為何每夜我喝了妳給我的藥,就會昏睡數個時辰不醒人事?」

  彩依一怵,不安地說道:「可能只是公子您病體未癒,太過勞累了……」

   「哼,是嗎?我告訴妳吧!昨晚我便沒喝這藥,清醒得很!妳的行動我全看見了。」

  彩依「啊」地一聲驚呼,十分驚恐。

  劉晉元見狀,逼問道:「我問妳!每天晚上我昏睡的時候,妳都跑到哪裡去了?」

   「我……妾身並沒有到哪兒去啊……」彩依語氣心虛,讓劉晉元更惱怒。

  劉晉元冷笑道:「沒上哪兒?妳不承認就罷了,還有另一件事妳能否認嗎?妳說妳父母是蘇州船商,舉家出遊,遇上盜匪,才落難流落京城。妳說的這些事,我都叫人調查過,根本從頭到尾,全是假的!」

  彩依睜著一雙明眸,望著劉晉元,說不出話來。

  劉晉元逼問道:「妳說!妳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彩依束手無策,道:「相公……請您相信賤妾,妾身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您……求求您把剩下的藥喝了,這些藥是妾身辛辛苦苦去採來的,世間也只有這種藥才能醫好您的重病。」

  彩依由屏風邊的紅泥小爐上倒出了殘餘的半碗藥湯,捧到劉晉元面前。

  劉晉元沉著臉道:「哼!我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難道依妳這不知哪弄來的偏方,就會有效?」

  彩依道:「請相公相信我,只要三日,再服完最後這三日的藥,您的病就會完全好了。」

  劉晉元大聲道:「我絕不再喝那種來路不明的藥!」

  說完,伸手一推,將彩依推得踉蹌退了好幾步,手中磁碗內的藥全潑灑在地。

  望著那一地狼籍,彩依悲傷地輕道:「相公,您這是何苦……」

  劉晉元道:「我問妳,妳到底是出身何方?為何要編造理由欺騙我?」

  看似柔弱的彩依堅決地說道:「我沒有騙您……」

  劉晉元氣得發抖,倏地掀被起身,套上了鞋。彩依驚慌地說道:「公子,夜深天涼,您要去哪兒……?」

  劉晉元道:「妳總是不肯說實話,我再也不相信妳了,我要告訴娘,今後我再也不踏入此樓半步!」

  劉晉元隨便披了件狐裘,便往外走,彩依流著淚連忙拉住他,道:「相公,相公……您不要賤妾了嗎?」

  劉晉元冷著臉道:「我無法與滿口謊言的人相守終生,妳倒問問自己:為何總是要騙我?」

  彩依面色蒼白,劉晉元揮開了她,往外欲走。

  彩依突然道:「相公,請聽妾身最後一言!」

  劉晉元停步,轉過身望著她,彩依粉袖一揮,一陣似有若無的清香令劉晉元眼前一眩,差點站身不穩。

   「妳……」

  劉晉元頹然軟倒,被彩依及時扶住,已然昏了過去。

  彩依抱著他,淒楚地說道:「相公,妾身有千萬分的苦衷啊!」

  她攙扶著劉晉元,將他扶上床榻,溫柔地覆好了被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輕嘆了一聲,才放下垂簾,轉身往外行去,步至圍欄,突然化作一道銀光,飄往天際,消失在夜空中。

  由屏風後面,繞出了兩個身影。

   「追!」

  李逍遙與林月如相視一眼,便以輕功追了出去。

  李逍遙有了食妖蟲所化的功力,不但內力變高強,更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變化,見妖蹤如凡跡,他一清二楚地看見彩依身影翩連,像一道光影一般,閃入長安外的漆黑森林。

  李逍遙振氣疾追,赫然發現此林瀰漫著一股極強的妖氣,撲鼻瘴厲逼得李逍遙難以近前。

  李逍遙勉強再進入樹林中數尺,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活物,也不見彩依的行蹤了。

  李逍遙擔心林月如也追進來,會受瘴氣所害,便很快退了出去,林月如也方才趕到。

  林月如喘著氣,問道:「怎樣?看見她沒有?」

  李逍遙搖了搖頭,林月如探頭看著這漆黑陰森之地,道:「彩依她進這處森林了?」

  李逍遙點了點頭,林月如吸了口氣,道:「此林是有名的毒仙林,不但長了許多有害的花木,就連毒蟲也特別的多,她怎麼會進入此地?」

  李逍遙道:「聽她與劉兄的對話,她的藥方都是在這個林子裡採的吧?」

  林月如臉色變了,看了看樹林,又想了想,實在不敢置信。由此林取出來的藥草,多半是毒,難怪她要苦苦隱瞞。

   「怎麼會這樣呢……」林月如喃喃自語。

  原本李逍遙以為:彩依身上常有股醉人的花香,也許是經常接觸牡丹的緣故,可是現在看來,她卻大有問題。這其中的邪惡意味,教人無法釋懷。

  李逍遙與林月如重回尚書府,先進入後院小樓內看劉晉元。他昏睡在床榻上,雖然氣色看起來還好,但一想起彩依不知道有何企圖,李逍遙與林月如還是覺得不安。

  林月如試了試劉晉元的氣息,又按了按他的脈,道:「奇怪,他只是睡著了,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說完,便搖了搖劉晉元,喚道:「劉大哥,你醒醒,你還好吧?」

  劉晉元恍惚地睜開眼睛,有點茫然。一見到面前的林月如,登時清醒了,疾坐而起,道:「如妹,是妳救了我?」

  林月如道:「也不是啦,我只是叫醒你而已……」

  劉晉元拉緊了林月如的手,感激萬分,道:「多謝妳,如妹,要不是妳,我一定被那妖女所害了。妳一定不相信,彩依他……」

  林月如道:「我和逍遙哥哥都瞧見了。」

   「你們都親眼看見了?」劉晉元問道,回想起方才他被彩依瞬間迷昏,心悸不已,道:「彩依她……她會使妖法,我早就懷疑她不是人類!她一定是妖怪,要來害我的!」

  林月如道:「晉元大哥,你為何早就疑心她是妖怪?」

  劉晉元猶疑了一會兒,才嘆道:「事實上,只有我知道她的許多秘密,她從不吃人吃的東西,以前我就奇怪,逼著她吃,她就是不肯,後來我見到她私下以花為食,就覺得很奇怪了。」

  這確實是頗怪的,劉晉元看起來心情也很痛苦,道:「我疑心她不是凡人,她對我細心照顧,我也不忍疑心她有惡意,直到昨天,我……我無意中撞見與一隻看起來很可怕的蜘蛛說話,那隻蜘蛛足足有這個床那麼大……」

   「什麼?」李逍遙驚道。

  劉晉元打了個冷顫,道:「當時我嚇昏了,等我醒來,追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卻說是我看錯了,沒什麼蜘蛛,可是我確定我的眼沒花!我真的見到一隻和這個床一樣大的可怕蜘蛛!」

  如果毒物長得巨大如床,那一定是妖,而且是法力高強的毒妖!難道彩依是那隻蜘蛛妖的手下,接近劉晉元,有著可怕的陰謀?她消失在以毒物聞名的樹林中,更增加了不少的可能性。

  見李逍遙與林月如面面相覷的樣子,劉晉元忙道:「如妹,妳一定要相信我,這樁婚事是爹娘擅自作主的,我對她從來沒有感情。妳可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嗎?」

  林月如道:「晉元大哥,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抹煞大嫂對你的好!」

  劉晉元看來已經嚇壞了,連聲道:「那都是假的,起初我也是相信的,可是接二連三,她的真面目越來越明顯,我再與她朝夕相處下去,早晚會被她所害……」

  林月如安撫道:「晉元大哥,你冷靜點,此事還容細細詳查……」

   「再等下去,我一定會被她害死,」劉晉元下了床,道:「我要去找我娘商量,取消這婚事!」

  林月如拉住了他,道:「你別急,姨丈值宿宮中,雲姨作得了主嗎?」

   「娘不能作主,難道爹會眼睜睜見我死於妖物之手?」

  劉晉元往外便走,李逍遙與林月如只得跟著他,一同步至東廂,來到尚書夫人平日坐息的耳房。尚書夫人在榻上談著家中事務,除了丫鬟阿香、阿萍捧著暖爐侍立在旁外,尚書府的長史、大小管家,也恭謹地坐在一旁,回答夫人的問話。

  見到劉晉元披裘而至,尚書夫人大吃一驚,連忙推開金蟒線靠枕,執著劉晉元的手,道:「元兒,你怎麼出來了?天這般涼,你只穿這樣?彩依呢?」

  劉晉元立刻道:「娘!您快去請爹回來做主,否則兒只怕會死得莫名其妙!」

  劉夫人驚慌地將他拉上了榻,將自己的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又叫阿香去取綢襪暖踏過來,免得凍著劉晉元的雙腳。看劉夫人緊張得這樣,李逍遙不禁覺得有點好笑,難道劉晉元被風吹一下就會散了?

  劉晉元頗為不耐,道:「娘,別管這些了,兒就要死了!」

  劉夫人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纖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臉,道:「不孝的東西,說這話傷娘的心。到底發生什麼大事了,你說啊,彩依呢?」

  劉晉元道:「就是彩依她要害我,娘,您要救救孩兒!」

  劉夫人道:「說這什麼話?彩依為什麼要害你?」

  劉晉元道:「彩依她……她是妖怪!她會施妖法,我親眼見到了。」

  劉夫人抹著他的臉,愛憐地說道:「怎麼可能呢?元兒,你和彩依吵架了?明天我會跟彩依說說,教教她。」

  劉晉元道:「彩依是妖怪,她要害我啊!您怎麼就是不信?」

  劉晉元那堅持的樣子,讓劉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婢女阿香道:「夫人,少爺可能是夢饜未醒,或是受了驚嚇也說不定。」

  劉晉元怒道:「不是這樣的!」

  劉夫人卻顯然認為阿香之言有理,溫色道:「娘燉了兩份蓮子燕窩湯,一會兒叫阿萍送去,給你和彩依補補身子。聽娘的話,回房去躺著。」

  劉晉元抽開了被劉夫人握著的手,道:「不要,我不要回去那裡!我會被彩依害死的,我會被害死的!」

  這時,見到一旁的李逍遙與林月如,劉晉元指著他們,道:「如妹也見到了,娘,不信妳問問她!」

  劉夫人望向林月如,林月如神色有點怪異,雖然她也覺得彩依行止可疑,可是總覺得必有內情,要她說彩依是妖怪,她總覺得不大妥當,因此一直沒有說話。

   「月如,有這回事嗎?」

  林月如道:「這個……彩依是有些奇怪……」

   「哦?」劉夫人奇道:「彩依怎麼奇怪?」

  劉晉元道:「如妹,快把妳們見到的告訴我娘。」

  林月如道:「其實……也不是很怪,只是有點……唉,罷了!」

  林月如只得把她與李逍遙見到的事,簡單地重複給劉夫人聽,劉夫人越聽臉色越是沉重,抱著劉晉元,輕輕地發著抖,幾乎無法相信。劉晉元又在一旁加重說法,把自己見到的怪事也都說了,說到後來,劉夫人抱住了劉晉元,面無人色。

   「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我的元兒……這,這該如何是好?」

  阿香道:「夫人,上國觀的國師法力高強,不如請他來為少爺收驚除祟。」

  劉夫人道:「這麼做成嗎?」

  她已驚得有些失措,如果真的有個妖怪在家中,還直接傷到她的獨生愛子,那可是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恐怖,她看了看林月如,希望林月如會有些更好的想法。

  找上國觀的國師來抓妖除祟,是不是太過誇張了?林月如一時也委實難決。李逍遙倒是開口了,道:「我看這個主意不錯,如果彩依姑娘不是妖,而是有苦衷,被誤會了,那麼請國師作法,也傷害不了她,能安晉元兄之心,也是件好事。」

  李逍遙之言,令劉夫人也覺有理,心下稍安,道:「李公子所言甚是,元兒,彩依是你的妻室,你願不願意請國師來除祟,對付她?」

  劉晉元道:「一切全憑娘作主。」

  劉夫人嘆道:「唉,你都娶了妻了,性子還是這般軟弱,如何自立呢?罷了,若彩依真的是妖怪,一定得快解決這事。阿香,阿萍,周爺,你們馬上到上國觀,傳我的意思,請國師馬上到尚書府來設壇。」

  周爺乃是尚書府的長史,地位也不小,以他代表劉夫人去請國師來,還算是禮數之內。周長史領命而下,劉夫人摟著劉晉元,嘆道:「災難,災難啊!」

  劉晉元又有些精神不濟,劉夫人命幾名婢女帶他到自己的廂房去歇息,也跟著一起去照顧劉晉元。李逍遙與林月如不便跟去,兩人便隨意在園中閒步,商議彩依是否真的是妖怪。

  不一會兒,聽見幾名劉夫人房裡的婢女捧著劉晉元的衣物經過,其中一人道:「我也覺得少夫人有些古怪,但是……少夫人對待少爺絕對是真心的。」

   「是啊,我覺得少爺的身子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怎麼可能被害呢?」

  另一婢女道:「少夫人好可憐,她怎麼會是妖怪?一定是少爺病昏頭,看錯了……」

   「妳們說少爺會不會休了少夫人哪?」

  她們議論著走過迴廊,沒注意到院中的李逍遙與林月如。

  若彩依那樣溫柔可人的女子竟是妖怪,實在令人傷心。林月如心緒不佳,身子輕縱,踩在圍牆上,像貓似地走著。李逍遙沿牆而行,仰頭對她說道:「妳很愛爬高?」

  林月如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在高高的地方走路。」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那我可以上去嗎?」

   「腿長在你身上,隨便你。」

  李逍遙足尖一點,也躍上牆頭,尚書府戒備森嚴,因此牆也比尋常人家要高出許多,在這麼高的牆上遠眺京城,確實會讓人胸中滯氣略消。

  李逍遙笑道:「果然是個散心的好法子。」

  林月如不答腔,快步疾行了一會兒,才回頭對身後的李逍遙道:「我問你,如果靈兒妹妹和彩依姑娘一樣,都不是凡人,你怎麼打算?」

  李逍遙一怔,道:「靈兒絕不是壞人,也不是妖怪,我相信她。」

  林月如道:「事事可以由你說相信就照本而行的嗎?我也不相信彩依嫂嫂是妖啊!」

  李逍遙道:「別胡思亂想了,她如果不是,請來國師作法也就對她無傷了,不是嗎?」

   「如果是呢?」

   「那……」李逍遙抓了抓頭,道:「那就只好被收了……」

  林月如怒道:「什麼叫那就只好被收了?妖怪難道就不會真心對別人好嗎?她對劉大哥好,又為何要被傷害呢?」

  李逍遙道:「妳問我,我怎麼知道?妳怎麼不自己問問她?」

  此時,一陣香風飄至,李逍遙查覺出是彩依的氣息,立刻隨著風向以輕功趕至。李逍遙比彩依快了一步,擋在後苑小樓之前。

  彩依正好落地,正要入內,一見到李逍遙,便大吃一驚:「啊!」

  李逍遙道:「彩依姑娘,妳的輕功很好。」

  彩依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如何回答。李逍遙見她腕上掛著藤籃,籃中滿是花草,發出陣陣香氣。她身上的衣裳不但有點髒了,還扯破了些地方,看來有些狼狽。但美人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天香。

  林月如已經趕至,見李逍遙和彩依對峙著,便道:「彩依嫂嫂,這麼晚了,妳去哪裡?」

  彩依回頭見林月如,又看看李逍遙,知道行蹤被他們注意了,只好坦承道:「我去外頭找相公所需的藥草。」

  林月如道:「這附近有可醫治表哥的藥草,妳怎麼不告訴禦醫,讓他們去採?這樣妳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用深夜出門,多惹是非了。」

  彩依輕道:「嗯,我知道了,多謝林姑娘關心。」

  林月如道:「是在哪裡可以採到這些藥草,妳告訴我吧,我叫人採去!」

  彩依卻面帶難色,道:「這……這不行的……」

  林月如與李逍遙互望了一眼,林月如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彩依道:「因為長有藥草的樹林裡,很多毒蜘蛛,還有些花草是具有毒性的。不知道的人一旦誤闖,只怕凶多吉少……。」

   「那妳又為何可以隻身進入樹林,毫髮無傷?」李逍遙問道。

  彩依有點驚慌,閃過了這個問題,道:「對不起,相公在等著我去為他煎藥,告辭了。」

  彩依越過李逍遙,就要往小樓內而去。林月如道:「妳不用為他煎藥了!」

  彩依疑惑地回頭看林月如。

  林月如狠下心來,道:「表哥他不在小樓裡,他已經去告訴雲姨,並且移榻到雲姨的房去了。」

  彩依臉色蒼白,默然了一會兒,才低下了頭,緩緩地步入樓中。那背影顯得沉重落寞,令人十分不忍。

  林月如道:「妳可知雲姨她請了上國觀的國師來作法?」

  彩依沒有反應,但背影顯得更單薄,細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

  林月如大聲道:「妳為何不明說自己的身份呢?妳……妳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彩依柔聲道:「我不能離開,相公的病還沒有好。」

   「可是上國觀的國師馬上就要來了……」

   「讓他來吧。」

  彩依頭也不回地進入小樓,李逍遙看著彩依的背影,感到說不出的愁悵。

  林月如跺足道:「她怎麼不走?」

  李逍遙道:「她不走必有她的道理,還是順其自然吧!」

  透過鏤窗向裡看,彩依果然從容不迫地整理著花木藥材,升火準備煎藥。動作裡的一派優雅,完全看不出驚慌緊張的樣子。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她進入毒仙林,又無法交待理由,李逍遙也無法想像她可能別有居心。

  不久便有十來名道士、僮子們乘著車馬,魚貫進入尚書府。

  尚書夫人親自到前庭迎接,最華麗的一頂大轎中,走出了一名瘦得像會被風吹走,眼神精幹的道士。

  他的前方有兩名護法,持著桃柳,以桃枝及柳枝沾水,灑在國師要走的路上。

  尚書夫人道:「信女參見國師。」

  這名上國觀的觀主,乃當今皇上禦封欽點的護國之師,據說求雨乞晴,無不應驗,還常進獻丹藥,讓皇上龍體長健,永生不死,他的法力之高強,足以護持朝廷。因此他根本不見凡夫俗子,只應貴戚名門之召請。

  國師道:「夫人免禮,聽說令公子受妖邪所祟?」

  尚書夫人道:「是啊,請國師救救我兒!」

  國師一揮拂塵,倒真有幾分仙袂風飄的神韻,道:「當今聖澤普照,居然有邪魔堂而皇之地闖進尚書府裡行惡,實足以慫動本朝之聽!先讓本道看看令公子的氣色吧!」

  尚書夫人道:「元兒又昏睡不醒了,請隨我來。」

  對這國師的滿口愛國官腔,林月如頗覺不喜,對這國師的法力也有點存疑。

  大批隨從跟到後堂的院外,就不便進入,只有李逍遙、林月如以及國師得以跟著尚書夫人進入。

  房內,劉晉元昏沉地睡著,李逍遙見到他的氣色,也吃了一驚,他竟比剛才憔悴了許多,短短幾個時辰,就會把人弄得這樣蒼白?

  國師看了劉晉元一眼,便凝重地說道:「嗯,公子兩眼泛青、經脈浮腫,眉宇間凝結著紫黑之氣,這八成是中了極厲害的巫毒。」

  尚書夫人驚問:「巫毒?」

  國師道:「此巫毒乃是咒術加上毒蠱,施在人身上,只有道行極高的苗族巫師,或毒物所幻化的精怪,才會使這類的邪術。」

  尚書夫人急問道:「這有得解嗎?」

  國師道:「此毒甚惡,通常有施毒的人才能解。」

  尚書夫人問道:「這……怎麼會這樣?我兒還有救嗎?」

  國師道:「本道無法確定。而且,令公子體內不只一毒而已。」

   「什麼?」

   「他體內有另一種不明的之毒,奇怪的是,凡人若同時中了兩種這樣的毒。即使毒未發作,不出七日之內,早就元氣枯竭而亡了。這不明之毒卻不強不弱,正好抑制住了巫蠱毒性。」

   「那……那會制著多久?這樣不好不死的,也不成啊……」

  國師屈指算了算,道:「短時間之內,這兩毒都還不會發作,不過如今是巫蠱盛而它毒衰,已經很危險了。依令公子的脈象推算,中毒至少已有一個月以上了,他怎麼可能支撐至今?」

  尚書夫人道:「都是由我媳婦熬了藥方,給元兒服用,才撐至今日。」

   「哦?」國師撚了撚鬚,沉吟片刻,道:「此事大有蹊蹺,不知是否方便前往公子居所一探?」

   「當然,國師請。」

  尚書夫人憂心害怕,眾人又前往後院的雪白小樓,一到牡丹庭外,國師便沉著臉,道:「時節未至,此花開得妖異!夫人,這些花種了多久了?」

   「這……這是我媳婦種的,也沒有多久……」

  國師冷笑一聲,昂首闊步,進入樓內,彩依早就不在了,不知到了何處,林月如暗暗希望她已經逃走了。可是看看室內,她所採來的藥草也都不在。

  國師只以銳利的眼光看了一遍,便道:「好重的妖氣!妖怪一定就在這附近,尚未遠離。」

  連國師都這麼說了,尚書夫人對彩依又是心痛,又是不解,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她這單傳的兒子,尚書夫人道:「請國師請您想想辦法,解救我家這一線香火。」

  國師道:「夫人請寬心,本道此行,已知有這一役,故有備而來。」

  他即刻下令那十幾名道士及僮子,在後院搭起通天壇,擺上法器諸物,一下子就全備好了。清雅的庭院立起大壇,燒起丹鼎火爐,立刻變成法事之庭。

  此時天色已微微蒙亮,國師散著頭髮,燒紙揚劍,寫了張血符,便登上了壇,取符高聲道:「天靈靈、地靈靈,四方神明聽我令……啊?」

  他手中之符無火自燃,燙得他連忙脫手。

  壇下眾人不明其理,見到國師手中的符自動燒起來了,還以為是國師法力高強,無不低聲讚歎。

  國師知道對方法力不弱,不是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小小妖靈可以比擬,心中不禁發虛。老實說,他並不會乞雨求晴,而是懂得望雲氣,知道天候的變化,所以能夠在事先設壇作法,等著降雨。至於進獻的長生不老丹,那就只有皇帝知道其實是春藥了。煉制陰陽丹這方面,他可是個如假包換的高手。也因為在歧黃之術上,他確實有過人的本領,看劉晉元的病時才能比別人看得更明白。

  國師從沒見過這種真的有法力的妖,一時之間,有點緊張了起來,持著銅鈴的手有點兒抖。

  壇下的尚書夫人及闔府管事、僕婢,都緊張地看著他,不少人更是雙手合十,虔誠地為劉晉元祝禱著。

  國師一面喃喃唸咒,一面搖起銅鈴,大喝一聲,將符水噴在另一張黃紙上,道:「天師金剛降魔符!」

  符紙又猛地竄燒起來,他急忙甩開。

  這下子壇下的人都瞧見了國師驚慌的樣子,不禁有點奇怪。

  國師怒道:「大膽妖孽,竟敢戲弄本天師!還不快給我現形!」

  國師一把抓起木劍,朝空劈畫,面前的丹爐濃煙漸烈,國師大聲道:「休怪我拿出真本領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將、速速駕臨!」

  眼前繚繞的丹爐白煙,突然幻作猛虎之形,朝國師噗去!

   「哇!」國師大驚,踉蹌跌退了好幾步,整個人從壇上滾了下來。

   「國師!」「師父!」

  道士、弟子、僮子們叫道,一擁而上,像螞蟻雄兵一樣,及時把落下的國師接住。

   「妖……妖怪……」

  國師面無人色,被放下來時還站不穩,腿都軟了,攙著弟子才勉強站立。

  尚書夫人道:「國師,您還好吧?」

   「我還好,還好……」

   「那妖孽……?」

  國師一聽便嚇得身子抖了一下,喘著氣,一會兒才道:「這……這等邪妖,絕非凡物,今日匆匆設壇,未曾備齊法器。夫人您還是擇個吉日良辰,再重新設壇除妖吧!」

  尚書夫人道:「今日時辰不對?周爺,您翻翻玉匣記,哪天是好日子?」

  周長史想都不想,便說道:「夫人,我記得後天午時,陽氣絕盛,是個大好的日子。」

  尚書夫人道:「那就請國師後日午時……」

  國師忙道:「不成,不成,皓親王府已經定了那天要我去作法了。」

  周長史道:「大後天也還是好日子……」

   「大後天我要入宮為娘娘們主持齋禮,一入宮便得十天八天。」

   「這……」尚書夫人憂心地說道:「我們元兒這樣的情況,還能支持多久?」

  國師道:「依我看,不出七天就……嗯,我實在分身乏術,夫人您不如另請高明吧!撤壇!」

  一聲令下,眾弟子及僮子便上前收器除壇,國師也像逃似的進入轎中,也不等僮子替他灑桃柳清露了。尚書夫人還急得不斷地求國師,國師不是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以一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之類的泛泛之辭安慰她。

  尚書夫人眼睜睜地看著國師的車隊離去,心急如焚。

   「怎麼辦?這可怎麼是好?元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劉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見尚書夫人悲痛萬分,林月如道:「雲姨,妳別傷心了,我看那國師不過是個騙子!求他也沒用的。」

   「唉,還是去看看元兒吧。」

  尚書夫人此時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能垂淚。眾人隨她進入房中,看著昏睡的劉晉元,那急速消瘦的樣子任誰見了也不忍。

  李逍遙走出房外,林月如跟了出來,道:「你去哪裡?」

  李逍遙道:「這樣裝神弄鬼,有何意思?不如把彩依姑娘帶到一個無人之處,好好地問她原因,她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咱們絕不洩露出去就是了。」

   「嗯,一定要她說清楚!」

  林月如與李逍遙並肩往後院而去,此時,幽幽香氣,不知打哪兒傳了過來。

  林月如突然身子一軟,靠在李逍遙身上,李逍遙道:「月如,妳怎麼了?」

  林月如聲音微弱地說道:「我……我眼睛好重,這氣味……」

  李逍遙一嗅,只覺花香,而未感異狀,而靠在身上的林月如已經昏睡過去了。

   「這是牡丹花的香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濃?」

  李逍遙見到一樣發出銀揮的小點飛了過去,心知有異,連忙替林月如摀住了口鼻,抱著她身子輕點,躍上高處,奔出尚書府。

  被府外的空氣一激,林月如稍稍清醒了過來,緩然睜眼,還有點兒迷糊。

   「我……我怎麼了?」

  李逍遙道:「剛剛的香氣有點怪。」

   「難道是妖怪作亂了?」林月如一咕嚕起身,道:「可惡,她到底打算怎樣?」

  說著便要往內衝入,被李逍遙拉了住:「現在一進去,可能又會昏睡,我們還是守在這裡,不讓妖怪逃出去。」

   「可是萬一妖怪害死了雲姨和晉元哥……」

  這麼大的尚書府,憑他們兩人是守不住的,李逍遙想了想,道:「那陣迷香好像對我無效,不如我進去看看,妳在這裡等我。」

  林月如點頭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逍遙飛身進入院子,只見通路上的僕人丫環,都隨地倒坐著,樣子像是睡著了一般,不由大駭。他隨便試了試幾個人的氣息,平穩正常,但是平時井然有序的府裡,竟會到處是人隨便臥睡,這景象著實怪異。

  李逍遙走入尚書夫人的居處,僕婢管家們還是到處倒臥,雲姨也倚著金枕,沉沉睡去。而床帳之內,劉晉元已杳然無蹤。

  李逍遙心知不妙,很快地奔了出來,躍出圍牆,對林月如道:「果然,所有的人都睡著了,晉元兄下落不明。」

  林月如道:「什麼?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道:「這一定是中了什麼法術,我怎麼叫他們也叫不醒。」

  林月如心急了,道:「怎麼辦?李大哥,你可有辦法?」

   「這……」

  李逍遙也束手了,轉頭望向周圍,尚書府外的圍牆邊,纏著一道運河,水流湍湍,在升起的初陽下閃著魚鱗光芒。兩人沿著運河邊走邊想該怎麼辦,耳中聽見側門守衛在說:「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後院子內牡丹花的香味,居然在此地都也聞得到!」

   「嗯,真香,只有那位絕世的少夫人栽培得出這樣香的花啊……」

  值班的守衛還不曉得裡面發生了什麼大事,令李逍遙與林月如都有幾分無奈。

  這時,河對岸響起尖銳的孩童叫聲:「有死人,有死人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循聲奔去,只怕是劉晉元遇害了,奔至叫聲傳來之處,守衛也已在堤邊,兩三名孩童指著運河叫道:「死人,是浮屍,是浮屍!」

  守衛道:「一定又是喝醉酒,掉進運河裡淹死的醉漢。」

  李逍遙探頭望去,在水光灩瀲中,載浮載沉的背影,身上斜背著把比尋常還要大一點的寶劍,穿著道服,酒氣沖天,幾乎是將一條運河染成酒池。

  林月如掩鼻道:「好臭的酒味!」

  李逍遙怎麼看這浮屍的背影,怎麼就覺得眼熟。

  李逍遙道:「這樣泡在水裡太可憐了,咱們把他撈起來吧!」

   「可是這麼臭……」林月如為難。

  李逍遙哈哈一笑,身子一點,便躍入河中央,抓起那浮屍的衣領,踏水點萍,再度躍上了河堤。

  那屍體被李逍遙放在地上,林月如有點不敢看,別過了臉。李逍遙卻一清二楚地見到那具『浮屍』的臉不但沒有腫脹泛白,反而氣色充盈,紅光滿面。

  『屍體』突然一坐而起,嚇得那幾名孩童尖叫著跑走:「哇,鬼啊!」

   「媽媽,有鬼啊……!」

  守衛也傻了,呆立在一旁看著。

  『屍體』坐起之後,用力地伸長了雙手:「呵~~『小河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林月如錯愕萬分,道:「他……他是?」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不是嚇小孩,就是偷襲我,真是個了不起的高人。」

  酒劍仙左顧右盼,道:「我怎麼全身濕答答的?咦,這又是哪裡?」

  李逍遙道:「師父,您的酒還沒醒啊?」

  酒劍仙轉向李逍遙,道:「怎麼又是你這小子?」

  李逍遙笑道:「師父!好久沒見到您了,您老人家可安好?」

  林月如聽李逍遙如此稱他,方知這是蜀山派大名鼎鼎的酒劍仙。

  酒劍仙道:「誰是你師父啊?我說過,你我並無師徒之緣。我只是為了賠你一壺酒,教你一套劍法而已,我酒劍仙可是從來不收徒弟的。」

  李逍遙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晚輩的心目中,您就像我的師父一樣。雖然我叫得也有些勉強……」

   「叫我師父難道辱沒你了?」

  李逍遙道:「這倒不至於,不過從河裡裝屍體被撈起來,這樣的出場方式,可就有點那個。」

  酒劍仙悶哼了一聲:「又不是我故意要裝流水屍的!」

   「那你怎麼會泡在河裡?」

  酒劍仙道:「我也不知道,嗯……哈!我想起來了,大概是趁我不備,被人丟進去企圖淹死的。」

  李逍遙道:「什麼?你跟人結了什麼深仇大恨?」

  酒劍仙浩然長嘆道:「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實實不能怪他!」

   「這……您殺了他的親人?」

   「比這還要嚴重。我喝光了他私藏的極品柳林鳳酒。」

  李逍遙和林月如怔然,大有被耍了之感。

  李逍遙道:「喝光了酒算什麼深仇大恨?你開玩笑的吧?」

  酒劍仙擺起臉來:「我從不拿酒開玩笑!」

   「喔、喔。」李逍遙已經無言了。

  酒劍仙道:「瞧你不服氣的樣子,人死不能復生,美酒喝光了,也一樣不能復生,難道喝光了美酒的仇,會比殺了親人還小嗎?」

  李逍遙道:「酒喝光了,再釀就有,酒死不能復生?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酒劍仙嘆道:「你還是半點長進也沒有,酒喝光了再釀,這真是外行人的說法,隨著水質、穀質的不同,釀出之物也完全不同。我喝光的那些鳳酒,乃是十三年前所造,當年五穀豐登,大麥,豌豆之美,千年不一遇,再加上當年寒冬瑞雪,太白山的雪水初融,流進大太白冰斗湖,此湖之水甘冽清澈,最宜釀酒。原本只供宮裡使用,所謂『君妃喜命長生酒』也。唉,那位不世的酒師以當年的上等麥豆兼此湖之水,釀成了一缸的絕世鳳酒,真是五味俱全,酸而不澀,甜而不膩,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這五味如此和偕,真是造化奧妙,入口時甘潤,下喉以後餘韻淨雅,更有一種醇厚的橄欖味,久而彌芳……」

  他說得口水都快掉下來了,回味不已。

  李逍遙道:「那也還不到殺人的程度!」

  「誰說不到殺人的程度?哀莫大於心死,你沒聽過嗎?他這十年來,只在生日及大事,斟酌少許。剩下三分之二,被我一口氣喝光,他哭著說原本他預計酒成之後,自己還有三十年好活,因此每飲必算其量,一定要到死前才喝完最後一口,現在被我喝光了,他的殘生已無意義,唉!我真是太過自私了……」

  林月如冷冷地說道:「數月前我家的酒窖遭竊,上等好酒全給摸走了,想必是您大駕光臨?」

  酒劍仙一愣,呵呵一笑,道:「徒兒,為師酒醉未醒,告辭啦……」

  他轉身便要溜,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領,道:「等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失主在此,你們得兩廂對質,師父,您可別怪我大義滅親哪!」

  酒劍仙道:「你說得倒挺溜的!失酒的是她家,又不是你!」

  李逍遙道:「那你倒問問人家打算怎麼處置。」

  酒劍仙道:「林大小姐,了不起妳痛打我一頓,我也假裝失手,被妳一腳踹入河中,嗚呼哀哉,

  隨波而逝,恩恩怨怨盡付流水,妳說怎樣?」

  林月如道:「這個嘛……勝之不武,本小姐不做這虧本生意,不如您進這尚書府裡,幫我姨丈家除妖,如何?」

  酒劍仙道:「除妖?這……欸,這是我師兄最愛做的事,我不敢掠美,再說本人最討厭被逼著做事……」

  林月如喃喃道:「凝露漿、桂花醑……」

   「妳在說什麼?」酒劍仙耳朵豎了起來。

  林月如道:「這禦賜美酒,你說尚書府裡有沒有?」

  酒劍仙猛點頭,道:「此酒只有禦賜,凡人是不會有的,妳姨父很得上意,應該有不少。」

  林月如笑道:「是啊,每到中和節,姨父便以皇上禦賜的凝露漿、桂花醑,跟我們小宴,這樣的甜酒不是酒,勝似酒,佐以烤全羊、火腿燉肘子、炙肉骨頭,那味道真是棒極了!你只會喝,牛飲狂吞,怎能得酒中真味?美酒不獨飲,佳餚不獨食,必需相輔相成,方得絕頂佳境,你老是偷喝,也不能帶些宜酒的菜,不是蹧蹋得很嗎?」

  她每說一句,酒劍仙點一下頭,到了後來簡直是點頭如搗蒜,道:「對,妳說得對極了!可是美酒難覓,良廚更是難得,我總不能帶著一個廚子偷偷摸進人家酒窖,就算挾著廚子進去好了,也不能在酒窖裡大燴起來,唉,這真是我生平一大遺憾!」

  林月如道:「我姨父的廚子,雖不是天下第一,但偏是自幼生長在兩京,最長於調理配合鳳酒、太白酒、稠酒等的佳餚,你現成就可以享受佳餚美食,盡興方休。」

  酒劍仙道:「當真?騙我進去除妖,我可不上當!」

   「誰騙你來著?你是逍遙哥的師父,吃我一頓又算什麼?只是尚書府裡,上至夫人下至廚役,全給妖怪迷昏了,你想吃也吃不到!」

  酒劍仙明知這還是逼他去除妖,但他一醒來,酒蟲就作怪,又有佳餚可享,讓美酒增色,就算知道是拐騙的圈套,他也非自己跳進去不可。

  酒劍仙道:「好吧,好吧,咱們進去,看看是什麼妖孽在搗亂!」

  李逍遙大喜,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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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何以報君


  三人一進入尚書府的院子,十分敏銳的酒劍仙便道:「嗯……好奇怪的花香。」

  林月如以繡帕掩著口鼻,又覺得昏昏欲睡,酒劍仙取出一個小葫蘆,倒出一顆丹丸遞給林月如,道:「嚼碎吞服,就沒事了。」

  林月如依言服下,果然立刻神清氣爽,睡意全消,暗自佩服酒劍仙有些來歷。

  及至步入內堂,遍地都是昏睡的人,此景令林月如感到毛骨悚然,酒劍仙道:「果然是妖氣,嘿嘿,有些意思!」

  林月如道:「前輩,您看得出這妖怪道行?」

  酒劍仙道:「你別忘了蜀山派的老本行,什麼妖魔鬼怪我沒見過!這府邸到處都被施了咒!」

  李逍遙問道:「師父可有辦法對付這妖怪?」

  酒劍仙沉吟了好一會兒,道:「這些妖怪怎會惹上尚書府?我瞧這府裡的氣乾淨得很,妖物沒理由挑上啊!」

  李逍遙及林月如都嚇了一跳,林月如問道:「他們?難道妖物不只一樣?」

  酒劍仙道:「至少出入的氣,不只一種,至少有兩股不屬於人間的妖氣來過。」

  劉晉元曾說看見彩依與巨大恐怖的蜘蛛對話,原來竟是真的。

   「那……現在妖怪離開了,該怎麼辦?」

  酒劍仙說出的話,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再吃一驚。

   「誰說妖怪離開了?至少還有一個在這大宅子裡!」

   「什麼?還有妖怪在?是誰?」

  酒劍仙眺望了一會兒,道:「一時看不出來,那妖怪到處都灑了迷障,不如這樣吧!我來開壇作法,先破了妖怪的幻術,逼它現形再說。」

   「要設壇嗎?這該怎麼設啊?」不要說林月如一點主意也沒有,李逍遙也對於作法的程式一竅不通。

  酒劍仙道:「你們去給我弄幾項道具來,像符紙、銅鈴、香爐、銅鏡、硃砂……還有,順便給我帶一壺上好的太白酒來!」

  林月如道:「要太白酒做什麼?」

  酒劍仙道:「天機不可洩露,這些都是做法的道具,缺一不可!」

  林月如是很想馬上找齊這些,但是一個偌大的尚書府,東西藏在哪個倉庫,一個沒頭緒的外人恐怕找一輩子都找不到。林月如向酒劍仙要了幾顆方才的藥丸,先救醒了尚書夫人。

  尚書夫人醒了之後,一看見床上杳無人跡,整個臉都白了,驚恐得說不出活來。

  林月如問道:「雲姨,你們怎麼會都昏睡過去了?」

  尚書夫人道:「我……我方才聞到一陣花香,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款言安慰著尚書夫人,讓李逍遙拿酒劍仙的藥丹去弄醒管家及長史,好讓他們準備除妖的道具。

   「那其他的人怎麼辦?」李逍遙問道。

  酒劍仙道:「沒大礙的,所有的人再過兩三個時辰,花香散了,自己會醒。」

  見到酒劍仙道那不俠不道、酒氣沖天的樣子,尚書夫人有些沒信心,道:「這……這位道長要作法嗎?不等後日的吉時……?」

  林月如道:「您放心吧,這位前輩可是蜀山派的大人物呢!」

  尚書夫人道:「是嗎?那……那就有勞道長了。」

  話雖說得客氣,但誰都知道她對酒劍仙是一點信心也沒有,林月如雖拍著胸脯打保票,但其實也有點心虛。獨孤劍聖會抓妖,酒劍仙會不會,就不一定了。

  管事們連忙將東西全都備齊,很快就擺出了一個像樣的法壇。

  酒劍仙道:「很好!都弄齊了。讓你們這些小娃兒瞧瞧我塵封已久的獨門絕招:醉仙封魔大法!」

   「『醉仙封魔大法’?這名稱好像是臨時編出來的吧……」李逍遙道。

  酒劍仙登壇,李逍遙、林月如兩人各站在壇邊,看著他怎麼作法。只見酒劍仙也不寫符,也不唸咒,竟然先舉起酒壺,仰首喝了一大口的太白酒。

  酒劍仙滿足地吟道:「『劉伶借問誰家好,李白還言此處香’!太白酒,不愧詩仙之名啊!」

  酒劍仙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壺一拋,竟已見底。

  只見他拔出劍來,搖搖晃晃地說道:「本道要開始放法囉!在我還沒完成以前,你們二人千萬不要離開我七步以外!」

  李逍遙道:「為什麼?」

   「反正不許離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切不可輕舉妄動。要不然有什麼不良後果,我可不負責!喝!」

  一聲輕喝,只見酒劍仙腰一擰,如同飛鴻般翩然躍上了桌子,持劍吟道:「『獨坐清天下,專征入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他身隨劍走,輕靈無比,竟在窄小的法桌上舞畢了一套絕妙的劍法,令這小小的桌面有如天地般開闊廣大,李逍遙看得目不暇接,正要開始崇拜,酒劍仙一躍下桌,一個下腰,竟倚著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李逍遙一呆,走近了他。只見酒劍仙面色駝紅,睡得十分香甜。

   「師父!師父……」

  林月如也近前,道:「他睡著了?」

   「看起來……好像是的。」李逍遙都有點說不出口了。

  林月如:「什麼跟什麼嘛!又是一個來裝神弄鬼的。」

  李逍遙忙道:「不,這個……我想師父的本領真的很高強!也許……嗯,也許那個…」

  林月如不留情面地問道:「也許是酒喝多了,是不是?哼!」

  尚書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是否要將道長移入內室,免得著涼了?」

   「嗯……好吧。」

  李逍遙伸手要抱起酒劍仙,卻發覺他身子十分沉重,抱也抱不動。李逍遙微覺詫異,尚書夫人身邊的長史與管家自動上前,要一起搬酒劍仙。但是,兩個抬手拉腳,酒劍仙就像是長在地上的一般,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這道長身子這麼沉?」

   「看起來瘦不拉及的,怎麼會……」

  眾人在驚導地討論之時,只見林月如轉身便走,李逍遙連忙追上前去,道:「月如!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林月如道:「當然是去找出妖怪,難道還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可是妖怪是說找就找得到的嗎?尚書府不知有多大,誤闖進去都有可能迷路,一輩子找不到路出來。李逍遙只得陪著林月如四處亂找,但他抬頭一看,只覺得後院小樓的方向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雲氣,他也不知那是什麼東西,只感到有些異樣。

  李逍遙指著後院的方向,道:「你看,那裡不是怪怪的?」

  林月如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會兒,道:「你說什麼?那裡沒什麼不一樣啊!」

   「是嗎?」李逍遙再度細看,確實是沒什麼不一樣,可是他若不去細細辨別,又似乎感覺好像有點濛濛的藍光。

  林月如道:「不過,你說的那裡,我們就去那裡瞧瞧!」

  也不等李逍遙,林月如便直接奔往後山的小樓。這劉晉元與彩依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的小院落,依然是花開處處,優雅寧靜,但是卻多了幾分寥落之意。也許是花木有知,為彩依感到悲哀。

  李逍遙與林月如才來到牡丹花叢,便雙雙止住了步子。

  他們訝然地看著花叢中的景象,都不敢置信。

  那確實是彩依沒錯。昏迷的劉晉元正躺在她懷中,不知生死。

  她帶著劉晉元又回到此處,可見她的心中,這個地方就算會被發現,也是她非來不可以懷念之地。

  彩依驚慌地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林月如。

   「李公子,林姑娘……你們……」

  林月如喃喃道:「想不到你……你真是一隻蝴蝶精!」

  彩依驚道:「你看得見我的原形?!」

  林月如道:「光著身子,露出背後那麼大的一雙翅膀,誰會看不出來?」

  她說得沒錯,此刻所見之景,任誰也會無法置信。彩依身如白蠶,背後展著一雙燦麗無雙的粉翅,那絕色之容在這樣奇麗的形態下,更是出塵如夢,但是她一手抵著劉晉元的心口,而周遭的花朵全都凋萎枯死,十分恐怖荒涼。幹縮的牡丹枝幹中,坐著這光盈美麗的蝴蝶精,此景之詭異淒麗,令人不禁疑心她身上有毒,才會使身邊之花都乾枯而謝。

  彩依的聲音發著抖:「你也看見我……難道我施的幻術被破解了?」

  林月如大聲道:「快把劉大哥放了,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彩依道:「不,我不能放開相公,他已接連兩天沒有服藥了,病情惡化了。妾身只好帶他來這裡,用百花之精氣為他驅毒。一旦停下來,就是前功盡棄……」

  林月如怒道:「還想拿這種話騙人,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嗎?」

  林月如伸手便一劍刺去,彩依揚手一揮,林月如被一股香風逼退了兩步,只聽彩依哀聲道:「求求你們,相信奴家,相公……相公就快死了!」

  林月如喝道:「你再不放開他,他才會死!你要想害人,先過我這一關!」

  林月如振腕再刺,彩依抱著劉晉元,身子輕輕一閃,避開這劍,急道:「你們誤會了,相公中了纏魂絲,奴家這麼做是為了救他!」

  林月如兩擊失手,李逍遙也一步上前,正要拔劍,彩依驚覺李逍遙身上的功力驚人,自己絕非對手,不禁變了臉色,急忙抱著劉晉元,翩然飛去。

   「追!」

  李逍遙與林月如隨著那道小小的銀光而去,所追之處,與前夜兩人追蹤的方向一致,看來她是要回到老巢。追至毒仙林,在入口之處蛛絲垂洩,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淒涼之氣。

  李逍遙道:「月如,毒瘴這麼重,你還是不要進去……」

  林月如道:「我覺得沒什麼異樣啊!」

   「可是……」

   「別囉裏囉嗦了,抓妖精要緊接著!」

  林月如率先提劍奔入,李逍遙只得緊跟,兩人揮劍斬開交纏的雜藤,奇怪的是竟無毒物近身,也許是林月如服過酒劍仙所給的藥丸,身上有搞毒的藥性,因此這毒仙林的小小毒物都不敢靠近。至於李逍遙,自己還是莫名其妙,他根本想不到,以他目前的功力,自己不要說百毒不侵,還可以說是任何毒物見了他,都要避之惟恐不及。

  漆黑的幽光之中,就連地面都有種黏稠之感,好像每踩一步,腳都會被吸住一般,沉滯而令人極不舒服,這裡果然是毒物的溫床。

  猛然間,一陣白光射至。

   「小心!」李逍遙隨便手揮去,那陣白光化作水滴,落在地面上,隨即冒出了一陣陣嗆鼻的白煙,可見毒性不小。

  低沉的女聲自前方的幽暗中響起:「小子,你是何人?為何能破解我的雪絲?」

  李逍遙與林月如停步,小心地防備著,但見前方的樹藤交纏,宛若八卦巨網,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豔婦,婷婷地坐在半空藤枝中,冷然望著他們。

  透過那層層的蛛網與藤蔓望去,彩依面色蒼白的站在裡面,劉晉元倒臥在她的腳邊。

  林月如一氣不小,道:「你果然與這蜘蛛精是一路的!」

  那黑衣豔婦玲瓏有致的身上,緊緊地穿著黑色而有點銀絲的衣裳,美豔中帶著不祥的邪氣,她的聲音也有點啞,卻十分具有迷神的磁性:「呵……彩依這小蝴蝶不跟我一路,難道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一路?」

  彩依顫聲道:「李公子,林姑娘,我……我有苦衷,請你們快離開吧,不要管我了。」

  李逍遙也怒道:「要我們坐視你與蜘蛛狼狽為奸,傷害人命,這是不可能的!」

  黑蜘蛛精微笑道:「小子,我瞧你有些能耐,不過還不大夠。」

   「是嗎?」

  李逍遙與林月如雙雙振劍疾刺,黑蜘蛛精一揮手,白絲橫地飛來,擋在她身前,將兩人的劍給震了出去。

  接著另一道白絲筆林月如的腦際射至,李逍遙連忙一推她,自己身子接著幾翻,閃過這道極利的絲,他背後又有破空之響,李逍遙看也沒看,再幾個急翻,閃去了好幾道比劍氣還利的絲索。

  李逍遙身未落地,劍氣以黑蜘蛛精萬萬想不到的方位射去!

   「啊!」那黑蜘蛛精沒想到李逍遙能一面閃身,一面發招,一個不留神,竟給李逍遙的劍氣射中心口,被撞飛數尺,轟然撞破了她的藤蔓絲網。

  李逍遙與林月如急忙會合,以背對背,擺出防守之態。

  那黑蜘蛛精落地之後,身上冒出一陣青煙,煙中竟爬出了一頭巨大的黑蜘蛛!

  那黑蜘蛛的長腳上都是慘綠色的毛,身上紅橙黃綠,斑紋豔麗之極,但是圓圓的巨腹卻長著像是贅疣般的顆粒,看起來十分可怕。但這還不是最令人反胃的,那黑蜘蛛的頭部,還是那豔婦的臉。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不禁吸了口冷氣,難怪劉晉元一見之下會昏倒。

  被李逍遙一劍打出原形的黑蜘蛛精怒聲道:「可惡……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話聲未落,四面八方白絲已向他們兩人直撲而來!護在他與林月如之間,陣陣斷絲聲,廝沙不斷,但是李逍遙卻越揮越覺手中之劍沉重,這才驚覺劍身竟已沾著許多白色的黏物,他雖能揮劍斷絲,但這些絲卻在他的劍上粘附不去,因此越使越鈍,到後來整把劍已幾乎都被白絲包纏住,而千萬根由藤蔓間射出的白絲另端,緊緊地伸在樹內,與劍整個纏在一起,令李逍遙除了棄劍之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啊!」李逍遙用力拉劍,這一失神,更多的蜘蛛絲已飛射而至,纏住了他們兩人。

  黑蜘蛛精笑道:「哈哈……小子,你們還能囂張幾時?」

  彩依急道:「毒娘子,請你讓李公子他們走,他們與此事無關……」

  毒娘子道:「你還有資格與我談條件嗎?」

  彩依道:「不,我不是與你談條件,而是……我求你……」

  毒娘子得意至極:「呵……我早就知道你最後還是要對我低頭!」

  彩依低下了頭,看著劉晉元,淒然道:「我原可將你的纏魂絲慢慢化去,要不是……最後關頭受人阻撓,功虧一簣,又何以有今天?」

  毒娘子冷笑道:「雖然你道行比我深,但我是你天生剋星,況且你為了救他,功力已經耗用不少,到時候我還是能把你給打敗。」

  聽到這裡,李逍遙大驚,難道彩依竟真的一直在解救劉晉元,全是自己誤會了?

  彩依無助地望向毒娘子,道:「難道……我夜夜來去毒仙林,你都故意不為難我,就是為了……為了這個原因……」

  毒娘子笑道:「我們蜘蛛別的沒有,耐性最多。如果你被他救了之後,不理他的死活,我也沒法子。可是你這個傻蝴蝶,竟回頭去救他,還化作人形,委曲求全的,真是笑死我啦!要煉制百花仙釀,得耗盡你的功力,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掉我在他身上所下的纏魂絲嗎?」

   「可以的,只差三天……」彩依流下不甘心的眼淚,喃喃地說著。

  毒娘子笑得更是得意:「哈……就算你真的把纏魂絲都給化盡好了,你變成廢人一個,我還不是可以輕鬆地吃掉你,再收拾他?融你以為我是為何自毀封鎖,讓你出入?你連這個都沒想到,實在是愚蠢至極,哈哈哈……」

  李逍遙越聽越氣,這頭黑蜘蛛居心這樣陰險狠毒。

  彩依泣道:「我……我見你沒有為難我,也覺得有其他企圖,但是,我沒有別的法子……非為相公解毒不可……」

   「哼,那你更不可救藥,明知是陷阱,還自願跳進來,死不可怨!」

  毒娘子一撲上前,彩依卻輕盈地閃了開,翩然在半空中振著翅。

  毒娘子身形臃腫,無法飛行乃是她的一大弱點,毒娘怒道:「你還想逃?我馬上殺了他們!」

  彩依道:「我不會逃的,但是你要答應我,先放了他們……」

   「你跟我談條件?哼!就算我放了這個小子,也頂多是讓他晚幾天死罷了!我早跟你說過,天下間除了我沒人能救得了他。」

  彩依道:「我求求你,如果他死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毒娘子怒道:「這個男子的死活,是對我沒好處,但是我要他的命!他在終南山弄破我的網,把你救出去,要我饒他,沒這等便宜!」

  彩依吸了口氣,道:「你如果不救他,我只好離開此地,再加修煉,來日為相公復仇!還是你要放了他,將我吃了,省下千年的苦修?兩者權衡,你自己想想吧!」

   「你……」

  彩依難得說出重話要挾,令眾人都覺驚異。但若非逼到絕境,她也不會如此果斷。雖然彩依功力已損,畢竟修行高於毒娘子,救人的力氣未必有,但逃命的能力一定夠。她如果跑了,毒娘子也對她束手無策。要是劉晉元死了,彩依不再有顧忌,將來恢復功力,回頭報仇,恐怕毒娘子要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如果趁著劉晉元還沒死,吃下彩依,永絕後患不說,還能增加功力。不管怎麼說,聰明的作法都是先救劉晉元。

  但是,毒娘子畢竟是惡毒的黑蜘蛛精,惡毒者的心腸便是個極大的弱點,無法放棄報仇的快感。

  毒娘子慎重思索了一會兒,才望向彩依,有幾分不可置信地問道:「這男人真的值得你為他這樣做?」

  彩依淒然點了點頭,毒娘子笑道:「這男的從我手中救了你一次,到頭來,你還是得乖乖地送上門。這次可是你自願的,好,我成全你!」

  彩依道:「那麼你救他吧!」

  毒娘子道:「我怎知救了他之後,你會不會逃走?我要先吃了你,你快下來,這已經是我對你忍耐的極限了!」

  彩依咬了咬唇,雖然她說可以坐視毒娘子殺了劉晉元,但實際上她根本就辦不到,如果劉晉元死了,自己又該怎麼辦呢?真的有勇氣活下來報仇嗎?

  沒有劉晉元的生命,就算報仇又有何意義?彩依再度望向劉晉元,短暫時光裡的種種親愛,浮現在前。

新仙劍奇俠傳-彩依回憶

  彩依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緩緩降下,毒娘子向前一步,等她一落下,就要張口撲咬上去。

  彩依聽見李逍遙、林月如齊聲喊到:「住手!」「不行,彩依!」

  但是她的心情卻平靜得讓自己都感到驚奇。從前誤觸毒網之時,不也是這樣嗎?但是,那時卻有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挾起了她。

   「好美的蝴蝶,別怕!我來救你了。」

  她睜開眼睛,俊秀溫柔的公子面帶微笑,輕輕地將她放在手心,以極細心的動作拂開蜘蛛絲。這當下另一張更致命的網已深深將她纏住,那是張情網,是她終生再也解不開、逃不掉的。

  當她薄翅上的絲纏除盡,劉晉元放開了手,讓她飛走。那眼神是如此柔煦,能讓百花為之盛放。但是,就在她戀戀地回頭多望了公子一眼之時,卻讓她見到劉晉元身子一晃,道:「哎喲!好痛,這蜘蛛會咬人吶?」

  她見到毒娘子所化的分身迅速躲進腐草裡,對她勝利地一笑。

  凡人被這千年蛛妖咬了,只有死路一條。

  她化作人形,混入尚書府,原本,只是看看公子的情況,她真的沒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救他的,畢竟人妖殊途,有好幾千年道行的她,早已見慣了沒有結果的結局。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只是來盡盡人事,天命有常,不是每個人的生命她都能救的……

  然而,當劉晉元溫柔地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她便覺得死也不憾了。

  這數千年以來的修行,究竟所為為何?

  為何止水般的道心,會為之動盪起來?會在這溫柔中,感到莫名的痛楚?心口間似有若無的悲愴,就是人間所說的「情」嗎?

  為了他,耗盡功力之後會變得怎樣?她已經連想也不願去想。

  李逍遙的怒叱驚動了她:「臭蜘蛛,你這個醜八怪,就憑你也配吃這麼美的蝴蝶?不許你動她一根毫毛!」

  毒娘子道:「不自量力的傢夥,敢插手本座的事?連你們一塊吃了!」

  彩依忙道:「不,請放過他們吧!」

  毒娘子笑道:「你的命只能換你的劉相公,他們的死活,你別想管了!我先吃了這小子!」毒娘子已認定彩依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根本不必去費神,沿著黏稠的白絲,朝李逍遙與林月如爬過來,被捆束信的兩人全無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斃。

  眼見毒娘子越爬越近,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孽畜!休得傷人!」

  金色的清輝有如雷電,轟然一射,居然當中劈進毒娘子的頭部!

  連哀嚎聲也沒有,那耀武揚威的黑蜘蛛,已然化作一攤黑水。

  在黑水的中央,閃爍著明珠的光輝。

  李逍遙與林月如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只見一劍破空而至,酒劍仙禦劍降下,衣袖一揚,收劍入鞘。

   「哦?這畜生體內居然有雷靈珠!難怪這麼倡狂。」酒劍仙彎腰拾起那顆珠子,收進懷中。

  原先纏在李逍遙與林月如身上的絲線,有如鬆垮的雪一般,倏倏滑落。

  李逍遙一躍而起,奇怪地問道:「師父!您……您怎麼……沒醉?」

  酒劍仙皺眉道:「誰醉啦?兩個初出江湖的小鬼,叫你們別亂跑,偏要亂跑!在我元神離竅時擅自行動,差一點就出事了!」

  林月如吶吶地問道:「您不是……不是醉倒了嗎?怎麼能趕到此地?」

  酒劍仙道:「我不是說我在使『醉仙封魔大法’嗎?喝了酒才能發功,否則那『醉’字從何來的?」

  林月如啞口無言,看來彩依的迷障會被去除,也是酒劍仙的法力之故。

  林月如正欣喜於彩依與晉元雙雙得救,回去一看,彩依卻跪在昏沉的劉晉元身旁,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怎麼拭淚都止不住。

  見到這悲痛欲絕的樣子,李逍遙心中不忍,道:「彩依姑娘,你別傷心,是我們不好,錯怪於你。幸好罪魁禍首已死,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彩依泣道:「嗚……來不及了,相公……相公他沒救了……」

  彩依抱著劉晉元,臉緊緊地貼在劉晉元臉上,哀泣失聲。

  林月如驚道:「什麼?難道毒娘子死了,表哥就沒救了?」

  酒劍仙道:「小蝴蝶,這位公子本來就不可能活的。毒娘子就算不死,你拿命給他,他也不可能履行諾言的。」

  彩依泣道:「可是……她總是一線希望,我……」

  酒劍仙突然便要發掌,李逍遙一驚,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見彩依已撲身倒向劉晉元。

   「你!」酒劍仙驚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中。原來他看出了彩依抱著劉晉元,背對著他們,另一手悄然探向自己的心口,活生生地挖出了內丹,打入劉晉元體內。

  這純粹由百花之精所練成的內丹,是她的所有生命。劉晉元憔悴青黃的臉色,瞬間便充盈如生。

  酒劍仙來不及阻攔,彩依痛苦地發抖,緩緩地倒向一旁。林月如拉緊了李逍遙的手臂,呆若木雞地看著彩依的變化。

  酒劍仙低聲嘆道:「小蝴蝶,你何苦……千年修行得來不易,人壽幾何,你……你值得嗎?」

  彩依氣息微弱,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這條命……是相公給我的,算我……還他罷……」

  酒劍仙道:「你自廢千年道行,也只能換得他十年的壽命而已。」

  彩依的蝶翅色彩迅速地消失,有如一朵牡丹在瞬間凋淩碎散。

   「請諸位……永遠……不要讓相公……知道我……我……這樣……」

  林月如哽咽地大聲問道:「為什麼?你為劉大哥做如此大的犧牲,還不要他知道!」

  彩依微微一笑,最後的一點清淚,落在劉晉元臉上,她已消失無蹤。

  林月如淚流滿面,只見一隻小小的藍色蝴蝶,虛弱地跌顫了一下,緩然欲飛。林月如伸手欲截下那隻蝴蝶,卻被李逍遙拉住了。

  李逍遙對林月如搖了搖頭,那隻藍色的蝴蝶辛苦地緩然飛起,繞著劉晉元飛舞了一會兒,依依不捨,最後才振翅,慢慢地飛走,像隨著流水漂去的殘花般,不知會漂向何處。

  酒劍仙長嘆了一聲,道:「唉!世間有無情人,卻也有深情妖。這蝶精有情有義,遠勝紅塵癡兒女!我自從三十六歲藝成下山以來,立誓嘗遍人間美酒、殺盡天下妖魔。熟知……唉!酒喝多了,只是成癮亂性。妖怪殺光了,也無法渡化人心。酒劍仙枉稱驅魔大師,可我又憑什麼認定何為妖,誰為魔?我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我也迷糊了……」

  林月如抹去淚水,轉頭望著李逍遙,道:「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妖怪所害,你會不會犧牲自己來救我?」

  望著她的明眸,李逍遙心中早已有答案,卻只是別過了臉,道:「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林月如道:「你不想回答,不要緊。如果問你的人是靈兒妹妹,你一定會肯的……」

  李逍遙正要叫她別這麼說,林月如卻已接著說道:「但是,若換作是你被妖怪所害,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命來救你。就算被害的是靈兒妹妹,我都會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因為你死了,我就不能活了;靈兒妹妹死了,你同樣不想活下去,那我又活著做什麼?」

  李逍遙心情沉重,道:「不要說這些傻話了!咱們誰也不會死!」

  酒劍仙道:「餵,兩個加起來不到半百的小鬼,淨說些死不死的,沒聽見我一番刻的除魔內省嗎?沒有感到人生被啟發了嗎?」

  李逍遙道:「師父,你不感嘆倒也罷了,我請問一下,您要去哪裡?」

  酒劍仙嘆道:「當然是回蜀山,重新閉關修煉,瞭解仙魔之道。」

  李逍遙道:「那您認識獨孤劍聖嗎?」

  酒劍仙道:「認識,認識得從頭到腳,認識得人骨透皮!他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兄。」

  李逍遙道:「您返回蜀山,是不是會見到他?」

   「那是當然。」

   「太好了,請帶徒兒一同前去,救我的朋友。」

  一聽李逍遙這麼說,酒劍仙一愣,道:「大師兄抓妖抓得比我還勤,你朋友是妖怪?」

  李逍遙道:「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就不會被他抓,你去幹什麼?」

   「但是我想我朋友就是被他抓了,大概是一場誤會,我得把人給救出來。」

  酒劍仙搖頭道:「別胡說了,他抓妖比抓我身上的跳蚤還厲害,是不是妖,他用眼角就可以瞄出來,不是妖,他不會抓的。」

   「那如果我朋友不小心有點兒『近妖’……」

   「什麼叫『近妖’?」酒劍仙沒好氣地問道。

   「就是像彩依姑娘那樣,說妖不是妖,說人也不一定是人的。」

  酒劍仙道:「虧你想得出這種怪名兒!我告訴你,不管是近妖還是真妖,只要跟妖字扯上邊的,他是寧錯殺,不錯放。要他放人,比要吝嗇鬼拿錢出來還難,你死心吧!」

  李逍遙道:「唉,你不肯幫我們嗎?好歹唸著師徒之情嘛……」

  酒劍仙道:「不是我不幫,而是我那個師兄,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我從不想招惹他,給自己找氣受。」

  李逍遙道:「說什麼『憑什麼認定何為妖,誰為魔?’,果然是『酒劍仙枉稱驅魔大師’,口頭上說要反省我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結果一請你仗義相幫,馬上就約縮起來了,這叫哪門子反省啊?有口無心,說說罷了!」

  酒劍仙聽了,也覺得一下子回絕李逍遙,好像太過於怕事了,有幾天無奈地想了想,道:「我是真心想反省啊!嗯……這樣吧,你也算是半個仙劍派的弟子,我就帶你去師門看看,救不救人什麼的,你自己看著辦。」

  李逍遙喜道:「真的嗎?那太好了,走吧!」

  酒劍仙道:「此地距蜀山千里之遙,你們不會禦劍飛行,走,要走到什麼時候?」

  李逍遙笑道:「那簡單,您肯教我們禦劍飛行,不就得了?」

  酒劍仙道:「你想的美!我沒時間教,直接帶你們上去。」

  林月如道:「可是劉晉元大哥……」

  酒劍仙道:「他有了小蝴蝶的功力,在這裡睡一覺又不會死,醒來他自己會走回去,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連路都不認得。」

   「說得也是。」林月如心中不無幾分為彩依感到不值,就讓他在此睡上一覺好了。

  酒劍仙拉著兩人,道:「你們兩個閉上雙眼,我要施法羅!半途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林月如與李逍遙雙雙閉目,只覺酒劍仙身子往上一躍,接著便感到雙腳踩在平滑之極的地面上,臉上呼呼風吹,似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著。林月如悄然睜目偷看,只見眼前青山疾退,白雲過耳,三人竟是站在酒劍仙的大葫蘆上,破空疾翔。

  林月如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興奮不已。

  李逍遙也發出一聲輕嘆,林月如回頭望著他,微微一笑。酒劍仙見兩人都睜了眼,也沒把他的交待當一回事,只得搖頭苦笑。叫他們閉上眼睛,只是擔心他們見到身在極高之處,會嚇得不小心摔落,既然兩個都膽大包天,那也就由他們去了。

  三人飛在空中,仙鶴、鳥兒在旁飛舞,遠山青碧,有如數層水墨暈染,清風拂面,還帶著幾分山林的幽渺清香。

  酒劍仙所禦的葫蘆緩然隱入深山,鬱茂的枝葉隨著眾人的排空直入而分開,眼前的山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石階蜿蜒而上,在雲霧飄渺的絕巔,矗立著連綿的灰色宮觀。而幾抹白雪,更為翠錄增添蒼蒼之意。

  酒劍仙輕喝一聲:「收!」

  腳下葫蘆幻作一陣清光,三人同時安然落地。

  只見巍峨的山門前,古拙的「蜀山派」三個大字,高雋與門楣之上。

  在這絕崖極頂,有這樣壯闊的建築,若非鬼斧神工,怎麼可能完成?李逍遙不禁心生肅穆,隨著酒劍仙步上積著殘雪而有些滑的石階,隱隱白雲自身邊掠過,望著酒劍仙身上的衣袂風飄,這出塵之致,只有在這樣絕俗之地可以修煉得出來。

  酒劍仙帶著兩人,步入蜀山大門。越近大門,積雪就越厚。他們兩人都是夏裝打扮,因時已將近初秋,雖然穿得稍微厚了一點,但是在這處處是雪的高山,還是有點不夠。要不是他們皆有功力,體力過人,早就挺不下去了。

  林月如悄悄拉了拉李逍遙的衣角,道:「李大哥,這裡很冷耶!」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嗯,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雲一樣,沒想到是這麼高的地方,又下了雪。」

  林月如張望著四周高偉的殿基與巨柱高簷,有些擔心起來。

  林月如道:「萬一……萬一他們要正式收你做弟子,怎麼辦?」

  李逍遙道:「我只是為了打聽靈兒的下落才來的,別的可不想。」

  酒劍仙卻回頭道:「你們兩個小後生,別想那麼多啦,等一會兒見到我的大師兄,我還不許你叫我師父呢!」

  李逍遙問道:「為什麼?」

  酒劍仙道:「這是門規,未經掌門人同意,不得在外擅自收徒。掌門人是我師兄,他萬一知道我收了你,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呢!你等一會兒絕不許說是我的徒弟,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了。」李逍遙應道。

  酒劍仙這才放了心,將他們帶往蜀山派的後殿內廳,這是平日他與大師兄議事之處。

  沿路有幾名蜀山弟子,恭敬地對酒劍仙行禮,喚他師叔。來到議事後廳,兩名蜀山弟子立在門邊侍候著,為他們開了廳門,迎入內中,奉上清茶,一切都井然有序,半點不亂,可見此地掌門管理得十分成功。

  酒劍仙道:「掌門師兄前一陣子下山除妖,回來了嗎?」

  一名青衣裳弟子恭敬地說道:「掌門已回來了,正在等師叔您。」

  酒劍仙道:「好,你們去跟他說我回來了。」

   「是。」

  青衣弟子退下之後,李逍遙才道:「你大師兄常下山除妖,為什麼我以前沒聽說過?」

  酒劍仙道:「他以前潛心練武,雖也負起誅魔之責,不過最近比較積極。因為近年來天氣變得很不正常,蜀山地勢雖高,但從未積雪,今年卻一反常態,這恐怕是什麼地方有了變異,有妖怪作祟。」

  李逍遙道:「天氣的變化或許就是這麼奇怪,怎麼能什麼都算到妖怪頭上去?」

  酒劍仙道:「你沒聽說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嗎?老天不會無緣無故降災,一定都是妖怪作亂的緣故。今年蜀山大雪,可是南紹、大理一帶,卻熱得反常,已經乾旱數年了。這樣的天變太不尋常了,因此掌門師兄到處在找是哪個妖邪作亂。我看他是沒找到,雪才會繼續這樣下。」

  正在閒聊之際,大門被咿呀推開,一道魁梧偉岸的身形投映了進來,巨雷似的聲音,簡直可以震破人的耳膜。

   「哈哈……師弟,你總算沒醉死在路上,還認得回來的路!」

  那人滿頭農密的白髮,一絲不苟地束著,五官深刻而端正,但因太過銳利的眼神而顯得有些孤傲。

   「師兄犯不著一見面,就咒我死在路上啊!」酒劍仙笑眯眯地說道。

  見他們師兄弟情感如此融洽,很難想像方才酒劍仙交待時態度的慎重。看來他表面上與這個掌門師兄笑談,但該守的分際還是嚴守,不敢稍有踰越。

  李逍遙與林月如對他行了個大禮,李逍遙道:「晚輩李逍遙,拜見前輩。」

  至於林月如是女子,就不必講這些規矩了。

  獨孤劍聖望向李逍遙,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眼露驚奇,道:「嗯,好,不錯。」

  雖然李逍遙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是被他電光般的眼睛一掃,便會不由得肅正起來,好像什麼都會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酒劍仙道:「師兄,怎麼樣?我看中的人不會錯吧?」

  獨孤劍聖道:「難得你肯收起玩心,也想到了些正經事?我們都老了,是該好好找個合適的傳人,繼承本門的絕學了。」

  酒劍仙見獨孤劍聖這麼說,簡直是喜出望外,道:「師兄,您一點也不見怪?」

  獨孤劍聖道:「一事歸一事,我同意你教他武功,不表示不追究你犯的門規!師弟,你為酒誤事,將本門的劍術外傳人,若是讓心術不正之徒學去,豈不成為大禍?」

  酒劍仙道:「這個……師兄,我不是那樣不知好歹的人,雖然我欠了不少酒債,可是也不全都是以教武功來還債的,只有對這小子……而且我只比畫了一次,誰知道他就記住了?」

  李逍遙聽得心中暗火,原來當初酒劍仙只比畫了一次,就是存心賴皮,萬一自己沒學會,就是天資不夠,不是他食言。

  要能看一次就記住劍法,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本領呢!

  酒劍仙接著說道:「不過,師弟我自認還有點青眼,看人應該不差,這小子不是個壞胚,而且天分極高,有可能發揚本門。」

  獨孤劍聖難得露出微微一笑,道:「你膏藥賣完了沒有?一個勁在誇你徒弟。他是什麼料,我早就知道了。」

  酒劍仙和李逍遙都有點奇怪,酒劍仙道:「你怎麼知道了?」

  獨孤劍聖道:「揚州城外,蛤蟆山裡,我們已經會過一次了。」

  原本他還記得,可是他難道也知道自己殺了蛤蟆精嗎?酒劍仙對此事一無所知,獨孤劍聖道:「我傷了出沒多年的蛤蟆精,那妖怪負傷逃了,我一時找不到,等我找到時,那蛤蟆精和她的妖子都已經死了,是死在本門的劍法之下,我當時便想到可能是你在外面教了誰武功。」

  酒劍仙笑道:「哈哈……是我未卜先知,先教了個徒弟去幫你除妖。想成為本門掌門,先得殺一個妖怪,李逍遙已經殺了蛤蟆精,算是通過試驗了吧?」

  獨孤劍聖微笑著點了點頭,一面撫著長鬚。

  李逍遙暗想:自己何止殺了一妖?這一陣子不知殺了多少妖怪了。

  酒劍仙道:「逍遙徒兒,我掌門師兄答應收你做我蜀山派的入門弟子,將來還有可能執掌本門呢!」

  李逍遙一聽,驚訝不小,自己根本就沒打算長期在此學武功,更不要說當掌門了!

  李逍遙道:「這……前輩的厚愛,晚輩心領……」

  一聽他竟面有難色,酒劍仙疑道:「怎麼?你不是很想學咱們蜀山派的法術嗎?」

  李逍遙想了半天,才勉強想出了個藉口道:「因為……因為……晚輩乃世俗之人,俗心未淨……怕不適合這世外清修的生活。」

  獨孤劍聖見李逍遙眉宇飛揚,也早就想到他是個性子不易定下來的人,道:「你顧慮得極是,但你已學會本門劍法,算是蜀山門人了,你的言行得處處顧及本門的風範,不可墮了名聲。」

  李逍遙點頭稱是,獨孤劍聖道:「你是個武學奇才,要不要留在蜀山,你好好考慮,再作決定。」

   「是。」李逍遙道,看來獨孤劍聖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獨孤劍聖轉身道:「師弟,你帶這兩位小朋友去歇息,師兄不陪了。」

   「是,恭送師兄。」

  酒劍仙恭恭敬敬地說道。

  直到獨孤劍聖離開了,酒劍仙才對李逍遙道:「哎,你何時變得這麼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似的?我們蜀山武學冠絕天下,只要你習得其中九牛一毛,便可傲視武林;學得一半,就可以縱橫三界。武林中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都擺到你眼前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李逍遙苦笑道:「承蒙前輩如此看重我,晚輩心中十分感激,但是我還得把一些俗事處理完才行。」

  酒劍仙道:「你不是要問我師兄你朋友的事?方才為何都不問?」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他是你師兄,我為何不問,您該比我還清楚才對。」

  酒劍仙笑道:「嘿嘿,在他的面前,你也不敢亂講話呀?」

  事實上確是如此,獨孤劍聖雖有說有笑,但是渾身就是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讓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胡亂。

  酒劍仙笑道:「老實說,我也不敢跟他問鎖妖塔的事。我看你們就留在這兒住幾天,順便參觀參觀,等考慮成熟一點了,你再做個決定吧!」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酒劍仙帶著兩人到客捨去,分別安頓住下,並派了四名青衣弟子隨時幫忙他們或替他們回答蜀山的種種規矩。但有一條卻是酒劍仙親自交代的:「後山是本門的禁地,不可隨意擅闖。」

  酒劍仙說得十分慎重,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就想起了:鎖妖塔必然就在後山。

  直到眾人離去之後,李逍遙正再想該趁什麼時候去鎖妖塔找靈兒,林月如已道:現在

   「咱們到後山去瞧瞧!」

  李逍遙不想連累她,並且就算要行動,也不該是現在,便故意道:「說不許你去偏要去,真是天生反骨。」

  林月如道:「後山是禁地,那麼鎖妖塔絕對就在那裡!不去怎麼找得到靈兒?」

  李逍遙道:「既然師父都說不許去了,咱們還是別造次。」

  林月如本以為李逍遙會馬上和自己一起闖到後山救人,沒想到他再三推脫,有點奇怪,也有點生氣,不禁翻了個大白眼給他。

  李逍遙笑了一笑,道:「咱們到處去逛逛,散散心再說吧!」

  林月如沒說什麼,隨著李逍遙到處亂走,蜀山派內其實也無甚可視,此時又十分寒冷,地面上放眼所及,淨是零星的積雪與呈露的黑土。畢竟這裡是修道之處,除了冷冰冰又沒有什麼裝飾的房子之外,就是大樹巨石,呈現樸拙的陽剛之意。

  林月如正感不耐,想回房去休息一會兒,李逍遙卻突然臉色微變,朝西方走去。

   「你發現什麼了嗎?」林月如好奇地問。

  李逍遙道:「沒什麼,不過……這味道很熟悉。」

  李逍遙循著那種香料與藥材混合的氣味而行,停步在一間有點暗的石室之前。

  石室內一片溫暖,主要是因為當中的鼎爐下正烯著火焰,而鼎爐兩邊高與室齊的石櫃上,全是瓶瓶罐罐,藥香非常濃厚。

  李逍遙不禁放慢了腳步,慢慢地走了進去。

  他不知為何,會覺得這股丹房的味道很熟悉。自己應該是從來沒有去過這種煉丹之地才對。他怎知自己與靈兒第一次緊緊相依,就是在仙靈島上的丹房櫃子之內?那時靈兒身上的女兒幽香似有若無地傳近他鼻端,令他情不自禁地低頭親了她一下,或許就是在當時,情根已種。

  然而這些他全不復記憶了,只在此時對於這樣的丹房氣味感到一種莫名的溫馨與熟悉,而不想離開。

  幾名正在顧守丹爐的弟子已知道李逍遙是酒劍仙收的俗家子弟,都很好奇地看著他。

  李逍遙向他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一名青衣裳弟子道:「這是煉藥的地方。」

   「煉藥……」李逍遙更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否去過這種地方了。

  他在石室內隨便走走看看,猛然間,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抓起中央的石桌上的那串念珠,道:「月如,你看!」

  林月如一見也呆了:「這是……小石頭?」

  那串念珠不是別物,正是玉佛寺的智澤所化的念珠。也是趙靈兒所戴的玉佛珠,在這裡發現了,那麼靈兒的下落,還會遠嗎?

  李逍遙抓著念珠串,向一人問道:「這……這樣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那名青衣弟子連忙道:「那是掌門師父交待,要我拿去煉丹爐銷毀的,我差點給忘了!你快還給我。」

   「銷毀?這怎麼行!這串佛珠是我朋友的。」

  李逍遙收起玉佛珠,那青衣弟子立刻嚇得臉色發白,道:「快給我,那佛珠是妖魔所化,師父說不能留它在人間。雖然它法力已經被師父封住了,但還是很危險的!」

  原來是法力被封了,難怪法力不弱的小石頭不法離開,只能躺在這裡任人宰割。

  李逍遙道:「先把它交給我吧!我會向你們掌門說清楚的。」

  「可是……」幾名煉丹的弟子都十分緊張,想要去攔李逍遙,李逍遙身子輕輕一縱,就躍出了丹室,他們根本追不上。林月如對他們笑了一下,從容不追地走了出去。他們一輩子沒見過幾個女子,要去拉林月如,只怕需要天大的勇氣,因此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月如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李逍遙與林月如來到無人之地,李逍遙才對著玉佛珠道:「小石頭!小石頭!你還在嗎?」

  玉佛珠裡面發出了非常微弱的聲音:「嗚……主人……主人她被關起來了。」

  李逍遙問道:「靈兒為何被關起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小石頭說道:「有一夥苗人為了爭奪主人,跟一個老頭打了起來,結果通通都死掉了……」

  李逍遙親眼見到此景,石長老以赤血毒焰殺光了所有白苗,就連殘活的黑苗士兵也不能倖免。但是當時情況十分混亂,李逍遙自己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卻還是不知道這與趙靈兒有什麼關係。

  小石頭繼續說道:「……住在這裡的瞪眼睛老頭子剛好經過,硬說那些人主人殺的。可是那些苗人不是主人殺的,主人根本什麼也沒做啊……嗚……我拼了命想保護主人,結果那個瞪眼睛的老頭把我封住,抓了主人。我聽見那老頭子說,他要把主人關進鎖妖塔……」

  林月如急得跺腳,道:「怎麼會這樣?靈兒妹不會殺人的,那個瞪眼睛的老頭是不是獨孤劍聖?」

  小石頭道:「對,就是他!」

  林月如道:「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

  李逍遙道:「靈兒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怎麼會被劍聖前輩當作妖怪捉起來了?」

  小石頭道:「李公子,你們一定要快點兒救主人出來,一旦被關入鎖妖塔,絕無生還的機會!」

  李逍遙道:「我馬上去救她!」

  原本還打算慢慢打聽的李逍遙,這下子再也不能拖延,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大殿的主建物附近,到處找尋酒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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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身心俱滅


  李逍遙與林月如找了半天,並不見酒劍仙,向路經的青衣弟子打聽之下,才知道他現在在藏經樓。

  堆積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劍仙不知在找什麼資料,腳邊堆放了不少古冊。

  一見到李逍遙氣爭敗壞地趕來的樣子,酒劍仙有些詫異。不等他發問,李逍遙已把手一伸,道:「這是什麼意思?」

  酒劍仙一愣,並未回答,另一陣低覺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這是邪物怎麼還沒燒毀呢?」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驚,這才發現層層書架盡頭,獨孤劍聖正負手而立,也在此處搜尋典籍。

  見到獨孤劍聖,李逍遙的氣焰一下子小了,但還是心急如焚,道:「這……不知道原來持有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獨孤劍聖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鎖妖塔了。」

  李逍遙一聽,又氣又急,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酒劍仙大氣也不敢透口,就生怕這小子會失去理智,冒犯獨孤劍聖。

  見李逍遙臉色怪異,獨孤劍聖奇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李逍遙吸了口氣,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被當作妖怪,囚入那種地方,豈不是要置她於死地?」

  獨孤劍聖劍眉微皺,道:「朋友?李逍遙,本門第一條天規就是不可結交邪魔歪道,此點你要謹記!」

  李逍遙道:「我並不是蜀山子弟,再說靈兒也不是邪魔歪道!」

  獨孤劍聖勃然變色,重重地「哼」了一聲:「修煉本派的劍術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誘,若是喪失心志,就會墜入魔道,歷萬動而不復,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遙無心與他爭論這些,道:「請您馬上將靈兒放出來,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觀。」

  獨孤劍聖的臉上神情更冷,睨視著李逍遙。

  酒劍仙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獨孤劍聖,兩人就像雞同鴨講,各詩一端,根本沒有交集。

  李逍遙的情急之色,和獨孤劍聖鐵青冷肅的面容,都讓酒劍仙兩面為難。在三代前,本門曾經發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讓獨孤劍聖對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況,竟和當初如出一轍,獨孤劍聖是絕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遙再堅持,只怕獨孤劍聖會將他視為邪魔的同路人,對他也不留情面。

  正當酒劍仙不知該如何勸解之時,李逍遙先打破了沉默,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遙說出這麼直接冒犯的話來,酒劍仙一顆心直提到喉頭,要鼓起不小的勇氣才敢望向獨孤劍聖。獨孤劍聖撫著長鬚,緩緩地說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鎖妖塔內乃另一處世界,凡夫俗子進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條,還談什麼救人。」

  李逍遙的語氣不變:「便算是死,我也要救靈兒出來。」

  獨孤劍聖的口氣更重了:「本派創立百年以來,從未有人進入鎖妖塔後,還能活著出來!」

  李逍遙緊抿著唇,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轉身便步出藏經閣。

  此興趣無異表示他非進入塔中不可,林月如當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話都不必再多說了。

  見到李逍遙這樣堅決,獨孤劍聖重重地「哼」了一聲,攤袖背對著李逍遙,也不阻止,也不再說什麼。

   「師……師兄,這……」酒劍仙有些為難,搓著手道:「那小子不是糊塗人,他說他的朋友不是妖,那應該是錯不了的。」

   「哼!比他聰明幾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給蠱惑了,他就不會?」

  一聽獨孤劍聖這麼說,酒劍仙遂不敢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大著膽子道:「他可能真的會進鎖妖塔,那……如何是好?」

  獨孤劍聖的聲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讓他去吧!」

   「什麼?」

   「他與妖為友,已非本門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麼?他……這……」

  一聽師兄要眼睜睜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死在鎖妖塔中,酒劍仙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獨孤劍聖已冷冷地負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劍仙。

  難怪他會如此盛怒,當年的不幸,是蜀山之恥,也是蜀山記取的教訓。

  可是,酒劍仙仍相信李逍遙不是個糊塗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飛身縱躍,在往後山的獨行坡攔住了李逍遙。

  此路只容一人通過,一被他擋住,李逍遙和林月如無法前進,與他大眼瞪小眼,在風雪呼嘯中對峙了一會兒。

  三人六目相對,竟無一語。

  酒劍仙有點尷尬,乾咳了一聲,道:「逍遙徒兒,你這玩笑可開大了!」

  李逍遙認真地看著酒劍仙,道:「前輩,我是認真的!」

  就算不用說明,那雙眼睛早就超越了「認真」的程度,簡直已經到了「極其嚴肅」的境界。

  酒劍仙又用力咳了一聲,道:「如果凡事都太認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為另一個「極其嚴肅」看待整件事的人,獨孤劍聖,就是一個認真到讓人根本無法溝通的老頑固啊!

  不管是李逍遙還是獨孤劍聖,都是勸不動的人,酒劍仙也老早放棄規勸了。

  酒劍仙道:「我師兄說的沒錯,進塔容易,出塔難,原因何在,你想過嗎?」

  李逍遙道:「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要進鎖妖塔!」

  酒劍仙裝作沒聽見他的宣示,自顧說道:「因為,收入鎖妖塔的,全是極凶惡的妖魔。凡人一進去,不是被襲擊,就是被生吞活剝,數百年來沒有一個人進去後還能活著回來的。」

  李逍遙道:「你這麼說,就表示有人曾經進入塔中?」

  李逍遙雖然知道當年那姓姜的孤兒與妖女的相戀的慘劇,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套酒劍仙的話。

  酒劍仙有點支支吾吾的,一會兒才說道:「是的……是沒錯啦,在我太師父那一代,曾發生過一件慘事。我有一位同門犯了門規,逃入鎖妖塔中;當時本門數十位弟子追入緝捕,結果沒有一個人回來。自此以後,太師父立下規定,嚴禁門下弟子進入鎖妖塔,違者盡廢武功並逐出師門……」

  這件事果然與林天南所說不差,但酒劍仙在話中隱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見此事真的是絕對不許宣之於口的。

  李逍遙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們的門規。前輩,請讓路吧!」

   「唉,你這小子,怎麼跟我師兄一個脾氣……」

  李逍遙身後的林月如也終於說話了:「李大哥,我想……前輩說得沒錯,此事非人類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須從長計議才是。」

  李逍遙堅毅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可能再浪費時間了!鎖妖塔既然如此凶險,靈兒撐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險!」

  林月如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

  酒劍仙見連月如都勸不了李逍遙,隨即長嘆一聲,道:「好吧!你們跟我來!」

  酒劍仙率先走在前面帶路,通往蜀山派的後山並非一路可通,走過這崎嶇陡峭的獨行坡之後,還要走對路,才能穿越重重險徑,來到高聳的山門前。經過這座山門,才能攀登上這一柱之山,到達矗立在絕崖上的鎖妖塔。

  酒劍仙帶著兩人,才走近山門前的竹林,兩名青衣子弟已飛躍而出,橫劍在前,道:「是誰?」

  酒劍仙道:「是我啦!」

  那兩名青衣弟子一愣,連忙抱劍行禮,道:「見過師叔!」

   「不知師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勞?」

  酒劍仙道:「開山門吧,這兩位朋友要進去。」

  那兩名青衣弟子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師叔,這……此事弟子不敢從命。」

  酒劍仙道:「是掌門同意的,怪罪不到你們頭上,開吧!」

   「這……」另一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那麼請師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請示過師父,再行開啟。」

   「不必,你們去請示再回來,得耗上兩個多時辰,這位朋友等不住,你們還是先在這兒候著。」酒劍仙望向李逍遙,道:「你瞧見了,不是我不讓你們進鎖妖塔,是門規森嚴。」

  李逍遙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闖呢?」

  那兩名青衣子弟臉色一變,都不禁防備了起來。

   「唉唉,等等,還沒商量好,怎麼就先吵起來了?」酒劍仙苦笑著攔在雙方之間。

  守住仙門的可不只這兩個青衣子弟,再深入一點還有練過劍陣的入門弟子,他們分別都不是李逍遙的對手,不過聯合起來,以陣圍人,那就很難說了。再說,他也不希望李逍遙與本門子弟打起來,萬一誤傷人命,便結下了深仇,將來必是件遺憾。

  酒劍仙道:「逍遙徒兒,你先跟我過來一下。林姑娘,請你別跟來,在這裡稍等。」

  搞不懂酒劍仙葫蘆裡賣什麼藥,李逍遙強捺下內心的焦躁,跟著酒劍仙走到較僻遠的空曠之處,四下無人,酒劍仙停步,道:「小子,你雖未正式行禮,畢竟你我也算是師徒一場,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進去送死。」

  李逍遙道:「晚輩心意已決!」

  酒劍仙嘆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摸出兩本簿冊,遞給了他:「收下這些吧。」

  李逍遙伸手接了,那兩本冊子都是武學秘笈,分別寫著「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

   「這是……」

   「讓你逃命的功夫。」酒劍仙道。

  李逍遙隨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輕功及幻身訣竅,李逍遙目前最缺的就是這些輕功身法及幻數,他因內力陡增,勉強可以使出些不像輕功的輕功,萬一對手太過高強,還是得運用真材實料才跑得掉。

  酒劍仙方才藏經閣,就是和獨孤劍聖兩人找尋適合李逍遙練的武譜,想不到還沒找到,就出了這樣的事。

  酒劍仙又拿出了幾樣東西,道:「這些也帶著。」

  這回酒劍仙給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蘆之外,還有符咒幾張,以及那顆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這麼多東西,讓李逍遙有點反應不過來。酒劍仙道:「這些是為師所有的法寶了!這些符咒,你進入塔中自會使用,這顆雷靈珠的來頭不小,你帶在身上也多少有些闢邪自保的用處,你帶著吧!反正我也用不著。」

  李逍遙道:「那這酒呢?易水送別時用的?」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這酒,才是大有來頭的!小子,現在我要教你我自創的法術——酒神咒。」

   「酒神咒?」

  酒劍仙嚴肅地說道:「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於本門任何一項絕學,不過得以我這壺特釀之酒才能夠使用。」

  李逍遙惦了掂葫蘆,道:「好像也沒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點誠意嘛……」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沒那個命使用!」

  李逍遙一愣,酒劍仙道:「此術威力過於強大,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九次,超過九次,必氣竭而亡。」

   「這麼猛?」李逍遙咋舌道。

  酒劍仙道:「沒錯,每次使出此招,必定會耗盡全身的靈力,所以你要記住,除非是逼命無常的緊要關頭,平時千萬不要隨便出這一招。」

  李逍遙連忙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酒劍仙頷了頷首,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遙用心聽記,一遍就已記了下來。酒劍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讓李逍遙記得更牢。當酒劍仙很快地唸過第三遍時,李逍遙已確定自己絕不會忘記了。

  李逍遙恭恭敬敬地拱手謝道:「多謝師……前輩賜教。」

  他改了口,一聲「師父」終究沒叫出口。酒劍仙心下悵然不已,嘆道:「罷了,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些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酒劍仙長袖一揚,腳下已幻出清風,禦空而去。

  李逍遙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一面看著秘笈,一面依著上面的字句行氣移步,突然「砰」的一聲,頭撞上了一株大樹,痛得他唉叫連連。

  李逍遙按著額頭,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劍仙學習酒神咒之處,空曠無邊,放眼望去根本就沒有任何樹木,哪來這麼粗大的樹幹?

  李逍遙回頭一望,不禁發出「咦」的一聲,自己竟身在樹林之中,他飛快地奔回路,更驚訝地發現自己才照著「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兩三圈,竟已走出了數百尺,當真是鬼神莫測。

  李逍遙很快地將兩本秘笈死背硬記,先記在腦子裡再說,便快步奔回原來的地方。

  林月如還在和那幾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進一步,那幾名持劍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臉上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他們在此絕俗清修,不要說沒見過女子,更沒見過林月如這般俏麗的少女。對林月如,他們可說是既愛又怕,全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因此便成了這可笑的狀態。

  其中一人顫聲道:「姑……姑娘,鎖妖塔是蜀山禁地,您還是別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歷代祖師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內……」

  林月如道:「你們歷代的祖師爺都太混啦,這麼多代,就抓了小貓兩三隻!」

  一名弟子道:「不,祖師爺們抓了無數的妖,數也數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麼大氣,那塔能有多大?能塞進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裝得下!」

  不過他說得有點心虛,另一名較老的弟子道:「這位姑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內的妖魔會被化妖水將它們的妖氣化盡,成為塵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為塵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麼好怕?你們守在這兒幹嗎?」

   「這……」那名青衣裳弟子臉上一紅,道:「有的妖怪還沒被化妖水化盡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問道:「你怎知裡面的妖怪還活著?你進去過?」

  那青衣弟子連忙道:「不,不,我沒進去過,師父不許。」

  林月如「哼」的一聲,俏臉一揚,道:「你一定在說謊,其實你偷偷進去過了。」

  那名青衣弟子說道:「不,我來這裡三年了,連禁地也沒靠近一步,更甭說看過鎖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們說沒看過,卻把那塔有多高,裡面怎樣,說得一清二楚,說沒去過,誰相信哪?我要去問你們師父,為什麼你們可以進入禁地,我和逍遙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勢要往山下走,那幾名青衣弟子嚇得連忙退了好幾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處圍成了一道弧線,紛紛道:「我們絕對沒有靠近禁地!你千萬可別跟師父亂說……」

   「姑娘,請打消主意吧!那塔內危險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們全部圍攻我一個也行!來啊!我林家劍法可不是好對付的。」

  她作勢拔劍,那群弟子眉苦臉,面面相覷,手上雖都拿著劍,卻都不敢真的和她對上。堂堂名門正派,當然不可能以眾擊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個女的。再說真的要他們打,他們也打不下手。

  李逍遙趕過來之時,正見到林月如拔著劍,殺氣騰騰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劍全都對著她,個個臉上表情緊張。李逍遙一驚,以為林月如會有危險,他身子一縱,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們之間,道:「月如,走吧!」

  說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幾名青衣弟子齊聲喝道:「站住!」

   「休走!」

  幾名青衣弟子同時挺劍追上,他們不好對付林月如,圍攻李逍遙的話,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一聲呼嘯,眾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陣,四面八方包圍住李逍遙與林月如。

  李逍遙雖不懂易數,但是以他對劍法的敏銳,竟一眼便感覺到此陣生剋綿密,處處有殺機,以他的武功雖可抵擋,卻很難取勝。

  以往他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好好地對上這八卦劍陣,對林月如道:「失禮了,月如!」

  李逍遙雙手往林月如腰間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數百丈之外。

  眾弟子們正要出劍,陣中竟已無人,全都大吃一驚,有人叫道:「他們在那裡!」

  眾青衣弟子轉頭一看,只見到高處有黑影以極速的身法竄閃不見。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提氣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說追到人,根本已經看不見李逍遙與林月如的影子了。眾人奔出了數裏,紛紛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樓,這座灰色的巨大牌樓後,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兩道巨柱及橫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現在他們腳下所踩的地並無二致,但是,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遙與林月如已經跨越了禁地,他們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於為何不能,那被框出來的路盡頭,又有著什麼樣的世界,也是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遙有力的手臂抱著,倏忽就奔過竹林、石階,奔過那她連看都沒看清楚的牌樓。她也根本無心看自己身在何方,只覺得臉上燥熱,渾身不對勁。

  李逍遙停了下來,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這裡了。」

   「啊,是嗎?」一時之間,林月如還有點迷糊。

  李逍遙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沒有啊……」

   「怎麼臉這麼紅?」李逍遙的手在她頰上一摸,「你的臉好燙!你真的發燒了。」

  林月如連忙雙手摀住了臉,退了一大步,道:「我說沒病就沒病,別亂摸!」

  李逍遙猛然想到這樣的動作太親暱,把手一縮,道:「對不起。」

  林月如轉過了身,兩手交擰著,低聲說道:「沒關係。」

  李逍遙道:「月如,我看你還是在這裡等我吧,我一個人進鎖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轉過身來,怒道:「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恨你恨一輩子!」

  李逍遙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當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說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當外人!」

   「可是這次不同以往,我們連怎麼進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兩人身在極高的絕崖前,眼前已無去路,只在雲霧緲緲中,隱約看得見遠方的山影。

  林月如訝然道:「這裡沒有塔!那……難道我們走錯了?」

   「不,我認為一定是這條路,可是居然空無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兩人張望了沒多久,便看見兩人腳邊的地面上,鑲著一片直徑尺許的太極八卦鏡。

   「這是什麼?」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腳尖碰了碰那太極八卦鏡,雖已蒙塵,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卻流轉著美玉特有的色澤。

  李逍遙沉思了一會兒,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們試試。」

  林月如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遙已拉著她,兩人一同站在那面太極八卦鏡上方。倏地,兩人腳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種巨大的吸力給拉走一般!

   「啊!」

  就在兩人緊張地一閉眼,再張開的這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了!

  面前矗立著高不見天的巨塔,狀若光溜溜的直柱,通體灰暗,只在底部有一個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氳迷濛之中,透著陰森森的鬼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鎖妖塔?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氣,踏入此處恐怕就是不歸路了。

  兩人腳才一抬,天上便響起震耳欲聾的呵斥:「汝為何人,所為何來?」

  這聲問話,居然使地面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幾乎把他們兩人都遮蓋住了,李逍遙轉身一看,隨著頭往上仰視,嘴也越開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數丈之高,閃只粗壯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膚虯結黝黑,有車輛大的頭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隻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電一般,照定了李逍遙與林月如。

  兩人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做聲不得。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何方妖孽?報上名來!」

   「無禮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電光微閃,並未開口,聲音自天劈頭而下,沉厚威嚴地說道:「吾乃此塔之守護神,鎮獄明王。」

   「鎮……鎮獄明王?」

  一聽這個名號,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許越雷池一步的。酒劍仙等人完全沒對他提起這號人物,可見他們真的不曾闖至此地過。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我們來找一個人,可否請您幫個忙……」

  鎮獄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發抖的聲音,又自天上傳來:「塔內只關妖魔,凡人肉軀,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轉吧!」

  李逍遙搖頭,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為只死無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說著,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硬闖。

  由鎮獄明王的氣勢看來,他根本沒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這場硬戰。就算讓他勝了,進入塔中還會有多少更厲害的對手,他已經不敢多想了。總之,闖一關算一關。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並未勃然變色,反面繼續問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語令李逍遙一愣,難道是的話,這為蜀山鎮守鎖妖塔的鎮獄明王可以網開一面?

  不管鎮獄明王問這個問題的用竟何在,李逍遙都回答了最誠實的一句:「不是!」

  鎮獄明王眼中精光斂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進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遙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鎮獄明王已木然不動,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這……鎮獄明王,您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鎮獄明王毫無反應,李逍遙拉住林月如,道:「先進去再說!」

  也不管是濁真的可以進入,李逍遙拉緊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閃身入塔,見路便奔。塔內一片黑暗,只有石頭堆砌而成的兩面硬牆,以及一條尺許寬的通路,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兩人通行無阻,如入無人之境。

  李逍遙暗暗納悶,本以為會有一場硬戰,結果卻輕易放行;本以為塔內機關重重,結果這一條路雖彎彎曲曲,卻一通到底,為何竟會與傳說全然不同?這反面更讓李逍遙不安了。

  兩人不知前面會有什麼危險,都放慢了腳步。這裡無窗無門,完全像是封閉的甬道,但竟發出一種濛濛的暗紅色光輝,隱約可以看見路面,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這些暗紅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面八方的岩石所透出來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遙回頭一看,只見地面上散落著一塊塊破布,雖已將近腐爛,但勉強辨視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邊還棄置了一把布滿鏽痕的劍。

   「這會是誰的衣服和劍?」林月如低聲問道。

   「我想……會不會是當年追殺那姜姓孤兒的蜀山弟子遺留下來的?」李逍遙道。

  可是怎麼只有衣物,沒有屍骨?兩人心裡都有這個疑問,沒問去口來,無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點:屍體會不會被妖怪吃了?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甬道邊又亂棄了幾把斷劍、鏽劍,越往前走,棄劍就越多,但硬是不見半具屍骨,倒像是劍塚一般。這般情景,令李逍遙與林月如都漸漸毛骨悚然走來。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氣,一把拉住李逍遙,指著前面。

  李逍遙一驚,前方隱約有道黑影,像是個人端坐在牆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不敢再前進,靜立了一會兒,那人並不動。李逍遙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動,李逍遙走上前,定神再看,原來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著牆端端正正地坐著,身上穿著衣衫雖已爛了七八成,隱約可以辨別得出與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這個通道中只見棄劍及破衣,乍然見到這麼一具枯骨,更顯怪異。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為何這個人非但保住全屍,還這麼端端正正地坐麼,倒像是壽終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細看,這具屍骸上果然也有劍,奇的是劍身是穿過屍體釘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這人……是被劍刺穿身體,死在此地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劍刃穿過空蕩蕩的肋骨,劍尖沒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這樣一劍穿心,非死不可。也因為他被釘在此地,才會看起來像是端正地坐著。而屍骸的一手還握著劍柄,像是想用最後的生命拔出劍,卻徒勞無功。

  李逍遙總覺得那裡不對,道:「奇怪,這屍骸上的劍……」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這劍沒有生鏽。」

  劍身不但沒有一點鏽痕,還發出一層薄薄的藍光,似乎極為銳利。

  此人是誰,又為何被誰殺了,斃命於此,都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摸不著頭腦。李逍遙一時好奇,大著膽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詳了屍骨一會兒,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誰了。」

   「是誰?」林月如忙問。

  李逍遙道:「他一定是那位姓姜的孤兒。」

   「你怎麼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還有利劍挫傷之痕。」李逍遙指著骨頭上明顯的斷痕,林月如看了也連連點頭。

  李逍遙道:「這一定是當初他被他師父刺穿胸口的傷。他在魔女面前自己拔出了劍,被魔女帶入塔中。後來不是有人說他沒死嗎?這一定是當時的傷痕。」

  肋骨有這樣明顯的斷過痕跡,可見那一劍幾乎要奪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沒死,後來又會是誰打敗了他,把他釘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這劍倒跟獨孤劍聖的劍很像。」

   「是嗎?」

  李逍遙試著去拔劍,看看是否能知道一點端倪。手才一伸,便聽見一陣冷冷的女聲,道:「別碰那劍。」

  那女聲音調沒有半點高低起伏,還帶著種無名的冷漠,有幾分幽淒之意,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打個冷顫。

  前方隱約浮現一張蒼白的臉龐,然後身體也出現了,手、足,漸漸地整個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少女其實是走出來的,可是不但沒有腳步聲,連身體也一絲不動,簡直像飄出來的一般。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連嘴唇都白得幾乎要透明,更襯托出一雙黑黑的大眼睛,亮則亮矣,卻像是兩潭冰水。

  她纖細的身上簡樸的粗布衣裳,腰間卻繫著一條藏青底色腰帶,以紅藍黃綠諸色繡著繁複無比的圖紋。

  一見到那條腰帶,李逍遙與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說過的那名妖女。

  她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轉過頭看著地上的骨賅,線條優美的側面,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轉過臉來,道:「你們出去吧,這裡不是凡人可以進來之地。」

  李逍遙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兒。」

   「婉兒……」林月如指著地上的一大堆棄劍,道:「那些用劍之人呢?怎麼連屍骨都沒有?」

  婉兒道:「他們被吃了。」

  林月如驚道:「被誰吃了?你嗎?」

  婉兒道:「不是我。」

  她雖然都回答了,不過和沒回答一樣;而她的說話時口動臉不動,一點表情都沒有,簡直令人疑心她只是個發出聲音的人偶。

  李逍遙道:「你為何說這劍不能碰?」

  婉兒說道:「碰了劍,他會醒,你們走吧。」

  李逍遙道:「不碰劍也罷了,我們得進去塔中救人,婉兒姑娘,請問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最近被關在此處?」

  婉兒只搖頭,也不回答,重複道:「你們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兩人也不再逼問,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卻擋在路前,分明是擋著李逍遙與林月如的路。

  婉兒說道:「你們走吧。」

   「婉兒姑娘,請讓路,否則休怪我們無禮了。」

  婉兒只是望著他們。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往前大步一踏,婉兒緩然抬起手,掌間像張開了一道無形的防線一般,擋在面前,李逍遙與林月如無法往前擠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遙拔劍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軟鞭,往前虛劈,但是不管是鞭子還是劍,根本都揮砍不到任何東西,只在虛空中揮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他們。

   「這……」

  婉兒婷婷地立在面前,又開口道:「你們走吧。」

  李逍遙「哼」的一聲,道:「你果然會妖法!」

  話未說完,便由袖中揮出酒劍仙交給他的符咒,往婉兒直撲而去!

  那道黃符在半空中發出火光,「噗」的一聲,火光整面闊散開,像一面火牆般,接著又一閃不見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聯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躍過了那道無形之牆。

   「不能前進!」

  婉兒說道,鞭聲破空而來,直取李逍遙後背。林月如輕叱一聲,長鞭也反手揮出,喝道:「妖女,還想攔路?」

  劈啪鞭聲像一連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長鞭與婉兒的腰帶鬥作兩條長蛇,一忽兒交纏,一忽兒收縮上下。李逍遙見林月如應付得過,便只是握了劍在旁打紮,不擅自出手,以免亂了她的鞭法。

  兩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龍與一條七彩斑斕的蟒蛇,遊竄咬鬥,互有進退。只聽「啪啪」兩響,鞭索擊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飛舞,可見力道極強。

  突然,不知自何處冒出一條人影,迅速地撲向李逍遙!

  人影手中寒光閃動,劍刃直取李逍遙咽喉,李逍遙不及多想,回劍格去對方劍招,又聽見風聲瘋瘋,李逍遙這一式竟落了個空,沒有格擋到任何東西。

  李逍遙暗暗吃驚,沒料到黑暗中竟還有人埋伏,而對方出招極快,消失更快,李逍遙根本沒看見他由哪裡冒出來,又怎麼不見的。

  忽然他胸前一陣涼意,李逍遙低頭一看,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劍劃出一條大縫,只要對方的劍再深劃半寸,他早就肚破腸流了!

  李逍遙連忙倏地一劍刺去,挑開林月如和婉兒的長鞭,一把推開林月如,擋在她面前。

   「怎麼?」林月如問。

  李逍遙橫劍護住要害,並更小心地留神周圍,眼睛盯緊了婉兒,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別中了計。」

   「高手?」林月如這才看見李逍遙胸前衣服的大縫,嚇得下半句話也忘了說。

  婉兒依然面無表情,她與林月如鞭戰一場,林月如臉上已是汗珠點點,可是她還是沒半點血色,連聲音也還是冷淡如初:「你們驚動他了,快離開吧。」

   「他?誰?是不是你的妖怪夥伴?」李逍遙放大了聲音逼問。

  婉兒道:「再不走,他可要動手了。」

  明知對方實力高不可測,要李逍遙退卻,萬不可能,李逍遙腦子一轉,倒是想到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法子。雖說有點卑鄙,可是為了救出趙靈兒,也只得先別做君子了。

  李逍遙突然身動如箭,斜地竄出,林月如與婉兒都還沒看清他要幹什麼,李逍遙卻又退回了原位,一臉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幹什麼?」

  李逍遙臉上有點茫然,並且結結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們面前的婉兒道:「喔,原來如此,你想抓我作為人質,帶你進塔找人?這是沒用的。」

  李逍遙大吃一驚,沒想到會被她識破。事實上他方才正是想到這個不怎麼君子的計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閃,劍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見到計謀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遙道:「好吧,看來鎖妖塔果然是龍潭虎穴!唉,才剛進來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們回去吧!」

  林月如驚道:「你說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無法前進半步,還是先走,再作商議。」

   「可是……可是靈兒妹妹……」

  李逍遙苦笑道:「出去再想辦法吧!」說著,便背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驚異歸驚異,但他這麼決定,也必有道理,只好跟上前,腳才一抬,李逍遙身形一閃,竟不見了。

   「啊!」林月如驚呼。

  背後緊接著卻是婉兒之聲:「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轉過頭,竟見到李逍遙像會法術似的,已經在婉兒背後,以劍尖抵著她的後心了。

  李逍遙道:「現在你可以帶我們進塔了吧?」

  婉兒搖了搖頭,道:「塔中妖怪都會吃人,你們還是別再走進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會吃人,為何沒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為何你不吃我們,反倒要勸我們出去?」

  婉兒並未回答,李逍遙長劍往前一送,道:「姑娘,我們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請帶路吧!」

  婉兒被逼得只好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道:「真的不能再前進了,前面便過了他的範圍,他恐怕不能再護著你們了。」

  林月如問道:「他?你是說誰?」

  婉兒閉著口,又不做聲,李逍遙只好放凶了聲音,道:「你別再多說了,帶路!」

  婉兒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幾步,李逍遙眼前倏地又一陣氣流竄過,這陣攻擊來得無聲無息,李逍遙早有防備,把酒劍仙所給的靈符緊捏在指間,待這道劍氣貼面拂過,便同時頭一側閃,手中靈符也應聲揮去,靈符登時化作灰燼!

   「啊!」

  一聲低沉的悶哼響起,李逍遙知道擊中了屢次偷襲他的人,長劍一振,便往對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揮劍相抵,電光石火之間,李逍遙連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只見與李逍遙對招的是一把淩空的劍,而持劍之人身影也漸漸浮現,他玄衣灑灑,身形飄逸,雖然和婉兒一樣面無表情,而且頭髮鬚眉已經發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個出塵的美男子,卻因為臉色太蒼白,表情太冷漠,而連帶使得眼角眉梢出現幾分邪氣。

  李逍遙以酒劍仙的靈符逼出了邪影,對方鬼形被逼現,下手也再不容情,兩人快劍鬥快劍,越鬥越快。李逍遙畢生未遇如此快劍,不知不覺使出了「仙風雲體術」中的身法,劍招都比所學快了兩三倍。不料對方依然見招拆招,並無半點滯礙,原來他也使出「仙風雲體術」,而且比李逍遙還要純熟。李逍遙畢生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高手,自己會的他全會,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獨孤劍聖,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李逍遙沒有閒暇懼敵,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麼都沒時間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經根本就看不見人、看不見招,只見到兩團身影像旋風一般閃晃,而一聲悠長的劍擊聲,「當——」地響起,清音居然不斷,綿綿傳送了出去。

  事實上,這一聲悠長劍響,乃是李逍遙的劍與對方的劍在極短時間內,連過近千招,近千聲劍擊串邊起來的聲音,並非一聲。但因為兩人的劍實在都太快,竟至於劍響連綿不斷。

  那男子眼中實現疑光,身子一竄,飛上了甬道的高處,一手便像吸盤一般黏在石壁上,穩住了身形,注視著李逍遙。

  李逍遙這才得以喘自成,渾身冷汗涔涔,以劍護住了要害,仰首看著他。

  以輕功攀上高處並不難,難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丟的石面上找到施力點,把身子懸在半空中。

  李逍遙更知道自已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俊美男子開了口:「身為蜀山掌門,為何闖入禁地?」

  他的聲音也和婉兒一樣冰冷,沒有高低起伏,透著一股鬼氣。

  李逍遙道:「在下李逍遙,並非蜀山弟子,更別說是掌門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門,為何會仙風雲體術?又為何有伏妖靈符?」

  李逍遙道:「這是酒劍仙前輩傳給在下的。」

  他「哼」了一聲,道:「本門武功並不外傳,你如何學得?老實說來!」

  一聽他說「本門」,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他果然就是當年那名蜀山的棄徒!難道他沒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麼,這名叫作「婉兒」的女子是誰,也就呼之慾出了。

  李逍遙道:「姜前輩,你還自稱蜀山門人?不要說你殺了這麼多蜀山的弟子,就是當年,你也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不是嗎?」

  他臉上陰氣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臨下,一劍便俯刺而來!李逍遙但見天靈劍花萬點,幾無破綻,也大吃一驚,連忙舞劍化招,一面喊道:「當年你師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點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沒死,還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恥!」

  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劍勢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遙劍光抖動,一式「翠影紅霞映朝日」,反將中劍尖拌動,又往李逍遙劍背砍去。李逍遙硬生生接了一劍,震得手腕酸麻,對方迅如電閃,根本不給李逍遙任何回手機會,他一劍翻將過來,直剖李逍遙的小腹。

  李逍遙大驚,雖有極妙的輕功身法也來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縱身躍起反面向他的劍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劍稍頓了一下,李逍遙已從他頭頂躍了過去,勉強避過了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聲,還是被他的劍氣劃破了長褲,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劃至腳踝,十分可怕。

  這道極長的傷痕只淺淺劃破了表皮,李逍遙剛一落地,血珠便由傷縫中湧出,很快匯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頗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遙哥!」

  那男子振劍欲再攻來,李逍遙僥倖避開一招,下次絕沒有這樣好運了。如果林天南說得沒錯,那麼他不但能將蜀山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還可創過可破與可補劍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遙所學正是蜀山劍法,也正好註定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李逍遙天資過人,苦練專悟個幾年,或許可以與之相敵,但李逍遙習之未久,目前怎麼可能勝過這畢生都在鑽研蜀山劍法之人?

  眼見李逍遙只能閉目待死,林月如已閃身擋在面前,對那姓姜的劍都道:「住手!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使這殺招?」

  那男子陰沉沉地說道:「他誣我投身妖界,便是誣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話,當年是你自己不要師門的,倒來替蜀山出頭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終生是蜀山弟子,誰說我不要師門?」

  林月如道:「哼,當年之事,眾目睽睽,你當沒人知道了嗎?獨孤劍聖可是親眼所見,早就沒人把你當弟子啦!不要說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獨孤劍聖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他劍眉微聚,越聽越是眼冒紅絲,道:「胡說!胡說!」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麼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說名譜上早就沒有你,就連你留下的任何記錄,也全被你師父給毀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師門,還要天下當作從來沒你這個人,你姓也沒有,名也沒有,就連過去都沒有了!」

  他冰冷的臉上,更是生氣全無,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兒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負手旁觀,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兩人倒像是兩尊玩偶對望一般,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並未投身妖界,雖然我不忠師門,孝師父,可是我沒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見有了緩和之機,忙道:「你說你沒有,為何卻殺了那麼多蜀山子弟?」

  他緩緩仰起臉來,喃喃道:「……我沒有殺,我沒有殺他們……」

  難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語氣又一轉為困惑,依然自言自語地說道:「……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說你變成妖怪,在塔中大開殺戒,見蜀山的門人就殺!」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殺的?」

  婉兒開了口,道:「是他們自投死路。你是為了阻止他們進塔,出招阻攔,他們卻不由分說,以八卦陣圍攻你,八卦陣一出,必得敵我一方滅盡,你沒死,死的就是他們了。」

  他眼中極為困惑,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對,是八卦陣,我破了八卦陣……」

  林月如與李逍遙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林月如問道:「你進了塔中,當時怎麼沒死,一直守在塔裡,還殺了蜀山的人,難怪被視作妖魔!你說你不是妖,誰肯相信哪?」

  他緩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見師父……」

   「你師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見他,當初傷一好,就該出去對師父解釋清楚,現在說也沒用了!」

   「師父……死了……誰殺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姜絕之怎麼死的,隨口想當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為那是昨天的事?都過了百年,獨孤劍聖都成了白髮老公公了!」

  獨孤劍聖發白則白矣,卻還沒到林月如所說的「老公公」的境界,不過凡間人過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該垂垂老矣,林月如順口說出,並不誇大。

   「頭髮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沒有發覺時光已經過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騙他一般,他望向婉兒,問道;「有百年了嗎?」

  婉兒道:「塔中沒有時間,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為好奇,道:「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這麼我,可是你自己傷好了,又為何不出去?」

   「我為何不出去……我為何不出去……」他自己問著自己,雖然也腦中一片混亂。

  林月如追問道:「你想想,當年你中了劍之後,被妖女帶入鎖妖塔,然後呢?」

  他邊想邊慢慢地說道:「然後……然後嗎……我當年我受了重傷,女苑帶我進塔,然後……」

   「女苑?」林月如一聽竟不是這名「婉兒」,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沒聽見林月如的話,徑自邊想邊說道:「我當時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了,聽見師兄弟們喊著要她把我放下,她卻不停地往前跑,眼淚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緩緩舉起手,看著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溫柔,好像上冇還有殘淚一般。

   「我耳邊的聲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睜開眼睛,女苑她抱著我,身上都是血……她臉上包著麻布,眼睛卻在笑……」

   「怎麼了?」林月如忙問。

   「『怎麼了?’我這麼問她,她邊哭邊笑著說你不會死了……我發現身上的傷好了七八成,她卻身子虛弱地靠坐在牆邊,我說你怎麼了?她只是微笑不語……」

  李逍遙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劍刺穿胸口,當時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是被趙靈兒以還魂咒給救活。他雖然好了,趙靈兒卻大受損傷,難道眼前這名前輩也是被那妖女以還魂咒救活?

  李逍遙忍不住問道:「她……她是以還魂咒救了你嗎……」

  婉兒道:「沒錯,你怎麼知道還魂咒?這不是人間的術法。」

  李逍遙一聽,登時整個心都往下沉了,趙靈兒和那妖居然都以還魂咒救了人,難道趙靈兒也真的不是人類?『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遙,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卻說你別過來,我……我殺了許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驚,問她為什麼?她說……他們全在後面緊追不捨,她沒有法子,只好使了殺招,塔裡的妖魔也全出來幫她,那些蜀山弟子們……全死了……。我又急,又氣,說你為何要殺蜀山弟子?他們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嘆了口氣說,我是妖,我沒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門報仇,可以殺了我。」

  林月如忙道:「殺不得!她是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沒聽見,自顧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為她是好的妖……當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將地癘之氣吸入自己體內,才扼制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醫好了民眾,只剩下垂死的她,我發誓一定要把她醫好,才帶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為何不早跟你師父說?」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她不許我說,起初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師父知道,便想拖過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漸沉重。地癘之氣讓她面容全毀,但是……她與我見面之時,總是把毒反吸入體內,就怕我見了她腐爛的容貌,會厭棄她。我一再勸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聽……當時,我卻沒想到,她不許我告訴師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林月如忙問。

  「師父責備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計混進蜀山……是為了救出塔裡的妖魔……她殺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殺了進塔的師兄弟。師兄弟幾十條的命,全被我…… 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婦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淺,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動?全是我的罪過……全是我!」

  他的聲音幽緲虛浮,縱使在痛陳已過,但還是像幽魂低語一般,聽起來格外詭異。

  他慢慢舉起手中的劍,道:「我看了看劍,又看了看她,為了替那麼多師兄弟報仇,我是該殺了她,然後自刎的;她見我拿著劍殺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面上麻布,露出已腐爛得不可收拾的面孔,好讓我堅定殺她的決心……可是我的手一軟,劍落在地上……」

  說著,他手中的劍也落了地,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林月如和李逍遙都屏住了氣息,不知道他會怎麼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愛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卻也是殺了許多師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殺或不殺,都不應該。

  他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著該怎麼辦才好,過了一會兒,他竟然緩緩地走到牆邊,坐了下去,一如當初那具屍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著小心地問道:「你怎麼了?前輩,你……你殺了她了嗎?」

  他拾起寶劍,專心地看著劍刃,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劍身,道:「我怎麼會殺她?她是妖……親自吸入地癘之氣,冒著廢身之危混進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錯在哪裡?錯的是我不該被她矇蔽,不該受其情意,不該欺上瞞下……該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舉劍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遙忙道:「不可!」

  李逍遙一劍揮出,格下他這自刺的一劍,但因為他身刺的這一劍太猛,李逍遙手中鐵劍竟被真氣硬生生斷成兩截!李逍遙的右臂也差點像要被扯下來一般,震得麻住了,動彈不得。

  他這一劍沒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頭地面上的斷劍,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婉兒冷冰冰地說道:「你想起你當初怎麼死的了嗎?」

   「死?」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

   「對,我便在她面前這樣一刺,一劍把自己刺死在這個地方……」

  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他早就死了,難道現身與他過招的是個亡靈?

   「可是……我為何還在?女苑呢?她在哪裡?」

  婉兒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兒,道:「你說什麼?」

  婉兒像在說著無關痛癢的話一般,平淡地說道:「娘用數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卻又馬上自殺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隨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時,發現了我。」

   「你……你是誰?」

  婉兒道:「是女苑體內的肉胎,你的女兒。」

   「你是我的女兒……」他反覆了一遍,卻無激動之情,也並不驚訝,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麼這名冷若冰霜,簡直像行屍走肉的女子,應該稱為姜婉兒了,林月如道:「那麼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後才自殺的?」

  姜婉兒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癘之毒化去一半;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點點精氣,也無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盡她的真氣,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氣可用者實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無靈魄。還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會有喜努哀樂。」

  原來是姜婉兒自己吸盡女苑的最後一點精氣,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殺母求生,果然讓人匪夷所思。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兒是女苑所出,當然是妖,但她又是稟人精氣所成,應該也算是人吧?

  那名劍者抬起了臉,望向姜婉兒,道:「女苑在哪裡?」

   「她煙消雲散了。」

   「那我……為何還在?」

  姜婉兒道:「你自責過深,陰魂難以消散,還以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拚命阻止,將他們都給殺了,死人便無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殺了同門?我殺了同門?」

  姜婉兒點了點頭,他一躍而起,發出一聲長嘯,聲音有如千萬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駭,急忙運氣護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內俱裂。

  猛然間他拔劍躍起,往李逍遙攻來,喝道:「你騙我!我沒有殺蜀山之人,我沒有!」

  李逍遙連忙拉著林月如,腳下急踩醉仙望月步,靈活地閃過他的快劍,一面急道:「前輩,住手,住手啊……」

  他已發了狂,手中劍花萬點,綿密無間,李逍遙抱緊了林月如東閃西避,任他挪騰閃避,對方的劍尖如影隨形,總是差點要刺進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門,就是不讓他脫逃出劍勢之內,一時之間險象環生。李逍遙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無劍,又得保護林月如,再閃下去,沒幾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斃命在他劍下了。

  在沒計可施之際,李逍遙腰邊所繫的葫蘆突然點醒了他,這樣逼命無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李逍遙一扯葫蘆,極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對方噗地噴去!同時急頌神咒,雙掌送出真氣,轟擊向他!

   「砰」的一聲巨響,那劍者竟被這道猛烈的真氣擊中,轟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結舌,眼前的劍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沒有半點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詭異絕倫!

  他四散爆裂,整個人卻倏地消失不見了,接著便聽見喀喀數響,眾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劍者已煙消雲散,不見蹤影。接著「當」的一聲,那把鑲有七星的劍,也落在地上,靜靜地躺著。

  李逍遙頓時氣空力盡,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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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妖塔群魔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來,發現自己還躺在通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滿臉擔心地看著他,見到他清醒了,總算放了心,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道:「你還好吧?怎麼突然就暈了過去?」

  李逍遙坐起之時,頭還有點暈,渾身無力,酒劍仙事先對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後,李逍遙整個人幾乎都掏空了一般。

   「沒什麼……前輩呢?」

  姜婉兒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遙道:「散了?那……」

  姜婉兒道:「他死後一直無法解脫,遂成縛地之鬼,他這樣攻擊你,便是要你拿出實力來,打散他的魂魄。」

   「他……他不是要殺我們?」李逍遙奇道。不過回想起來,他雖然氣勢驚人,殺招連綿不斷,卻總是在緊要關頭處放過他們,看來好像真的別有用意。

  一想通這層,李逍遙嘆道:「唉!前輩他……」

  林月如長嘆了一聲,道:「也罷,當年憾事已經無法彌補了,將來咱們出去,還可以告訴獨孤劍聖前輩,他那位同門前輩並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罷了。」

  李逍遙內心五味雜陳,想起從前在玉佛寺外,趙靈兒說的種種話,言外之意,他約略已猜到了,可是他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可能。而姜婉兒的父母人妖相戀的下場,百年之後仍歸虛無,更讓他感到一絲不祥。

  姜婉兒將落在地上的七星寶劍拾了起來,遞給李逍遙,道:「你的劍斷了,拿去。」

  李逍遙接過寶劍,此劍既是當初蜀山名人所用,當然比李逍遙那把家傳的鏽劍好多了,不過父母留下的劍斷了,李逍遙還是感到有點可惜。那把舊劍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後要應付更多的險局,也非得有把好劍不可。

  李逍遙坦然受劍,道:「多謝姑娘。這塔裡……到底還有多少妖怪?」

  姜婉兒道:「這麼久以來互相吃來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來吃去?妖怪也會互相吃掉對方嗎?」

  姜婉兒視做理所當然,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們不吃東西的嗎?」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為何卻會吃妖?」林月如問。

  姜婉兒道:「人為何不能吃人?」

  他問話時臉上依舊木然,讓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遙道:「你看起來那麼柔弱,法力又不強,怎麼沒被吃了?」

  姜婉兒道:「我娘為了救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這塔裡的妖因此不為難我。倒是你們,還是別再前進了,突然有人類闖進來的話,大家群起攻之,你們未必能活命。」

  李逍遙道:「我既然來了,就不可能無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靈兒!婉兒姑娘,請你告訴我是否見到過靈兒的蹤影?」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你們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了。」

  她轉身便要走,不再理會李逍遙與林月如,看來她果然沒有任何喜怒愛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誼打動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的路,道:「你知道靈兒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都得麻煩你帶路,告訴我們這塔的機關。」

  姜婉兒想往前走,但李逍遙就是死皮賴臉地擋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遙便向左擋;她向左走,李逍遙便又往右擋,弄得她進退不得,只好道:「你們要我帶路,我帶就是了,走吧。」

   「多謝婉兒姑娘!」

  李逍遙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來李逍遙還怕她會逃走,可是走了一會兒,見她根本沒有逃意,反而很認真地老實告訴他們何處不可靠近或觸碰,遇到貧路,也直接指點正確的方向,一點欺瞞之意都沒有。

  李逍遙猜想或許是她無喜怒愛恨之心,所以沒有任何欺人的念頭,她說願意帶路,就會帶到底。

  三人在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許久,林月如都有些腳酸了,姜婉兒終於停步,道:「這裡我可以通過,你們不能通過,還要走下去嗎?」

  李逍遙凝目細看,眼前是一大堵發出微微金光的牆,好像有不少精美複雜的雕刻。

  這處的燈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懷中的火石,點起火把照去,登時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遙與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發出一聲驚嘆。眼前的是兩扇巨門,全以黃銅鑄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簡直像是鍍了大片夕陽金輝的海面,壯麗無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讚歎道。

  李逍遙也被這兩扇由地面直達天頂的巨門給震懾住了,上面雕鏤繁麗,乍看之下只知有無數造型各異的人或妖,或靜或動,有的像舒適快樂,有的卻恐怖陰沉,各圖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在不夠明亮的此地一時也看不大出來。

  眼前最大的問題可不是怎樣看懂此門的藝術,而是想怎麼通過它。

  李逍遙用力推了推門,當然是紋絲不動,兩扇黃銅大門之間的隙縫,緊密得連一根頭髮都無法空透,更不要說劍刃了。

  見姜婉兒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遙問道:「你知道怎麼開這扇門嗎?」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這裡,我直接就穿過去了。」

   「那……那門背後有沒有鎖?」

  姜婉兒道:「我聽書中仙說此門有鎖,可是不在門上。」

   「書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幾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問他就知道了。」

  李逍遙道:「那……什麼叫做『此門有鎖,不在門上’?」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

  李逍遙道:「你可以穿越這扇門,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問得更仔細一點?」

  姜婉兒道:「好吧。」說著,她便真的往兩扇黃銅大門筆直走過去,整個人沒入門中,眨眼不見了。李逍遙忙趕上去,雙手所觸,還是冰冷堅硬的黃銅。

  林月如道:「你就這麼讓她走啦?萬一這是她的脫身之計呢?」

  李逍遙道:「我認為她不會說謊。」

   「是嗎?她是妖,又會自食同類……」

  李逍遙道:「如妹,你想,婉兒姑娘沒有七情六慾,應該也不懂得什麼是說謊吧?我們方才一路走來,經過多少岔路?她也告訴了我們許多不可碰的機關,若是她要脫身,剛才害死我們的機會多得是,不必再編出一種說法來。」

   「說得也是……」林月如雙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道:「會不會說是有別的機關,找到機關就可以打開門?」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這個意思,可是這裡除了這扇門之外,就是牆壁,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機關會藏在哪兒?」

  李逍遙張頭四望,以手敲了敲牆上的磚石,一排一排地敲過去,聲音都一樣。就算是哪塊磚石背後就是機關,他也未必敲得出來。再說此地築成之磚有千千萬萬,一塊一塊去試,恐怕耗盡一生也還不能敲盡。

  林月如嘆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灘,咱們這樣死找,找不出來的。」

  李逍遙道:「搞不好瞎貓碰上死老鼠,就給咱們試出來了。」

  約莫半個時辰,姜婉兒又透了出來,李逍遙和林月如都連忙迎上,齊聲問:「怎樣?」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何意,書中仙前輩說:『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這是什麼回答?誰聽得懂啊!不行,請他講得仔細一點!」

  姜婉兒道:「還要問得更仔細嗎?」

   「當然!」李逍遙道。

   「要怎麼問?」

  李逍遙道:「就問他:『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裡。’」

  姜婉兒點了點頭,又退回去,消隱在門後。

  林月如道:「打什麼啞謎,我看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個亂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遙苦笑道:「既然有謎語,那就有答案,總比大海撈針好一點。」

  林月如是個急性子,道:「我最討厭猜謎,有話好好說不就得了,猜謎有什麼意思!」

  李逍遙卻細細地琢磨了起來,道:「可是你想想,其實那位書中仙前輩已經給了咱們一大步。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那順著的答案思路應該就是開鎖不能問鎖,我方才請婉兒姑娘去問的問題看來是無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話!開鎖不問鎖,那問什麼?」

  李逍遙皺眉不語,見他那認真思索起來的樣子,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我看那個叫書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虛整人罷了!」

   「是嗎?」李逍遙疑道,但總覺得是有點線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處走來走去,焦慮不安。

  似乎是過了許久,姜婉兒又冒了出來,李逍遙忙道:「書中仙怎麼說。」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裡。書中仙前輩說:『去告訴那個人類,你問錯了,你只能再問一次,再三則為不敬,不敬則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遙卻是大喜,道:「我猜對了!方才果然問錯,婉兒姑娘,請你這回去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只問開。’」

   「不問鎖,只問開是嗎?」姜婉兒確認了一遍,便又閃退到門後。

  林月如道:「你怎麼也打起啞謎來了,這可是最後一個問題啦!」

  李逍遙道:「這不是啞謎,是最簡單不過的問話,別想得太鑽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說說這回是在問什麼!」

  李逍遙一笑,搖頭晃腦地說道:「頭痛腳痛者,病也。醫頭醫腳者,醫也。或有錯醫者,不可因錯而廢醫也,故千錯萬錯,非醫之錯,乃頭腳之錯也。門不能開者,閉也。無鎖可開者,還是閉也。門之不開也,未必是鎖之故,乃不知開術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遙的衣領,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李逍遙只想跟她開個玩笑而已,笑道:「聽說笨蛋比較容易生氣……」

   「你!」林月如拳頭都揚起來了。

  李逍遙接著道:「可是你是修養第一好的人,脾氣應該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頭,仍凶巴巴的:「快說!」

  李逍遙笑道:「我的意思是,『醫頭’、『醫腳’的做法裡,那是醫錯了位置,可是『醫’還是要的。那麼不能開鎖的說法裡,問『鎖’這個字就錯了,或許該問的是『開’這個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這樣簡單嗎?」

  李逍遙道:「最難的事情往往說破了之後,都是最簡單的。」

  林月如悶哼了一聲,道:「最簡單的開法就是兩手推門去開,你倒推推看!」

  李逍遙道:「或許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兒再度出現時,表面上輕鬆的李逍遙難掩緊張之情,道:「書中仙前輩怎麼說?」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只問開’。書中仙前輩說:『呵呵,好個機靈的人類。跟他說用第七八隻手開。好啦,別吵我看書。’」

  姜婉兒忠實轉述書中仙的每一個字,連那兩聲「呵呵」笑聲都重複念出,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異,至少真實度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不過李逍遙卻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隻手?」

  此時在場之人,就連姜婉兒也算進去,最多是六隻手,哪裡再變出第七八隻來?難不成是指塔外的鎮獄明王?他當然不會願意幫忙推門,再說那尊鎮獄明王足足有六臂,請他加入的話,可就不只七八隻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隻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這……我覺得好像還是被耍了。」

  李逍遙道:「既然是位飽讀書的前輩,應該不會這麼無賴才對,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沒好氣地說道:「你到哪裡去生那第七八隻手來?是指那位魂銷魄散的前輩嗎?」

  李逍遙道:「他沒有形體,也就沒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們入塔到現在哪還有第四個人?」

  李逍遙道:「所以才要想嘛!我們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遙背負著雙手,沒有目的地踱著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問姜婉兒,但是看她那面無表情的樣子,也知道問不出結果來。可以說的,不用問她也會說;不能說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會說,畢竟她是個沒有恐懼之心也沒有喜樂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對付她都沒效。

  突然「哐」的一聲,李逍遙的腳踢到了東西,那東西滾了出去,竟像發出了悶哼聲。

  林月如嚇了一跳,連忙點起火把照去。

  原來那是一隻灰撲撲的壇子,上面貼了張寫滿紅色律文的黃符。由於壇子不大,又放在角落,兩人竟一直沒有注意到它。

  李逍遙捧起壇子,更奇的是那壇子內竟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道:「無禮的小子,還不快把我扶正!」

  沒想到這麼小的壇子內會藏有人,李逍遙更是驚奇,但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隻手會不會就出在這上頭?

  可是李逍遙仔細一看,若裡頭真的有什麼,大概也只是個小不點,不可能推得開這兩扇丈許的黃銅大門。李逍遙難掩失望之情,道:「抱歉,我沒留神,冒犯了您,我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壇中所發出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威嚴動聽,道:「既然你已經動手了,就順便把壇子上的紙給清乾淨吧!」

   「是。」李逍遙順手要抹去那紙,又覺得不大對,道:「這張紙是符吧?好像不該亂撕。」

   「咳咳!你撕就對了,那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壇內這樣說,反倒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更覺得不對勁,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麼會以這破壇為家?」壇內之人不屑地說道。

  李逍遙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關進去的了?」

   「咳!誰敢關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進來的!」

  李逍遙道:「您是自己進去的,嫌這黃紙不好看,自己出來撕不就得了?」

  壇內的聲音雖威嚴不減,但已有幾分心虛:「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這點小事。」

  李逍遙話這麼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來,想騙他們撕去這符紙,便笑道:「我說這壇子灰不溜丟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裝榨菜的,誰知道是裝了堂堂的天鬼皇?為了區別榨菜與天鬼皇的不同,我說這符還是貼著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甕,倒像骨灰罈!只缺貼上生辰八字、籍貫考妣啦!」

   「住口!」壇內的天鬼皇被李逍遙與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給激怒了,喝道:「無禮的小輩,多少天鬼歸本皇所管,你們竟敢出言無狀!」

  李逍遙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請您繼續在壇內稱孤道寡,後生晚輩不敢打擾您了。」

  李逍遙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著!」

  李逍遙道:「還有事要交待嗎?」

  天鬼皇發出一連串極度不滿的低聲咒罵,才道:「把這黃符撕了!」

  李逍遙道:「求人不是這樣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從不求人!」

   「那就繼續在裡頭待著吧!」李逍遙真的就把它給放下了,然後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它。

  林月如也低頭看著那壇子,又看了看姜婉兒,指著壇子問道:「這是哪位?」

  姜婉兒道:「不認識。」

  林月如和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那壇子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李逍遙想了想,又試著去拿起那壇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壇身,裡面便發出一連串的怒罵聲,嚇得李逍遙連忙縮手,四周立刻又歸於安靜。

  李逍遙與林月如互相對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遙再試試看。

  李逍遙再度伸手去碰那壇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連怒罵。他手一縮回,聲音立刻又沒有了。

  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來壇內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剛不要說出來,就連發聲都難。明白了這一層,李逍遙氣定神閒,安然拾起壇子,壇內天鬼皇正罵個不停,李逍遙笑道:「你再囉裏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丟得遠遠的,讓你一輩子不能再罵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鎖妖塔中,不要說妖怪已經所剩不多,人更是幾十年難得遇上一個,自從很久以前,不知為何就根本沒人來過此地,也一直無法解救他。

  天鬼皇當然不知道:在他被關進壇中之後不久,前面就發生了蜀山弟子與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靈來到此地。他自己在裡頭百般無聊的數著日子,八年十年,他還不以為意;等破百年之後,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這樣永遠被困在壇內。

  李逍遙聽他不再罵人,才道:「你說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強嗎?」

  天鬼皇悶哼了一聲,道:「我敢自誇,除了鎮獄明王比我強一點點之外,此塔內無妖是我的對手!當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詭計……哼!」

  原來他是被騙進壇裡的,李逍遙道:「你想不想出來?」

   「廢話!」

   「那我們放你出來,你能打開這兩扇黃銅大門嗎?」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麼難的?」

  李逍遙一聽,大為振奮,道:「要我放你出來可以,但是是有條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後,我一定會知恩圖報。」

  李逍遙道:「你會知恩圖報,這可是你說的,你不會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們人類的把戲,咱們妖魔,說怎樣就怎樣,不必騙人!」

  聽他這麼說,李逍遙也只能相信他,否則自己實在也無別的法子可以開啟這兩扇銅門了。李逍遙道:「好,我馬上放了你。」

  說完,他一把揭下了黃符,手中灰壇劇烈地一彈,彈撞了出去,跌了個粉碎,同時冒出了大把的白煙!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煙霧散去,立在他們面前的,竟是個身披戰甲,身長十尺,容貌端嚴威武的男子,雖然肌膚是詭異的藍色,但是目光如電,有如神人,果然氣勢不凡,當得上「天鬼皇」這個稱號。

  他微低俯下臉,睥睨著李逍遙與林月如:「就是你們放我出來的嗎?」

  李逍遙道:「沒錯。」

  他又望向姜婉兒,道:「你呢?」

   「我只在旁邊看。」

   「嗯……你不是人類,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兒的不同。

  姜婉兒並未回答這個沒必要回答的問題,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會她了,道:「你們把我放出來,我會知恩圖報的,來吧!」

  說完,竟一掌向李逍遙擊去!

  李逍遙連忙以醉仙望月步閃開,見他緊接著掌氣擊向林月如,連忙便振劍向他攻去,喝道:「住手!」

  李逍遙手中的七星劍,正是當年姜絕之大戰天鬼皇時所用的劍,也是他親自傳給愛徒的寶劍,李逍遙以它攻擊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認了出來,暗自驚心,收掌道:「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遙橫劍護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你這妖怪,竟然恩將仇報,出爾反爾!」

  天鬼皇睨視著他,道:「你功夫比姜絕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爾反爾一回了。」

  李逍遙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為何有姜絕之的七星劍?」

  姜婉兒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給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麼死的?」

  姜婉兒指著李逍遙,道:「被他殺的。」

  天鬼皇越聽越是糊塗,道:「你爹被他殺了,你卻把你爹的劍送給他?為什麼?感謝他殺了你爹嗎?」

  姜婉兒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遙道:「好了!你說你為何恩將仇報,反來攻擊我們?」

  天鬼皇不理會李逍遙的問題,反追問道:「你殺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說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樣子是鬆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我的報答,就是吃了你們;讓你們成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噁心啦!」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吃一驚,林月如道:「這是什麼鬼話!哪有這樣的報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報答人類的方式就是吃了對方的身體,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夥伴!來吧!」

  他又要攻來,李逍遙連忙道:「等一等!你先聽我說……」

  天鬼皇道:「你們還有什麼遺願,說來聽聽吧!等我吃足九十九個,離開這鎖妖塔後,一定會儘量替你們辦到!」

  李逍遙仰首見這天鬼皇的氣勢,實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戰起來或許十分吃力。他才使用過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體力並未完全恢復,戰事越少越好,免得一個失手,便真的永遠沒有機會了。自己身死事小,連累林月如與趙靈兒,才教他於心不忍。

  天鬼皇已經說吃了他們是鬼族的習俗,要他放棄,大概很不可能。還好這個天鬼皇似乎不怎麼聰明,以智取,不力敵,應該比較有勝算。

  李逍遙邊想邊小心地說道:「你說……什麼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離開這鎖妖塔,是什麼意思?」

  天鬼皇道:「被關在塔中之後,只要吃過了九十九人或一千隻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遙道:「哦?是誰說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進塔以來就聽過這個說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隻,還缺二十五隻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後不知道算一個還是半個?至於人,我只吃過二十個,加上你們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問完了嗎?」

   「等一下,我還沒問完吶。」李逍遙道:「我們救了你,為什麼還要被你吃掉?這太沒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臉理所當然:「這是我們天鬼族的規矩,吃你們是我的責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於天鬼族!」

  他說得這樣正氣凜然,看來是不能勸他放棄。李逍遙抓了抓頭,改以另一個角度來規勸:「我若不放你出來,就不會有現在這件事了,對不對?」

   「沒錯。」

  李逍遙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應該由我來承擔這不責任,你不必負責,你說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這當然!」

  李逍遙一擊掌,道:「對啊!既然是我的責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該負起責任,我不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我就不容於人類!」

  天鬼皇道:「這……唔……你們人類也有規矩?」

   「我們人類規矩可多了,還寫了四書五經,從小就得背,如果誰不遵行,可就大慘特慘,其慘無比!」

   「那……你們人類的規矩是什麼?」

  李逍遙道:「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放了別人出來,這個被放出來的就得幫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麼事?吃我嗎?」

  李逍遙道:「不,不吃,是別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幫你吃別人嗎?」

   「不,也不是,你只要幫我們推開這兩扇門,讓我們通過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開門之後呢?」

  李逍遙道:「你推開門之後,我的責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著李逍遙,哈哈大笑:「哈……就這樣?你們人類真是笨極了,這叫什麼責任哪?這樣也值得寫起書來叫你們背?哈哈哈……」

  李逍遙乾笑了兩聲,道:「是啊,人類沒有你們妖怪聰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這麼好騙。

  天鬼皇極為得意地說道:「這實在太簡單了,你們讓開吧!」

  李逍遙、林月如連忙退後好幾步,讓天鬼皇走近銅門,只見他鐵塔似的身子立在兩扇銅門前,伸出雙掌,抵在門上,兩臂青盤浮跳,就像有青龍要破膚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聲爆喝,那兩扇黃銅大門便咿呀而開,緩緩地往後滑退,出現前方寬廣的通路。

  李逍遙和林月如喜得相擁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幫你完成責任了,後會有期!」

  說完,身子便消隱在黑暗之中。李逍遙道:「咱們快過去,婉兒姑娘,請帶路。」

  姜婉兒點了點頭,走在前面,李逍遙與林月如緊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後的兩扇門又「砰」的一聲,緊緊閉了住。

  李逍遙和林月如回頭一看,都有點憂心,等一會兒若是成功救了趙靈兒,還能由這裡原路出去嗎?

  既然做了過河卒子,只有拚命向前。面前他們也不能為了這一點而退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過兩人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姜婉兒走了一會兒,又走過了幾處貧路,最後停在一處大洞之前,道:「這裡是盡頭了。」

  李逍遙道:「盡頭?就是這裡?」

  姜婉兒道:「別的路或許可以通往更裡面,不過有別的妖守著,你們過不去,沒有妖擋路的通道,最後就是這裡。」

  李逍遙道:「這裡是……」

   「這裡是書中仙修行的地方。」

   「鎖妖塔就只有這樣?」林月如驚訝地問道。

  姜婉兒道:「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看來只有先進去會一會書中仙,才知道這鎖妖塔是怎麼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進去,道:「有人嗎?」

  突然間一道真氣飛來,這道真氣來得沒有半點痕跡,等林月如發現時,已「啪」地一聲,打在她腳踝上。

   「啊!」林月如連忙退後,那一擊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穩看來,對方若有殺意,她的腳早就被砍下來了。

  李逍遙問道:「你有沒有怎麼樣?」

  林月如搖了搖頭,想到方才的凶險,手卻不由得有點發抖。

  黑暗的洞穴中傳出了老人的聲音,道:「以杖叩汝脛,可以去矣!」

  李逍遙反而更踏前一步,道:「書中仙前輩,晚輩李逍遙,有事請教,請您出面吧!」

  黑暗中傳出一聲嘆氣,道:「唉!往矣,吾將曳尾於塗炭中!」

  李逍遙的眼睛慢慢適應了此洞的黑暗,看清這間石室內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身著儒服,拄杖而立。

  見到是老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喚了聲:「前輩!」

  書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遙幾眼,轉頭對姜婉兒說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這小子?」

  姜婉兒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書的時候,最不喜歡旁人打擾,你怎麼還帶他來了?」

  姜婉兒道:「他要我帶他來。」

  李逍遙東張西望,道:「這裡沒書啊!前輩,您在看什麼書?」

  書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見我的書,我這書中仙讓你當!」

  李逍遙想想,他既敢有此號,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麼請問您的書在何處?」

  書中仙道:「不要說這一室裝不下,就連整座鎖妖塔也裝不下,全在我這腹中。」

  李逍遙道:「什麼?真的嗎?」

  書中仙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哼了一聲,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書中仙便轉身要走,李逍遙連忙道:「請等一下,老伯……」

  書中仙更怒,回過頭道:「不知禮,無以立。小子狂簡,吾恥與噲等同列!」

  李逍遙忙道:「能不能請您說得白話一點?」

  書中仙搖頭連連:「照我的話,就是: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話說,就是滾出去!」

  李逍遙道:「前輩聽我一言,雖然在下不是天天讀書,但是讀書貴在領悟,不在死讀嘛!我領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著書本?」

  被李逍遙的狂言一激,書中仙差點跳起來,臉上鬍鬚不住抖動,道:「哼,哼,你說什麼?你領悟得比我多?你領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閱遍經史子集,拜讀諸子百家著作,死後附靈於書簡之中,五百年來,參遍天地人三界無數經文。論學問之淵、知識之廣,就連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過我,汝等小輩,竟敢自稱領悟得比我多?哈、哈,當真可笑!」

  李逍遙道:「真是失敬了!不過這是事實,晚輩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麼鬼,由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她還不清楚李逍遙有幾兩重?他別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稱對書中道理領悟得比書中仙多?看他這下子怎麼自圓其說!

  書中仙怒道:「你給我閉嘴,你說你領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來考你……」

  李逍遙道:「不對,不對,應該由學問大的人考學問少的人,所以應該是我來考你才對。」

  書中仙深深吸了口氣,道:「你考我?好,隨你考!你出的問題,我有一題不會,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遙忙道:「不必玩這麼大嗎?我的問題您要是有一題會,我就自動退出去,不再吵您讀書。您若全都不會,那麼就請幫在下幾個忙,如何?」

  書中仙急著想壓倒他,便道:「隨你,隨你!快出題!」

  李逍遙腹中實在沒多少墨水,不過和所有識字的人一樣,他小時候當然還是被逼著唸過四書,雖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還有句還是記得的,此刻只好拿來充數,道:「我的問題也不難,全在四書裡……」

  書中仙差點從鼻孔中哼出氣來,道:「四書?四書我倒著背都會背!」

  李逍遙道:「貴在領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書中仙怒道:「廢話少說,快出題!」

  李逍遙道:「好吧,我就出個簡單一點的好了。曾子騎過什麼動物?拿過什麼武器?」

  書中仙一愣,道:「曾子?騎過馬?」

  李逍遙道:「不對,騎過馬不稀奇,騎過牛啊驢子也都不稀奇,我要問的是書裡講曾子的坐騎是什麼?你連這都不知道,那當然更不知此坐騎的名字了」

   「這坐騎還有名字?」書中仙愕然。

  李逍遙道:「當然是有名字的,還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書中人皺起眉,仰著臉道:「有嗎?哪本書」

   「就在四書裡,我連範圍都說了,你再答不出來,我也幫不了你了。」李逍遙道。

   「四書?四書裡有嗎?」書中仙閉著眼睛,很快地把四書全部在腦中背了一遍,實在沒有介紹過曾子的坐騎或武器。可是要他說沒有,他又說不出口,難道真的是自己沒看出書中的微言大義,所以竟讀漏了?

  見書中仙那閉目苦思的樣子,李逍遙道:「不然我問你更簡單一點的好了,堯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

  聽這個問題,書中仙眼睛一下子睜了開,直勾勾地瞪著李逍遙:「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也是四書裡的?」

  李逍遙無奈地一聳肩:「您連四書裡的問題都答不上來,我還敢問您別的嗎?」

   「堯舜……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堯乃伊祁放勳,舜乃姚重華,他們二人未見於書,乃見於入索九丘……不對,沒這麼寫過……三墳五典……範圍不對……」

  他整張臉都幾乎擠成了一團,拄著枴杖繞室而走,喃喃自語,顯得十分痛苦。

  李逍遙嘆道:「好吧,我出得太難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堯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問你孔子吧!」

  書中仙望向李逍遙,道:「孔子,關於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說!」

  李逍遙道:「孔子的壺叫什麼壺?馬叫什麼馬?」

  他一問出問題,書中仙當場呆立,接著竟直挺挺地往後一倒,「砰」的一聲,後腦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遙和林月如大吃一驚,連忙奔上前去,道:「前輩!前輩!」

  書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著上方,呆若木雞。李逍遙連忙拍了拍他,道:「前輩,您怎麼了?您還好吧?」

  書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長氣,撐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扶杖嘆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為可恥;如今竟有這麼多事不知,縱有滄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遙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誰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麼。」

  書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遙,冷然道:「小子,你不會是胡扯八道吧?書中根本沒有問題的答案!」

  李逍遙搖頭道:「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您不知道就說沒有,這怎麼是做學問的態度呢?」

  書中仙怒道:「你說有答案,那就給我說出來!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麼?」

  李逍遙道:「您是承認您不知道了?」

  書中仙緊抿著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聲:「嗯。」

  李逍遙道:「我問的問題,你答出了哪一題?」

  書中仙不情不願地說道:「沒答出一題。」

  李逍遙道:「沒錯,您是都沒答出過半題。論學問,當然是我勝過您;但是論對鎖妖塔的瞭解,就是您勝過我,所以我告訴您書中的道理,您也要知無不言,告訴這塔內的事。」

  書中仙道:「這有什麼問題?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麼?你快說!」

  李逍遙道:「您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曾子的坐騎是民德龜,武器是慎終槌。」

  書中仙道:「民德龜?慎終槌?沒這種東西!」

  李逍遙道:「誰說沒有?曾子曰:『慎終槌圓,民德龜後倚。’不就是說他手中的慎終鎚頭十分的圓,而自己靠著民德龜而倚,表現出他閒居時非常悠然的態度嗎?」

  書中仙道:「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句明明是……」

  李逍遙道:「你說不是我講的意思,我講的那裡不對,你倒說說?」

  書中仙雖覺得他的用字不對,可是古書原本就缺字誤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遙所說的才是原意;再說他也沒有文獻資料來推翻李逍遙的說法。

  正因為他讀書太多,看過的偽本也太多,弄到後來自己也已經搞不清真本偽本的差別,李逍遙的曲解竟會讓他啞口無言。而這種亂解,只是李逍遙以前懶得讀書,和一幫鄉村野童胡掰四書,作為玩笑的渾話,此時他急中生智,拿來蒙書中仙,卻是正中其弱點。

  書中仙道:「堯和舜又騎過什麼?」

  李逍遙嘆道:「這還不簡單?不是有一句『堯舜騎猶病豬’嗎?」

  書中仙喃喃道:「堯舜其猶病諸……堯舜其猶病諸……不對!這句話從雍也篇裡出來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說,這不只是仁心,已經是聖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堯舜也不一定辦得到……」

  李逍遙道:「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就已經說明偉大了,後面這句『堯舜騎猶病豬’是以事實來強調仁心和聖行。堯和舜都是大聖賢、大仁君,他們卻不顧尊貴地位,不騎馬而騎豬,可見他們平民化的作風和謙虛的心胸。騎豬不足以顯示其謙虛,他們還特別挑了猶病之豬來騎,這是宣導節儉的美德。豬是食物,猶病之豬不能吃,只能被殺後拋棄,堯舜親自示範猶病之豬的用法,好讓百姓不殺猶病之豬,學堯舜騎猶病之豬,這樣不但節省民力,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偉哉!堯舜騎猶病豬!」

  被李逍遙這樣說,書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以前我解錯了,唉!以訛傳論,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會兒,口氣也謙虛了起來,道:「那麼孔子之壺是什麼壺?馬是什麼馬?」

  李逍遙道:「孔子之壺是傷人壺,馬是不問馬。」

  書中仙道:「『傷人乎,不問馬’。怎麼是這樣解釋呢?」

  李逍遙當然不知道怎麼解釋,卻氣定神閒的說:「你認為這樣不對嗎?」

  書中仙道:「論語鄉黨書,這一章是『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好像是問題而非名物。」

  李逍遙道:「這個過程是這樣的:馬廄燒了起來,孔子趕緊退朝,叫人家快點拿他的傷人壺出來,好讓他騎著不問馬趕去幫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是不是口氣很急迫,充分顯示出那時混亂緊張的樣子?論語的修辭真是太優秀啦!」

  林月如早就聽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遙如此會掰,簡直是匪夷所思。

  書中仙卻反覆念道:「『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妙哇,果然是急切萬分,十萬火急,論語的用詞精煉如神,竟有這般妙處!」

  李逍遙笑道:「所以我說讀書貴在領悟嘛!」

  書中仙喜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聽君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又見新境!還有問題想請教你,書經中說……」

  真的讓他問,自己非被揭穿不可,這點自知之明李逍遙還有,他連忙道:「前輩,我沒時間與您切磋學問,現在該我請教你了。」

  書中仙道:「你要請教我什麼?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沒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遙道:「我只要問這塔的通路。」

  書中仙道:「這算什麼問題?你要通到哪裡去?」

  李逍遙道:「嗯……事實上我是要找個人,她叫趙靈兒,她被抓進塔裡,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託婉兒姑娘帶路,她卻說您這裡就是鎖妖塔的盡頭,這是怎麼回事?」

  書中仙道:「唉,婉兒一向是走這條路,到我這裡就盡了頭了。不過……如果你一路進來到現在,沒見到你的朋友的話,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層,通往底層的路,不是這一條。」

  李逍遙道:「那通往底層的是哪一條路,能不能請您帶領?」

  書中仙道:「我帶路是沒問題啦,只不過……唉,那條路我一向不大愛走,因為路上會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極,全都是妖魔之恥。既然有你這博學君子相伴,我就勉為其難,帶你走上這一遭吧!」

  李逍遙喜道:「多謝前輩!」

  書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著李逍遙扮了個鬼臉,意思是:「憑你,竟蒙到了個博學君子的評語,真是白日見鬼!」

  李逍遙對她得意地一笑,頗有自得之意。

  眾人緊隨著書中仙走回頭的路,到了其中一處岔口,書中仙轉向與來時不同的方向,姜婉兒以往只走過這條路一次,因為這條路上有東西擋著,不讓她前進,她以後便都不朝這個方向了,不知那東西現在還在不在?

  果然在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還在那裡凝立。

  林月如見了,暗自一悸,眼前佇立的身影十分瘦長,長髮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掛著破布似的髒汙白衣,乍看簡直就是不知那個墓裡爬出來的鬼魅。

  書中仙拄杖上前,道:「餵,死鬼,讓一讓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書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說道:「我也很想走開……可是……我怎麼走得開?」

  書中仙「哼」了一聲,道:「誰叫你走啦,你用滾的辦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腳,為何要滾?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讓開了,再讓我想想。」

  書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空想是面壁虛構,不著邊際,得腹中有萬卷詩書,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緊。你就是不聽,還叫我盡信書不如無書,現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連怎麼走都不會走了!」

  那瘦鬼道:「你讀的書,也是人空想出來的,由空去想才是萬物根本。」

  書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話無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麼書裡的第一句話,是依何典?」

   「這……」

  書中仙一下子又被難倒,那瘦鬼垂散著眉,揮手道:「書蟲,你回去蛀書吧,別吵我思考。」

  書中仙喪著臉,道:「你以為我沒事喜歡到你這裡來?」

  書中仙幾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對頭,書中仙是凡事絕不自己臆測,一定要在書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卻認為真正的道理必須靠頓悟,寫成書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會害自己做錯,因此怎麼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遙見他們兩個針鋒相對,忍不住見道:「這位前輩,您為何不能讓路?」

  沉思鬼道:「因為我無法移開。」

  李逍遙道:「為什麼?你的腳被鎖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應該先踏出左腳,還是先踏出右腳?」

  李逍遙一愣,道:「先出哪只腳不都一樣嗎?」

  沉思鬼大搖其頭,道:「不對,不對!左腳是左腳,右腳是右腳,這怎麼會一樣?」

  李逍遙道:「那你習慣哪只腳先,就是那隻腳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習慣?我這五百年來,未曾出腳,也就沒有先出哪只腳的習慣。」

  李逍遙機靈的腦子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話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腳吧!」

  沉思鬼道:「左腳?那為何不是右腳?先踏右腳也走得到,為什麼走路要先出左腳,而不出右腳?」

  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不是左腳,那你就先出右腳吧!」

  沉思鬼道:「右腳是我的腳,左腳也是我的腳呀!為什麼兩隻腳要有左右先後之分?」

  林月如道:「你……」

  見林月如急躁的樣子,李逍遙抓了抓頭,拚命地想著有沒有什麼騙沉思鬼移動的法子。可是正因為這一個下手之處。李逍遙眼珠一轉,見到書中仙冷笑輕視的樣子,連忙道:「唉,這個問題真是太簡單了,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腳,也不是右腳。」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麼先出的是哪一腳?」

  李逍遙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腳,那就是右腳;但又不是右腳,那就一定是左腳。這麼簡單的問題,不必我親自回答,書中仙前輩,你告訴他答案吧!」

  書中仙道:「哼,你只有兩隻腳就想破了頭,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麼時候?」

  沉思鬼嘆道:「還好我不是蜈蚣。」

  書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萬足,萬一你是蚿怎麼辦?」沉思鬼抬起頭來看著書中仙,雙眼既憂慮又慶幸,道:「對,還好我不是蚿,否則我還寧願當蜈蚣。」

  書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們來比上,你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比上?怎麼比?」

  書中仙道:「來比腳少的,你有兩足,才有這個問題,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沒問題了。」

  沉思鬼道:「廢話,但天下人無不兩足,一足是強硬而為,為瞭解題而化兩足為一足,是削足適履,不是問題的結論!」

  書中仙大搖其頭,道:「所以說你不讀書,肚子空空的沒半點墨水,才會這樣想當然耳!誰說人都是兩足?上古時候舜之樂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莊子秋水篇曰:『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說有人是不一隻腳跳著走的嗎?」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書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術,你就什麼問題也沒了!」

  書中仙舉杖,往沉思鬼身上一點,沉思鬼微駝的背突然便直了起來,青白的臉上,雙眼圓瞪,狀貌呆滯,道:「你……你做了什麼?」

   「解決你的問題!現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動,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為驚訝,又忍不住多跳了幾下,臉上神情由納悶轉為歡喜:「啊!原來如此,原來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歡天喜地地跳個不停,書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書。走吧!」

  書中仙帶著李逍遙等人通過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遙忙問道:「這條路是通往哪裡?」

  書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嗎?我就帶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聽此名,李逍遙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此地群妖有凶有諧,與他們相比之下,靈兒絕對是最溫柔可愛的,他們都不必被關在化妖池了,為何靈兒反要被關?

  書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剛白玉石所建,塔內外滿是高僧、法師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連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劍排成陣勢,封住了地氣。為了防止我們破壞陣法,造塔者便在巨劍所立之地注滿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類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說整個人潛下去,所以,只要我們別去動那劍陣的腦筋,化妖池裡的水是不會威脅到我們的。」

  李逍遙道:「可是,萬一人被關在化妖池,還有命嗎?」

  書中仙道:「化妖池只對妖有用,對人是沒有半點影響的。」

  聽了他的話,李逍遙不但沒有寬心,反而更加憂慮,他解救趙靈兒的一路以來,靈兒並非人類的事實,也越明顯地呈現。萬一趙靈兒竟真是妖,在化妖池裡待了那麼久,還能有性命嗎?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開闊,壑然開朗,這盡處是一間高大寬闊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鑑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無比的豪華水鏡一般。

  巨池內聳立著許多高偉的巨柱,倒影成雙,更增氣勢。

  李逍遙等人仰走頭來,順著巨柱往上看,雕刻繁麗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劍柱上,赫然以金鏈捆鎖著趙靈兒!

  而一看見趙靈兒的模樣,李逍遙眼前一黑,腦中「轟」的一聲,簡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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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重見天日

  在劍柱中央,被金鏈捆鎖的人是趙靈兒沒錯,她美目輕閉,略顯憔悴的臉色不復往日,一頭流水般的長髮垂散而下。但是,只有臉孔是他所熟悉的靈兒,她的身體,竟是一條盤旋纏繞在劍柱上的巨蛇!

  林月如發出驚呼,簡直不敢相信,就連書中仙也似乎十分錯愕,張大了口仰著頭看趙靈兒,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

  李逍遙的眼睛像定住了,他再三地看著,那臉是趙靈兒的臉沒錯,自胸口以下,卻絕對不是人形。

  趙靈兒緩緩睜開眼睛,望向李逍遙,她虛弱絕望的臉上,已經連震驚之情都沒有了,只換來無奈的淒然眼神,輕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顫聲道:「靈兒……」話一出口,聲音幹啞得讓他自己都差點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好不容易喘了口氣,才道:「……真的……真的是你嗎?」

  趙靈兒淡淡地苦笑著,點了點頭。

  李逍遙的聲音仍在發抖,道:「誰……誰把你變成這樣的?你怎麼……怎麼變成了……」趙靈兒接了下去:「一隻醜陋的蛇?」

  李逍遙無法點頭,但是這是一個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不容得他不承認,李逍遙道:「我……我們來救你了,我馬上把你救出去,讓你恢復原樣……」

  趙靈兒聲音淒楚地說道:「我的原樣,就是這樣,你何必來救我?」

  李逍遙全身發軟,緩緩搖頭,道:「不……不可能……你不是這樣……你是……靈兒你是……」

  突然間一幕人間絕美的畫面,像洪流般衝入他的腦海!

  在銀波灩瀲的水池中,她那像是一朵暈染粉白的荷花的身體,自煙波間緩緩地曳動著,周身散發著迷濛的月輝……

  李逍遙想起了她柔若無骨的手臂,那攏過烏絲後,顯得光澤得發亮的後頸。

  李逍遙想起在藥櫃之中,她的容顏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雙頰飛紅,長睫如扇,自己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在她臉上一吻。

  李逍遙更想起了仙靈島上,她的香閨之中,趙靈兒暖玉生香,在李逍遙懷抱裡,趙靈兒的身體像是一團烈火一般,一波波地將他襲卷陷溺……

  李逍遙叫道:「靈兒!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是我的妻子,在仙靈島上,我們已成了夫妻,你為何不告訴我?為何一個字也不說?」

  林月如詫異地望向李逍遙,趙靈兒的愁容中,眼裡浮現一絲欣慰的笑意,但卻被淚水給掩去了。

  趙靈兒道:「逍遙哥,你想起來了?我不知道為何你會忘記這些,但是……我還是很高興,你願意照顧我,這一路對我這麼的好……如今我死已無怨,你們走吧……林姐姐,以後逍遙哥就交給你了。」

  李逍遙恍若未聞,大聲道:「靈兒,我會救你的,我馬上救你下來!」

  趙靈兒流淚道:「你有此心,我死已無撼,我如今已失去人形,你救了我,只是累我,逍遙哥哥,你們走吧,讓我自己在這裡平平靜靜地渡過殘年吧……」

  李逍遙道:「不要胡說,你就是你,人形不人形的又怎麼樣?你再忍耐一下,我立刻上去。」

  話雖如此,劍柱高有百丈,比城牆還高,隔著寬闊的化妖池,恐怕只有鳥才飛得上去,等閒輕功根本就不可能在橫越了化妖池之後,還登得上劍柱。

  李逍遙決定冒險一試,他抽出七星劍,真氣一振,長劍飛出,李逍遙足踏醉月望仙步,輕輕一點便登上劍身,順勢以足禦劍,將真氣疾引至劍柱上,在將撞上時,及時攀住了金鏈,穩住身形,同時收劍回手,牢牢握住。

  他這式禦劍之法,雖還有點生硬,已足以令書中仙驚嘆不已,叫道:「這是蜀山的禦劍術!這小子這等年紀,居然會禦劍術?」

  李逍遙抓住金鏈,靈活地攀上,終於來到趙靈兒面前,李逍遙一手緊抓著金鏈穩住重心,一手握著劍,與趙靈兒極貼近地互視。只見趙靈兒臉龐消瘦,淚流滿面,更洗得一雙黑眸燦若永星。李逍遙微微一側臉,吻著趙靈兒的臉頰,柔聲道:「我說我會來救你,咱們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趙靈兒泣道:「我……我這樣子,你還……還願意與我在一起嗎?」

  李逍遙的額抵著她的額,輕聲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

  趙靈兒默然垂淚,說不出話來。他們兩人身在高處,說話的聲音也只有他們兩人聽見。

  李逍遙道:「我這陣子想了又想,有件事我要問你,你千萬別瞞我。」

   「嗯。」趙靈兒點了點頭。

  李逍遙道:「我們……你說你有了我的……韓醫仙又老是說些怪話……嗯……你肚子裡是不是……」

  趙靈兒垂下眼睫,輕點了一下頭。

  李逍遙大喜,用地地往趙靈兒臉上親去,笑道:「我果然沒猜錯!這幾日我日裡也想,夜裡也想,雖然我不刻仙靈島上的事,可是我總覺得……你是我的妻子,我果然沒猜錯,你怎麼都不對我說?」

  趙靈兒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道:「……你不記得與我的婚事,教我如何開口?」

  李逍遙一笑,拔劍往金鏈上一砍,金鏈應聲而斷,趙靈兒的手立刻緊攀住李逍遙,等李逍遙將鎖叩砍斷,便輕輕一縱,躍了下來,安然落在地面上。

  林月如奔上來,喜道:「太好了,靈兒妹妹,你沒事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低頭見自己下身依然是蜿蜒的蛇軀,自己都有些害怕,蛇軀扭動,盤成環形,臉上陰晴不定。

  見她那不安的樣子,林月如道:「靈兒妹妹,你別在意這身子,我想你一定有法子可以再練成人形的。」

  趙靈兒幽幽一嘆,無力地微笑道:「嗯,我會努力試試看……」

  林月如一瞪李逍遙,道:「你與靈兒妹妹已結過夫妻,為何以前死不承認?這種事可以忘記嗎?」

  李逍遙道:「我也不想忘記啊……」

   「那你怎麼會提都不提?」

   「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啦……」李逍遙真的覺得自己滿冤枉的,連忙轉移話題,道:「現在人已經找到了,咱們想法子離開鎖妖塔。」

  話未說完,遮天覆地的影子,已籠罩著化妖池!

  那飄浮在劍柱前的巨大神像,赫然是塔外的鎮獄明王。

   「大膽狂徒!竟敢私縱妖犯,饒不得!」

  宛若雷霆的怒喝聲,震得化妖池上掀趣陣陣波瀾。李逍遙怒道:「靈兒犯了什麼罪?你們要如此迫害於她!」

  鎮獄明王道:「此蛇女具有極可怕的妖力潛能,如不將之鏟除,一旦任其覺醒,必將危禍人世!」

  李逍遙道:「是妖怪又怎麼樣?靈兒不曾害過任何人!」

  鎮獄明王道:「幼虎雖未嘗噬血,將來依然是吃人猛獸。我既受命鎮守此塔,斬除魔族禍根乃我職責天命所在,絕不容情!」

  李逍遙道:「放屁!神又怎麼樣?生了六隻手三隻眼睛,比妖怪更像妖怪!」

  李逍遙的不服,激怒了鎮獄明王,道:「我乃仙界神明,不同於這般下等山精水怪。汝等回頭是岸,莫與妖魔為伍而逆天行事!否則一併打入煉獄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李逍遙道:「仙又怎樣,妖又怎樣?靈兒心地仁慈,你這麼凶惡,開口閉口就是殺,若說仙是這樣,我還不屑與仙為伍呢!」

  鎮獄明王怒不可遏:「你這蔑辱神道的無知愚民,死有餘辜!」

  嚇得發抖的書中仙早已躲在入口旁,他顫聲道:「明……明王大人……請容小妖稟報,這位靈兒姑娘她……她真的不是妖……」

  位於半空中的鎮獄明王三隻眼睛微微一轉,利電般的眼睛已看見書中仙。

   「嗯?何以見得?」

  書中仙道:「她……雖是人首蛇身,但並不是低等蛇妖,而是神籍之首,上古的女媧氏嫡系族裔,也是……是補天之神,伏羲之妻……當初共工氏與祝融氏為了爭她的芳心,還曾經引起過一場天人大戰,這事連人間都知道了,明載於典籍之中。山海經西大荒經中有:『有神十人,或曰女媧之腸。’禮記名堂篇也雲:『女媧言笙簧。’……」

  鎮獄明王道:「西天如來座下、天界神佛之中,並無此號人物在列,她也只不過是百姓所崇拜的聖靈罷了!」

  書中仙道:「是啊,峒溪纖志中是有記載:『苗人臘祭曰報章。祭用巫,設女媧、伏羲位。’可是更早以前的淮南子覽冥篇便已記載過她了,裡頭說:『往古之世,四極廢,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載,火*(原文為「火」旁一「監」字,但連字典都不能找到這個字)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芒灰以止淫水……’她對人類功勞這麼大,書中有雲:『女媧上際九天,下契黃爐,名聲被後世,光暉熏萬物。’就是在歌頌她對人的恩德。但是因為她全無巧詐名欲之心,傳的是無言無道,為的是無言之德,所以她並未請求名列仙籍,爭取尊位,因此她『不彰其功,不揚其聲,隱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

  鎮獄明王冷冷地說道:「她既未曾名列仙籍,便不是仙!你說的這些都是人類記載,不能與仙譜相提並論!」

  李逍遙越聽越是光火,道:「女媧娘娘對人世的貢獻這麼大,就因為她沒心思爭取尊位,你們就把她視作妖,我倒要問你這個鎮獄明王,對人世有什麼貢獻?那裡比她偉大?有什麼資格擒拿她的後代?」

  李逍遙的話句句一針見血,鎮獄明王反駁不得,喝道:「哼!一群無知的邪魔歪道,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天際一道猛雷直劈而下,李逍遙挾著林月如、趙靈兒,一閃而過,勉強避開這雷霆一擊,怒道:「說不過就殺,這樣的神我看不敬也罷!」

  李逍遙抽出七星劍,微微一振,力道貫處,殿堂中竟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鎮獄明王冷笑道:「好劍法,好劍!我正疑心誰有這通天之能,可以斬斷天索,原來是七星劍落到你手裡,哼,蜀山派沉淪矣!」

   「廢話少說,你知道厲害,就自動退開,讓我帶靈兒出去,否則休怪我下手無情!」

  鎮獄明王道:「愚蠢人類,下地獄吧!」

  鎮獄明王六手中不知何時化出了寶劍金鎚等等武器,劍氣刺向李逍遙,金鎚也同時擊向林月如、趙靈兒,林月如抽鞭還擊,鎮獄明王看似龐大,竟能靈活急攻,逼得林月如長鞭只能緊舞成一團黑雲,保護自己的周身要害。趙靈兒身體虛弱,雖有神能,但也只能勉強閃避鎮獄明王的鋼刀。

  鎮獄明王一人如六人,將三人越打越分散,李逍遙見二女情危,急忙一劍揮擋,這一劍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想逼退鎮獄明王,好與二女會合,齊肩作戰,或許較有勝算,三人會聚在一起也可以讓鎮獄明王的六手無法在四面八方發揮出這麼大的功用。

  李逍遙此劍攻出,鎮獄明王及時回劍自守,但劍尖斜向李逍遙,他若路向二女,便得被劃破小腹。

  李逍遙暗驚,原來他的打算,早被鎮獄明王料中。李逍遙氣貫雙足,淩越而起,一劍刺往鎮獄明王咽喉。鎮獄明王陡地橫旁一刀砍至,就要攔腰將他砍為兩半,逼得李逍遙連忙翻轉身子,退躍落地,鎮獄明王寶劍又至,李逍遙急忙隨手搟格,又與鎮獄明王鬥到一處。

  轉眼間兩人已鬥了十餘招,李逍遙從未遇到過如此的強敵,不要說這單手的劍法繁複巧妙,殺機千萬,根本攻無瑕隙,更不用說還有其他五手,出其不意地偷襲,這不只是對上一名高手,而是對上六人一心的高手!

  李逍遙將仙風雲體術發揮到最極致,劍法比平時快了一倍不止,躲在一旁的書中仙、姜婉兒,但見李逍遙的一身布衣像行雲流水、驚鴻怒蛟,在鎮獄明王雷霆萬鈞的劍勢中穿梭自如,有如一葉扁舟在巨浪狂濤中,一下子被淹沒,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乘波隨浪,總是未曾翻覆。

  但聽一聲驚呼,林月如被鎮獄明王的金槌擊中心口,鮮血狂噴,飛了出去,倒在地上。趙靈兒驚呼道:「林姐姐!」

  趙靈兒飛身縱上,鎮獄明王也不阻止,趙靈兒抱起林月如,急忙地探她氣息。

  不知林月如是生是死?李逍遙心裡一急,略一分心,鎮獄明王一劍已當頭刺到。李逍遙及時橫劍一封,再度出招,又與鎮獄明王的刀劍急鬥起來。

  打到三十餘招,李逍遙的流暢劍法已漸漸感到窒滯,只得以內力相輔,每一劍刺出,均隱隱有風雷之聲。鎮獄明王的劍雖數度將李逍遙逼至絕境,但李逍遙總能突出妙招,其至乘機反擊,招數之妙,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鎮獄明王沒想到一個人類能有這通神入化的劍法,他雖可分六心,卻至少有五心放在對付李逍遙身上,到後來根本是六心全在對付李逍遙,只要殺了李逍遙,其他的人就只能任他一一宰殺,而絕無還手之力了。

  因此李逍遙越戰越是吃力,鎮獄明王六手的劍法,或沉重剛猛,或精巧陰柔,不論他如何變招,交替進攻,李逍遙看似應付裕如,卻暗暗叫苦,他從未有劍法這麼難使的感覺,竟像被千萬頂細網給捆住了手,總是難以施展得開。

  突然鎮獄明王一聲怒喝,長嘯在殿堂中轟轟作響,李逍遙眼冒金星,五臟六腑像要翻轉過來一般,如何專心對劍?眼看鎮獄明王五劍由五位齊至,李逍遙大驚,暗想:「我命休矣!」就在此時,不知為何鎮獄明王的劍勢竟是一慢,李逍遙危急之中不暇多想,飛身斜路,順手一劍竟直破其臂,橫削而過!

   「嘩啦」一響,鎮獄明王的一臂竟被削落,濺起大把的池水,書中仙與姜婉兒及時躲在遠處,才沒被濺到。

  趙靈兒被化妖水濺灑了一身,渾若無事,她抱起了林月如,試著林月如的真氣,發現她受傷沉重,命雖還在,但若不快點治療,就算不死也要廢去功力。

  林月如緩緩睜開眼睛,又吐了一口血,斷續道:「逍遙……去幫他……」

  趙靈兒道:「你放心,我們會勝的。」

  原來方才趙靈兒見戰局對李逍遙不利,心中大驚,周身發出一股巨光,雙掌向前,真氣化作金蛇,襲向鎮獄明王!那金蛇附在鎮獄明王背上,登時消失不見,同時,鎮獄明王動作慢了一下,才被李逍遙削斷一臂。

  李逍遙飛快地趕至趙靈兒與林月如面前,趙靈兒臉色更加蒼白,道:「逍遙哥我方才以『夢蛇’之術讓鎮獄明王失神,你就趁此機會對付他。」

   「夢蛇之術?太好了。」李逍遙喜出望外。

  趙靈兒道:「但我身有你的骨肉,還要撥一分真元護這塊骨血,不能使盡全力,我只能再使兩次,你好好把握這兩次機會。」

  李逍遙道:「兩次,夠了。」

  此時鎮獄明王已然回神,發現自己少了一臂,不禁大驚,喝道:「很好,很好,領死吧!」他的五臂全化作利劍,向李逍遙刺去,李逍遙縱身一閃,五劍重重插入地中,刺得土石飛起,碎礫紛濺。

  五劍立時拔起,向趙靈兒攻去,李逍遙飛身搶上,鐺鐺鐺隨便手五招,打退了鎮獄明王的攻勢,同時大喝一聲,一劍便往鎮獄明王面上直砍!

  這一式死裡求生,凶險之極,趙靈兒周身金光遍閃,夢蛇之術再度擊去!

  這回林月如注意到趙靈兒身上的金光不如剛才強烈,馬上就猜出她可能準備耗盡真力來相助李逍遙了,就長剩下一分真元護住骨肉,大概還是得死,不禁驚心。可是她受傷極重,不要說出聲警告李逍遙別再讓趙靈兒使夢蛇之術,就連維持神智清醒,也得花費很大的精神。

  鎮獄明王動作果然慢了一慢,李逍遙這一劍深深瑣入鎮獄明王的眉心,足底在鎮獄明王鼻目一蹬,躍退數步。

  本以為刺其要害,鎮獄明王非死不可,不料當李逍遙才在地上立穩,鎮獄明王已然清醒,怒道:「你們使用邪術?可惡,可惱!」

  李逍遙大驚,但見金色光閃動,竟有數劍朝自己要害攻來,李逍遙長劍翩連,一一化解,飄忽來去,如煙似雲,鎮獄明王的劍總是和他身子相錯不及一寸,而傷不了他。

  鎮獄明王發聲怒吼,五劍更緊密地包圍李逍遙,李逍遙一瞥見鎮獄明王竟是尊土石之像,被刺中眉心,根本渾若無事,不由得驚恐起來。就算趙靈兒還能使一次夢蛇之術,也未必能殺了這個土石所塑的巨像!

  鎮獄明王三四劍接連刺到,李逍遙滾地避開,一物硬硬地壓得李逍遙心口疼痛,李逍遙猛然間想起這是酒劍仙贈予的雷靈珠。

  就在他一躍而起,與鎮獄明王鬥劍之時,腦中已轉過千百個念頭,看來要打死這鎮獄明王,只有它給碎成千萬,懷中的雷靈珠不知是否有此威能?現在也只能賭它一賭了。

  李逍遙握珠在手,喝道:「靈兒,再助我一陣!」

  趙靈兒聚起全身真元,靈蛇之術應掌而出。

  同時,李逍遙也把全身真氣都聚匯於雷靈珠中,往鎮獄明王擊去!

  只見眼前白光乍閃,轟然大震,土石碎悄四散飛射,打得眾人處處生痛,嘩嘩水聲像密鼓似的響個不斷,濃濃的灰塵煙氣,更是嗆鼻。

  好不容易土石嘩喇的亂聲,才一一平息。煙塵濛濛,漸漸散去。

  那十一根劍柱依舊巍然屹立,而地面上一片碎土灰石,鎮獄明王卻不見了。土礫堆中,雷靈珠依舊發出豔麗的光澤。

  李逍遙身子一軟,倒坐在地,喘個不停。

  書中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他繞過濺有化妖水的地面,拾起雷靈珠,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李逍遙,道:「李公子……不,聖靈小姐的相公……請收回靈珠聖物。」

  李逍遙道:「書中仙前輩,多謝。」他收回珠子,拖足起身,走到趙靈兒和林月如身邊,道:「你們還好吧?」

  趙靈兒虛弱點了點頭,道:「快想法子出去,林姐姐的傷很重。」

  話是如此,但是該如何脫離出此塔,李逍遙卻是半點主意也沒有。

  他無奈地四下張望,書中仙欲言又止之時,突然自殿外穩中有各門,緩緩走出了許多他見所未見的妖怪,除了天鬼皇之外,還有些無頭的、七八隻眼的、像團爛肉的,奇形怪狀,什麼都有。

  李逍遙驚道:「你們想幹什麼?」

  天鬼皇領頭走了上來,群妖都退在他身後,望著李逍遙。李逍遙方才一場大戰,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氣空力盡,這時若要他再戰群妖,只怕反而要死在這裡。更何況林月如重傷,趙靈兒術法也不能再濟。

  李逍遙道橫劍在前,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倚多取勝,坐收漁利嗎?」

  天鬼皇道:「不敢,不敢,我等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打敗鎮獄明王的人幹戈相向啊!」

   「那你們這是……」

  天鬼皇道:「這都是鎖妖塔內的朋友,您與鎮獄明王的一場決戰,把大家都給激出來了,請您幫助我們離開這地方吧!既然您能打敗明王,您一定有這本事的!」

  李逍遙苦笑道:「這個嘛……我也不知該如何離開這裡……再說,我是為了救靈兒。鎖行塔中的諸位,若是你們有妖行禍世,就算出了塔,我也不能保你們安全。」

  天鬼皇忙道:「你誤會了,現存的這些妖魔都是倒楣被抓的,根本沒有惡行,最多是用術法整整人,開開玩笑,誰知道就被蜀山的人給抓了。」

  一個只有手掌大小的美女怯怯地說道:「是啊,我只不過開個考生的玩笑,從書裡冒出來,誰知他就嚇得昏倒了,還請了一大堆道士作法抓我。」

  書中仙道:「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書生自己不留神,怪誰來?」

  別一個只有頭的漢子道:「我更冤枉哪!我好好的當塊石頭都不行,路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我氣不過,咬了他一口,也被蜀山臭道士拎來丟入塔中!」

   「你這算什麼?至少還咬過人,我是秦始皇封過尊位的樹靈,人居然去砍那樹,我身上的禦剛金牌亮給他們看也沒用,還把我丟入灶裡燒,我熱得跑出來,也被當成是壞妖!」

   「我才倒楣……」「不,我最冤枉……」

  一時之間,眾妖爭先恐後,將百年來的不平大鳴大放,吵得不可開交。

   「通通閉嘴!」天鬼皇一聲怒喝,眾妖才靜了下來。

  天鬼皇道:「我來說就夠了!李公子,當初入塔之後,聽說吃了九十九個人或是一千隻妖,就可以離開,那些在世無惡不作的妖就到處猩食,而這些不想自傷同類的妖卻都躲了起來,沒去參與自相殘殺。這幾百年下來,那些惡妖已經自己相食殆盡了,其餘還活著的,都是躲起來的,沒害過人的,你可以放心把我們放出去,我們一定會到處宣揚您的偉大,以後妖界都會敬您助您,永念恩德。」

  李逍遙道:「感謝倒不必了,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見他樣子不像說謊,天鬼皇和眾妖都大失所望。

  天鬼皇哭喪著臉,道:「難道真的要我們去找九十九個人類或是一千隻妖怪還吃掉才能夠出去?」

  一妖苦著臉道:「我吃素,怎麼辦哪?」

  另一妖道:「我怕血!」

   「沒有沾著露水,我吃不下……」

  李逍遙道:「天鬼皇,你不是吃過人和妖嗎?」

  天鬼皇嘆道:「那也得對方自己肯讓我吃啊!我們天鬼族以被對方吃,視作榮幸,這表示和對方一體,互想擁有對方的優點,至於那些人嘛,是他們對我有恩,我為了報答而吃的。無緣無故叫我吃人吃妖,可是極大侮辱!」

  趙靈兒道:「諸位造成別打吃人吃妖的主意,就算吃足了人和妖,還是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啊!吃九十九人或一千隻妖,這種傳言恐怕是一項毒計;用意是要被關入塔中的妖怪自相殘食而盡。」

  此話一出,沉思鬼忍不住道:「此話有道理……為何以前我沒想到呢?」

  趙靈兒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雖說這鎖妖塔號稱禁錮無數妖魔,無一得以逃出。但是,既能造出,必有破解之法,只要集眾人之知慧,定會想出個辦法來。」

  天鬼皇皺眉說道:「嗯……好,我也貢獻出我的智慧,也想想辦法吧!」

  李逍遙暗想:「你的智慧就那麼一點,貢獻不貢獻都差不多。」

  他的心聲沒說出來,書中仙倒是開了口:「天鬼皇,你就不必了,這等深奧問題,憑你們這些鬼頭鬼腦,想,想出個屁來!」

  李逍遙苦笑道:「書中仙前輩,難道您知道出去的法子?」

  書中仙一見李逍遙便十分恭敬,道:「這塔的典故,我還是知道一點的。」

  天鬼皇沒好氣地說道:「老書呆子,你知道,你知道怎麼不鑽出去?還不是在裡面窩著?」

  書中仙瞪視他道:「鬼流氓頭,說話客氣點!老夫現在可是仙人呢!」

  天鬼皇哈哈大笑,指著他道:「不過一隻下等小妖,也敢自稱仙人!你什麼時候被封作仙啦?」

  書中仙笑道:「哈,我這書中仙人的封號,可是對靈小姐的相公親口封的,由不得你不承認!」

  李逍遙一愣,道:「對靈小姐的相公?我嗎?」

  書中仙敬道:「是,正是您。靈兒小姐是女媧嫡裔,雖然沒有名列仙譜,但是人間典籍記之甚詳,此謂之『素封’,素封者,雖未王而尊也,孔子就是被人間尊為『素王’,以示雖無黃袍加身,但王道播世,萬古不衰,比起那自稱什麼鬼皇的,高明幾萬倍不止。靈兒姑娘的地位,人、妖同尊,您是她的相公,地位當然與她相同,您說的話就是神旨,金科玉律。您稱呼我為書中仙前輩,那我就是仙啦!」

  天鬼皇忍不住悶了一聲,道:「有靠山就了不起啦?」

  李逍遙道:「你既然知道出塔的法子,請趕快說吧。」

  「是,聖靈小姐相公要我說,書中仙自當遵命。」書中仙指向劍陣,道:「此塔乃五百分十四年前,梁武帝遍集天下金剛白玉石,如數千名一流工匠耗費二十年而建成,並請無數高僧、法師,於塔內外布下無數的禁咒。歷經數百年的變遷,此塔乃由蜀山仙劍派所接管。從學理上來說:此塔只有入口,沒有出口。而且,四面的牆壁,神兵利器不能損,雷擊火焚亦不能傷,仙法魔咒更是罔然。只有從它建築結構上的弱點下手,大家才能出去。」

  趙靈兒一聽使懂,道:「你的意思是……從內部毀了這座塔?」

  書中仙道:「聖靈小姐英明!沒錯,就是要由內毀壞。大家看見四周這十一支巨大的劍柱了嗎?此處乃鎖妖塔最底層,這些精鐵所鑄的巨劍,便昌支撐這座塔的支柱。這十一支巨劍,其中七支以北斗七星磐龍陣方位排列,其餘三支列於神龍擺尾之方位,鎖住了龍尾。而旁邊這支最大的一把劍,正好釘死龍頭,所以就成了飛龍困於陸,上絕天、下絕地之勢。」

  天鬼皇喜道:「那好辦!咱們合力把這些劍柱全部打斷就成了!」

  書中仙白他一眼,道:「鬼流氓頭,你用點大腦!柱子是從底下支撐的,砍斷上面的劍柱部分有啥用?」

  天鬼皇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書中仙道:「此處的化妖水池之下,必定有這些劍柱的支撐點;要有人潛下去,找到這些地點加以破壞,這座塔想不垮也難!」

  天鬼皇叫道:「開什麼玩笑!誰去?這種化妖水我們稍微沾到一滴就受不了,整個人潛下去,不就全身給化得精光!」

  書中仙苦笑道:「連你這個體大無腦的傢夥都想得到,當初建塔的人當然也想得到。所以設計此塔者,在塔底注入化妖水,就是為了防止我們從塔底土遁,另一方面也是保護這些劍柱不被腐蝕。嘿嘿……可是,他們絕對沒想到,會有人灰能走到這最底層來!」

  此話一出,眾人全望定了李逍遙。

  李逍遙道:「您是說……由我去破壞劍柱?」

  書中仙道:「化妖水對妖怪是致命的,對人類卻無害。」

  李逍遙道:「嗯……好吧,我下去,可是要一舉破壞七柱,恐怕我的水性不夠支持。」

  一個水淋淋的妖站了出來,捧著一塊濕布,道:「恩公大人,我是水妖,在塔中幾百年來,這塊聚氣絲一直沒用過,您把他綁在口鼻,就可在水裡呼吸了。」

  李逍遙接了過來,道:「多謝!」

  說完,李逍遙將那片輕如暗翼的聚氣絲綁在臉上,便要躍下水,誰知他剛一躍去,便被一股真氣給彈了回來。

   「啊!」李逍遙立穩身子,有些驚訝。

  書中仙道:「聖靈小姐相公,我還沒說完哪……」

  天鬼皇怒道:「你屁怎麼不一次放乾淨?」

  書中仙道:「唉,是你們太心急了,這化妖池水看起來是水,其實表面的不是水,是一層十分黏稠的透明油脂,以聖靈小姐相公的體形,恐怕很難潛下去。但是此處池水是緩慢在流動的,若在出水口隨便,流動較劇烈之處,油層較薄,應該可以潛下去。」

  李逍遙道:「出水口在何處?」

  書中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往來這裡盯過水面,但水面如鏡,我丟的頭髮一下子就被融了,也見不到它的流向,只好請大家仔細找找,若見到小小的漩渦,應該就是了。」

  此話說完,許多膽子大一點的妖就靠到水池邊,想盯出漩渦。李逍遙轉頭望著水面,鎮獄明王被李逍遙擊為碎版後,許多塵屑浮在化妖池上,看起來是靜靜的不動,但是若仔細地看,就可以看見確實是以極慢的速度緩緩流向一致的方位。

   「找到了,找到了!」一妖大叫。

  另一妖叫:「在哪裡?在哪裡?」

   「我要看……唉呦!」

  妖擠妖,差點就把前面的妖給推到化妖水裡,幸好別的妖及時拉住了它。

  李逍遙道:「我這就下去,你們全退後一點,免得給化妖水濺著了。」

  眾妖連忙退了好幾步,李逍遙正要跳下,趙靈兒道:「我也去。」

  這時,林月如道:「你……你身子已弱,還是不要吧……」

  趙靈兒道:「不要緊的,化妖池水於我無傷,鎮獄明王怕我逃脫,才會把我鎖到劍柱上。倒是你受傷沉重,別再說話了。」

  林月如奮力撐起身子,道:「誰說……我受傷沉重了?你可以,我也一定可以……」

  李逍遙道:「你們都傷得不輕,我一個人下去就成了。天鬼皇,勞煩你照顧她們兩位。」

  不等趙靈兒、林月如說話,李逍遙已口咬寶劍,朝著出水口躍了下去。

  穿過陰力微強的一層後,果然便在水底下見到許多厚重的巨大柱石,七星磐龍柱在水波裏靜靜屹立,李逍遙遊了過去,每隻磐龍柱上的護柱之龍雕刻絕不相同,有的是五象神龍,有的是威嚴,有的兇狠,有的醜陋,卻都栩栩如生,隨便著水光波動,也像要騰空而去一般。

  李逍遙握劍在手,全身真氣貫於劍上,剛猛之氣朝巨柱擊去!

  雖因水力阻擋,劍氣只發揮了一半的功能,但還是在劍柱上擊出了裂痕。

  李逍遙半喜半憂,喜的是這樣看來,想必建造之人能力有限,既然是為了防止妖怪脫逃,因些除了化妖水之外,水底下並無別的險關。憂的是要破壞七柱不是難事,藥的是死力氣,但是自己是否有這麼多內力,一一破壞七柱,卻難說得很。

  李逍遙想起書中仙所說,十一柱中以七柱為支,這七柱必定也有一個主幹,破壞了它,其他六柱應該也會應聲而斷。

  李逍遙遊入劍陣群中,仔細觀察,七支劍柱都一模一樣,好像並沒有大小之別。

  李逍遙抬眼一瞥,見到最巨大的劍柱,也就是書中仙說釘住龍首的柱子。

  如果破壞了它,龍首掣制一去,飛龍便可騰天,其他十柱也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不管這個猜想對不對,李逍遙決定賭上一次。

  李逍遙迅速地游向最大的劍柱,集起全身之力,橫劍往柱上砍去。

  七星劍果然不愧是當年的掌門佩劍,這一劍擊去之後,巨術上襲出一道縫隙,而劍身銳利如初,不見絲毫毀損。李逍遙聚力再砍,幾下猛擊,裂痕越來越大,而地底下也隱隱傳出一陣雷鳴。這陣自地底下傳出的低沉喑鳴,令水波蕩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漣漪,布滿水面。在化妖池邊的眾妖都屏氣凝神,不敢出半點聲音,專注地盯著水面。

  李逍遙越是砍擊劍柱,那陣嘶吼便越來越響,似乎是被困之龍發現有了動靜,急躁不安地想要脫困。

  突然間地面劇烈一晃,李逍遙一個重心不穩,被水流給推出丈許,他正要再遊回來,忽然間巨響爆炸,天崩地裂,殿堂整個大晃起來,雲煙沸沸揚揚,登時見到千里長龍破空竄飛而出,電目閃遍天地,火紅的朱鱗像一團火山暴發,衝向天際!

  巨龍頸上、身上還刺著劍柱,遠遠望去,果然就是十把劍分別插在龍身要害之上,千雷萬霆在巨龍周身纏繞,土石瓦礫也紛紛降落,整個地面隨之下陷,李逍遙大驚,整個身子被快速的漩渦拖了下去,他急忙想振氣往上游,但一人之力,如何對付得了這個龍所撞出來的大洞的拉力?

  在殿上的眾妖更是驚恐萬狀,地面崩裂,天頂塌落,整個鎖妖塔都在搖晃,巨龍竄破塔頂,一連直撞上去,強光身下,火紅朱龍已劃破空際,朝青天飛去!

  而被撞得歪斜的巨塔搖搖晃晃,地基已空,便整個往旁邊倒下。

  塔內眾妖叫的叫,飛的飛,全往破空之處亂走,趙靈兒和重傷的林月如抱在一起,驚呼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你快出來!」

  隨著鎖妖塔往旁陷倒,林月如與趙靈兒也被甩向水池,兩人難以穩身,驚呼著被甩入水中,趙靈兒還緊抱著林月如,氣息一窒,便差點要昏了過去。

  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正是李逍遙,此時水中又是一陣狂濤,李逍遙死命抓著趙靈兒,趙靈兒也緊抱著林月如,三人被這巨浪重重地甩拋了出去!

  突然,一塊巨大的石頭砸向了他們三人,李逍遙眼前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能在這最後一刻,抓住趙靈兒,他就算是死,也並沒有太大的遺憾。

  然而,若能與趙靈兒、林月如,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不是更好嗎?

  或許人命中之福,都有定數,他最多只能到這個地步,再越過去,便屬強求。

  幸福與遺憾之間,到底是一道什麼樣的界線?李逍遙也模糊了。

  有時他見到趙靈兒的柔柔一笑,有時又看見林月如的橫眉豎目。他漸漸看清楚了,現在站在面前的是林月如,林月如道:「李大哥,我娘想見你,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

  李逍遙隨口道:「哎喲,我很累,下次再說吧!」

  林月如淡然一笑,道:「唉,我真是放不下你,可是……算啦,你就當我沒說,好好地和靈兒妹妹過日子吧!」

  她轉身便要走,李逍遙說道:「你去哪裡?」

  林月如回頭笑道:「去找我娘,你別跟來。」

  說完,林月如便往黑暗裡走去,李逍遙心頭一痛,道:「喂!你等等,別急著去……」

  林月如已然不見,李逍遙心痛難忍,叫道:「月如,你別去!」

  這一痛,李逍遙便醒了。

  他睜眼所見,屋頂是一道道木樑,自己上身纏滿了繃帶,躺在一張竹架床上。

  李逍遙還未全然回神,身邊已響起蒼老的聲音,道:「月神保佑,您可終於醒過來了!」

  李逍遙轉頭向那人,那人臉上滿是皺紋,頭戴抹額,是個容顏慈祥的老婆婆。

  李逍遙道:「這裡是……」

  那老婆婆道:「是我家。」

  李逍遙連忙問道:「她們……她們呢?」

  老婆婆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道:「二位姑娘在另外一間房裡……」

  李逍遙不顧身子疼痛,掙紮著下床,扶著牆道:「帶我去見他們……哎喲!」

  老婆婆道:「你傷得不輕,亂走亂動的,小心接好的骨頭又斷了!」

  李逍遙一下床,便覺胸間氣悶,差點喘不過氣來,還是使勁地說道:「我……我會小心,請您……讓我見見他們……」

  那老婆婆面有難色,一會兒才道:「好吧。」

  她拿了根木杖給李逍遙,讓他慢慢地走,自己在前面帶路,走到一間房處,推開了門,道:「進去吧。」

  李逍遙一眼見到其中一張石床上,躺著面無人色的趙靈兒,下半身還是蛇身之形。奇怪的是這位老婆婆竟一點也沒有害怕或驚訝的樣子,好像她已看慣了這樣的怪物。

  李逍遙踏上前去,靠在趙靈兒床邊,傷心得眼眶一紅,流下淚來,笑著喚道:「靈兒,靈兒!」

  那老婆婆道:「她聽不見的。」

  李逍遙一驚,道:「什麼?靈兒聽不見?為什麼?」

  老婆婆道:「她雖然體弱,但是為母則強。她一直凝聚著全身的真氣,護著肚子裡胎兒,只要這股氣不散,加上我的靈藥,十天半個月內活轉恢復,是不成問題的。」

  李逍遙寬了心,道:「多謝,多謝前輩!」

  老婆婆道:「別高興得太早!她的身體能否復原,還大有問題哩!」

   「什麼?」

  老婆婆道:「凡人的病,用凡人的藥來醫;仙人的劍,可得用仙藥來救。要救她母子二人,不用特別的仙藥是辦不到的。」

   「仙藥?」李逍遙追問道:「什麼仙藥?只要能救活她我一定去取得。」

  老婆婆道:「要治好她們母子的傷,惟有得金翅鳳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這兩樣東西,都很難得。我手上也是沒有的。」

  李逍遙道:「有藥就是有取法,請告訴我,我會馬上去取。」

  老婆婆看了看李逍遙,道:「以你現在的身體,我看……難呦!在這靈山神木林深處,找到金翅鳳凰的窩,可取其蛋殼,而白苗族居住的大理城麒麟洞中,則有只千年火眼麒麟精,將之降伏可得其角。不過你要記住:此二獸乃我苗族聖獸,你只可取藥,不可傷其性命,融會遭天譴。」

   「原來前輩您是苗人。」李逍遙道,他心情略為放鬆之後,又想到:「對了,月如呢?」

  老婆婆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道:「她嘛……」

  李逍遙看出不對,道:「月如呢?」

  那老婆婆默默地側過身子,她背後的另一張石床上覆蓋著白布,那白布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應該是個人。

  李逍遙像被悶雷當頭打中,呆立著無法動彈。

  老婆婆道:「她已經瞑目了……」

  李逍遙緩緩道:「您說……這就是……月……月如?」

新仙劍奇俠傳-回憶月如

  老婆婆點了點頭,李逍遙萬分不信,便要伸手去掀布,被那老婆婆一把拉住了手,道:「你先忍著!聽我說,她不但身受重傷,早就回天乏術,在你們危急之時,又親自以身擋了落下的劍柱,天靈碎裂……送到我這裡來時,早就已經斷氣了。」

  李逍遙的手不斷抖著,整個腦中一片空白。那老婆婆這才慢慢地掀起白布,露出林月如閉目的臉。

  李逍遙雙腿痠軟,拄著木杖才勉強能立,顫聲道:「不……月如她……她……」這時李逍遙已泣不成聲了。

  老婆婆重新蓋上白布,道:「你回去躺著吧,死了是活不過來的。」

  李逍遙慢慢地走上前去,坐在林月如屍體邊,拉出白布底下的冰冷小手,緊緊握著。

  林月如如細膩的手上,布著新傷舊痕,李逍遙細細地撫著她修長的手指、玉璧似的手掌。這段日子闖蕩江湖,全是她在旁相依相扶,一個千金小姐,為了他而不辭風雪之苦,手上也到處是傷,而自己竟沒給過她半句溫言蜜語,如今只留下一心悔恨。

  李逍遙與林月如相識的種種過往,如同滾滾的洪流,在李逍遙的腦海中川流不息。李逍遙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只是呆坐著,沉陷在回憶之中,他的淚水已經哭幹了,他一聲不響,就這樣拉著林月如冰冷的手,默默的、長久的一動也不動……

  那老婆婆見李逍遙呆滯的樣子,只得輕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老婆婆緩緩地起出屋子,屋外是一大片的杏花,地面上栽著奇香撲鼻的各種花卉,粉白豔紅,煞是美麗。在落葉的飛絮中,獨狐劍聖負手而立,身邊還站著 姜婉兒。

  獨孤劍聖望向老婆婆,道:「聖姑,他們的情況如何?」

  被稱作「聖姑」的老婆婆道:「小兩口的命是撿回來了,而林姑娘就……唉!」

  獨孤劍聖道:「以聖姑的回春妙手,也救不回她?」

  聖姑冷笑了一聲,道:「我也不過是個略懂醫術的苗人,哪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聖姑也是苗人,她們所信奉的女媧後裔被獨孤劍聖當成妖,關在鎖妖塔,已讓她氣恨不過,雖然獨孤劍聖在鎖妖塔崩陷之刻,出手救了李逍遙三人,但是後功不能補前過,聖姑還是對他有幾分痛恨。

  獨孤劍聖啞口無言,他會出手相救,表示已經承認錯誤,但是非常高傲的他,實在無法開口承認過失。

  獨孤劍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的醫術是世上絕無僅有,天下人皆知。」

  聖姑道:「哼,算你識相,知道找我這老太太來醫病人。還有,我早已經退位好幾十年,別再叫我聖姑啦!」

  獨孤劍聖歎了口氣,道:「好吧!林姑娘是我兄弟的獨生女兒,請你千萬救她一命。」

  聖姑道:「你兄弟的獨生女兒是人,靈兒姑娘就不是人?你忍心把她在關在塔裡?哼,什麼降妖伏魔,逞什麼能?亂抓一通,誰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

  獨孤劍聖強忍著氣,讓聖姑罵個不停,道:「此塔已毀,再多說也是無用了,究竟林姑娘能不能活?若是無法,請讓我把屍體帶回蘇州,交給我兄弟。」

  聖姑這才言歸正傳,道:「要她活過來是不可能了,不過,讓她不死的方法我倒是不少。」

  獨孤劍聖道:「此言何意?」

  聖姑道:「呵呵……告訴你也沒用,你走吧!時候到了,你自然明白。」

  聖姑說完轉身便走,關上了大門,不再理會獨孤劍聖。

  她的話這樣說,獨孤劍聖知道再問無用,對身邊的姜婉兒道:「走吧!」

  姜婉兒道:「去哪裡?」

   「替你找個容身之處。」

  姜婉兒跟著劍聖而行,在鎖妖塔崩陷之時,獨孤劍聖在高處遠眺,不但出手救了李逍遙三人,術法不濟的姜婉兒也被他瞧見了。

  姜婉兒的容貌體態,與當初害他同門前輩成魔的妖女完全一樣,獨孤劍聖便也將她救起,想問當年她為何要這樣害得蜀山蒙羞。

  及至救起了她,獨孤劍聖才知道她並非女苑,而是前輩的女兒。在追問之下,得知鎖妖塔內的前輩因悔恨自盡,不由得感慨辛酸;而前輩死後亡靈不散,矇昧無知,殺死闖進塔內的蜀山弟子,也是為了恪守門訓,不讓子弟入塔,卻被誤以為是成了妖魔,這一切更是讓獨孤劍聖感傷無比。劍聖既知前輩一心唸著蜀山,並無反背之意,對 姜婉兒當然也只生親情,而敵意全消了。

  後來獨孤劍聖帶姜婉兒到蘇州見林天南,並含糊告知林月如在鎖妖塔受傷而「不死」,好讓林天南放心。林天南與獨孤劍聖再到京師,請雲姨扶養姜婉兒,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在聖姑處休養的李逍遙,他整天坐在林月如的屍體邊,一坐便坐到天黑,還是不忍離開。

  聖姑道:「李公子,你這樣看著,她也看不活的。」

  李逍遙苦澀地說道:「我……我知道。」

   「知道了就起來吧,好好養傷,早一點去拿仙藥,不要讓兩個都活不成。」

  李逍遙咬了咬唇,慢慢地拄杖而起,又望了趙靈兒一眼,才緩緩走了出去。

  他躺到竹床,閉上了眼睛,因為太過疲累,很快又睡著了。

  他自己並不知道,清醒時呆望林月如的他,在睡夢裡眼淚竟像洪水潰決了一般流個不停。人傷心到極處,只能在神智沒有被壓抑時才能這樣與心意無關地釋放痛苦。李逍遙就這樣釋放著……釋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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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有女同行  

在聖姑之處休養下來的李逍遙,總是一想到林月如的死,內心便五味雜陳,像是胸口空了一大片,說不上悲傷,而是空空盪盪的,卻又像塞滿了什麼苦澀的東西。他寧願悲慟,但是卻只是茫然,像失掉了自己的手,或是內臟,那種感覺已經不只是悲哀而已了。
聖姑將死去的林月如遷移至更深處的廂房,完全沒有做任何處理,令李逍遙頗覺奇怪。幾經要求,聖姑才答應讓李逍遙進入房間一探林月如的現況。沒想到躺在陰暗房間一角的林月如,身體雖然已經冰冷,但竟沒有發生任何死後該產生的變化,就像個逼真的玩具娃娃一般靜靜地躺著。

「月如她……怎麼會這樣?」

聖姑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不管李逍遙怎麼追問,都沒說什麼。那高深莫測的樣子,使李逍遙隱約感到似乎還有一線生機,但只是聖姑不願明說罷了。

有時李逍遙睡至半夜,便會突然驚醒,總要奔至趙靈兒的睡處,親眼確定她還有呼吸,才能放心。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卻再也無法入眠,若是不做點什麼,似乎就無法安心。

雖說有仙藥可以救回趙靈兒與她腹中的孩子,可是金翅鳳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並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取得的,李逍遙數度追問聖姑,聖姑就是不告訴他金翅鳳凰所住的靈山神木林以及大理城麒麟洞在什麼地方,他也不能就這樣貿貿然地到處亂找。

數日以來,李逍遙的傷勢漸見好轉,一日,聖姑才拿著一方陳舊的紙卷走來,道:

「李逍遙,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走啦!」

李逍遙望著那紙卷,道:「這是什麼?」

聖姑笑而不答,看著李逍遙將之展開,竟是通往靈山神木林的地圖!

李逍遙喜出望外,道:「我可以去找金翅鳳凰蛋和火眼麒麟角了?多謝聖姑!」

聖姑道:「先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神木林的地圖而已,火麒麟洞在大理城,現在局面不大平靜,等你過一陣子再去吧!」

李逍遙問道:「大理城的黑苗和白苗二族,何時才能不戰?」

聖姑道:「這嘛……唉!」

見聖姑嘆息不語,李逍遙便知道了答案,道:「黑白二苗的戰爭已是常事,想等到局面平靜,不知要等多少年,我還是想闖一闖……」

「你別傻了,」聖姑道,「你身手還不錯,可是憑著這點小本事,就想闖進大理城,你當苗族沒人了嗎?」

「我總不能傻傻地等下去啊!」

李逍遙說得也有道理,聖姑只好冷笑一聲,道:「除非你說服我你能進入大理,還可以全身而退,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你大理城怎麼走的。」

這幾天李逍遙已經很清楚聖姑的脾氣,她雖然和藹,可是她不想說的事情,不管別人再怎麼死求,她也不會改變心意的。李逍遙只好道:

「那……好吧,我先去取得鳳凰蛋再說吧!」

聖姑嘉許地點了點頭,道:「去吧,這兩個丫頭,不必你擔心了,我會看著她們的。」

李逍遙道了聲謝,聖姑已為他準備好行囊,讓李逍遙帶了上路。行囊之中除了衣糧等物之外,還有那把李逍遙從家中帶出來的木劍。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想帶這累贅之物,或許是相隨已久,不忍相棄,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原來神木林離此並不遠,李逍遙照著地圖而行,一兩日就已經進入一處密林,樹木茂盛得幾乎無路可走,樹林內不但陰暗,而且寒冷,只有點點陽光,從交錯重疊的枝椏間篩落。

李逍遙靈巧地在滿地虯結突出的樹根間穿梭前進,一面觀察著,忍不住想道:

「這裡到處都是樹,想要找到神木,豈不是有如在沙堆中找一粒指定的沙一樣困難嗎?」

可是為了趙靈兒,就算再艱難,他還是得咬著牙找出神木來。李逍遙突然想起聖姑曾經交代過他:金翅鳳凰喜歡在巨樹頂端築巢。那麼或許自己立足於高處,就有機會看見金翅鳳凰的蹤跡。至少是比在地面上找的機會高得多了。

打定了主意,李逍遙便足尖一點,竄上樹身,幾下手足並用,已迅速攀至其中一棵巨木的高處,抓住樹枝身子一彈,已然立在茂葉之間。李逍遙眺望著,但只見重重疊疊的枝葉,根本還是無法見到清楚的整個樹林,看樣子還要再爬高一點。
李逍遙借枝攀緣,身子越爬越高,眼前也越來越亮,突然頭一伸,已穿出茂葉之間,看得見整片樹林了。

一望之下,不由得他心中大聲讚嘆,這片樹林前後接連,遠遠望去,綿延不盡,有如一片滾滾綠海,千傾碧濤,極為壯觀。

不遠處有一株最高的樹,卓立於樹海之上,頂端卻是光溜溜的並無枝葉,陽光照射下,似乎隱隱反射出一層燦光。

李逍遙心中大為振奮,認定了方向,便足點枝稍,飛快地朝那最高的神木奔去。

神木近在眼前,筆直矗立,近看更加宏偉,李逍遙見樹幹上光溜溜的,全無立足之點,更無法以輕功借力登上,該怎麼攀上神木頂端確實是個考驗。

看來還是得試試半生不熟的禦劍之術了,李逍遙真氣一振,長劍應聲出鞘,身子一翻便已穩立於劍身之上,以真氣排空直升!

正當他破空而上之時,遠方傳來一陣嘹亮的尖唳,響遍了整個天空。李逍遙一分神,劍勢一墮,差點就立身不穩,及時運轉真氣,才又重新立住了腳步,劍也已飛昇至巢邊,李逍遙翻身穩立,手臂一伸,截下了劍反手收回鞘內,動作比從前俐落許多,簡直不可道以裏計。

方才那陣簡直要叫斷天際的長嘯,不知發自何方,李逍遙張望了一會兒,不見任何異狀,才低頭看著腳邊的巨巢,巢內的羽絮比尋常的鳥羽還要大上十倍,雪白輕柔的羽絮根處,隱透出一些金光,燦然可愛。

在柔絮之間,隱隱埋藏著幾道光輝,李逍遙輕輕撥開一看,除了一顆金色巨卵之外,旁邊還有顆發出藍光的珠子。李逍遙隨手拾起那顆珠子,只覺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這珠子的外形,與之前他所得到的雷靈珠,不是十分相似嗎?

當李逍遙舉起這顆珠子細看時,原本寧靜的天空,微微扯起了一陣輕風,風一陣比一陣緊,而那尖嘯聲,更近地響了起來,也更加尖銳刺耳。

李逍遙轉頭一看,竟見到一抹金雲快速地逼近,等近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隻五彩的燦爛巨鳥時,巨鳥已彌天蓋地地遮住了上空,朝李逍遙撲來。

李逍遙大驚,不假思索地一掌擊去!巨鳥身子輕偏,輕易閃過李逍遙的掌氣,兩爪直襲過來,眼看就要抓住李逍遙,李逍遙不假思索,抱住了鳥蛋,便急忙禦劍而飛,及時錯開兩隻尖銳如勾的爪子。

淩飛在半空之中,李逍遙才看清了那頭巨鳥雙翅金光爛然,威風凜凜,長長的尾翼在陽光下五彩繽紛,簡直美得讓人目眩。

那就是傳說中的金翅鳳凰,李逍遙幾乎看呆了。狂風中,鳳凰雙翼順著氣流一陣輕旋,又朝李逍遙襲來,李逍遙大驚,鳳凰蛋被竊,難怪金翅鳳凰怎麼樣也要追殺李逍遙,奪回金蛋。

金翅鳳凰追襲過來,李逍遙及時提氣迴轉,腳下七星劍登時便提高數尺,掠飛過金翅鳳凰之側。突然間一陣急風撲面刮來,差點將李逍遙掀落,李逍遙兩腳踉蹌,一個重心不穩,手中金蛋便拋了出去。

「啊!」

李逍遙一聲驚呼,突然不知何方竄出一道灰影,準確地接住下墮的金蛋,一瞬間便掠飛而過,消失在茂密的葉影之中。

李逍遙冷汗涔涔,一方面慶幸金蛋沒有打破,一方面卻更擔心金蛋落入誰手,萬一是隻猴子,將鳳凰蛋給吃得連殼都不剩,那就更加糟糕了。

李逍遙尚未自驚慌中回過神,金翅鳳凰的怒唳刺耳地逼近,李逍遙根本還不及回頭看清金翅鳳凰的來勢,已被那股巨大的氣流當頭掀倒,身子騰出狹隘的劍刃,頓時兩腳落空,墜落直下!

他只感到整個身體像是被無邊的氣流給吞噬了一般,不停地往下被吸去,最後的驚叫,也呼嘯的狂風給吞沒,消失在一片碧濤之間。

李逍遙眼前一黑,便去了知覺。

迷糊之間,李逍遙渾身都被無邊的痛楚給包圍著,從每一根指頭到毛孔,無不像被撕裂了一般,動彈不得。腦中一片混頓的他卻很快想到:自己從高處摔了下來,八成是全身都支離破碎了,才會這麼痛。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中,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按在他額頭上,李逍遙正疑心這是錯覺,卻在恍恍忽忽中看見了趙靈兒的臉。
他彷彿看見趙靈兒擔心的面孔,那雙美目中,盈盈漾著柔和憐恤,就像她平常那樣溫柔可人。但是李逍遙無法發出聲音叫她,只能在朦朧之間看著她。趙靈兒跪坐著,雙掌合十唸咒,一道耀眼的亮光從她掌心間散發了出來,緩緩籠罩在李逍遙身上。這股光輝罩住李逍遙全身之後,李逍遙只感到身上像是被雲朵包圍住了一般,輕飄飄的,十分舒服,就連痛楚之感也像退去的浪潮一般,漸趨平靜。

難道自己死了,和趙靈兒一起上了天堂了嗎?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不會再放開趙靈兒的手!

當他一睜開眼,一能動彈,便抓住了那雙手,喚道:「靈兒!」

手中果然真實地握住一雙柔軟的小手,李逍遙逼把就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坐了起來,道:「太好了,靈兒!妳沒事了……我……」他卻一把被推了開,緊接著『叩』的一聲,額頭上接連被敲了好幾下:「喂喂喂,你頭腦是不是摔壞啦?」

「靈……?」李逍遙的視線還有些模糊,只見眼前的女子滿臉通紅,雙眼怒瞪著他,道:

「人家……人家好心救你,你卻……哼!」

「抱歉,真是抱歉,我一時迷糊,將妳看錯為另一個人……」李逍遙連忙解釋。

她清脆的聲音怒氣未歇:「好心救你,你卻輕薄人家!你們漢族的男人,個個這麼下流,還是讓你死了乾淨!」

那聲音雖嚴厲,卻帶著幾絲甜意,令李逍遙在愧歉中竟感一絲旖旎。也在這時,他才從摔傷的昏沉中完全清醒,看清面前少女的相貌,不知為何給了李逍遙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她嬌小的身上穿著青色絲織的苗族服裝,那張年幼嬌麗的面孔,突然間喚醒了李逍遙的回憶,這名少女,正是他在前往仙靈島時,遇見的小苗女!

「啊,是妳……?」李逍遙一下子整個人都嚇醒了,當初他被這名小苗女整得半死不活,還差點死在她手上,此時仍心有餘悸,不禁退後了幾步,有些戒備地看著她。

那小苗女殷然一笑,玩著頭髮,笑道:「我只是說說,你還以為我真會讓你死?嘻!」

李逍遙勉強一笑,道:「這個嘛……妳那頭蠱神叫什麼名字,我還真的忘了,所以妳不必殺我了吧……?」

小苗女瞄了他一眼,道:「我要殺你,你早就不知死多少遍啦!」

李逍遙一時之間聽不出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起了身,抱起地上的金蛋,殷然一笑,便要離去。

原來在半空中接住金蛋的就是這個小苗女,李逍遙連忙起身道:「請等等!姑娘,那個金蛋是我要的……」

小苗女轉頭道:「這是我們族人的守護聖獸生的蛋,你說要就要?我偏不給!」

「我得用它救人,就算是聖獸,也只能冒犯了。」

小苗女笑道:「你連自己的命都差點沒了,還救人呢!」

李逍遙道:「我就算付出性命,也要取回這個鳳凰蛋,請妳還我!」

小苗女笑道:「唉呦,你雖拿到了,卻失手砸了,還不是一樣沒有?我接住了,自然歸我。」

她刁鑽如昔,所說卻句句有理,但是此時也不是跟她講道理的時候,李逍遙反手按劍,沉聲道:「這是要緊之物,我說什麼也要到手,請妳歸還!」

小苗女反而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道:「你學會了劍,好大本事,我不還又怎樣?你會殺我嗎?」她那有恃無恐的樣子,反倒令李逍遙猶豫了起來。

李逍遙想起自己由極高之處摔了下來,現在卻毫髮無傷,這當然不是幸運而已。難道,是眼前這個小苗女救了自己?回想起恍忽之際,看見她施法唸咒,那感覺竟十分熟悉,以致於把她錯認為趙靈兒。

李逍遙道:「難道是妳……用還魂咒救了我?」

小苗女奇道:「你也知道這法術?」

李逍遙道:「我妻子也曾以此法救了我,卻因此大受損傷……」一面說著,李逍遙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笑言晏晏的小苗女,她怎麼一點也不像使用過還魂咒的樣子?

小苗女笑道:「那是她學得不精,也敢拿來救人哪?真是不要命了。」

言下之意,她精通這個術法,因此才能渾若無事,李逍遙不由得對她的來歷更感可疑。從前她執意要上仙靈島,一聽李逍遙說到苗人,就要殺李逍遙,而不久之後,仙靈島上發生滅島慘事,這名小苗女當時身在何方?她會不會也是兇手之一?
一時之間,李逍遙弄不清她究竟是敵是友,也對她多了三分戒備之意。小苗女卻恍若未覺,睜著一雙明眸,認真地望定了李逍遙,問道:「那靈兒又是誰?」

「是我妻子……」

「你把我認錯成你的妻子?」

李逍遙一窘,道:「是的,真是失禮,請妳包涵……」

小苗女面無表情地問道:「我跟她真的長得那麼像?」

李逍遙忙道:「不,並非是容貌……而是方才姑娘對在下所施的救命法術,造成在下的錯覺。」

「原來是這樣……」

她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李逍遙一想到她的古怪,再想到她不知與仙靈島的血案有什麼樣的牽扯,李逍遙就中心惴惴,怕她會出什麼怪招對靈兒不利。對於自己居然說出了靈兒的名字,他此時真有些後悔,便問道:

「欸……我還不知妳叫什麼名字,能不能告訴我?」

小苗女望著他,道:「你要知道我的名字?」

李逍遙連忙道:「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要是像她的蠱神那樣不能亂說,李逍遙這樣問就等於是觸犯大忌了,江湖果然是難走啊!回想起從前以為要苗人相處,只要換上苗人的衣服就可以,李逍遙才知道以前自己真是天真得過份。

不料,小苗女說道:「我叫阿奴。」

「阿……」他差點要說出口,及時收住,小心地問道:「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名字有什麼大不了的。」

李逍遙鬆了口氣,道:「原來妳叫阿奴……妳就是阿奴?!」

李逍遙失聲叫道,阿奴望著他,奇怪地問道:「怎麼啦?」

李逍遙道:「我識得蓋羅嬌,她說過妳!」

「你見過師姐了?」阿奴笑問,「她有沒有說我壞話?你說給我聽!」

這樣一來,阿奴應該是友非敵了,李逍遙正要放心,但見她抱著金蛋,還在說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不知道若是不跟她閒扯,她會不會就把蛋給砸了,令李逍遙一顆心既提不起又放不下,不知如何是好,道:「她沒說妳壞話,既然妳是白苗的人,那麼就把金蛋給我吧,我相信妳師姐不會罵妳的。」

阿奴笑道:「你就是只想把鳳凰蛋騙走,你說你要鳳凰蛋救人,什麼人這麼重要?」

李逍遙道:「救靈兒……我的妻子,也就是……妳師姐說的公主什麼的……。」

阿奴一怔,原本笑盈盈的臉上,變得有些奇怪:「公主成了你妻子?她叫靈兒?」

李逍遙點了點頭,嘆道:「她已經懷有身孕,卻因故受了重傷,我一定要鳳凰蛋殼和火麒麟角來救活她們母子的性命。」

阿奴不知在想什麼,花瓣似的小嘴緊閉,挑了一下眉,道:「不行,現在鳳凰蛋不可以給你!」

李逍遙一急,道:「可是她……」

阿奴打斷了李逍遙的話:「小鳳凰是不能殺的,你要的只是蛋的殼,要也得等小鳳凰孵出來才成!」

李逍遙道:「嗯……那還要多久?」

阿奴道:「你放心,不會拖太久的。」

「這……好吧。」

李逍遙萬分無奈,可是想起聖姑也交待不能傷害聖獸,萬一他為了殼而弄死了蛋裡的雛鳳,犯了苗族之忌,恐怕聖姑也無法救趙靈兒。

此時,天邊又傳出一陣尖厲的長嘯,顯然是金翅鳳凰找不到蛋,所發出的悲鳴,令李逍遙心裡隱隱感到愧意。李逍遙仰頭看著無邊的樹枝交錯,嘆道:「好不容易把鳳凰蛋拿下來了,要再放回去,恐怕還要難上一百倍呢!」

阿奴笑道:「你若放得回去,我可真的要稱你一聲大英雄、大高手啦!」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不放回去,怎麼等小鳳凰孵出來?」

阿奴道:「呵,你放回去,金翅鳳凰也不要了,會把蛋給拋出巢去呢!」

李逍遙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這蛋給你摸過了,給我抱過了,上面都是人的氣味,金翅鳳凰會把這蛋當成入侵者給趕出去的。」
「那怎麼辦?鳳凰孵不出來,豈不是糟了……?」

阿奴笑道:「我來孵麼!不然怎麼辦?」

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顆蛋……妳孵?」

阿奴道:「我自有方法,而且我也不是白白送你蛋殼,你得幫找一件東西。」

李逍遙問道:「什麼東西?」

阿奴笑道:「跟我走,不就知道了嗎?」

她說完,也不等李逍遙,便徑自往前走去,李逍遙抓了抓頭,無可奈何地緊隨在她身後。

李逍遙問道:「我們去哪啊?」

阿奴指著前方,道:「這個樹林裡有處隱密的樹洞,洞裡藏有妖怪所藏的寶物,我要你跟我去找一件東西。」

她不想說找什麼,李逍遙便也不多問,跟著她走。她對這到處都是樹的密林十分熟悉,走起來毫無滯礙,身手靈巧得像是穿梭在樹林間的綠色精靈一般,令人見之忘倦。李逍遙忍不住問道:

「我聽妳師姐說……妳也對付過黑苗,是不是?」

阿奴笑道:「師姐是不是笑我好沒用,連殺人都殺不俐索?」

李逍遙一怔,看她小小年紀,嬌美可愛,沒想到說起話來卻這樣視人命如草芥,令李逍遙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李逍遙道:「黑苗和妳們白苗,為什麼要這樣殺來殺去?」

阿奴道:「多殺一個黑苗,我們白苗就多一個機會可以活,那當然是殺得越多越好。」

李逍遙道:「是這樣嗎……?對了,那天在仙靈島上……」

阿奴笑道:「那天在仙靈島上,你連滾帶爬,落荒而逃,想不到現在這麼有本事啦,哈哈!」

李逍遙問道:「妳是怎麼離開仙靈島的?」

阿奴笑了一下,道:「我有好幾百種法子離開,倒是你,又怎麼脫身的?」

李逍遙大概地說了一些當時的情況,阿奴聽了,才笑道:「原來如此,那時我在島上迷了路,等我找到水月宮時,公主已經被抓了,姥姥也半死不活的,我見到沒有活口,心裡實在恨透了你,我還以為你是黑苗的奸細……」

李逍遙不語,自己雖然不是奸細,但是卻確實是被那名黑苗的高手所利用,才會破了水月宮入口的陣局。從前他服下忘憂散,不記得島上的事,但見了趙靈兒的真實體態,而回想起種種過去時,他也想起自己所造成的這場浩劫,因此李逍遙心頭格外沉重,只是默然不語。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才離開仙靈島,到你家去找你,你已經不知逃到哪裡去了,我聽一對姐妹說你要去苗疆,就追了上來……」

「妳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阿奴笑道:「我沒那麼大本事,我在你們漢人的地方,老是被注意,沒法子暗中行事。再加上黑苗見了我就追殺,我也沒那個空去找你,否則那時我見了你,一定會殺的。」

李逍遙才知道這一路除了兇險之外,暗中還藏了這個可能的殺機,自己完全沒有提防到阿奴,卻還能活到現在,或許真是福大命大。李逍遙鬆了口氣,道:

「還是問清楚再殺,否則誤殺好人,可不大妙。」

阿奴嘻嘻一笑,道:「誤殺也就罷了,誰沒有錯殺過幾個人?」

李逍遙嘆了口氣,道:「妳這想法不大對,千萬不能這樣想。」

阿奴回頭望了他一眼,眼裡的笑意有幾分輕視,似乎是覺得李逍遙太過優柔寡斷,但她並沒說什麼。繼續向前走了一會兒,兩人停在一株大樹之下。

這株樹幹底下有個巨大的黑洞,有如一個大門一般,兩個人走進去都沒問題,探頭望裡面望去,竟是一條通路,不知通到何方。

李逍遙道:「這是什麼地方?」

「跟我來就是了。」阿奴率先走了進去,胸有成竹的。

李逍遙和她並肩走了進去,地面高低不平,有時是土,有時卻是突起的樹根,一不小心就會絆倒摔跤,越走進去也就越暗,終至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道:「我看不見!」

阿奴笑道:「對不住,我忘了。」

說著,她便一把拉住李逍遙的手,繼續往前走。被她的小手握著,她既不感到羞澀,李逍遙也落得大方,把男女授受不親的尋常規矩給拋棄了,問道:「妳們苗人在黑暗裡都看得見?」
阿奴道:「那也未必,這是要練的。小心腳下!」

李逍遙一個不留意,差點就被絆倒,連忙穩住。

阿奴道:「這地面不大好走,我牽著你,還是要跌跤的。」

李逍遙苦笑道:「我自小跌慣了,跌個幾跤沒關係,妳帶著鳳凰蛋,可千萬不能跌跤。」

「你可真好心,可惜不是怕我跌疼了,是怕蛋跌壞了。」

阿奴笑嘻嘻地說,語氣中玩笑的多,埋怨的少。但李逍遙還是習慣性地笑道:「妳跌了我也心疼!」

阿奴笑道:「我就說漢人男子輕薄,等一會兒跌死你是真!」

她鬆了手,李逍遙一驚,什麼都看不見了,忙道:「妳放開了,我可跟不上妳,沒法子幫妳拿東西了!」

眼前濛濛地閃出一陣輕光,李逍遙眨了眨眼,但見阿奴手上捧著那鳳凰蛋,金光照著她的臉,更顯得嬌美欲滴。

「瞧,不是有燈了嗎?」阿奴說道。

鳳凰蛋殼發出的金光,原來如此燦爛,還能隱約照出身邊的事物,果然是件奇珍。李逍遙卻不無幾分憂慮,道:

「可是……萬一不小心把蛋摔破了……」

阿奴道:「所以咱們要小心些捧,走慢點沒關係,跟我來。」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阿奴捧著鳳凰蛋,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李逍遙張望著周圍,這通道全是木紋,不知有多深多長,散發出濃冽的木香。

這片神木林底下交錯盤結的樹根綿延不盡,一般人若是走了進來,只怕會在裡面迷路,困死此地。阿奴停下了腳步,道:「你瞧!」

前方已沒有路,而是一個洞穴,陳列著幾只箱子,其中一隻裝飾特別華麗,堆放在中央。阿奴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個最華麗的箱子,輕易打開了它。原本興奮得微微發紅的臉上,突然轉為失望之情。

阿奴恨恨地說道:「可惡!昨天明明看見他放在裡面。怎麼是空的……?」

李逍遙感到有點不大對勁,忙問道:「你說誰把東西放在裡面?這個洞穴是有人的?」

阿奴理所當然地說道:「是呀,昨天我潛進來過一次,確定東西就在這裡面,可惜那個魔頭太厲害,我鬥不過。不過,若是加上你來助陣,那就說不一定了。」

李逍遙道:「原來妳是找我來當打手的?」

阿奴笑道:「能夠打敗聖獸金翅鳳凰的人,功夫應該不會輸給區區一個妖怪。」

李逍遙苦笑著問道:「妳倒底要找什麼東西?」

阿奴望向李逍遙,嘆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在找水靈珠。」

「水靈珠?」

「嗯,今日我瞧見那魔頭外出,想不到他居然把東西拿走了,可惡!」

說著,阿奴將其他幾個寶箱一一開啟,有些東西她看也不看,有些卻順手就放進她腰邊的囊袋中,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妳還要找什麼?」李逍遙有點不安地問。

「咱們不能白跑一趟,反正這些都是妖怪搜刮來的,不拿白不拿!」

原來不為什麼,李逍遙苦笑連連,暗想萬一那個妖怪很高強,自己卻沒來由地被阿奴拖來當打手,可真是冤枉到家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這個還是問清楚一點比較好。 

阿奴道:「那個妖怪外表看起來是個道士,不過,他是這神木林的千年陰氣變的木精,自稱木道人。他最喜歡四處收集奇珍異寶,得不到就用搶的。」

「他要奇珍異寶做什麼?」

「不為什麼,奪到了就堆在這個樹洞裡面,什麼也不做。」

「啊……?」

李逍遙不禁獃住,這樣的怪物習性,令人匪夷所思。

阿奴似乎已經搜刮得滿意了,這才起身,道:「走吧,木道人把水靈珠帶走了,我們在這裡也徒勞無功。」

「可是妳主要的目的不是水靈珠嗎?」

「當然,不過我們拿了他這麼多東西,他非自己來找我們不可,那時不就可以向他奪水靈珠了嗎?」她一拍李逍遙的肩膀,道:「到時候可是一場大戰,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喔,木道人是很厲害的!」

「什麼?」

阿奴居然打定了主意把李逍遙給推上第一戰線,李逍遙原本就答應她幫她取她要之物,但是一想到她這樣笑嘻嘻地把自己推出去對付一個似乎很難纏的妖怪,李逍遙也有點不安。

阿奴轉身往外走,李逍遙也跟著她走出洞穴。進來時感覺好像這條樹洞地道很長,走出去時竟感覺上不是那麼久,也許是已經走過一次了,有了點心理準備。望著遠方入口的光芒照在阿奴身上,李逍遙感到阿奴雖是蓋羅嬌的師妹,或許將來會比蓋羅嬌還要有能力,不管是她取物於妖,或是指揮運用人,果斷大膽的行事方式都頗有大將之風,不讓鬚眉。偏偏卻是這麼一個看似嬌稚可愛的女娃兒,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兩人走出了樹洞,阿奴笑道:「雖然水靈珠沒找著,卻賺了不少好東西。」

李逍遙問道:「妳要的水靈珠,應該是什麼樣子?」

阿奴道:「其實我也沒見過,我是聽我阿娘說的,水靈珠差不多有姆指這麼大,是水藍色的,外面會自然透出一股子水氣,所以一摸到就會覺得涼涼的。」

李逍遙感到滿熟悉的,想像了一下,笑道:「嘿……照妳這麼一說,好像是我小時候常玩的彈珠。」

阿奴白了他一眼,道:「胡說八道了!」

她直往樹林外走去,李逍遙忙問道:「現在妳又要去哪裡?」

阿奴道:「你不是還要找火眼麒麟角嗎?」

「是啊!」

「在小鳳凰生出來的這段時間裡,我可以先帶你去取火眼麒麟角。」

李逍遙喜出望外,道:「妳知道麒麟角在哪裡?」

阿奴殷然一笑,「跟我走就對了。」

想不到自己可以這麼順利地接連獲得二物,一想到趙靈兒有救,李逍遙簡直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此刻不要說對付木道人,就是阿奴還要他去對付什麼火道人水道人,李逍遙也都願意全力以赴的。

連麒麟角都有著落了,李逍遙心情大為輕鬆,與阿奴邊走邊問道:「妳要水靈珠做什麼?」

阿奴一笑不答,李逍遙本來就是個逗人說話的高手,故意道:「嗯,我來猜猜,妳要練高段的法術,對不對?這個水靈珠,就是給人練妖法的法寶……」

阿奴怒色驟現,道:「什麼妖法?你不知道就別亂講!我要找水靈珠,是要用來救人的!」

「救人?」

阿奴長嘆了一口氣,道:「告訴你也不要緊,我們苗疆鬧大旱災,很久很久都沒下雨了,河水都已乾涸,食物也快吃完了,再不找到水靈珠引來大水,恐怕大夥兒都要完了。」

原來阿奴要找水靈珠,是有這樣的用意,而木道人私藏水靈珠,只是滿足無聊的私慾,那李逍遙當然是非幫阿奴找到水靈珠不可。就算不用金翅鳳凰蛋殼交換,李逍遙也會幫忙她的。

見到阿奴稚氣的臉上,憂色沉重,李逍遙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安慰她,便問道:「苗疆鬧大旱的事,我也聽說過,可是這可能只是天不下雨,或是河道淤塞,妳們不想法子通河或是找水,卻找這顆珠子,一顆珠子能解決旱災嗎?」

阿奴說道:「那是你不懂,水靈珠是有法力的!」

阿奴停了一下,悠然回想著,道:「只要有了五顆靈珠,白苗一定可以重振往日風光,重建往日富裕安樂的南紹國威!」

李逍遙想到自己現在手上也有幾顆靈珠,趙靈兒也沒說過這些靈珠是否有什麼用,但似乎是十分重要之物,便問道:「妳說的是五顆什麼樣的靈珠?」

阿奴道:「苗族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北方的蠻族侵略我們苗族……」

「北方的蠻族?」李逍遙好奇地問道。

阿奴道:「怎麼?這很奇怪嗎?」

「我聽說中原以外的異族,北方是狄,西邊是戎,東邊是夷,南邊才是蠻,妳的北蠻是什麼地方?」

阿奴撇撇嘴,道:「我們可不管你們漢人怎麼說的,我們只知道那是我們北邊的敵人,我們的書上叫他們蠻子。」

李逍遙對南方的異族並不是很瞭解,事實上在南方因為地勢崎嶇,高山惡水,交通不便,地方與地方之間往往隔絕不相往來,故而產生了許多與外界隔絕的民族,漢人統稱他們為蠻,實際上是包含了數不清的族類,多半以族長做為首領。從前三國時代,諸葛亮南征,深入黔地,雖曾經以七擒孟獲收了許多南蠻之心,但事實上在蜀書中,南方從來是作亂不斷,終蜀漢之世,一直是個令朝廷頭痛的地方。阿奴所說的蠻,或許正是其中強大的某一族,因為在南紹國的北方,所以苗族的傳說中才稱他們為北蠻。
阿奴續道:「那時蠻人與我們發生戰爭,起初蠻族被我們打敗,落荒而逃,過了一年,蠻族又來了,這回他們的法師作法,召來了許多怪獸對付我們苗人。有的怪獸會吃人,不但吃了人,還破壞了我們的田地家園;更有的怪獸會噴火,一噴火就可以燒死一大群蜂湧而上的勇敢苗人武士,還有的掀起怪風,有的四處散播毒氣……」

阿奴輕輕嘆了口氣,續道:「我們知道勝不了,便全躲在地下,每人滴出一滴血,讓我們的教主祈禱通達天上的神明,天帝果真聽見了,祂派了水、火、雷、風四神,和魔女旱魃下凡來對付怪獸……」

李逍遙聽她的口還是很沉重,道:「天帝派出神來救你們,那很好啊,你們一定打勝了吧?」

阿奴道:「是的,水、火、雷、風四神和魔女旱魃很快打退了怪獸,怪獸被趕回蠻人的地方,反而造成蠻人的禍害,把蠻人攻打得潰不成軍。」

李逍遙笑道:「活該,蠻人真是作法自斃!」

阿奴道:「可是,打退怪獸的天神們,見到南紹這麼美麗,風花雪月,四時如畫,這些神都不願意回到天上了,他們就在人間嬉戲玩樂,造成南紹更大的浩劫!天雷地火燒光了地上的草木,乾旱和饑荒餓死成群的牲畜,然後洪水又淹沒了整個大地,苗人和蠻人都失去了家園……」

李逍遙一怔,沒想到會是這樣。如果受到異族侵淩,可以求神助,那麼被神侵淩,還能怎麼辦呢?

阿奴的聲音緩和了下來,說道:「還好,有位人形蛇身的巫女出現了,她和我們苗人自古以來就祭拜的女媧神像一模一樣,她獨自奮力誅殺了水、火、雷、風四神,還打敗了旱魃,將她給封印起來。她將這五個神所造成的災禍給平息了之後,還重新幫我們開闢出豐沃的農田,引來順暢的溪流,讓我們可以重建家園,重新過著安穩的生活。」

李逍遙聽得鬆了口氣,想到趙靈兒也是人形蛇身,書中仙說她是神族之後,那麼她果然是女媧的族裔,就算不是人類,也是足以自豪的仁聖之後。

阿奴道:「女媧重建了苗族,她是苗人的母親,可是卻因為她以天神之尊殺了天神,天帝很震怒,不許女媧回到天上,讓她成了和人一樣,會憂愁,會病老,會生也會死。」

阿奴續道:「女媧就這樣留人間,受我們苗人俸養了。其實我們苗人本來就是信奉她的,是教主以法力迷惑許多苗人,大家才漸漸忘了尊崇女媧,可是女媧竟不記恨,還來救她的子民,苗人都知道錯了,她雖然不再是永生不死的神,我們卻依舊崇拜女媧娘娘,希望她永遠守護苗人。」

李逍遙問道:「那這與五顆靈珠有什麼關係?」

阿奴道:「那五顆靈珠,就是女媧娘娘以水、火、雷、風、魔女旱魃這五個作亂神魔的骨骸煉化而成的。」

「原來如此……」

「女媧以法力讓自己掩去蛇身,變成像人一樣,她嫁給一名智者,生下了下一個女媧娘娘的後代,也把五顆靈珠傳給了她,要她守護苗人。此後,女媧娘娘的後裔都要世世代代地以五顆靈珠的神力,保衛南紹的土地。」

「原來如此……可是那後來五顆靈珠又怎麼會到處四散呢?」

就連女媧的後裔都流亡在外,那肯定是出了極大的變故。

阿奴似乎不大想說,過了一會兒才?道:「上一代的女媧後裔,是我們的女祭司,她平息了一場火災,引來了大水怪,她為了驅逐水怪,躍入水中決戰了七天,七天後洪水漸漸退去,可是女祭司不見了,黑苗的巫王到處找她,最後終於找到受傷沉重的女祭司。巫王救好了女祭司之後,就娶了她作為巫後,還生下了公主。」

「可是有一天不知為什麼又起了大水災,大家求巫後以五顆靈珠治水,巫後才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五顆靈珠遺失了。」
李逍遙聽了,也感震驚,這五顆靈珠代表的是女媧後裔的神力,一旦遺失,也可以說是女媧後裔這個尊貴身份的失去,巫後會有什麼下場,是思之令人驚心的。

「那……巫後怎麼辦?」

阿奴道:「我不很清楚,我娘她們那一代的貴族還知道一些,我就都不知道了,就連師姐也不跟我說!我只知道後來巫後和公主就不見了,巫王又信任起教主,崇拜起天帝,女媧神殿只在白苗還有幾座,黑苗那裡把女媧神殿裡的女媧像都給摔壞打碎,殿堂也都改成了拜月教主的祭壇。」

阿奴恨恨地?道:「可恨的拜月教主,還挑撥黑苗與白苗的不合,反正黑苗忘恩負義,不顧女媧娘娘的恩澤,也早已失去了做為女媧子民的資格!」

李逍遙喃喃說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個典故……」

「嗯,所以我非找回這五顆靈珠不可!只要我們找到了五顆靈珠,交給公主或是巫後,那時就可以滅了黑苗,見了就殺,別留下那種骯髒的血,南紹只要留下我們白苗,由我們白苗來永遠尊奉女媧娘娘就夠了!」

望著阿奴稚氣的臉,說出這樣偏激仇恨的話,令李逍遙有點憂心。阿奴年紀幼小,本事過人,這樣的人都不免有些偏激桀傲,阿奴自不例外。但李逍遙也知道自己這個外人若是多勸,反而會引她反感,不如先得其心,再慢慢緩和她的想法。再說,他也真的很希望女媧的後裔能得到該有的尊重,只要及早找回了五顆靈珠,可以說就成功一半了。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追查到,水靈珠落在木道人手中我一定,我一定要奪回來!只要有了水靈珠,以水靈珠祭天,就可以解決這場大旱,救苗人的性命。」

李逍遙想起在金翅鳳凰的巢中的那顆珠子,和雷靈珠十分相似,便拿了出來,道:「那麼這個呢?這是什麼珠?」

他手上的靈珠一拿了出來,阿奴看了,微微一怔,道:「這是你在鳳凰巢中拿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來沒說什麼,遠方隱隱傳出低沉的呼嘯,像某種喑嗚嘶吼,仔細一聽竟是風聲。

阿奴道:「這是風靈珠,不是水靈珠……」

「風靈珠?」

「是金翅鳳凰放在巢中保護金蛋的,你讓風靈珠見了光,引來大風,金翅鳳凰就知道蛋被人動過了,才會馬上回來攻擊你,你快收好。」

李逍遙連忙將風靈珠收回懷中,卻在此時,高處的枝椏一陣晃動,驚起大片的飛鳥尖唳!

「啊,怎麼回事?」

李逍遙和阿奴正要仰頭看,眼前驟然間千花萬葉,竟是無數細枝朝兩人射落!

李逍遙不假思索,拔劍疾舞,護住了自己和阿奴的周身要害,一時之間只見殘葉飛枝,簌簌噴射向四面八方。極快的劍法所引起的陣陣劍風,甚至激得腳邊落葉旋捲了開去。

不知過了多久,淩利的細枝攻勢才停,李逍遙倏地收劍,橫在身前,隨時準備再面對新一波的攻勢。

細碎的金鈴聲,遠遠地盪了過來,像濤浪一般,越盪越近。

「是木道人,小心。」阿奴在李逍遙身邊低聲道。

不知這木道人有多厲害?他能摧動萬枝千葉的暗器雨攻擊敵人,卻又神不知鬼不覺,讓李逍遙也無法查覺他的接近,足見內力過人。

猛然間背後風生,李逍遙隨手一劍刺去,削落一根樹幹,緊接著身旁數個方位盡是陰氣襲至,李逍遙接連刺出數劍,隨著身形上下奔竄,一一格下對方的十來招攻勢,一瞬間就身旁大空,他和阿奴身邊的樹木居然都已被削盡。

但是他還是沒見著木道人,木道人居然能不現其身,就攻得李逍遙只能守不能還擊,若是現了身,會是個多麼難以想像的高手?李逍遙不由得涔涔冷汗,滑落背脊。此時兩人身旁盡空,失去了掩蔽,更顯敵暗我明,李逍遙不假思索,一抱阿奴,便往前奔去。

卻聽見身後陣陣沉滯虛緲的笑聲,「呵呵呵……武功不差,小子,寶物留下,否則你們性命不保。」

「哼!」

李逍遙不加理會,突然間面前一枝橫到,差點把李逍遙絆倒,好在李逍遙身手靈活,足尖一點,便飛躍數十丈,但突然間又是颼颼急響,上下左右的樹枝同時往他們兩人刺來!
李逍遙大驚,正要出劍,不知何處飛伸而至的粗藤,「啪」地一聲擊中李逍遙的手腕,便緊緊纏住,扯住李逍遙的手。

「啊!」

李逍遙的手腕一被扯住,對方便用力一扯,將李逍遙拉偏了立足之地,李逍遙身子一滑,便懸空盪著,另一手還緊抱著阿奴,無法放開。

這下子兩人被困在半空之中,身上要害盡曝露在敵人面前,根本無法自保了。

這時,那低沉而無力的聲音,就在他們上方,得意地傳了出來:

「嘿嘿……你的劍很好,我要了。」

李逍遙握劍的手被粗藤綑著,負擔著兩人的重量,還要握住劍,無法反手握藤攀上,他只希望對方現身取劍,那麼他就能脫困了。

不料阿奴出了聲:「木道人,你稍等!他還有更好的寶物呢!」

那聲音冷冷地說道:「是嗎?反正殺了你們,不管什麼寶物,都是我的了。」

阿奴笑道:「有了寶物不會用也不成啊!不如我教你怎麼用,教過了之後,你再殺我們得了。」

李逍遙不知阿奴說這話的意思,有些緊張。

木道人聽了,半信半疑,傳聲道:「是嗎?是什麼寶物,妳拿出來我瞧瞧。」

阿奴道:「你不出來,怎麼看得到?」

木道人冷笑道:「呵……老夫不現身,也看得到,小娃兒,別再弄玄虛了,快拿出寶物來!」

阿奴的本意,是想騙木道人現身,再以巫術對付他,她會焚火之咒,相信可以燒得了木道人。可是木道人就是不現身,可見生性小心至極,阿奴知道自己再誘他現身,只會更令他起疑,只好道:「好吧,那你可得看清楚些。」

阿奴在李逍遙耳邊輕道:「你說你有雷靈珠?帶在身上嗎?」

李逍遙頗為猶豫,不知該不該告訴她,萬一阿奴竟是木道人一夥的,那又怎麼辦?但是此時身處危境,進退兩難,也只能信阿奴一回了。

李逍遙道:「在我腰帶裡的暗囊。」

阿奴伸手一探,果然取出雷靈珠。

此珠一出,李逍遙便感覺周遭的氣流隱隱沉重了起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雷靈珠?呵呵呵……小娃兒,妳說它該怎麼使用?」那聲音問道。

阿奴道:「你聽仔細了。」

說著,便捧著雷靈珠,閉目喃喃唸了一串咒語,隨著咒文吟頌,天空驟然間暗了下來,狂風怒捲,突然轟隆一聲,天邊響起巨雷!

一連好幾聲霹靂雷閃,越來越密集,阿奴大喝一聲,萬道雷電轟然襲至!

綑住李逍遙右手的藤突然間斷了,他們兩人急速墜落,李逍遙眼前白光激閃,雖不知發生什麼事,李逍遙本能知道不妙,抱住阿奴滾開數尺,便聽間耳邊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爆炸聲不斷。

李逍遙全身護住阿奴,只覺碎屑不斷噴在身上,打得他全身無處不痛。陣陣熱浪不斷捲來,幾乎要灼傷了他。

不知過了多麼久,炸聲方絕。李逍遙耳中嗡嗡作響,身上已經半點知覺都沒有了。

阿奴輕輕推了推壓在她身上的李逍遙,道:「你沒事吧?」

李逍遙慢慢抬起頭來,一望周遭,驚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方圓數十尺,極目所見之處,除了自己和阿奴之外,就是一大片的焦土與枯黑的焦枝。

「啊……」

李逍遙看呆了,阿奴推開了李逍遙,坐了起來,微笑道:「這果然是雷靈珠!」

「妳……妳做了什麼?」李逍遙說話結結巴巴的。

阿奴道:「我只不過用它引來了雷電,劈死了木道人。」

「什……什麼?」

阿奴道:「我也沒見過木道人,方才你和他對上,你的劍法這麼高明,木道人應該不是對手才是,可是他能隨意引用這神木林的樹木傷我們,我想或許木道人是沒有身體,需要順木而生的一個妖靈。所以只要確定它付在在附近的樹上,再引來巨雷,就可以劈它個措手不及!」

李逍遙鬆了口氣,道:「妳真是聰明,木道人死了,快找找水靈珠。」

「嗯!」

李逍遙正要起身在這片焦地尋覓,阿奴拉住了他,笑了一笑,道:「如果靈珠在這附近,我可以召喚看看。」
說畢,阿奴盤腿而坐,雙掌捏了個咒訣,便專心地唸起咒來,不一會兒,天邊劃過了一道金光,迅速地逼近,落在阿奴懷中。

阿奴大喜,拾起那顆珠子一看,滿臉喜色一下子就變成失望之色。

李逍遙雖沒見過什麼是水靈珠,但看這顆的樣子,顏色也不像,絕對不是可以救苗族生命的水靈珠。

「什麼嘛,竟然是金罡珠……」

阿奴嘆了口氣,隨手收起這顆珠子,轉頭對李逍遙道:「白忙了一場。」

李逍遙安慰道:「我相信妳一定可以找到水靈珠的,我會幫妳找。」

阿奴道:「要是鳳凰孵出來了,你拿到蛋殼了呢?」

李逍遙道:「我還是幫妳找,直到找到為止。」

阿奴喜道:「真的嗎?你可別只是說說。」

李逍遙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妳為了救苗族的人,這麼辛苦冒險,我難道能不幫妳?再說我妻子也算是苗族的人!」

阿奴原本聽得喜形於色,一聽見他最後一句說到了『我的妻子』,神情頓斂,嬌稚的臉上竟顯出了幾分成熟的神色。

但是她馬上又恢復了平時笑瞇瞇的樣子,道:「那我們就說定了,你得陪著我找水靈珠,一直到找到為止!咱們勾勾手,發個誓!」

「好。」

李逍遙笑著伸出手來,阿奴和他的小指互勾起誓,看來不管是什麼民族,什麼地位,少女的約定方式都是一樣的。

阿奴歡喜地挽住李逍遙的手臂,就像小妹妹一般親睨依人,說道:「我現在就帶你回大理,我也幫你火麒麟的角,讓你妻子好起來。」

李逍遙感激地點了點頭,阿奴挽著李逍遙,邊走邊說道:「每次一說到要幫你救你妻子,你就高興得眼睛都會發光,真像個呆子。」

李逍遙道:「那是妳不懂,如果妳有了心愛的人,妳也會像我一樣的。」

阿奴道:「我懂的!我有很多心愛的人,我的師父,師姐,都是我心愛的人。」

李逍遙道:「不,這種心愛和我說的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呢?」

李逍遙道:「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高興時妳就會跟著高興,他不在時妳就做什麼都沒意思,好像魂也不在身上,什麼都變成假的,命也少了一半,那時妳就知道了。」

阿奴抬頭望著李逍遙,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才道:「或許吧!可是那樣多可怕!」

李逍遙道:「嗯,是有點可怕,就連快樂的時候,都好像不真實!」

見李逍遙神情有些憂鬱,阿奴便笑著岔開了話,跟他聊著大理城的種種,勾起李逍遙的興味。雖然聖姑再三叮囑他不可貿然前去大理城,但聖姑絕料不到會在半路殺出了阿奴,使得李逍遙的前往大理之路,便比想像中順遂了許多。

雖然大理城離此有數日之遙,一路之上有阿奴相伴,她臉上總是帶著那甜美的笑容,笑聲爽朗,言語嬌憨可喜,似乎永遠那麼天真開朗,連帶著讓李逍遙也放寬了心情,與她同行的這一路之上,絲毫不覺乏味。不知不覺,便已來到大理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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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國脈如縷


  雲南大理的美景,向來聞名,所謂『上關風吹下關花,洱海月映蒼山雪』,乃是南紹『風、花、雪、月』四大名景。但是,越走近大理,李逍遙卻只感熱風撲面,沙塵蔽天,空氣中還有種幹氣,令人連呼吸都感到微微的刺痛。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枯黃,間歇點綴著零星的綠意之外,死氣沉沉,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就連臉上總是帶笑的阿奴,眼裡也出現了沉重的意味,李逍遙方知大旱之事不假。

  阿奴不禁仰頭望著藍透了的天,喃喃說道:「唉……不知何時才會下雨?」

  李逍遙道:「我聽說雲南不但多雨,還多河川水流,就算長久不雨,也還有山上的積雪,還有澎湃的水井,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阿奴道:「山上的雪融到一半,都化進地下了;前兩年河川還能流,最近也都漸漸枯了,九年不雨,再多的水也要流光的!」

   「那……沒有水,怎麼栽種?」

  阿奴苦笑道:「誰還管栽種,如果連喝的水都沒有,那大家就要死了。」

  阿奴長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如今大理城還剩下一口井有水,我娘規定了分配的法子,大家還能撐上一段時間。等到這口井都枯了,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放棄家園,逃難到別的地方去,成為沒有家的人了。」

  阿奴甜美稚氣的聲音,說出這麼可憐的話來,令李逍遙十分不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阿奴又道:「我聽唐鈺說……」

   「唐鈺是誰?」

  阿奴道:「是個漢人,住在我們這兒很久了,他讀過很多漢人的書,跟他說話還頂有趣的。」

   「嗯,他說什麼?」

   「他告訴我,漢人的書上都說:如果長久不下雨,或是有了什麼天災,那是在上位的人做了壞事,老天爺降下的懲罰。你們漢人的書上真的這樣說?」

  李逍遙讀書不多,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他也聽過不少這樣的說法,便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阿奴道:「那一定是黑苗害的!我們白苗上下一心,我娘是族長,她從沒做過對不起任何族人的事。那就是黑苗的巫王壞,上天要懲罰他們,才不降水!」

  李逍遙道:「我向來不相信不雨是因為上位者的關係,但是九年不雨,這也太奇怪了!」

  此時,大道上迎面走來幾名背著水甕的婦女,見到阿奴,便退至道旁,含笑叫了阿奴幾聲,阿奴也回應著她們。她們容色憔悴,蓬散著頭髮,可見生活辛苦,但還是笑笑的,更足見此地民風溫和善良,會與外人決戰,一定得是萬不得已。

  那幾名婦女一說話,竟是漢語:「阿奴姑娘,妳回來了,大王可想要罵妳呢!」

   「這位公子是妳朋友?」

  阿奴道:「他姓李,我帶他來大理瞧瞧,城裡可都好?」

  其中一名婦女道:「都好,近來黑苗都沒動靜,難得有幾天清靜日子!」

  另一名婦女也道:「可是那唐鈺就天天城裡城外的跑,望穿了眼睛。如今妳回來了,他也不用跑得那麼累啦!」

  阿奴笑嘻嘻地說道:「妳們胡說,他弱得風吹一吹就壞了,哪跑得動啊?妳們還比他強呢!萬一黑苗來了,可得勞駕背他進城避難!」

  眾婦女嘻笑喧鬧了一會兒,才與阿奴道別,李逍遙還聽見其中一名婦女說道:「真是多虧白苗人,只剩一口井還肯分水給我們漢人……」

   「是啊,若是黑苗敗給白苗就好了。」

   「我叫我那口子也從軍去!幫白苗打黑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她們是漢人?」

  阿奴道:「有些漢人住在附近,黑苗常常搶奪劫掠他們,後來就都集中到這裡來了。」

  白苗族人能讓漢族與他們融洽相處,而黑苗族卻全然不同,李逍遙回想起從前住進自己家客棧中的那幾名苗人,殘暴狡滑,如果黑苗的人都是那樣,那也就難怪阿奴會想滅盡他們。

  路的前方可以看見矗起高牆大城,在藍天之下,灰白的城牆更險高偉,當中的巨門高逾數十尺,遠遠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

  城門下,石子路上的車軌行道,分行井然,但是並沒有人出入,只有那灰牆黑門,凝靜地峙立著,顯得無比肅殺。

  越走上前,就越看見城牆下歪歪倒倒地靠了不少人,等走近時,李逍遙才看清那全是死人!

  李逍遙驚愕不已,可是阿奴卻好像見怪不怪,連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些人橫陳在城牆下,有的穿著兵士衣裳,有的是尋常百姓裝束,身上血跡已經黑了,肌膚也都早已幹癟下去,根本無法給人「人」的感覺,只像是某種無關緊要的動物屍骸一般。

  而屍體雖腐朽的程度不一,乍看之下,還是看得出他們全都是年輕男子。這一點多多少少引起李逍遙的疑惑,可是看阿奴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也不知該不該問。

  猛地一把槊橫了過來:「什麼人!」

  李逍遙嚇了一跳,那橫槊擋人的士兵見到阿奴,立刻收回長槊,恭敬地退到一旁,道:「原來是少主,您回來了!屬下失禮。」

  阿奴手一擺,道:「不要緊,你們好好守著,真是辛苦了!」

  李逍遙這才看清楚:那士兵身邊,還有好幾名士兵,守著這個大城門。此地的戒備森嚴,外人是絕難出入的。

  一名穿著較為端嚴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道:「恭迎少主!」一抬頭看見李逍遙,便面露疑色,道:「這位是……?」

   「是我朋友。」阿奴簡短地回答,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一切還好吧?」

  那位階較高的漢子說道:「除了常有黑苗混進來偷襲之外,一切均安。請問少主,這位朋友是漢人嗎?」

   「他是漢人,我要帶他進城去,行嗎?」

  漢子說道:「這……少主的朋友,當然行!只不過……」

  阿奴有點不耐,道:「什麼時候你說話這麼吞吞吐吐了?只不過怎樣?」

  那漢子道:「近來局面不定,除非族長准許之人,一律不許入城,誰帶的都不行……」

  阿奴道:「這個我知道,就是我阿娘叫我帶他來的,這樣可以了吧?你不放我們進去,我怎麼帶他去見我阿娘呀?」

  漢子這才釋然,道:「那就沒問題了,可是他叫什麼名字、何方人氏,還是要請少主告知,做個記錄。」

  阿奴道:「何時變得這麼麻煩了?」

  漢子道:「請少主見諒,族長有令,嚴禁陌生人通關進城。所以只好謹慎些。」

  既是非常時期,李逍遙也入境隨俗,告知了他們自己的身份,正在記錄之時,城內走出幾名士兵,扛著幾具屍體經過,恨恨地拋在城外。有的還吐了口唾沫,咒罵了幾聲才轉身回城。

  那漢子見了,搖頭不已,但也沒說話。棄了屍的士兵們見到阿奴,都主動站定,問候道:「少主,您回來啦!」「少主好!」

  阿奴道:「近來殺了多少?」

  其中一名士兵道:「沒數,這三天已經找出五個黑苗奸細了!」

  另一名士兵道:「那些黑苗族的人,三天兩頭就來叫陣。最近派人混進來打聽我們的局面,真是可惡!」

   「可是,都給咱們揪出來了,哈哈……」

   「屍體丟在外面,給他們黑苗的人瞧瞧,咱們不是好欺負的!」

  阿奴道:「只怕奸細還抓不完,這些日子可得更小心些。」

  眾士兵精神抖擻地說道:「知道啦!」

  阿奴又問道:「這一陣子我阿娘有找我嗎?」

  那名隊長樣的漢子說道:「少主您這次一聲不響的就溜出去,族長好像很不高興,真真實實地發了場好大的脾氣。族長後來便沒再說什麼了,少主您可得小心些。」

  阿奴一撇嘴,道:「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阿娘擔心什麼?哼,瞧不起我嗎?」

  漢子道:「族長是怕您有不測,萬一著了黑苗的詭計,被抓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奴挑眉道:「抓得著我麼?那我佩服他們好本事。」

  一旁的士兵聽了也都叫好、喝采,道:「是啊,黑苗就算有詭計,還是兩三下就給識破了!」

   「黑苗再三潛入,真教人惱火!少主,咱們挑個時間,也給他們來個夜襲!」

  阿奴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那漢子連忙道:「別在這兒胡說,沒有族長的調度,誰也別亂動!」他轉頭望向阿奴,道:「少主,請您趕快回去,別讓族長生氣了……」

  阿奴仍笑嘻嘻地,說道:「您放心吧,我阿娘見到我,就生氣不起來了。」

  漢子道:「但願如此,您請回,報個平安吧!」

  阿奴對李逍遙一揚下顎,便與他一同進入城內。寬大深厚的城門背後,一陣壑然開闊的景象,令李逍遙眼前一亮,但見大道平坦,兩邊廣場寬闊,有不少商販往來,遠處還散佈著幾所莊院,看起來一派寧靜祥和,雖然不能與中原的繁華相比,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襯上明媚的天色與遠山,更加如夢似幻,有如桃源仙境。

  在連年緊張的國勢、不利的自然環境之下,還能讓居民生活不擾,可見白苗的領導者統禦有方,更讓李逍遙感到國家的治亂興衰,皆非外力所能左右,一切端視上位者的事在人為而已。

  苗人生性豁達大度,愛好自由,因此屋舍的建築排比並不緊密,各人散居,走在路上也不見櫛比鱗次的屋宇,往往會在路邊高低起伏之地,可以見到屋舍一角,或是在樹林屏障之間出現居處。這又是與中原的城市大不相同的特色,李逍遙看得頗感趣味。不過走在路上的居民見到阿奴,幾乎都會打招呼,人人都識得她。或許是居民不多,更或許是阿奴天性活潑豪爽,整天到處跑,白苗居民想不識得她也難。

  兩人越走越到了山地,此處更不見半間屋舍,就連樹木也漸少,李逍遙奇道:「妳不是說要帶我去見妳阿娘嗎?怎麼到了這裡來啦?」

  阿奴回頭對他一眨眼,在他耳邊小聲道:「傻瓜!我騙他們的。不那樣說你怎麼進得來?」

  李逍遙一想,也不禁笑自己怎麼變呆了,連這個都沒想清楚。

  李逍遙問道:「那妳要帶我上哪兒?」

   「你還想上哪兒?」阿奴促狹地一笑,道:「你真是個呆頭鵝呀,火麒麟洞是我們的聖地,要是我不馬上帶你去,遇上別人,你可就一輩子別想進得了火麒麟洞啦!」

  李逍遙道:「既是如此慎重,妳就這樣帶我去……好嗎?」

  阿奴道:「你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啦?」

  向來率性的李逍遙一聽阿奴如此評語,先是一怔,繼之以失笑,倒不是笑自己婆婆媽媽,換作以前的自己,也會那樣不假思索便先做了再說,管它聖地不聖地。可是,自與趙靈兒、林月如患過難,嘗過絕望之感之後,竟變得多慮了起來,橫衝直撞的作風已不再,而會多想一些,多考慮一些。畢竟有時他也會想到:如果自己當初在某些地方,多有些計劃,是否就不會連累林月如、趙靈兒任何一人落到這個地步?

  這些靜心時的思索,也不能給他任何答案,人生是沒法子預設的。

  李逍遙默默地跟著阿奴往火麒麟洞的路走,越見陡峭的山路幾乎寸草不生,但是卻反倒清涼了起來。兩人走到一處山壁之前,光禿禿的周圍怪石嶙峋,也因此有人出現在此地,格外地顯眼。

  阿奴一見到那名男子在山壁前走來走去,探頭探腦,臉色就微微地變了。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年紀,一襲苗民布衣,長相倒是十分普通。

  李逍遙想道:「糟了,會不會是阿奴的娘已經知道她回來了,派人來火麒麟洞前等著抓她回去?」

  不料那人看見阿奴,也是一怔,眼珠子轉了一轉,便立在原地,指著阿奴喝道:「妳們來這裡做什麼?」

  阿奴也挺著胸,回問道:「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那男子見阿奴與李逍遙,女的俏男的俊,以為只是一對小情侶遊逛到此,便道:「小丫頭,這裡不是玩的,走遠些!」

  阿奴道:「既然不能隨便靠近,你又來做什麼?」

  那男子道:「我奉命守在這裡,就是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妳們快走吧,否則我告訴了族長,有你們苦頭吃!」

  他話裡句句虛張聲勢,反倒讓阿奴更覺好笑,拉著李逍遙的手一塊兒更前進了幾步,那男子驚訝之色一閃,神情更凶,喝道:「小丫頭,妳怎麼不聽話?把妳抓了下在大牢裡可別哭!」

  阿奴笑道:「你倒說說要怎麼把我下到牢裡?」

  李逍遙感覺出那男子身上殺意驟盛,再怎麼不懂大理的國情,也感覺出這名男子所言必定是假。見阿奴不進反退,竟會萌生殺意,那當然是別有居心之人才會如此。

  阿奴在他還不能發掌或出刀劍的距離前便停下來,笑道:「你給我看清楚些,看清了我沒有?」

  那男子沒好氣地說道:「看清楚了怎樣?」

   「你倒說說我長什麼樣子?」

  那男子還以為阿奴想以美色撒嬌,讓自己不要幹涉她和李逍遙幽會,便笑道:「小娘子生得嬌,那又怎樣?快滾!」雖然他是笑笑地說,可是那句「快滾」一出,渾身已是凶氣更甚。

  李逍遙也暗暗準備著,只要他一有動作,自己的出劍絕對會比他快一步制住他。

  阿奴笑道:「我是奇怪,你看到我怎麼沒打招呼?又怎麼我從沒見過你呀?」

  那男子怒道:「我為什麼要跟妳打招呼?妳又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見過我?」

  阿奴緩緩地說道:「我阿娘是白苗族的族長,全白苗族的人誰不認得我,就你不認得,我還先讓你看清楚了,可沒冤你。」

  那男子驚慌之色一閃,忙道:「啊……我眼力不濟,我從前只見過少主小時候一兩眼,記不得了,這樣一說倒有點像,妳是族長的女兒嘛!我知道、我知道。」

  阿奴依舊不慌不忙,道:「你根本就不是白苗,八成又是黑苗族派來的間諜,我看你還是認罪吧。」

   「哼!臭丫頭,妳在胡說些什麼,我好好的白苗人,可別冤枉我……」

  他口頭申辯,卻暗中握毒在手,突然伸手一揮,便要先行將阿奴與李逍遙給毒倒,不料李逍遙更快了一步,七星劍疾出,他什麼都還沒看見,只覺霜氣透骨,淩利的劍氣差點削斷了他的手腕,幸虧他縮得快才保住了手,手上卻已被劍氣給劃得鮮血長流。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李逍遙劍法如此高妙,急忙便往後退,萌生逃意。阿奴上前道:「休想走!」

  他身手倒是非常靈活,邊退邊隨手灑出一陣寒光,李逍遙竄前一大步,揮劍當地一聲接下了那人偷襲的暗器,接著便長劍遞出,已刺向那人的咽喉。他大吃一驚,轉身欲逃。李逍遙搶先一步長劍封住了他的去向,那人被逼得一退,李逍遙的劍又已抵在他胸前,簡直像是附骨之蛆,不管那人怎麼閃,都無法脫出李逍遙的劍招包圍。

  他面如死灰,總算發現李逍遙的劍法可怕至極,阿奴躍出一步,伸手快如閃電地點中那人雙手及臉部的穴道,免得他服毒自殺,然後才笑道:「你說是我阿娘派你來看守此地的,我就帶你去給我阿娘瞧瞧,看她怎麼發落你!」

  那人十分驚恐,但是臉的穴道被點後,臉部僵麻難以控制,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急得眼珠亂轉,滿頭是汗。阿奴輕易地拎住他的頸子,望向李逍遙,道:「對不住,我不能先帶你去那兒了,半路殺出這奸細來,他怎麼找得到聖地的位置,這事情很嚴重,我得先把他帶走。」

  李逍遙道:「無妨,我隨妳去。」

  說著,他伸手幫阿奴抓住那人,阿奴個子小,抓著那奸細也大是不便。

  阿奴笑道:「我早知你這人很好。」

  李逍遙拎著那黑苗奸細,與阿奴往回走,再度來到市廛大道,苗民見阿奴和李逍遙一同抓住這陌生人,也都心中有數,有的忍不住又罵了黑苗幾句,甚至想動手先打這名奸細出氣,被阿奴阻擋了住。

  直到來到一處廣戶,高門橫矗,兩旁樹立一列巨大的雕柱,刻劃著古樸的圖紋,襯托得宮牆氣勢龐大莊嚴。幾名守衛來去巡視,一見到阿奴,便都露出喜色。

  阿奴與守門衛士打了招呼,便領著李逍遙大步而入。進入大門之後,兩旁也是自生自長的樹木與花草,並不見刻意營造的花園或前殿,只有一條筆直的通路直通數百尺之外的大宮殿,建構得十分樸素。

  這宮門與宮殿之間的大廣場上,建著一座平臺,約有十幾尺高,乍看之下只是層層石階所堆,但在高處還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繁麗,不知是什麼圖騰。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派自然的廣闊場地,也就是苗王操兵或是聚眾的場地了,一切講求實用,完全沒有半點華而不實的排場。

  阿奴快步奔向宮殿,守在宮社門口的女衛士一見到阿奴,喜道:「小少主,您回來啦!」

  這樣的話一路上已聽了幾百遍,但人人出自真心誠意,倒也不讓李逍遙覺得厭煩。阿奴問道:「我阿娘呢?」

  那白苗女衛兵道:「族長正在和各部長老開會。」

   「開會?開什麼會?」

   「對不住,少主,屬下不知。」

  阿奴道:「我抓了人要給我阿娘審,我自己去找她。」說著手一招,便和李逍遙一同往內走。

  那苗女衛兵想阻止,阿奴等人卻已經大步走入,裡頭大廳空廣,並沒什麼人,阿奴如入無人之境,帶著李逍遙穿過大廳,往迴廊裡跑,李逍遙才知這處宮社並不是像外觀那樣簡單,裡面也是大有春秋。

  阿奴帶著李逍遙東跑西竄的,才來到後殿,登上邊梯上了二樓,二樓的每一扇門都一模一樣,沿牆做出一列走道,可容數人同時並肩而行。

  阿奴叫道:「阿娘,我回來啦!」

  她才走近其中一扇門,守在門口的衛士們既驚又喜,喜的是她總算平安歸來,驚的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少主大剌剌地闖到會議場外,恐怕又要生出些事情。

  守衛忙道:「少主,請留步!」

  阿奴俏臉一板,道:「我知道我阿娘在開會,我抓了個黑苗奸細,這奸細可和別的不同,快讓我進去跟我娘說!」

  那守衛知阿奴這麼說,必定不是信口開河,連忙道:「是,少主請。」

  李逍遙仍逮著那奸細的衣領,正要隨阿奴一同進去,守衛卻又橫在他和阿奴之間,道:「很抱歉,這位公子,族長與眾長老的密會,外族人不得進入。」

  阿奴轉身面向李逍遙,伸手接過了那奸細,道:「煩你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見阿娘。」

  李逍遙道:「沒關係,我在這裡等妳。」

  阿奴對他一笑,便抓著那黑苗奸細,閃身進入門內,門後其實並不是會議室,而是一重過堂,過堂裡又是守衛森嚴,還有不少謀士及次級士紳在此隨時等著裡頭的決定或命令,以便以最快的時間傳令。

  其中一名身長玉立,容貌端俊的年輕男子也守在此,他眉目清雅,在粗獷的苗民之間,更顯得氣質出眾。他原本正在與一名村長議事,一見阿奴回來,喜上眉稍,道:「阿奴……啊,不,少主,妳……」

  他話沒說完,已被阿奴打斷,道:「我進去見我娘,此人竟摸到聖地附近,不知想幹什麼。」

  那男子便是漢人唐鈺,他見阿奴抓了奸細回來,不喜反憂,道:「少主貴為族長之女,千金之體何等貴重,這等抓姦細的小事,實在不應由妳來動手,萬一遭了不測,豈不是因小失大……」

  阿奴櫻唇一撇,道:「怎麼,我抓都抓了,你再說這等風涼話,難道要我放了奸細?」

  唐鈺連忙道:「不,屬下並無此意,少主請別生氣,我只是想提醒妳以後別這樣冒險……」

  他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只可惜阿奴全視而不見,將奸細往一名守衛的方向一推,那兩名守衛便合力代她抓住了人,奸細更加無可脫逃。

  阿奴道:「別廢話啦,快開了門讓我進去。」

  唐鈺命人推門,房裡的眾人沒料到會議之中門會被開,全往門口看。阿奴笑著蹦了進去,喚道:「「阿娘,我回來了!」

  開闊明亮的大會議室內,上首坐著一名中年美婦,額頸上掛著串串綴珠,繁麗的色彩將她白晰的肌膚映襯得更加明亮,螓首高廣飽滿,劍眉橫畫入鬢,乍然望去是個令人驚豔的美人,但是雙眼英銳之色難掩,眉宇間更有股不群的器度,又與一般的美女大不相同,渾身散發出凜凜之威。

  在她兩手邊坐著或老或青壯的幾名長老或隊長,大多是男子,緊依在她下首座位的蓋羅嬌便更加顯眼。

  見阿奴這樣蹦跳著進入殿中,南蠻王喜怒不形於色,淡然道:「娘和諸位長老有重要的軍情要商議,妳先退下吧。」

  阿奴無畏母親的威嚴,上前摟著她的手臂笑道:「什麼軍情?也讓我聽聽好不好?」

  南蠻王眼中自然地散出母性的溫柔光輝,雖然口頭上還是冷峻嚴肅:「別孩子氣,戰事在即,是能說著玩的嗎?」

   「要開戰了?真的?」阿奴眼睛一亮。

  南蠻王「嗯」了一聲,道:「妳乖乖待在城裡,別再亂跑。」

  阿奴道:「我也要跟妳們去打仗,殺黑苗的人!」

  南蠻王微露不悅之色,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遊戲,妳這般輕輕鬆松地說,便不懂事,快退下,越大越不聽話了。」

  阿奴不服地說道:「人家才不是小孩呢,我的法術已經不輸給蓋大姐了,我也可以跟妳們去打仗!」

  緊跟著她一起進來的唐鈺連忙勸道:「少主,妳是王位的繼承人,大王當然不能讓妳去冒險,妳快出來,別再胡鬧了……」

  阿奴瞪了唐鈺一眼,唐鈺便不敢再說話,看在南蠻王眼中,也不禁好笑。她並無什麼深重的種族岐見,若是阿奴願嫁漢家郎,她也不會反對。只可惜唐鈺這般優柔軟弱,看樣子阿奴是打死也看不上他的。

  南蠻王不再理會阿奴與唐鈺,轉頭對眾人道:「方才決定以五毒獸對付黑苗的魔獸,諸位可有意見?」

  其中一名長老略為沉思,說道:「五毒獸難以駕馭,全無靈性,破壞力也太大,萬一毒獸反過頭來攻擊我們自己人,那可是個極大的風險,這點不可不慎。」

  蓋羅嬌道:「您放心,五毒獸我已調教許久,何況,黑苗都已經用魔獸來對付咱們了,再不拿出五毒獸來,只能挨打,就算是冒險,也得背水一戰。」

  南蠻王道:「阿嬌,妳身上的傷還未好,這成嗎?」

  蓋羅嬌在長安郊外,被石長老最後玉石俱焚的的赤血毒焰打成重傷,回到大理之後,調養得宜,好不容易才撿回一命,如今功力並未完全恢復。她是白苗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緊急之際受到此創,令南蠻王及長老們都十分憂心。

  蓋羅嬌一笑,道:「訓練五毒獸是我習慣了的,難不倒我。」

  明知她是逞強,就算不能也要說能,以堅定族人信心,南蠻王也將憂心隱藏住,不顯露出來,淡然說道:「那就拜託妳了。」

  蓋羅嬌道:「是,請大王放心!」

  阿奴見事已議至一個段落,又插嘴道:「阿娘,我可是有事跟妳說呢……」

  南蠻王不能再縱容她這般撒嬌了,沉著臉說道:「好,妳說,若又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可會把妳給關上個把月,讓妳好好反省!」

  阿奴不怕被打罵,就怕被禁足,連忙道:「這絕對是重要之事!我在聖地附近抓了個黑苗奸細,黑苗怎會找到聖地附近,是誰洩露給他們,還是他們自己查出來的?這不是挺嚴重的嗎?」

  南蠻王道:「那奸細呢?」

  唐鈺忙道:「已在外面被押著了。」

  南蠻王點了點頭,道:「先把他的口封著,手綁著,捆在地牢裡,別讓他自殺,我晚點問話。」

   「是。」唐鈺領命而下。

  南蠻王卻不含糊,接著卻是冷著臉問道:「阿奴,妳又怎會在聖地附近抓到人?」

   「啊……」阿奴一時張口結舌,不敢應話,會在聖地附近抓人,那當然表示她自己也跑到聖地去了,聖地向來不許人隨便靠近,她不小心露出馬腳,可不大妙。

  阿奴忙道:「阿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南蠻王道:「求也沒用,我是決不可能帶妳上戰場的!」

  阿奴道:「我不上戰場,那讓人家進麒麟洞一趟,好不好?」

  南蠻王斥道:「不准!妳用不上戰場跟我換進麒麟洞,這兩樣大事能隨便讓妳談條件的嗎?」

  阿奴嘟噥道:「什麼都不許……」

  南蠻王道:「麒麟洞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而且祖有明訓,不可隨便闖入,否則麒麟發怒,全族都要糟,這不是妳一個人說去就能去!」

  阿奴依然不服氣,申辯道:「那麒麟洞裡的火麒麟既是保佑我們的聖獸,怎麼會傷害我們呢?如果生氣了就不分青紅皂白傷人,還叫什麼聖獸,不過是野獸……」

   「住口!」南蠻王一敲桌面,怒道:「妳這不懂事的丫頭,要氣死我嗎?」

  母親發怒,阿奴連忙噤口,南蠻王傷腦筋地揉了揉額角,道:「妳這麼大了,阿娘也管不了妳,可是妳要知道: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妳就是接下來的族長,大家的命都系在妳手上。妳不懂得些事,教娘怎能放心?如果妳真的有心想幫阿娘的忙,就安份一點,不要成天到處亂跑。」

  阿奴低聲道:「人家真的是想幫大家的忙嘛!我這回外出,又不是去玩,人家是想……想把水靈珠找回來,解除旱災呀……有了雨水,大家就不必再為爭奪水源而打來打去了。」

  南蠻王道:「妳找到水靈珠了沒有?」

  阿奴搖搖頭,南蠻王早已在意料之中,念在她一腔熱心,便不多責備,說道:「若妳一個小孩子就找得到,水靈珠還有什麼希罕?水靈珠自從十二年前被盜後,阿娘派人多方追查,至今仍毫無下落。妳沒頭沒腦地傻找,難道水靈珠就自己跳出來給妳?再說,就算我們真的能找回水靈珠,但現今世上已經沒人會使用了。除非巫後娘娘再世,否則也是枉然。」

  阿奴失望地點了點頭,道:「唔……是這樣啊……」

  南蠻王道:「好了,出去吧,別再這裡吵鬧了。」

  阿奴見絕不可能說動母親,讓自己參戰或是進火麒麟洞,只好失望地退了出去。她一退出去後,南蠻王心內暗自盤算,知女莫若母,阿奴會突然擅自去火麒麟洞附近抓到奸細,又向自己要求進火麒麟洞,這樣三番兩次繞著聖地打轉,動機絕不單純,她得趕緊阻止阿奴率性妄為。

  南蠻王對蓋羅嬌一使眼色,蓋羅嬌便靠了上去,南蠻王在她耳邊交代幾句,蓋羅嬌點了點頭,領了命令。

  南蠻王又對眾人說道:「眼前第一要緊的,便是與黑苗決出勝負,除了五毒獸之外,一概戰事也都不許荒廢了,全都要備戰,不可有哪支隊伍心存僥倖。」

  眾長老、領軍隊長們神情嚴肅,整齊一致地應了一聲。

  南蠻王發令過後,神情中不由得出現一縷惻然,白苗與黑苗同為苗族,落到今日自相殘殺的地步,並非她所願。但是黑苗犯意已顯,她有了確實的情報,巫王已經都準備齊全,不久就要發動攻勢,她總不能坐視白苗滅亡。她知道巫王自從信了拜月教主之後,行事就大有偏差,可是會這樣不顧兩苗血統天生之情,而一意孤行,終於令她對巫王最後的一點信心也喪失了。

  南蠻王嘆道:「黑、白苗勢必無法再回覆過去那種和睦共存的日子了,此戰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家切莫一時之仁,反害我族滅於他人之手!」

  眾人齊聲大應,高昂的鬥志在彼此間升得更高了。

  阿奴出了會議室,不理會唐鈺,便快步奔出了頭,李逍遙已等了多時,阿奴道:「走吧!」

  兩人一同下樓,步出宮殿,阿奴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神情不同往常!李逍遙猜她進入會議之中,所聽見的內容或許非常重大,才會出來後神情不同。只不過她聽見的內容是什麼,身為外族,李逍遙也不便多問。

  阿奴在想的倒不是與黑奴打仗的事,那一仗不管南蠻王准不准許,她都一定不會缺席。她所想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帶李逍遙到火麒麟洞去。

  阿奴心想:「我一時心慌,說溜了嘴,阿娘一定馬上會派人去火麒麟洞附近守著,不讓我再靠近……我得趁娘還沒開完會,馬上帶李逍遙進去才行,否則就沒機會啦!」

  阿奴回頭對李逍遙道:「嘻……咱們來賽跑,好不好?」

   「賽跑?」

  阿奴笑道:「別囉唆了,快跟著我!」

  說完,她發足便奔,李逍遙也提氣追去。阿奴身手十分靈便,疾奔時也不怎麼規矩,見到樹她不躍上躍下的便不舒服,有時在地上,有時在枝椏間飛奔疾點,反而是在地上緊跟著她的李逍遙除了追之外,還得留意她又閃哪兒去了,總是在找不到時,會聽見阿奴嬌脆的輕笑,而又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再度奔回那片光禿禿的山壁前,阿奴已是氣喘吁吁,笑道:「你……追得很緊呀,我差點跑不過你啦……」

  她跑得兩頰上駝紅豔麗,分外動人,李逍遙見了,也不由得一陣神馳目眩,笑道:「不追得緊些,妳就像天上的小鳥般飛不見了。」

  阿奴道:「這裡便是聖地了。」

  李逍遙有點奇怪,道:「既是誰也不能接近的聖地,怎麼不見半個人看守?」

  阿奴道:「你不懂,這火麒麟洞十分隱密,若是派了人守在這裡,黑苗就知道地點了,反而不妙。聽我阿娘說火麒麟脾氣不好,被打擾了可能會發怒,降災給大家。萬一黑苗闖進去,故意吵醒了火麒麟,那我們可就要遭殃!」

  李逍遙道:「火麒麟不是守護的聖獸嗎?怎會這樣不講理?」

  阿奴道:「唉,我也這麼問過,我阿娘沒回答我,說不定只是我阿娘嚇唬我呢!總之,火麒麟十分重要,我們不能輕易去碰他就是了。」

  阿奴兩手攀在一片山壁上,抓住兩塊突起的岩石,使力將整片山往旁推,李逍遙吃了一驚,看著眼前的山壁整個往旁移。

  阿奴當然不可能有移山之力,這片山壁只是個障眼的機關,往旁滑開之後,露出了深不見底,幽暗中透的紅光的山洞。那片蓋在洞口的假山壁重逾千斤,十個大漢也未必能動它分毫,當初的設計十分巧妙,若掌握住正確的施力之點,則一個弱女子也可移開假門。

  但假山壁與真的全無二致,不管是肉眼或是手觸都沒有差別,山壁上多的是石塊突起,若非阿奴這樣對機關熟悉之極的人,任誰也找不出哪兩塊不起眼石頭是主要的施力之點。

  阿奴領著李逍遙走了進去,通道內反而乾燥清涼,與外面的熱氣迥異。李逍遙不由得想:「我以為火麒麟所在之處,應該十分炎熱可怕才是,怎麼反倒冷了?」

  其實火麒麟體溫絕高,不需飲食,能將空氣中的微量能量自行轉化為他的動力,正因為火麒麟吸收了太多周遭空氣中的熱力,才讓空氣變得冰涼。

  甬道雖長,全程平靜無事,想起取鳳凰蛋的險象環生,倒讓李逍遙覺得平靜得有點出乎意料。

  甬道盡頭的石室,空無一物,只有一頭曲著四肢沉睡的巨獸,渾身發出暖暖的紅光,這就是在洞外所見到的那陣幽光。

  李逍遙看得滿心驚嘆,麒麟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原來果真是存在的。傳說麒麟分公母,麒為雄,麟為雌,形如鹿身,牛尾、馬蹄、獅須,龍頭,且頭上有一角、角上有肉,體色五彩,與鳳凰一起出現於聖王之世,象徵吉兆,被認為是盛世之瑞獸,更具有智慧、和平與仁德之意。

  此時趴伏在中央安寧熟睡的火麒麟,除了身上隱隱發著紅光之外,其餘都與傳說中麒麟的形態一致。

  李逍遙低聲道:「這隻就是火麒麟獸嗎?看起來不怎麼可怕嘛……」

  他非但不覺得可怕,或許因為那睡態,還讓李逍遙感到十分溫和親切。

  阿奴也是同樣的想法,嘻嘻一笑,道:「牠好像在打瞌睡呢!嘻嘻……我來拔牠一根鬍鬚。」

  李逍遙忙要拉住阿奴,別讓她這樣亂來,不料阿奴身子滴溜一轉,便已滑出李逍遙伸手可及之處,躡手躡腳地走近,伸出手來,用力地拔了一根火麒麟的獅須。

  她使力伸手一拔,硬生生抽出了一小根雪白堅硬的長鬚,火麒麟臉頰吃痛,像被什麼螫了一下,不禁甩了甩頭,緩緩睜開一雙巨目,目中青光一閃,令李逍遙暗自驚詫,忙道:「小心!」

  他一把拉住阿奴推到身後,自己擋在前保護著她。

  火麒麟喉間發出低沉含糊的叱吼,吼聲雖低,山壁卻為之晃震,幾點土石由洞頂颼颼落下,李逍遙更是警覺,不敢掉以輕心。

  眼見著火麒麟四肢緩緩立起,渾身火光驟盛!

  李逍遙但覺熱氣撲面,急忙護著阿奴往後退,一面按住了劍柄,萬一有什麼變故,能在最快的時間反應。

  那頭火麒麟並不逼近,立起之後,竟仰首長吼,吼聲如獅似虎,卻又帶著尖銳破空的嘯音,像是群鷹齊嘯,響澈天際!

  山洞上下劇晃不已,不斷崩落的土石打在身上,李逍遙護著阿奴的頭,內心驚想:「這是什麼叫聲?難道真會吼垮了這山洞,把我們活埋在此?」

  而就在他以為山洞會崩垮下來的那一刻,吼嘯乍止,阿奴推開李逍遙,好奇地往火麒麟的方向望去,驚呼道:「你……你是誰?」

  李逍遙也定神睜眼一看,大吃一驚,面前哪有火麒鱗?只有一名鬚髮皆白,面目慈和的紅衣老人,老人彎下腰去,撿起腳邊的一顆火紅珠子,嘆道:「咳!我說怎麼這十年來喉嚨一直不太舒服,原來是卡了一顆奇怪的珠子在裡面,

  真是好個作怪的東西。」

  阿奴拍掌笑道:「你是火麒麟變成的?太神妙啦!我就說火麒麟不是個野獸,是講道理的。」

  麒麟老人撫著臉,道:「我說這位小姑娘……妳爹娘沒教過妳要敬老尊賢嗎?出手這麼重,硬生生拔下老夫的鬍鬚來,我這麼一把老骨頭差點給妳拆了!」

  阿奴好奇地問道:「你怎會變成人的樣子?會不會再變回去?」

  麒麟老人道:「變回去?我高興變就變。」

  阿奴道:「那你變給我看!」

  麒麟老人道:「老夫好歹也是個千年神獸,妳叫我變我就變?」

  阿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放過他,笑道:「那要怎樣你才肯變?讓你高興就好了吧?」

  麒麟老人無奈地說道:「讓老夫高興,那也不難,只要不要隨便吵醒老夫午睡就可以了。」

  李逍遙忙代阿奴說道:「真是很抱歉,打擾了您。」

  麒麟老人望了李逍遙一眼,目露驚奇,上上下下地打量李逍遙,李逍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知他在想什麼。

  麒麟老人並沒有說出自己為何那樣打量李逍遙,收回目光,問道:「此地並非遊玩之地,你們跑進來幹什麼?」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傷重難產,急須要鳳凰蛋殼與您頭上的麒麟角救命,請您將麒麟角賜予晚輩,救活兩條人命。」

  麒麟老人笑道:「要拿我的角去做安胎藥?你哪裡聽來的這門偏方?人類媽媽若是同時吃了這二種東西,搞不好娃娃蹦不出來,反而生出蛋來!」

  李逍遙一愣:「蛋?這……這是何意?」

  麒麟老人道:「不是吾小氣不給,反正這角就跟人的頭髮一樣,斷了又會長,我給你也沒什麼要緊。只不過靈獸聖藥,凡人怎麼可能消受的住?不吃得體內真氣暴發、奇經八脈盡亂才怪!」

  李逍遙不由得慌了,難道聖姑說錯了?

  麒麟老人又補了句:「除非你妻子不是人類,是仙種!那才來跟我拿藥不遲。」

  李逍遙有如看見一線曙光,忙道:「晚輩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女媧族裔!她有時是人類之態,有時會成為半人半蛇之身,除此以外都與常人無異。」

   「女媧族裔?」麒麟老人眼中又透出紅光來,「老夫好久沒見過女媧族啦,她現在在哪裡?你快將她帶過來給我看看。」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現在依然傷重未癒,行動不便……」

  麒麟老人一拍後腦,道:「哎呀,我一時高興竟然就忘了,果真是老糊塗!我問你,你妻子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李逍遙據實以答,道:「她叫趙靈兒,今年一十六歲。」

  麒麟老人含笑道:「靈兒?十六歲……」他說著又打量李逍遙片刻,點頭道:「錯不了了,原本我見你長得那麼像,還以為是湊巧,嗯,原來真的是你……這就錯不了!」

  不知老人所說的是什麼意思?李逍遙唯有諾諾以對。麒麟老人右手伸向頭頂,伸手一觸,看似與普通人無異的頭上居然已伸出一角來,麒麟老人隨手一折,那隻肉角已斷在手中,遞向李逍遙。

   「諾,這隻角拿去!」

  想不到這麼容易便得到火眼麒麟角,李逍遙簡直不敢置信,珍而重之地捧著火麒麟角,這不是一根貴重的靈獸身上之物,而是趙靈兒的性命!李逍遙竟激動得喉間似哽著什麼,眼眶也泛紅了,說不出話來。

  阿奴見他激動成這樣,臉上不由得出現一抹悵然之色。

  李逍遙道:「前輩……前輩賜了這角,晚輩,晚輩……」

  麒麟老人笑道:「哈哈……你不必太感動,這也不是老夫第一次拔角贈人,千年來,老夫已不知拔過多少次啦!最近的一次是三十七年前,你妻子的外婆生你丈母娘時也是如此。」

  難道女媧族裔就那麼常遇難嗎?見李逍遙不解的樣子,麒麟老人撫鬚懷想著,道:「我跟你丈母娘的先祖略有交情,每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她們就會來找我。唉,女媧族裔雖說也是仙,但畢竟是困在地上的,受了塵土之氣,也弱得什麼似的,若非麒麟與鳳凰守護,恐怕也撐不了這麼久遠。靈兒年紀輕輕的就偷嘗禁果,在靈力與體質都未成熟之下,懷了人類的種子,恐怕傷了底子,將來就連變化成人形都不能了!小子,那時你又怎麼看待一個半人半蛇的妻子?」

  李逍遙道:「靈兒就是靈兒,她怎麼樣在我眼裡都是一樣的。」

  麒麟老人呵呵一笑,道:「你這小子,沒給我唬著?放心吧!麒麟角加上鳳凰蛋殼,就是仙藥,能幫助靈兒提早脫胎換骨,恢復靈力,照樣還你一個人樣的妻子來。」

  阿奴一時好奇性起,又問道:「這樣子生出來的娃娃,會不會像小蛇一樣,從蛋裡面跑出來?」

  李逍遙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麒麟老人呵呵笑道:「就妳會想!靈兒還是跟人一樣的法子生娃娃,不是生蛋!」

  阿奴又問道:「那人又是怎麼生娃娃的呀?」

  麒麟老人揮了揮手,道:「回去問妳娘去!好啦,東西拿到了就快回去吧,此地的空氣都給老夫吸去了,剩的殘氣對你們身體不太好,不要逗留太久。」

  麒麟老人慈和善良,他的叮囑也出自一片好意,李逍遙忙道:「多謝前輩……」

  他正要退出,麒麟老人又像想起了什麼,道:「等等,這個你先拿去。」

  他將火靈珠遞與李逍遙,李逍遙道:「這火靈珠是珍貴之物……」

  麒麟老人道:「咳,什麼珍貴之物?對我而言,不過是個鯁了喉的厭物罷了!你拿去吧,或許對靈兒有些用處。」

  李逍遙一聽對靈兒有用,便稱謝收了。麒麟老人又道:「還有,你離開大理城之前,務必到神殿去一趟。」

   「神殿?那是什麼地方?」

  阿奴道:「那是供奉女媧娘娘神像之處。」

  李逍遙問道:「到女媧神殿做什麼?」

  麒麟老人笑而不答,道:「去了你自然明瞭!」

  說完,也不再多言,只見眼前紅光一閃,便已歸於黑暗。

  黑漆一片之中,李逍遙感覺出阿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輕道:「咱們出去吧!」

  李逍遙讓阿奴牽著走了出去,黑暗中,只聽阿奴道:「李逍遙,你與靈兒姑娘的娃娃生下來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去看?」

  李逍遙問道:「有什麼好看的?」

  阿奴嗔道:「人家想看看你們的小孩,生下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嘛!」

  李逍遙道:「不就是人樣嗎?」

  阿奴輕聲說道:「那總是你的娃娃,我真想知道他的樣子……」

  李逍遙一聽,心頭也是一動,自己與趙靈兒的骨肉,會是什麼樣子呢?不管是什麼樣子,都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莫名的安定感。

  阿奴沒聽見他的回答,停下了步子,回頭看著他。

  李逍遙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但阿奴或許是習術已久,早練就了視黑夜如白晝的功力,她望著李逍遙,心裡在想:「這小子一提到公主,便是這麼一副專心的樣子,好像別的事都不重要了。公主真是幸福!天下間……也會有一個人像他這樣,隨時在心裡唸著我,把我的生死看得比他自己還要重嗎?」

  一思及此,她胸口不由得沉重了起來,只盼這短短的通道永遠也不要走完。

  李逍遙不知他為何停下來,問道:「妳怎麼不走了?」

  阿奴臉上一紅,道:「沒什麼。」

  她繼續往前走,李逍遙一直回想著麒麟老人之言,忍不住問道:「女媧神殿裡頭有什麼?為何麒麟老人非要我去一趟不可?」

  阿奴皺眉道:「這我也真的猜不透,不過呀,這可是件不易辦的事。」

   「為什麼?」

  阿奴道:「女媧神殿不但貢有女媧娘娘的塑像,附近還是唯一的泉水來源之地,再神聖不過,平日裡有許多人防守著,就連我要進去,都得經過重重的問話,更不要說是外族的人啦!」

  李逍遙道:「不過是供個神像,有這麼見不得?」

  阿奴道:「你不懂呢,那神像不是普通的神像。」

   「怎麼說?」

  阿奴道:「我見過女媧娘娘的神像幾次,每次都感到心底毛骨悚然,那神像,好像是活的……」

   「什麼?」李逍遙先是訝異,繼之以好笑,許多年幼的孩童都會怕塑像,想不到阿奴也這般幼稚。

  阿奴在黑暗裡也見得到李逍遙的嘲笑之色,辯道:「不是我亂想,是真的!那神像的出現就怪。」

   「怎麼個怪法?神像不就是雕出來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倒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十年前隨著一場洪水漂來的。」阿奴道,「那年正好是巫後娘娘亡故的一年,苗疆發生一場罕見的大水災。像天河決堤般的大雨,連續下了一個多月,大理城內外全成了一遍汪洋。當時大夥兒爭著逃到高處避水,可是洪水還是往上漫,漫到那坐山丘上,就在眼看著要被水濤淹沒時,有人發現了那尊神像,也有人認出這是女媧娘娘的神像。說也奇怪,將女媧娘娘的神像撈起之後,雨就停了,洪水也消退了。大夥兒心想這是女媧娘娘的保佑,以後若是再遇洪水,便要逃到那麼高的高處。於是大家在發現神像之處,建了神殿,神殿是雪白色的,在藍天、青山之中,非常顯眼,城裡的每一個角落抬起頭看,都可以看得到神殿。每當見到神殿,大夥兒心裡就安了不少,好像女媧娘娘在守護著我們一般……」

  李逍遙道:「那是很好,可是又怎麼會成為禁止進入之地?」

  阿奴道:「那是為了保護女媧娘娘的神像,不被外族所毀壞。」

  李逍遙心想:「若是毀了,再塑一尊不就得了?」

  阿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你有所不知,我說那尊女媧神像跟普通神像是不一樣的,壞了就補不起來啦!」

   「怎麼個不一樣法?」

  阿奴道:「不知是哪一位工匠所塑,這尊神像真是栩栩如生,好像活著似的……甚至有當班的守衛們發誓,說聽見神像發出嘆息的聲音,而且不只一個這樣說!他們都說……總覺得女媧神像有一天會突然變成活的,走下祭壇來!」

  李逍遙聽了,只當成是守衛們夜裡駐守,太累或是胡思亂想,將風聲或別的聲音聽作了神像嘆息,經過渲染和以訛傳訛之後,就成為神像嘆氣的傳說了。

  但這種傳說信者恆信,李逍遙多說什麼也無義。

  眼前前方已是洞門,阿奴放開了李逍遙的手,兩人出了山洞之後,再度將假門關上。

  不料她一轉頭,便見蓋羅嬌立在前方,冷冷地看著她。

  阿奴神色大變,李逍遙回頭一看,也不由得有些尷尬。

  阿奴結結巴巴地說道:「蓋……大姐……」

  蓋羅嬌道:「阿奴,族長怎麼說的?妳還記得嗎?」

  阿奴道:「我……我只不過……嗯,那個……」

  蓋羅嬌道:「妳自己闖進去玩兒也就罷了,還帶了外族的人進去,妳可知該當何罪?」

  阿奴沒理可講,只好轉為強硬的態度,道:「我和李逍遙也進去過了,妳又能怎樣?反正我們見了火麒鱗老前輩,他又沒發脾氣,蓋大姐妳就當成沒見著,大家不是都好嗎?」

  蓋羅嬌喝道:「小丫頭怎麼這樣不懂事?族裡的規矩便是規矩,豈能我說了算,還是妳說了算?你們兩個都別走,跟我回去見大王領罪去!」

  阿奴滿心不願,這一被抓回去,非得禁足禁到她發瘋不可,阿奴扮了個鬼臉,道:「妳抓得著我嗎?李逍遙,咱們走!」

  李逍遙也知亂闖禁地,錯在自己,可是為了救趙靈兒,只好先冒犯一回了。便一點頭,與阿奴一同欲奔。蓋羅嬌身子斜閃而出,擋住去路,道:「走得了?」

  她握毒在手,已欲施放,阿奴一見她右肩微動,便已知她打算放毒擒住兩人,阿奴蓄氣在手,尚未前行便一掌襲向她的右肩,蓋羅嬌急忙閃身避開,這一頓挫,李逍遙已奔出數步之外,道:「阿奴,快來!」

  阿奴拔腳追出兩步,蓋羅嬌一發嬌叱,揮出細絲,她手中細絲尖端結著個小小鐵綴,飛射脫手,便纏住了阿奴的腳,拉得阿奴身子一挫,差點跌倒。

  阿奴驚呼了一聲,李逍遙回頭見阿奴被蓋羅嬌拖著挪退了兩步,不得不拔劍一躍上前,道:「放了她!」

  蓋羅嬌冷哼一聲,道:「當真要動手?」

  李逍遙實不欲對蓋羅嬌動武,但是阿奴被捉,他又怎能棄之不顧?李逍遙長劍一遞,蓋羅嬌輕身閃過,左手也已握毒欲放,阿奴急叫道:「閉住了氣,小心些……」

  但為時已晚,蓋羅嬌手中青煙已朝李逍遙撒至。李逍遙但見青雲撲面,匆促後退,卻吸入了一點,不由得大驚,躍後數步,握劍而立。蓋羅嬌冷笑道:「不是我不留情面,你跟我回去說清楚,我給你解毒……咦?」

  中了她的毒煙,一般人早已該手腳痠軟,站身不住,沒想到李逍遙還是穩立如初,怎不教她訝然?

  李逍遙自己也覺奇怪,他知道自己吸入了少量之毒,應該會有反應才對,為何還是沒有半點影響,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怎知這一點都不奇怪,李逍遙曾經誤打誤撞,讓阿奴的蠱神所躡,蠱神乃萬毒之王,李逍遙體內產生了苗毒的抗體,蓋羅嬌拿普通的毒煙對付他,根本無效。

  可是匆促間又有誰會想到這些,就連阿奴都十分驚愕,想道:「會不會是麒麟老前輩暗助?」

  李逍遙不假思索,振劍躍至,蓋羅嬌連忙輕身急閃,眼見李逍遙霜劍迫人,她一手要拉住阿奴,實在很難閃避靈活。不料只見眼前白光一閃,手上便是一輕,李逍遙這一劍竟只是削斷了她纏住阿奴的絲索,一手拉著阿奴便發足急奔。

  蓋羅嬌喝道:「休走!」

  李逍遙與阿奴腳下不敢稍停,背後蓋羅嬌也以輕功急追,阿奴道:「往北邊!」

  李逍遙就跟著她往北邊跑,也不管阿奴為何出聲指點方向,或是那方向是往何處,總之阿奴說哪裡,他就跑哪裡。

  眼見此地越來越開廣平坦,雖是上坡之路,但一路都辟整得十分清潔,雜草不生,地面也鋪滿了平坦的白色巨石,奔來如履平地。

  李逍遙和阿奴往上坡奔去,不久便見到上方矗立著雪白色的建築,那建築外觀只是一座極寬大的白色方屋,底座有數層廣階,拱門數具,在藍天映照下,白色的牆與瓦更顯得純潔出塵。

  背後傳出蓋羅嬌的怒叱,道:「站住!你們往神殿去做什麼?!」

  李逍遙吃了一驚,想:「原來這便是麒麟老人要我來的大理神殿?」

  阿奴心知亂闖聖地的事被發現了,她溜得了一時,最後還是要被抓回阿娘面前領罪。她不怕領罪,就怕耽誤了李逍遙的救妻之事,因此索性一次鬧到底,先把李逍遙送進神殿再說。把麒麟老人的交代先辦到了,或許能解決得了李逍遙之事。尚未奔至殿階,兩側便奔出了數名守衛,喝道:「是誰?」

   「誰敢闖進神殿!」

  阿奴喝道:「全閃開!」

  那數人見阿奴與李逍遙以輕功奔至,遠處蓋羅嬌也正急追來,以氣功傳音道:「拿下他們!」

  神殿守衛從未遇到這種狀況,也不知要聽少主的,還是聽蓋羅嬌的。

  一名守衛擋在入口前,道:「少主!帶外族人進入神殿,是違反族規的。」

  阿奴怒道:「全閃開!」

  她說著時,腳下不停,雙掌齊揮,一股濛濛黃煙便散了出去,眾守衛登時全身痠軟,讓阿奴輕易左右推開,李逍遙與她一同奔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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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是耶非耶


  李逍遙見阿奴出手如此果斷,也不禁吃了一驚,心知她此舉已釀成不小的罪名。因此,對阿奴登時充滿了感激,實不知她為何如此挺力相幫。

  李逍遙不願再讓阿奴一個人擔負起傷人的責任,他搶先一步,奔在阿奴之前,眼看著又奔來許多守衛,李逍遙也學著阿奴喝道:「全閃開!」

  李逍遙長劍遞出一揮,呼喝奔來的眾人全都嚇得退了開去,不敢追上去。守衛們這一膽怯,李逍遙與阿奴已奔入了神殿深處。

  眾人不敢追去,在外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蓋羅嬌追了上來,見殿外有兩個守衛中了迷煙,她知道只要藥效過去他們就能自行起身,因此她也不加觀看,快步閃入殿中,問道:「人呢?」

  眾守衛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有人道:「……進入神像殿了……」

  蓋羅嬌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族長的命令,誰也不能隨便進入神像殿,她再心急,也只能在外面等待了。神像殿裡除了神像之外,什麼也沒有,蓋羅嬌料李逍遙與阿奴也不能久待。

  李逍遙與阿奴同闖入幽暗的殿中,發現背後沒人追來,有些詫異,道:「他們怎麼不追來了?」

  阿奴道:「他們不敢進來!看,這就是女媧娘娘的尊像。」

  不必她特別指明,當李逍遙的眼睛適應了此地的幽暗之後,便看見殿中除了那尊與真人一般高的神像之外,便無它物。

  神像立在玉台之上,周圍有精緻的欄杆圍繞著,青玉欄杆根本起不了阻擋人的作用,阿奴和李逍遙輕易一跨就跨過去了。

  李逍遙仰望著立在臺上微高的女媧神像,雖然眉宇不動,神情平靜,卻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哀愁之感。

  李逍遙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尊石像看起來好面熟……」

  阿奴問道:「是嗎?你覺得像誰?」

   「像……」李逍遙一時也說不上來。

  阿奴走近神像,跪了下來,雙掌合十說道:「女媧娘娘,阿奴求您聖靈,保佑我族,快快早日脫離苦難……」

  她誠心地祝禱了一番,才起身對李逍遙道:「不知麒麟老公公叫我們來這裡是何用意?不如你也來參拜娘娘吧!」

  李逍遙卻顯出遲疑:「這……」

  阿奴問道:「怎麼?難道你也像其他外族的人一樣,寧死也不拜苗族之神?」

  李逍遙忙道:「不,不是這樣。而是我還不知道你們的禮儀,怕胡亂拜,違反了禮數,褻瀆了女媧娘娘。」

  阿奴嘻嘻一笑,道:「你看起來像傻蛋一個,想不到心思還挺細,果然跟其他漢人不一樣。」

  李逍遙只得乾笑,阿奴又道:「你放心,女媧娘娘是大地之母,是對人類最最慈愛的神。你不懂祭拜的規矩也不要緊,只要誠心敬意就行了,娘娘是從不生氣的。」

  阿奴說著,便把李逍遙拉了上前,道:「來,你想說什麼,就對女媧娘娘說。」

  李逍遙越看石像,也越感到可親,便跪了下來,雙掌合十,道:「女媧娘娘在上,信男李逍遙受麒麟老人指示,特前來拜見娘娘。李逍遙無能,累及妻子及未出世的孩子,求娘娘保佑她們母子平安,長命百歲……」

  這是他心頭第一件大事,說完了之後,心情似乎穩定了些。但是想到一切都還吉凶未蔔,他本與趙靈兒約定要一同去找母后,卻只有自己一人到了大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的,又不由得悲傷起來。

  李逍遙祝禱完畢後,站了起來,眼睛以更近的距離看女媧娘娘的神像,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中暗自驚道:「咦……我怎麼一直沒注意到,這具石像的相貌竟和靈兒如此神似!」

  他這麼一想,便登上玉階,想立在玉台上面對面看個仔細。阿奴帶他躍入欄杆之中,已是極大膽的舉動了,沒想到李逍遙竟直接登上玉階,一副要觸摸神像的樣子,阿奴連忙道:「喂!你想做什麼?不可以對娘娘不敬呀!」

  她伸手想拉住李逍遙,但李逍遙已踏了上去,道:「她……似乎在叫我……」

  李逍遙伸手一碰到石像,突然便覺眼前一黑,像是一道電流打入了自己體內,但是他卻叫不出來!

  在一切都變回黑暗之前,李逍遙還聽見阿奴的驚呼:「哎呀?李逍遙!你怎麼不見了?李逍遙……」

  李逍遙只感到一片漆黑冰冷,四周完全看不見邊界,就連腳下也不知踩著什麼,身子輕飄飄的,又似乎是懸在半空之中。這種處境簡直有如落入了夢境一般。

  李逍遙拚命揉著眼睛,他睜大了眼睛,但所見還是只有一片漆黑,讓他連自己是否還看得見,都感到惶然。

  所幸眼前終於出現了景物,一道濛濛的灰影飄然浮現在他面前,也沒看清怎麼移動的,便已經立在他前方不遠之處。

  絕對的黑暗之中,那灰影突顯得格外清晰,那是一名華麗妝飾的女子,白皙的肌膚,被一雙漾著柔輝的眼珠子映襯得格外透明。

  她臉上的清雅之氣,帶著極深的幽玄與冰冷,或者是因為面無表情,因此那種幽玄裡便不免令人感到死氣。

  李逍遙打了個寒顫,問道:「你……你是人還是鬼?」

  那女子的臉沒有任何動作,柔美的聲音是由她體內透出來的,似乎還有著隱隱的回音:「李逍遙,本後問你,你可是真心愛著靈兒?」

  李逍遙登時想明白了,道:「啊!難道……您就是靈兒的娘親?」

  那女子的體內只傳出一句話:「回答本後!」

  眼前之人與趙靈兒十分相似,也與石像如出一轍,除了巫後之外,還會有誰?一知道了她的身份,李逍遙便將疑懼之心盡去,道:「靈兒是我的妻子,我當然永遠愛她。」

  巫後又問道:「即使……她並非人類?」

  李逍遙笑道:「靈兒乃是半人半神的仙女,當然與凡人不同。」

  巫後沒有表情的臉上,雖看不出心意,體內傳出的聲音卻已有幾分欣慰,道:「好,你去吧……」

   「我?去哪兒?」

  巫後道:「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該做的事。」

   「回到十年前?」李逍遙深感錯愕,道:「人如何回到十年前?這……」

  李逍遙話未說完,他的背後已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將他往前推移了好幾步,李逍遙尚未來得及反應,已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墜!

   「啊!」

  李逍遙大叫了一聲,急忙坐起!

  他就像是被噩夢驚醒一般,醒來時人還好好的在床上,只是被嚇出一身冷汗。李逍遙乍然睜開眼睛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但當他看清了身邊的景物,又不由得張大了口,一躍而起,不斷地四面張望,此地的景物,雖與大理城外差不多,一樣的藍天原野,一樣的起伏連綿,卻又十分不一樣。也許是地面的綠意與大理城外的荒蕪有別,但也不只是如此而已。

  李逍遙想起「夢中」所見之事,那貌似靈兒的女子,真的是巫後?方才的感覺實在太虛幻了,讓他實在沒有什麼真實的把握。

  猛然間那女子所說的話,又重複地在李逍遙耳邊響起:「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該做的事!」

  人怎麼可能回到十年前?李逍遙越想越感到整個人空蕩蕩的,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發生了何事,更不知此時是何時!

  這時背後傳出熟悉的嬌甜聲音:「咦,你是誰呀?一個人在這兒轉啊轉的。」

  李逍遙回頭一看,登時放下了心,欣喜地說道:「阿奴!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我一眨眼就在這裡了……」

   「阿奴」先是一怔,隨即笑了出來,道:「呵……你叫我什麼?」

   「阿奴,你怎麼啦?」李逍遙更驚駭。

   「阿奴」笑道:「我叫阿蠻,阿奴是我女兒的名字,她才三歲呢!」

  李逍遙張著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定定地看著那名自稱是阿蠻的女子,阿蠻見他那呆然的樣子,笑問:「我們這兒叫阿奴的也不少,阿奴是你的姑娘嗎?」

  李逍遙雖然止不住心頭的震驚,還是強作鎮定地說道:「你……你不是阿奴?你們長得真像,我認錯人了。」

  阿蠻笑道:「嘻嘻……這位漢家哥哥,你要跟情妹妹私會,何必偷跑出城呀?若是被人逮著,小命豈非不保?」

  李逍遙苦笑到:「我,我本來是在城裡的啊!但是……對了,為什麼說小命不保?難道不能在城外見面的嗎?」

  阿蠻目露驚奇,道:「你才來不久?不知道出了事,近來這裡不大平靜?」

  李逍遙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時前方大路上,遠遠奔來幾名黑衣的漢子,個個手持彎刀,目露凶光。一見到他們,阿蠻臉色就是一變,道:「前面有人來了,你自己小心,別要在城外逗留了!」

  她靈巧的身子一閃便進了樹林中,見不著了蹤影。李逍遙獨自想道:「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這怎麼可能呢?但是阿奴只有三歲……難道這是巧合?不,或許巫後將我送至此時此地,果真有她的用意!我得見機行事。」

  他也往樹林的方向躲去,見那幾名黑苗武士持刀奔過他面前,個個身手靈便,肌骨厚實,應是一身橫練功夫的高手。而他們陰沉著臉急奔,透露出的殺氣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李逍遙心頭一動,自己也說不上來怎麼回事,似感到這三人的去向十分重要,便不動聲色,在後面緊跟著,看看他們欲往何處。

  突然聽到那三人齊聲呼嘯,腳尖一點,已拔身而起,輕易地躍出數十丈,分為三處而立,圍住了中央的另外兩個人。

  李逍遙以輕功一點,竄身躍上高枝,藏在密林中往下觀視。這一見之下,不由得呆了。

  那三名黑衣人所包圍的,是一老婦和一小女孩。

  那老婦穿著錦緞華服,矮胖醜陋,但是身上已處處是傷,仍勉力撐著護住小女孩。小女孩卻有如粉裝玉琢一般,美麗得難以形容,一雙流逸著燦光的明眸,此時只有無辜的恐懼,她緊緊地抱著老婦的脖子,不敢放開。

  老婦雖然傷勢不輕,仍全無懼色,喝道:「大膽,是誰派你們來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將刀一揮,發出「哧」的一聲裂空清音,道:「奉教主之命,凡王后的同黨,一律格殺勿論!」

  那婦人冷笑,道:「哼!教主、教主!你們眼中還有巫王嗎?竟然連小公主也不放過。」

  那黑衣人笑道:「哈哈哈……此事便是巫王親自下的旨意!」

   「什麼?巫王他……」老婦一驚。

  那小女孩抱著老婦,眼裡已是淚花亂轉,卻拚命忍著不掉下淚來,堅強地看著眾人。

  那黑衣兵士道:「陛下親自下了旨意,要教主制裁你們這群妖言惑眾的妖女,以拯救黑苗族!」

   「你這妖婆,死到臨頭就認命吧!」

  老婦人臉都氣黑了,冷笑道:「哼!你們那狗屁教主才是妖孽,你們不相信巫後娘娘,竟然相信那老魔頭的鬼話!」

  黑苗士兵一聲怒喝:「少廢話,誰是妖魔,你自己清楚!來人,砍下這潑婦的頭!」

  眾人同時出刀,三把明晃晃的刀由各個方向殺了過來,那老婦的傷已重得連撐持著都難,更別說對付三名武士,眼看著只有死於刀下的命運了。突然「噹噹當」三聲,三把刀全都被震開了。

  那三名士兵什麼還都沒看清,刀就被擋開了,他們同時迅速往後一躍,才看清李逍遙已振劍立在陣中。

  黑苗士兵們一怔,其中一人道:「居然還有漢人?」

  李逍遙冷然問道:「漢人怎樣?」

  那士兵道:「哼,沒殺得光你們漢人,現在老子就補足了這一刀!」

  他一刀刺出,有如劃破天空般的威力,李逍遙卻輕易接下此招,手腕一振,擰劍刺去,長劍很快與那三把刀鬥了起來。那三名黑苗人見李逍遙劍法奇快,全不敢大意,三把刀由三個方向殺來,李逍遙見招拆招,一把長劍遊刃於刀光之間,有如青蛇電閃,將三人殺得只能守不能攻。

  其中一人見無法取勝,發聲高呼,便躍出戰圈,大刀往老婦身上砍去,李逍遙怎容他抽冷子襲擊老婦,一步上前,劍已刺穿了那人背心!

  李逍遙拔劍往後一揮,反手又刺入了背後殺過來的人的眉心,同樣是一招取命。

  最後一人見李逍遙突發電閃般殺死同伴,又能看都不看就反手出劍殺死背後之人,這鬼神般的劍法,簡直不可思議,嚇得就想先溜為上,李逍遙叱道:「哪裡走!」

  那人才奔出一步,李逍遙居然已站在他面前,一劍迎入了他的心口。

  那人睜大了眼睛,倒了下去,就此身亡。

  李逍遙瞬間連斃三人,令老婦與小女孩都看得目不轉睛,老婦深吸了口氣,顫聲道:「多謝這位壯士相救。」

  李逍遙道:「這……這沒什麼,我本該救的。」

  老婦暗覺奇怪,聽這個年輕人的口氣,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看了又看李逍遙,實在想不起朝中是否有這號人物,完全不知他是什麼人。

  李逍遙卻依然溫柔地看著那小女孩。

  起初李逍遙確實很難接受這個詭異的事實,但老婦的相貌,卻很快喚醒了李逍遙的記憶,長得這麼特別的老婦令人印象深刻。她正是仙靈島的姥姥,一直照顧著趙靈兒之人。

  那麼,那名小女孩……

  就在李逍遙盯著她瞧時,一陣疾風颳地,天邊傳出響徹雲霄的鳥唳。

  這時璀璨的金光自天邊移了過來,眨眼就接近此地,居然是一頭通體金黃的美麗巨鳥,鳥的尾部拖曳出長而華麗的尾羽,這絕非人間之物。

  李逍遙認出那就是金翅鳳凰,更肯定了面前兩人身份。老婦抱著趙靈兒跨坐上鳳凰背,道:「壯士請留姓名,以待來日相報!」

  李逍遙道:「我叫李逍遙,姥……呃,不,大嬸,可否請你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剛剛才到神殿祭拜一具石像,然後就突然在這裡了。」

  姥姥奇怪地看定了李逍遙,道:「你不知這裡是黑苗族的都城南紹嗎?」

  李逍遙驚道:「南紹?我明明在大理城……」

  姥姥也聽不懂李逍遙在說什麼,道:「你穿著漢人的服裝,又殺了那三名士兵,得趕緊想辦法離開,否則會很危險。現在滿地是黑苗士兵,見了漢人與白苗都是要殺的,我得帶公主離開了。李大俠,善自珍重!」

  說著,她一拍鳳凰,道:「嘟兒,飛吧!」

  鳳凰振起黃金巨翅,地面掀得黃塵滿天,李逍遙抬臂擋著塵沙,待塵土稍止,金色的光芒已成為天邊的一點餘暉。

  李逍遙不知接下來應往何處去才是,又聽見連聲的叫喊:「在這裡了!」

  又是數名追趕來的黑苗士兵,他們迅速地包圍住李逍遙,李逍遙持劍傲然而立,以一夫當關之勢,冷眼看著這些黑苗士兵想做什麼。

  眾兵見到地上的橫屍,又見李逍遙劍刃染血,其中一人揮刀指著李逍遙,陰沉沉地問道:「巫後的妖黨呢?」

  李逍遙傲然不語,那幾名黑苗士兵紛紛呼叱,喝道:「問你話,你聾了?啞了?」

   「是你殺了朝廷官兵?」

   「這人一定是巫後妖黨!抓他去見教主!」

  前面兩人剛一擁上,李逍遙一指揮出「金闕前開二峰長」,他左右兩下,兩人便僵倒在地,原來這兩人被李逍遙點了穴道。其餘眾人見了,既驚又怒,叫喊著掄刀朝李逍遙殺來。

  李逍遙斜身一躍,雙臂一揮又是一勢「黃雲萬裏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李逍遙身影翩翩,然而也只在這一瞬間,眾士兵已經倒地,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李逍遙,可半點也動彈不得了。

  李逍遙暗自想道:「苗漢應和睦相處,本不該打打殺殺,但是剛才為了救姥姥和公主,不得已開了殺戒,情急之中已是無奈。我來苗疆本是與靈兒一起尋母的,應幫助化解黑白兩苗之間的冤仇,可剛才,咳呀……」

  李逍遙頓生惻隱之心。李逍遙同時感到黑苗宮殿裡一定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件,否則,怎會竟逼得姥姥帶趙靈兒逃亡,自己得想個法子到宮中去不可。

  李逍遙心頭又一轉念,便有了主意,他解下其中一名黑苗士兵屍體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將自己所穿的衣裳穿在那名士兵身上。如此一來,若追兵至此,見到死者之中有一名穿著漢人衣裳的男子,或許會以為那殺死黑苗士兵、救走姥姥之人也已經同歸於盡,便不會再搜捕他了。

  李逍遙在換衣裳的時候,他發現士兵的衣內繡著幾個號碼,心想這也許是這名士兵的代號,便牢牢記在心中,如果遇到盤查,也可以順利地通過。

  李逍遙裝束完畢,接著看了看那幾名被自己點了穴道的黑苗士兵。李逍遙估計他們至少在幾個時辰之內不會清醒過來,便朝著南紹城內走去,在城門口果然遇上了盤查。由於李逍遙一方面穿著士兵的服裝,一方面他又能機智地應答,因此輕易地就進入了城中。

  李逍遙順著官道走了沒多遠,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腐氣與濕氣,李逍遙頗感奇怪,越是往前走,地面越是泥濘,甚至有的路當中已經下陷,前方被斷成一片黃濁的汪洋。

  李逍遙立在水邊,正不知該如何渡水之時,便見到遠遠的水面上,有個小黑點漸漸駛近,原來竟是艘小船,船上除了船伕之外,還有兩名黑苗士兵,各站在船的兩頭。

  小船漸靠近李逍遙所立的岸邊,船上的人也注意到了李逍遙,示意船伕將船駛近,大聲道:「喂!你是哪部分的?」

  李逍遙也收斂真氣,故意扯著喉嚨喊出了自己所背下的那串號碼。

  船上兩名士兵互看了一眼,原先那人道:「你們不是出城巡邏去了嗎?」

  李逍遙道:「他們要我先回來,回王宮稟報結果!」

  那黑苗士兵道:「你要回王宮?有沒有人接你?」

  李逍遙道:「沒有,就只我一人。」

  那黑苗士兵道:「正好教主有重要的事,要所有弟兄回王宮報到,你就搭我們的船一道回去吧!」

  李逍遙喜道:「多謝!」

  兩名黑苗士兵讓船伕將船搖得靠岸,李逍遙本來可以用輕功輕易地躍上船,但故意假裝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地才登上船,惹得兩名士兵大聲嘲笑。

  船行之中,李逍遙沉默少言,雖也不免與兩名士兵隨口說些話,但他怕口音不對洩露身份,總是儘量少說話,以免被揭穿。

  船行進到南紹城外的村莊,遠遠望去淨是水澤,偶有突出在污水上的零星屋頂,還有些人站在民房屋頂上避著洪水。這裡真是漫漫之水,陰沉之天,處處是哀鴻與飢殍,不時還有浮屍流過,景象慘不忍睹。

  李逍遙見了也不由得同情與悲傷之情一起萌生,他所聽說的雲南之美,不但完全沒見到,反而只看到亂世才有的淒慘景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船頭的士兵道:「嘖!洪水好像又淹得更高了,這樣下去,恐怕連王宮也會不保。」

  船尾的黑苗士兵也沉重地說道:「可不是嗎?我家的房子全泡在水底啦!」

  船頭那名黑苗士兵道:「聽說這場災難都是巫後搞的鬼,真不知我們族人跟她有什麼仇?竟然要毀滅我們的國家!」

  李逍遙豎起了耳朵專心聽著他們所說的話,聽後大感震驚,這樣的景像是巫後造成的嗎?他實在無法相信趙靈兒的母親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就如阿奴所說的,女媧娘娘生性慈愛寬大,怎麼可能製造出這樣的災禍?

  船尾的黑苗士兵冷笑著說道:「是啊!要不是教主揭穿那妖女的真面目,不然連大王都被蒙在鼓裡。」

   「但是……唉,我真是想不到一向受族人敬愛的巫後娘娘,居然是蛇妖女。從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個仁善的祭司,真是人不可貌相。」

  船尾的黑苗士兵恨恨地說道:「別提啦!國人都被她騙了,真正的女祭司早已死了,她是蛇妖女,假借女祭司的外貌迷惑國人!這樣的妖怪,什麼事做不出?只要妖女一死,洪水一定就會退了。」

  船頭的那士兵卻道:「就算她是妖女,可是你想,大王和那妖女畢竟是多年的夫妻,還生下了公主,一夜夫妻百日恩,妖女又生得……嗯,那樣美麗,你說大王狠得下心處死她嗎?」

  船尾的黑苗士兵道:「我想教主突然召集所有人到王宮,一定是有重要的決定要向大家宣佈,或許就是誅殺妖女!」

  船頭的士兵道:「這可就好了,大王狠不下心,咱們可狠得下!」

  船尾的士兵恨恨地說道:「妖女害死我家小,她可真狠得下心!」

  李逍遙總感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也不便說什麼,他一直不講話。船頭的士兵感到不大對,向李逍遙問道:「喂!你對巫後難道沒半點痛恨?」

  李逍遙連忙含糊應答道:「呃……我在找我夥伴,有先回來的該到這附近啦。」

  黑苗士兵道:「也該到啦!」

  這時船已駛向了岸邊,雖是一片黃沙土泥,但是黑苗族的人民扶老攜幼,絡繹不絕地走在路上,他們看起來都十分憔悴,全朝著一致的方向行去,在路的盡頭之處,矗立著高偉的宮殿。宮殿所建之地原本就高於一般民居,再加上地基和殿階,更是比普通的民房乾燥而遠離洪水。

  那士兵對李逍遙道:「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我們還要跟其他弟兄會合,你快去找你們那一隊的人,會合了好去王宮報到!」

  李逍遙忙道:「好,是!是!我就去,多謝!」

  他一溜煙下了船,很快便混入人群之中,以免被發現。

  李逍遙因穿著黑苗士兵的服裝,居民們見了都讓他三分,也沒人敢上前與他攀談,倒讓他落得輕鬆,免去了假裝口音的麻煩。但聽得身邊的老人喃喃自語,說道:「巫後怎麼可能會是妖女?這不大對呀……」

  他的家人說道:「爹,您別再不信啦,是大王清楚還是您清楚?」

  那老人仍十分不滿,道:「都說巫後要害人,她害老百姓做什麼?我不信!」

  其他的百姓說道:「哼!老丈,您別不死心啦!我說這些年來,黑苗與白苗兩族一向水火不容,白苗族會讓他們的祭司嫁給我們大王,就是不安好心!」

  另一人看了李逍遙一眼,道:「可不是?現在細想起來,這必是白苗因為兵力比不過我們,就想出了這樣陰險的手段。」

  人群之中的李逍遙驚愕了,這樣不合理的推測,竟能成為輿論,背後必定有人在掌控著一切。能讓一個溫柔的王后突然間成為一切陰謀的禍首,這得需要多麼厲害的手段呀?

  不過,要讓人民不再信任巫後,甚至還要累及無辜的公主,想必真正的原因還是出在洪水以及人民流離失所所造成的極度不安吧?

  這時又有人說道:「官兵叫大家都去王宮集合,不知要宣佈什麼大事?」

   「會不會已經殺了巫後了?」

  李逍遙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巫後一個人在宮中,勢單力孤,想必她是放棄了自己逃命的機會,才有辦法讓女兒逃出險境的。

  這一路之上,淨是哀嘆與怒罵之聲,性子軟弱的怨恨為何天降大水,性子強硬的主張誅殺首惡,總之就是不離對巫後為禍的怨怒。

  李逍遙與眾百姓一同前往至王宮外的廣場,最前方立著數丈高的高臺,高臺下還圍著幾層的平臺,平臺之上淨是穿著緋黑色長袍的拜月教的教徒,底下的是士兵,這與更外圍的民眾們之間,形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尊卑鴻溝,那高臺在拿著刀槍的士兵和教眾的護法之下,更顯得高不可攀,在王宮前散發出更有威勢的力量。

  在高臺的正中央並沒有任何人,只有幾名貴人立在高臺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不久,一道灰色的高大身影由宮內閃了出來,李逍遙眼睛一亮,登時認出了他便是在長安郊外,重挫蓋羅嬌等人的石長老……或者說,是「將」在長安郊外,重挫蓋羅嬌等人的石長老。

  他高大的身影奔至台前,喝道:「你們聚集在這裡想做什麼?這裡是王宮,你們想造反嗎?」

  他的聲音就像一記巨雷,震得眾人心頭大悸,一時間聚集了上萬人的廣場居然寂靜無聲,連他呼吸的聲音都聽得到。

  高臺之上的一名貴族道:「石長老,沒您的事,百姓是想求見拜月教主,自動聚集在此的。」

  石長老仰首對那人道:「凡事有大王決斷,什麼時候輪到教主接見官兵人民了?」

  一名臺上的拜月教的頭目道:「是大家自動聚集在這裡的,若不是洪水為患,人民生活不下去,又何必求教主?長老您有本事就退了洪水,大家自然就散!」

  這時聚集的人們也都再度喧譁了起來,紛紛叫著拜月教主的尊號,聲勢之浩大,有如掩蔽天空的烏雲。

  石長老十分氣惱,卻也對這樣的局面束手無策。他氣急敗壞地不知和那些教眾、官員們說了什麼,卻被喧騰不已的眾人呼號聲給掩了過去,再也聽不見半個字。

  李逍遙心想:「怪了,明明就是拜月教主叫眾人聚集在這裡,什麼時候變成大家自動來的了?」

  這時突然聽見一陣海浪似的巨大歡呼,眾人都望定了前方,高臺的正中央,出現了一道高瘦的黑影,至少有九尺高,穿著黑色的長袍,由頭蓋到腳的長袍,使他原本就極高的身子顯得更高了,手上持著十尺長的金杖,杖頭是一輪鐮刀般的彎月,在陰暗的天色下,那輪彎月猶能燦然生輝,刺目之極。

   「教主英明!教主萬歲!」

  眾士兵及拜月教眾們大聲狂呼,帶動了民眾,也發出陣陣的狂熱呼叫。起初還聽得見陣陣「教主英明!教主萬歲!」之類的呼聲,到後來只剩下無意義的呼叫。這股激動的情緒在一眨眼間就渲染成狂熱,不少人狂叫猛呼,激動得淚流不止,似乎他們見到的是一個天神,或是救世偉人一般。

  拜月教主等到眾人呼叫過一陣子之後,才緩緩舉起了手,眾士兵手中的彎刀一致高舉,數百把明晃晃的尖刀所發出的殺意,令民眾自動安靜了下來。

  拜月教主的手放了下去,數百把刀也就立刻放下,四處安靜之極。

  李逍遙望向一旁的石長老,他拄著枴杖,鐵青著臉立在一旁,身邊還有兩名貴族樣的男子,不知與他說了什麼,讓他好好地聽拜月教主說話。

  拜月教主這時才發出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大,但卻非常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可見內功不弱。

  拜月教主道:「各位!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正面臨著一場劫難。我們的城樓淹沒在洪水之中,我們的族人已經無家可歸,我們的耕地化為一片澤國;這些,都是誰造成的?」

  拜月教眾舉刀大聲喊道:「是蛇妖女!」

  拜月教眾們的齊聲呼叫,也馬上感染了士兵和民眾們,大家都同時舉起手來,叫道:「是蛇妖女!是蛇妖女!」

  喊了許久,拜月教主一抬手,眾人漸漸地安靜下來,他又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歷代先祖亡靈降壇昭示於我,南紹王國數百年基業將毀於一妖女之手,我們若再不有所行動,黑苗族將會遭到滅亡的命運!而我們的一國之主卻受美色所惑,遲遲不肯下令處死那妖女。這樣下去,先祖亡靈的憤怒無法平息,我們將會面臨更大的災難。本人身為大祭師,又是你們的教主,有這義務負起責任拯救我們的社稷!」

  拜月教眾又同時舉刀喊道:「教主英明!教主萬歲!」

  士兵們一跟著叫,民眾也紛紛叫道:「拜月教主救大家!」

   「教主救救大家啊!」

  一時之間各種喧譁聲簡直連天都要被掀翻了似的,這回教主讓民眾鼓譟得更久,眼見身邊眾人都越來越激動,李逍遙暗感不妙,想道:「這樣下去,接下來怎麼平息民怒?一就是帶人殺進宮裡大亂一場,再就是把王后拖出來當眾殺死,不這樣是收不了場的。」

  拜月教主原本平靜的口氣已漸漸激昂了起來:「請各位弟兄務必支持我,殺妖孽、清君側!今天一定要大王下令當眾處死巫後,所有站在巫後那邊的人,也都要鏟除!」

  拜月教眾舉刀大叫:「殺!殺!殺!」

  民眾、士兵們沒有一個不是紅著眼大叫道:「殺!殺!殺!」

  石長老縱身一躍,便筆直地躍上高臺,許多拜月教眾和貴族、護衛們竟全攔他不得,連忙橫刀護在拜月教主身前,對石長老道:「你想幹什麼?」

   「你是巫後黨的妖人嗎?想對教主怎樣?」

  石長老立在原地,與拜月教主隔著兩三尺之遙,道:「教主!你如此聚眾喧譁,根本是犯上!大王縱然有所不是,畢竟是我們的大王,你帶兵包圍王宮,已令人疑心你的動機,又把民情挑得這樣不可收拾,難道你……你……」

  拜月教主凜然道:「挑起群情激憤的不是我,而是人禍!如今遍地哀鴻,要救大家於水火之中,就得要用非常的手段!我上應天命,下恤民心,就是為了不忍見大家流離失所,才挺身而出。石長老,大家的苦難你都沒瞧見?」

  他這番正氣凜然的話,讓石長老半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結結巴巴。遠處的李逍遙自然不知他們說了什麼,但見身邊的人越來越激動,自己若再呆下去,恐怕會來不及救巫後了。

  李逍遙悄悄鑽出人群,以輕功沿著宮牆繞走,終於找到一處看似僕役出入的小門,他輕輕一縱便躍上牆頭,躍入了宮裡。

  李逍遙在王宮的迴廊樓閣之間快速地穿梭奔馳,尋找巫後的下落,找了半天,不見宮女等人出入,暗暗感到奇怪。他想道:「王后應該在後宮,那麼我該往後面找去。」

  他立在原處東張西望,但見到處都是華宮麗殿,也分辨不出哪裡是議事宮,哪裡是後宮,只好往看起來較幽深偏僻處奔去。

  但不久他就奔至一處空曠簡陋之地,只有一座極大的爐子,周圍堆著許許多多的棄物及柴草,李逍遙想道:「這必是燒棄物之處,王后不可能住在此地,我得換個方向。」

  他正要回頭,竟聽見兩陣腳步聲往他之處而來,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躲在柴堆之後。

  那兩人的腳步聲頗為沉重,似是扛了什麼重物,其中一人道:「外頭的叫聲,連宮裡都聽得見,大王恐怕心裡不好受。」

  另一人道:「哼,誰叫他沉迷美色?教主是大家惟一的信仰,他也身兼大祭司之位,要說人們信誰,信大王的多,還是信教主的多?」

  李逍遙看清了兩人所扛之物,不禁一怔,那是一個擔架,擔架上疊放了兩三具屍體,都十分枯瘦。

  他們把扛屍體的擔架放在大爐前,李逍遙驚心,暗想:「他們不會就這樣和棄物一齊燒了吧?」

  再細看那幾具屍體,竟有男有女,看樣子也不像宮裡的人。

  其中一名士兵翻了翻屍體,另一士兵道:「不必找啦,有什麼值錢的,早就都自己交出來換東西了,你還刮得到?」

  那士兵啐道:「呸!肥水給那些看管人的撈,我們焚化的半點好處也沒有。」

  另一士兵道:「人比人,氣死人,看守的還在怨不放他們出去抓人,抓人的簡直是飽到撐死!這些漢人交出的寶物夠了,就放他們逃出南紹,不夠的,嘿,希哩呼嚕抓過來,誰不是刮得飽飽的?」

  李逍遙越聽越驚心,那兩名士兵將爐口打開,丟了一具屍體進去,道:「這些漢人還真不識好歹!叫他們在臉上刺個青,當奴隸,就可以保住性命,卻偏偏不要!」

  李逍遙聽得既心寒,又咬牙切齒,想道:「如今你們把南紹城裡的漢人全抓了,當奴隸或屠殺,還有半點人性嗎?」

  他們把屍體全拋入焚化爐之中,李逍遙突然一躍而出,兩人都還沒看清怎麼一回事,已雙雙被點住了穴。

  李逍遙喝道:「乖乖聽話,否則我把你們也丟進去!」

  那兩人已動彈不得,他們驚恐地問道:「你……你是哪位啊?」

  李逍遙問道:「還有多少漢人被關著?」

  那兩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滿……滿地牢都是,我不知有多少個……」

  李逍遙問道:「抓他們關著做什麼?」

  其中一士兵道:「大王吩咐……過幾天還不肯當奴隸的就全活埋……這兩天先死的先燒了,免得濕氣腐氣讓宮裡生病,您不知道嗎?」

  李逍遙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喘了口氣,問道:「大牢在哪兒?」

  那兩人總算感到事情嚴重,其中一人道:「你,你是外面混進來的?」另一人放聲叫道:「有白苗奸細……」

  他話尚未說完,李逍遙已一指點在他的後頸,登時那士兵已說不出話來。

  另外一人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

  李逍遙怒道:「你說!」

  那人顫抖地舉手指道:「不……不遠,就在……在那邊……」

  李逍遙又問道:「那麼王后在哪裡?」

  那人臉色為難,不大敢說的樣子,李逍遙的劍在他面前一陣虛劈,他便連忙說道:「也在大牢!也在大牢!」

   「什麼?」

  那人說道:「巫後早就被關起來了,這事大家都知道哇……」

  李逍遙點開那士兵穴道,一把揪起他,道:「好,帶我去!」

  他原本想先救出巫後躲在宮中某處,然後去放出漢人,等拜月教主所率的群民逼宮之時,再趁亂一起逃出。現在巫後也被關在大牢裡,那就方便多了。

  李逍遙押著那個士兵,一隻手按在他背後,兩人看似勾肩搭背的樣子,也方便低聲講話:「你敢耍什麼花樣就試試。」

  那人顫聲道:「不……不敢……」

  他果然老老實實地帶著李逍遙步至黑沉沉的一所灰色建築,外面只有兩盞油燈,散發出熏眼的黑煙。

  那士兵並沒帶李逍遙由正門進去,反而走到旁邊的側門,道:「這裡……是我們扛屍體的地方,向來沒人敢走……」

  為了保命,他想得果然比較周到。李逍遙一點頭,押他再往前走,推開鐵門之後,底下是僅能勉強容兩個人走的窄梯,李逍遙將那人推在前面,自己跟在他後面走。

  黑暗潮濕的石階兩旁,除了幾盞幽綠不明的燈光之外,就是青苔,十分難走。走完了階梯,還要通過一兩重的沉重鐵門,才見到牢房。

  迎面傳出了鑰匙的敲擊聲,李逍遙暗中將抵在那士兵腰際的劍往前一推,示意他不許輕舉妄動。

  走來的是兩名守衛,其中一人道:「聽說王后娘娘是半人半蛇的妖女,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另一人忙道:「噓!你說這種話,想被指為妖黨嗎?」

  那人連忙道:「我只是想知道是真是假嘛!這幾天王後娘娘也都與凡人沒什麼不一樣,我總是覺得不安啊……」

   「讓你看了出來,還算什麼妖!」

   「說得也是……」那守衛又道:「就算大王把娘娘囚禁起來,還是無法平息眾怒,我看,恐怕非處死娘娘不可了……」

  他們瞧見了李逍遙與那士兵,以為是方才送屍體去焚化的兩人,只草草打了個招呼。李逍遙見他們腰間配著厚重的鑰匙串,心中大喜,想道:「先弄到鑰匙就好辦了。」

  李逍遙隨手將那士兵往前一推,躍過去一揮指點了一名守衛的穴道,那守衛一聲不吭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個守衛見到了大驚失色道:「阿盛,你做什麼……」

  那守衛話還未說完,便也像另一個看守一樣倒在了地上,原來李逍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點了那個守衛的穴道。

  牢裡的被關的漢人見到兩名看守全被點了穴道倒在了地上,原本無精打采的樣子全變了,睜大了眼睛朝他們看,李逍遙問道:「還有多少守衛?」

  被關的漢人紛紛說道:「沒了,就兩個!」

   「不過他們會輪班,有時會換人!」

   「下一班還要好久呢!」

   「快放我們出去,快啊!」

  李逍遙道:「大家不要急,我先入內放出巫後娘娘……」

   「為何先放巫後,不放我們?你也貪圖巫後給你好處?」

   「小子,快放了我,我在蘇州還有好多田產,我分你一半……」

   「這小子一定是苗人,他們苗人都要害漢人哪!」

  各種喧譁吵得不可開交,李逍遙一張嘴也辯不過百多張嘴,更令李逍遙不解的是自己已經說會救他們了,卻沒人相信,甚至連他一起罵了下去。李逍遙見分辯不過,只好彎腰取了那兩名衛士的鑰匙,高舉一揚,眾人立刻就靜了下來。

  李逍遙道:「我傷了苗兵,怎會不放大家出去?不過大家就這麼奔出去,還不是遇上宮裡的官兵?還不是被殺?聽我說!一會兒拜月教主會帶許多人攻進來,逼巫王殺死巫後,那時必與巫王的衛士衝突,大家趁那時再逃,才有活路!否則我救不了你們。」

  眾人聽了,方才無語。李逍遙道:「各位再忍忍,我不會讓大家在此等死的。」

  雖然還有人嘟噥不信,李逍遙也不管了,與那士兵繼續往前走,直到牢房的盡頭。

  最裡面的一間鐵牢裡,只有一名身形嬌小的女子,披垂著一頭長髮,身穿素衣,倚坐在牆邊,低頭不知沉思著什麼。

  士兵指了指她,李逍遙走近前,問道:「您就是巫後娘娘嗎?」

  那女子轉頭望向李逍遙,李逍遙一怔,她的容貌,分明就是女媧神殿裡的神像,不只是貌似而已,簡直是如出一轍!

  她睜著一雙幽黑清澈的眼睛看著李逍遙,默然不語。

  李逍遙急道:「外頭有許多人要逼你們大王處死您,我放您出來,您趕緊逃命吧!」

  他正要上前解開門鎖,巫後終於開口了,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走。」

  李逍遙一呆:「什麼?」

   「我要留在這裡。」巫後更堅定地說,「我若逃走,不就證明我正是如他們所說的亡國妖女?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換回這個國家的和平,那麼,我的死也是值得的。」

  李逍遙道:「留得青山在,總比沒命好吧!您若犧牲了,您的冤情誰來替您洗清呢?」

  巫後苦笑了一下,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兒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逍遙道:「這您可以放心,雖然靈兒和姥姥遇上了追兵,不過已經被鳳凰帶走了。」

  巫後鬆了口氣,李逍遙道:「但是,娘娘,您有沒有想過?您一人犧牲了不要緊,但是許多您身邊的人呢?誰來救她們?再說就算是您死了,南紹也不會和平的!拜月教主野心勃勃,又屠殺劫掠漢人,這仇已經不只是南紹國的問題,更不是您一個人的生死問題了。」

   「你說拜月教主他……」巫後一怔。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您聽見遠處的喧譁聲了嗎?那一定是拜月教主帶人殺進宮裡,要逼巫王了。您束手待死,只是稱了他的心而已。」

  巫後望著李逍遙片刻,才疑道:「年輕人,你究竟是誰?為何凡事都瞭如指掌?又為何知道公主的名字?」

  李逍遙道:「別管我是誰,只要您相信我是來幫助您的就行了。」

  巫後總算下定了決心,道:「既是本後命不該絕於此,天降俠士相救,那麼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李逍遙喜道:「太好了,我立刻救您出來,然後咱們一塊趁亂殺出去。」

  巫後又道:「且慢,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大王為了禁止我再使用法術,將我的法杖沒收,鎖在王宮的地下宮殿中。請你先替我取回我的天蛇杖。只要我的法力一恢復,不要說這座牢房關不住我,甚至我還能平止亂事。」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天蛇杖……要到哪兒去找去?」

  巫後道:「負責守護地下宮殿的是石長老;如果你遇見他,你只要告訴他,『是青兒找你來摘一朵蓮花’。你報上這句話,長老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李逍遙在心中默默地頌了一兩遍:「青兒、摘蓮花……」才說道:「我認得石長老,我馬上就去,巫後請保重。」

  李逍遙將那兩串鑰匙隔著鐵門遞給巫後,順手點昏了那名帶自己至此的士兵,再度奔了出去。

  但這回他並沒花太多時間找人,因為他一以輕功躍上高處,就見到許多的拜月教眾、士兵,朝著王宮的方向快速前進。人民不知為何沒有跟進來,應該是還守在宮外隨時等著。

  拜月教主能讓群眾完全聽他的指揮,該動則動,該靜則靜,這樣的統禦能力實在少見。李逍遙不禁佩服,想道:「可惜這樣有能力的人,偏用邪門的法子取奪權力!」

  李逍遙只要看著那大隊人馬移動的方向便知王宮是哪一處了,李逍遙迅速閃身進入其中一扇偏門之內,剩下的只是找尋石長老而已。

  李逍遙仍穿著士兵的服裝,因此一進入王宮,雖引起人注意,卻沒有人緊張,只有一名巡視宮殿的衛士叫道:「喂!你擅自入宮,想幹什麼?」

  李逍遙忙道:「是教主要我來見石長老的!」

   「教主……」那衛兵臉色一變,他也知道教主帶了人,直入闖宮,要與巫王見面,會另派個人來傳話,也不奇怪。那衛兵連忙道:「石長老應該在議事堂,我帶您去,我帶您去!」

  李逍遙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不禁鬆了口氣,緊跟在衛士背後。

  衛士帶著他來到其中一扇門前,敲了敲門道:「長老,有人求見。」

  裡面的衛兵開了門,石長老一見宮廷衛士帶了個小兵進來,便想到與拜月教主有關,面露嫌惡之色,冷冷地說道:「你來這裡幹什麼?這不是小兵該來的地方!」

  李逍遙道:「長老,屬下有極重要的事要稟報,請摒退左右。」

  石長老道:「沒必要,你有話就說!」

  李逍遙看了看眾人,只好說道:「咳!那……好吧,是青兒找我來摘一朵蓮花的。」

  李逍遙說出口之後,心中也有幾分忐忑不安,萬一石長老不認暗語怎麼辦?

  石長老依然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道:「教主的意思我知道了,你隨我來!」

  他帶頭往另一個方向走,李逍遙連忙跟上,轉回頭看殿裡果然沒有衛兵再跟上來。

  石長老帶著李逍遙在宮殿裡的走道七彎八拐,遇到階梯則一律往下走,李逍遙暗喜,知道一定就是往巫後所說的地下宮殿而去了。

  越走一路上遇見的衛兵越少,直到甬道的盡頭處,石長老將一扇小石門的機栝轉動了幾個,石門應聲而開,這扇石門的背後只是一個尺許見方的框架,立著一柄微透幽光的精緻法杖。

  石長老取給李逍遙,道:「小心點,千萬別被教主的手下發現。」

  李逍遙感激地接過天蛇杖,道:「長老,您明明是相信巫後的,為什麼坐視教主這樣煽動大家?」

  石長老沉著臉道:「國家大事,豈足以與人妄談!」

  李逍遙頭一縮,道:「不說就不說,弄這麼大題目!」

  石長老靜了兩秒,才道:「唉!黑苗族大王和白苗族祭司相愛而結成夫妻,兩族人民化敵為友,舉國歡騰……想不到今天變成這種結局!要不是我當初也誤以為這是白苗奸計,教主當不至於坐大到這樣的地步……罷了,多說又有什麼意義!」

  李逍遙道:「話不能這麼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您若是表明幫娘娘的立場,也不至於沒人制衡教主……」

  石長老無言以對,怒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東西拿到了就快交給娘娘,別再說廢話!」

   「是,我馬上將天蛇杖交給娘娘!」李逍遙轉身要往回走,又被石長老叫住,指著另一邊道:「往那裡走,可以直通大牢。」

  李逍遙喜道:「多謝!」

  他順著石長老所說的方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原來的牢房,這一路雖短,但已隱約可以聽見騷動之聲,看來馬上要大亂了。

  李逍遙連忙進入地牢裡,道:「娘娘,我拿到天蛇杖了!」

  巫後已出了大牢,正一一解開所有囚室的鎖,原本惶惶不安的漢人們此刻倒是十分安靜,或許是見到巫後本人,都平靜了下來,等著她指揮。

  天蛇杖在手,巫後更是令人望之生敬,她冰水般清澈的眸子掃視了眾人一眼,道:「外面亂聲隱隱,官兵們應該都管不住了,你們跟在我身後,若是見到官兵散逃,就各自逃出宮去,離南紹遠遠的,知道了嗎?」

  漢人們齊聲響應,巫後神色鬱然,輕嘆了一聲,想到南紹竟會有這樣的一天,不禁心中憂愁不已,但也無可奈何。

  巫後和李逍遙率先走在前面,百來名漢人緊跟在後,出了地牢。

  巫後對宮廷內的路徑自是極熟,她雖帶著上百人,但一方面此時所有的衛士都趕到前殿去了,後方並沒有什麼人,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什麼路較安全,竟也讓他們輕易逃出偏門外。

  只聽遠方人聲喧囂,宮外的民眾呼聲更是震天,叫道:「怎麼還不拿出王后的頭來!」

   「教主是不是遭到不測了?」

   「叫大王出來!」

  巫後見了,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中的沉痛卻令李逍遙不忍多看。宮殿大門的衛士們拚命阻止人民闖進去,卻擋不住潮水般的災民,人民像是洪水般一擁而入,衛士們大叫著四散逃開,還剩一名隊長在高處叫道:「東翼宿衛,快過來阻擋!不許散開……」

  巫後回頭對眾人道:「就這個時候,快跑出去!」

  眾漢人們一哄而散,全混入了災民之中,一眨眼也分不清誰是苗民,誰是漢人。

  巫後如釋重負,李逍遙道:「娘娘,現在如何打算?」

  巫後咬了咬唇,道:「我要進宮去,當面問大王。」

  李逍遙點頭,道:「巫王怎會對你們母女這樣絕情,一定有人從中挑撥,是該問!」

  巫後昂首闊步,便往宮裡走去。她走的是後宮進入正殿的便道,一般人並不知此地,因此竟無多少人經過,就有些衛士見到了,也驚得連忙退至道旁,跪頌道:「參見娘娘!」

  至於巫後怎會出了大牢,他們已嚇得不敢妄猜了。

  巫後帶著李逍遙長驅直入,漸漸地便聽見幾陣喧譁,男聲道:「大王,順民者生,逆民者亡,您沒聽見人民的喊聲嗎?」

  接著是許多人的呼喝:「請大王殺了巫後!」

   「請大王下旨捉拿公主!」

  巫後眉宇間仍是那麼平靜,她繞過盡頭的一處檀香屏,屏外的重重殿柱與垂幔間,可以見到大殿的情景。

  巫後示意李逍遙不要出聲,兩人透過帷屏望去,殿上坐著一名身形魁梧,頭戴金冠的華服男子,背對著李逍遙,在他面前,則立著拜月教主及許多的教眾、士兵。起聲喧譁相應者,大多是那些教眾。

  此刻拜月教主望著巫王,臉上似笑非笑,好像已經勝券在握,只等著除掉巫後了。

  那背對他們的男子十分猶豫,喃喃道:「再容孤想一想……」

  拜月教主上前了一步,指著巫王傲聲道:「再不殺巫後,死的就是全族的人民了!大王你這樣不恤民生,對得起國家嗎?」

   「你……你好大膽,敢對孤如此無禮!」巫王怒道。

   「屬下雖有踰越規矩的地方,也是為民請命,還望大王恕罪。」拜月教主冷笑道,「大王,難道您真的要等百姓殺將進來,才肯降旨?那時只怕也不是殺巫後一個人,就可以了結的了。」

  巫王氣得顫聲道:「你……你在威脅孤?」

  拜月教主道:「不敢,只是把利害分析給大王聽而已。」

  巫王道:「你帶著士兵,持著兵器闖入王宮,將孤王置於何地?孤王已將娘娘打入大牢,你還不滿足,到底娘娘哪裡得罪拜月教了?就算你堅稱她是妖女,也得拿出證據來,否則孤王無法降旨!」

  拜月教主眼中凶光一現,李逍遙暗想:「不妙,這傢夥要動手啦!」

  拜月教主才上前一動,李逍遙便大步跨出,「當」的一響,長劍擊偏了拜月教主的暗器,「喀」的一聲,月形的短刃已牢牢扣在壁上。

  這一下變生突然,眾人萬萬想不到寶座後的帷屏內還有人,拜月教主驚道:「你想行刺大王?!」

  李逍遙一愣,喝道:「胡說,是你想行刺,我出手攔下了你的暗器!」

  拜月教主道:「小賊胡言亂語,分明是你手上還拿著劍,給我拿下!」

   「住手!」巫後喝道。

  巫王吃了一驚,踉蹌離開寶座,退了兩步,竟是退到拜月教主身邊去了。

  巫後嘆了口氣,走了出來,巫王見到她,先是一喜,隨即便轉為懼色,看了看她身邊持劍的李逍遙,道:「青兒,你……你真的要背叛孤王嗎?」

  巫後輕道:「大王,您誤會臣妾了。」

   「可是你……」巫王嘆道,「他們都說你不是人,而是妖。你說,我該不該相信你呢?」

  巫後竟沒有回答他,神情慘然,道:「臣妾對大王的忠心天地可表,神人共鑑;臣妾絕無害大王之心!」

   「你只要說,你究竟是不是人身,那就夠了!」

   「我……」

  她為難的樣子,看在眾人眼中,其實已有了答案。李逍遙也知道趙靈兒並非真正的人類,但是那又如何?人未必就不會害人,而沒有人類形體的,也未必不是真正有情眾生。

  李逍遙道:「大王,娘娘與你相處這麼久,她多麼善良你最清楚,何苦受妖人所惑,要自斷恩情!」

  拜月教主上前一步,擋在巫王身前,道:「你們才是妖黨!大王!不必聽她狡辯,事實能證明一切!若是您再不信,屬下就讓她在您面前現出原形,讓她伏首認罪!」

  巫王忙道:「不,教主且慢……」

  話未說完,拜月教主手中的月杖中發出一道青藍色的光輝,朝巫後擊去,巫後連忙以手中天蛇杖格擋,卻被震得全身籠罩在那青藍光輝之下,不斷掙紮著。

  巫王心急得說不出話來,李逍遙叫道:「娘娘!」

  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妖女!現出原形了吧!」

  巫後在那道光芒的流竄籠罩下,似乎痛苦不堪,身子掙紮的動作也漸漸變了,變得像蛇一般扭曲盤旋,最後終於化成了一尾巨蛇之態。

  所有的人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拜月教主笑道:「看見了吧?這就是巫後的真面目!」

  李逍遙望著變身為蛇身的巫後,對拜月教主更是怒火中燒。巫王已作不得聲了,喃喃道:「青兒……」

  巫王那眼神中的不解,以及痛苦,讓李逍遙感到似曾相識。雖然在見到趙靈兒的那一瞬間,非人的形態也讓他震驚不已,但是更強烈的情感卻立刻取代了震驚,然而巫王呢?李逍遙卻沒有把握見了這樣的巫後,巫王還能相信她是無辜的。

  拜月教主的陰謀竟是如此地環環相扣,教人百口莫辯!

  拜月教眾之中,突然有人高聲叫道:「殺了她!」

   「殺了妖女!」

  李逍遙跨至巫後身前,轉身向拜月教主喝道:「想動她,先過我這一關!」

  拜月教主傲然地仰首道:「小子,你想殺盡在場見到妖女真面目的人嗎?」

  李逍遙道:「殺你這個妖人就夠啦!」

  巫後一拉李逍遙的手道:「你敵不過他們的,快跟我走!」

  拜月教主手中月杖往前一刺,巫後已拉著李逍遙飛身繞過殿柱,由窗口閃了出去,化作一道青練,直奔宮外。

   「哪裡走!」拜月教主喝道,縱身飛了出去。

  他惟一的心頭大患就是法力高強的巫後,好不容易才讓她下獄,以及失去天蛇杖,若是讓巫後逃了出去,對他來說簡直是縱虎歸山。

  只要將巫後殺了,他就不必再怕任何人,要取代那名沒有主見的巫王更是易如反掌。

  巫後低頭見到城裡水濤漫天,背後拜月教主緊追而至,月杖中閃出電光,直取李逍遙與巫後。

   「危險!」

  巫後將李逍遙往下一推,自己跟著躍下,雙雙沉入水裡,半空中禦氣追至的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想水遁?你們就等著變成我的水魔獸的餌食吧!」

  李逍遙和巫後才潛入水中,便被一波巨大的水濤給推了上來,兩人不由得一驚,背後一股強大的水波推湧上前,將兩人推得幾乎要翻出數十丈外,李逍遙連忙拉住巫後,不致讓她被卷甩出去。

  水波中,衝出龐大若山的怪獸,像是一堵瀑布一般嘩啦嘩啦的水幕從它身上洩下。

  李逍遙身子一翻,拉著巫後躍至高處,極目所見,水濤似乎更急了,也淹沒了更多的房舍,泥水甚至衝濺到王宮的石階,而且水位還再升高當中。

  巫後望見那巨大得像座山的怪物,怒指拜月教主,道:「你竟然培養邪魔獸?你可知道這會召來多麼嚴重的災禍嗎?」

  拜月教主笑道:「只不過引來小小的洪水罷了。」

  李逍遙心頭一驚,難道水患原來就是拜月教主引來的?

  此時風雨交加,洪水滔天,拜月教主認定了自己所說的話,除了李逍遙與巫後之外,根本不會有人聽見,才敢這樣大膽。而他也確實是對的,沒有人在這時能聽得見關於這樣可怕真相的話。

  巫後氣得全身發抖,道:「你……你為了除去我,而引來巨禍,害死多少人民,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拜月教主大笑:「哈哈哈……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還需要問嗎?」

  為了個人野心,能這樣殘酷地犧牲人命,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這麼邪惡的人。他畢生遇上的惡徒也不算少了,可是,與眼前這個人模人樣的拜月教主相比之下,什麼毒娘子,什麼鎮獄明王,什麼蛇妖、赤鬼王,都不算一回事!眼前這個人是不折不扣的人,但是他比妖還要邪惡千百倍!

  拜月教主笑道:「更何況,全族的人都相信,你就是那興風作浪的妖孽,為了平息天神的憤怒,你只有一死!」

  巫後顫聲道:「果然,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你的心實在太惡毒了!」

  拜月教主得意道:「呵呵……你就恨吧!要怪就怪你不是人類,沒有人會相信一隻蛇妖的話。哈哈哈……」

  拜月教主在笑聲中,一記巨雷打下,整個天際閃得一片雪白,白光閃過後,已不見了拜月教主。

  那頭水魔獸狂撲而至,巫後的蛇身急旋,繞到水魔獸的背後,閃過了水魔獸的攻殺。李逍遙拔出劍來,挺劍便刺,一聲狂喝,氣貫周身,整個人順著劍勢刺穿了水魔獸!

  水魔獸狂嘯,聲音有如悶雷一般,前後穿透的傷口中噴出黃濁色的血水,將李逍遙與巫後給噴出數丈。

  李逍遙好不容易落地立穩,卻見到水魔獸又轉過身來,血口大張,噴出濃烈的灰煙,巫後叫道:「快閃!」

  她便拉著李逍遙疾飛閃開,那股灰煙裡所帶的濕氣令閃過的李逍遙不寒而慄,雖不知是什麼,被掃到大概也不輕鬆。

  巫後雖無雙足,但是飛身如箭,繞物急旋之勢快得似光如電,比輕功還要靈敏,她帶著李逍遙急逃至遠處,一時之間水魔獸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李逍遙驚道:「那醜傢夥被我貫穿了身子,還沒事?」

  巫後道:「水魔獸遇水則生,只要在水中,它就是不死之身,不管把它砍成幾截也沒用。」

  李逍遙叫道:「可是這裡遍地是水啊!那不就殺不死它了嗎?」

  巫後沉著地說道:「不,我自思量尚能應付,當年我也曾殺死一頭水魔獸,在我將死的時候,是巫王親自從沼澤中找到了我,細心照顧我……」她聲音中有點黯然,輕道:「這回,再也沒人救我啦……」

  李逍遙道:「娘娘……我跟你一起殺水魔獸!」

   「不,你還有別的事該辦。」巫後道,「拜月教主也知道水魔獸未必殺得死我,他一定是去對付大王,逼他讓位了,請你去救救大王!他只是一時被奸人所惑,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好大王。」

  李逍遙道:「他對你如此無情寡義,你不恨他?」

  巫後搖了搖頭,道:「誰沒有糊塗的時候?只是不知道要為這一時糊塗,付出多少代價罷了。我怎會恨他?請你去救救他吧!」

  李逍遙點頭,道:「娘娘,我是為了你而去救巫王,可不是心甘情願去救他的。等我殺了拜月教主,一定會來救你!」

  巫後會意地笑了笑,似乎已不將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她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年輕人,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希望你能答應我,日後若是你遇到我的女兒靈兒,請你好好照顧她。」

  李逍遙心頭一熱,道:「我會的!」

  巫後右手一揚,道:「去吧!」

  一陣暖風將李逍遙身子託了起來,李逍遙被風帶起,往王宮的方向移動,他在高處見到巫後修長的蛇身已如青練般飛起,落在水魔獸面前,長髮飄飄,宛如天神,舉杖喝道:「妖孽!你我原本都不該存在這世上,與我一同化為塵土吧!」

  李逍遙大驚,這不是同歸於盡之意嗎?李逍遙叫道:「不可!娘娘……」

  一霎時,漫天蔽目的白光激閃,陣陣狂濤像是火灰般,掀至半天高,耳中隆隆作響的聲音不知是什麼,一波一波的熱浪狂湧疾掃,李逍遙只來得及抱住頭臉,整個人便淩空摔了下來!

  當李逍遙落在地上時,「撲」的一聲,亮光消失,只剩下一地的泥淖與殘屋斜樹,和掩蓋了整片大地的黃泥。

  李逍遙目瞪口呆,在這麼一望無際的泥沙裡,如何可能找得到巫後?

  李逍遙正想回身去找,但想起巫後的吩咐,拜月教主想必也知道水魔獸未必困得住巫後,如今的王宮中情勢必然危急,不容他再優柔寡斷了。

  李逍遙不再猶豫,起身便往王宮的方向奔去,抬眼所見,王宮的殿瓦在地平線的盡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李逍遙奔入王宮中,只見宮衛四散,宮中還處處有泥沙土痕,方才水魔獸所引起的洪水居然連王宮都被淹沒,可見威力有多麼驚人。

  李逍遙直闖入大殿之上,不見巫王,卻只見教眾們所拱護在中心的拜月教主,正要往寶座上走去。此景令李逍遙大吃了一驚,喝道:「狗賊,站住!」

  見到李逍遙安然而回,拜月教主臉色一變,道:「想不到你的狗命還在?」

  李逍遙道:「巫王呢?為何宮裡只有你?」

  拜月教主冷笑道:「這是我們苗人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這漢人來管?我倒問你,蛇妖女呢?」

  李逍遙道:「哼,你以水魔獸當你的爪牙,沒有了水魔獸,你還能逞什麼凶?」

  拜月教主看了看眾人,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來人!把這個漢人奸細拿下!」

  一聲令下,教眾同時拔刀砍上來,李逍遙隨手出劍,左推右劈,一出劍便使得教眾眼花繚亂,紛紛後退。李逍遙喝道:「王宮裡又何時容得你下令殺就殺?別忘了你還不是巫王!」

   「是奸細,誰都殺得!」

  拜月教主手一揮,教眾又持刀揮砍過來,四面八方的攻勢卻都只是烏合之眾,李逍遙一面揮劍擊退眾人,一面心中暗想:「不妙,拜月教主以人海戰術對付我,我若要真的殺了這麼多人,這奸細妖黨的罪名可就安上了!」

  李逍遙手中寶劍往空中一擲,接住時卻是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劍尖,以劍柄對著眾人,這樣一個怪招讓眾人都是一怔,不知他要搞什麼鬼。

  李逍遙手中劍柄驟出,瞬間一連點倒數人,朝著拜月教主直驅,道:「從前的水怪殺害不了娘娘,你以為如今的水魔獸就困得住她?你太天真了!領死吧!」

  拜月教主被李逍遙的劍勢逼得退至殿牆邊,轉頭一望,原本滔天的洪水居然已退,只剩下滿地泥濘殘像,拜月教主不禁驚心,道:「你……你……」

  當著眾人之面,他絕不能說出是自己放出水魔獸引來水災,只能喝道:「你這妖黨,還在逞兇!」

  李逍遙一劍當頭疾刺,劍光罩住了拜月教主,拜月教主舉杖正欲反格,另一道宏大的氣功卻轟然襲至,打偏了李逍遙的劍。

   「何人膽敢在王宮內動武!」

  李逍遙回頭一看,大步跨入殿中之人正是石長老。李逍遙暗喜,石長老助他取回巫後的天蛇杖,他若知道拜月教主的陰謀,必定會全力相助,以除奸邪的。李逍遙道:「石長老……」

  拜月教主已更快了一步,道:「石長老你來得正好!這個漢人奸細不但放走蛇妖女,還欲行刺大王,快將他就地正法!」

  李逍遙斥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時見到你們大王了?」

  拜月教主道:「大王已入內宮暫避,石長老,你沒見到被他打倒的人!」

  此情此景全不容李逍遙分辯,石長老怒道:「你果真助紂為虐,想與娘娘同謀滅我苗族?」

  李逍遙道:「絕非如此,現在水患已平,這是巫後力戰魔獸的結果,石長老,有時間盤問我,不如快去找尋娘娘的下落……」

   「住口!」拜月教主道,「石長老!叫你抓住叛逆,為何遲遲不肯動手,難道你與他同夥?」

  石長老雖知拜月教主不可盡信,但要他相信一個外族,更加不可能。石長老抱定了「寧錯殺,不錯放」的想法,道:「有什麼事,先把劍棄了再說!」

  李逍遙自然不會束手就擒,道:「不殺死這個妖人,什麼都沒法子說清楚的!」

  李逍遙振劍往拜月教主攻去,拜月教主分明法力高強,此刻卻裝得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樣子,踉蹌退後,道:「長老!長老!救命啊!」

   「住手!」石長老手中木杖虛劈,攔下了李逍遙的劍路,李逍遙長劍一翻,驟變走向,竟繞過了石長老的肩頭直取拜月教主。

  這一劍來勢奇絕,石長老回身相救不及,反手一掌擊退拜月教主,自己跟著身子一矮,襲取李逍遙下盤。李逍遙若不退後,必定雙足盡廢,只得收劍退躍,緊接手腕急抖,真氣貫處,一式「金闕全開二峰長」忽左忽右,令石長老無法首尾相救。

  拜月教主已趁此時機奔入帷屏之後,李逍遙心念巫王的生死,振劍急追,道:「休走!」

  李逍遙這一劍又被石長老給截下,李逍遙輕身一閃,淩越石長老的頭頂,身在半空中一劍刺向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及時躲在殿柱後,李逍遙這一劍回劃過殿柱,發出可怕的火花,看得拜月教主心驚膽跳。李逍遙的攻勢如此淩厲無情,完全擺明瞭非殺他不可。

  趁著石長老又竄上前攔下李逍遙的攻勢,拜月教主邊退邊叫道:「石長老!你堂堂鎮國大將軍,居然打不過一個毛頭小子,我看你是故意縱容他殺我,接下來你就要殺大王啦!」

  石長老怒道:「哼!石某一生忠肝義膽,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休想拿這莫須有的罪名汙衊我!」

  李逍遙的劍與石長老的長杖一格,杖上猛烈的真氣將李逍遙震退了一大步,突然間胸口煩惡,喉頭一甜,差點要嘔出一口鮮血,石長老在杖中貫注了真氣,李逍遙一時不查,竟被震得如此難受。

  李逍遙吃了一驚,道:「石長老,你……」

  石長老緩緩舉起兩手,沉聲道:「領教老夫最後絕招!赤血毒焰……」

  李逍遙大吃一驚,他親眼見過赤血毒焰的威力,想不到石長老會以此招對付他。令李逍遙驚恐的並不只是赤血毒焰的威力而已,石長老若是以此招與自己同歸於盡,此後還有誰可以鏟除拜月教主?

  李逍遙正想出聲阻止,一聲劃破長空的尖唳,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李逍遙還沒看清楚,整個人已被重重撞了一下,接著雙足騰空,他竟已跨坐在硬滑的鳥背上,李逍遙差點被這陣急推之力給掀翻下鳥背,他急忙抓住鳥的翼羽,趴在鳥背上。

   「金翅鳳凰!」眾人驚叫道,傳說中的祥瑞之禽居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這是多麼教人難以相信的事!

  石長老也大吃一驚,金翅鳳凰載著李逍遙在大殿上迴旋了一圈,意欲飛出殿,石長老喝道:「休走!」

  他正要一掌擊去,金翅鳳凰尖銳的巨爪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劃過了石長老。

   「啊!我的眼睛……」

  石長老掩著臉往後退,鮮血淋漓地自他的指縫中滑出,李逍遙已被金翅鳳凰載著飛出了宮殿,飛向遙遠的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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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前塵如夢


  金翅鳳凰不知要帶李逍遙往何處飛去,低頭下望,只見景物如豆,快速地後退著,不知這是何地。而黃泥湮沒的千里荒景之中,也根本找不到巫後或是水魔獸的蹤跡。巫後就像從前那樣殺死水魔獸了嗎?還是她這次反被水魔獸所害?

  除了心急之外,李逍遙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子做什麼。

  金翅鳳凰飛了很久,李逍遙不禁奇怪了起來,喃喃問道:「鳳凰,鳳凰,你究竟要帶我上哪兒去?」

  鳳凰當然不會回答他,李逍遙問也是白問。

  然而,眼前的景象竟漸漸地熟悉起來,讓李逍遙既驚又喜,那街道房屋、路上的過往行人服裝,都讓他感到無比親切,這裡正是餘杭小鎮,是他的家鄉。

  李逍遙見了,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重新踏上家園,會是在這個時節、這種情況!

  但是,家園的情景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李逍遙也說不上來,總之在熟悉之中,又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家園。

  金翅鳳凰帶著他飛到李逍遙從前遊戲之處——十裏坡的山神廟,便緩然降落在地,它身子斜側,讓李逍遙翻身下背。

  李逍遙一立穩,金翅鳳凰便再度振翅飛走了,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這山神廟……」

  一向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小破廟,雖然還是當初的門柱石階,卻總像有了點不同。

   「敲派隙粵渙耍炕故怯腥死粗匭掠推峁吭趺春孟衩荒敲雌憑賞郟俊?br>李逍遙正在納悶時,不知何時已有個小孩子拉著他的衣擺。

  李逍遙嚇了一跳,道:「你……你是……」

  那個孩子不過六七來歲,雖然李逍遙自己很確定從沒見過他,但又感覺到莫名的熟悉。尤其是那孩子所穿的衣服,好像自己小時候也有過那麼一件。而且也像自己小時候那樣,老是把衣服綁在腰上,裝作不羈的俠士的樣子,現在看起來,還真是蠢得要命。

  那孩子拉著李逍遙,仰頭看著他,漆黑靈活的眸子所透出的是十分認真的神情,問道:「你是仙人嗎?」

  李逍遙道:「我不是,小朋友,你打哪兒來的?」

  那男孩也不回答他,繼續問道:「我見你從天上下來,你怎麼不是仙人?不是只有仙人會飛的嗎?」

  李逍遙道:「我問你,這是不是山神廟?」

   「是山神廟,你是神仙吧?」

  李逍遙被這小孩的鍥而不捨的追問弄得有點哭笑不得,道:「不,我不是神仙。」

   「坐著鳳凰飛下來的怎麼不是神仙?」

  李逍遙正想不理他,轉念突然間想到:「我小時候,嬸嬸也說我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這孩子不但衣服跟我小時穿得一樣,就連樣子也像,還有這副聰明的樣子也像……」

  不過,也實在太像了些,這讓李逍遙多少有點不安。

  就在李逍遙打量著這孩子,心想他到底是什麼人之時,那少年已道:「仙人!請你幫幫忙,在山神廟裡面有一位老婆婆受了傷,請你救救她好不好?」

   「老婆婆?」李逍遙大感奇怪,才要跨入廟門,又被那孩子拉住,道:「等一下!」

   「又怎麼啦?」

  那男孩附在李逍遙耳邊,小聲道:「那老婆婆還沒什麼,她旁邊卻有個凶巴巴的女生,會打人的,你可得小心點!」

  李逍遙失聲笑道:「女生打人?你怕女生打你?」

  那男孩臉一紅,道:「我不怕,我是好男不跟女鬥!」

  這副死不認輸的樣子果然也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李逍遙長嘆了一聲,原來自己小時候真的這麼幼稚。

  李逍遙道:「對,你是好男不跟女鬥,學點功夫吧,小鬼!」

  說完,李逍遙便大步跨入了廟中,一見到倚靠在廢棄神桌邊的人,李逍遙就呆住了,那不正是姥姥與靈兒?原來金翅鳳凰將他帶到此處,並不是要讓他回家,而是要他來幫助姥姥和靈兒的。

  年幼的靈兒輪廓與如今相差無幾,但也許是個子更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就更大,美麗的秀髮早就散亂了,錦緞衣裳上也處處是血跡與殘破污痕,看來格外可憐。趙靈兒小小的手按在姥姥胸口上,著急地輕輕啜泣著。

  李逍遙的腳步才一響,趙靈兒便急轉頭望向他,清脆的聲音雖充滿怒氣,卻也更難掩真實的恐懼:「不要過來!」

  李逍遙道:「靈……不,小妹妹,這位老婆婆怎麼了?」

  還沒搞清怎麼回事,趙靈兒已喝道:「火來!」

   「哇!」

  突然一記烈火撲到李逍遙身上,嚇得李逍遙大退了一步,急忙拍滅了火,道:「等等!你……你不要怕!我是來幫你的……」

  話沒說完,小小的趙靈兒又捏訣急唸咒語,再喝道:「火來!」

  又是一記烈火飛撲過來,小小年紀的趙靈兒就會這樣的火咒,豈是一般「凶巴巴的女生」可比?看來自己也得「好男不跟女鬥」一回。

  李逍遙忙退了好幾步,和那男孩一樣退到門檻外,道:「我不過去,這樣可以了吧?」

  男孩小聲對李逍遙道:「我說就是吧!」

  李逍遙苦笑,長大的趙靈兒也就算了,幼時的趙靈兒可該歸你管啊老弟!

  李逍遙道:「我不是壞人,你別怕……」

  趙靈兒卻眼中充滿了恐懼,堅強地護在姥姥身前,道:「你們欺侮阿娘,害姥姥受傷!你們全部都是壞人!」

  李逍遙道:「我真的是幫你的,你忘了南紹郊外就是我……」

  他一面說一面往前了一小步,趙靈兒便馬上又手捏咒訣,嚇得李逍遙這一步馬上縮了回去,道:「好,好,我不靠近你!你別怕,別怕啊……」

  但是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看著重傷在身的姥姥就這樣血流盡了而死。要以輕功迅速地竄上去點倒趙靈兒嗎?李逍遙委實不願以這種方法讓趙靈兒再受驚嚇,可是要安撫害怕到極點的她,又不能這樣呆站下去。

  就在李逍遙束手無策之時,昏迷的姥姥發出輕微的呻吟,醒了過來。

  其實她一直時昏時醒,方才也似乎聽見了李逍遙的聲音,無奈傷得太重,想醒來說話,卻力不從心。

  她好不容易聚足了全身的力量,道:「公子,請你……過來一下……」

  聽她這麼說,趙靈兒才放下了手,轉頭望著李逍遙,道:「你要是敢害姥姥,我就打你!」

  李逍遙連忙道:「你別怕,我不會的。」

  他大步趕至姥姥面前,見她傷勢不輕,頗為擔憂,道:「您受傷了,鎮上有位洪大夫,我帶您去找大夫看看……」

  那男孩也爭著道:「鎮上的洪大夫是名醫,很多外地的人都專程來找他看病呢!」

  姥姥說道:「不……我的傷尚可支撐,你切莫讓人知道我們的下落。只要……幫個忙就成了。」

  李逍遙道:「要如何幫您,只管吩咐。」

  姥姥顫著手從懷中抽出一方手絹,道:「請你拿著這條手絹,到港口邊……若有人認出這條手絹,你便告訴對方,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李逍遙道:「就說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他複述得一字不差,老婦人點了點頭,將那方絲帕遞給李逍遙,李逍遙展開手絹一看,雪白的絹布上以白絲浮繡著典雅的鳳紋,乍看之下只是一條平凡無奇的白色手絹,細看才會發現針針細密精巧,實為貴重之物。

  李逍遙道:「我會照辦的,要不要我帶你們找處地方歇息?」

  那男孩又道:「我家客棧還有空房間!你們可以住!」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小心你嬸嬸打破你的頭,自己招客人啦?」

  那男孩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怎知道我嬸嬸會打我?」

  李逍遙道:「仙人自然什麼都知道。」

  姥姥說道:「不必了,我們若是暴露了行蹤,更是危險……公子,你去吧,我們就在此等你。」

  李逍遙點了點頭,正要離去,又回過頭來對男孩道:「你想不想學武功?」

  用不著他回答,李逍遙都知道答案,因此在那少年忙不迭地點頭之時,李逍遙便接著道:「做俠士第一件就是保護弱小,她們需要你保護,你就在這裡聽她們吩咐,不要離開半步,知不知道?」

  男孩又是猛點頭,姥姥本想開口說不必,突然想到,李逍遙這麼做的用意,大概是讓那男孩也待在這個地方,免得離開之後回到鎮上,一時口快說露了她們的行蹤。

  姥姥便說道:「是啊,小英雄,請你在此地幫我們看看,做個照應。」

  李逍遙與姥姥的雙重委託,讓那男孩頓時義血澎湃,道:「好,我會幫你們注意有沒有壞人接近!」

  趙靈兒卻嘟起了小嘴,道:「哼,我才不要他幫呢,他什麼也不會。」

  男孩道:「誰說我不會,我爹可是鼎鼎大名的俠客,說出他的名號來,保證壞人都嚇死!」

  趙靈兒道:「我可不相信,你說來聽聽。」

  姥姥道:「好了,靈兒,你別多說了。」

  李逍遙對他們一笑,便往鎮裡奔去,一眨眼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李逍遙走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街道上,東張西望,從沒想到這條走了幾千幾萬遍的路,此時再走,感覺會是這麼不一樣。

  迎面來的兩名婦女,身形婀娜,姿態優美,捧著洗衣桶子一面嬉笑著,一面走了過來。李逍遙暗想:「怪啦,本鎮何時多了兩位美女?」

  他讓至道旁,走在暗處,順便聽聽她們的嬉笑,其中一女子說道:「我說啊……李家夫婦是不是死了啊?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留著寶貝兒子給李大娘在家裡也沒人管!」

  李逍遙想道:「李家夫婦?不會是說我爹我娘吧?」

  李逍遙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用力一拍腦袋,把那兩名婦女都嚇了一大跳。李逍遙一下子想起這兩名女子的輪廓了,不正是鎮上的旺財嫂與來福嬸嗎?只不過李逍遙印象中的她們略顯肥胖,一點兒都看不出靈秀動人的樣子,想不到十年前還真的儼然都是個美女!

  李逍遙回頭看著她們,一想到她們十年後的樣子,不由得長嘆了一聲,繼續往前趕路。留下滿頭霧水的旺財嫂與來福嬸,望著李逍遙悵悵離去的背影,又不由得低聲討論了起來:「哪來的小生?」

   「模樣兒挺俊,怎麼看起來卻愣頭愣腦的?」

   「會不會是……看你這城東名花看呆啦?」

   「哎喲,妹子別這麼說,他是被你這大名鼎鼎的街北西施給迷住了吧……」

  兩女心口不一地嬉鬧著,心裡當然都認定了李逍遙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李逍遙快步奔入了鎮上,往港口奔去,猛然間又有人叫住了他:「李公子,你回來啦!」

  李逍遙不假思索地停步,轉頭認出叫他之人正是丁香蘭姐妹的父親,他年輕時居然與十年後相差不多,李逍遙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嗎?」

  丁父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目露驚奇,站在那裡尷尬地說道:「呃……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李逍遙道:「哦?您把我認為是誰了?」

  丁父道:「這位公子,你的相貌和我一位老友有七八分像,只不過比我那老鄰居李三思年輕許多……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哪?」

  父親李三思長年在外,鎮上還記得他相貌之人不多,丁父這麼說也讓李逍遙心裡頗感溫暖。李逍遙對丁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再趕路。雖然他很想在這舊時街道多盤桓片刻,可是想到姥姥與靈兒在殷切地等待他回去,李逍遙就不敢多耽擱。

  李逍遙一路不停地直赴港口,卻不見方老闆,停泊在岸邊的船隻依舊擁擠,忙著運貨卸貨的船伕們,和各種吆喝聲,吵得誰也分不出誰。放眼望去,李逍遙一時也認不出有哪些人是他以前就認得的,哪些又是生面孔。

  但是李逍遙的樣子卻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他一點都不像船伕,更不像來找貨的老闆,東張西望的模樣很難不讓人起疑。

  這時一名船商模樣的男子從甲板上走下了船,直走向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您找貨?找路子?找人?」

  李逍遙不認得他,也不記得港口曾有過這麼一位船商,不知他的底細,笑了笑擺手道:「找位帕子的主人,您若不知就罷了,我慢慢找算了。」

  那船商一晃手中之物,道:「是不是這條?」

  李逍遙一見,他手中握著白色的手絹,刺繡精緻,不正是姥姥交給自己的那條嗎?李逍遙連忙摸了摸自己懷裡,更是詫異,帕子還在自己身上,那人竟會有條一樣的。那人見了李逍遙的錯愕之態,笑了笑道:「家人所繡,一樣的也沒什麼奇怪。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了吧!」

  李逍遙連忙道:「有人要我轉告你,就說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她們人在哪兒?」那船商問道。

  李逍遙有些遲疑,自己的武功雖然可以應付大部分的局面,不過不知道此人會帶多少人同往山神廟,萬一有什麼變化,自己一人未必可以保護得了趙靈兒與姥姥。

  那船商似乎看出李逍遙的想法,道:「你帶我去就得了,走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了聲「請」,便在前面帶路,重回山神廟。

  一走近山神廟,那男孩迎了出來,道:「大俠你回來啦……咦?您怎麼帶回了一位觀音娘娘?」

  李逍遙道:「什麼觀音娘娘……」他轉頭一看,真是驚詫不已,背後的船商不知何時,已變為一位白衣女子,容貌端雅,氣度雍容。

   「你……你……」李逍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白衣女子淡然說道:「這不過是小小的障眼法罷了,貧道正是靈月宮主。」

  靈月宮主接著問道:「公主在裡面嗎?」

  不等李逍遙回答,那男孩已搶著說道:「她在裡面,我帶你進去!」

  那男孩比李逍遙還要快一步地引靈月宮主進入了山神廟,廟內傳出了趙靈兒的哭聲,靈月宮主趕忙奔入,只見姥姥又暈了過去,靈月宮主上前點往姥姥身上幾個穴道,止住了血,餵她服下丹藥,才對趙靈兒道:「沒事了,別怕。」

  趙靈兒原本慌亂驚恐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見到了靈月宮主,心頭就定了下來,一點也不疑心她是否會不利於自己。

  姥姥服下靈月宮主所餵的藥丸之後,沒多久也清醒了過來,看清了正溫柔地望著自己的靈月宮主。靈月宮主與巫後乃是莫逆之交,姥姥從前就曾與巫後一同會見過她,此刻重會,內心激動,百感交集,拉住了靈月宮主的衣袖,顫聲道:「宮……宮主,您總算來啦,公主有依託了……」

  靈月宮主溫和地問道:「我見到金翅鳳凰的蹤影,心知你們必是落了難,所以率宮裡的人趕到港口等著,果然碰上了你們的信使。」

  姥姥感激地對李逍遙道:「多謝公子。」

  李逍遙笑了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靈月宮主對姥姥道:「真難為了你一路護駕,既已到了此地,往後就平安了。」

  她伸手一攙,姥姥便站立了起來,她方才氣空力盡,想不到居然恢復得這麼快,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靈月宮主道:「走吧!隨我上仙靈島,把事情慢慢告訴本宮。」

   「是。」姥姥牽著趙靈兒,眾人正要隨著宮主同行,突然間眼睛一花,腳下居然晃動了起來,舉目四望,她們已經身在船的甲板上了。李逍遙也站在了海邊。

  船上眾船伕雖穿著普通的布衫,但仔細一看,李逍遙才發現他們全是女子所扮,恭敬地退立在旁,聽候靈月宮主的指示。她說率眾在港口等候,原來果真如此,只不過凡人眼拙,以為那是一艘普通的外來商船罷了。

  趙靈兒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道:「好厲害的法術喔!」

  靈月宮主道:「這沒什麼,只不過是普通的移空借位,只要熟知路徑,便能運用自如。」

  李逍遙忍不住又想:「聽你說得那麼容易,一練不知要練個一百幾十年呢!」

  趙靈兒道:「阿姨,你教我法術好不好?」

  靈月宮主問道:「你想學來做什麼?」

  趙靈兒道:「我學會了以後,就可以回去救我阿娘,還可以打退那些壞人,不讓別人欺負她!」

  靈月宮主摸了摸趙靈兒的頭,道:「水月宮的法術是用來救人的,你想救你娘親,那是很好,可是千萬不可拿來與人爭鬥,你千萬要記住。」

  趙靈兒問道:「那若是別人先欺負我們呢?」

  靈月宮主輕嘆了一聲,道:「那也是性命。」

  靈月宮主轉身對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水月宮裡向來絕足男子,您請自便吧!」

  李逍遙道:「呃,是,在下也該告辭了,但還是……還有一事想請教宮主。」

   「什麼事?」靈月宮主問道。

  李逍遙遲疑再三,才把心頭最大的問題給問了出來:「您相信時光倒流嗎?」

  靈月宮主冷若冰霜的臉上,竟微微出現了一絲笑意,道:「相信。」

  李逍遙追問道:「但這怎麼可能呢?昔日之我與今日之我,又怎麼可能相會?」

  靈月宮主道:「那只是你的執迷罷了,你所回到的就真的是過去嗎?」

  李逍遙更是一頭霧水,道:「若不是,那為何會改變以後的事情?」

  靈月宮主像是對一切都了然於胸,道:「有一種法術叫回魂仙夢,可以使人在夢中看到過去。對你使施此術之人,必定是與你心意相通,所以才能讓你進入這樣的夢中。至於未來可不可改,那也只是你與施術者盡了多少力罷了。」

  李逍遙喃喃道:「難道……您的意思是我只是在做夢?」

  靈月宮主卻道:「醒來又焉知不是依然在夢中?夢又焉知未必不會化為真實?」

   「這……」

  靈月宮主道:「你不必汲汲於參透這樣的因果,此術是巫後以最大的能力所為,她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你也已經助她完成了心願了。」

  李逍遙依然不甚瞭解,但宮主既然說這不是一時三刻能參透之事,李逍遙也不追問了,只問道:「如果這是場夢,那麼,該如何結束呢?」

  靈月宮主道:「做夢的人不想再夢下去,自然該醒。當你在夢中心願已足,你就該回到現實中了。」

  李逍遙沉吟著,這樣的回答不知是否能對自己有所幫助。就在他沉思之時,下意識地多看了趙靈兒一眼,趙靈兒也正仰著臉看著他,漆黑的眸中映著李逍遙的身影。

  他頓時明白了,為何自己第一次見到趙靈兒,便有那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今日的緣分,在從前便已種下種種因果,教他不由得不感到感慨。

  李逍遙正想觸碰一下趙靈兒,好確定這感覺並不是虛無的,趙靈兒卻已伸出了手,握住李逍遙的大手,紅著臉道:「大哥哥,對不起,我拿火燒了你。」

  李逍遙眼眶一熱,微笑道:「沒關係,今後可得溫柔些,將來才不會把我嚇跑。」

  趙靈兒喜道:「你還會來找我嗎?」

  李逍遙道:「會的,我一定會的。」

  他不忍再多看趙靈兒,以免讓自己更走不開,對姥姥說道:「煩請您照看靈兒,我走了!」

  姥姥不禁感到奇怪,從一遇到李逍遙至今,李逍遙給她的感覺就是似乎與趙靈兒十分熟悉,甚至對趙靈兒的關心一點也不亞於她。姥姥忍不住問道:「公子,請問您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李逍遙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叫李逍遙,以後自會相逢的。」

  他輕身躍下了甲板,揮手道:「就此別過!靈兒,將來我定會去找你!」

  趙靈兒攀著船弦探出身子來,道:「你千萬別忘記喔!」

  李逍遙揮著手,目送著水月宮的船漸漸駛遠,不禁感慨萬千。

  他一面往鎮上的方向走,一面沉吟著靈月宮主的話,想道:「當我在夢中心願已了,就能回到現實?我來到這樣的夢中,無非是為了救靈兒離開南紹,現在我這件事已辦成了,為何我還回不去?我還記掛著什麼?」

  他自己實在也不知到底自己心底深處,還有什麼放不下。

  李逍遙輕嘆了一聲,不再去想,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也許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難道是自己尚未完成幼時習武的夢想?

  李逍遙這才猛然想到背上的木劍,自己這回隨手將它帶了來,難道就是為了要送給當年的自己嗎?李逍遙不禁啞口失笑,反正現在人也跑不掉,不如就回到山神廟看看也好。

  他抱定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抬腳正要往山神廟奔去,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逍遙!」

  李逍遙嚇了一大跳,那聲音十分熟悉,除了他嬸嬸還會有誰?

  李大娘從李逍遙身邊經過,四下張望著,喚道:「李逍遙!小李子!」

  但李大娘並不是在看李逍遙,李逍遙連忙躲藏至道邊,目送著李大娘找尋的身影漸漸遠去。

   「通常照嬸嬸這樣找法,不出一個時辰,我就要被嬸嬸發現,我必須得比嬸嬸快上一步。」

  李逍遙奔回山神廟,已不見那男孩,他四下尋覓了一回,想道:「對了,我從前還有個秘密基地,或許人就在那兒。」

  那個秘密基地就在山神廟後的樹林裡,那裡有一棵巨大的古樹,樹下有一個樹洞,偶然間被他發現了,此後他有什麼寶貝等物品,都收藏在那裡,自信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李逍遙找到那株古樹,手撫著粗糙的樹幹,仰望著它鬱蒼的翠蓋,不禁感觸萬千。小時候覺得十分巨大神秘的樹,現在看來卻是那麼平凡而不起眼。他伸手入樹洞內一探,立刻摸到了自己曾放在裡面的百寶箱。

  李逍遙興奮地拿出百寶箱,究竟有多少兒時回憶藏在裡面?他已忍不住打開來瞧瞧了。箱中除了他親自刻的狗虎等物之外,還有舊時的小刀,彈弓,彈丸,幾張自己認真擬定的密碼和破解之法,李逍遙見了不禁放聲大笑。

  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逍遙伸手拾起,一碰到手,便感覺出一股融融水意。

   「這顆珠子……不就是……」

  李逍遙的心疾跳了起來,難道這真的是水靈珠?不過又怎麼會在此地呢?他靜下心來想著自己何時拿到這顆珠子,但時隔太久,怎麼也想不起來。

  猛然間一聲質問在背後響了起來:「喂!不許動我的東西。」

  李逍遙轉身望去,正是那名男孩。

  他奪回那箱子,李逍遙連忙問道:「這珠子是你的嗎?」

  那男孩道:「是我爹給我的。」

   「你爹給你的……」

  李逍遙已經連李三思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得了,更想不起父親是否真的給過自己這個貴重之物,如果真的給過,自己絕不會忘記的。除非是自己又偷偷拿出來玩……

  對了,他登時全想了起來!這確實是自己幼時偷偷拿出來的東西,其實他也不知此物有什麼了不起,以為是不重要的玩物,便順手拿了出來,當作普通的彈珠。

  見那男孩珍貴地抱著他的百寶箱,李逍遙走上前去,笑道:「咱們商量一下如何?你的那些彈珠我很喜歡,我出錢向你買,可以嗎?」

  那男孩沒想到彈珠可以換錢,受寵若驚地問道:「真的?」

  李逍遙道:「當然是真的,你要多少錢才肯賣我?」

  那男孩指著李逍遙所佩的七星劍,道:「我不要錢!你把你的寶劍給我,我就把這顆珠子送給你。」

  李逍遙笑道:「這是真劍呢,萬一你拿不好,傷到自己怎麼辦?」

  那男孩道:「就是真劍我才要,假劍有什麼好?」

   「你年紀還小,要真劍也沒什麼用。」

  男孩道:「我要練成絕世武功,出去找我爹娘!」

  李逍遙想了想,道:「我還有另一把劍,雖是木劍,卻也伴了我許多年,就給你這把吧。」

  李逍遙反手取下背囊中的木劍,那男孩原本還說道:「可是木劍又不是真的……」

  一見到李逍遙取出木劍來,他的眼睛卻亮了,那把木劍和真劍大小相同,舞起來也虎虎生風,對孩子來說,實已具有不小的引誘力。

  李逍遙把劍遞給他,他也沒再堅持非要真的劍不可,便將手中的箱子整個遞了出去,道:「好,大丈夫說話算話,我跟你交換了!」

  李逍遙只拿出水靈珠,道:「我只要這個,其他的還給你。」

  少年沒想到得了一把木劍,還能拿回自己其他的寶物,更是大喜過望,高興地學李逍遙將劍佩在腰邊,道:「大俠,你真是有眼光,這顆珠子來歷不凡,就只有你認得出來。」

  李逍遙失笑,道:「你也知它來歷不凡?你倒說說它的來歷。」

  男孩道:「那可是我爹在苗疆歷經多少險難,才從水妖的腹中取出的寶珠!嗯……人稱這是苗疆夜明珠……」

  李逍遙喃喃道:「是爹從苗疆帶回來的啊……難怪了,這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男孩突然繞至李逍遙面前,道:「大俠,你我相遇也是有緣,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李逍遙笑道:「有沒有緣,該是我來說才對,哪時輪到你說了!」

  男孩卻道:「誰說都一樣啦,你武功這麼高強,只要你願意收我為徒,我什麼苦都肯吃的!」

  李逍遙摸了摸他的頭,道:「你現在還小,學什麼武功?別忘了還有嬸嬸擔心你。」

  男孩咋舌道:「你……你怎知我有位嬸嬸?」

  李逍遙道:「這不重要,你也別心急,總有一天有人會教你武功,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高手。」

  那男孩拉著他的手道:「你教我也成啊!你來去如飛,實在太厲害了!我想像你一樣厲害!」

  李逍遙放聲大笑,道:「你放心吧,將來你一定會和我一樣的!」

  男孩興奮地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不會騙你的。你學了武功,想做什麼?」

  男孩道:「嗯……首先當然要找我爹娘,像他們一樣走遍大江南北,每天日子都過得刺激痛快!」

  李逍遙靜靜地聽著男孩說出自己單純的想法,心頭卻不由得陣陣落寞。事實上江湖之路並不是兒時所想的那樣快樂,相反的,只有一連串的漂泊與無奈,就連死都像浪花一樣,沒有人知道你在何時、何地,為了什麼而消失……

  李逍遙離開山神廟之後,依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才是,劍已交給了幼時的自己,卻還是留在過去,那麼,是什麼令自己無法放下呢?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鎮上,直到來到港口邊,喧鬧聲都與他無關地流過耳邊,他望著水波浩緲,內心仍是茫然一片。

  李逍遙不知在岸邊站了多麼久,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位兄弟,你怎麼啦?」

  那人的五官令李逍遙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年輕時的方老闆還沒那麼肥,樣子也講究許多,看來他是年紀越大,越與船伕們混出心得,才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年輕時可還頗有老闆架子。

   「方老闆,你好。」李逍遙順口笑著答道。

  方老闆有些驚訝,道:「我瞧你不像鎮上的,你怎麼認識我?」

  李逍遙連忙道:「呃……我是剛剛聽人這樣稱呼您的。」

  方老闆道:「你這年輕人很機靈。我看你在這裡站了半天,一籌莫展的樣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啦?」

  李逍遙道:「沒什麼……」

   「出門靠朋友,說說也不打緊。」方老闆豪爽地笑道。

  李逍遙心中暗自苦笑,心裡想道:「就是說說你也幫不了忙!」

  方老闆見李逍遙笑而不答,也不勉強他,道:「算啦,各人有各人的隱私。不過你呆在這裡,有沒有什麼打算?」

  李逍遙道:「這倒是沒有……」

  方老闆道:「那好極了,我正急著運一批貨到蘇州,現在人手不夠,你算幫幫我,把這些綢緞快快運上了船。酬勞我會多給你。」

  順著方老闆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十幾名船伕忙碌地上下運貨,一箱箱搬得十分小心。在這樣忙的時候,方老闆還有這心情來問候他,也實在讓李逍遙佩服方老闆的定力。

  李逍遙想道:「反正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夢境,不如就幫他這個忙吧!」便點了點頭,徑自走向他的船隊。

  方老闆大喜過望,道:「太好啦,多一個人便多快一些,要是延誤了客人送貨的時間,老子可要傾家蕩產!」

  李逍遙站在船伕們身邊,問道:「這些要怎麼搬?」

  方老闆道:「就跟人一塊兒搬上去,他們會告訴你放哪裡……」

  李逍遙氣聚丹田,雙臂一抱,便將一個大木箱給扛了起來,眾人看得眼睛發直,全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李逍遙單人扛著綢緞箱,足尖一點,便已躍上船板上,船上正在碼貨的船伕們也全都呆得發不出聲。

   「這要放哪兒?」

  船伕指著已經堆成小山的箱子,道:「就放在這兒……」

  李逍遙放下木箱,便躍下甲板,又順手拿了一箱,再以輕功躍回甲板,不一會兒,已連放了好幾箱。

  所有的人早就呆若木雞,還是方老闆先回過神來,叫道:「別!別再搬了!」

  李逍遙肩上還扛著箱子,疑惑地望著方老闆。

  方老闆道:「那船……已經放不下了,放第二艘吧……」

   「好。」李逍遙依言,把貨搬到第二艘貨船上。這次一共出海五艘船,所有的貨一瞬間就全運完了,原本以為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裝完,現在卻馬上可以出發,令方老闆大喜過望。

  方老闆下令開船,他登上了船之後,便拉著李逍遙,拚命搖著他的手,說道:「小兄弟,你的力氣真大!你就來我的商行吧,我給你三倍的工錢,你要多點也好說!」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到蘇州便要走,只能幫您跑這一趟。」

  方老闆問道:「你在蘇州有事?沒關係,我等你辦完了事再接你!你隨我回餘杭,我重用你。」

  李逍遙只是笑笑,方老闆畢竟閱歷多,他知道拚命推辭的就還有話說,這種只笑不說的大概就絕無可能了,因此內心十分失望。

  一路上風順水準,不多日船隊便已在蘇州靠岸,李逍遙告辭了方老闆,重新踏回當日與趙靈兒攜手同遊的垂柳岸邊,信步漫行,想道:「這夢境,怎麼倒像是我自己的印象重新再來一遍?當初我也是先在山神廟見了酒劍仙,然後讓方老闆把我和靈兒送到蘇州來……若是一拍都不差,該在這垂柳道上,見到林月如啦!」

  李逍遙一這麼想,便聽見前方傳出一陣清脆洪亮的笑聲,有如串串銀鈴,令眼前的垂柳都隨之搖曳了起來。

  李逍遙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沒見到小女孩,卻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騎在一匹火紅驃健的駿馬之上,人壯馬駿,風姿豪邁,令李逍遙忍不住在心中暗讚了一聲:「好氣派!」

  那男子的衣衫雖是便裝,但緞子質料十分華貴,束髮的錦帶上鑲著顆燦爛的寶石。在馬匹周圍還有幾名黑衣家奴包圍著,旁邊還停著小轎,轎旁立著好幾名婢女老媽子。看來這名男子非富即貴,否則不會有此排場。

  但是偉男駿馬,竟只是在路上兜小圈子,未免讓人感到有點兒不大對。這時便聽那男子笑道:「好啦,你也兜夠了吧?」

  原來在那男子胸前方,還抱著一名紅衣小女孩,她騎在林天南前面,臉上紅撲撲地,十分快樂地拉著韁繩,坐姿端挺,有模有樣的。

  她用力甩了甩頭,道:「爹,讓我自己騎赤焰馬吧!」

  錦衣男子道:「這可不行!赤焰馬性烈如火,爹才剛剛馴服,萬一它不聽你指揮,豈不糟糕。」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才不會呢!要是它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打它屁股!」

  錦衣男子道:「這馬兒你越打,它越不聽話!如兒,你還是再等一陣子吧……」

  李逍遙怔怔地望著那小女孩,她的鵝蛋臉兒已十足是個美人胚子,目若秋水,便是笑著也帶有幾分倔強之意。

  李逍遙此時只能呆站著,看著幼年的林月如,心頭茫然空白一片。也許是頓時湧上了太多太多,反而變得什麼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道:「爹,你是捨不得赤焰馬,哼,有什麼稀罕!」

  林天南笑道:「這赤焰馬固然名貴,跟你比起來,就不如一根頭髮!爹不是可惜馬,是不願摔著你。」

  林月如道:「這馬摔不著我的,爹,你讓我自己騎嘛!好不好嘛,爹!」

  她像個橡皮糖似的在林天南身上扭來扭去,林天南最抵擋不了的就是女兒撒嬌,只要林月如偶爾給他來這麼一下,要林天南造反大概都是成的。

  林天南為難地說道:「但是真的很危險……」

  林月如笑道:「有爹在,怎麼會危險呢?爹你會救我的!」

  此話一出,林天南是絕不可能再掃她的興了,林天南想道:「如兒的馬術尚未精嫻,可是有我在一旁顧著,料也不致闖出大禍,馬兒就算要蹶倒了她,我難道還會來不及砍斷馬足?」

  為了讓林月如高興,他已寧肯親自砍了這匹他費盡苦心才弄來的赤焰馬的四足。林天南伸手,旁邊的家僕便呈上寶刀。林天南佩好了刀,才重新把林月如的坐姿調好,然後道:「你輕輕拉著就好,別用力扯韁繩,也別踢馬腹,這馬兒便不會發野,知道了嗎?」

  林月如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快下去!」

  旁觀的李逍遙卻忍不住想:「讓她騎著好馬,卻不許她鞭馬狂奔,那還叫林大小姐嗎?」

  林天南身子輕輕一縱,就躍下了馬。林月如更是興奮,握緊了韁繩,林天南在馬首前引著,全神戒備,讓赤焰馬走了幾個小圈。轎旁的婢女或老媽子有的掩臉不敢看,有的不停合掌唸佛,見到那麼小的女孩,騎在那麼高那麼凶的馬上,誰都要捏一把冷汗。這種事,也惟有武林世家的林天南做得出來,林月如不愧是將門虎女。

  林天南讓馬兜了幾圈,便說道:「好了吧?你已馴服了赤焰馬,真是我的好女兒!」

  林月如笑道:「這怎麼叫馴?是爹你馴的,不算!我這才叫馴馬!」

  說著,她雙腿一夾,用力一揮鞭,那赤焰馬居然人立長嘶,發出有如雷電般洪亮的馬嘶聲,撒足狂奔。

  林天南大驚,叫道:「如兒!」

  那赤焰馬果然是好馬,一放足狂奔就有如烈火一般,狂奔開去,林月如也沒想到此馬如此暴烈,差點被掀倒,嚇得抱緊了馬頸。馬頸被束,赤焰馬更是難耐,踢騰跳躍,差點要把林月如掀飛出去。

  林月如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林天南追奔上去,拔出了刀,想立時殺馬救人,但他跑又怎麼跑得過駿馬?赤焰馬發聲狂嘶,大力一顛,竟把林月如整個人甩飛了出去!

  眼看林月如的身子被高高甩上半空中,落下來非腦漿迸裂不可,正所謂關心則亂,自認為每一步都算好了的林天南,已驚駭得臉色慘白,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的身子墜落。

  早已守在前頭的李逍遙輕身一縱,便接住了半空中的林月如,穩然落地。

  林月如本已昏了過去,被李逍遙強壯的雙臂抱住,落地之時,胸口間氣息一衝,便醒了過來。她不停發著抖,睜大了眼睛,倒是沒哭。

  李逍遙見她無恙,鬆了口氣,道:「月……月如,你沒事了……」

  小林月如望著李逍遙,明知是對方救了自己,被一個陌生男子抱著,還是頗為不自在,道:「快放我下來!」

  李逍遙道:「你剛才被甩得半天高,現在血氣還沒順,站不穩的。」

  林月如道:「我叫你放你就放!」

  李逍遙道:「跌跤了可別怪我。」

   「本姑娘絕不可能跌跤!」

   「好,你說的。」

  李逍遙一放下林月如,她果然就雙腿一軟,站身不住,整個人踉蹌一跌,被李逍遙及時拉在懷裡,道:「小心!」

  林月如被他抱在懷中,男子寬廣堅實的懷抱,令她心頭猛跳,這種感覺與在父親懷抱中撒嬌全然不同,竟讓她一時之間渾身無力,手足無措。

  林月如硬是推開李逍遙,道:「我自己會站!」

  林天南趕了過來,激動得聲音發抖,道:「多謝這位少俠!若不是你及時出手相救,小女……小女就會……」

  李逍遙望著林月如,林月如小臉一紅,故意偏過了臉,翹著小嘴,道:「賊頭鬼腦的盯著本小姐瞧幹嗎?」

  林天南喝道:「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還這麼沒禮貌!」

  李逍遙忙道:「沒關係,月如受了驚嚇,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天南一怔,道:「少俠,您怎知小女名字?」

  李逍遙隨口道:「我剛剛聽見的。」

  林天南卻感到有些奇怪,他只叫女兒「如兒」,此地也沒別人會叫林月如的名字,這男子的說法顯然是信口胡說。若是他早已認得林月如,會不會是有什麼企圖?林家堡是武林盟主之家,尋釁或是有目的的人,遇過不少。但看李逍遙眉目英朗,也不像是別有居心的小人。

  林天南實在弄不清李逍遙的來歷,便道:「那麼,請少俠到舍上奉茶,也讓林某略盡謝意……」

  一聽此話,林月如便望著李逍遙,臉上似笑非笑。

  李逍遙雖想多看林月如幾眼,但是,若是到了林家,是否又會因為與過去牽扯太多,反而節外生枝?與過去相識之人交談,總是讓李逍遙內心十分不安。

  李逍遙道:「不,不必了,在下只是順手相助,理所應為。告辭了……」

  原本連哭都不哭的林月如,卻突然間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眶也紅了,道:「爹!他不來就算啦,我不稀罕他!」

  林月如說完,便轉過頭走了開去,故意離李逍遙遠點。李逍遙暗自苦笑,林月如小時候就這麼倔呀。

  李逍遙一拱手,道:「林堡主,在下告辭了。」

  李逍遙也轉身離去,林月如不禁回過頭來,望著李逍遙的背影,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哭,只是聽見他不肯跟著去林家堡,內心就又氣又急,更感到酸酸的有些難過。

  林月如擦乾了眼淚,想道:「我為何要哭?哼,這大哥哥不過是順手救了我罷了……唉,我倒忘了問他名字,若是將來能再遇見他……我可不許他再這樣就走了……」

  李逍遙轉身走著,腦海裡反覆地出現林月如與自己相逢、相處的種種,她在這柳道邊怒鞭婢女,在比武擂臺上英姿颯爽,以及在玫瑰亭畔的絕世美貌……

  李逍遙的心口陣陣抽痛著,為何每一幕林月如的輕顰淺笑,都會讓自己這麼痛苦這麼難過?如果不是先遇見靈兒……不,就算是先遇見了靈兒,自己依然無法扭轉林月如所帶來的改變。她始終在自己身邊作戰,除了似水柔情,她更可以分擔李逍遙的所有喜怒悲歡,如果有所謂最完美的感情,林月如不是已經給了他嗎?

  此刻,李逍遙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不能再欺騙自己,林月如原來早已取代了他心中的某個給另一個人的地位,而成為他將要永遠隱瞞下去的情感……

  李逍遙突然眼前一花,立身不穩,兩腳一滑,便整個人像是自半空中摔下來一般!

   「啊!」

  李逍遙一聲驚呼,重重地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李逍遙一臉茫然,張望著這間自己才踏入沒多久的神殿,是的,是女媧神殿。聖像依然矗立著,白柱青石,四下無人。

  李逍遙腦中空白一片,不知自己方才身在何處,此時又在何地。

  仰頭看著女媧神像,那五官輪廓,根本就是巫後。阿奴曾告訴他這尊神像是隨著水流到此山的,難道當年巫後力戰水魔獸之後,就將自身封在石像裡,等待著十年後的重會?

  過去、現在,種種交會在李逍遙腦中。一時之間他實在無法釐清自己的遭遇。

  驟然間,一陣清厲的笛音,自遠方幽幽地傳入耳中。

  那陣笛音飄渺幽玄,卻更帶著淒楚高亢的情意,冰清的聲音像細細的柔絲,令李逍遙的胸口宛如被纏縛住了一般,感到沉重而難以喘息。

  是什麼人在這寂靜無比的深夜,吹奏這樣哀淒纏綿的笛曲?

  李逍遙順著聲音走出神殿,神殿外的石欄上,坐著嬌小的身影,背對著他,雪白的小手取笛而吹,陣陣流暢哀婉的聲音,在曠野中不斷迴繞著。月光下,似乎隱約可以見到一滴清淚自她的臉龐滴下。

  李逍遙的腳步聲,令她身子微微一震。

   「阿奴?」李逍遙茫然問道。

  她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竟沒有回過頭,也或許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又像往日那樣只是幻覺,像往日那樣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而讓心裡被失望和悲傷所填滿。

  李逍遙道:「我……怎會在這裡?」

  阿奴總算慢慢地轉過頭來,一見到李逍遙,她像是不能確定般,慢慢地掩著口,顫聲問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望向阿奴,阿奴奔上前去拉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接著便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是回來啦!我天天向娘娘尊像祈禱,求求她讓你平安歸來,娘娘果真放你回來啦……」她說到最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小小的身子還不到李逍遙胸口高,這一哭更是萬分楚楚可憐。李逍遙從沒見笑嘻嘻的她哭過,一時之間除了感動之外,倒更是意外的驚異。

  李逍遙輕輕拍著阿奴的肩,道:「別哭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阿奴收了淚,仰臉問道:「這麼長的時間,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人家擔心死了呢!」李逍遙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對於阿奴的大哭,有點不能理解,道:「我不過是去了一兩天,你怎麼就傷心成這個樣子?」

  阿奴道:「一兩天?逍遙哥哥,你說一兩天?」

  她的眼神中十分驚愕,似乎李逍遙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般。

  李逍遙道:「難道不是嗎?」

  阿奴抬手按了按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燒壞了頭腦,過一會兒才說道:「你一失蹤就是一個月,我都快急死啦!你怎麼會說是一兩天呢?」

  李逍遙大吃一驚,道:「什麼,一個月?」

  阿奴道:「你瞧,人家天天在女媧娘娘面前跪拜禱告,膝蓋都破皮了呢!」

  她舉起膝來,果然膝蓋上舊傷未癒,又有新傷血跡。李逍遙見她如此天真爛漫,又如此情意綿綿,非常感動。

  阿奴放下腿,喜極而泣已轉變為安心,笑道:「還有更好的事要告訴你說,快隨我來!」

  不由得李逍遙多問是什麼事,阿奴一把將他拉了出去,神殿外的一切都和原先沒什麼不同,所差別的只是守衛似乎少了些。

  李逍遙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已經離開了一個月,內心暗想:「我真的離開了那麼久?……唉!希望靈兒不會有事才好……」

  李逍遙覺得,有聖姑照顧她,或許是不會出什麼事的,但靈兒身受重傷,母子是否能平安呢。

  阿奴拉著他,一路上興奮地跟他說個不停,話雖片片斷斷,李逍遙也聽出了個大概。自己不知為何在女媧神像前消失不見了之後,蓋羅嬌取得族長的許可,闖入神殿內捉阿奴,原本要治她擅自帶外人闖入的大罪,此罪重可治死,輕也要判上斷手斷足,但是眾人進入神殿一看,竟沒看見李逍遙,只有阿奴一個人。

  雖然大家都親眼見了李逍遙奔入殿中,但硬是找不到他,這下子總算讓蓋羅嬌、南蠻王放下了心,不必治阿奴那麼重的罪。李逍遙究竟上哪兒去了?不管眾人再怎麼疑惑,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奴被軟禁了幾天之後,一放出來就天天往神殿跑,祈求女媧告訴她李逍遙的下落,沒想到李逍遙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阿奴拉著李逍遙奔至她的房院,她的花園中種滿了許多樹木花草,有不少品種都是李逍遙見所未見。

  阿奴爬到一株樹上,瞬間便捧著一個小窩下來,道:「你看!」

  她手中的鳥窩裡,以重重的帛棉包著一頭雛鳥,正屈著頸子安靜地睡著。幼鳥身上的羽毛還沒長出來,光光的身子上,只有幾撮金色絨毛,微微發出光芒。

   「這是……」

  阿奴得意地說道:「我把小鳳凰給孵出來了。」

  李逍遙伸手摸了摸雛鳳,阿奴將佩在腰邊的一個織錦小囊解了下來,道:「我們說好的,這是蛋殼,給你吧!」

  李逍遙接過那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果然裝著黃金片一般的鳳凰蛋殼,登時感激萬分,握住阿奴的手,道:「多謝你!若不是你幫忙,靈兒就……」

  阿奴笑了笑,但一向天真無邪的笑意中,卻有了幾分成熟的悵意,道:「你是不是拿了東西,馬上就要走?」

  李逍遙此刻確實是歸心似箭,遂點了點頭。

  阿奴低下頭想了想,道:「也好,我們一起走吧!」

  李逍遙道:「我識得路,你不必送我……」

  阿奴笑道:「誰要送你啦?我是要到靈山神木林,把小鳳凰還給鳳凰媽媽!」

  李逍遙笑道:「我竟然忘了,那就走吧!」

  阿奴高興地挽著李逍遙的手,和他一起往靈山而去。此刻李逍遙所需之物皆已到手,心情格外輕鬆,屈指算來,趙靈兒產期也快到了,這一路盡可來得及趕回聖姑家中。

  到了神木林,阿奴在雛鳳身上不知抹了些什麼藥。阿奴說由於雛鳳是由她所孵育,貿然放回巢中,會使鳳凰誤以為是入侵者,因此必須先抹上鳳凰的氣味,才能讓金翅鳳凰重新接受此雛。李逍遙依著阿奴的指示,輕易地禦劍登上神木,將雛鳳放回巢中。

  當李逍遙再回到地面後,阿奴挽著他繼續往聖姑家而去,說道:「反正神木林離大理和離聖姑家也差不多遠,我陪你去探望聖姑她老人家也好。」

  李逍遙原本就是喜愛熱鬧不喜寂靜之人,自是樂得有阿奴相伴。但是阿奴話少了,神色間也總是不經意地出現悵然之色,李逍遙注意到了,但是每當問她是否有心事,阿奴也總是笑而不語。

  不幾日,兩人已回到聖姑居處,聖姑像是料定了他們回來的時間,早已在門外等著了。

  李逍遙快步上前,道:「聖姑,兩樣藥材我都帶回來了!靈兒還好嗎?」

  聖姑道:「好好的,半形也沒缺著。」說完,便望了李逍遙身後的阿奴一眼,道:「你也來啦?」

  阿奴笑眯眯地道:「來看您老人家了。」

  聖姑道:「來看我?哼,你阿娘早傳了信過來,叫我把你打一頓,她再帶人領你回去!」阿奴怔了不語,她被軟禁之時,已被南蠻王三令五申,若是再私自行動,必要嚴加懲處。可是她還是一意跟著李逍遙離開,完全把禁令都甩到腦後。蓋羅嬌算定了阿奴是跟著李逍遙離開,也早已得知由聖姑照顧著趙靈兒,他們必是回到聖姑之處去了。眼見戰事緊迫,南蠻王實在無法分出心力管阿奴,只好以飛鳥傳書通知聖姑阿奴會到那兒去。

  李逍遙早已進了屋內,望著封閉了七竅,以全副元神孕育胎兒的趙靈兒,伸出手去握著她冰冷的手,能觸摸到她,內心總算塌實了些。

  但是,就像流星的光輝一閃,李逍遙眼前又浮現出林月如的笑貌。

  他心口又像針紮一樣地痛了一下,就在彷彿看見林月如之後,自己才回到現實之中。難道真正能讓他感到人生完美圓滿的人,其實不是趙靈兒?

  李逍遙不禁更握緊了趙靈兒的手,下定了決心,不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此後再也不要去想那個問題。就算自己真正的心意的確是那樣,他也要封閉住,就像趙靈兒為了他們的結晶而封閉住七竅一樣,他們要撇棄一切別的可能性,專情地相守,守著這上天安排給他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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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深夜盟約


  時光飛逝,趙靈兒已近臨盆,雖然聖姑事前已吩咐再三,告知他只要生下孩子之後,趙靈兒便能清醒無恙,不必再花如此多的真氣護住胎兒,李逍遙卻還是擔心不已。

  待在產房外的李逍遙,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就連阿奴都被聖姑趕到了房外,不讓她進來看產褥的血穢。阿奴多少有點不滿,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回過頭來問李逍遙:「怎麼還沒生出來?怎麼這麼慢?可真急死我啦,逍遙哥哥,難為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李逍遙筆直地坐著,動也不動一下,雙眼倒是瞪得很直,像想要把那扇門給瞪穿一樣,至於阿奴說了什麼,他好像全沒聽見。

  阿奴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推李逍遙,道:「原來你比我還緊張!」

  李逍遙看了她一眼,道:「哪有?」

  李逍遙話雖這麼說,但他的兩手卻都握成了拳,緊緊地貼在腿上,身子更是僵得不得了。阿奴忍不住蹲在他面前戳了戳他,道:「餵,你全身都快變成石頭了,還說沒有。」

  這時門突然打了開,李逍遙連忙起身,起得太急,椅子不只是被掀翻,而是摔出了老遠,向聖姑問道:「生了?」

  聖姑奔出來拿了件晾在旁的幹布,道:「快去廚房提熱水來!」

   「馬上來!」李逍遙往廚房奔去,伸手就去取大壺,登時被燙得哇哇大叫,摔了手拚命吹氣。

  阿奴笑了一聲,輕巧地提起熱壺,道:「還是我來吧!」

  阿奴提著水壺快步來到門邊,聖姑一伸手就接了進去,阿奴忙道:「也讓我幫幫忙吧……」

  聖姑瞄了她一眼道:「閨女不能看這些!」

  她就要進去,阿奴又硬是擠開門縫,問道:「生了沒?還要多久哇?」

  聖姑道:「還要好久哩!」

  說這便「砰」地關上門,阿奴只好無聊心急地又在外面亂晃,她是最等不得的,偏偏別人生孩子,是她急也急不來的事。

  李逍遙一下子往前走,一下子又退回來,不知道想幹什麼,偏又不承認自己緊張,阿奴看得好玩,笑道:「逍遙哥哥,你怎麼不坐下來?跟頭熊似的!」

   「我哪有?我坐!」

  李逍遙一屁股就往方才的位置坐下,當然椅子早就被他自己掀飛開老遠,這猛然一坐,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哇!」

  李逍遙慘叫一聲,饒是他武功蓋世,此刻也著實狼狽。阿奴笑道:「呦,李大俠,你中暗器了嗎?」

  李逍遙跳了起來,道:「沒事,我沒事。」

  此時,產房中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聲,李逍遙和阿奴都趕到門前,同時大聲問道:「生了嗎?」「生了沒有?」

  他們追問了好幾聲,門內都沒有任何回音,李逍遙和阿奴不禁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隨便闖進去。

  嬰兒哭聲又響,李逍遙和阿奴確定沒聽錯,兩人都趴在門上不停問道:「生了沒有?」「聖姑說話啊!」

  門又是猛然地打了開,李逍遙和阿奴都差點摔入門中,兩人抬頭一看,聖姑手中抱著小小繈褓,俯視著他們,道:「當然是生了,不然會是誰在哭?」

   「果然生了……」李逍遙喃喃說道,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生了幾隻?」阿奴也連忙問。

  李逍遙道:「你怎麼這麼問?那可是我的孩子耶!」

  阿奴連忙道:「不好意思,我養小動物養慣了,聖姑,生的是男是女?」

  聖姑把那繈褓遞到他們眼前,笑道:「瞧這小臉,你們說是男是女?」

  紅撲撲的嬰孩張著沒牙的嘴輕微地叫著,緊閉的眼睛和圓圓的臉蛋,都讓李逍遙和阿奴看呆了,過了半晌,阿奴才道:「怎麼……像只牛蛙?」

  聖姑哈哈笑道:「剛出生的娃娃都是這樣的,過兩天就美啦,是個女娃娃。」

  李逍遙大喜過望,這時,聖姑背後的床榻傳出輕微的呻吟,道:「孩子……給我……看看……」

  聖姑把那繈褓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戰戰兢兢地接住,才發現原來那麼小,兩隻手去捧都怕會從手縫中掉下來;而且那麼輕,輕得怕一捏就碎了,輕得就連捧在懷中都覺得還不真實。

  聖姑把嬰孩給他,就是要他親自拿到趙靈兒身邊。這麼久以來,趙靈真的清醒了,這更讓李逍遙感到這一切都美好得那麼難以想像。

  他走到趙靈兒床邊,趙靈兒看著他,虛弱的臉上出現的卻是最堅強的微笑。

  李逍遙無法控制地湧上熱淚,幾乎看不清眼前的種種,他輕輕將嬰孩放在趙靈兒身邊,撫摸著她汗淋淋的臉,哽咽地說道:「苦了你了。」

  趙靈兒伸出冰冷潮濕的手,撫著李逍遙的臉,微笑不語。她的溫柔,撫觸著李逍遙的手,都已不只是往日那多情的少女而已,而是更多、更多的什麼。

  阿奴看著他們,李逍遙、趙靈兒,還有躺在他們中間的小女嬰,像是有一張看不見的網,把他們三個人罩住了一樣,那是一張沒有人打得進去的網,三個人就像一個人一般。

  幾日以來,有火麒麟角與鳳凰蛋殼之助,趙靈兒果然復元得很快,已能坐起,與眾人有說有笑了。那日趙靈兒抱著女嬰,李逍遙和阿奴在床側逗著嬰孩,看女嬰哇哇大哭也覺得有趣。聖姑說得沒錯,過幾天之後,女嬰的輪廓漸漸明顯,已沒人說她像牛蛙,倒是猜起她的鼻子像誰,嘴巴像誰了。

  李逍遙道:「靈兒,你瞧,她長得好像你呢!將來一定也是大美人。」

  趙靈兒笑而不語,阿奴道:「小寶寶要叫什麼名字?你們想好了沒有哇?」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想了好幾個,你們都說不好,名字真是難想!」

  阿奴道:「這是要叫一輩子的,當然要好好想想。」

  李逍遙道:「靈兒,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趙靈兒輕摸著嬰孩,低眉沉思著,一會兒才道:「我不久前想了個名字,不知好不好,但我很想這麼叫這孩子……」

  李逍遙道:「什麼名字?你想的一定很好,快說啊!」

  趙靈兒道:「就叫『憶如’,你說好不好?」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當初若非月如姐姐捨命護著我,我也沒命生下這孩子。這孩子能出世,是月如姐姐犧牲了性命換來的。我希望月如姐姐在天之靈,能繼續庇護著孩子平安長大……」

  李逍遙不禁對趙靈兒的心胸與善良,感激而且感動。他握緊了趙靈兒的手,道:「嗯,就叫憶如,真是個好名字。」

  聖姑也正好端了滋補之物,進來讓趙靈兒服下,李逍遙道:「聖姑,靈兒給孩子取了名,叫做憶如。」

  聖姑笑道:「好名字,林月如姑娘會很高興的。」

  李逍遙與趙靈兒同時想起林月如已經逝去,徒留屍體,人死無知,不可能知道兩人的心意,都不禁感傷之極。

  聖姑道:「靈兒,你的功力和體力應該已經復元得差不多了吧?」

  趙靈兒點點頭,道:「是的,已復元了七八成,多謝聖姑。」

  李逍遙也道:「若非遇上聖姑,我們一家絕無法團圓,聖姑的恩德,逍遙與靈兒萬世都不足以回報。」

  聖姑笑道:「呵呵……說這些做什麼?要怪就怪那多事的劍聖把你們塞給我,我不買他個面子成嗎?」

  李逍遙和趙靈兒這才明白,在鎮妖塔是獨孤劍聖出手救了他們,心中都感慨不已。剛才的話,聖姑只是開了個玩笑,而說的獨孤劍聖,李逍遙自然就想到劍聖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月如的父親林天南。要如何讓林天南知道林月如的死訊,還是讓李逍遙心頭非常沉重。

  趙靈兒服過了湯藥,眼皮有些沉重,阿奴替她抱起了李憶如,眾人都出了房間,讓趙靈兒安歇。

  到了大廳之後,聖姑才說道:「李逍遙,你若是真想謝我,就替我跑個腿吧!」

  李逍遙忙道:「只要是您吩咐的,晚輩當然萬死不辭。」

  聖姑道:「也沒那麼嚴重,不過是跑個腿,要不是我最近風濕又犯了,這兩腿跑不動,我就親自出馬啦!」

  李逍遙道:「是要晚輩到何處辦事?請聖姑指示。」

  聖姑說道:「你替我走一趟試煉窟,去抓來三十六隻傀儡蟲。」

  抱著李憶如逗玩的阿奴聽到此處,不禁抬起頭來專心地看著聖姑。

  李逍遙問道:「試煉窟的路怎麼走?」

  聖姑道:「我的屋後有一條小徑,你沿著小徑一直走,可以看到一處深谷,那深谷就是試煉窟。這穀中的洞窟內毒蟲遍佈,是我們巫師經常採集煉藥之處。你抓到三十六隻傀儡蟲之後,可要盡快回來,千萬不要貪功戀戰。」

  李逍遙問道:「貪功戀戰?那裡還有什麼要我戰的?」

  聖姑道:「沒什麼,總之萬一你不小心被困在洞窟中的話,記得用土靈珠,就能脫身了,莫要逞強。你現在可不是光棍一條,而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做事可不能這麼不顧頭尾的。」

  李逍遙道:「聖姑教訓得是,我取了傀儡蟲之後就回來。」

  阿奴驚異地看著李逍遙,道:「你有土靈珠?你怎麼會有土靈珠?」

  李逍遙沒回答她。其實五顆靈珠都已在他身上,當初在殺了赤鬼王之後,得到土靈珠,接著又接二連三地由毒娘子之處得到雷靈珠,金翅鳳凰巢中拿到風靈珠,麒麟老人給了他火靈珠。萬事皆備,只缺了最重要的水靈珠,現在也在回到過去之時帶回來了。

  這五顆珠子已在他身上,但是他遲遲不說,是因為五靈珠茲事體大,在趙靈兒沒有完全復元之前,他總感到不該隨便說出去。萬一趙靈兒身體康復,那時她有了五靈珠,是否意味著趙靈兒肩上負起了歷代女媧後人應該負的責任?

  這一點讓李逍遙完全不願去想這五靈珠的事。

  如果能自己與趙靈兒相守終生,不是很美好嗎?可是白苗與黑苗之間的自相殘殺,趙靈兒是不可能不去制止的,萬一出現了意外,兩人的幸福呢?

  在未能解破心中的苦惱之前,李逍遙根本就不想提到五靈珠的事。但聖姑既然知道了,李逍遙也只好默認。

  阿奴道:「李大哥,我也要隨你去試煉窟,抓傀儡蟲!」

  李逍遙道:「這很危險……」

  阿奴道:「我不怕,再說你有土靈珠啊!」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成了,你還是好好地留在這裡吧!」

  不管阿奴怎麼求,李逍遙都沒肯讓她跟,聖姑看了阿奴一眼,倒是沒說什麼。

  深夜,趙靈兒自熟睡之中醒了,看見李逍遙下了床,背對著她,走到桌邊似乎正在拭劍,將劍鞘上的佩戴結了起來。

  趙靈兒惺忪地問道:「逍遙哥哥,你要去哪裡?」

  李逍遙轉過身來,走到床邊,輕撫著她的臉,柔聲道:「我哪兒都不去,你睡吧!」

  趙靈兒對他微微一笑,兩手握著李逍遙的手,閉上了眼,不久便又沉沉睡著了。

  李逍遙抽出手來,無聲地取起桌上的劍,走了出去。

  聖姑已繪了傀儡蟲的樣子給他看,路途又那麼容易,應該一夜足以往返,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李逍遙照著聖姑的指示,沿著後山小徑走,一路上十分平靜,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突然空中傳出一聲尖哨,聲音十分短促。緊接著遠方也傳出了一樣短促的哨音,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像是鳥鳴呼應。

  李逍遙猜出是有人以哨音傳話,暗自提高了警覺,此處離聖姑所居之處不遠,如果有人埋伏在此,那麼很可能是要對靈兒或聖姑不利的人。仰頭望去,樹梢間茂密幽暗,連綿不絕的樹影交錯,任何人藏在樹椏間都很難被看見。

  李逍遙繼續往前走,短促的哨音果然又響了起來,李逍遙聽音辨位,縱身一竄,便躍上了高枝,一劍刺向傳哨之處。但聽一聲苗語驚呼,接著便是四處枝葉騷動,李逍遙的一劍尚未刺至,便感陰風撲面,李逍遙及時倒轉去勢,翻身落地,而大量射來的牛毛毒針也全釘入了樹幹之中,在月下閃著藍慘慘的光芒。

  李逍遙一落地,便聽尖銳急促的傳訊哨音急響,接著數道白衣人影落了下來,包圍住李逍遙,手中彎刀也全指著他。

  其中一名男子以漢語喝道:「什麼人?竟出手傷人!」

  李逍遙冷冷地說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苗兵道:「你瞎了眼,不認得兵衛?我看你雖是漢人,卻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一聲呼嘯,往李逍遙攻來。三四把彎刀由各個不同方位同時劈向他,李逍遙左躲右閃,以劍鞘接下了數刀,靈活地在眾人之間遊走閃避。這幾人態度如此明白,並不像偷偷摸摸的暗殺之徒,李逍遙立刻知道這其中必有誤會,只是自己一開始就設了防人之心,出手欲傷其中一人,因此才會不由分說地動起手來。

  李逍遙隔閃著眾人的刀勢,劍始終不出鞘,以免殺傷了人更難解釋,他一面遊走於眾人劈劃猛攻之間,一面說道:「請稍等!我不是奸細,我只是要往前去而已……」

   「還說你不是奸細?」會漢語的那人喝道,攻勢更加狠厲。

  那幾人快刀猛攻,竟帶不到半片李逍遙的衣角,眾人沒想到他武功如此高強,其中一人躍了出去,口中發出更急短的哨音。李逍遙暗急,知道他必是召喚幫手,對方人一多,恐怕更不可收拾。無奈之下,李逍遙只好道聲:「得罪!」

  他身如灰貂,奔竄之際幾下疾點,已點住了眾人穴道,眾人登時腿酸手麻,軟倒在地。遠方又傳出苗語叱喝,喝聲登時就趕近了:「什麼人?」

   「有人闖過來啦!」

  李逍遙原本不懂苗語,是這近個把月來,阿奴無事教他了一些,因此李逍遙略懂些苗語,只是並不流利。這幾句呼叱,他還聽得懂。

  那些苗兵趕過來,見到兄弟們都軟癱在地上,不知是中了什麼套,紛紛揚著刀對李逍遙大呼小叫。

  李逍遙忙道:「我不是奸細,我只是過路的,一時不查,得罪了各位。」

  懂得漢語的那人一怔,將李逍遙所說的話在以苗語對大家說了一遍,領隊者也懂漢語,神色略緩,道:「你深更半夜,走這偏僻的山路,未免十分可疑!」

  李逍遙不禁想:「你們一群人深更半夜,在這偏僻的山路埋伏,不是更可疑嗎?」

  但他不想惹事,態度也自然較客氣,道:「我要往山裡趕路,採藥救人。」

  那隊長追問道:「你要什麼草藥?治什麼病?」

  沒想到他們會追問下去,看來盤查的會非常嚴密,李逍遙不知將傀儡蟲之事說了出來,是否會壞了聖姑的事,因此一時之間,沉吟難答。

  隊長見他支支吾吾,認定了他是在說謊,大聲道:「還說你不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立刻擺出陣仗,張網分立各個方位,李逍遙怒道:「這座山是你們的嗎?為何別人深更半夜來走,就要讓你們抓去?」

  那隊長道:「這裡是苗族的地面,我們本當有權抓你!」

  李逍遙冷笑道:「倒看你們有多少本事抓人!」

  隊長一聲長呼,陣勢便向李逍遙包攏,李逍遙往左奔去,隊長一呼,眾人便往左邊張網籠下,不料李逍遙往後點了兩步,又站回原位,輕易朝空出的右邊退出。

  隊長髮現李逍遙的聲東擊西,連忙急呼變陣,眾人迅速奔馳,並未直接包往右邊,整個陣法一變,竟又將李逍遙困在中間。李逍遙冷笑一聲,道:「誰說破陣一定要逃出去才能破?」

  說著,他足尖一點,躍上高處,隊長不敢讓他脫出,也急呼眾人躍上,眾人同時以輕功飛上高枝,分據要點,卻因在枝椏間立足點有限,不像在地面上那樣靈便,因此陣勢反變得危危顫顫。隊長沒想到會冒出這樣一個對手,除了武功高之外,又如此機智,心中忐忑叫苦,暗想:「黑苗竟有這樣高強的奸細,白苗族怕要全無生機了!」

  那隊長大聲道:「這位朋友,你也是漢人,難道你不知道黑苗人如何殘殺同族?你武功如此高明,何苦不知自愛,助紂為虐?」

  李逍遙哭笑不得,想道:「我助什麼紂,為什麼虐?」但他知道這名隊長此時開口,是已承認了對付不了他,有意以道理勸自己退回去。若自己真的是黑苗奸細,那隊長說這些也根本沒半點用處。

  李逍遙道:「我說過你們誤會了,我只是要往前去而已,又不礙著你們的事!」

  隊長道:「前方什麼也沒有,你說你需要什麼藥草?」

  李逍遙道:「前方既然什麼也沒有,你們有為何攔著不讓人走?」

  隊長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是白苗的地面,大王就是這麼吩咐的。這座山谷暫時封閉,閒雜人等不得近入。等到我們任務完成後,這位朋友你才可以通行。」

  李逍遙道:「你們任務何時完成?」

  那隊長道:「這我不能說,我也不知道。」

  李逍遙怒道:「萬一十天八天呢?是不是我就得等十天八天?」

  那隊長道:「沒錯,總之現在絕對不能放任何人過去!」

   「豈有此理!」李逍遙怒道,這回便不再與他們客氣了,他一聲輕喝,長劍出鞘,真氣貫在劍上,禦劍飛了過去。

  隊長見他禦劍而去,大驚失色,叫道:「他……他會禦劍術!他會禦劍術!」

  眾人也都詫異萬分,在苗族的傳說中,十年前就是一位精通禦劍術的高人救走了被囚禁在地牢裡的巫後。他們從未見過懂得禦劍術之人,此時竟出現在他們面前,所有的人都只能長大了口,瞠目結舌地目送著李逍遙消失在天邊。

  李逍遙雖能禦劍飛趕,卻不敢太過於離開小路,以免找不到試煉窟。

  見甩開了眾人,李逍遙便禦劍落地,沒想到一落到地面上,劍都還沒收回,又聽見幾聲急呼,數名苗兵自空而降,手中還拉著結陣絲索,登時在李逍遙上方張出了天羅地網,包圍住他,絕不讓他再前進半步。

  李逍遙也不禁吃驚,白苗在這條山路上布下重重關卡,難道這條路真的這麼重要?

   「你就是意圖闖入之人?」一人冷冷地問道,聲音卻十分甜美。

  李逍遙見了她,一時之間喜憂參半。那人不是別人,居然正是蓋羅嬌。自己在大理城內鬧的那一場,不知蓋羅嬌作何感想,萬一她把自己當成專找麻煩之人,現在李逍遙就該不好辦了。

  蓋羅嬌見到李逍遙,也吃了一驚,道:「你……」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是我。」

   「你怎會……硬要闖進來?」蓋羅嬌十分不解。

  李逍遙道:「我要替聖姑取些東西,無奈非走這條路不可。」

  蓋羅嬌半信半疑,道:「是嗎?聖姑怎麼不親自說?你又怎麼不對前面的衛兵說?」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我怎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哪能隨便說?」

  蓋羅嬌道:「聖姑沒親自來取,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李公子,你還是請回吧。」

  李逍遙更是不悅,道:「為何此路就是不能前進?你總得要說出個理由來呀,否則實難從命!」

  蓋羅嬌俏臉一沉,道:「李公子,此事關係白苗存亡,還請您自重!」

  兩人話越說越僵,眼看又要一言不和,這是背後傳出阿奴的叫聲:「逍遙哥哥……你等等我!」

  蓋羅嬌眺望著李逍遙後方的路,阿奴輕捷的身子已奔了過來,見到蓋羅嬌也在,嚇得頭一縮,又要退回去。蓋羅嬌道:「阿奴!你還不過來!」

  阿奴吐了吐舌頭,走上前來,笑著道:「師姐,你在這裡幹什麼?我一路見到好多人擋著哪!」她一抬頭見到連天羅陣都擺了出來,不禁變色,道:「師姐,你這是做什麼?這個陣可會殺人的哪,你擺了陣對付誰呀?」

  蓋羅嬌道:「誰走上此路,看見我軍機密,就對付誰。」

  阿奴急問道:「什麼機密?逍遙哥哥,你看見了沒有?」

  李逍遙搖了搖頭,阿奴道:「師姐,你還快撒了陣!」

  蓋羅嬌道:「為了謹慎起見,還是不能就這樣放了他。」

  阿奴急得直跺腳,「我叫你撒了這陣!什麼機密這麼重要?」

  蓋羅嬌自然不會輕易就說,她問道:「你這個把月可也夠了沒有?族長要我找機會把你抓回去,好好罰你。」

  阿奴道:「我……我沒到出去野啊,這個月來我天天都在聖姑那兒,哪裡也沒去。」

  蓋羅嬌瞄了李逍遙一眼,又問阿奴道:「是嗎?那我問,是聖姑叫李公子到這裡的嗎?」

  阿奴道:「是啊,聖姑要逍遙哥哥去試煉窟,幫她抓三十六隻傀儡蟲。」

  一聽阿奴答得這麼快,蓋羅嬌這才「咦」地一聲道:「真的是聖姑要你來的?」

  阿奴道:「當然!不然逍遙哥哥闖這條路做什麼?」

  就算蓋羅嬌不相信李逍遙,阿奴她可不能不相信,遂說道:「唉!不是要刺探機密的,那就好。撤出!」

  一聲令下,張結在高處的絲索登時全收了回去。阿奴關心地問道:「逍遙哥哥,你沒有事吧?」

  李逍遙道:「沒有,虧得蓋大姐還沒動手。」

  阿奴道:「究竟是什麼事這樣機密?經過都不行?」

  蓋羅嬌見四下無旁人,才道:「這實在是天大機密,咱們在這裡圍捕五毒獸之事,絕不能洩露出去的。」

  阿奴眼睛一亮,道:「你們正在捕捉五毒獸?我也來幫忙好了!」

  蓋羅嬌道:「這不是玩的,你還是別鬧了吧!你若有什麼意外,我如何跟族長交代?」

  李逍遙也道:「阿奴,若有其他路可通往試練窟,我們就走別的路吧!別妨礙蓋大姐了。」

  阿奴望著李逍遙,道:「我知道別的近路,你讓我跟你去,我就帶路!」

  李逍遙嘆了口氣,道:「你都跟來了,我能不讓你帶路嗎?」再說,李逍遙權衡了一會兒,認為讓阿奴跟著自己,總比讓她去鬧蓋羅嬌好。

  阿奴喜上眉梢,挽抱住李逍遙的手,笑道:「那咱們走吧!」

   「且慢!」蓋羅嬌叫住了他們,道:「阿奴,聖姑要你們收集三十六隻傀儡蟲,有什麼用處?」阿奴道:「聖姑就是這麼說,我也不知有什麼用。」

  蓋羅嬌道:「要湊齊三十六隻傀儡蟲,可不是小數目……真是奇怪了。」

  阿奴道:「總之,聖姑大概有急用吧!」

  蓋羅嬌想了半天,想不通聖姑突然要這種操縱屍體之物的目的,抬眼看了看阿奴,才突然以苗語說道:「少主,你可知這漢人是有妻室的人?」

  阿奴臉一紅,放下了挽在李逍遙臂上的手,李逍遙沒聽懂蓋羅嬌的話,因此也不知阿奴為何突然間大是尷尬。

  蓋羅嬌說道:「你帶著他硬闖入麒麟洞、神殿,這已犯了死罪,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幫他?阿奴,你自己腦子可得清醒點!」

  阿奴臉更紅,卻性子發作,惱羞成怒,道:「你別管我,我就是愛幫他,我幫他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

  蓋羅嬌道:「最好不是,你別忘了他的妻子是公主殿下,你這樣纏著他胡來,若只是好玩就罷了,若你敢胡思亂想,不要說是你自己不得好結果,族長也不會在容你妄為!」

  這番嚴厲的話,毫不拐彎抹角,句句打入阿奴的心中,阿奴咬緊了唇,深吸了口氣,顫聲說道:「妄為又怎麼樣?」

  沒想到話一出口,她眼淚便湧上了眼眶。李逍遙聽不懂她們在吵些什麼,但見阿奴突然間哭了,也知道蓋羅嬌一定是為了自己的事罵了阿奴。他在大理國連闖兩處禁地,就算蓋羅嬌不說,李逍遙也知道不能善了。

  李逍遙拍了拍阿奴的肩,對蓋羅嬌說道:「蓋大姐,你別怪阿奴,使我求她幫忙我,若冒犯了族規,也該是我的罪責,與阿奴無關。」

  蓋羅嬌苦笑了一下,道:「李公子,你真是有情有義,不枉費阿奴幫你一場……唉!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害苦了她。」

  李逍遙不解其意,阿奴臉卻更紅,道:「別理她亂說,我們走吧!」

  她一拉李逍遙,快步走離了小徑,李逍遙以前走過此路,知道前面好像是個絕崖,連接著兩邊的吊橋危危顫顫,頗為不穩。

  看來阿奴是要帶他走那條路,兩人步行不久,就來到了吊橋邊。那吊橋是竹子所結成的,如今不要說危顫不穩,簡直是七殘八缺,只留下四五條朽索繫著兩岸的木樁,任何人踏上去一定都會摔落深谷的。

  阿奴道:「你不是會禦劍嗎?我們一塊兒飛過去吧。」

  李逍遙道:「如果試煉窟很危險那麼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裡等我。」

  阿奴笑道:「試練窟危不危險,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我告訴你,試煉窟裡七彎八拐的竟是迷宮,沒有我帶路,你繞個幾天也出不來的!」

  李逍遙半信半疑,但是人都來了,還是寧可信其有吧!

  李逍遙以真氣貫劍出鞘,一把抱住阿奴的腰,輕盈地躍上劍刃,排空禦氣,禦劍而行。

  李逍遙緊緊摟著阿奴以免摔落,阿奴不禁也依靠在李逍遙身上,強風吹拂著她的頭髮,阿奴想著:「過了今天,明天還能不能這樣靠著逍遙哥哥?過了明天,後天呢?大後天呢?以後呢……」

  蓋羅嬌所說的話,在她心裡也自己想了千百遍,總是不願深想罷了。

  李逍遙落地收劍,放下阿奴,兩人眺望著前方,但見山層重疊,幾處光禿禿的山壁上,鑿出了山洞,在夜裡看來有如巨大的瞳孔般,瞪視著他們。

  李逍遙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阿奴拉著他的手往山壁的方向走,道:「這裡就是試煉窟,以前裡面有許多巨大的毒蟲、毒獸,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說危險也危險,但對於巫師來說,就是個寶庫。所以常有我們族裡的巫師深入洞內修煉蠱術,越能在這裡有大收穫和大試煉,久之,大家就叫這裡為試煉窟了。」

  兩人已步入其中一洞中,走了一小段路,但覺空氣中有股甜香,空氣潮濕,的確是蟲類的生長溫床。

  李逍遙小心翼翼地走著,阿奴見他的樣子,笑道:「你別怕,這試煉窟真正厲害的毒蟲,早給抓去煉蠱煉光了,大的毒獸也不堪人擾,遷出洞外,還留在試煉窟裡的,就是些生長不衰的蟲子,它們數量雖多,毒性卻不怎麼強。現在已經沒多少人來試煉窟養煉蠱了。」

   「是嗎?」李逍遙鬆了口氣,道:「那麼還有傀儡蟲嗎?」

  阿奴道:「有啊,傀儡蟲也不是那麼難抓。那是用來控制死屍發毒的,這手法太顯眼好破,只能拿去唬唬漢人。」

  聖姑要這麼多傀儡蟲做什麼?不要說李逍遙想不通,就是了解蠱毒的阿奴也想不明白。兩人越走越是深入洞中,李逍遙問道:「這試煉窟到底有多深?」

  阿奴道:「試煉之窟深不見底,從沒有人走完過。」

   「那……」李逍遙有點緊張。

  阿奴笑道:「所以我只能帶你到我還認得的路,等超過了我認得的範圍,再走進去,咱們都要困在裡頭了。」

  那麼李逍遙只得祈禱在她還認得路的範圍內,會抓得到三十六隻傀儡蟲。可是走了這麼久,不要說傀儡蟲,就連蒼蠅蚊子也沒半隻。

  阿奴默默地走著,遇上岔路則很快地選擇方向,就這樣在曲曲折折的洞窟裡東鑽西竄,弄得李逍遙再也分不清方向,除了跟緊阿奴之外,別無辦法。

  兩人默然走了好久,李逍遙終於又忍不住開口道:「阿奴,我們還要走多久,才找得到傀儡蟲?」

  阿奴不語,靜了一會兒,才道:「逍遙哥哥,我聽說在這洞窟底最深處,有太古時代女媧娘娘的遺蹟喔!」

   「遺蹟……」不知阿奴說這個做什麼。

  阿奴悠然地說道:「聽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洞窟深處發現女媧娘娘的陵墓。不過這也只是傳說罷了,因為也沒人見過。女媧娘娘的遺蹟,怎會在那麼深的地下呢?是不是從前的大水,淹了她的神殿?」

   「也許吧。」李逍遙慢聲附和著。

  阿奴說道:「我真想去看看女媧娘娘的神殿……逍遙哥哥,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李逍遙下了一跳,拉住阿奴,道:「阿奴,你別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迷了路,出不去怎麼辦?」

  阿奴回過頭看著李逍遙,李逍遙在黑暗中已能勉強辨視出東西,只見阿奴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那眸子中竟有幾許淒楚之意。

  阿奴淡然一笑,轉過臉道:「你說的是,萬一迷了路,靈兒姑娘和憶如盼不著你,可怎麼辦?」

  李逍遙道:「不只是我,你阿娘還有愛你的人們盼不著你,那也不好。」

  阿奴喃喃道:「有誰會盼著我呢?」

  李逍遙沒想到她小小年紀,說出如此淒楚的話來,有點差異,便握住了她小小的肩,望定了她,道:「我,我就會盼著你。」

  阿奴身子一震,李逍遙道:「就算走出了這試煉窟,將來你回到大理,我回到餘杭,我和靈兒還是會時常想著你,希望你過的平安快樂。」

  聽了他這話,阿奴的心頭像是各種滋味同時都混在一起,竟說不上是酸甜苦辣。

  過了一會兒,阿奴才道:「逍遙哥哥,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阿奴道:「你說了你會記著我盼著我,那麼將來就算我回到了大理,你和靈兒公主回到了餘杭,我也要你在我每年生日的那一天,以信鴿為我捎封信來,告訴我你這一年的生活過得怎樣。」

  李逍遙還以為她古靈精怪的腦子裡,會想出什麼刁難的怪事,一聽竟只是這個平凡的要求,不禁笑了,道:「這有什麼不好答應的,當然可以。」

  阿奴大喜,笑道:「你答應了?咱們勾手發誓!」

  李逍遙和她勾了小指立誓,阿奴笑意融融,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幫你抓傀儡蟲!」

  走了這麼半天,半隻蟲也沒見到,李逍遙奇道:「你知道傀儡蟲藏在何處?」

  阿奴笑道:「當然知道。」

   「怎麼剛剛都沒看見?」

   「咱們身上的生氣,傀儡蟲一聞著就躲起來啦,怎麼會出來讓你瞧?再說這既是試煉窟,不是考驗我們巫師的地方嗎?」

  阿奴對他眨了眨眼,便退至一旁,盤腿而坐,雙手結印,專心地低聲摧咒。李逍遙正想問,阿奴依然在原地打坐,手指不知在算著什麼,口中喃喃唸咒,李逍遙不敢打擾她,在一旁專心守著。

  過了許久,李逍遙低頭一看,頭皮整個麻了起來,阿奴的腳下,居然纏著許多蠕動不已的土色蟲子,像蛆一般纏裹著。

  阿奴伸手取出小袋便裝好了傀儡蟲,李逍遙再看阿奴,她額上沁出了一些汗珠,手上也似乎有些無力,李逍遙看出了點端倪,想到:「原來阿奴是以咒語幫我抓傀儡蟲,這或許會傷她的身子,我能不能幫忙她?」

  阿奴將那裝滿了蟲的袋子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感謝不已,與她一同步出試煉窟時,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原來抓著三十六隻傀儡蟲,竟花了一夜的光陰。

  李逍遙與阿奴兩人將傀儡蟲帶回聖姑居處,交給聖姑。她顯然沒想到李逍遙這麼快就得手,即驚又喜,但一見到阿奴的神色,便明白了大半,道:「阿奴,你可累得不輕!」

  阿奴臉一紅,笑道:「我聽不懂啊!」

  聖姑道:「你太不知輕重啦!」

  阿奴嘟囔了一會兒,道:「也不全是啦……逍遙哥哥他也有出力……」

  聖姑也沒再多說什麼,徑自拿著傀儡蟲,走到停放著林月如屍體的房間。李逍遙連忙追了上去,道:「聖姑!你要做什麼?」

  聖姑道:「你不可以進來。」

  李逍遙道:「我聽說傀儡蟲的用處是……」

   「是怎樣?」

  見李逍遙那擔心的樣子,聖姑道:「你擔心我要利用林姑娘的屍體?呵,你想太多了吧?」

  李逍遙道:「但是月如她既然已……為何不讓她入土為安?」

  聖姑只是白了李逍遙一眼,道:「入土為安?呵,好幾十年以後再說吧!」

  說完,聖姑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李逍遙再也不知道房間裡面的事了。

  李逍遙呆立在房外,聖姑的話裡是否有什麼玄機?

  幾日以來平靜無事,趙靈兒的身子也全然康復,有時下床走走,讓李逍遙扶著她,閒步山徑,賞玩路邊的奇花,或無語相伴,直至滿天星斗。

  望著嬌妻愛女,李逍遙總覺得人生至此,一是莫大的幸福。這平靜的生活,以往覺得平淡無奇,如今卻感到心滿意足。

  那一夜趙靈兒懷抱著憶如,與李逍遙攜手在庭園中閒步,隨意說笑,不久趙靈兒便只顧逗著憶如,沒再說話。

  李逍遙看出她有心事,遂問道:「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趙靈兒抬起臉來,道:「逍遙哥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你總是有時心不在焉的,不知在煩惱什麼,我見了心中也不舒坦。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李逍遙默然,沒想到趙靈兒將他的心事全看在眼裡,也許是兩人已經心意相通,就算是不說話,也知道對方心中的感覺。

  李逍遙道:「你隨我來。」

  他帶著趙靈兒回到房中,取出行李,自行囊之中拿出一個小匣子,當趙靈兒見到匣中之物,也不禁呆住了。五顆靈珠,發出五行的光輝,正在匣中互相輝映著。

   「你……已得到了五靈珠?」

  李逍遙點了點頭,將自己為了取麒麟角、鳳凰蛋殼而深入大理,進入神殿的種種事,詳細說給趙靈兒聽。趙靈兒只知李逍遙為了她而取來聖物,保住她們母女的生命,沒想到還有進入夢境,回到過去的種種內情,聽的怔愣不已。

  李逍遙道:「其實你母親就是神殿中的女媧神像,她當年為了殺水魔獸,在我面前躍入水濤之中。是她將我送到過去,救了你和姥姥到仙靈島去,也讓我得到失落的水靈珠。」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難怪我當初一見了你,總感到十分熟悉。我還奇怪你這個整日跳不停的猴兒,怎會讓我看了就覺得的心安,原來我小時候遇見的就是你!」

  李逍遙取笑道:「既然見到感到熟悉,卻還拿雷電劈我?」

  趙靈兒臉一紅,道:「誰叫你那時……那時……我怎想得到那偷衣裳的小賊,會是我暗自仰慕了快十年的大俠!」

  兩人雖已是夫妻,但趙靈兒嬌羞靦腆之態,始終不減。

  李逍遙托起她的臉來,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道:「這一切或許都是巫後冥冥中安排吧!」

  趙靈兒轉頭看著五顆靈珠,伸手撥著,輕聲道:「這五顆靈珠,是女媧祭司世世代代掌握的聖物,但我卻不知怎麼用它……逍遙哥哥,你怕我會跟我娘一樣,為了殺水魔獸而犧牲了自己?」

  李逍遙搖了搖頭,說道:「苗族沒有水患,反而鬧了旱災,阿奴說有水靈珠就能招來大水解救他們,並不需要你去殺妖怪。如今為媧苗族的,也不是妖怪,而是比妖怪更可怕的黑白苗之間的仇恨。」

   「仇恨?」

   「嗯,黑苗和白苗互相恨對方,都想滅了對方,這種恨就算是有女媧的神力,也解決不了,更何況是你?」

  趙靈兒嘆著氣,說道:「我的父親是黑苗國王,我的母親是白苗祭司,黑苗與白苗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互相仇恨?」

  李逍遙摟住了她,道:「你傷感這些,又有什麼用?兩族的恨已經積累了許久,若是妖怪作亂,只是殺了妖怪就好了;若是恨,卻可能永生都解不開,除非恨的人自己能夠想通,但是這是神仙也幫不了的。」

  趙靈兒溫順地點了一下頭,道:「你說的很是。但水靈珠能夠解除旱災,這一點小事,也許我還能使得上力。」

  李逍遙道:「你不是不知怎麼使用水靈珠嗎?」

  趙靈兒蛾眉微聚,道:「我確實不知用法,不過既然只有女媧苗裔能使用這五顆靈珠,我還是得負起這個責任,解除旱災。逍遙哥哥,我想……我娘一定知道靈珠的用法,她也一定很希望我能夠救苗人。」

  趙靈兒的話,李逍遙並不覺奇怪,他也知道五顆靈珠一旦現世,靈兒的責任就來了,永遠逃避下去絕不是個好法子。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好,靈兒,我帶你回大理去見巫後娘娘。」

  趙靈兒依偎著他,道:「我們回大理祭拜我娘,想法子弄懂水靈珠的用法,解除白苗的旱災以後,我就隨你會餘杭,帶著憶如回去,嬸嬸一定高興極啦!」

  李逍遙抱緊了她,兩人心裡都感到踏實滿足。

  次日,兩人一早便對聖姑說明去意,阿奴一聽李逍遙居然早就拿到了水靈珠,又驚又喜,問道:「你怎麼找到水靈珠的?」

  李逍遙一窘,便含糊地說道:「這……大概是女媧娘娘有意的安排吧!」

  阿奴道:「快把水靈珠給我,有了水靈珠就可以解除乾旱了!」

  聖姑問道:「你知道靈珠的咒文嗎?」

  阿奴一怔,說道:「……不知道。」

  聖姑說道:「那你要水靈珠也沒用!五靈珠的咒文,只有巫後娘娘才知道,而且也只有趙姑娘能夠繼承這種力量。」

  阿奴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一見了水靈珠,高興得全都忘了。」

  聖姑望著趙靈兒,問道:「你這身子……不多修養幾天再走嗎?」

  趙靈兒道:「我已經復元了,也不差這幾天。」

  聖姑點了點頭,道:「你身為兩族公主,於情於理都要盡力去化解這兩族之間的仇恨。族人有難,我也不該坐視才對。可惜歲月不饒人,我這老骨頭,沒這力氣去拚命了。你們去吧!孩子寄放在我這兒,你們可以放心。」

  聖姑由趙靈兒懷中接過嬰兒,趙靈依依不捨地在孩子臉上多吻了幾下,李逍遙也拉著女兒小小的手,道:「憶如,爹娘出一趟遠門,你要乖乖的喔!」

  繈褓中的李憶如對著他們笑,美麗的笑臉上無憂無慮,絲毫不知世事。

  趙靈兒仍然依依不捨地對著憶如抱著親吻再三,才終於交給聖姑。她當了母親之後,原本就溫柔的性子更加多情善感,以想到要與女兒分別,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逍遙、趙靈兒與阿奴三人,就這樣啟程前往大理,這條路阿奴是極熟的,李逍遙也來回過,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順,不生波折,很快便接近了大理城。

  不料尚未到大理城外,遠遠地便見到處處烽煙,都知道必然不妙。三人加快腳步,往大理城趕去。

  到了城外,就看見處處是死屍,大多都是白苗士兵。屍體殘缺不全,有的是被兵器所殺,但也有不少斷手斷腳,肚破腸流,不知是被什麼猛獸撕扯過。而城門更是殘破拜倒,昔日的壯觀城牆上,被火薰得焦黑一片,撞破了好幾處,四散的殘磚石堆下,更處處可見被壓死的屍體,有的還身首飛離,濺塗著大地與城門的血跡已幹,化作汙穢的黑色。

  如此慘景,四下蕭然,就只有風呼呼地扯過,留在耳邊猶似當日大屠的千萬聲嘶喊。

  阿奴全然怔呆住了,軟軟地跪倒。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家園,幾個月前,還守衛嚴密,雖然被旱災所苦,但是大家都還有說有笑,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家園。

  趙靈兒更無法相信這就是大理城,她初次回到故鄉,見到的卻是一個如此殘破,有如地獄的故鄉。

  李逍遙也木然呆立,這樣一片死屍遍野、哀鴻處處景象,怎能相信還有人活著?難道大理城已被屠城了嗎?

   「這裡還有人!」

  一聲驚雷般的呼叱,喚醒了李逍遙等人,眾人轉身一看,署名黑苗士兵由道旁拍馬疾奔而來,口中大聲呼叱,臉上帶著獰笑,就像看見獵物的狼群。原來他們殺得興起,見無人可殺,都興沖沖地要比賽誰先殺了他們。

  他們手中的刀都已出鞘,便朝李逍遙、趙靈兒、阿奴揮砍過來。三人輕身一閃,閃過了疾奔過來的馬蹄。

  阿奴手中枴杖一橫揮,就絆倒了一匹馬,那馬哀鳴著撲倒,也甩下了馬背上的士兵。

  李逍遙轉頭看去,趙靈兒也已用點穴法點暈幾名黑苗士兵,三人幾招之間就制服了這幾名黑苗士兵。

  李逍遙抓起其中一人,喝道:「大理城怎麼了?為何你們要屠殺此城?」

  那士兵張大了口,驚恐無比,竟說出話來。這場一面倒的戰事,他們勝得十分容易,因此所過之處就是殺,殺,殺,以至於他根本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更說不上來整個戰事的過程。

  李逍遙見他張口結舌的樣子,又抓了另一人來問,卻也一樣。他們的眼中都已認定自己會被殺死,那眼神似乎是野獸的眼神,而不像人的眼神。阿奴悲憤得一仗就要敲碎其中一人的頭顱,被趙靈兒拉了住,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阿奴顫聲道:「他們……他們殺了我們族人!他們殺了我們族人!」

  阿奴的聲音變得尖厲,幾乎無法冷靜,眼中也充滿了仇恨。看見家鄉變作地獄,任何人都會像阿奴一樣,恨不得親手殺死兇手報仇,甚至殺死任何與兇手有關的人物,也去屠殺兇手的家園,才能稍微消去此恨。

  趙靈兒何嘗不是心痛如絞?但她還是堅決地拉著阿奴的手,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李逍遙質問了幾個人,總算有個人說得出話來,他結結巴巴,口齒不清地說道:「是……是大王下的令……把大理的土地收回……若白苗……白苗抵抗,就……就格殺勿論……」

  趙靈兒呆住了,這竟是父王所下的命令?

  她離開父親時,雖然年紀還小,卻也不是全然無知,她還記得父親是慈愛溫柔的,那時囚禁母后與自己,只是受了妖人蠱惑,並不是他的真心。

  可是,這麼多年了,一切竟比當初還要糟,難道是他親自下了格殺令,主導了這非人的場面?

  趙靈兒咬緊了唇,不發一語,李逍遙繼續追問道:「白苗防守堅強,你們怎麼有機會殺進去的?」

  那士兵道:「教主他能驅使魔獸,是魔獸……先闖進城中,後面……我們才跟著殺進來的……」

   「整座城都被殺光了?」

  那士兵道:「我不知道……我們沒有見到多少人……」

  李逍遙問了幾遍,也無法再問出更多的答案。趙靈兒道:「既然城中已有防備,應不至於都被殺了,一定還有人活著。」

  阿奴喃喃道:「如果……還有人活著,那一定是在那裡……」

   「哪裡?」趙靈兒問道。

  阿奴不發一語,便往城內奔去,李逍遙與趙靈兒急忙追在她背後,以免失散。

  阿奴奔得極快,城內的景象不比城外好多少,街道旁除了屍體還是屍體,有黑苗得也有白苗的,大多是士兵,百姓卻並不多。

  百姓沒有被殺,那為何處處都只看見殘破的屋舍,火燒的殘跡?

  趙靈兒早已看得淚流滿面,李逍遙拉著她的手緊追阿奴,不讓她停留下來,以免更增傷感。

  在追著阿奴奔跑的時候,李逍遙注意到有些黑苗士兵已發現了他們,便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阿奴道:「等一等!」

  阿奴用力掙紮,道:「放開我!讓我去找我阿娘!」

  李逍遙道:「你冷靜點,除非你想害死你們所有的族人!」

  這麼一停下來,四面八方又有數名黑苗士兵包圍住了他們,接著人數漸多,在他們外圍形成了一道密壓壓的人牆。

  阿奴一怔,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黑苗士兵在城中各個角落。

  其中一名身穿華麗盔甲的領軍上前,冷笑道:「你們知道白苗人躲藏之地,是不是?」

  阿奴怒視著他們,傲然不語。那名將領道:「白苗已經不戰自降,頑冥的南蠻逆首還裹脅居民,不讓他們投奔大王,你要與叛逆為伍,還是要做率先建功的白苗順民?」

  等不及李逍遙阻止,阿奴一大聲道:「你說的南蠻逆首是我阿娘!什麼投奔大王?全大理沒有人願意投奔你們那個昏庸愚昧、受人利用的大王!」

  她一說出身份,眾人大吃一驚,沒想到南蠻王的女兒就在他們面前。這下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領軍一聲呼喝:「給我捉拿活口!」

  眾兵彎刀齊攻,朝李逍遙等人身上砍落,卻只見霜輝一閃,錚錚數響,眾人的刀全被李逍遙快得看不清的一劍給格退。眾兵呼喝著又一擁而上,李逍遙一個人在這群士兵中游走如梭,所過之處只聽見哀叫驚叱,他們一個個都讓李逍遙一劍柄點了穴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逍遙的快劍簡直像鬼神一般,根本無人看的清來勢,趴倒在地上的士兵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中招的,但他們的人數少說有上百人,一個個蜂擁而來。李逍遙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開殺戒,但是得像個辦法保護趙靈兒與阿奴都能全身而退。李逍遙於是退至阿奴和趙靈兒身邊,一邊一個抱住了她們,氣沉丹田,以真氣震出長劍,禦劍衝出了人群。

  直到衝出數裏以外,李逍遙才收劍落地,阿奴激動地說道:「為何不殺了他們?為何不殺光了他們!」

  李逍遙道:「你就知道殺,他們也是受了上頭的命令,不得不攻城,所有的士兵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不要聽你講大道理!」

  阿奴畢竟年紀幼小,這些人間的對立背後的無奈,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她望向趙靈兒,道:「靈兒姐姐,難道你也認為黑苗殺白苗是應該的?」

  趙靈兒悲哀地搖了搖頭,輕聲道:「誰殺誰都是不應該的。」

  阿奴道:「但是他們殺了那麼多白苗人!靈兒姐姐,你是女媧娘娘的後代,是保護白苗的守護神,你會為白苗報仇,滅了黑苗,對不對?」

  望著她殷切的眼神,趙靈兒無語地垂下了眼。她知道母親要她前來的用意,絕不是為了殺人,一定有法子可以化解雙方的仇恨。但是,事情已演變到雙方屠殺交戰,這血海似的深仇又如何化解?

  見趙靈兒低頭不語,阿奴簡直不敢相信,怔怔地立在她面前,失望地問道:「難道你不肯以神力殺光黑苗……」

  李逍遙正要開口勸解,阿奴已流下淚來,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了,你並不想幫白苗,你想和逍遙哥哥回餘杭,過著安寧幸福的日子!那你又為何要來?你又為何不告訴水靈珠的咒語!」

   「不,阿奴,你誤會我了……」趙靈兒說道。

  阿奴道:「我不要聽!你既然不想救白苗,就請回去吧!我們寧肯戰死,也不會服從黑苗巫王的統治!」

  說完,阿奴便轉身奔了開,她輕功原本就不差,一跑就不見人影了。

   「阿奴!」趙靈兒著急地喚道。

  李逍遙握住趙靈兒的肩,柔聲道:「別難過,她年紀還小,想法未免偏激了些……」

  趙靈兒道:「我不會怪她的,我是擔心她一個人,在這時候不大安全。」

  李逍遙道:「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會往哪兒去。」

  雖然阿奴沒告知他族人會藏在何處,但李逍遙之略加思索,便猜到了惟一可能之處,那就是女媧神殿。白苗族人既相信女媧會保護他們,在這危急的時刻,當然也只有逃往那裡,尋求庇護。

  李逍遙帶著趙靈兒往神殿的方向趕去,此處一向沒有居住的人家,位置又十分偏僻,黑苗族人一時竟沒有發現這條荒涼的道路就是通往白苗族藏身之地。

  遠遠地便望見了那幢白色的巨殿,兩人還未走進,「咻」的一聲,一箭已射在兩人前面的地上。這箭明顯地是由神殿內射出的,以警告外人不得隨便闖入。李逍遙更確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若是再前進,亂箭一定會更多。李逍遙不假思索,抱住趙靈兒,便以輕功迅速的奔向神殿。

  神殿外的眾兵一見到來人快若電光的身影,驚愕的已來不及射出更多的箭,此時李逍遙已站在殿前的石階之上,放下了趙靈兒,大聲道:「我們不是敵人!」

  他們的漢人模樣,令白苗士兵們不知該不該殺上去,一時之間只能僵持不下。

  神殿內奔出數道人影,為首者一見到他們,不禁一怔,道:「李公子?你來做什麼?」

  原來說話的是蓋羅嬌。

  李逍遙道:「我帶靈兒來祭拜巫後娘娘。」

  蓋羅嬌問道:「什麼巫後娘娘?娘娘早在十年前就……」

  李逍遙道:「殿內的神像就是巫後娘娘,並不是女媧。」

  蓋羅嬌顯然並不相信,但是見到趙靈兒也在,她還是將他們請了進去。神殿內到處都是白苗餘民,在黑暗中毫無人聲,只有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男女老幼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藏身處了,如果等到被黑苗找到之後,恐怕全部的人只有面臨集體被屠的命運。

  見到蓋羅嬌經過,人們之間的氣氛中便多了一股莫名的安心。但是蓋羅嬌沉重的神情卻說明瞭戰事的絕望。

  他們直到了供拜神像的內殿,長老們也都聚在此處,看樣子像正在討論著解圍之法,可是人人都低著頭不說話,應該是全無主張了。

  見到蓋羅嬌帶了外人進來,南蠻王台起頭來望向他們,臉上帶著疑色。

  蓋羅嬌道:「大王,這位就是靈兒公主。」

   「是靈兒公主?」南蠻王又驚又喜,快步上前,單膝跪下,道:「公主,您平安來到大理,我白苗有救了!」

  所有的殿中長老們也都跟著跪下,恭迎趙靈兒。趙靈兒忙道:「各位請起來,我擔當不起的。」

  南蠻王已經哽咽,握著趙靈兒的手,仰頭看著她,道:「自從十年前巫後娘娘蒙冤,我們找公主好得好苦!只要公主出現,女媧娘娘一定會再度賜予您無比的神力,解救白苗的!在這麼絕望的時候,您果然出現了……」

  南蠻王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立在人群之後的阿奴卻傲然站著,扭開了臉不去看他們。李逍遙有點無奈,但是多說也是無用,還是讓事實來辯解吧!

  趙靈兒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眾人起身站立。一問戰情,才知道雖然白苗戰備十分充分,五毒獸也已調教成功,但是黑苗的手段卻更快更狠,他們在白苗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以魔獸為前鋒衝殺過來。魔獸所過之處,人畜不留,但所有的白苗士兵以及五毒獸力戰魔獸之時,跟在後面的黑苗士兵卻在後方大行屠殺百姓,手無寸鐵的居民在黑苗的鐵蹄下,死傷慘重。

  雖然五毒獸與魔獸都同歸於盡,但是白苗已折損許多兵士,難抵抗黑苗的精銳。幸虧蓋羅嬌決斷得快,要白苗士兵放棄戰場的戰鬥,全力保護居民撤退到神殿,這才不至於全族滅亡。

  但是守在此地,也只是等死而已。神殿總有一天會被黑苗發現;就算不被發現,殿中也幾乎沒有存糧,更沒有藥物,受傷的人此時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飢餓的殘餘百姓們也都更加恐慌。

  南蠻王道:「老天無眼,以至白苗有此浩劫!靈兒公主,請您向女媧娘娘祈求吧!女媧娘娘若是有靈,一定會保佑族人的。」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讓我見見神像。」

   「是。」

  南蠻王引著趙靈兒,來到玉階和欄杆圍著的神像前。

  趙靈兒在神像前跪下,泣聲道:「娘,孩兒來看您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心中湧出一股深沉的親選,望著母親的神像,她心中竟在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自從十年前一別,母親的溫柔竟已成為模糊的記憶。

  此時,神像周身竟泛出一層淡淡的青光,眾人驚愕地瞪著眼,望著神像。趙靈兒也驚住了,親眼看見神像上光華流轉,雖然還是一尊沒有任何神情的塑像,但眼中流露出憂傷,神情也溫柔的有如星光。

  神像中傳出的聲音,似乎是真的,又似乎只是夢中一般虛幻:「靈兒,我的孩子,這一路以來,苦了你了……」

   「母親!」趙靈兒顫聲喚著,眼中頓時湧滿了淚水。

  巫後溫柔地望著她,道:「好孩子,你能夠回到大理,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苦難,為娘最感到欣慰的是……你身邊總算有一位能寬容你、愛護你的丈夫。」

  趙靈兒淚流滿面,雙腿顫巍巍地跪著,用兩膝走上前抱住了神像,泣道:「娘,您怎麼了?為何您變成了這樣?您不能活生生地抱著我,像從前那樣跟我說話嗎?」

  巫後的聲音裡,充滿了哀傷,輕道:「我一是該死之人,強留一縷精魂在世間,只是為了等待著一刻。靈兒,這已是強求的幸福了,你該珍惜滿足。」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娘,您強留精魂和靈術,以求見我一面,是不是為了要我化解苗族的內鬥?」

  巫後欣慰地說道:「是的,靈兒。這個責任非常重大,也許對你來說……太沉重了,但你是你父王與我的後代,也是兩族共同的希望。」

  趙靈兒道:「但是局面演變至此,兩族的仇已不共戴天,我又怎能……」

  巫後道:「能化解仇恨的絕不是仇恨,而是愛。」

  趙靈兒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化解這麼深的仇恨?」

  巫後道:「你做得到,也應該做到的。這是旱災帶來的痛苦,讓人不得不以殺戮發洩恐懼,只要化解了旱災,邪惡之徒的野心也就不堪一擊。靈兒,娘會將靈咒傳給你,為族人帶來幸福,就是你的責任了。」

  趙靈兒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娘。」

  巫後道:「你坐下來,專心地將思緒放空吧。」|

  趙靈兒盤腿而坐,心澈如水,她感覺到一陣暖暖的氣流自她的天靈灌了下來,融遍她的周身,耳中充斥著清靈之音,雖然閉著眼,卻彷彿見到了無邊的原野上綠意盎然,小花點綴著碧綠的幽谷,遠處的河水涓涓地流動,空氣中充滿花香,遠方還有少女與青年的歌聲,無憂無慮地在藍天白雲下繚繞。

  那是曾經在苗疆有過的美景,雖然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但是有一天它必將重現。

  漸漸地,一切的幻影淡去了,巫後縹緲的聲音似近似遠:「靈兒,娘不能在人世間於你團聚,但是在天上,我會默默地為你祝福……」

  當趙靈兒淚流滿面地睜開眼睛之時,巫後神像已化作一尊無神的石雕,一道淺淺的裂痕從頭頂出現,裂痕漸漸布滿了雕像,隨後細細的碎裂之聲迅速接連響起,整座雕像應聲碎裂!

  眾人大驚不已,惶恐得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眾人只見到神像發出光輝,而趙靈兒席地打坐,無聲無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神仙發出的光輝像是一道靈蛇般,竄入趙靈兒身體之中。當神像裂成一地的碎石後,石堆中赫然出現一把雕著蛇的法杖、一件紅色披風,以及一顆美麗的彩珠。

  南蠻王驚道:「這是……天蛇杖、聖靈披風,還有聖靈珠!這是巫後娘娘的法器!」

  趙靈兒含淚望著那堆碎石,輕道:「娘……我會完成您的囑託的。」

  南蠻王恭敬地對法器行禮後,才走上前,將聖靈披風披在趙靈兒肩上,趙靈兒手持天蛇杖與聖靈珠,轉身望向眾人,在她眉宇間的神色,登時變得凜然高貴,教人心折。

  眾人不禁都屏息望著她,等候著她的玉旨綸音。

  趙靈兒望著眾人,道:「巫後娘娘已將靈珠咒傳於我,要化解白苗的危難,我責無旁貸。但是,在化解旱災之前,我要你們先答應我一事。」

  南蠻王恭敬地說道:「但聽公主吩咐。」

  趙靈兒道:「化解了旱災之後,眾人不許再與黑苗作戰,抓獲的戰俘要任其歸家,以免仇上加仇。」

  她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變了色,蓋羅嬌道:「這怎麼行?放黑苗士兵回去,他們會再回頭侵略我們!」

  趙靈兒道:「戰士的起端,只是為了爭奪水源,水既不缺,爭奪的理由就不存在了。」

  蓋羅嬌道:「可是……他們以殺到大理,難道會放棄垂首可得的土地?就算士兵不戀戰,難道他們敢違逆巫王,不戰而走?」

  南蠻王也十分為難,道:「公主,黑苗士兵已殺紅了眼,就算是他們放下屠刀,白苗居民也無法平息怨恨。就算是旱災一息間化解了,戰事也不可能自動停止的。屬下請求公主收回成命……」

  趙靈兒沉痛地說道:「為什麼有了水,還要戰爭?難道你們要的是血嗎?」

  南蠻王道:「有了水之後,大家必定士氣大振,也一定能一舉打敗黑苗。公主仁慈好生,屬下可以將黑苗戰俘囚禁後,慢慢感化他們,決不妄殺,如此豈不兩全?」

  趙靈兒輕輕搖了搖頭,道:「戰爭不是等著對方輸,才叫做止戰,而是要我方先停止,才能要求對方也停手。如果我說旱災解除了之後,黑苗就會自動撤退呢?」

   「這……」南蠻王難以回答,她心中認定了黑苗決不會退兵。

  趙靈兒堅決地說道:「黑苗一定會退兵,我會化解這場戰爭的。」

  南蠻王道:「公主,您要如何做,才能化解戰爭?」

  趙靈兒道:「一切都交給我就是了!」

  她神色中的莊嚴,令李逍遙產生不祥之感,趙靈兒將一切責任一肩扛起,也意味著自我犧牲。最不希望趙靈兒有三長兩短的人,當然就是他了。他實在不能想像,若是自己失去了趙靈兒,將要面對什麼樣的世界……

  李逍遙這時耳中卻已聽見趙靈兒的話:「走吧,帶我到祭壇去!」

  南蠻王道:「祭壇在宮殿的前方,是最危險之地……」

  趙靈兒道:「不到此處,如何祈雨?」

  蓋羅嬌道:「大王,屬下願意護送公主前往祭壇!」

  阿奴突然發聲道:「我也去!」

  李逍遙望著阿奴,心中頗感安慰,阿奴肯說這樣的話,想必也十分擔心趙靈兒的安危。李逍遙道:「有我們護送,想必黑苗也傷不了靈兒。」

  南蠻王這才點頭,道:「讓我去對百姓宣告公主的旨意吧!」

  南蠻王在前面,帶著眾人步出內殿,殿外的眾人都期待地望著他們。

  南蠻王說道:「子民們!靈兒公主回來了,她將像巫後一樣,為我們解除苦難,讓我們重新得到安樂的生活!」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出現既歡欣,又有點不知該不該相信的神情。

  趙靈兒知道人們已經痛苦了太久,就連承諾也不敢相信了,她對李逍遙說道:「走吧!」

  她率先朝外走了出去,李逍遙、蓋羅嬌、阿奴等緊隨在後,百姓們一見到趙靈兒,都不禁雙手合十或是跪伏在地,嗚咽地說道:「巫後娘娘,您要拯救大家啊……」

   「娘娘重生轉世,我們有救啦……」

   「娘娘,您果然沒有棄我們……」

  聽了這麼多哀憐的求懇,李逍遙心頭卻更加沉重。只靠一個人的力量,真的能解救一個民族?就算解除了一時的乾旱,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會再有天災?就算化解了一場戰爭,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又會有另一場戰爭?

  

  解除苦難的人或是仙,又能一直無止盡地救下去嗎?

  趙靈兒的母族世世代代所承受的,是多麼無限的重責!

  一行人才走入城內,果然就遇上大批黑苗士兵圍攻,領軍所帶的百名士兵一下子就抱圍住他們,笑道:「蓋羅嬌,你這魔女總算出現了,你對抗不了教主的,馬上投降吧!」

  蓋羅嬌道:「想擒我,沒那麼容易!」

  蓋羅嬌、阿奴等人正要出手,趙靈兒已道:「住手!」

  她這一聲呼喝,凜然有威,趙靈兒道:「你不認得我了嗎?郝圖?」

  那領軍一怔,看清了趙靈兒,不禁嚇退了一步,道:「你是……王后娘娘……」

  趙靈兒道:「我是大王的女兒,也是苗族的公主。」領軍郝圖當年也見過王后與公主,在發生變亂的那一年,雖然眾人被迫與妖後黨劃清界線,可是巫後在眾人心中,其實也都還存留著慈愛的印象。只是苦於拜月教眾到處宣揚,舉發同情巫後的人為亂黨,不是處以死刑就是囚禁,因此人人痛罵妖後以自保。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大王又下令找回公主繼承王位,對於公主,眾人便只有敬意了。

  趙靈兒的威嚴與氣度,確實是人主之威,領軍郝圖連忙道:「大家退下,不得冒犯公主!」他又轉頭對趙靈兒說道:「請公主隨屬下回南紹,切勿與亂黨為伍……」

  領軍郝圖正不知該下令捉人,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趙靈兒已經徑自繼續前行,不再理會他們。

  領軍郝圖想到:「反正公主這一行不過四人,我只要盯好了,不怕他們逃掉!」

  於是領軍郝圖一聲令下,這一堆士兵便列隊緊跟在後,既不出手,也不離開。

  他們走了一段路,又遇上許多黑苗士兵,黑苗士兵都認得蓋羅嬌,見到她身後竟領著一大批黑苗士兵,都感到十分奇怪,也不敢貿然出手包圍,依然緊跟而上。

  就這樣,當趙靈兒來到祭壇之時,身後居然已跟了幾乎所有的黑苗士兵,他們聚在祭壇邊,都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來的。

  

  李逍遙抱著趙靈兒,足尖一點,便淩空躍上高壇。低頭望去,密壓壓的都是黑苗的士兵。

  蓋羅嬌和阿奴也躍上祭壇,見這麼多的黑苗士兵,蓋羅嬌臉色微變,想道:「公主要大家不許傷黑苗,任其回家,原來是為了保白苗的生命!有這麼多精銳士兵,我們的殘兵根本不可能打得過他們!若是降雨後白苗先動手,只是在逼黑苗殺光我們罷了!但是……他們真的會退兵嗎?」

  趙靈兒對著壇下眾人道:「苗族子民們,你們為何要入侵大理?為何要殘殺你們的兄弟姐妹?」

  黑苗士兵們不敢做聲,但心裡都在想著還不是為了生存?還不是為了白苗壟斷水井?還不是為了他們不肯屈服大王?

  趙靈兒像是能瞭解他們的想法一般,說道:「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打仗,但是為了生存,沒有法子。我的母親是白苗,我的父親是黑苗,你們的爭戰就好像將我扯成兩半一樣,人扯成兩半還能活嗎?萬萬不能!一個民族會化成兩半,還能安樂嗎?那也萬萬不能!白苗怪黑苗製造動亂,黑苗也怪白苗製造分裂。但是這就是你們生活艱苦的原因嗎?以前黑白兩苗和平共處時,不才是幸福的嗎?」

  士兵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白苗不肯把水分給我們!」

   「本來就是一族,是他們自己自治,不服大王統管!」

   「白苗最奸詐,準備密謀滅了黑苗!」

  這些抗議之聲,令蓋羅嬌有些驚訝,想道:「原來黑苗是這樣想的,原來他們對白苗的殘忍,是因為害怕!」

  黑苗的主動侵襲,正說明最殘忍的行為背後,往往是最大的膽怯。

  趙靈兒道:「如果我能讓旱災消除,能夠讓白苗不計你們屠城的仇,能夠讓大王收回入侵的成命,你們願不願退回南紹,和你們的妻子、兒女、父母、情人們共建家園?」

  士兵們大聲說道:「旱災已經這麼多年了,絕對化解不了的!」

   「九年不雨,連教主也沒法子,憑你怎麼可能解除旱災?」

  趙靈兒道:「我有法子降下雨水,恢復往日的苗族富裕。只要你們在下了雨之後立刻回去,白苗也不會追殺你們。」

  士兵們喊道:「我們不相信!」

   「要能求得到雨,教主早就求得到了!」

   「你降了雨,我們才服氣!」

  趙靈兒道:「我祈到了雨,你們就回到家園去吧!不要在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了!」壇下眾人依然叫囂不停,趙靈兒轉身望著豎立在中央的石碑,石碑中央有一處圓形的凹孔,碑面並刻有文字,任何人也看不懂,但趙靈兒竟有如天生就明瞭一般,念出了上面的文字:「蛇紋之姬,聖靈之身;西藏斬風魔,東海殺雷神;南山收土妖,北荒伏火怪;終以平水患,而大地重生。」

  此咒一念,祭壇的四角,以及石碑前竟緩緩冒出了五具六角的小平石柱,趙靈兒將聖靈珠按在石碑頂端的凹槽之內,聖靈珠光華一轉,竟自己整顆沒入碑中,頓時,石碑上也充滿了奇異而聖潔的光輝。

  接著趙靈兒將風靈珠置於中央石柱,伸手一揚,手中的火、土、水、雷四珠飛散了出去,各自落在其他四個石柱上,沒入了柱中,頓時五行之光大作,包圍住中央的趙靈兒。

  趙靈兒站在祭台中央,手結法印,念道:「天地諸神啊!我以女媧聖靈之名,請求您賜予這片土地新的生命……」

  這時蔚藍的天空迅速被四面的烏雲所吞噬,五行之光竄上天際,轟然巨響,劈下一道銜接天地的巨雷!

  緊接著豆大的雨水嘩啦嘩啦地灑落下來,眾人仰著頭,幾乎不敢相信這打在臉上、身上都會疼的大雨,就這樣真實地落了下來。

  頓時,龜裂的土地重新合了起來,雨水滋潤著大地出現了泥土的光澤。稠塊般的泥流也迅速匯成了江河,歡暢地奔騰著。

  躲在神殿內的白苗的士兵百姓們全奔出了大殿,忘了自身的危險,在雨中大叫大跳著,更有許多人哭了,喜悅的淚水和雨水融在一起,滑入這片辛酸的土地中。

  祭壇下的黑苗士兵們目瞪口呆之後,許多人紛紛放下了刀,又叫又跳,更有人跪在地上,張著雙臂像要接住這臨盆之雨。一時之間,除了響亮地雨落之聲,就是人們的狂喜歡呼,或是無意義的叫聲,叫聲與笑聲交織成一片,也分不清是黑苗的,還是白苗的。

   「這是神蹟!這是神蹟啊!」

   「女媧娘娘顯靈了!」

   「不,是巫後不棄我們,是公主救了我們啊!」

  領軍的將領們更是喜不自勝,全跪倒在地,高呼:「公主萬歲!」

   「請公主回南紹繼位,我們一定效忠公主!」

  蓋羅嬌也喜得淚流滿面,對趙靈兒道:「公主殿下,全族有救了,請您留在大理,繼承巫後娘娘的祭司之位!」

  趙靈兒望著祭壇下歡呼要她回南紹的軍士們,搖了搖頭,道:「我不能留在此地。」

  蓋羅嬌一怔,問道:「為什麼?」趙靈兒道:「父王下令入侵,我必須親自回去,問明白他為何甘受拜月教主所惑,若是他執意不回頭,我便要除去拜月教主,才能永遠根絕兩族之仇。」

  李逍遙這時心裡更加沉重了,趙靈兒還要去面對拜月教主?

  他曾與拜月教主交過手,明白此人不但法術高強,而且奸詐無比,趙靈兒與他直接對抗,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見趙靈兒的神色如此堅決,自己的規勸她也一定不會接受的,那麼只有一路追隨於她,盡力地保護在她身前,就算最後是一死,也要死在一起。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她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最痛苦的人會是誰。

  但是,李逍遙沒有讓她失望。

  李逍遙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會全力保護你的!走吧。」

  趙靈兒感動得眼眶泛紅,輕聲道:「多謝你,逍遙哥哥。」

  李逍遙擁著她,躍下了祭壇,趙靈兒道:「大家隨我同回南紹吧!」

  黑苗士兵們大聲歡呼,簇擁著趙靈兒,在滂沱大雨中,朝著南紹的方向而去。被雨霧所吞沒的道路前方,呈現出一片黑茫茫的詭異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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