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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穿越]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06集 藍血人(全書完)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06集 藍血人(全書完)


   
「藍血人」是第二個科幻故事,寫了一個有家歸不得,雖然大具神通,但是在地球上卻恓恓惶惶,十分可憐的外星人。這個外星人來自土星──不算太遠,其實可以寫得遠一點,但當時,在二十幾年之前,外星人的故事還不是那麼流行的時候,土星來客,已經算是十分新奇和遙遠的了。  

「藍血人」的故事,牽涉的範圍十分廣,故事的結構也相當複雜,多線進行,所以篇幅較多。因此在新校修訂時,將之分成了兩部分,目的是希望讀者閱讀時更方便。  

故事中有許多「道具」及「物件」。在二十幾年前,都盡於想像中的物事,如今早已極其普遍了,讀者當可以留意得到。而衛斯理第一次知道有外星人,感覺也十分有趣。  

這個故事,這次修訂的地方較多,不至於可以說「改寫」,也實在和原來有相當的差異。若以前曾看過這個故事的,一定可以覺察出來。


衛斯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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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一個流藍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數人的目的地是東京,而且是東京的銀座。但是我卻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準備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賞雪的。世界上有三個賞雪的最好地方:中國的長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歐洲的阿爾卑斯山區。

  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場敖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個套房。我的行蹤十分秘密,根本沒有人知道我是什麼人,這間小旅店,在外面看來,十分殘舊,不是「老日本」,是絕不會在這裡下榻的,但這裡卻有著絕對靜謐的好處,包你不會碰到張牙舞爪,一面孔到東方來獵奇的西方遊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紀的一個老婦人,她的出身沒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談吐卻使人相信她是出生於高尚社會的。對於年輕而單身的住客,她照顧得特別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這高聳的雪山腳下之感。

  一連幾天,我不斷地滑著雪,有時,我甚至故意在積雪上滾下來,放鬆自己的肌肉,將雪花滾得飛濺,享受著兒時的樂趣。到了第五天,是一個假期。我知道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實在悶不住了,又帶了滑雪的工具,坐著吊車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揀了一個十分陡峭的山坡,沒有經驗的人,是不敢在這裡滑下去的,所以這裡的人並不多。

  那是一個大晴天,陽光耀目,人人都帶上了巨型的黑眼鏡,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際,突然聽得後面傳來了一個女子的尖叫聲。我連忙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穿紅白相間的絨線衫,和戴著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驟然失卻了平衡,身子一側,跌倒在雪地之中。

  這個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來,便立即以極高的速度滾了下來。

  這時,另外有幾個人也發現了,但是大家卻只是驚叫,並沒有一個人敢滑向前來。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為那女孩子滾下來的勢子,本來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話,一定會連那人一起帶著滾下去的。而從那樣的山坡上滾下去,只摔斷一條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剎間,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點動雪杖,打橫滑了過去。

  那女孩子不斷地驚叫著,但是她的叫聲,卻時斷時續,聲音隱沒的時候,是因為她在滾動之際,有時臉向下,口埋在雪中,發不出聲來之故。

  我打橫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滾來的勢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長著一棵小松樹,所以才向那裡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樹,同時,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

  那女孩子恰好在這時候滾了下來,她雙手一齊伸出,若是差上一點的話,那我也無能為力了,幸而她剛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輪,下滾的勢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彎了下來,發出「格格」之聲,還好沒有斷。

  我鬆了一口氣,用力一拉,將那女孩子拉了上來。或者是她的膚色本來就潔白無倫,也或則是她受的驚恐過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樣。這時,有很多人紛紛從四面八方聚過來,有一個中年人,一面過來,一面叫著道:「芳子!芳子!你怎麼啦?」

  那人到了我們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當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來,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來。

  來的那個人,在這個地區,甚至整個日本,都可以說有人認識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經驗,最有名的滑雪教練,我不止一次地在體育雜誌上看過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報紙上稱之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選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術,毫無疑問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卻會從高處滾下來,由我救了她,唉,這當真可以說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經聽到芳子道:「幸虧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練則粗魯地道:「快點走,這件事,不能給新聞記者知道,更不能給記者拍到現場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過頭來,由於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戴著黑眼鏡,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她的臉色,已不像剛才那樣蒼白了。她問我:「先生,你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

  我拉住了她,是絕對沒有存著要她感恩圖報的心理的,我自然不會將真姓名告訴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這是第三次到北海道來,便順口道:「我叫藤三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這一句話沒有問完,便已經被她的教練拉了開去。

  她的教練當然是為了她好,因為一個「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選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是一件笑話。

  我也並不多耽擱,依照原來的計劃,順利地滑到了山腳下。然後,提著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對那件事,仍然覺得很奇怪,認為芳子不應跌下來的。但我只不過奇怪了一下而已,並沒有去多想它。不一會,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我約了鄰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圍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個很有名氣的日本外科醫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紀了,棋道當然遠遠在我之上,正當我絞盡腦汁,想力求不要輸得太甚的時候,只聽得店主藤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道:「藤三郎?沒有這個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請你到別家人家去問問吧。」

  接著,便是芳子的聲音。

  祗聽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我都問過了,沒有。他年紀很輕,穿一件淺藍色的滑雪衣,身體很結實,右手上,帶著一隻很大的紫水晶戒指……」

  芳子講到這裡,我便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

  這時候,我當然不是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滑雪衣」,而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卻仍然戴著那隻戒指。

  而就在我一縮手之際,那位老醫生卻一伸手,將我的手按住,同時,以十分嚴厲的目光望著我。我起先還不知道他這樣望著我是什麼意思,當然我立即明白了,因為他「哼」地一聲道:「小伙子,想欺騙少女麼?」

  他將我當作是負情漢,而芳子當作是尋找失蹤了的情人的可憐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才笑了兩聲,便聽得芳子又驚又喜的聲音道:「是他,就是他!」

  藤夫人還在解釋,道:「他是一個從中國來的遊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錯了。」

  然而藤夫人的話還未曾講完,芳子幾乎沖進了我的房間中來,她滿面笑容地望著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個禮道:「藤先生,請原諒我。」

  那位老醫生眨著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顯然知道自己剛才的判斷是錯了。

  事情已到了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來,告訴她,藤三郎並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過因為不想她報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終保持著微笑,有禮貌地聽著我的話。

  我一面說,一面仔細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畫報上、報紙上刊載的她的像片更動人,那是由於對著她本人,就有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那種親切的感覺,是由於她美麗的臉型、和靄的笑容,而柔順的態度所組成的,使人感覺到說不出來的舒服。

  她穿著一件厚海虎絨的大衣,更顯得她身形的嬌小,而由於進來得匆忙,她連大衣也未及除下來。

  老醫生以圍棋子在棋盤上「拍拍」地敲著,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芳子笑著,將日間發生的事,向他說了一遍,然後,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適宜於再作滑雪運動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交,是人人都可能發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棄你最喜愛的運動呢?」芳子脫了大衣,坐了下來,撥旺了火盤,緩緩地道:「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在積雪之中。眼前會生出幻象來,使我心中吃驚,因而跌了下來的。」

  我早就懷疑過草田芳子摔下來的原因,這時聽了她的話,心中的一點疑問,又被勾了起來,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個男子……」她才講到這裡,老醫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來,連我也不禁失笑,因為芳子的話,的確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個男子,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臉紅了起來,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個男子,他的手背,在樹枝上擦傷了,他就靠著樹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

  芳子講到這裡,面色又蒼白起來,我連忙問道:「他的血怎樣?」

  芳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藍色的!」

  我笑道:「芳子小姐,那隻怕是你的黑眼鏡的緣故。」芳子搖頭道:「不!不!我就是因為這個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鏡,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藍色的,他的皮膚很白,白到了……雖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確是……」

  芳子才講到這裡,我不禁聳然動容,道:「芳子小姐,你說他的皮膚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帶著青色的那種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顏色麼?」

  芳子吃了一驚,道:「你………你也見過這個人,那麼,我見到的,不是幻象了?」

  我閉上了眼睛,大約兩秒鐘,才睜了開來。

  在那兩秒鐘之中,我正將一件十分遙遠的往事,記憶了一下,然後,我道:「你先說下去。」芳子點點頭,她顯得有些神經質,道:「我指著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頭來,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陣目眩,便向下跌去了!」

  我喃喃地道:「一陣目眩……」

  我的聲音很低,又是低著頭說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敘述,並沒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講了四個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幾口氣,道:「我在跌下來的時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麼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險的,也會大受影響的,然而,我竟來不及採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來,若不是衛先生……」

  她講到這裡,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連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芳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衛先生,我是不會忘記你的……」她一面說,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帶著幾分東方女性特有的羞澀,續道:「而我被衛先生扶住之後,有一件事,便是抬頭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當時我們的上面,並沒有什麼人!」

  芳子點頭道:「是,這使我恐怖極了,因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來,否則是極難在那樣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卻神秘地消失了……」

  草田芳子講到這裡,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醫生則打了一個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紹一個醫生給你麼?」

  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並沒有看錯,我……」

  老醫生揮了揮手,道:「我知道,每一個眼前出現的幻象的人,都以為自己所看到的是實體,但當幻覺突然消失之際,他又以為自己所看到的東西,突然消失在空氣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聽老醫生講著,等老醫生講完,她雙手掩著臉,哭了起來,道:「那我不能參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賽了。」

  藤夫人同情地望著草田芳子,老醫生伸了伸懶腰,向每一個人道了告辭,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什麼地方?我送你回去,還有些話要和你說。」

  草田芳子已經漸漸地收住了哭聲,也站了起來。藤夫人送我們到門口,外面,正在下著大雪,非常寂靜,我和草田芳子並肩走著,我不停地望著後面,我的行為也為草田芳子覺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問我:「衛先生,可是有人跟蹤我們麼?」

  我這時的心情,十分難以形容,雖然,我們的身後沒有人,但是我心中卻老是這樣的感覺。

  我抑制著心頭莫名其妙的恐怖,道:「草田小姐,你是一個人在這裡麼?」

  草田芳子道:「本來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東京被車子撞傷了,她趕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練住在一個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請你的教練陪你在房中談天,渡過一夜,這方便麼?」

  芳子的臉紅了起來,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對我有野心了,如果這樣的話……」她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

  我又道:「那麼,在這裡,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過夜麼?」

  芳子的眼睛睜得老大,道:「為什麼?衛先生,我今晚會有危險麼?我可以請求警方的保護的。」

  我道:「那並不是什麼危險,草田小姐,你千萬不要為了今天的事而難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今天看到的那個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覺,你的滑雪生命,並未曾受到任何損害!」

  芳子驚訝地望著我,道:「你如何那樣肯定?」

  我又閉上了眼睛幾秒鐘,再一次,將那件十分遙遠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撒了一個謊,道:「在我剛才扶住你的一剎那,我也看到了那個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講了這樣一個謊話的。而事實上,我當時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什麼突然發生的意外,令得她滾下來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們的上面,並沒有人。

  芳子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中,閃耀著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慚愧,略略地轉過頭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麼?」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問道:「為什麼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為難,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經過了白天的事後,精神不十分穩定………」

  芳子不等我請完,道:「你放心,現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復下來了。」

  我們又默默地並肩走了一會,已將來到芳子下榻的旅館門口了。向前望去,旅館門前的燈光,已經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來,道:「草田小姐,我有幾句聽來似乎毫無意思的話,但是我卻要你照著我的話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應我?」

  芳子回過頭來,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著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須仰著頭看我,雪花因而紛紛地落在她的臉上,立即溶化,使她美麗的臉龐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須獨睡的話,最好在愉快的氣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館借一些旋律輕鬆的唱片,什麼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講到這裡,停了下來,看看芳子有什麼反應。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衛先生,你將我當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著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強。因為,如果我的記憶力不錯的話,草田芳子正處在極端危險的境地之中,我對她說的一切,絕不是什么兒戲之言,而是性命交關的大事。但是我卻又沒有法子明白地將其中的情形講出來,我更不能提起兩個十分重要的字眼,因為要防止可能發生的慘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鎮定和愉快。這兩個字眼她一想起來,那就十分糟糕了!

  當時,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後,道:「我要講的,就是這些了,你可做得到麼?」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顯然十分愉快,向我揮了揮手,向前跳躍著跑了開去。她跑出了十來步,還回過頭來向我叫道:「明日再見!」

  我也揮著手道:「明日再見!」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轉過身來。獨自一個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這一條路,十分靜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現象,也顯得十分模糊,而我心頭上那陣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更逐漸上升,變成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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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遙遠的往事         
               
               

  草田芳子見到那個人,我的確是見過的。

  雖然事隔多年,但是當我要回憶那件事的時候,我卻還能夠使我當時的情形,歷歷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還是我剛進大學求學時的事,我讀的那間大學,是著名的學府,學生來自各地,也有著設備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間寢室之中,有一個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個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膚蒼白而略帶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給人絲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獨,而我也時時看到他仰著頭,望著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時,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之際,他口中總哼著一種十分怪異的小調,有幾次,我問他那是什麼地方的民謠,他告訴我,那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的小調。

  而不受他人歡迎的方天,在我們這間寢室中住下來。主要的原因,是我們這一間房間中,另外兩個同學是體育健將,頭腦不十分發達,而方天的功課,卻全校第一。我們莫不震驚於他的聰明。

  我們那時讀的是數學(後來我自問沒有這方面的天才,轉系了),方天對於最難解的難題,都像是我們解一次方程式那樣簡單,所以,他幾乎成了兩個體育健將的業餘導師。

  上半學期,沒有什麼可以記述的地方,下半學期才開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熱的下午,只有我一個人正在寢室中,一位體育健將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進來。他手中還握著網球拍。

  他一進來,便喘著氣,問我道:「我………剛才和方天在打網球。」

  我撥著扇子,道:「這又值得什麼大驚小敝的?」

  那位仁兄嘆了一口氣,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頭,他流出來的血,唉……他的血……」他講到這裡,雙眼怒凸,樣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驚,道:「他跌得很重麼?你為什麼不通知校醫?」

  我一面說,一面從床上蹦了起來,向外面沖去。不等我來到網球場,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過來,我看到他膝頭扎著一條手巾,連忙迎了上去,道:「你跌傷了麼?要不要我陪你到校醫那裡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道:「是林偉說的。」林偉就是剛才氣急敗壞跑進來的那個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緊張,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說了些什麼?」

  我道:「沒有什麼,他說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舉動十分奇怪,他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林偉倒是一個好人,只不過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什麼意思?」

  方天又搖了一搖頭,沒有再講下去。

  我們是一面說,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們的寢室門口,我一伸手,推開了房門。唉,推開了房門之後,那一剎間的情景,實在是我畢生難忘的。只見林偉坐在他自己的床邊上。

  他面向著我們,正拚命地在拿著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濃稠的鮮血如同漿一樣地向外湧著,已將他的臉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種難看的紅色,但是他卻仍然不斷地割著。而他面上,又帶著奇詭之極的神情。

  林偉是在自殺!

  這簡直是絕不可能的事。他是一個典型的樂天派,相信天塌下來,也有長人頂著的那種人。這種類型的人,如果會自殺,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偉的確是在自殺,不要說那時我還年輕,就是在以後的歲月之中,我也從來未曾見過任何一個人,這樣努力地切割著自己的喉嚨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夢魘似地,想叫,而叫不出來,待我叫出來之際,我的第一句是:「林偉,你幹什麼?」

  人在緊急的時候,是會講出蠢話來的,我那時的這句話便是其例。林偉並沒有回答我,我向他床邊撲去,奪過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後仰了下去,我用盡我所知的急救法搶救著。

  方天站在我的背後,我聽得他道:「他……他是個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聽到他講這句話了。我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誰也不會去深究這樣一句無意義的話的。

  我大聲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不到三分鐘,整個宿舍都哄動了,舍監的面色此黴漿還難看,以後的種種,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記得我和方天兩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盤問,林偉自殺獲救。

  學校中對於林偉自殺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離奇古怪的傳說。

  有的說宿舍中有鬼,有的說林偉暗戀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殺的,足足喧騰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靜了下來。林偉傷愈之後,也沒有再來上學,就此失去聯絡。

  半年之後,是放寒假的時候了,絕大部份的同學,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清地,我已經決定不回家,而方天看來也沒有回家的意思,我們每天在校園中溜著冰。那一天,我們仍和往常一樣地溜著冰,我們繞著冰場,轉著圈子。

  突然間,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側,接著,「拍」地一聲響,由於他身子突然的一側,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斷成了兩截,而且,斷下的一截,飛了起來,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這一來,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連忙滑了過去,只見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傷口之上,在他的指縫之間,有血湧出,在冰上,也有著血跡,這本來是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滑冰受傷,是冰場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卻呆住了!

  自方天指縫間湧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藍色的!顏色是那樣地殷藍,竟像是傾瀉了一瓶藍墨水一樣!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來。

  半年之前,林偉從網球場中,氣急敗壞地奔回宿舍來,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當時,他話並未曾講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偉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時,我卻明白了!

  當時,林偉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體之內,所流出來的鮮血,竟是那麼殷藍的顏色,所以才大吃一驚,跑回宿舍來的。

  而當他見到了我,想要告訴我他所見到的事實之際,又覺得實在太荒謬了,所以才未曾講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異的事實!

  我呆了一呆,失聲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頭向我望來,我突然覺得一陣目眩,身子一側,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為那時突然其來的一陣目眩,是因為陽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結果。

  當我再站起來之際,方天已不在冰場上了,遠處有一個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幾聲,卻未見那人轉過頭來。

  我再低頭去看冰上的血跡,想斷定剛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卻什麼痕跡也沒有,既沒有紅色的血跡,也沒有藍色的血跡,我自然沒有興致再繼續滑冰,脫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捨去。

  一進宿舍,才發現方天的床鋪,顯然經過匆忙的翻動,而他的隨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頭的一隻小鐵箱,也已經不見了。我在床沿坐了下來,將剛才的所見,又想了一遍。

  我覺得自己不會眼花,然而,人竟有藍色的血,這豈不是太不可思議了麼?

  我想了一會,不免又想起林偉來。林偉忽然自殺……當時,我一想到了「自殺」兩個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奇妙之極的感覺。

  忽然之間,我感到自殺不是什麼可怕的事,在那瞬間,我心中感到自殺是和女朋友談情一樣,輕鬆之極,不妨一試再試的事!

  我抬頭望著窗檻,心中立即想到,在那裡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頭來,望著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閃著寒芒,我又突然想到,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後回憶起來,當時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著催眠,所產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當然絕不會想到自殺的。然而,當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結束自己的性命之際,我卻俯身將冰鞋拾了起來,將冰刀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腦門,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種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議的感覺,將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腦門砸了下去!

  這一下,如果砸中的話,我那時一定已經沒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聽得有人叫道:「衛斯理,你在幹什麼?」

  叫我的是女子的聲音,而且就在門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後,我像是大夢初醒一樣,在一個短時間內,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舉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腦門是幹什麼的!

  當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準備幹什麼的,我是想要自殺!

  我遍體生寒,也就在這時,三個穿著花花綠綠棉襖的女孩沖了進來,叫道:「衛斯理,教我們去滑冰!」我實在十分感激她們,因為是她們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卻從來也未曾和他們說起過,因為這是一件說也說不明白的事。

  我跟著她們,又來到溜冰場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獨自靜靜地想著,我知道了林偉忽然會起意自殺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剛才我想自殺的情形一樣!

  但是為什麼,我和林偉兩人在見到方天流血之後,都會起了那麼強烈地結束自己生命的意圖,而且還付諸實現!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當天就搬到城裡一位親戚的家中,直到開學才再回來。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過,而從那天之後,我也未曾見過方天,方天沒有再來上課,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以後,我也漸漸將這件事淡忘了,因為我覺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會自殺,大約是受了陽光強烈的影響,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應,而我也斷定自己已看到的藍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現,我也歸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對我講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來的原因,我早已將那件事,完全忘記了!

  但如今,我卻又將這整件事,都記了起來。在我一個人,獨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著飛揚的大雪,我又將往事的每一個細節,都詳細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對草田芳子的囑咐,全是廢話,更希望草田芳子在聽了我的話,向旅館借些輕鬆的唱片,聽了之後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設想的一切,全是杞人憂天。

  我低著頭,繼續向前走著,在我將要到達藤夫人的旅店之際,突然聽得遠處,「嗚嗚」的警車,劃破了靜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來,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即轉過身,向前狂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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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嚴重傷害         
               
               

  我只化了十分鐘的時間,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館前,只見停著救傷車和警車,門口還圍了一大群人在看熱鬧。

  我像發了瘋一樣地用手肘撞開圍成一團的人,向裡面沖了進去。

  我沖到了旅館門口,只見裡面抬出了一副擔架來,我一看到跟在擔架旁邊的那個滑雪教練,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時,我聽得兩個警官在交談。一個說:「她竟以玻璃絲襪上吊!」另一個道:「幸好發現得早。」

  我呆若木雞,不問可知,被放在擔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時前,還和我在一起,美麗、柔順的草田芳子了,聽來她自殺未曾成功,我才鬆了一口氣。那使我確切地相信,見到了藍色的血液,人便會興自殺之念。

  藍色的血液和自殺之間有著聯繫,這事情真太過玄妙了!

  我看著擔架抬上了救傷車,又聽到無數記者,在向滑雪教練發著問題。

  教練顯然也受了極大的打擊,無論記者問什麼,他都一聲不出,我一直站立著不動,直到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我才轉過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紛紛揚揚地下著,一切和一小時之前,似乎並沒有什麼分別。但是一個可愛的女郎,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殺,自然,她的運動選手生涯也完結了!

  當然,「莫名其妙」只是對他人而言,對我來說,並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經料到,當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個人所流血是藍色的時候,她心中便可能會生出自殺的念頭來的,像早年的我和林偉一樣,所以,我在旅館門前,已經勸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卻沒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個人會有藍色的血液,而見到他的人,都會生出自殺的念頭,而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是一個無法解答的謎,我腦中一片混沌,我只覺得我已經墮入了一件不屬於科學範圍,而屬於玄學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腳步異常沉重,在我將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際,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靜到了極點。而一當我停止了思索這件事之際,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驚懼,那種驚懼,像是你在明處,而有著許多餓狼,在暗處窺伺著你一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停了下來,我要先鎮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繼續向前走去。我絕不是膽小的人,然而這時心中的恐懼,卻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實上,我的四周圍十分寂靜,什麼異樣的事也沒有,其實,如果真有什麼變故的話,我相信我也可以應付得了。

  然而,那種恐懼之感,卻不斷地在襲擊著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離我不很遠的地方,似乎正有一個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懼之感,像是因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這看來又是十分無稽的,因為科學家雖然曾經聲稱,人在思想的過程中,會放出一種電波,所謂「心靈感應」,實際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腦電波之故。

  當然,這種說法,還沒有得到學術界確切的承認,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著什麼人的腦電波呢?什麼人又有這和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腦電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這裡,彷彿覺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為,像林偉,我,草田芳子三人,忽然會起了結束自己生命的念頭,那極可能是有另一個人,以強烈過我們思想的腦電波影響我們,使我們進入被催眠的狀態之中,任由另一個人的思想,來主宰我們的行動。然而,我想深一層,卻又覺得那實在是太虛幻無際的事。我勉力提起腳,向前走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紛紛揚揚的大雪,不但掩蓋了大地上一切醜惡和美好的物事,也淹沒了一切聲音。

  我一直是低著頭在走著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楊樹,我才抬起頭來。因為離藤夫人的旅店,已經不遠了。當我抬起頭來時,我可以看到前面有兩團昏黃色的光芒,那當然是旅館面前的燈光了。

  我鬆了一口氣,我終於來到了一條橫巷的前面。只要過了那條橫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剛來到橫巷之前,便看到街燈柱下,站著一個人。我嚇了一跳,那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大衣的領子翻得高高的,頭上又戴著呢帽,肩上雪積得十分厚,顯見得他站在那裡,已經很久了。

  我心中雖然有點吃驚,但是我卻並沒有停步,因為一個人在那樣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確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驚小敝。

  由於我向前去,必需在那人的身邊經過,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腳步,在他身旁擦過。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過的那一瞬間,我腦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衛斯理!

  但是,我的耳際,卻又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四周圍是那樣的靜,我絕不可能將有聲音而當作沒有聲音的。事情就是那樣的玄妙,我沒有聽到聲音,但是我卻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連忙站定了腳步,轉過身來。

  這時,那人也恰好轉過身來,抬頭向我望來。他帽子拉得雖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臉,他臉色蒼白得異樣之極,泛著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這個人我是認識的,他和我與他分手之際,幾乎沒有多大的分別,雖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開口,道:「衛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講到這裡,他嘰咕了一聲,我沒有聽清他講的是什麼,然後,又聽得他道:「你!你沒有……」

  他遲疑著,沒有講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敘述她的遭遇之際,便已經想到,她遇到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藍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然而,我卻絕未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會與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講完,便接上去道:「我沒有死!」

  方天的臉上,現了十分奇特的神情來,他低下頭去,喃喃地道:「衛斯理,你是一個好人,我一直十分懷念你,你是一個好人……」

  在他那樣喃喃而語之際,我的心中,突然又興起了「死」、「自殺」等等的念頭來,我心頭怦怦亂跳,這比任何謀殺還要恐怖,這個藍血人竟有令人不自然而服從他的意志自殺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著心中興起的那種念頭,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學校中的時候不同了,那時,我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豐富的閱歷,我更知道,對方的那種超然的力量,和催眠術一定有關,而催眠術的精神反制學說,我是明白的。

  那種學說,是說施術者的精神狀態(包括自信心的強烈與否)如果不及被施術者的話,那麼,施術者會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時,便竭力地鎮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襲來的念頭,我和方天兩人,足足對峙了六七分鐘之久,我已感到我腦中自殺的意念,已經越來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這一場不可捉摸,但實際上是危險之極的鬥爭中,我已經佔了上風。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天嘆了一口氣,突然轉過身,向前走去。我由於全神貫注,在和那種突然而起的念頭相抗衡,在剎那間,思路難以轉得過來,所以我看到方天轉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揚聲道:「站住!站住!」

  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並不停步,但我是有著深厚的中國武術根底的人,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地便將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你究竟是什麼人?」

  方天的樣子,像是十分沮喪,而且,在沮喪之中,還帶著幾分驚恐,他喘著氣,道:「衛斯理,你贏了,我可能會死在你的手中,永遠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聽得他說什麼「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之感。聽了他最後的一句話,我不禁吃了一驚,同時,他也在那時揚了揚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見他手中握著一隻銀光閃閃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點像小型的半導體收音機,但上面卻有著蝸牛觸角也似的兩根金屬管。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武器」,我立即問道:「這是什麼?」

  方天道:「你不會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絕不想害人,我只不過想求生存,等待機會回家去,你明白嗎,我有一個家………」

  他越說越是激動,膚色也更是發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來越甚,道:「誰,誰不讓你回家?」

  他抬起頭來,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頭來,道:「你………我求求你,只當沒有見過我這個人,從來也沒有見過,不但不要對人說起,而且自己連想也不要想,可以麼?可以麼?」

  他講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淚來。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問你一件事。」

  方天默然不語,我問道:「林偉,我,草田芳子,都曾經看到你體中的血液,是藍色的,我們也都有過自殺的念頭,你能夠告訴我,那是為了什麼嗎?」

  我的話未曾請完,方天已經全身發起抖來,他手背微微一揚,在那一瞬間,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隻銀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聽到了極其輕微的「吱」地一聲響。

  接著,我便覺得眼前突然閃起了一片灼熱的光芒,是那樣地亮,那樣地灼熱,令得我在不到百分之一秒鐘的時間內,便失去了知覺,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覺之前的一瞬間,我似乎還聽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

  從我依稀聽到方天的那半句話,到我再聽到人的聲音,這其間,究竟隔了多少時間,我是事後才知道的,而當我再聽到人的聲音,接著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種刺痛之劇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發顫,像是有千百塊紅了的炭,在炙烙著每一寸的皮膚一樣,我想叫,然而卻叫不出來,想動,也不能動,我緊緊地咬著牙關,但當我想鬆動一下牙關時,卻也沒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後的努力,試圖睜開眼睛來。

  在任何人來說,要張開眼睛,如是再簡單不過的事。然而我這時,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嬰兒一樣,用盡了生平的氣力,才裂開了一條眼縫,我看到了來回晃動著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將眼皮的裂縫擴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動的人影,漸漸清晰了,像是攝影機的鏡頭,在漸漸校正焦距一樣,我首先看到,在雙手揮舞講話的,正是那個和我下棋的老醫生。

  我竭力試圖記憶,心中暗忖,難道我這時,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麼?但顯然不是的,因為四周圍的所有人,都穿著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腦中漸漸有了概念,醫院,我是在醫院中!

  我是怎麼會在醫院中的呢?沒有法子知道,我只記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醫院,噢,這一切,對於我這個剛恢復如覺,而且還得忍受著身上奇痛的人,實在是雖以繼續想下去的,我決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麼樣了。

  我竭力轉動著眼珠,向自己的身體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那一定是看錯了。於是,我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來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東西,仍是一樣,我看到,應該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那裡滿了白紗布的人形物!

  這算什麼,這是我的身子麼?我受了什麼傷?

  我拚命想要挪動我的身子,但是卻做不到,我只好再轉動眼珠,我又發現,有兩根膠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來我的確是受重傷了,因為,連我的面部,都是那種白紗布。

  這時候,我又聽得另一個人的聲音,道:「如果他恢復了知覺,他會感到劇痛的,我們將為他注射鎮靜劑,以減輕他的痛苦。」

  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經有知覺了,快給我止痛吧!」但是我卻出不了聲。

  而我出不了聲的話,顯然便沒有人會知道我已恢復了知覺,所以我只得儘可能地睜大眼睛。

  我的聽覺恢復得最快,我也聽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麼是兩件湊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媽的,我不禁在心中罵了起來,什麼叫「如果我能活」?難道我不能活了麼?那人的聲音繼續著:「第一,是那場大雪;第二,是這裡新建成的真空手術室……」

  有人問道:「大雪有什麼關係呢?」

  仍是那個聲音答道:「自然有關係,他究竟是受了什麼樣的傷害,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則是類似輻射光的灼傷。他倒地之後,大雪仍在下著,將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圍的雪,對他的傷口,起了安撫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記起了我昏過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熱的閃光,那種刺目的感覺,原來我幾乎死了。方天用的是什麼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著,只聽得那聲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狀態下處理他的傷口的話,那麼他的傷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種細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煩了。」

  我心中苦笑著,幸運之神總算仍然跟著我,只不過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醫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準備再聽他們交談我的傷勢,我只希望他們發現我已經醒了過來,而和我注射鎮靜劑,以減輕我此時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採用老辦法,睜大著眼睛,我的視覺也漸漸恢復了,我看到圍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個之多,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我已經睜大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聽得一個護士,尖叫了一聲,道:「天哪,他睜著眼!」

  我心中叫道:「不錯,我是睜著眼!」

  感謝那護士的尖聲一叫,我已經醒過來一事,總算被發現了,接著,圍在我身邊的人,又忙碌了起來,我被打了幾針,沉沉地睡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只見室內的光線,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幾個人坐著,其中一個,還正把我的脈搏。

  我發覺口部的白紗布,已被剪開了一個洞,那使我可以發出微弱的呻吟聲來。

  我看到一張嚴肅的臉向我湊近來,問我道:「你能講話了麼?」我用力地掀動著口唇,像是我原來不會講話,這時正在出力學習一樣,口唇抖了好一會,才講出了一個字來,道:「能。」

  那人鬆了一口氣,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傷勢,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亂想別的。」

  那醫生嘆了一口氣,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來,道:「性命是沒有問題的,只不過……」我道:「皮膚會受損傷是不是?」

  那醫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們會儘可能地為你進行植皮手術的……」

  我不等他講完,便閉上了眼睛。

  那醫生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我已經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種極強烈的輻射光所灼傷的,那麼,和所有被燒傷燙傷的人一樣,我皮膚的損壞,一定十分嚴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術,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會,才睜開眼來,那醫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見你們的主任醫師。」那醫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過的,你再醒來的時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來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醫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醫主,但是他卻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學醫學院中服務的,那麼,在我昏迷期間,我早已離開了原來的地方,而到東京來了。

  我又閉上眼睛養神,沒有多久,便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後面又跟著幾個中年人,看來是醫學界的權威人物。

  他們來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閱著資料,這才抬起頭來,道:「好,你能說話了,你是怎樣受傷的?」

  我據實回答,道:「有一道強光,向我射來,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我就昏了過去!」

  「輻射線……」佐佐木博士握著拳頭。

  佐佐木又「哼」地一聲,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將留下難看的疤痕麼?」我剛才要那個醫生請主任醫師,為的是討論這一問題。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個你聽來可能不合理的建議,我想用中國一種土製的傷藥。來敷我的全身,那樣,任何傷口,都不會留下疤痕。」

  佐佐木高叫起來,道:「胡說,你雖然脫離了危險期,但是傷勢隨時可以惡化,我要對你的性命負責,我絕不能聽你的鬼話。」

  我開始說服他,告訴他這種傷藥的成份,十分複雜,乃是中國傷藥中最傑出的一種,根本是買不到的,只不過我有一個朋友,還藏有一盒,任何傷口痊癒了之後,絕無疤痕。

  但是,不論我說什麼,佐佐木只是搖頭,我說得氣喘如牛,他也不答應。

  我嘆了一口氣,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幾個醫生商量了一陣,又走了出去。我剛才說話說得實在太累了,這時便閉上了眼睛養神。

  好一會,我才睜開眼來。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個護士。那護士的年紀很輕,生得十分秀麗。我低聲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轉過頭來,以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裡的紗布卻不容許我那樣做。

  她俯下身來,以十分柔和的聲音問我道:「你要什麼?」我低聲道:「你什麼時候下班?」

  那護士以十分異特的眼光望著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個瘋子。我問她什麼時候下班,難道是想約她出去吃晚飯麼?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連忙又道:「我只是想請你代我拍一份電報。」

  那護士立即點了點頭,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紙和筆,我先和她說了地址,才念電文,道:「速派人攜所有九蛇膏至……」

  我講到這裡,又向她詢問了這個醫院的名稱,才道:「就是這樣了。」

  護士以懷疑的眼光望著我,道:「九蛇膏是什麼東西?」我立即沉聲道:「小姐,我需要你幫忙,九蛇膏是我們中國人特製的傷藥,就是剛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種。」

  護士很聰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這種膏藥?」我點了點頭,道:「是,我一則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難看的疤痕。二則,我還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許多現代醫學所不能分析解釋的藥物,的確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護士的面色,變得十分蒼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斷地拒絕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說話,只是以懇求的眼光看著她。這位護士是一個心腸十分好的少女,經過了四五分鐘,她嘆了口氣,道:「你要知道,在這裡當護士,是一種榮耀,我費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這種榮耀的……」

  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這種事一查出來,她非被革職不可!

  我連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個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這更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麼?」

  護士小姐笑了起來道:「好,我為你去做!」

  接下來在醫院中發生的事情,似乎沒有詳細敘述的必要了。因為我如今所述記的題目是「藍血人」,自然要以那個神秘詭異的藍血人為中心。

  第三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護士的幫助下,我得以將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當著佐佐木博士的面,拆開了紗布,我全身的皮膚,像根本未曾受過傷一樣,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卻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奇蹟,我仍然十分感謝他的拯救,離開了醫院,在郊區的一家中等旅館中住了下來。

  離開了醫院之後,我第一件事,便是養神,和靜靜地思索。

  我這一次,雖然又僥倖地逃過了厄難,但是如果是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的話,那我就難以再有這樣的幸運了!

  第一、不會再有那場大雪;第二、世界上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經給我用完了,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話,我非變成醜陋的怪人不可。

  從旅館房間的陽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視野十分廣闊,我坐在陽台上看看早報。報上並沒有什麼刺激的新聞,我將報紙蓋在臉上,又準備睡上一會,忽然聽得有人在叩門。

  我一欠身,坐了起來,大聲道:「進來!」

  推門進來的侍者,他向我道:「衛先生,有一個人來找你。」

  我吃了一驚,我住在這裡,可以說是一個極端的秘密,有誰知道呢?我心念一轉間,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緊張起來。

  但就在這時,侍者一側身,大踏步跨進來一個人,卻並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別沒有多久的納爾遜先生,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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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太空計劃中的神秘人物         
               
               

  納爾遜逕自來到陽台上,由於他突然來到,使我驚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納爾遜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道:「聽說你受了重傷,是和什麼人交手來?

  我嘆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

  納爾遜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證件來,乍一看,像是一本銀行的活期存摺一樣。納爾遜將之鄭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國家最高警察首長的簽名,這是世界上第十份這樣的證件,證明你的行動,無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下,都是對社會治安有利的!」

  我接了過來,心中高興到了極點。這是向納爾遜要求發給的證件,納爾遜果然替我辦到了。

  我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謝謝你!謝謝你!」

  納爾遜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不太高興了。在我們向各國警察首長要求籤名的時候,答應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賓兩國,因為你曾對付過意大利的黑手黨,和菲律賓的胡克黨。其餘各國,我們都將你作了詳細的介紹,倒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有一個大國,卻節外生枝。」

  他講到這裡,搖了搖頭。

  我連忙道:「是美國麼?」

  納爾遜先生的回答,我這裡不記出來了,因為後文有一連串的事情,都和這國家有關,根據我以往的慣例,都用代號稱呼,稱之為「西方某一強國」好了。

  我感到很沮喪,這個國家是西方的大國,若是沒有了它的警察首長的簽名,這份證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個七折了。

  我道:「怎麼樣,不肯簽麼?」

  納爾遜道:「不是不肯,這個國家有兩個不同的安全系統,一個是公開的,一個是半公開的,證件要生效,必需兩個系統的負責人一起簽字,其中一個負責人獲悉你是中國人,他提出必需要委託你做一件事,作為他簽字的條件。」

  我聳了聳肩,道:「簡單得很,是什麼事?」

  納爾遜的神態,卻一點也不輕鬆,道:「你別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你想,這個國家的安全系統,可以稱得上世界第一,但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這會是簡單的事麼?」

  納爾遜這樣一說,我的好勝心,更到了極點,道:「什麼事,快說!」

  納爾遜道:「這件事,是極度的機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親口向你說,也是為了這個原因,當我向你說出之後,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會超過十二個人,你明白麼?」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別對我說機密的事情。」

  納爾遜笑了起來,道:「別發火,事情得從頭說起!」他點著了煙斗,道:「那個國家,有一項未為人所知的太空發展計劃,那就是征服土星……」

  我不等納爾遜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那我能對之有什麼幫助?我對於太空科學,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和一個小學生沒有分別。」

  納爾遜道:「你聽我講完了再說可好。」

  我只得勉強地點了點頭。

  納爾遜道:「土星離開地球十分遠,本來不是征服的好對象,但是科學家卻認為土星的那個光環,是一種金屬的游離狀態所構成的,利用這種金屬的磁場特性,可以在相隔遠距離下,將太空船吸了過去,那就比探索其他離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其便利了。」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這就是說,太空船的方向不會錯,而且還可能節省大量的燃料。」

  納爾遜道:「當然,大致來說是這樣子,其中詳細的有利與不利之處,只有主持這個計劃的科學家知道,我們也不必去深究他。」

  我道:「當然不必深究,因為要深究也無從深究起,那麼,要我做的事情是什麼呢?」

  納爾遜敲著煙斗,望著田野,道:「主持這個計劃的,是一個德國人,叫作佐斯,連他的存在,也被認為是一項高度的機密。」

  我道:「我明白了,兩大強國的太空發展成就,大多數都是德國科學家的功勞。」

  納爾遜又道:「除了佐斯以外,還有一個人,叫作海文。方。」

  納爾遜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譯音,那個英文單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來!

  納爾遜看到我神色有異,頓了一頓,道:「怎麼,你不是認識這個人吧!」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且說下去。」

  納爾遜道:「這位方先生,據佐斯博士說,是一個奇材,那項計劃,實際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過因為方先生的來歷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為名義上的主持人,關於決定性的計劃,必需佐斯博士的簽字,方能付諸實施。」

  我已被納爾遜的話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經可以料定,那個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個人。而納爾遜所說的事,又顯然和這個人有關,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興趣。

  我催促道:「你快轉入正題吧。」

  納爾遜先生道:「好,如今,那個國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設法弄清楚,這位海文。方,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為什麼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可以知道麼?」

  納爾遜先生道:「可以的。這項計劃,並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將實現的階段,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已在某國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準備升空。這是一艘無人的太空船,準備在成功之後,再發射有人駕駛的太空船的。可是,卻發現海文。方在這個太空船上,加上了一個小小的船艙,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這個艙中,而不為人所覺。」

  我道:「這個人的樣子,你可以形容給我聽麼?」

  納爾遜先生自袋中取出一隻信封,道:「這裡是他的兩幀照片。」

  我連忙接了過來,抽出相片來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樣,瘦削的臉,閃著異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蒼白膚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來。

  我苦笑了一下,道:「這個人如今在日本。」

  納爾遜先生睜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來,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道:「你先說他來日本的理由。」

  納爾遜先生道:「因為發現了他在土星太空船中的秘密勾當,所以才給了他一個假期,將他支開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學家,來研究他這個行動的目的,研究的結果,卻證明他並沒有破壞這個太空船,相反地,太空船上,還多了不少有利於遠程太空飛行的裝置,這的確是莫名其妙的事,他為什麼不將這個行動,公開出來呢?所以,便懷疑他可能是替另一個強國服務的。」

  我苦笑道:「來一個太空倒戈麼?」

  納爾遜道:「太空科學到如今為止,政治意義大過科學意義,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講到這裡,突然又傳來了一陣急驟的敲門聲,不等我們答應,門便被撞了開來。沖進來的是一位日本高級警官,和一個歐洲人。那個歐洲人一進來,便向納爾遜道:「他失蹤了!」

  納爾遜從躺椅上直跳了起來!

  納爾遜給我的印象,一直是鎮定、穩重的,我從來也未曾見到過他那樣地激動過。他幾乎是在申斥那歐洲人,道:「失蹤了,你們是在幹什麼的?他是怎麼失蹤的?說,說!」

  那歐洲人面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綁。」

  納爾遜呆了一呆,道:「被綁?」

  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綁票。我們跟蹤的人報告說,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機場,曾被四個某國領事館的人員所包圍,但是他卻巧妙地擺脫了他們的糾纏。而當他離開了羽田機場之後,又有許多人跟蹤著他。」

  我碰了碰納爾遜,納爾遜道:「那是說海文。方。」

  我早知道他們所說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聲,聽那日本警官講下去。

  那警官道:「他本國的保安人員、日本警方、國際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國大使館的人物,而結果……」

  他面上紅了一紅,道:「我們相繼失去了他的蹤跡,所以我們懷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國大使館人員的綁架。」

  納爾遜先生團團亂轉,道:「這就不是我們的力量所能達到的了,失敗、可恥的失敗!」

  那歐洲人的額上,沁出了汗珠。我到這時候,才開口道:「著急是沒有用的。」

  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什麼人,但是他卻以日本人固有的禮貌,向我道:「是,我們已通知了東京所有的機場、火車站,大小通道,留意這樣的一個人,即使是大使館的車輛,也不可錯過。」

  我道:「如果他被某國大使館綁架了,那他一定還在大使館內。」

  我談到這裡,向納爾遜先生,使了一個眼色。

  納爾遜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會意,向那兩人道:「你們繼續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你們一定要盡你們的全力!」

  那歐洲人抹著汗,和日本警官一齊退了出去。

  我等他們兩人走了之後,才低聲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我必須採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國大使館內。」

  納爾遜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贊成。」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偷,大使館方面,一定會將我交給當地警局的。」

  納爾遜道:「你將在日間進行?」

  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當然要到晚上。」

  納爾遜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見面,你要小心些。」

  他一說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進一步的布置,以防備某國特工人員,將方天運出日本去的。

  我獨自一個人,仍坐在陽台上。我將這幾天來的事情,大略地歸納了一下。從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國探索土星的龐大太空發展計劃,以致東方集團特工人員的鬥爭,這些事,看來似乎是一點聯繫也沒有的。

  但是,深明底細的我,卻知道其中大有聯繫。而聯繫著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詭異的藍血人!

  根據納爾遜先生所述,方天已經是一個十分傑出的科學家了。

  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慚愧。當年在學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什麼成就呢?今天,輪到要我來弄清他的來歷,這更是一個重大的難題。當然我知道,方天有著一個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傷害,而只有他傷害人的,我對他的處境,一點也不關心。

  但是我卻關心我自己,看來方天一直在想制我於死地,兩次,我都僥倖地活了下來,我不能讓方天第三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三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納爾遜感染了。變得十分焦躁,午飯後,更感到時間過得太慢。

  我驅車進市區,目的在消遣時間。到了下午兩時,我發現有人在跟蹤我。那時,我正在散步,看看櫥窗。存著櫥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對面馬路,有一個穿著和服的男子,正在裝著吸菸,但是卻不斷地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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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莫名其妙打一架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然而在我走過了一條馬路,從櫥窗玻璃中看過去,仍然可以看到他的時候,我便知道他是跟蹤我的了。

  我又走了幾條馬路,到二點三十分,我仍然發現那個日本男子跟在我的后面。

  而在這三十分鐘之中,我竭力在想,為什么在這里,竟會有人跟著我。

  我準備在今晚,偷入某國大使館去查究方天的下落,那自然使我值得被跟蹤。然而那計劃卻只有納爾遜先生才知道。

  那么,這日本男子又是為什么跟蹤我呢?

  我來到了一條比較靜僻的馬路上,那男子仍亦步亦趨地跟了來。我站定身子,聽得身后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轉過身去,那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俯下身去,弄著鞋子,我向他筆直地走了過去,那男子看出瞄頭不對,轉過身向路口奔了過去。但是我早已向前跑出了幾步,攔在他的前面。

  那男子還想轉身再逃,我早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頭。那男子的態度,卻立即鎮靜了下來,反倒向我厲聲喝道:“你干什么?”

  我冷冷地:“你干什么?”

  那男子道:“笑話,你現在在抓著我,你反而問我干什么?”

  我向那男子打量了幾眼,只見他面上一面強悍之氣,當然,要打架,我是絕不會怕他的,但是在眼前這樣的情形下,卻被他惡人先告狀,若是鬧起來,我只怕要耽擱不少時間。

  我冷笑一聲,道:“好,這一次我饒了你,但是下一次,我卻不放過你了,你要小心一點才好!”那男子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為,自然心知肚明,我一松開他,他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剛才,那日本男子還在跟蹤著我。但是當他轉過馬路之后,我便開始跟蹤他了。我脫下了大衣,翻了過來穿著。

  我的大衣是特制的,兩面可穿,一面是藍色,一面則是深棕色。同時,我自袋中摸出了一頂便帽,戴在頭上,以及取出一只尼龍面罩,罩在面上。

  只不過大半分鐘的時間,我在外表上看來,已完全是兩個人了。我快步地向前,走過了馬路。

  只見在電線桿下,那男子和另一個男子,正在交頭接耳,向我走出來的方向指了指。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個人繼續跟蹤,我敢打賭,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經在向他走來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過去,走過他的身邊之后,我便放慢了腳步,偷偷回頭來看他。

  只見他目送著另一人離去之后,也向著我走的方向走來,我讓他超過了我,便遠遠地跟在他的后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誰在跟蹤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著,并沒有搭車的意思,我在他的后面,足足跟了一個小時,已經來到了東京最骯臟的一區。

  在這樣的區域中,要跟蹤一個人而不被發覺,是十分困難的事,因為在兩旁低陋的房屋,當中狹小的街道中,全是滿面污穢的小孩子,在喧鬧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聲呼喝,方能前進。

  而你在大聲呼喝,自然會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幾步,已想放棄跟蹤了。

  但是,也就在此際,我卻看到前面的那個人,停了下來,回頭張望。我心中吃了一驚,立即大聲叱喝起來。因為我既已決定不再跟蹤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覺察有人在跟蹤他,我大聲呼喝著污穢的孩子,正是以虛為實之計。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掃了一下,便又移了開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顧自地向前走了過去,當我在那人身邊走過的時候,我連頭都不偏一偏,而當我走過了七八步,才回過頭來,想看一看那人站在這樣的一條小街中心,究竟想干什么。

  我一回過頭來,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為,剛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見了。

  他當然不可能趕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會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為街很長,我們已來到了街中心,他不會退得那么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進了一間那種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頓足,因為我只要不是那么大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這里停下來,必然有原因的了!

  現在事情自然還可以補救。我向前走出幾步,拍了拍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的肩頭,道:“剛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進哪一間屋子去了?”

  那男孩子順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見那間屋子的面前,有一個老大的污水潭,閃著五顏六色的油光,也發著令人作嘔臭味。每一個大城市,都有著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東京自然也不例外。看了這條街的情形,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會有著天堂也似的好地方!

  我閃開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間屋子之前,跨過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開了門。在陰暗的光線下,有兩個偃僂著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頭,向我望來。

  屋子十分小,有一個后門,可以通到一個堆滿了破玻璃瓶和洋鐵罐頭的院子,有一只癩皮狗,正伸長了舌頭舐一只空罐頭。

  我抬頭向上看去,屋上有一個閣樓,雖然在冬天,但那閣樓上,也散發著一陣汗臭味。

  我看到了這樣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兩個鞋匠一直在看著我,其中一個問道:“先生,釘鞋么?”

  我問道:“剛才可有人走進來!”

  那兩個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來?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給頑童欺騙了,頑童的順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當真可以說是陰溝里翻船了!我尷尬地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一面說,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個鞋匠,望著我的鞋,道:“先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換一個么?”

  我并沒有在意,只是順口道:“不用了。”

  我正開始轉身向門外走去,只聽得兩個鞋匠,打了一個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們辛苦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際,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我背后當然沒有長著眼睛,而我之能夠覺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后,那是一種直覺,是我多年冒險生活所培養出來的一種直覺。

  我連忙手臂一縮,一肘向后撞去。

  我聽得了“哎唷”一下呻吟聲,顯然,掩到我身后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我也犯了錯誤,剛才我感到身后有人,但是我的直覺卻未能告訴我是幾個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個人之際,我的后腦,也重重地著了一下。

  用來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換了別人,后腦上挨了那樣一擊,一定要昏過去了。但對我來說,那卻只不過令我怒氣上升而已。

  我一個轉身,本來準備立即以牙還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轉,想到了我不知跟蹤我的是什么人,而這一方面的人,竟然處心積慮,在這樣污穢的地區,派人扮著鞋匠,作為聯絡員,那當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組織了。我何不趁機詐作昏倒,以弄清他們的底細?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裝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軟,便倒在地上。果然,我看到一個鞋匠,用來擊我后腦的,乃是一只長統大皮靴!

  那兩個“鞋匠”,這時站直了身子,竟是一個身子極高的大漢,他面上的皺紋,自然是化裝的效果。

  另一個“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這時他卻在打滾,捧住了肚子,哎唷之聲,不絕于耳。我剛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復原!

  站著的“鞋匠”揚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來,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腳,我仍然一動不動。他向另一個人喝道:“飯桶,快起來!”

  那人皺著眉頭,捧著肚子,站了起來,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關上了門。

  他們將我拖到了后院子中,放在一輛手推的車子之上,然后,再在我的身上,蓋了兩只其臭難聞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后腦上重重地敲了兩三下。

  為了弄清他們的來歷,我都忍著,反正我記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將來不能連本帶利,一齊清算。我覺出自己已被推著,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著我,一面又搖著一只破鈴,高聲叫著,他又從“鞋匠”而一變為收賣舊貨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機智。

  我約莫被推了半個小時左右,才停了下來。

  我偷偷地將蓋在我身上的麻袋,頂開一道縫,向外看去。只見已經來到了一個十分干凈的院子中,院中種著很多花卉,看來像是一個小康之家,那人將鈴搖得十分有節奏,只要一聽,便可以聽得出,他是在藉鈴聲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這里大概就是他們的地頭了,只見屋子的門移開,一個大漢,向外張望了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將我推到了門前,兩個人一個抱頭,一個抱腳,將我抬了進去。

  我將眼睛打開一道縫,只見屋子正中,有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莊嚴,坐在正中,兩旁站列著四個人,那四個人中,有跟蹤我而又被我反跟蹤的男子在內。

  連抬我的兩人在內,對方共是七個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發作的時候了。就在抬我的兩人,要將我放下來之際,我雙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腳的人,隨著我雙腿的一屈,向前跌來。

  我雙腳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后腦上敲了三四下的家伙,發出了一聲驢鳴似的慘叫,身形向后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三四步,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雙腳一點地,身子突然一個反轉,抬住我頭的人,見勢不妙,慌忙將要后退之際,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聽得那人的口中,有骨頭碎裂之聲,那人后退了兩步,倚在墻上,滿口是血,那里還講得出話來?

  我的動作極快,打發了兩條壯漢,我相信還不到幾秒鐘的時間。然后,我拍了拍身上,整了整領帶,站在那老者和四個人的面前,道:“好,我來了,有什么事?”

  我相信我剛才的行動,一定令得他們震駭之極,所以一時間,誰也出不了聲。我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龍纖維面罩,向那曾經跟蹤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認識我了么?”

  我絕無意為我自己吹噓,我手向那人一指問,那人連忙向后退去,連面色都變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還十分鎮定,他“嘿嘿”地干笑道:“好漢!好漢!”

  他一面向身邊的四人,使了一個眼色,四人一齊向后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顯然是將我圍在中間了。我心中正在想,難道那老者在眼見我大展神威之后,他自己還要和我動手么?

  我之所以會這樣想,因為從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勢來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當我在這樣想之際,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來,來勢之快,實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我覺出不妙時,他早已得手,我只覺得身子陡地向旁一側,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躍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極快的身法,向我沖了過來。我身子閃開,就勢向他的背上按去。因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用力,可能將他提了起來。

  怎知老者的身手,卻是異常矯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個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際,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沒有學過柔道,但柔道卻不是我的專長。那老者的功夫,顯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的。我一連給他摔了兩交,第一交還可以說在亳無準備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卻是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個轉身,側躍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

  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著,像鴨子飛奔一樣,身子左右搖擺,又向我撲了過來。我心中暗忖,若是再給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說不過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撲到之前,我便也向他疾沖了過去。

  我向前沖去的勢子十分快疾,那老者顯然因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猶豫了一下。

  他一猶豫,便給我造成了一個機會,我身子一側,肩頭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矮,雙臂來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頷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后倒去,爬起來之后,面目發腫,口角帶血。

  只見他一揮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這里等著,不要離開。”

  我冷笑道:“你們是什么人?”

  那老者帶著幾個人,已向后退去。我如何肯休,連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后院,只見幾個人已一齊躍上了一輛大轎車,車身震動,已向外疾馳而去。倉卒之間,我連車牌號碼都未曾看清楚,車子便已經馳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實是太沒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結果卻連對方是什么來歷,都不知道。我轉到屋子中,逐個房間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顯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耐著性子在一間房間中等著,以待一有人來,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亂叫,天色也黑了下來,也還是一點結果都沒有。我晚上還有要事待辦,其勢不能再等下去。

  我從大門口走了出來,只見那輛手推車也還在,我出了門,記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準備第二天再來查究明白,看看這些人是為什么跟蹤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個飽,也不回旅館去,雇了一輛街車,到了某國大使館的附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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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偷  運         
               
               

  我又在附近呆了近兩個小時,直到午夜,才漸漸地接近圍墻。某國大使館的建築,十分宏偉,圍墻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對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著一隻酒瓶,口中也不斷含糊地唱著歌,裝出一副醉漢的模樣,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館中,只有三樓的一個窗口中,有燈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裡面,本是一個疑問,我又等了一會,到幾條馬路之外的電話亭處,和納爾遜先生通了一個電話,納爾遜告訴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極有可能,是在某國的大使館中!

  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館的圍墻,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難事,但難的是,就算爬了進去,又如何找尋方天的下落呢?

  我並沒有呆了多久,將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來到了墻腳下,伸手掏出一團牛筋。那一團牛筋,看來只不過如拳頭的大小,但卻有三十公尺長,而且恰好承得起一個人的重量,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揮手,牛筋上的鉤子,拍地一聲,已鉤在墻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不到三分鐘,便已收好了那團牛筋,那時,我人已在圍墻的裡面了。

  我緊貼著圍墻而立,只見就在其時,有幾個人從門口走了出來,步履十分快,顯出他們心中都有著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幾個人走下了石階,其中一個,以這個國家的語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東京的下水道,將他運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著要這個人,絕不能遲!」

  另外幾個人答應一聲,一齊向圍墻的大門走去,只有一個人,仍站在石階上。他的樣子,看來很熟悉,那自然是報紙上經常有他的照片發表的緣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時候,我心念電轉,已經有了決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險,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見大使,並且向他提供幫助!因為從他剛才吩咐那幾個人的話中聽來,方天顯然在他們的手中,而且他們急於將方天帶離東京!

  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直到那幾個人出了鐵門,驅車而去,我才又拋出了牛筋,爬出了圍墻,然後,我大模大樣地轉到正門,大力撳著門鈴。

  鐵門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個人臉來,用日文大聲地怒喝道:「滾開!」

  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見大使。」

  那人罵了一句,還是道:「快滾!」我冷冷地道:「大使會見我的,只要你對大使說,你們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報告,只怕你要被當成是不忠實份子了。」

  最後的一句話,十分有效。那人關上了小鐵門,向裡面走去。我在鐵門外徘徊,約摸過了七八分鐘,才又聽得有人道:「你是什麼人?」

  那一個講的是英語,十分蹩腳,我也以英語答道:「你們不必理會我是什麼人,如果你們有困難的話,那你們不必擔心什麼,只要肯出錢就是了。我一個人,還能夠搗毀你們的大使館麼?」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我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東京警局總動員,封鎖了一切交通通道,所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貴國有關!」

  那人幹笑了兩聲,道:「好,請進來。」

  鐵門軋軋地響著,打開了一道縫,我擠身走了進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國大使館的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卻也不得不相信一個自己摸上門來的人。

  剛才,我還是偷偷摸摸地攀墻而進的人,但此際我卻堂而皇之地請進了大使館。我才進門,便發現暗中走出了四個人,緊緊地跟在我的後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為見到了大使之後,他們便會將我當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階,被引到了一間有著絕對隔音設備的房間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著我,我身後仍有四個人在監視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什麼?」

  我聳了聳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嗎?」

  大使向一張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這張,你還要什麼?」

  我在椅上坐了下來,道:「我還要錢。」

  大使的話。仍是簡單得像打電報,道:「要多少?」

  我道:「那要看你們面臨著什麼困難而言。」

  大使冷冷地道:「你有什麼辦法解決我們所不能解決的困難?」

  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賺錢的秘密了!」

  大使不出聲,掏出了個煙鬥來,裝煙、點火,足足沉默了三分鐘,他才忽然以煙斗向我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聽得那句話,不由得直跳了起來!

  我的確未曾防到這一著,而只要一被他們搜身的話,我的把戲,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為他們只要發現納爾遜先生在日間給我的那份證件的話,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來之後,大聲道:「我抗議。」

  倒看不出,那大使還具有幾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議無效。」

  兩條大漢,已一左一右,將我扶住,另一條大漢,來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們打倒,但那樣一來,我自然再也出不了這座大使館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結果,是你們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

  大使一揮手,那個大漢退開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為什麼?」

  我道:「你們膽敢侮辱我,那麼,不論多少錢,我都不幫你們的忙了。」

  大使道:「你知道我們要幫什麼忙?」

  我道:「你們有一樣東西,要運出東京去。」

  大使的面色,變了一變。就在這時候,他身邊的一具電話,響了起來。大使抓起了聽筒之後,他的面色就一直沒有好轉過。

  那個電話,顯然是此他更高級的人打來的,因為他只有回答的份兒,連講話的機會都沒有。

  當他放下話筒之際,他的額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揮了揮手,在我身旁的兩個大漢,也向後退了開去,不再挾住我了。

  我雖然未曾聽到那打來的電話,講了一些什麼,然而,從大使灰敗的臉色上來看,可知事情已十分嚴重和緊急了。

  那嚴重和緊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慮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揮開了挾住我的大漢,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證明。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泰然自若地坐了下來。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見光禿的頂門上抹著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東西,你也有法子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偷運出東京去麼?」

  我聳了聳肩,道:「你得到的封鎖情報,詳細情形是怎樣的?」

  大使來回踱了幾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經過嚴密的搜檢,而且,還出動了最新的雷達檢查器,你知道,這種儀器……」我不等他講完,便道:「我知道,這種儀器可以在汽車速度極高的情形下,測出疾馳而過的車輛中,有沒有需要尋找的東西。」

  (一九八六年按:這種「裝備」,略經改良,現今用來作為追緝開快車,真是大才小用之至。)

  大使點了點頭,腦門子上的汗珠,來得更大滴了。

  他沉聲道:「你還能夠給我們以任何幫助麼?要知道,我們待偷運出去的東西,體積十分巨大!」我道:「當然可以,不然我何以會來見你?不要說體積巨大,就算是一個人……」我講到此處,故意頓了一頓,只見大使和四個大漢的面色,陡地一變!我頓了極短的時間,立即又道:「……我也可以運得出去。」

  從剛才那大使和四條大漢面色陡變這一點上,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們要我運出去的,正是一個人。然而,接下來大使所講的話,卻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幹笑了幾聲,道:「當然不是人,只是一些東西。」我道:「什麼東西?」大使瞪著我,道:「你的職業,似乎不應該多發問的?」我碰了一個釘子,不再問下去。大使向四個大漢中的一人,作了一個手勢,那大漢推開了一扇門,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轉過頭來,道:「由於特殊的關係,這件事,我們委託你進行,但是,你的一舉一動,還全在我們的人的監視之下,這一點你不可不明白!」

  我心中十分猶豫,我雖然不怕冒險,但是我卻也從不牽入政治、間諜、特務這一類鬥爭的漩渦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卻使我不得不進入這個漩渦了。當然,在那時候,我如果及時退出的話,是還可以來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對納爾遜先生交代呢?

  再說,方天的下落,這個藍血人的神秘行動,以及納爾遜口中所說的那個征服土星的計劃,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裝置,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出的話,我也難以對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點了點頭,道:「自然,你可以動員一切力量來監視我的。」

  大使道:「好,你要多少報酬。」

  我道:「那要看你們待運的貨物而定。」

  大使道:「那是一隻木箱,約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約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好笑,他們一定是將方天裝在那隻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體積那麼大,我不得不要高一點的價錢。但是我還希望有下一次的交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

  大使不耐煩道:「快說,快說。」

  我伸出了兩個手指,道:「兩十萬美金。」大使咆哮了起來,道:「胡說!」我站了身子,道:「再見。當你來找我的時候,價錢加倍。」

  大使連忙又道:「慢……慢,兩十萬美金,好,我們答應你。」他又向另一個大漢,使了一個眼色,那大漢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來,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輕率的決定。」

  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卻只能相信我。」

  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什麼狡獪的話,你該相信,我們要對付一個人,是再容易不過的。」我聽了他的話之後,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確,他們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殺,我以後要防範他們,只怕要花費我大部份的精力,這代價實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發展到了這一地步,我也已騎虎難下,不能再退卻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問題,然而,我的一切行動,我所接頭的人,以及我所使用的方法,你們卻也不要亂來幹涉我。」

  大使望了我一會,道:「可以的。我們要在東京以西,兩百三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點上,收到這隻木箱,屆時,一輛大卡車,和一個穿紅羊毛衫的司機,將會在那裡等著。」

  我道:「好,後天早上,你通知司機在那裡等我好了。」

  「後天早上?」大使有點不滿意這個時間。

  我攤開了雙手,道:「沒有辦法,困難太多了。」

  大使半晌不出聲。沒有多久,先後離開的兩個大漢,都回來了,一個手中持著一隻脹鼓鼓的牛皮紙大信封,大使接了過來,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規矩,先付你一半!」

  我打開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疊美鈔,全是大面額的。

  另一個大漢道:「跟我來。」

  大使道:「他帶你看要運出去的東西,你不必再和我見面了。」

  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幫助的時候!」

  大使啼笑皆非地點了點頭。我便跟著那個大漢,向後走去,在大使館的後門口,廚房的後面,地上放著一隻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來十分普通,木質粗糙,就像普通貨運的木箱一樣,上面印著的黑漆字,寫著「磁器」、「請輕放」等字樣。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還未曾干,那顯然是第一個大漢出來時匆忙而成的傑作。

  我走向前去,雙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確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際,我還搖了一搖,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話,一定會有響聲發出來的。但是我卻失望了,因為在搖動之際,一點聲音也沒有。

  那大漢冷冷地望著我,道:「你怎麼將箱子運離這裡?」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齜牙裂嘴,但是卻又不好意思叫出來,我道:「你在這裡等我,四十分鐘之內,我帶運輸工具來,你可別離開此地!」

  那大漢以十分懷疑的目光望著我,我則已催促著他,打開了門,讓我走了出去。

  一出後面,寒風迎面撲來,我吸進了一口寒氣,精神為之一振。

  雖然我知道,戲弄這個國家的特務系統,並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情,後果是十分嚴重的。然而,我還是忍不住想笑了出來。

  我才穿出了後巷,便發現至少有三個人,在鬼頭鬼腦地跟蹤我。其中有兩個,看來十分像日本人,但是我卻以為他們是朝鮮人。

  我當然不去理睬他們,我也不想擺脫他們,直到我走到一個公共電話亭之前,才停了下來。當我回頭看時,我竟發現有六七個腦袋,迅速地縮回墻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這些跟蹤我的人,很可能帶有長程偷聽器,那麼,我連打電話都在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撥動了納爾遜先生給我的,和他聯絡的號碼,當他「餵」地一聲之際,我立即道:「我告訴你,大使館的買賣,進行得很順利。」

  納爾遜先生立即便聽出了我的聲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談,一定是防人偷聽之故。便道:「買賣順利麼?賺了多少?」我道:「二十萬美金。」

  納爾遜先生居然「噓」地一聲。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際講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的反應,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和這樣的好手合作,的確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輛車子,最好和警車一樣,真正的警車一樣,要用一個穿警察制服的人,駛到大使館後門來。半小時之內,做得到麼?」

  納爾遜大聲道:「O。K!」

  那絕不是納爾遜先生原來的口吻,但是他此際說來,卻是維妙維肖。

  他收線了,我不將話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見在前面墻角旁有一個人,正迅速地從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張紙條來,交給另一個人,而那個人則向大使館方面,快步疾走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蹤我的人,果然有長程偷聽器,那小紙條上,自然是偷聽的報告,此際,由專人送給大使去審閱了。

  我放下了話筒,吹著口哨,推開了電話亭的門,向外走了出來。

  我故意在附近的幾個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時快時慢,將監視我跟蹤我的人,弄得頭昏腦漲,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館的後門走去。

  在我將到大使館的後門之際,一輛警車,在我的身旁駛過,我快步趕向前去,那輛警車,已停在大使館的後門口了。

  我來到了車旁,車門打開,一個穿著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機,躍了下來。我向那個司機一望,便幾乎笑了出來,原來那正是納爾遜先生,經過了化裝,他看來倒十分像東方人。

  我打著門,門開了一道縫,看清楚是我後,那大漢才將門打了開來。我向納爾遜先生一招手,我們兩人,一齊進了大使館的後院。

  大使館中的人,當然早已接到報告了,所以對於一輛警車停在他們的後面,一點也不起疑,他們一定以為那是一輛假的警車!

  我向納爾遜先生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出聲。

  雖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滿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個出色的合夥人,所以一聲也不出,我們兩人走進了大使館的後院。

  那隻大木箱仍舊在,我向那個大漢作了一個手勢,逕自走到大木箱之前,雙臂一張,便將那隻大木箱抱了起來。那大漢面上露出駭然的神色來。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對我來說,實在不算是怎麼一回事,我抱著大木箱,向外走去,納爾遜先生跟在我後面,還向那個大漢搖手作「再會」狀。

  我出了後院,抬頭向上看去,看到三樓的一個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張望著。

  我向他點了點頭,他也向我點了點頭。我將木箱放上了警車。那警車是一輛中型吉普改裝的,足夠放下一隻大木箱而有餘。

  納爾遜先生則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門,車子如同野馬一樣,向前駛出。

  納爾遜以極高的速度,和最熟練的駕駛技術,在三分鐘之內,連轉了七八個彎。我向後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靜,我相信跟蹤者已被我們輕而易舉地擺脫了。

  當然,以那個大使館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再度通過他們所收買的小特務,來偵知我們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在這半個小時中,我們至少是不受監視的。

  納爾遜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裡去?」

  我道:「你認為哪裡最適宜打開這隻木箱,就上哪裡去。」

  納爾遜先生向那隻木箱望了一眼,眉頭一皺,道:「你以為木箱中是人麼?」

  我呆了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納爾遜先生又道:「我認為一個裝人的木箱,總該有洞才是。」

  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運送普通貨物的木箱,並沒有什麼分別,當然木板與木板之間,是有著縫的,所以,我聽了納爾遜先生的話後,不禁笑了起來,道:「這些縫難道還不能透氣麼?」

  納爾遜先生的語氣,仍十分平靜:「照我粗陋的觀察中,在木箱之中,還有一層物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縫中插了進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進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堅硬的物事,而且還發出了金屬撞擊的聲音,連試了幾處,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氣氣筒?」

  納爾遜先生一面說話,一面又轉了兩個彎,車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來。

  納爾遜一躍而下,街角已有兩個便衣警員,快步奔了上來,納爾遜先生立即吩咐:「緊急任務,請你們的局長下令,將所有同型的警車,立即全部出動,在城中到處不停地行駛,這一輛也要介入。」

  那兩個便衣警員立正聽完納爾遜先生的話,答應道:「是。」

  我知道納爾遜先生的命令,是為了擾亂某國大使館追蹤的目標,這是一個十分好的辦法。納爾遜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們快進去。」

  我從車上,抱起那隻大木箱,一躍而下,跟著納爾遜先生,一齊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兩個便衣警員,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便將警車開走了。

  我們深信我們之來到這裡,某國大使館的人員,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納爾遜,到了屋中,我才將木箱放了下來。

  屋中的陳設,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個穿著和服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以英語向納爾遜先生道:「需要我在這裡麼?」

  納爾遜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鉗、鎚子,甚至斧頭,然後,在門口看著,如果有可疑的人來,立即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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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神秘硬金屬箱         
               
               

  那日本中年婦人答應了一聲,一連向那木箱望了幾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態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聲問道:「這是什麼人?這裡是什麼地方?」

  納爾遜先生也低聲道:「這是國際警方的一個站,她是國際警方的工作人員,平時完全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這裡,說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沒有問題麼?」納爾遜先生道:「你不應該懷疑國際警方的工作人員的。」

  我剛想說,那中年婦女剛才連看了那木箱幾眼,那表現了她的好奇心。而一個好的、心無旁騖的警方人員,是絕不應該有好奇心的。

  只不過我的話還未出口,那中年婦女便已提著一隻工具箱走了進來,放在我們的面前,又走了出去。她雖然沒有再說話,可是她仍然向那隻大木箱望了好幾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卻不再和納爾遜先生提起。納爾遜先生只是將帽子除下,連警察的制服都不及脫,便和我兩人,一齊動手,將那隻木箱,拆了開來。

  才拆下了兩條木板,我們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雙泛著銀輝的輕金屬箱子,那可能是鋁,也可能是其他輕金屬合金。

  我本來幾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著被注射了麻醉藥針的方天的。然而這時候,我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因為若是裝運方天,又何必用上這樣一隻輕金屬的箱子呢?

  沒有多久,木板已被我們拆除,整個輕金屬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們的面前。說那是一隻箱子,倒還不如說那是一塊整體來得妥當些,因為在整個立方體上,除了幾道極細的縫外,幾乎什麼縫合的地方也沒有。我舉起了一柄斧頭,向著一道細縫,用力地砍了下去,只聽得「錚」地一聲,斧刃正砍在那道縫上,但是一點作用都不起。那種金屬,硬得連白痕都不起一道。

  納爾遜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電鑽,接通了電,電鑽旋轉的聲音,刺耳之極,可是鑽頭碰到那金屬箱所發出的聲音,卻更令人牙齦發酸,只聽得「拍」地一聲,鑽頭斷折了。而在箱子的表面上,仍是一點痕跡也沒有!

  納爾遜連換了三個鑽頭,三個鑽頭全都斷折。

  他嘆了一口氣,道:「沒有辦法,除非用最新的高溫金屬的切割術,否則,只怕沒有法子打開這一隻金屬箱子來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銲接這樣的金屬箱子,至少需要攝氏六千度以上的高溫,所以……」

  納爾遜先生接上口去,道:「所以,箱子裡面,絕對不可能是方天。」

  我輕輕地敲擊著額角,想不到我自己妙計通天,令得某國大使館親手將方天交到了我手中,但結果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強自為自己辯解,道:「我聽得十分清楚,在大使館中,有人說『即使經由東京的下水道,也要將它運走’的!」

  納爾遜道:「那可能是某國大使館外籍雇員說的,那雇員可能連某國語言中『他’和『它’的分別也未曾弄清,以致你也弄錯了。」

  我再將當時的情形想了一想,當時我隱身在墻下的陰影之中,只見大使送幾個人出來,有人講了那樣的兩句話,我以為那是大使說的,因為那句話中,帶著命令的口吻。

  但究竟是不是大使說的,這時連我也不能肯定了!

  我「砰」地一拳,擊在那金屬箱子上,道:「我再去找他們。」

  納爾遜道:「還有這個必要麼?方天不一定在某國的大使館中!」

  我苦笑道:「那麼他在什麼地方?」

  納爾遜先生道:「我相信他還未曾離開東京,我們總可以找得到他的,倒是這隻箱子……」他一面說,一面以手指敲著那隻箱子,續道:「裡面所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我聳了聳肩,道:「誰知道?」

  我因為自己的判斷,完全錯誤,心中正十分沮喪,所以回答那「誰知道」三個字之際,聲音也未免粗了些。納爾遜先生一笑,道:「你想,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麼?我們封鎖檢查大小交通孔道,是為了對付方天,但某國大使館卻起了恐慌,你說,這箱子中的東西,是不是十分重要?」

  我聳了聳肩,道:「反正和我無關。」

  納爾遜望著我:「和你有關!」

  我道:「為什麼?」納爾遜道:「我和你分工合作,我繼續去找海文。方,你去調查一下這隻大金屬箱的來歷,我相信這是十分容易的事,因為可以銲接這種高度硬性輕金屬的工廠,在日本,我看至多也不過三四家而已。」

  我耐著性子聽他講完,才道:「我不得不掃興了,我不去調查這箱子,我仍要去尋找方天,因為我和他之間,還有點私人的糾葛。」

  納爾遜先生道:「或者這箱子,還包含著十分有趣的事哩!」

  我笑了笑,道:「我相信沒有什麼事,有趣得過方天了,你可知道方天體內的血液,是藍色的,就像是藍墨水一樣的麼?」

  納爾遜呆了一呆,道:「你在說什麼?」

  我道:「怪事還多著啦,如果你可以不和人說,我不妨一一告訴你。」納爾遜先生道:「快說,我們受了某國的委託,正要詳細地調查海文。方的一切。」

  我點了點頭,但是事情實在太複雜怪異了,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從何說起好。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天是我大學時的同學。」

  納爾遜先生道:「是你的同學,好,那麼再好也沒有了!」

  納爾遜先生大聲說著,想不到他的話,竟起了回音,在門口突然有另一個聲音道:「再好也沒有了,的確再好也沒有了!」

  我和納爾遜兩人,都陡地吃了一驚。

  我們的確一點預防也沒有,因為我們在大門口,派有把風的人,就是那個中年日本婦女,而據納爾遜先生說,那人又是可靠的。那麼,有人來的話,我們至少應該聽到聲息才是。

  而如今,我們一點聲息也沒有聽到。當我們抬起頭來時,三個男子,手中各持著手槍,已對準了我們。

  我和納爾遜先生,在這樣的情形下,不得不一齊舉起雙手來。

  三個男子之中,正中的那個又道:「太好了,的確太好了!」他一面說,一面扳動了機槍。

  子彈呼嘯而出,射向那隻金屬箱子,他手指不斷地扳動著,連放了七下,將槍中的子彈,全部射完,每一顆子彈,都打中在金屬箱子上。

  但是,每一顆子彈,也都反射了出去。剎時之間,子彈的呼嘯之聲,驚心動魄。我和納爾遜先生,都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但是那時候,我們兩人也為之面上變色。因為那人只要槍口稍歪了一歪,子彈便會向我們兩人的身上,招呼過來了。

  而且,就算那人不打算射擊我們。反射開來的子彈,也可能擊中我們,而子彈反彈開來的力道,也是十分之大,如果被擊中了要害,只怕也難免一死!

  那人連發了七槍,大約只用了十秒鐘的時間,但在我的感覺之中,那十秒鐘,當真長得出奇。

  好不容易,那人一揚手,哈哈大笑起來,我和納爾遜才一起鬆了一口氣。

  只聽得他笑了幾聲,道:「是了,獨一無二的硬金屬箱,哈哈,終於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和納爾遜兩人,到這時候,仍然不明白那硬金屬的大箱中,裝著什麼。看那人的情形,顯然是知道的,而鑄成那隻箱子金屬的硬度,也的確驚人。七粒子彈,在那麼近的距離向之射擊,但結果只不過是出現了七點白印而已。

  納爾遜先生立即問道:「箱子中是什麼?」

  那男子聳了聳肩,拍著手掌,立時有四個大漢,向前湧來。

  那男子大聲喝道:「退到屋角去!」

  我和納爾遜兩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除了服從他的命令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們退到了屋角,那四個大漢已在一起將那隻箱子,託了起來,向外走去。

  在那時候,我和納爾遜先生兩人,不約而同地互望了一眼,顯而易見,我們兩人心中,都想到了那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當那幾個人在門口出現的時候,我捫措手不及,簡直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而那幾個人,如今還站在門口。

  很明顯,他們雖在對付我們兩人,但主要的目的,還在於那大隻箱子,那四個大漢當然是要將大箱子托出門外去的。門並不寬,僅堪供箱子通過。所以,站在門口,以槍指住我們的兇徒,不是後退,便是踏向前來,總之非移動不可。

  而只要他們一移動,我和納爾遜兩人,就有機會了。我們相互望了一眼之後,仍是高舉著雙手。站立不動,等著意料中的變化的來到。

  那四個大漢,托著箱子,來到了門口。

  那為首的男子,伸指在箱子上叩了叩,又向那箱子,送了一個飛吻,和其餘四人,身子一齊向後,退開了一步!

  他們向後退,那更合乎我們的理想!

  他們顯然是想向後退出一步,閃開來,讓那托著箱子的四個大漢通過去,再來對付我們的。可是,他們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當那四個大漢的身子,剛一塞住門框,阻住了我們和監視我們的槍口之際,納爾遜先生以意想不到的快手法,抽出了他的佩槍來。

  他槍才一出手,便連發四槍。

  那四槍,幾乎是同時而發的,每一槍,都擊中在托住箱子的四個大漢的小腿上。

  那四人小腿一中槍,身子自然再站立不穩,向前猛地跌出。

  而他們肩上的箱子,也向前跌了出去。別忘了那隻箱子,有一百多公斤的份量,一向前跌出,我們立時聽得幾個人的慘叫之聲,那顯然是有人被箱子壓中了。

  在人影飛掠之間,我已經一個箭步,搶到了門口,我只見那為首的男子,舉步向外逃去,我正想一伸手,想將他抓住之際,忽然聽得納爾遜先生叫道:「住手,不要動手!」

  我立即停住,在我剛聽到納爾遜呼叫一瞬間,我還以為那些人是警方人員,大家是自己人,鬧了誤會而已。

  但我一停了下來,便知道我料錯了。同時,我也知道納爾遜為什麼叫我停手的原因了。

  剛才,我們還以為入屋的敵人,不會超過十個人。但這時我卻知道敵人遠不止這個數目,至少有三十個人之多,屋子之內,已滿是敵人,從一個窗口中,有兩挺手提機槍,伸了進來,一挺指著納爾遜先生,一挺指著我。

  看這情形,剛才若不是納爾遜先生及時出聲阻止了我,只要我一出手的話,那麼,手提機槍便會向我開火了。我苦笑了一下,納爾遜先生已經道:「好,我們放棄了,我想,槍聲已驚擾了四鄰,你們也該快離開了!」

  那為首的男子,一臉殺氣,一伸手,在他身邊一人的手中,奪過了一柄槍來,我和納爾遜兩人,立即知道他準備殺我們。納爾遜先生又大叫:「伏下!」

  我剛來得及伏下,便聽得兩下槍聲。

  那兩下槍聲,和另一下「蓬」地聲響,同時發出,我不知道那「蓬」的一下聲響是什麼所發出來的,但是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中,整間房間,便都已為極濃重的煙霧所籠罩。

  我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連忙閉上了眼睛,但是眼淚卻還如同泉水一樣地湧了出來。那是強力的催淚彈,不問可知,一定是納爾遜先生所發出來的了。

  我身子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到了墻壁之旁,一動也不動。

  那時候,只聽得呼喝之聲和槍聲四起,在這樣的情形下,是死是生,除了聽天由命外,可以說是一點其他的辦法也沒有的。

  喧鬧聲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向外傳了開去,接著,便是幾輛汽車,一齊發動的聲音。在汽車發動之際,我聽得一個女子叫道:「將我帶走,將我帶走!」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一下槍響。

  我聽出那女人正是納爾遜先生認為十分可靠的那個日本中年婦女,這間屋子的主人。事情已經很明白,那一幫歹徒,正是她叫來的,所以才能神不如鬼不覺地出現,將我們制住。

  而那中年婦女在通風報信之後,想要那些人將她帶走,結果不問可知,她吃到了一顆子彈!

  我心中暗嘆了一下,不斷地流淚,實在使我受不住,我站起身來,便向外衝去。

  我衝到了院子中,又見另一個人,跌跌撞撞,向外衝來,那是納爾遜先生了,我連忙走過去將他扶住。他和我一樣,雙目紅腫,流淚不已。

  但我卻比他幸運,因為他左肩上中了一槍,手正按在傷口上,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來。

  我扶著他,來到了院子中,我們四面一看,立即看到那日本中年婦女的屍體。納爾遜先生望著屍體,向我苦笑一下,道:「都走了。」

  我道:「都走了,我相信他們,也有幾個人受傷。」納爾遜先生道:「可是那隻箱子,還是給他們帶走了,他們退得那樣有秩序,倒出於我的意料之外。」

  我道:「那先別去管它了,你受了傷,我去通知救傷車。」

  納爾遜先生道:「將我送到醫院之後,你自己小心些,照我看來,事情永遠比我想像之中的,要複雜得多。」

  我聳肩道:「我有興趣的,只是海文。方的事。」

  納爾遜先生道:「所發生的事情,都是有聯繫。」我不服道:「何以見得?」

  納爾遜先生道:「唉,如今似乎不是辯論的好時候,快去找救傷車吧!」

  我將納爾遜先生,扶到了另一間屋子中,令他坐了下來,我打了電話,不用多久,救傷車便到了,納爾遜先生不要我跟上救傷車,卻令我在後門的小巷中,向外面走去。

  我一路只揀冷僻的小巷走,回到了旅館中,才鬆了口氣。

  因為如今,我已失去了那隻箱子,某國大使館卻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剛定下神來,便有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我想那可能是納爾遜先生從醫院中打來給我的,所以立即執起了聽筒,怎知,對方的聲音,十分低沉,首先「哈」地一聲,道:「雖然給你走脫了,但是你的來歷,我們已查明了!」

  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的確令我呆了一呆。

  但是我認得出,那是某國大使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道:「你打錯電話了,先生。」某國大使「哈哈」地笑了起來,他雖然在笑,然而卻可以聽得出,他的心中,十分焦慮。

  只聽得他道:「我認為你還是不要再玩花樣的好,衛斯理先生!」

  他將最後那一個稱呼,用特別沉重的語調說出,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只得道:「那你緊張些什麼,我認為你不應該和我通電話。」

  大使道:「我們看不到你在工作。」

  我實在忍不住,用他們國家的粗語,罵了一句,道:「時間還沒有到,你心急什麼;他媽的你們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去辦。」

  大使倒也可以稱得上老奸巨猾四字,他並不發怒,只是陰笑幾聲,道:「你別拿你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不再理他,「砰」地一聲,掛了電話。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一直到如今為止,我至少已得罪了三方面的人馬,而除了某國使館之外,那個擅柔道的日本老者,以及搶了大箱子的歹徒,是何方神聖,我都不得而知。

  我如今雖然在旅館之中,但是我的安全,是一點保障也沒有的。

  我已經失去了那隻大箱子,若是到了時候,交不出去的話,我怎能躲避某國使館的特工人員?

  我一向自負機智,但這時卻有了即使天涯海角,也難免惡運之感?我不禁十分後悔某國使館之行。因為當時,我以為方天是在某國大使館中,如今才知道原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雖然納爾遜先生一再說那大箱子和方天有關,但是我卻相信,兩者之間,並無關連。我在旅店的房間之中,來回踱了好久,才想出一個暫時可以躲避的地方來。

  我如果不能在和某國大使約定的時間之前,將那隻大箱子找回。那麼,我唯一的辦法,便是藏匿起來。而藏到醫院去,不失是一個好辦法。而且,在醫院中,我還可以和納爾遜先生一齊,商議對策。

  我主意一定,立即開始化裝,足足化了大半小時。我已變成了一個清潔工人了。我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看去。

  只見走廊的兩端,都有行跡可疑的人,他們相互之間,還都在使著眼色。顯然,對我的監視,十分嚴厲。但是我卻並不在乎,因為我已經過了精密的化裝。

  我將門打開,背退著走了出來。雖然我是背退著走了出來,但是我仍然可以覺得到,不少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裝著一點也不知道,反向門內鞠躬如也,道:「浴室的暖水管,不會再出毛病了,先生只管放心使用。」

  屋子中本來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出來房中間當然已經沒有人了,我對著空房間講話,自然是為了要使監視我的人,認為衛斯理還在屋中,出來的只不過是個清潔修理工人而已。

  這是一種十分簡單的策略,但是卻往往可以收到奇異的效果。

  我話一講完,立刻帶上了門,轉過身來。向走廊的一端走去,同時,取出一枝煙來,叼在唇邊,向一個監視著我的人走去,道:「先生,對不起,借個火。」

  那傢伙的眼睛仍然盯在我的房門上,心不在焉地取出了一隻打火機給我。

  我向監視我的人「借火」,是不過自己向自己表示化裝術的成功而已,是並沒有別的用意在內的。可是,當我一將那隻打火機接到手中來時,我心中不禁為之猛地震了一震!

  那隻打火機的牌子式樣,全部十分普通,本來不足以引起我的驚異的。可是,在打火機身上,那用來鐫刻名字的地方,卻刻著一個類似幾瓣花瓣所組成的圓徽。

  令得我吃驚的,就是這個圓徽。

  因為我認得出,那是在日本一個勢力十分大,而且組織十分神秘莫惻的黑社會的標誌。那傢伙將這種標誌刻在他的打火機上,那麼,他一定是那個黑社會組織中的一員了。

  據我所知,那個黑社會的組織,是借著「月光之神」的名義組織起來的,所以它的名稱,便叫著「月神會」,據資料,在數十年前,這個組織,還只是北方漁村中無知村民的玩意兒,因為那些地方的漁民,相信皎潔的月神,會使他們豐收。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日本在混亂中求發展,在經濟上,獲得了頗足自豪的成就,但是在思想上,卻越來越是混亂。本來,日本自有歷史以來,便未曾有過一個傑出的思想家,但由於經濟上向西方看齊的結果,使得日本原來固有的思想,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衝擊。

  在那樣的情形下,有人提倡月光之神,是大和民族之神,將北方漁村中的愚教,搬到了城市之中,信徒竟然越來越多,到如今,「月神會」已是日本第二個黑社會大組織了。

  可是,據我所知,「月神會」的活動,和其它黑社會卻有不同之處,它主要的活動,便是使信徒沉浸於一種近乎發狂的邪教儀式之中,說它是個黑社會組織,還不如說是一個邪教來得好些。

  而我之所以在這裡,將之稱為黑社會組織,那是因為月神會的經費,一方面來自強迫攤派,另一方面,卻來自走私、販毒等大量的非法活動之故。

  而「月神會」的幾個頭子,都在日本最著名的風景區,有著最華麗的別墅,那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了。

  我之所以震驚的原因,是因為我絕想不透為什麼「月神會」也派有人在監視我,因為我和這個組織,一點恩怨也沒有!

  而且,我至少知道,如今監視我行動的,除了某國大使館的人馬之外,還有以神秘著稱的「月神會」中的人物。

  是不是還有別的人呢?目前我還是沒法子知道。我在那片刻之間,心念電轉,不知想了多少事,但是我的行動,仍是十分自然,我將打火機「拍」地打著,燃著了煙,連望也不向那人多望一眼,只是道:「謝謝你!」

  我一面噴著煙,一面便在監視我的人前面,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出了旅店,我才鬆了一口氣,只見旅店外,也有不少形跡可疑的人在。我來日本,只不過是為了鬆弛一下太緊張的神經的,卻想不到來到了這裡,比不來還要緊張,當真一動不如一靜了。

  我哼著日本工人最喜哼的歌曲,轉了幾條街,才行動快疾起來。我轉換了幾種交通工具,來到了一所醫院之前。

  納爾遜先生在臨上救傷車之前,曾向我說出他將去的醫院的名稱,所以我這時才能找到這裡來。這也是納爾遜先生的細心之處。

  要不然,他進了醫院,我為了躲避監視我的人而遠去,我們豈不是要失去聯絡了?

  我不但知道納爾遜先生是在這間醫院之中,而且,我早已知道了他在日本的化名,所以,並不用化多少時間,我便和他相會了。

  他住一個單人病房,很舒適,他的氣色看來也十分好。和我見面之後,第一句話便問道:「那隻箱子,落到了什麼人的手中,你有線索麼?」

  納爾遜先生唸唸不忘那隻箱子,我卻十分不同意他的節外生枝。

  但當時,我卻並不多說什麼,只是道:「沒有。」

  納爾遜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也沒有。」

  我打開了病房的門,向外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才低聲道:「可是我卻有新發現,在我的住所之外,監視我的人之中,有某國大使館的特務,但居然也有月神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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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博士女兒的戀人         
               
               

  納爾遜自然是知道什麼叫做「月神會」的,所以,我用不著多費唇舌,向他解釋。納爾遜道:「你不說,我也想告訴你了。」

  我訝異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納爾遜道:「本地警局接到報告,在一個早被疑為是月神會會聚活動的地方,發生了一場打鬥,打鬥的另一方,只是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我便想到,那可能就是你了!」

  我呆了一呆,不覺「噢」地一聲,道:「原來那是月神會的人物!」

  我想起了那個精於柔道的老者,那兩個假扮窮皮匠大漢,以及他們的突然離去,的確都充滿了神秘詭異的色彩。

  照這樣說來,月神會之注意我,還在某國大使館之前了。因為在我和那精於柔道的老者動手之際,我還未曾和某國大使會面哩。

  我呆了半晌,將那場打鬥的情形,向納爾遜簡略地說了一下,便道:「如今,如果你只想追向那箱子下落的話,那麼,我便要單獨設法脫身了。」

  納爾遜再不言語,當然他心中是在生氣,但因為我並不是他的下屬,所以不能對我發脾氣。

  納爾遜好一會不說話,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我想不到你會這樣說法的。」我提高了聲音,道:「我是為了方天,才勉強介入那種危險而又無聊的漩渦之中的,如果只是為了勞什子金屬箱子的話,那我自然要退出了。」

  納爾遜望著窗外,道:「好,可是在一千萬人口以上的東京,你怎能找到方天呢?」

  我道:「你說方天到日本來,是某國太空發展機構最高當局給他的一個假期,難道他可以不回去報到麼?到了那時,他不就自然出現了麼?」

  納爾遜道:「不錯,假期的時間是三個月,如今已過去一個月了。方天假期結束之後,某國的探索土星計劃,也到了非實施不可的時候了,便沒有時間,再對他們作全面的調查了。」

  我不服道:「為什麼?」

  納爾遜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致是因為環繞著土星的那一圈光環,是某一種地球上所沒有的金屬游離層。如今的計劃,是要憑藉著那游離層的特殊引力使得太空船能夠順利到達,而游離層的吸引力,卻是時強時弱的,如果錯過了兩個月之後的那次機會,就要再等上幾十年,才會有同樣的機會了。」

  整件事情的複雜,可以說已到了空前的程度。

  它不但牽涉到了地球上的兩個強國,而且,還關係到離開地球那麼遠的星球,而關鍵,又在一個神秘的,有著藍色血液的人上!

  我只感到腦中嗡嗡作響,一點頭緒也沒有。好一會,才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呢?」

  納爾遜道:「我的意思是,不論是什麼人在跟蹤你,你都不加理會,我深信你能夠安然地擺脫他們的,目前,你最要緊的,是去調查那隻硬金屬箱子的來源,在日本,能夠銲接…」

  他已經講過那句話的了,所以,我不等他講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為什麼?」

  納爾遜直視著我,道:「因為我相信兩件事是有連繫的,你到某國大使館去,雖然未曾找到方天,但是發現了那隻神秘的金屬箱子,我深信那箱子是所有事情的重要關鍵。」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要調查那隻箱子的來源,的確不是難事,本來我可以一口答應了下來的,然而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實在不想做!

  納爾遜先生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傷愈之後,我自己會去進行的。」

  我道:「難道國際警方,再派不出得力的人來了麼?」納爾遜輕嘆了一聲,道:「我相信你也有這樣的感覺,要找一個合作的對手,並不容易的事情,而你是個最適合的人了。」

  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知已之感,我站了起來,道:「我如今就去進行。」

  納爾遜道:「關於這件事,我如今也是一點頭緒沒有,但我可以向你提一個忠告,你別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我道:「我在東京,認得幾個有名的私家偵探,我相信他們可以幫我一下的。」

  納爾遜先生急道:「可是千萬別向他們說出事情的真相來。」

  我點頭道:「知道了,我向門口走去,還未到門口,納爾遜已道:」你回來,關於海文。方的資料,你還未曾向我講完哩。「

  我又回到了他的病床旁邊。上次,我剛要向他提及海文。方的一切,被那群歹徒的突然出現,而打斷了我的話頭。

  這一次,沒有人再來打斷我的話頭了。

  我向納爾遜詳細地講述著方天的怪血液,以及他似乎有著可以令人產生自殺之念,並付諸實行的可怕的「催眠」力量,以及他有著亮光一閃,便幾乎使我不能再做人的神秘武器。

  關於方天的一切,聽來是那麼地怪誕,若不是納爾遜已和我合作過許多次,知道我對他所講的絕不是虛語的話,他可能以為我是在發夢囈了。

  他靜靜地聽我講完,道:「這件事,我要向最權威的醫界人士請教,何以人會有藍色的血液,然而,藍色的血液,和他在某國土星探索計劃中所做的事,有什麼關係呢?」

  我道:「或者他想一鳴驚人?」

  納爾遜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不值得大驚小敝了。問題就在於他在太空船上,加多了一個單人艙位,像是他準備親自坐太空船,飛上太空去一樣!」

  我道:「他這樣做,是不是破壞了太空船呢?」

  納爾遜道:「並沒有破壞太空船,我已經和你說過了,相反地,他在太空船上,增添了不少裝置,經過研究的結果,這些裝置,是有利於太空飛行的。最近我還接到報告,說某國的科學人員,又查明了方天的一項新裝置,是他自己發明的。」

  我心中大是好奇,道:「那是什麼?」

  納爾遜道:「他做了一個裝置,可以利用宇宙中的某一种放射線,成為一種光能,保護太空船,使得太空中的隕星,在碰到那種保護光的時候,便立即變為微小的塵埃!」

  我失聲道:「單是這一項發明,已足可以使他得到諾貝爾獎金了!」

  納爾遜道:「所以某國的科學家一致認為他是獨自在改進土星的探討計劃,而不是在破壞,正因為如此,所以對他的調查,也是在暗中進行的,海文。方本身,並不知道。」

  我來回踱了幾步,道:「你如此深信那隻箱子,和海文。方有關,又是為了什麼?」

  納爾遜搓了搓手,道:「有些事,是很難說出為什麼來的,那隻是我的一種直覺。但是我認為,那只箱子,恰好在我們全力對付海文。方的時候出現,而某國大使館又對之看得如此嚴重,這其中還不是大有文章麼?所以我相信事情可能和海文。方有關。」

  我嘆了一口氣,道:「好,我不妨去調查一下那隻箱子的由來。但是,我將仍追尋方天的下落。」

  納爾遜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忘了你還是月神會和某國大使館的目標。」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到日本來,是想休息一下的,卻不料倒生出了這麼多麻煩來。」

  納爾遜意味深長地道:「人,是沒有休息的。」

  我轉過身,向病房門口走去,道:「希望你和當地警局聯絡一下,我本來是準備在醫院中棲身的,但如今既然要活動,便不能留在醫院中了,我想作為當地警局新錄用的一名雜工,並且希望能夠在警局工役宿舍中,得到一個床位。」

  納爾遜道:「容易得很,一小時後,你和我聯絡,我便可以告訴你該在何處過夜了。」

  我不再多留,逕自走了出去。

  我的身份,將一變而為當地警局的雜工了,我想起那些還在旅店房門外等我的人,心中不禁又好笑起來。我出了醫院,在一家小咖啡座中坐了下來,攤開在路上買來的報紙,見好幾家報紙,都在抨擊警方最近突然實施的嚴厲檢查制度。

  我心中又不禁暗暗嘆息。因為那樣嚴厲的檢查,並沒有使方天出現。

  方天可能還在東京,但是,他隱藏了起來,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沒有死在北海道的雪地之中,也來到了東京,仍不肯放過我?我想到這裡,心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老實說,我絕不怕力量強大的敵人,我曾經和人所不敢正視的黑手黨和胡克黨交過手。但是方天,他卻是那樣一個神秘而不可測的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方天使我受到那麼重傷害的,是什麼武器!

  接著我看到報紙上,有一則十分奇怪的尋人廣告,道:「藤夫人店中棋友注意,速與我聯絡。佐佐木青郎。」

  首先吸引我的,便是「佐佐木青郎」這個名字,因為那正是在醫院中為我治傷的佐佐木博士,而「藤夫人店中棋友」,自然就是我了。

  我自出了醫院之後,便未曾再和他聯絡過,在醫院中,我也沒有地址留下過。這位世界著名的醫學博士,有什麼急事要見我呢?

  在尋人廣告中並沒有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要知道他的住址,實在是太容易了,只消隨便撥電話去任何一家報館,便可以知道了,因為佐佐木博士是日本有名的醫生。我喝完了咖啡,就以這個方法,得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我卻並沒有立即就去的意思。

  我擠上了擁擠的公共汽車,沿途向人問著路,東京的道路之混亂,世界任何城市,無出其右,在一個小時之後,我到了一幢新造的四層大廈之前,在大廈的招牌板上,我找到了「小田原偵探杜」的招牌。

  小田原是一個私家偵探,幾年前,我和他在東京相識,我們曾經合作偵查過一件和「商業戰爭」有關的案子,以後便沒有見過。如今,他的偵探事務所,已搬到大廈中來了,可見他混得不錯。

  我直上四樓,推開了門,居然有兩三個女秘書在工作,我為了保持身份秘密起見,並不說出我的名字來,而我這時,穿的又是清潔工人的服裝,女秘書連正眼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聽得一個女秘書懶洋洋地道:「小田原先生請你進去。」

  我走進了小田原寬大的辦公室,咳嗽了一聲。講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語。小田原抬起頭來望著我,他面上的神情,剎時之間,由冷漠而變得熱情,向我衝來,連椅子也翻了!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時,我卻大搖其頭,道:「你是一個蹩腳偵探。」

  小田原瞪著眼望我,我又道:「你的事務所那麼漂亮,將會使你失去了無數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最近的業務,一定是忙於替闊太太跟蹤她們的丈夫,是不是?」

  小田原苦笑了一下,顯然已被我說中了。

  我不等他嘆苦經,又道:「我想要點資料,相信你這裡一定有的。」

  小田原又高興了起來,道:「好,你說。」

  我道:「日本有幾家工廠,是可以進行最新的硬金屬高溫銲接術的?」

  小田原道:「我派人去查。」他按動了對講電話,對資料室的人員講了幾句。不到十分鐘,回答便來了。納爾遜先生的估計不錯,全日本只有兩家這樣的工廠。一家是製造精密儀器的,另一家則以製造電器用器,馳名世界。

  又化了三十分鐘的時間,和這兩家工廠通電話,得知了那家精密儀器製造廠,曾在十天之前,接到過一件特別的工怍,便是銲接一隻硬金屬箱子。委託他們做這件事的人,叫作井上次雄。

  這個名字,對於不是日本人聽來,可能一點意義也沒有,對於日本人,或是熟悉日本情形的人來說,那卻是一個十分驚人的名字。

  井上家族,在日本可以說是最大的家族,而井上次雄,又是井上家族中的佼佼者,他擁有數不清的企業,是日本的大富翁。

  而據那家製造精密儀器的工廠說,他們本來,是不接受這樣的工作的,但委託者是井上次雄,自然又當別論了。

  當我問及,在那隻硬金屬箱子之中,是什麼東西之際,工廠方面的人,表示猶豫,說那是業務上的秘密,我如果要知道詳細的情形,工廠方面將我當作新聞記者了。

  我又問及那種硬金屬的的成份,據他們說,那是一種的合金,其中有一種十分稀有的金屬在內,要在攝氏八千四百度,才能熔化,它的硬度,是鑽石硬度的七倍。工廠方面並還自豪地說,世界上沒有幾個地方,可以用高溫切割術割開那隻箱子。

  我心中暗忖,訪問小田原的結果還算是圓滿,我又在小田原的事務所中,和納爾遜通了電話。我向納爾遜作了報告。納爾遜只告訴了我一句話:「你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七警察宿舍,你到那裡,就有地方安睡了。」

  我向小田原問明第七警察宿舍的所在,便辭別了他,走了出來。

  小田原看樣子已厭倦了跟蹤生涯,頗有意要和我一起做些事,但是我卻婉拒了他,他神色顯得十分沮喪,一聲不出。

  小田原本來是一個十分有頭腦的私家偵探,他和我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有趣,經過過程很短,有機會當記載出來,以饗讀者,此處不贅。

  我離開了那幢大廈,一面走,一面又買了幾份報紙,這才發現,幾乎每一張報紙上,都有佐佐木博士刊登的尋找我的廣告。

  我的心中,十分猶豫,不知道是去看他好,還是不去看他的好。

  照理說,佐佐木是國際知名的學術界人士,似乎不會害我的,但是,如今某國大使館失去了我的蹤跡,一定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會不會是他們通過了佐佐木來引我上鉤呢?

  這的確是我不能不考慮的,因為我向某國大使館玩了那樣一個花樣,某國大使館自然要千方百計地找我算賬的了!

  我向佐佐木博士的住所而去,但是到了他住宅的面前,我卻並不進去。

  佐佐木所住的,是一所十分精緻的房子,那一個花園,在東京的房子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圍墻並不十分高,我遠遠的望去,只見花園中有一大半是綠茵的草地。

  草地修飾得十分整潔,可以知道屋主人並不是一個隨便的人。

  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著,足足有一個小時,只見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女侍模樣的人。另一個則正是提著皮包的佐佐木博士。

  我心中雖然存有戒心,但是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為我如果戴著那尼龍纖維所織成的,精巧之極的面具的話,佐佐木博士是認不出我來的。我走向前去按門鈴。門鈴才響了兩下,便聽得一個十分清脆悅耳的聲音道:「來了!」

  那時,我的心情,可以說是煩亂到了極點。而且在東京,除了納爾遜先生一個人之外,我也幾乎找不出第二個可以信託的人來,我等於是生活在恐懼和不斷地逃避之中一樣。

  然而,那一下應門的聲音,聽了之後,如令人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寧貼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什麼人時,已從鐵門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個少女來。那少女穿著西裝衫裙,頭髮很短。直到她來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難以說她是美麗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發出來的那股青春氣息,卻使人不自由主,心神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個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會受到真誠歡迎的人。

  她的年紀,約莫在十八九歲左右,見到了我,她面上現出了訝異的神色,但是她的聲音,卻仍然是那樣地可親,柔軟和動聽,道:「先生,你找誰?」

  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約我來的。」

  她竭力使她的懷疑神色,不明顯的表示出來,道:「是家父邀你來的?」

  原來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兒。我連忙道:「是,博士在報上登廣告找我……」

  我話未講完,佐佐木小姐(後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道:「原來是你,快請進來,父親因為等不到你,幾乎天天在發脾氣哩。」

  她一面說,一面便開門。

  我推門走進了花園,笑道:「小姐,博士的廣告,登在報上,人人可見,也人人可以說和我同樣的話,你怎麼立即放一個陌生人進屋來了?」

  她呆了一呆,才道:「你會是壞人麼?」

  她的嘴非常甜,所講的每一句話,也都是非常動聽的,令人聽來,說不出的舒服。我連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別開玩笑了,父親在等著你啦!」

  我跟在她的後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輕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樣,她才到門口,便高聲叫道:「爸,你要找的人來了!」從屋中傳出佐佐木博士轟雷也似的聲音,道:「誰?」

  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幾乎是衝出來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著頭,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將我拖到了他的書房之中,並且小心地關好了門。他的動作,顯示他心中有著難題。

  他坐了下來之後,手指竟也在抖著。我將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什麼心事?」

  博士抬起頭來,道:「這件事,非要你幫助不可,非要你幫忙不可!」

  他在講那兩句話的時候,面上竟現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來。我伸手按住了他在發著顫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夠做得到,我一定盡力而為的。」

  博士的面色,好轉了許多,他又發了一會呆,才嘆了一口氣,道:「是季子,我的女兒,我不能讓他和那人結婚的!」

  博士的話,使我莫名其妙。我細細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兒的戀愛問題,使得作為長輩的他,感到了頭痛,要向人求助,但我什麼時候變成了戀愛問題專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來。同時,我也十分後悔,因為我剛才只當博士是有著什麼極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幫助,是以才草草地答應了他的,如今看來,我至少要在這無聊的事上,化去一個下午的時光了。

  我無可奈何地道:「博士,兒女的婚姻,還是讓兒女自已去做主吧。」

  博士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道:「不能!不能!」

  我仍忍住了氣,道:「季子看來,並不是不聽父親話的女兒,其中詳細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詳細地說上一說。」

  博士嘆了一口氣,道:「季子是從小便許配給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這是半新舊式的婚配辦法,我的反應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現了第三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個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讓你的女兒去選擇,不是好得多麼?」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聽到這裡,開始感到事情並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樣簡單了。

  季子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什麼意思呢?有什麼力量能夠使佐佐木博士這樣的家庭,受到壓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什麼人?」

  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國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講到這裡,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來,道:「季子是在某國太空署工作的麼?」

  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離開本國,一直在某國求學。如今,她是回來渡假的,那個魔鬼的職位比她高,對不起,是貴國人,叫方天……」

  佐佐木講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一陣頭昏。

  我的天,方天!剛才我還幾乎以為那是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事,而要離開,如果剛才我離去的話,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損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異,身子搖晃,忙道:「你不舒服麼?」

  我以手加額,又坐了下來,道:「博士,你見過方天麼?」

  佐佐木道:「見過的,我發覺季子和他在一齊,像是著了迷一樣。她本來是一個極其有主見的姑娘,但是見了方天,卻一點主見也沒有了,唉!」

  佐佐木搓著手,一副著急的神氣。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對他多才的上級的一種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說不出那其中的詳細情形,如果你和他們在一起,你就能覺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機會麼!?」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來探訪季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正是我那時的寫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費力地和方天相見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誇,這件事你找到了我,適得其人,據我所知,這方天縱使不是魔鬼,也是一個十分古怪的人……」

  佐佐木大聲道:「魔鬼,魔鬼,他將使我永遠見不到女兒!」

  我怔了一怔,道:「這話從何說起?」

  佐佐木望了我一會,像是他也不知怎樣回答我才好,許久,他才道:「我也說不出那是為了什麼,會有那種……直覺。」

  我呆了一呆,「直覺」,又是直覺!

  本來,直覺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觸到「直覺」這個名詞太多了。納爾遜直覺到那隻硬金屬的箱子和方天有關,而且固執地相信著這個直覺。佐佐木直覺到方天會使他永遠見不到女兒,也是固執地相信著這種直覺。

  這絕不是普通人對付直覺的態度,而且,更不是納爾遜和佐佐木兩人的固有態度,因為他們兩人,都是極有頭腦的高級知識份子。

  在那一剎間,我的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個極其奇異的念頭來。兩個人所直覺到的事,都和方天有關,而方天是一個極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級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進入別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為這是他的腦電波,特別強烈,遠勝他人之故。

  腦電波本來是一種最奇特的現象,方天的腦電波既然十分強烈,會不會他有些並不願意為人知道的念頭,也會因為他腦電波特別強烈的緣故,而使得當事人感覺到呢?

  這種情形,在電視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現的。有時,在歐洲的電視接收機,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節目。

  有時,電視接收機的銀幕上,又會出現莫名其妙的畫面,可能是來自數萬公里之外的播放。這一切現象,全是電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錯的話,那麼一定是方天在想唸著那隻箱子,所以使納爾遜感到兩件事之間有聯繫。而方天也在想著要拐誘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會如此這般的直覺!

  我心中想了幾遍,覺得在方天這愫的怪人身上,的確是什麼都可以發生的。

  如果我的推斷不錯的話,那麼,佐佐木博士和納爾遜兩人的直覺,全是事實,或是事實上可能發生的事情呢?當時,我也難以作出肯定的論斷來。佐佐木博士見我沉吟不語,臉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盡著最大的耐心,等我出聲。我則因這個問題十分難以得出結論來,所以遲遲沒說話。佐佐木博士終於忍不住了,道:「衛先生,究竟該怎麼辦?」

  我問道:「你要求助於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嘆了一口氣,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訴她,我只是將她的情形,詳細地告訴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聽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動。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隻硬金屬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託那家精密儀器工廠銲接的,箱子中究竟是什麼東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樣說來,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間,也不是全然沒有聯繫的了。

  然而,他們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聯繫,我卻全然沒有法子說得上來。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這時,立即向你告辭……」

  博士張大了口,道:「你不願幫助我?」

  我道:「自然不,我告辭,只要讓季子看到我已離開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後,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進你家中來,在暗中觀察方天和季子兩人的情形。」

  博士道:「好極了,我們這裡的花匠,正請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過我還要去進行一番化裝,在方天到達之前,我一定會來的。」

  博士嘆了一口氣,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個在大海中飄流的人一樣,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

  他講到這裡,不禁老淚縱橫!

  我又勸慰了他幾句,才大聲向他回辭。季子送我出來。她並沒有問我她父親和我交談些什麼,我也想不出該問她一些什麼才好。我們一起出到了門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個很可愛的地方!」

  一般來說,日本人的愛國心,是十分強烈的。如果一個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樣說法的話,他是一定會興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應,卻十分冷淡,她只道:「可愛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

  她一面說,一面抬起頭來,以手遮額,望著蔚藍的天空。

  我聽得她那樣說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說地球上可愛的地方多著?」季子卻道:「不,我是說宇宙中!」

  我搖頭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季子道:「對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類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種可怕的概念,以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發展,全以地球為中心。卻不知道整個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過是一粒塵埃啊!」

  我咀嚼著季子的話,覺得她的話,聽來雖然不怎麼順耳,但是卻極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拚命想使自己成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佔全世界。哈哈,就算是達到了目的,那又怎樣,也只不過是霸佔住了整個宇宙的一粒塵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會有這樣超然物外的見解?」

  季子一聽了我的話之後,面上神色,微微一變。她那種神情,像是覺出自己所說的話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講下去。

  而那時候,她已送我到了鐵門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揮手和她告辭。

  我曾經對納爾遜先生說過,我去偵查那箱子的來歷,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訊息的話,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一離開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舊衣市場,買了一套像是花匠穿著的衣服,又在小巷中,進行著化裝,將年紀改大,還戴上了老花眼鏡,然後,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門前。

  我發現不但季子認不出我來,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滿了懷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個小時,一個人竟能變得那樣厲害?

  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來。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著花草,我儘量不說話,以免露出破綻。同時,我心中暗暗好笑,因為納爾遜為我準備的住所,我又用不著了。

  一日之間,因為情況不斷地生著變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換了數次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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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逼問神秘人物         
               
               

  等到黃昏時分,季子才離開了花園。

  在季子離開後不久,佐佐木便來到了我的身邊,低聲道:「季子在裝扮,方天快來了。」我點頭道:「由我來開門,你最好躲入書房中,不要和他們見面,因為我發現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氣!」

  佐佐木博士緊緊地握著拳頭,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養大的女兒!」我道:「博士,不要忘記那只是你的直覺而已,方天是一個傑出的科學家。」

  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

  我發覺佐佐木的理智在漸漸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說下去,揮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兒絕不會今晚失蹤的。」

  博士嘆了一口氣,向屋內走了進去。

  我也不再工作,洗干凈了手,在大門口附近,坐了下來,等候方天的降臨。

  我心中不斷地想著,方天如果出現了,我該要怎樣地對付他呢?是立即將他擒住,責問他的來歷?若是那樣做的話,事情顯然會更糟糕,因為方天身上,有著極其厲害,可立即致人於死的秘密武器!

  我想了許久,才決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際,使施展我所會的空空妙手本領,將他身邊的東西,全都偷了來。

  一個人身邊所帶的東西,是研究這個人的來歷,身份的最好資料。

  我的「三隻手」功夫,本來不算差,但已有多時未用了,這次,事關緊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門鈴聲響了起來。

  我抬起頭來,只見鐵門外已站著一個高而瘦削的人。

  我連忙跳了起來,而當我來到門旁的時候,只聽得季子清脆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道:「來了。」

  我已經拉開了鐵栓,打開了門。同時,我抬頭看去,那人正是方天。

  他面上的顏色,仍是那樣蒼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樣奇妙而不可捉摸。他連望也未向我望一眼,顯然他以為我只不過是一個園丁而已。

  我側身讓開,只見季子迎了上來,他們兩人,手握著手,相互對望著。

  這時候,我才體會到佐佐木博士屢次提及若不是在場目睹,絕不能想到季子著迷的情形的那句話。

  這時,季子和方天,四隻手緊地握著,面對面站著,那本是熱戀中的年輕男女所常見的親熱姿態。可是,在季子的臉上,卻又帶著一種奇妙的神情。

  那種神情,像是一個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將要犧牲,但是為了革命事業,仍然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樣,那種神情所表現的情操,是絕對高尚的。

  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現著高尚的情操之際,我卻作著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鐵門拉開,我和方天擦身而過之際,我已將他褲袋中的東西,「收歸己有」了。而這時,我又趁他們兩人痴痴地對望之際,在方天的身邊,再次擦過。

  這一次的結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東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離開了他們,隱沒在一叢灌木後面,立即又停住,靠著灌木的掩避,向他們兩人看去。

  只見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腳。他們兩人,仍是互望著,足足有好幾分鐘,才一言不發,手拉著手,向屋中走去。

  我的身份只是花匠,當然沒有法子跟他們進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簾,將我的「所獲」,一齊放在桌上。

  我的「成績」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隻皮夾子,一包煙,一隻打火機,一隻鎖匙圈,上面有五把鎖匙,一條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記事本。

  我曾記得,方天在北海道時,用來傷我的,是如同小型電晶體收音機似的一個物事,我沒有能夠得到。只不過我得到的東西中,有一樣,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猶如油漆用的「排筆」也似的東西,是七個手指粗細,如香菸長短的鋼管聯在一起的,鋼管中有些搖動起來,會「叮叮」作響,玩具不像玩具,實在看不出是什麼來。

  我將所得到的東西,分成兩類。一類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煙、打火機、手帕、皮夾子(因為皮夾子中只有鈔票,別無他物)。一類則是有研究必要的。

  第二類,就是那「排筆」也似的東西和那日記簿了。

  我打開了那本日記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資料,可是一連翻了幾頁,我卻呆住了。那本日記簿的封面十分殘舊,證明已經用了許多年了,而裡面所剩的空白紙,也只不過四五頁而已,其餘的紙上,都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然而,我卻什麼也得不到。

  因為,那日記簿上的文字,是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我甚至於不能稱之為「文字」,因為那只是許多不規則地扭曲的符號。

  但是我卻又知道那是一種文字。

  因為有幾個扭曲的符號,被不止一次地重覆著,可知那是一個常用的字。

  這是什麼國家,什麼民族的文字,我實是難以說得上來。

  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種符號。我將一本日記簿翻完,裡面竟沒有一個字是我所認識的。

  我嘆了一口氣,心想這本日記簿,和那排筆也似的東西,只好交給納爾遜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國的保安人員去作詳細的檢查了。

  我將那兩樣東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來,準備鋪好被子休息了。

  可是正在這個時候,我的懷中,突然有聲音傳了出來!我嚇了一跳,一時之間,還不能確定聲音的確是從我身上發出的。

  可是當我轉了一轉身之後,我便肯定,聲音發自我的身上!

  在那一剎,我當真呆住了。

  說來非常可笑,我當時第一個感覺,不是想到了別的,卻是想起了「聊齋誌異」上的一個故事:一個書生,外出回家,聞得衣襟上有人聲,振衣襟間,一個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為一個絕色美女……

  我心中想,難道這種事也發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當然,沒有什麼縮形美女落了下來。

  可是,發自我懷中的那種聲音,卻也絕對不是我的幻覺,在我定了定神之後,聲音仍持續著。

  那種聲音,乍一聽,像是有人在細聲講話,可是當你想聽清楚究竟講些什麼時,卻又一點也聽不出來。我將上衣脫了下來,便發現聲音發自一隻衣袋之中。而當我伸手入那隻衣袋時,我便知聲音來自何處了。

  這種突然而來的聲音,是從那個我不知道是什麼?猶如「排筆」也似的東西中,所發出來的。

  那幾個金屬管子,如果有強風吹過,可能會發出聲音來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卻一點風也沒有,它何以會發出那種不規則的,如同耳語的聲音來,卻令我莫明其妙。

  我將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視著它。約莫過了三四分鐘,那聲音停止了。

  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沒有聲音發出來。然而。當我將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際,只聽得那物事,又發出了「叮」地一聲。

  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怪物,一聽得它又發出了聲音,連忙鬆手。

  在那「叮」地一聲之後,那物事又發出了一連串叮叮噹當的聲音來,像是一隻音樂箱子在奏樂一樣。

  而且,我立即聽出,那正是一首樂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卻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調。

  在我這一生中,我只聽過方天一個人,哼著這樣的小調。

  在那首小調完了之後,那東西便靜了下來,不再發出聲音了。

  我搖了搖它,它只發出輕微的索索聲,我只得小心地將它包了起來,又放入了袋中。

  這時候,我心中對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

  因為這個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動,怪異到了極點,連他身邊所有的東西,似乎也不是尋常人所能理解的。

  我對於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兒,見識不可以說不廣,連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堡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樣東西,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一樣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傷的武器,一樣是那會發聲音的一組管子,另一樣,使是那本滿是奇異文字的小日記本。

  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種奇異而又超乎荒謬的感覺:方天似乎不是屬於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屬於地球的,因為他實在是太怪了,怪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我熄了燈,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見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燈光透出,顯然博士並沒有睡。

  在客廳中,燈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兩人,正在那裡交談。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會發覺他失去了許多東西,而再難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東西,對方天來說,是十分重要的話,他一定會焦急地去找尋的。

  我並沒有料錯。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後不多久,我便聽得方天大聲的講話,自屋子中,隱隱地傳了出來。我那時,是在花匠的屋子中,離方天所在,有一段距離,是以方天在講些什麼,我並聽不出。

  方天的聲音響起之後,不到一分鐘,便見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來。

  季子跑在他的後面,方天蒼白的臉上,隱隱地現著一陣青藍色,看來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後面,兩人一直到了門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麼樣?」

  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們兩人,是以英語交談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請警方協助?」

  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報紙上登廣告,不論是竊去的,還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來,就有重賞。」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什麼啊?」

  方天唉聲嘆氣,道:「旁的都是不要緊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記簿,很小的那種,和一隻錄有我家鄉的聲音的錄音機。」

  季子奇道:「錄音機?」

  我這時,心中也吃了一驚,也同樣地在心中,複述了一次:錄音機?

  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樣,頓了一頓,連忙改口道:「是經過我改裝的,所發出的聲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錄音機,你刊登廣告時,就說是一排細小的金屬管子好了!」

  季子皺著眉頭,道:「你現在到哪裡去?」

  方天道:「我沿著來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東西。」

  季子嘆了一口氣,道:「你還未曾和我父親進一步地談及我們的事呢!」

  方天道:「我們的事,還是到離開日本時再說吧,你已經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憂鬱,道:「可是,我的未婚夫……」

  方天的面色,顯得更其難看,道:「你還稱他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們的國家裡,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約……」

  方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那你難道非嫁他不可了?」

  季子道:「當然,我可以不顧一切,但這要令我的父親為難了。」

  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們再慢慢討論吧,如今,我心中亂得很。」他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幾步,道:「他這幾天就要到我家來了。」

  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來看你。」

  季子站定了身子,兩人互作了一個飛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

  我一等季子走進了屋子,立即從窗中跳了出去,翻過了圍墻,沿著門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過去。

  不一會,便看到方天正低著頭,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尋找著,看來,他想憑運氣來找回他已失去的東西。

  我一發現了他,腳步便放慢了許多,遠遠地跟著他。由於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要跟蹤一個人,而不被人發覺,並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儘可能跟得遠些,不被他知道。

  我看到他在一個公共汽車站前,徘徊了好久,顯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車來的。然後,我又見他向站長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中有著微弱的燈光,我也跟了過去,只聽得方天在向一個睡眼矇矓的職員,在大聲詢問道,可有失落的物事。

  那職員沒好氣地咕噥著,我走得更近了些。

  方天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倏地轉過頭來。我使自己的身子,彎得更低些,看來更像是一個過早衰老的勞苦中年人。

  我一逕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東西?」

  方天一個轉身,看他的情形,幾乎是想將我吞了下去,大聲道:「是!是!東西在哪裡,快給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道:「有一些東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這裡等候失主,請你跟我來。」

  方天的臉上,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色來,道:「你主人是誰?」

  我隨便捏造了一個名字,方天顯然是極想得回失物,道:「離這兒遠不遠?」他肯這樣問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

  我沉聲道:「不遠,只要穿過幾條小巷,就可以到達了。」

  方天也沒有多說別的,只是道:「那我們走吧!」

  我轉過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後面。直到這時候,我才開始想對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將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

  然而,將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後,便是怎麼樣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開談判的話,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我不能將他帶出太遠,太遠了他會起疑心的。

  我考慮了兩分鐘,便已經有了初步的決定。

  我決定將他打昏過去,綁起來,然後,立即通知納爾遜先生,要警方來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個決定,我改為將他擊昏縛起手足之後,由我自己來對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將自己當作是搶劫外國遊客的小毛賊。

  為了對付方天這樣的人,即使是小毛賊,也要權充一回的了。

  我將他帶到了一條又黑又靜的小巷中,然後,我放慢了腳步。

  我並不轉過身來,只是從腳步聲上,聽出方天已來到了我的身後,他問我道:「你怎麼不……」可是,我不等他將話講完,立即後退一步,右肘向後,猛地撞了過去。

  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悶哼一聲,彎下腰來。

  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樣,我疾轉過身來,在他的後腦上,重重的敲擊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發軟,倒在地上。

  我解下了他的皮帶和領帶,將他的手足,緊緊地縛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醫院中忍受那麼劇烈的痛楚,我將他手足,緊緊縛住之際,也感到心安理得。

  我縛住他之後,提著他,向小巷的盡頭走去。

  那是一個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為在深夜,是不會有人走進一條死巷子來的。

  我一直將他提到了巷子的盡頭,才將他放了下來。在放下他的時候,我故意重重地將他頓了一頓,我聽得他發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聲。

  我知道他醒過來了,我將身子一閃,閃到他看不到我的陰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卻可以就著一盞光線十分闇弱的路燈看到他。

  我先不讓他看到是誰使他變成現在那樣的,以便看看他的反應如何。

  只見他慢慢地睜開眼來,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著,搖了搖頭,而當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縛住了手腳之際,他開始用力地掙扎了起來。我下手之際,縛得十分緊,他掙扎了一會,並沒有掙扎得脫,面上的神色,更是顯得駭然之極。

  他滾向墻,以下頦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準備跳躍著出巷子去的。

  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際,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道:「餵朋友,慢慢來,別心急!」

  方天的身子在發抖,聲音也在發顫,道:「你……你是誰?」

  我放粗喉嚨,道:「你又是誰?」

  我站在方天的後面,看不到他的臉,但是我卻看到,在我發出了那一個問題之後,他的耳根,已發青了,可見他的面色,一定更青!

  只聽他道:「我是人,是和你們一樣的人,你快放開我吧!」

  我剛才的那一問,一則是就著方天問我的口氣,二則是因為他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發出的。然而我無論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會有這樣的回答。

  我心中急速地轉唸著:這是什麼意思呢?他竭力強調自己是一個人,這是為了什麼呢?難道他竟不是人?這簡直荒誕之極,他不是人是什麼?然而,他又為什麼那樣講法呢?

  他的身份,當真是越來越神秘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心中雖然是茫然一片,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我卻裝著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們不一樣!」

  我這句話才一出口,使聽得方天發出了一聲呻吟!

  那一聲呻吟之中,充滿了絕望的意味!同時,他的身子,也軟了下來,在墻上靠了一靠,終於站不穩,而坐倒在地。

  這時候,我也呆了。

  我絕未料到,我的話竟會引起方天那樣的震動!

  這不可能有第二個解釋,唯一的解釋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話,何以一聽到我的話,竟驚到幾乎昏厥?

  然而,這不是太荒唐太怪誕太不可思議太無稽了麼?方天不是人,是什麼?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見方天並沒有露出「原形」來。

  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從在學校中第一次見到他起到現在,也仍是一個模樣,只不過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蒼白而已。

  我看他緊緊地閉著眼睛,便道:「你怎麼了?」

  方天喘著氣,並不睜開眼睛來。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絕望,像是一個已到了刑場上的死囚一樣,什麼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睜開眼睛來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麼?」

  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著氣,道:「放開我,放開我,你是知識份子?我向你說幾個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盡了,你不識字,我寫給你,你去賣給任何人,你去賣給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快放開我,放開我……」

  方天的話,我越聽越糊塗。

  我只是聽出,方天似乎願意以什麼科學上的公式,來作為我放開他的條件。然而,那是什麼公式,居然那樣地值錢呢?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開你之後,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發現我自殺死了。」

  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篩糠也似地抖了起來,道:「不……不……你不見得會害我吧!」

  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覆了正常的聲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搗什麼鬼?」

  我料到我一講完,方天一定會睜開眼來的,所以我立即順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

  果然,方天一聽到我的話,立即睜開眼來。

  他一睜開眼,使失聲叫道:「衛斯理!」

  我笑了一下,道:「還算好,你總算認得老同學。」方天面上的每一條肌肉,都在跳動著,顯見他的心中,駭然之極。

  他喉間「格格」地作聲,好一會,才吐出了四個字來,道:「你……沒……有……死?」

  我道:「沒有死,你想害我幾次,但是我都死裡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來的,你……你……」

  他的神色實在太驚惶了,令得我非但不忍懲治他,反而安慰他道:「你有話慢慢說,何必那麼緊張?」他嗚咽地哭了起來,道:「我完了,我完了,我將永遠留在這裡了,我完了……」

  他又講起我聽來莫名其妙的話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餵,老友,我們一件事一件事解決,你別哭好不?」

  方天漸漸止住了嗚咽聲,道:「你……要將我……怎麼樣。」

  我想了一想,道:「那全要看你自己。」

  方天茫然道:「看我自己?」

  我道:「是,加果你能使我心中的疑問,都有滿意的答覆,那我使不究以往了。」方天的眼中,突然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彩,道:「你心中的疑問?那你……並不知道我的一切?」

  我一時不察,道:「是的,所以我才要向你問一個究竟。」

  方天道:「你將我放開,你將我放開。」

  我搖頭道:「不行,如果你再用那東西來傷我,這裡沒有積雪,我活得了麼?方天忙道:」沒有了,那東西只能用一次,已經給我拋掉了。「

  我自然相信他的話,但是在搜了他全身,而未曾再發現那東西和可疑的物事之後,我便鬆了他的綁,但是我的手,卻捉住了他的手臂,一齊向巷外走去,我心中的疑問實在太多,竟決不定該問哪一個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在北海道,你用來傷我的是什麼?」

  方天「噢」地一聲,道:「那只不過是一種小玩意,那小盒子之中,有一种放射性極強的金屬,盒子又是另一種可以克制那种放射光的金屬製成的,一按鈕,盒子上如同照相機的快門一樣,百分之一秒地一開一合間,盒中金屬的放射線,便足以將人灼傷了……」

  「灼死!」我更正著他。

  方天顯得十分尷尬,道:「但只能一次,一次之後,經過放射線的作用,放射性消失,金屬的原子排列,起了變化,那種金屬,便轉為另一種金屬了。」

  我道:「好,我願意知道那种放射性極強的金屬名稱。」方天道:「那種金屬,叫『西奧勒克’。」

  我怔了一怔,道:「什麼?」方天道:「叫西奧勒克,是十分普通的金屬,我們那裡……」他只講到這裡,便住了口。

  我從來也未曾聽到過有一種金屬,有那麼強烈的放射性,而又名為「西奧勒克」的,我正歸咎於我自己科學知識的貧乏,然而,我又陡地想起,這其中,有著不對頭的地方。

  方天說那種金屬十分普通,而如果真是十分普通的話,為什麼不見強國用來作毀滅性的武器呢?我心中放著疑問,握住方天手背的手,也不由自主,鬆了一鬆。

  方天顯然是早就在等這個機會了,他就在那時,用力地一掙,掙脫了我的手,向前快步地奔出了幾步。我自然不肯就這樣放他離去,立即起步追去。

  然而,方天在快奔出了幾步之後,伸手入袋,疾轉身過來,叫道:「衛斯理,不要逼我用武器,快站住!」我離得他極近,只要再衝過兩步,就可以將他再次抓住了!

  然而,我卻停了下來。

  我的確是被他嚇住了。

  雖然剛才我曾搜過他如今插手的那隻衣袋,袋中並沒有什麼東西。但是方天是一個怪到那樣子的怪人,你根本不可能以常情去料斷他的。或許,他是在虛言恫嚇。但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有什麼可以殺人於百分之一秒的武器在。

  我記得在北海道,我受重傷之前,他也曾屢次說過「不要逼我」的。

  我揚了揚雙手,道:「好,我不追你,但是我絕不會幹休的!」方天叫道:「你別管我,你別管我,你別管我好不好?你為什麼僅僅為了你的好奇心,而要來管我,使我不得安寧,使我不得……」

  他講到這裡,突然劇咳起來。

  我冷笑了一聲,道:「方天,你將事情說得太簡單了。你還記得我們的同學麼?你自然更沒有忘了滑雪女選手?還有我自己,我們都幾乎為你喪生!而我如今更受了一位傷心的父親的委託,你說我僅是為了好奇心?」

  方天向後退出了一步,道:「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我道:「我相信你是逼不得已的,但是我要知道:為什麼!」

  方天道:「我不能告訴你,將來,你會明白。」我嘆了一口氣,方天的話,說了等於白說,我以十分懇切的語聲,道:「好,為了你,我已惹下了天大的麻煩,我也不必和你細說了,我是一個不怕麻煩的人,我相信你的麻煩,一定比我更甚。如果你要我幫助的話,我一定忘記北海道不愉快的事,而很樂意幫助你的。」方天望著我,一聲不出。好一會,他才道:「我走了,你可別追上來!」

  我聳了聳肩,道:「我知道,我一追上來,你又要逼不得已了!」我一句話未曾講完,方天已經急促地向外奔了出去。

  我等他出了巷子,連忙追了上去。

  只見他一出巷子,使向左轉,我揚聲叫道:「還有,你失去的東西。是在我這裡!」

  方天猛地一停,但立即又向前奔出!

  我沒有再去追趕,也沒有跟蹤。我相信,方天即使不會來求助於我,也必然會來我這裡,要回他失去的東西,我發覺方天似乎將所有的人,都當作敵人,大約只有佐佐木季子一人是例外,我決定回到佐佐木家去,明天,向季子再了解一下方天的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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