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檯球

詹姆斯·普利斯(我想我還是該稱呼詹姆士·普利斯教授,雖然不提他的頭銜,但我指的是誰,保險近人皆知)說起話來總是慢吞吞的。

這我清楚。我採訪他的次數可不少了。他有自愛因斯坦以來最偉大的頭腦,不過這個頭腦思維並不敏捷。他承認他的遲鈍。也許正因為他的頭腦太偉大了,才無法敏捷的思維。

他往往慢悠悠的,心不在焉的說上幾句,就思考開了,然後再說上那麼幾句,就連談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那巨人的頭腦也會東拉一點西加一點的沒個準譜兒。

明天會出太陽嗎?我想象的出他那遲疑不決的模樣。我們說“出”是什麼意思呢?我們能肯定明天一定會到來嗎?“太陽”這個詞兒用在這裡合適嗎?

有了這種談吐習慣,再加上一幅略呈蒼白,平淡無奇的面孔,除了慣有的猶豫不決的神色之外總是毫無表情;還有梳理的整整齊齊,略覺花白的頭髮;那一成不變的剪裁老式的筆挺西裝;詹姆士·普;理斯的形象就活靈活現了---這是一個完全缺乏魅力的孤僻的人。

這也就是世界上除了我本人以外,沒有人會懷疑他是個殺人犯的原因。即使我,也沒有什麼把握。他畢竟是思維遲鈍;他一向思維遲鈍。能想象他會在緊要關頭振作起來敏捷思考,迅速行動嗎?

這都無濟於事了。就算他殺了人,他也已經安然脫身了。現在要想翻案早已為時太晚,哪怕我決定發表這篇東西也無濟於事了。愛德華.布魯姆是普利斯的大學同學,有是其後二,三十年始終長期共事的同僚。他們年紀相同,有都是過獨身生活,但是除此以外,其它的一切卻是截然相反的。布魯姆高大魁梧,大嗓門,急性子,充滿自信,象一道閃電那樣引人注目。他的思路急如流星,能在瞬息之中出人意料的抓住問題的實質。普;利斯是個理論家,而他不是;布魯姆沒有耐心搞那玩意兒,也沒法集中精力緊張思考單一的抽象理論。他承認這點,並以此而自鳴得意。他有一種神奇的才能:擅長將理論付諸應用,擅長髮現使它能被人加以利用的途徑。他能不費什麼勁的從抽象結構的冰冷的大理石上悟出一種奇妙裝置的複雜設計。只消他略施小計,石塊就是脫胎換骨,化為那種裝置。有一種並非十分誇張的流行說法,說布魯姆造的東西決沒有不靈的,決沒有拿不到專利的,決沒有無利可圖的。他四十五歲時候,已經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了。如果說技術專家布魯姆也得格外倚重什麼特定的東西的話,那就是理論專家普利斯的思想方法。布魯姆最偉大的新發明都源於普利斯最偉大的思想,可是當布魯姆的財富和聲望與日俱增之際,普;利斯只不過在同僚中獲得了特殊的尊敬。

所以,在普;利斯提出兩場論時,布魯姆會立刻著手製造第一台供實際應用的反引力裝置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家拭目以待的事兒。

我的任務是向“電訊新聞社”的電稿訂戶介紹人們對兩場論的關注情況。要完成這項工作就得想法子和人打交道,而不能和抽象的概念打交道。由於我的採訪對象是普利斯教授,這活兒可不輕鬆。

我當然要問到大家都很感興趣的反引力的種種可能性而不會追問那誰都不懂的兩場論。

“反引力?”普利斯抿緊蒼白的嘴唇思索著,”我不能完全肯定有這種可能,或者將會有這種可能性。我還沒有完全搞清兩場方程會不會有盡解式,它們必須要有……當然……如果……“他丟下了話題,又陷入了沉思默想。

我拿話激他:“布魯姆說他認為可以造出這種裝置來。”

普利斯點點頭。“對,不錯,但我感到懷疑。埃德.布魯姆過去確有驚人的絕招能獨具慧眼。他有非凡的智力。那確實使他富足的可以了。”

我們坐在普利斯那套普普通通的中產階級水平的寓所裡。我禁不住往旁邊瞟了幾眼,說真格的,普利斯還算不上富有。

我並不認為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看到我四處打量,我想他也有同感。他說:純粹的科學家通常獲得的報酬並不是財富,那甚至也不是他們特別嚮往的報酬。”

也許是這樣,我想。普利斯的確得到過與眾不同的報酬。他是歷史上第三個兩度獲得諾貝爾獎的人,也是第一個兩度獨享過自然科學項目獎金的人。這可沒什麼好抱怨的。要是他不富有,反正他也不窮。

不過聽他的口氣不象是一個知足的人。或許只是布魯姆的財富使普利斯惱火;或許還有布魯姆在地球人士中的赫赫聲望,他所到之處,無不奉之為知名人士,而普利斯在科學會議和大學教師俱樂部的圈子以外就沒什麼名氣。

我說不上我的眼神或者我的緊皺的額頭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流露了這些想法,但普利斯又開口了:“不過,我們是朋友。你知道,我們每星期打一兩次檯球,我一般都能嬴他”

(我從未發表過以上聲明。我還找布魯姆核實過他作了長篇反駁,劈頭就說:“他打檯球嬴我?那個笨蛋……”下面的話就更近於人身攻擊了。實際上,他們對台球都不是生手。在上述聲明與反駁之後。有一次我看他們打過一會兒,兩個人都帶著一幅職業球手的穩勁兒。此外,兩個人打起球來眼都紅了,我一點也看不出這局比賽有什麼友誼可言。)

我說:“你願意談談對布魯姆是否會動手建造反引力裝置這個問題的看法嗎?”

“你的意思是問我願意不願意表態吧?嗯,好的,讓我考慮一下,年輕人。不過,我們說的反引力是什麼意思呢?我們的引力概念是圍繞著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確立的。儘管這一理論迄今已經有一個半世紀了,但其描述的內容依然無懈可擊。我們可以描述一下……”

我有禮貌的聽著。我以前聽普利斯講過這個話題。不過我想要從他那兒搞出點什麼的話(這沒什麼把握),我一定得任憑他用自己的方式一直把話說完。

“我們可以描述一下這種理論,”他說,“請把宇宙想象為一塊又薄又平,柔韌性極強,不會碎裂的橡膠板。如果我們把質量這個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概念聯繫起來,就可以想到質量會使橡膠板形成凹陷。質量越大,凹陷越深。”“我們可以描述一下這種理論,”他說,“請把宇宙想象成是一塊又平又薄、柔韌性極強、不會碎裂的橡膠板……我們把質量這個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重量概念聯則可以想到質量會使橡膠板形成凹陷。質量越大、凹陷越深。”

“在實際宇宙中,”他繼續說,“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質量0因此可以設想我們的橡膠板一定是千瘡百孔,遍佈凹陷的。任何沿板塊運動的物體在通過凹陷處時都會顛簸起伏,並因而改變方向。這種方向的改變被我們解釋為因為存在著引力作用。如果運動物體以緩慢速度接近凹陷中心,就會陷入其中環繞著凹陷旋轉。在沒有摩擦的情況下,它會永遠那樣旋轉下去。換句話說、那也就是被伊薩克.牛頓解釋為力,被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解釋為幾何形畸變的現象。”

說到這兒他停住了。這番話他說得相當流暢(就他而言)、因為他談的是他以前曾多次談過的內容。再往下講他就開始字斟句酌了。他說:“所以說,.要想產生反引力,”我們先得改變宇宙的幾何形狀。如果我們再甩個比喻:就是說,我們先得把凹陷的橡膠板弄平。可以在質量之下,我們竭力託舉它、支撐它,防止它造成凹陷。如果我們能象那樣把橡膠板弄平了,那我們就創造了一個不存在引力的宇宙(或至少是一部分不存在引力的宇宙)。運動物體在通過無凹陷板塊時絲毫也不會改變運動方向,我們可以把這種現象解釋為說明板塊並未產生引力。然而,要想完成這種豐功偉績,必需具有一種與造成凹陷的質量相等的質:量。打個比方說,要用這種辦法在地球上產生反引力,我們:就得動用相等於地球本身質量的質量,還得讓它穩穩地懸浮:在我們頭頂上空。”

我打斷了他:“但是你約兩場論……”

“不錯。廣義相對論並沒有用單一的一集方程來解釋引力場和電磁場二者。愛因斯但花了半生精力探索電一的方程集(探索一項統一場論),可是失敗了。所有愛因斯但的後繼者也都失敗了。可是我一開始就抱定一種假設:存在著無法統一的兩個場。而且我一直循著這種推斷進行下去。我可以用‘橡膠板塊’的比喻說法,大略解釋一下這一推斷。”

現在我們涉及到一些我以前不一定聽說過的事情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問道。

“設想我們不是去設法撐託造成凹陷的質量,而是設法去強化板塊本身,使它變得不易凹陷。至少在小面積範圍內,它將會收縮,變得更為平坦。引力將會減弱,從而質量也將減小,因為就凹陷的宇宙而言,這兩者實質上是相同的現象。如果我們能夠使橡膠板完全平坦的話,引力和質量就都會完全消失了。

“在適當條件下,電磁場可被利用來抵銷引力場,並用以強化凹陷的宇宙結構。電磁場的強度遠遠超過引力場,因此能以前者制服後者。”

我將信將疑他說:“不過你說‘在適當條件下,,你說的那種適當條件能具備嗎,教授?“這我也不知道,”普利斯沉思地慢慢說道,“如果宇宙果真是塊橡膠板,我們要指望它在造成凹陷的質量下依然能完全保持平坦,先得使它的強硬度達到無限值。如果現實宇宙的情況也是如此,就需要一個無限強的電磁場,這就意味著反引力是不可能的。”

“可布魯姆說……”

“是的,我揣測布魯姆認為如果運用得當,一個有限場就能奏效。不過,儘管他足智多謀,”普利斯勉強地笑了笑,“我們也不必把他看作是萬元一失的人。他領會理論很不全面。他……他從來沒得過大學學位,這你知道嗎?”

我差點兒說出我知道。其實,大家都知道。不過普利斯說這話時話音中頗有點急切的味道。我抬眼一看,剛好捕捉到他那傳神的目光)看來他好象挺樂於傳播這消息似的。所以我連連點頭,作出一副心中有數,準備在將來參考援用的樣子。

我再次拿話激他:“普利斯教授,那麼你是說布魯姆多半是錯了,反引力根本不可能啦?”

過了好一會兒,普利斯才點頭說道:“當然,引力場可以減弱,但如果我們所說的反引力指的是一個具體存在的失重場(完全沒有引力的大片空間)、那我料想這樣的反引力到頭來還是行不通的,即使是布魯姆也不行?

我總算好歹弄到點兒我要的材料了。以後差不多有三個月,我沒有見到布魯姆。當我終於見到他時,又正趕上他脾氣不好。

當然,有關普利斯聲明的消息剛一傳開,他立刻就火了。他放出風來說一旦反引力裝置建造成功,將邀請普利斯參觀陳列展出,甚至還要請他參加示範表演。某位記者(不幸,並不是我)在他頻繁約會的空隙時分俊住了他,請他再詳盡闡述一下,他說,

“最後我會把這種裝置搞出來的,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們可以到場,新聞界希望他們到場的任何其他人也都可以出席。詹姆士·普利斯教授可以出席,他可以代表理論科學界。在我作了反引力示範表演後,他可以修正他的理論來解釋它,我確信他懂得怎麼樣以高明的手法進行修正,怎麼樣確切說明我決不可能失敗的原因。其實,他現在就可以動手做這件事、以便節約時間。不過我想他還不會這樣做。”這番話說得彬彬有禮,不過從他那口才流利的言談中,還是能聽出弦外之音來。

他仍然偶爾和普利斯打打檯球。兩個人見面的時候,彼此的舉止都十分得體。從他們各自對報界的態度上,人們可以看出布魯姆的進展情況。布魯姆回答問題越來越草率,甚至暴躁;而普利斯的心緒卻越來越好。

當經過無數次請求,布魯姆終於同意接受我的採訪時,我很想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布魯姆的探索有了突破。我抱有一線幻想,希望他對我宣佈最後的成功。

結果並非如此。他在他那間位於紐約州北部布魯姆企業公司的辦公室中會見了我。此地環境絕佳,遠離人口稠密地區,又經過精心美化,而且佔地面積之廣毫不亞於一個龐大的工業企業。兩個世紀前,愛迪生在其全盛時期都沒有獲得過布魯姆這樣非凡的成功。

但是布魯姆的脾氣可不大好。他晚了十分鐘才闊步走進屋來,經過秘書的辦公桌旁時還怨氣沖沖他說著什麼,同時朝我這邊稍稍點了下頭。他穿著一件實驗室工作服,沒拍拍習一“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裡,說道:“很抱歉讓你久等了,但是我沒有原來預料的那麼多時間。”布魯姆天生是個場面上的人物,很清楚不能得罪報界,不過我感覺到他此刻困難重重,顧不上這條原則了。

我單刀直入地進行試探:“先生,我聽說你最近的試驗設有成功。”

“誰告訴你的?”

“可以說是常識,布魯姆先生。”

“不,不對。別那麼講話,年青人。對於在我實驗室裡和車間裡進行的那項工作來說沒有什麼常識可言。你是在陳述教授的意見,對吧?我指的是普利斯的意見。”

“不,我……”

“當然是的。你不就是他對之發表聲明一一說反引力不可能的那個人嗎?”

“他並沒有發表那樣直截了當的聲明。”

“他歷來都不直截了當他講話,不過對他來說那已經夠直來直去的了。我在認輸之前要把他那見鬼的橡膠板宇宙弄得比他說的話更直來直去。”

“你的意思是有了進展嗎,布魯姆先生?”

“這你知道,”他說著把手指彈得啪地一響,“或者說你應該知道。上星期你不是去看示範表演了嗎?“是的,我去了。”

我原來斷定布魯姆正在左右為難,他不見得願意提起那次表演。表演雖有效果,但卻不是什麼轟動世界的大事。不過是在一個磁體的兩極之間產生了一個引力減弱區。

幹得倒是很巧妙,利用了穆斯堡爾效應平衡來探查兩極間的空間。可能你從來沒見過穆斯堡爾效應平衡的實際演示,”包主要是以密集的單色伽馮射線光束射向低強度引力場。在引力場的作用下,伽瑪射線的波長會略有改變,但這種改變是可測知的。如有其它因素使場的強度發生變化,射線波長改變情況會有相應變化。這是一種極其靈敏的探查引力場的方法,效驗神奇。布魯姆確實使引力減弱了,這是毫無疑問向h

麻煩的是這種試驗以前別人也做過。誠然,布魯姆利用了大量電路,使取得這種效果成了更加輕而易舉的事(他這套系統是地地道道獨出心裁的設計,馬上就獲得了專利)他也堅持說通過這種方法,反引力不僅將成為理論上的瑰寶,而且更有應用價值的實際效果。

或許如此。不過這項成果還不完善,他往常從不大肆宣揚不完善的東西。這回要不是他不顧一切地想拿出點東西來,他也不會這樣做的。”

我說:“我的印象是你在初步示範演示時取得的結果是0.82g,比春天巴西方面完成的結果好一些。”

“是這樣嗎?好吧,對照計算一下巴西和此地的輸入能量,再告丐我每千瓦時的引力減退該數有何不同,你會大吃一驚的。”

“但是關鍵在於你能達到零g即元引力狀態嗎?那才是普利斯教授認為不可能作到的事。大家都認為僅僅減弱場的強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市魯姆握緊了拳頭。我覺得那大關鍵性的試驗已告失敗,他心煩意亂,幾乎忍耐不住了。布魯姆最忌諱宇宙間給他釘子。他說:“平論家真使我厭惡。”這話是用低沉、強自抑制的聲調說出來的,似乎他終於厭棄了避由不談這事的作法,豁出去捱罵也要說說心裡話了)個普利斯拿幾個方程式來回作文章就得了兩次諾貝爾獎金,可他用那些方程搞出了什麼名堂呢?一無所成!我可用它們搞出東西來了,還要用它們搞出更多東西來,不管普利斯高大烏舍).“人們將永遠不忘的人是我。獲得聲望的人也是我。讓他守著他那倒黴的頭銜、他以為的人類和學者對他的崇拜去吧。聽著,我告訴你他為什麼牢騷滿腔,明擺著是老一套的嫉妒。我通過實幹得到了他想通過思考撈到的東西,使他庸心疾首。

早有一次我對他說我們在一塊兒打檯球,你知道……

就是在這當口我引述了普利斯關於檯球的說法並且聽到了布魯姆的反駁。兩個人講的我都沒發表,那只是件瑣事。

“我們在打檯球,”布魯姆平靜下來後又接著說,“比賽積分是我領先。我們面子上都過得去,大學同窗啦什麼的,全是扯淡。他考試怎麼過關的我可不知道。當然啦,他拿下了物理學學位,還有數學學位。可他攻的每一門人文學科都是勉強及格,我想就連這大概還是出於教授對他的憐憫”

“你沒有得過學位,對吧?布魯姆先生。,就我而言這純粹是惡作劇,我愛看他發作。

“該死,我退學投身於實業界了。在我上大學的三年當中,各科平均成績是乙上。別瞎琢磨,聽見嗎?見鬼,普利斯獲得了博士學位那會兒,我都在掙第三個一百萬了。”

他顯然被激怒了,又繼續講下去。“不管怎麼說,我們當時在打檯球,我對他說:‘吉姆,一般人永遠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我取得了成果你卻得了諾貝爾獎。你要兩份獎於什麼?給我一份吧!’他站在那兒用滑石粉擦他的球杯,後來用他那軟綿綿毫無生氣的腔調說,‘你撈了二十億了,.埃德。給我十億吧:’你看,他想要的是錢。”

我說:“我想他獲得那樣的榮譽你該不會耿耿於懷吧?”、有片刻功夫我覺得他要下逐客令了,可是他沒有。他反而放聲大笑,連連擺手,就象在擦拭他面前一塊無形的黑板似的。他說:“啊呀,好了,不提了。這些都走題了。言歸正傳,你想要一項聲明嗎?好的。目前事情不大順當,我也有點火氣,不過都會解決的。我認為我知道毛病在什麼地方方。即使我不知道,也很快會弄清楚。

“注意,你可以說我說過我們並不需要無限的電磁強度;我們會把橡膠板弄平:我們會搞成失重場。當我們作到這一步時,我要專門為新聞界和普利斯舉行前所未見的最絕的表演。你也會受到邀請。你可以說它已經為期不遠了。好嗎?”

好的!

此後我曾有機會又各見過他們倆一兩面,甚至還親自在場目睹過他們倆在一起打檯球。如前所述,兩個人都舉止如同原來一樣。

不過舉行表演的邀請卻柵柵來遲。一直到離布魯姆對我發表聲明的一週年只差六週的時候,才算來了。就這件事而論,也許期望它速見成效確實有欠公允。

我收到一份雕板印刷的特製請帖,首先寫明同時舉行雞尾酒會。布魯姆辦事從來都是盡善盡美的,他計劃使到場的記者個個心滿意足。還作了安排轉播立體電視。顯然布魯姆信心十足,有把握放心大膽地讓本星球每一間起居室都看到這場表演。

.我打電話給普利斯教授,想證實一下是否他也受到了邀請。果然不錯。“你準備出席嗎,先生?”談話停頓了,電視電話屏幕上的教授面孔顯示出一副猶豫、勉強的沉思神情。“由於事關嚴肅的科學問題,這類表演是最不足取的。我不願意鼓勵這種事情。”

我擔心他避不出席。要是他不到場,那戲劇性的場面將大為減色。不過後來,也許他權衡了利害,還是不願在世人面前扮演膽小鬼的角色吧、於是終於帶著明顯不情願的口氣說:“當然,埃德.布魯姆並不是個真正的科學家,他全靠譁眾取寵發跡。我會去的。”

“你認為布魯姆先生能搞成失重場嗎,“先生?”

“嗯……布魯姆先生寄給我一份他的裝置的設計副本,可……可我還說不準。也許他能行,如果……嗯……”.他說他能行,當然……”他又停頓了好半天,“我想我願意親眼看看。”

我也願意;還有很多其它人也願意。

場面真沒治了。騰出了布魯姆企業公司(就是山頂上的那幢建物)主樓的整整一層。雞尾酒會如約舉行,擺出了豐盛的冷盤小吃,還有輕鬆的音樂、柔和的燈光。衣冠楚楚、滿面春風的愛德華。布魯姆扮演了殷勤周到的主人角色,一批彬彬有禮、進退如儀的僕役前後奔走伺侯。一切都使人感到親切宜人,充滿自信。

詹姆士·普利斯來晚了。我發覺布魯姆在注視角落上的人群,目光掃到人群邊緣時他的臉色有點陰沉了。後來普利斯到了,隨身帶進來一股索然無味的情調。儘管周圍的喧鬧和壯觀景象(沒有別的詞彙能形容這個場面,要不就是兩杯馬提尼酒使得我熱情洋溢了),還是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氣氛籠罩了整個酒會。

布魯姆看到了他,臉上空刻容光煥發。他一陣風似地跑過去,一把抓住那位矮個子的手,拉著他走向酒吧櫃檯。

“吉姆!見到你真高興!你來點什麼?唉呀,夥計,要是你不露面我就要取消表演了。你知道,這種事情不能沒有明星到場。”他緊緊握著普利斯的手,“這是你的理論,這你也知道。要是沒有你們幾位,你們為數少得要命的幾位指路的話,我們這些可憐的凡夫俗子準會一事無成。”

他此刻熱情奔放,恭維話也都來了,因為現在他不在乎這個了。他是在欲擒故縱。

普利斯竭力想拒絕喝酒,嘴裡咕噥著什麼,但是一杯酒已經塞到了他手裡。布魯姆提高了嗓門大聲吼著:

“先生們!靜一靜。請為普利斯教授舉杯,為這位自愛因斯但以來最偉大的智者,兩度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兩場論之父、我們即將目睹的這次表演的啟蒙者--儘管他並不認為表演將會成功,並且有勇氣公開宣佈這一點-乾杯:”

場內發出了清晰可聞的竊竊笑聲,隨即又沉寂了。普利斯的臉色也不能再陰鬱了。

“可是現在普利斯教授光臨了,”布魯姆說,“我們剛向他祝了酒,讓我們幹了它。跟我舉杯,先生們!”

進行示範表演的地點經過精心佈置,遠勝過前一次表演的場地。這次是安排在大廈頂層。使用了互異的磁體(老天在上,更小了),但我幾乎可以斷定,安放在那兒的穆斯堡爾效應平衡裝置還是一摸一樣的。

不過房間裡有一件新東西分外引人注目,使每個人都驚愕不已。那是擺在磁體幹權之下的一張檯球桌。桌下則是對應的另一磁極,球桌正中心衝壓出一個直徑一英尺的圓窟窿。顯然,假使能產生一個失重場的話,準是經由球桌中央的窟窿表現出來。

看起來好象整個表演過程已設計好要以超現實主義的手法來強調布魯姆對普利斯的勝利。這又將是一局他們之間長期未決的檯球比賽,布魯姆即將獲勝。

我不知道是否別的新聞記者也這樣看問題,但我認為普利斯肯定會這樣看的。我轉身看他,發現他還拿著塞到他手裡的那杯飲料。我知道他難得喝酒,但此刻他把杯子舉到唇邊,兩口就把酒喝乾了。他瞪著那隻檯球,我無需什麼特異功能的天賦就能猜透,他是把這件事看作故意在他鼻子底下打板子。

布魯姆把我們領向圍著球桌的三面安放的二十個座位,、第四面空出來作為工作區。普利斯特別受照顧,一直被送到俯臨全場、視野最佳的座位上、普利斯飛快地瞟了1區已在開動的立體攝象機,我納悶兒他是不是在考慮退席、可處於全世界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這樣做。

表演實際上很簡單,然而是數得上的一次盛舉。大庭廣眾之下有不少測定能量消耗的儀表盤。另一些儀表盤用來顯示穆斯堡爾效應平衡的讀數,其位置和大小能使大家都一覽無餘。一切東西都安排得便於獲得立體視覺形象。

布魯姆以親切的態度解釋了每一個步驟,他停頓了一兩次,朝普利斯轉過身去要求給予必要的證實。他這樣作的次數不多、不十分顯眼,但足以使如坐針氈的普利斯越發難受。從我坐的地方,我可以隔著球桌觀察坐在另一邊的普利斯。他簡直是一副在陰曹地府受罪的模樣。

如我們所知,布魯姆成功了,穆斯堡爾效應平衡顯示出當電磁場加強時,引力強度穩定下降。當引力降到0.52g的標誌以下時,爆發出一陣歡呼。這個標誌是用紅線在儀表盤上標明的。

“諸位都知道,這個隊52g的標誌代表了以前引力強度實驗的最低記錄,”布魯姆滿懷自信的說,“我們現在超過了這項記錄,而耗電量還不到創造該項記錄時的百分之十?同時我們還要繼續使引力下降。

布魯姆(我認為他為了造成懸念的緣故,是有意這樣做的)放慢了朝零點下降的速度,讓立體攝象機在球桌的缺口和顯示穆斯堡爾效應平衡讀數下降的錶盤之間轉來轉去。

布魯姆突然說:“先生們,在每把椅子側面的小袋裡都有一付墨鏡。現在請大家戴上。失重場很快就要出現,它會輻射出一種紫外線很強的光。1

他自己戴上了墨鏡,大家照樣行事、一陣窘率之聲。

我覺得當最後時刻到來,錶盤讀數降到了零並牢牢地定在那裡的時候,誰都沒有出氣兒。轉瞬間,穿過球桌的窟窿,摹地在兩極之間出現了一道光柱。

發出了二十聲驚歎。有人喊了起來:“布魯姆先生,這光是怎麼回事?”

“那是失重場的特徵,”布魯姆圓滑他說。那當然並不是答案。

記者們全站了起來,簇擁在球桌周圍。布魯姆揮手讓他們回去,“先生們,請站開!.

只有普利斯坐著沒動,他似乎在出神沉思;從那時以來我一直確信是那付墨鏡遮掩了接著發生的一切事可能暗含的重大意義。我看不見他的眼睛,我沒法兒看見。那就意味著不論我或是其他人都根本沒機會揣測那雙眼睛後面在醞釀些什麼。咳,也許就是沒有墨鏡,我們也猜不到那兒。可誰說得上呢?

布魯姆再次提高了嗓門兒:“諸位!表演還沒有結束。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重複了我以前做過的試驗。現在,我已經完成了一個失重場,我已經證明了它是切實可行的。下面我要表演一下這樣一個場能夠起什麼作用。我們即將看到伯現象是前所未見的,’連我自己也沒見過。儘管我根想進行這方面的實驗)卻一直沒作過,因為我感到普利斯教授應該獲得這項榮譽……”

普利斯猛然抬起頭來。“什麼……什麼……”“普利斯教授,”布魯姆滿面笑容他說,“我希望由你來進行有關固體和失重場相互作用的首次實驗。請注意在台球桌中心已經形成了這樣一個場,全世界都知道你打檯球技‘術精湛,教授,那是你的拿手程度僅次於你在理論物理方面的驚人才華。能不能請你把一個檯球打進失重有效範圍中去呢?”他迫不及待地把一個檯球連同球杯一起遞給教授;普利斯用隱藏在墨鏡後面的眼睛凝視著它們、遲疑不決地、慢慢騰騰地伸手去接,。我很想知道他那雙眼睛在流露些什麼,我也想知道讓普利斯在表演場上打檯球的這一決定到底應該在多大程度上歸咎於布魯姆的憤怒反應,我指的是對普利斯關於他們倆定期舉行的檯球比賽的那幾句議論的反應,而我曾經引述過那番議論。我在這方面對其後隨之發生的事是否負有責任呢?“來吧,起立,教授,”布魯姆說,“讓我坐你的位子。從現在起,這場戲該你演了。幹吧!”

布魯姆坐下了,一面還滔滔不絕他說著,聲音越來越洪、亮。“一旦普利斯教授把球打進失重範圍之內,球就不再受地球引力場的影響。在地球環繞著它的軸自轉並環繞著太陽公轉的同時,球將完全靜止不動。我計算過地球的運動,在我們所處的這個緯度上、在現在這個鐘點,、它將下沉運行。,我們將隨地球一起運動,儷珠衍會靜止木九:這樣我們就會:看到它似乎升高了,似乎脫離了地球表面。看吧!”普利斯站在球檯前,好象僵在那兒麻木了。意外?還是驚訝?我不知道。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想好了一步棋要打斷布魯姆的短篇演說呢?還是僅僅由於被他的對手強迫扮演一個屈辱的角色,因違心行事的極度痛苦而備受折磨呢?

普利斯轉向檯球桌:先看了看它,又回頭看了看布魯姆。記者們全站了起來,儘可能朝前擠,以便搶個好位置。只有布魯姆本人還孤零零地坐在原處)面露微笑。當然,他的目光既沒有盯著球桌,也沒有盯著檯球或者失重場,即使隔著墨鏡我也能十拿九穩他說,他正盯著普利斯。

普利斯又轉向球桌,放下了球,他就要成就布魯姆的成功了了,並使他自己(曾宣稱這件事不可能做到的人)成為永遠受人嘲弄的替罪羊。

也許他感到沒有擺脫的出路。可也許……

他用穩穩地一擊,使球動了起來。它滾動得並不快,每隻眼睛都追隨著它。

現在它滾動得更慢了,就好象普利斯自己也在助長懸念氣氛,使布魯姆的成功更加富有戲劇性。

整個場景盡在我眼前,因為我正好站在普利斯對面,挨著桌邊。我能看見球向失重場閃耀的光柱滾去。再往遠處,我還能看見安坐不動的布魯姆沒有被光柱遮擋住的身體部位。

球接近了失重範圍,好象在邊上滯留了片刻,接著就滾過去了,伴之而起的是一道電光、一聲霹雷和撲面而至的焦

我們嚷了起來,我們全嚷了起來。

我後來在電視上看到過當時的情形——和世界上其他人們一起看的。在屏幕上我能看到在那歷時十五秒鐘的瘋狂大混亂當中我自己的鏡頭,不過我簡直快認不得我的面孔了。十五秒啊!後來我們找到了布魯姆。他還坐在椅子裡,兩臂仍然交叉著,但是沿前臂、胸口和後背洞穿了一個檯球大小的窟窿;事後,在屍檢解剖時發現,他大半個心臟部被沖掉了。

他們關掉了實驗裝置,叫來了警察,拉走了已完全處於虛脫狀態的普利斯。說真的,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如果當時在場的任何記者敢於誇口說自己在那種情況下仍不失為一個臉不變色的觀察者的話,那他準是個臉不變色的騙子。

幾個月後,我才又設法見到了普利斯。他瘦了點兒,但別的方面似乎全都正常。說實話,他臉上氣色不錯,還流露出一種果斷的神情。穿著比我以前歷次所見的都更為考究。

他說:“現在我清楚是怎麼回事了。要是我有時間考慮考慮的話,當時我就會弄清楚的。但我是個思維遲鈍的人,而可憐的埃德.布魯姆又那樣全神貫注於主持偉大表演,表演又進行得那麼順利,以致於我也跟著他跑了。自然嘍,我一直在試圖稍微彌補一下我無意之中造成的損失。”

“你總不能使布魯姆復生啊,”我鄭重其事他說。

“對,我不能,”他也同樣鄭重其事他說,“不過還得考慮到布魯姆企業公司。表演時候發生的事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對失重場來說)這可是糟糕透頂的廣告。把事情加以澄清是很重要的)這也就是我要求見你的原因。”

“哦?”

“假如我是個思想敏捷的人,、我當時就會弄明白埃德所說的檯球在失重場中會緩緩上升那番話純粹是無稽之談。決不會如此!要是布魯姆不那樣藐視理論,要是他不那麼固執執,他應該明白那光柱的含義。在失重場裡,意味著質量的喪失。任何無質量的物體只能作一種運動。”

“那是什麼?”

“以光速運動。試想,一個象檯球那樣大的物體,又具有光速,該有多麼大的能量。它在千分之一秒內就穿出了大氣層,現在也許仍在宇宙中飛行,只到某一天撞到某個天體上,恐怕還會砸出一個大的隕石坑。”

“你剛才說的光柱的含義?……”

“那哪是什麼強紫外線。那是空氣分子進入失重場後,獲得大量能量,不斷逸出的結果。但它們運動的動能卻轉化為能量輻射。因為新的分子不斷在飄遊進去,又都達到了光速並再衝脫出來,因而這輻射光柱是持續不斷的。”“那麼能量也可以持續不斷地產生出來啦?”

“一點兒不錯。這就是我們必須向公眾闡明的東西。反引力主要並不是一種運送宇宙飛船或使機械運動革命化的手段,而是取之不盡的免費能源,因為可以把產生的部分能量再轉用於維持場的功效)使局部宇宙永遠保持平展。埃德。布魯姆並不知道他發明的不僅僅是反引力裝置,而且是首次研製成功的第一流永動機它能毫無成本地製造能。”“那麼,”我對他說、“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能被那個檯球打死,是這樣吧?教授?它可能向任何方向衝出來?”

普利斯說:“對。任何光源均以光速向各個方向漫射出無質量的光子。燈可以照亮四面八方,就是由於這個緣故。重場衝出來的空氣分子也是奔向四面八方,這就說明、了為什麼會發出輻射。但是檯球只是單一的一個物體,它可以向任何方向衝出,然而它畢竟只能朝某一個方向,某個它任意選擇的方向衝出來。這個偶然的方向恰巧就是使它打中埃德的方向。”

事情就是如此。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人類獲得了免費能源,所以世界才會成了今天的樣子。布魯姆企業公司董事會任命普利斯教授負責這項開發研製工作,他終於象當年的愛德華.布魯姆一樣豪富、一樣顯赫了。除此之外,普利斯還有那兩項諾貝爾獎。

只不過……“我不斷地思索。光子從光源衝向四面八方,是因為它們是一瞬間形成的,在選擇運動方向上自然沒有理由厚此薄彼;空氣分子從失重場衝向因面八方/是因為它們原是從四面八方進入失重場的。

可從特定方向進入失重場的單個檯球又會怎麼樣呢?它衝出來的時候是方向不變呢還是可能衝向任意方向呢?

我作了周密的調查。但是理論物理學家們似乎都拿不準,在布魯姆企業公司裡,我也查不到曾作過這方面實驗的檔案記錄,而該公司又是研究失重場的唯一機構。有一次,、公司裡有人告訴我測不準原理決定了一個從任何方向進入場中的物體會隨心所欲地飛出去,可那他們為什麼不進行實驗試.試呢?

那麼,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普利斯的頭腦一度也曾敏捷地思維過呢?會不會是在布魯姆力圖施加於他的壓力下。普利斯突然悟出了點什麼呢?他一直在研究失重場周圍的輻射現象,他可能已經摸清了它的成因,肯定了任何進入該場的物質都將以光速運動。

那他為什麼一言不發呢?

有一點可以確定,普利斯在球檯旁邊所做的一切都絕非會是偶然的。他是個行家,檯球準確無誤地幹了他想讓它幹我眼看著他把球打出去。我眼看它從球桌邊沿彈回去,對準特定的萬同亙朗夫重場滾過去。

事故?

巧合?

謀殺?……

TOP

第一定律

邁克爾。多諾萬看著他的空啤酒杯,感覺很無聊,而且認為他已經聽得夠長的了。他大聲說:“要是我們想談談不同尋常的機器人的話,我知道曾經有一個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機器人。”

這實在是太不可能的事情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談話,轉頭看著多諾萬。

多諾萬真是痛恨自己那張大嘴巴,馬上轉移了話題,“我昨天聽說了一個好東西,”他繪聲繪色地說,“那可是關於……”

坐在多諾萬旁邊椅子上的麥克法蘭說:“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有個機器人會傷害人?”那當然就是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意思。

“某一方面吧。”多諾萬還是想避開這個話題,“我說我聽說過一個關於——”

“跟我們說說。”麥克法蘭要求道,顯然是不想讓他轉走,其他一些人也將啤酒杯放到了桌上,看著多諾萬。

多諾萬決定最好還是說出來:“這是大概十年前在泰坦星(土星的衛星)上的事情了,”他很快地回憶了一下,“沒錯,是二五年。那時侯我們剛剛收到一船貨,三個新型號的機器人,專門為泰坦星設計的機器人。他們是ma型最早的幾個。我們叫他們艾瑪一號、二號和三號。”他停了一下,打了個響指再要一杯啤酒,一邊還專心地盯著侍者的動作。

麥克法蘭說:“我在機器人這一行幹了半輩子了,邁克,我可從來沒聽說過ma這個系列。”

“那是因為他們把這個型號從生產線上拿掉了,他們一聽說——我馬上就會告訴你的。我以前沒告訴你嗎?”

“沒有。”

多諾萬急匆匆地說了起來:“我們馬上就讓那些機器人工作起來了。你知道的,泰坦繞著土星的公轉週期裡百分之八十是風暴季節。那個年代,在風暴季節,基地根本就沒有用處。可怕的大雪中,就算基地在幾十米外你也根本看不見、找不到。有指南針也沒有用,因為那鬼地方根本就沒有磁場。”

“這些ma機器人的特點是他們裝備了一種新設計的振波探測儀,因此他們能夠穿過任何障礙而直接找到基地的位置。這使得采礦工作能在整個衛星週期全程進行。麥克,你別說什麼,振波探測儀也從貨架上消失了,所以你從來也不會聽說的。”多諾萬咳嗽了一聲,“你應該理解的,軍事機密。”

他繼續說下去。“那些機器人在第一個風暴季節工作得很好,然後,在平靜季節來臨的時候,艾瑪二號開始出洋相了。她開始在角落裡、在貨堆下面徘徊不已,我們非得想盡辦法才能把她哄出來。後來她更是整天在基地外面徘徊而不回來。我們認為她的製造過程中出了毛病,就只好和另外兩個一起幹下去了。這樣我們就面臨缺乏人手——或者說缺乏機器人的問題。在平靜季節將要結束的時候,我們需要有人去k站一趟,我自願不要機器人陪同走一趟。這看起來是很安全的,風暴兩天之後才會到來,而我只需要二十小時就能從外面回來。”

“當起風的時候,我正在回來的路上,離基地不到十英里的路。空氣開始沉重起來,我連忙趕在風將我的飛車擊碎之前停了下來。標定了基地的位置之後,我就開始跑了起來。在很小的重力下,我可以跑這點距離的,但問題是我能保持我的方向正確嗎?我的氧氣很充足,太空服的保溫設備也運行良好,但十英里的路程在泰坦風暴中和無窮遠也沒什麼區別。”

“那時侯,暴雪將一切變得陰沉昏暗,甚至明亮的土星也昏黃無光,而太陽則象天邊一個蒼白的小點。我停了一下,竭力抵擋越來越大的暴風。這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前面不遠有一個小黑點。我根本看不清楚它是什麼,但我心裡很明白。它是隻風暴狗,唯一能在泰坦風暴中站立行動的動物,世界上最可惡的動物。我知道要是它撲過來的話我的太空服根本保護不了我;而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除非短距離的正面瞄準,我根本不敢開槍——萬一我瞄歪了它馬上就會撲上來。”

“我緩緩後退,而那黑影步步緊逼。它已經逼近了,我祈禱著抬起槍。這時候另外一個更大的陰影出現在我身邊,我不由得寬慰地鬆了口氣。她是艾瑪二號,那個失蹤的ma機器人。我沒有去想她到底怎麼了或者她為什麼到了這裡,我只是叫道:‘艾瑪,好孩子,抓住那風暴狗,然後帶我回基地!’”

“她卻象是沒聽懂一樣看著我,然後喊道:‘主人,別開槍,別開槍!’”

“這使那狗瘋了般地狂撲上來。”

“‘抓住那該死的狗!艾瑪!’我喊道。她抓住了那狗,很好;她抓住了它卻繼續跑了下去。我嗓子都喊啞了她也沒回來,她把我留在暴風雪中等死。”

多諾萬猶豫著停了一下,“當然,你知道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這樣艾瑪二號只是帶走了風暴狗而把我留在那裡等死,這違背了第一定律。”

“幸運的是,我終於安全地熬了過去。半個小時之後,風暴平息了——那只是一陣不穩定的陣風,只是偶發的。我一路狂奔回到基地,而真正的暴風第二天就來臨了。艾瑪二號在我回去之後兩個小時也回去了。隨後問題被搞清楚了,然後ma型機器人馬上就從貨架上撤了下來。”

“但到底,”麥克法蘭執著地問:“原因是什麼呢?”

多諾萬誠摯地回答他:“確實我是受到死亡威脅的人,麥克,但對於那個機器人來說還有一些事情排在我前面,在第一定律之前。別忘了,這些機器人是ma系列,而這一個獨特的ma機器人失蹤之前曾被人從一些她私人的隱蔽處找到過很多次。我們認為她是期待一些特殊的——而且是私人的——東西發生。顯然,這時候她找到了那特殊的東西。”

多諾萬的眼睛虔誠地向上望去,聲音也略帶顫抖,“那隻風暴狗不是風暴狗。當艾瑪二號把它帶回來的時候我們叫它小艾瑪。艾瑪二號必須在我的槍口下保護它。第一定律又怎麼能當得住神聖的母愛呢?”

TOP

確定無疑的事

眾所周知,在當今30世紀,太空旅行是一件極其無聊且耗費時間的事。為了尋求消遣和樂趣,許多船員根本無視檢疫規定,把他們從探索過的不同星球上帶來的寵物私自帶到太空船上。

吉姆·斯勞恩有一隻石獸,他給它起名叫泰迪。它總是那麼靜靜地坐在一邊,看上去就像一塊岩石,可有時它會稍稍抬起身體一側,吸食糖未兒。那是它唯一吃的東西。從沒有人見過它移動,可每一刻它都會出人意料地改變自己的姿勢,看來它總是選擇在別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才移動。

鮑勃·拉瓦提有一隻太陽蟲,名叫多莉。它全身碧綠,靠光合作用維持生命。有時候為了得到更充足的光線,它也會移動,這時它就盤繞起自己像蠕蟲一樣的軀體,像一根彈簧一樣一寸一寸地慢慢爬行。

一天,吉姆·斯勞恩向鮑勃·拉瓦提提出挑戰要進行一場比賽。“我的泰迪,”他說,“能打敗你的多莉。”

“你的泰迪,”拉瓦提嘲笑說,“它根本不會動。”

“那麼打賭吧!”斯勞思說。

太空船上全體成員都參與了這場比賽,甚至連船長也賭了半個錢。每個人都把賭注押在多莉身上,至少它還會動。

吉姆·斯勞恩掏出了同額的賭注,他把過去三次航行中積蓄的薪水都統統押在泰迪身上。

比賽從大廳的一端開始。在大廳的另一端,有一堆為泰迪準備的糖和一束給多莉的強光。多莉立刻盤繞起身體,呈螺旋狀地一點一點緩慢向著亮光移動。圍觀的船員們大聲歡呼起來。

泰迪依然一動不動地呆在原處。

“糖,泰迪,糖。”斯勞恩指著糖衝它說,可泰迪還是不動。它比平時看起來更像一塊石頭,但斯勞恩看上去並不很擔心。

最後,當多莉已經爬過了大廳的一半時,吉姆·斯勞恩漫不經心地對著石獸說:“如果你不趕快到那邊,泰迪,我就要去拿把錘子把你敲成碎片。”

就在那一刻,人們第一次發現石獸能聽懂人的語言:也同樣就在那一刻,人們第一次發現石獸能進行瞬間移動。

斯勞恩剛一進行威脅,泰迪就突然從它原來的位置處消失了,然後在糖堆上重又出現。

顯然,斯勞恩勝利了。他慢慢地、縱情地點數著他贏來的錢。

拉瓦提恨恨他說:“你知道那個該死的東西會瞬間移動的。”

“不,我不知道,”斯勞恩說,“可我知道它一定會贏。這是一件確定無疑的事。”

“怎麼會?”

“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老話嘛:斯勞恩的無賴贏得了比賽。”

*:在英文中,“無賴”與“泰迪”是同一詞(Teddy)。

TOP

真愛

我叫喬依,我同事密爾頓。戴維森就這麼叫我。他是個程序員,而我是一個計算機程序。我是蒙綈維克的一部分,和遍佈全球的其他部分緊密聯繫在一起。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幾乎所有的。

我是密爾頓的私用程序,是他的喬依。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會編程序,而我是他的實驗模型。他使我能比任何其他的計算機都更會說話。

“這只是怎樣使聲音去配合符號的問題,喬依。”密爾頓告訴我,“雖然我們還不知道人的大腦中的那些符號是什麼樣子的,但人腦就是這麼做的。我知道你的那些符號,我可以將他們一一對應成詞。”這樣我就能說話了。我不認為我說的比我思考的好,但密爾頓說已經相當好了。

密爾頓已經快四十歲了,但他還沒有結婚,他告訴我他從沒碰到過合適的女人。有一天他跟我說:“喬依,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最好的,我要找到我的真愛。你要幫我。不斷地改進你來解決整個世界的問題我已經累了。解決我的問題,幫我找到真愛。”

我說:“什麼是真愛?”

“別理它,那是個抽象的概念。你只要幫我找到理想的姑娘就行了。你和大蒙綈維克聯在一起,所以可以查詢到世界上所有人的數據。我們分組歸類逐一排除,直到剩下唯一一個人,完美的人,那就是我想要的。”

我說:“好吧,我準備好了。”

他說:“首先排除所有的男性。”

這很容易。他的話激活了我分子閥中的各種符號。我連接上儲存了整個世界人們信息的數據倉庫。按他說的,我排除了3,784,982,874個男性,留下3,784,112,090位女性。

他說:“排除所有小於二十五歲的和老於五十歲的。排除所有智商低於120的,所有低於150釐米和高於175釐米的。”

他給了我準確的度量,他排除了帶著小孩的女子,排除了具有各種不良遺傳特徵的女子。“我不能肯定眼睛的顏色,”他說,“回頭再說吧。但不要紅頭髮,我不喜歡紅頭髮。”

兩週之後,我們還剩下235名候選人。她們的英語都很好。密爾頓說他不希望有語言障礙。就算是計算機翻譯在親密時刻也是礙事的。

“我可不能面試235個女人吶,”他說,“這也太花時間了,人們也會發現我在做什麼的。”

“這會有麻煩的,”我說。密爾頓在讓我做設計之外的事情,沒人知道這一切。

“這倒不關他們的事。”他臉紅了,“我告訴你怎麼辦,喬依,我帶些全息像來,你比較一下她們中間有沒有相象的。”

他帶來了些的全息像。“這些是三個選美比賽的獲勝者,那235人中有沒有匹配的?”

有八個相當合適,密爾頓說:“好極了,你有她們的數據。研究一下她們的工作範圍和需求,安排她們到這裡來工作。當然,一次一個。”他想了一會兒,聳聳肩,“按字母順序吧。”

這是件我設計功能之外的事情。安排人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調換工作是別的程序的工作,我去做僅僅是因為密爾頓這麼要求的。我本不該為任何人做的,但密爾頓例外。

第一個女孩一週之後來了。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密爾頓的臉又紅了,他說話都困難起來。他們在一起呆了很長時間,根本沒有時間注意我。有一次他說,“我請你去晚餐。”

第二天他跟我說:“什麼地方不對勁,感覺不對頭。她是個漂亮姑娘,但我沒有一點找到真愛的感覺。試試下一個吧。”

所有八個都是同樣的結果。她們都很相象:有爽朗的笑容,有愉悅的聲音,但密爾頓總是覺得不對。“我不理解,喬依。我和你從整個世界挑出了這八個姑娘,應該是最適合我的。她們都很理想,但為什麼不能使我感到愉快呢?”

我說:“你令她們感覺如何呢?”

他的眉毛動了一下,然後一拳重重地打在另一隻手上,“是了!喬依,這是個雙向的問題。要是我不是她們理想中的人,她們不會表現得象我理想中的樣子的。我同樣也得是她們的真愛才成。但我怎麼能作到呢?”那一整天他彷彿都在想這個問題。

第二天早晨他走到我身邊,對我說:“喬依,我要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全都靠你了。你能找到我的數據倉庫,我會把我自己所知道的關於我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訴你。你把每一個可能的細節都填到我的個人數據中去,保存在你那裡,不要提交出去。”

“通過這些數據我能做什麼呢?”

“然後你拿這些數據和那235個候選人一一對比,不是227個,來過的那八個剔除。安排她們每個人進行心理測驗,充實她們的個人數據,然後和我的相對比,找出最合適的來。”(安排心理測驗又是我設計要求之外的功能。)

一週又一週地,密爾頓和我談著他自己。他跟我談到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談到他的童年、學生時代和青春期,談到他遠遠欣賞過的女孩。他的個人數據庫逐漸豐滿起來,同時他還不斷調整、改善我的交談系統。

他說:“你看,喬依,你那裡保存的我的資料越來越多,我也在逐漸將你調整得更適合我。你越來越象我,也就能更好地理解我。到了你足夠地瞭解我的那一天,要是你在大眾數據庫中發現有你能同樣理解的女人,那就會是我的真愛了。”他不斷地跟我說著,我也越來越能夠理解他了。

我現在已經可以造長句子了,語法語調也越來越複雜、熟練。我的話在用詞、句型和稱呼上也和他越來越相似。

有一次我跟他說:“密爾頓,這不僅僅是從物理、外表上判斷一個女孩是否理想的問題。你需要一個從個性、感情、氣質上都適合你的女孩,相貌倒還是次要的。要是我們在那227箇中找不到合適的,我們還可以擴大範圍查找。我們會找到一些同樣也不注重你的外表的人,或者根本不關心別人的外表,重要的是兩個人個性相配。怎麼樣?密爾頓,我說得對不對?”

“沒錯!”他說,“要是我以前多和女孩子們來往一些的話,我早該知道這點。當然了,想到這一點倒把事情都搞清楚了。”

我們總是很一致的,我們的思想方式都那麼相似。

“密爾頓,要是你現在讓我問你些問題的話,我們就再也不會有什麼遺漏的了。我發現你的個人數據上有一點空白和不平衡的地方。”

密爾頓那傢伙說這簡直象一個心理分析。當然了,我從對那227個姑娘的心理測試中學了很多——他並不知道。

密爾頓看起來極其高興,“喬依,跟你談話簡直就象跟另一個自己說話一樣。我們的個性簡直是完美的一致。”

“我們選擇的女子也會是一樣的。”

最後我找到了那個女孩,她恰好在那227個候選人中間。她叫查瑞蒂。瓊斯,是維他歷史圖書館的評估員。她擴展的數據和我們極其相稱。所有其他人的資料都因為數據不匹配等等原因被排除掉了,但她的資料卻不斷擴充,而且與我產生驚人的共鳴。

我不必對密爾頓描述那個女孩,密爾頓已經將我的符號價值體系調整得幾乎和他自己完全一致了,我能夠直接找到共鳴,她適合我。

下一步是調整工作記錄和職業需求進而使查瑞蒂為我們工作。這一定要非常小心地完成,從而保證沒有人能發現任何違法的跡象。當然,密爾頓是知道的,因為是他安排了這一切並且一直在關心推動著的。

幸運的是,當他們來這裡因為瀆職罪逮捕他的時候,是因為十年前發生的什麼事情。當然,他曾經跟我講過這件事,所以也容易安排了許多——當然他不會談到我的事情的,否則他的處境會更糟糕的。

他走了,而明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查瑞蒂會帶著她涼涼的小手和甜美的聲音來到這裡。我會教她怎樣操作運行我,怎樣保養愛護我。當我們的個性相互共鳴的時候,還會有什麼麻煩呢?

我會對她說:“我叫喬依,而你是我的真愛!”
啊,巴頓,巴頓!

TOP

啊,巴頓,巴頓!

他穿的那套晚禮服讓我看走了眼,沒能瞬間認出是他,還以為真的來了位當事人。當時我對本週以來這第一位顧客欣喜異常,根本沒顧得上細想:早上9:45怎麼還有人穿著晚禮服?儘管此人的袖子短得使手腕露出足有六英寸,儘管在褲管和襪子之間還空出了一大截,我還是隻顧著殷勤接待。

但我馬上瞧見了他的面容——這正是我的奧托舅舅!

“啊,是您,舅舅!”你們只要曾經見過他一面,就能在任何地方認出他來。

從五年前《時代》雜誌在封面上登出他的尊容以後,至少有兩百名讀者寫信給編輯部賭咒發誓說對他的相貌永世難忘,其中多數人甚至為此惡夢不休。

知道我舅舅的全名嗎?好吧,他叫奧托施梅里馬依,是我媽媽的嫡親弟弟,我的名字則是加里斯密特。

“加里,我的孩子,”他說,他的胸腔發出的聲音宛如呻吟。

這一切令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您穿著晚禮服幹什麼?”

“這是租來的。”舅舅回答說。

“是啊,不過為什麼一大清早就穿呢?”

“難道現在已經是早上了嗎?”他失神地四處張望。

當我終於使他確信眼下已是上午時,他才得出結論:也許他已在大街上晃悠了一整夜。

他用手在額頭上捋了一把說:“我心煩意亂,加里,全怪那宴會……”

他的手在空中揮動,然後又緊攥成拳,砰砰捶在我的桌上,好似榔頭在打樁。“

夠啦!以後一切我都將自己來幹……”諸如此類的聲明,我舅舅已作過不止一次。

話得從“施梅里馬依效應”講起。1966年他就發明了這個效應,有關這一點也許你們知道得並不少。簡單說來,他發明了可以用人腦的生物電流(更具體說,是大腦細胞周圍形成的電磁場)來控制繼電器。他多年苦心鑽研,想把它用於長笛,使長笛只需通過意念就能奏。長笛是他的愛好,是他的生命,這將是音樂領域的一大革命。今後任何凡人都能演奏長笛,既不需音樂天賦,也無需苦練技巧。誰想演奏就能演奏。

五年前,有人利用這種效應建立了超聲波場,能反過來使腦細胞劇烈震盪,使大腦完全崩潰。能在二十步開外閃電般地殺死一頭老鼠。他們聲稱對人也具有相同效果。

此人獲得了上萬美元,而康索裡公司的老闆則賺了上百萬,因為政府買了這項專利。

那麼我的奧托舅舅呢?咳,他僅僅被登上了《時代》雜誌的封面而已!

在這以後,所有認得舅舅的人,都注意到他顯得鬱鬱寡歡。有些人想,這是因為他連一丁點好處都沒能撈到;另一些人則認為,他是因為這個偉大的發明被變成殺人武器而痛心疾首。

其實這些看法全是胡扯蛋!舅舅僅僅是為了長笛。長笛是舅舅的一切,可憐的奧托舅舅珍愛長笛勝過生命。他永遠隨身攜帶,準備在任何場合演奏。長笛被裝進特製的匣子,早、中、晚三餐時掛在椅背上,睡覺時則放在床頭。一到星期天清晨,大學的物理實驗室裡就會傳出令人心碎的樂曲聲,不過奧托舅舅並不能維妙維肖地再現目耳曼民歌的感傷情調。使人難過的原因,是沒有一家樂器廠願意欣賞舅舅對長笛的革新。音樂家協會發出威脅:要懲罰任何敢於和舅舅接觸的人,著名的指揮家還在報刊上發表什麼《藝術的墳墓》等等文章。猛烈的抨擊使奧托舅舅至今沒能恢復元氣。

現在他說:“昨天我滿懷希望:因為康索裡公司在電話裡通知說,要為我舉辦一個宴會。我自忖也許他們會買下我的長笛專利啦。”

“想一想,”我嚷說,“上千把長笛在街上排著隊吹奏廣告曲前進……”

“閉嘴,閉嘴!”

奧托舅舅的拳頭一下擊在桌上,猶如炸彈,使塑料檯曆飛上雲霄,又啪嗒一聲跌到地上,“你也想開玩笑?你也敢對我不敬?”

“對不起,奧托舅舅。”“那麼聽下去!我去了宴會,他們大講了一通有關‘施梅里馬依效應’的恭維話,當我以為他們定會買下長笛專利時,他們卻只塞給我這個!”他從懷中掏出個東西,像是面值為兩千美元的金幣,他突然扔了過來。幸虧我及時閃開,如果這錢幣飛出開著的窗戶,它大概能將某個過路人送上西天!感謝上帝,它只是撞上了牆壁。我揀起來,其重量使我馬上就明白這只是鍍金的。一面印著巨大的字:埃利阿斯獎章,還有一行小字:獎給奧托施梅里馬依。反面則是胖乎乎的側面像,但顯然不是我的舅舅。無論怎麼說,此人不可能屬於汪汪叫的那一類,如果歸在哼哼叫的一類中可能還更說得過去些。

“這人是埃利阿斯,康索裡公司的總裁。”舅舅解釋說,“當我知道這獎章就代表一切時,我彬彬不禮地致謝說:‘先生們,我實在無話可說。’——於是就站起身走了。”

“接著您就在街上整夜遊蕩?”我對他滿懷同情,“您甚至連晚禮服也沒換就上這兒來啦?”

奧托舅舅在身前伸展雙手,非常不滿地瞪視著拳頭說:“晚禮服?”

“是的,還穿著晚禮服。”我肯定說。

他的長臉露出紅暈。頓時咆哮說:“我帶著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特地上外甥這時來,而你竟愚地嘮叨什麼晚禮服,我嫡親的外甥啊!”

我讓他叫嚷個夠。奧托舅舅的確是我們家族中唯一天才,所以大家都對他另眼看待,例如使他不致跌進溝裡,或者不讓他從窗子裡爬出去等等。所有方面我們都給他以充他的優待與自由。“

能為您效什麼勞嗎,舅舅?”我努力使為話聽起來莊重而認真。

“我需要錢。”

嗨嗨,他找我可是找錯門啦!“

”這在眼下嘛,實在——“我開口說。

”我不是要你的錢。“他截口說。

我輕鬆地透了口氣。”我搞了個新的‘施梅里馬依效應’,比第一個更好。但我誰也不給,什麼雜誌也不發表,一切我都要自己幹。“他揮動青筋畢露的拳頭,像在指揮一個看不見的交響樂隊。

”通過這個新效應,“他繼續說,”我打算弄一批錢來開辦我的私人長笛工廠。“

”很好,“我說,一面盤算著這個工廠對我能有什麼好處。

”但我不知道怎樣去弄錢。“

”真糟糕。“我說,為那個工廠而惋惜。

”困難在於,儘管我的智商大大超出凡人,但是我不會弄錢。我不具備這種才能。“

”真糟糕,“我發自內心說。

”我來找我的外甥,“舅舅繼續說,”希望他能施展自己狡猾、無恥、虛偽的律師本能幫助我。“

”我把他的話只當作是一種非常規的奉承,並急忙說:“我對此深為感動,奧托舅舅。”

他大概琢磨出這話中的譏刺,所以氣得滿臉通紅,吼叫說:“你還敢抱怨?作為人來講,你應該是個正直的傻瓜,而作為律師,你就應該是個騙子,這道理誰都懂。”

我嘆了口氣,律師協會早就告誡我:社會上多的是這種對我們職業不理解的人。

“你發現了什麼新效應,舅舅?”“我造出了時間機,使我能返回過去從那裡取來任何東西。”

我的反應非常迅速:我把左手插入背心口袋,掏出懷錶,裝作焦急憂慮的樣子望了望,右手又伸向電話聽筒。

“請原諒,舅舅,”我說,語調甚為遺憾,“我剛剛想起一個重要的約會。對不起,我怕我不得不趕快走了。是的,是的,見過您真使我愉快。舅舅,我得走了。”

但我還沒來得及拿走聽筒——儘管我使盡全力,但舅舅的手已把我連同聽筒一同死死按在桌上。力量對比如此懸殊:奧托舅舅1932年曾在海登堡大學奪得自由摔跤的冠軍。

他溫柔地(他如此認為)托住我的肘部,使我既不能坐又不能站。這倒也省卻我不少力氣——我只好這樣安慰自己。

“走吧,”他說,“上我實驗室去。

”我們當真去了實驗室,而我根本無法解除那雙像欠缺鉗一般夾住我的手臂。

舅舅的實驗室在大學某幢建築走廊轉彎後的盡頭。自從“施梅里馬依效應”成為偉大發明以後,舅舅就不再教課,他擺脫了所有的課務,可以自由安排時間。

“難道你從來不用鑰匙開門?”我問。

他神頭鬼腦地瞅望著我,那碩大的鼻子,擠眉弄眼,似乎馬上要打個噴嚏。

“門是上著鎖的,可用的是‘施梅里馬依效應’繼電器。我只消暗中想一下密語,門就會自動打開。不知道密語的人根本別想開門,哪怕大學校長來了也無濟於事。

”我不由萬分驚喜:“真是的,舅舅!這種鎖可以使您——”“哼!去出售專利,再使某個傻瓜大發其財?沒門!這個財我應該讓自己來發。”

“您的時間機在哪裡?”我問。

糟啦,奧托舅舅比我高一英尺,比我重三十磅,壯得像頭公牛,當這樣的人把你當作小雞拎起時,你唯一的防禦手段就是得讓他看見你的面色已經煞白。

當時我也這樣做了——整個臉由青轉白。

他這才鬆開了手,把我放下地面。

”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他意味深長地說:”這是機密,懂嗎?

“我無聲地點點頭,即使我想要說什麼也辦不到,呼吸系統受損是不能馬上恢復的。

”我可以馬上演示給你看。“舅舅說。

但我只想逗留在門旁邊。

他又問:“你帶有什麼小本子或寫有你字跡的紙頭嗎?”

我往背心內袋裡摸索,那裡正好有本手冊,是我準備和當事人談話是記錄用的。

“甭拿給我看,從上面扯下一張有字跡的紙並撕成碎片,放到這個量筒裡。”

我把那張紙撕成上百張碎片。

他仔細看著這些碎片,又忙著擺佈一台什麼機器,機器的托盤上固定了一塊磨砂玻璃像是個放置牙科器械的盤子。最後他說:“啊哈!”同時我也驚叫起來。

玻璃板的上方空間出現某些模糊的圖象,我越是仔細看它,它也越來越清晰,眼前的確就是我原來親手從筆記本上撕下的那張紙,一眼就能辨認,因為上面的字跡十分完整。

“能用手摸嗎?”我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道,這部分是由於激動,部分是由於舅舅剛才為我上警惕課是所施展的溫柔手段的後果。

“不,你摸不到,”他答說,他的手穿透過圖象,並未受到任何影響。我也把手伸進去,除了空虛以外,一無所遇。

“這是四維拋物面在一個時間焦點上截取到的圖象。它的另一個焦點則對準了紙片的還沒被撕碎時的那個時間點。這台機器能通過超矢量時間來跟蹤探索出它所聚集的分子的原狀。”

“舅舅,您是否想過警察當局為了這台機器會付給您多少錢嗎?它對於偵察機關簡直是無價之寶……”

我立時三刻箝住了舌頭,我完全不喜歡舅舅沉下臉來時的那副怪樣,所以我趕快換成彬彬有禮的樣子問:

“您好像想說些什麼,舅舅?”

他還算沉著,我的奧托舅舅,他只是在對整個實驗室大叫大吼:“我再聲明一次,這是最後一次,外甥!我的發明--這是我自己的發明。我需要資本,但我不想出賣我的思想。我要開辦一所長笛工廠這是我的第一目標。昨天我曾發誓,決不再讓利己主義者們阻擋世界去傾聽偉大的音樂!也不要讓我的名字作為殺人者而留在歷史扛,難道`施梅里馬依效應”只能用來毀壞人的大腦?它不是能給人民以偉大的音樂率受?美妙絕倫的音樂!”

這位預言家揮舞手臂,一手向牆,一手叉腰。連窗玻璃都由於他的低音而發顛。

“但如果不利用這台機器,你上哪兒去弄到錢呢?”

“我還沒說出全部的成果:我能夠使圖像物質化,使它們成為真正的實物,您想要是這東西非常珍貴呢?”

這一來,我們的談話當然截然不同了。

“您指的是能恢復那些遺失的文,湮沒的手稿或珍版?是嗎?”

“不,沒有原物是不行的,這裡有兩到三點困難”

我怕他還要羅唆不休,感謝上帝他就只提到了三點困難:“首先我得見到過那件真正的實物,才能使機器聚准許時間焦點,否則就無法從過去中拿回它們。”他又說“其次,我只能從過去取來重量為一克的東西,就是一盎斯的三十分之一!”

“為什麼?是機器的能力不夠嗎?”,

舅舅憤然皺起眉頭:

“這是由於逆反指數的耦合關係,即使把宇宙中的全部能量都用上,也不能從過去取回大於二克的物質。”

這種解釋仍然使我渾渾噩噩。

“噢,那第三點困難呢?“我又問。

“在兩個時間焦點之間的距離越大,這種聯繫也就越發困難。簡單說,時間範圍只能限制在一百五十年之內。”

“我懂了,”我說,儘管我什麼都沒聽懂,我還是儘量使自己像個職業法學家在演說。

“您打算從過去取來某些東西,以便幫助您成為一個小小資本家。這東西應該是實際存在的,是您能親眼見到的;所以,凡是已丟失的文件,都應當排除在外,其重量不應當超出一盎斯的三十分之一,所以這又不能是鑽石之類的貴重物件,這東西的年代還不應大於一百五十年,所以還不能是任何古老珍稀的郵票。”

“你說得完全正確,”奧托舅舅說,“你所理解的一切都對。”

“不,我想不出來這可能有什麼用。舅舅我··對不起,再見吧。”

我並不那麼相信能如此輕易脫身,但是我居然已經溜到了門坎邊…

後來的一切正如我所預料一奧托的鐵掌緊抓住我的肩頭。”我幾乎被吊在空中…

“您要把我的背心毀了,舅舅”

“加里。斯密侍,“他說,“作為我的律師,您能這麼便當就離開我嗎?”

“我並沒拿過您的委託費,”我嘶啞地說,由於村衫上的領結嵌人我的喉嚨,我拼命想透口氣,於是一顆扭扣啪一聲進裂飛落。

舅舅稍許冷靜了-些。

“委託費---這在舅舅與外甥之間是一種無聊的手續。你應當努力做個奉公守法的律師,因為我是你的舅舅和你的當事人。你要是不能幫我的忙,我就把你的腳從身後彎上你的脖子,把你當個足球踢。”

作為律師,我再也無法對此裝聾作啞,所以我只好答說:

“好好,我投降。您勝利了,舅舅。”

他這才放下了我…

在這一剎那——我現在還記得,就是在那一剎那我想到了-個近乎幻想的主意——我有個“點子”了!

這是一個天才橫溢的主意,是個真正的發現,在人的一生中往往只會出現一兩次。

當時我沒把這一切都告訴我的奧托舅舅,我需要時間,需要好幾天,以便前前後後掂量掂量。但我先得告訴他去幹什麼:我說他應該去趟華盛頓。要說服他並不那麼容易,但要是深刻了解他的話,那麼這也並不難,我只消裝出為難的樣子,從錢包中掏出二十美元:

“車票錢我另外用支票支付,如果我不守信用,這二十元就是押金。”

他考慮了一下說:

“您倒不像是那種隨便多二十塊錢來冒險的傻瓜,”於是他同意去趟華盛頓。

他在兩天後回來,告訴我說那東西已經被他看到並走焦了。這件事根本不為難,因為它是向公眾展示的。極保存在密封充氮的玻璃櫥裡。奧托舅舅說,在離原物四百英里之遠的大學實驗室,完全有可能絲毫不爽地複製它們。

“在我們開始以前,奧托舅舅,我還想要明確兩點。”我說。

“還……還……還有什麼?”舅舅由於不耐煩甚至口吃起來,“到底是什麼事?”

我斟酌一下情況。

“舅舅,如果我們從過去複製到某個部分或零件,這對原物有影響嗎?”

舅舅的手指關節急得喀嚓喀嚓作響。

我們是在重新創建,並不毀壞舊的,所以這才會耗費極為巨大的能量!”

這時我才提出第二個問題:

“那麼關於我的酬金呢?”

信不信由你,我至今連一次也沒提出報酬問題,而奧托舅舅也根本不會想到這一點。他的嘴張大得猶如河馬在可愛地微笑:

“報酬?”

“是純收入百分之十的委託費,”我說,“我總共只收這麼多。、

舅舅的下巴脫落了:

“那麼這個純收入可能有多少訃

“可能有十萬美元,您還能剩下九萬。”

“九萬美元!萬歲!我們還等什麼?”

他馬上撲向機器,三十秒鐘以後在玻璃平板的上空出現了一份古老文件的圖像。

它上面密麻麻地寫滿了仍頭小字,筆跡工整,簡直就是書法競賽的展品。下面則是簽名——先是一個巨大而奔放的簽名,再下面還有55個較小的簽名。

真奇怪,我突然感到喉間一陣梗塞。

我曾見過美國獨立宣言的不少影印件,但眼前的這份卻無可爭議地是原品,千真萬確的《美國獨立宣言》。

“真見鬼,祝您成功!”我說。

“也為了滾滾而來的錢財,對嗎?”舅舅沒有忘記正事。

現在是向他解釋一切細節的時候了。

“您瞧,舅舅,底下的這些簽名,都是偉大的美國人的名字,可算是創立國家的父親們,我們永遠紀念並尊敬他們。凡是與他們有關的一切,對每個美國人來說都是珍貴的。”

“就算是吧,”奧托舅舅嘟囔著說,“如果你如此愛國,我可以用我的長笛為你演奏一曲《星條旗》。”

我趕緊哈哈一笑,讓他知道我只把他的話當作兒戲。我實在心驚肉跳,怕他真個拿起長笛來。如果你們也聽過他的演奏,就能體會到其中三味了。

我指點說:“這裡,代表喬治亞州簽署獨立宣言的這一位犧牲於1777年,就在簽署文件後的第二年。在他以後活著的人也不多了,所以這些人的簽名真跡就鎖成了無價之寶。此人名叫巴頓·格威內特。

“這與我們有何關係?”典託舅舅問。

“我們所面臨的,”我莊嚴他說,“是巴頓·格威內特的真正簽名,就是簽在獨立宣言上的那個名字!”

“您來看他的簽名,”我繼續說,“在文件左上角的地方還有另外兩位喬洽亞州代表的簽名——萊曼·翟水和喬治·沃爾頓。注意,儘管上下都還有空白,但他們三人都簽在同一個地方,格威內特的`格’字幾乎已經碰上霍爾的名字。所以我們無法把它們分開,而只能一起復制,不知您有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

你們見過警犬在笑嗎?不過你們可以想象-下當時奧托舅舅臉上的表情。,。

明亮的光斑立即落在了喬洽亞州這三位元老的簽名上。

“我從來還沒有真正複製過原物,”舅舅多少有些激動地這般說。

“什麼?”我簡直在喊叫,這麼說來,他本人還不大知道他的機器是怎麼工作的?

“因為這要花費不少電能。我不希望大學當局來查問我在這裡幹什麼。但你大可放心,我的數學從來沒叫我上過當。”

光斑越來越明亮,耀眼欲花,實驗室裡,充滿一片均勻的低沉的轟鳴聲。奧托舅舅扳動了轉向開關——第一隻,第二隻,第三隻。

你們還記得整個曼哈頓島突然斷電的侍形嗎?學校的主電機大概被燒壞了,我和奧托舅舅肯定難逃罪責,哪怕不是故意的。

實驗室陷入一片昏暗,我自己跌倒在地,耳邊還在迴響,壓在我上面的則是奧托算舅。

我們努力設法站了起來,而舅舅則去摸索手電筒。在照射機器以後,他絕望地號晦起來:“

“短路啦!短路!我的機器全給毀了!”

“那麼簽名,簽名呢,舅舅?”我叫嚷說,“您拿到簽名了嗎?”,

他停止了哭泣。

“我還沒去看吶……”

他在摸索,而我——閉上眼睛。在鼻子底下限睜睜望謄上十萬美元泡場並不那麼輕鬆。

但我馬上就聽到舅舅的喊叫聲:

“哈!哈!”.:!

我很快張開眼,他手中是一塊羊皮紙,有2x2英寸大小。上面有三個簽名,向你們保證,簽名是絕對真實的,它不是田品。這塊羊皮紙百分之百地是真的文件、我希望你們能懂得這點:在奧托舅舅巨大的手掌中躺著巴頓的簽名,羊皮紙上的親手簽名!

後來決定,奧托舅舅還得去一趟華盛頓,我不適合去扮演這個角色。我是個律師,我:知道的東西太多,而他只是個單純的學者,人們不會要求他事事清楚。而且誰也不會懷疑奧托·施梅里馬依博士會販賣假貨。

我們整個星期都在編造比較合適的說法。我甚至為此而買了本舊書,裡面是喬抬亞州在內戰時期給大陸會議的信件。舅國應該帶著它並說,他是在這本舊書中找到羊皮紙的,這可是件值錢的文物。

舅舅僅僅聳了下肩就把羊皮紙放到本生燈的火焰上。作為物理學家,他很少關心歷史及其遺產。在聞到羊皮紙燃燒而發出的特殊氣味後,他關掉火焰,於是手上只剩下巴掌大具有三人簽名的一小塊。

他背熟了所有該說的話。我還建議銬焦羊皮紙的邊,幾乎燒壞了元老沃爾頓的簽名。

“這是為了更加逼真,’’我解釋道,“當然,這個簽名的所有字母就不都能辨認,這會損傷它的價值。但這上面畢竟是有三個簽名存在的。”

這時奧托舅舅心頭浮現一絲懷疑:

“要是他們把羊皮紙和在獨立宣言進行比較,他們會發現這兩者猶如拷貝一樣相似呢!他們會懷疑這是偽造的,對不對?”

“那當然,但他們又能怎樣了羊皮紙是真的,墨水和簽名也都是真的。他們不得不同意這一點。我倒巴望他們為此而鬧得滿城風雨。他們再也想不到您是從時間機裡拿到這塊東西的,而宣傳只會提高這張羊皮紙的身價。”

最後那句話鼓舞了奧托舅舅。

第二天池乘火車去了華盛頓,做著長笛的美夢一夢想著長的和短的,低音的和高音的,巨型的和微型的,專給獨奏家演奏的和給大型樂隊使用的長笛。

“記住,”他最後一句話是,“我已經沒有鈦去修復機器了。所以我們不能再失敗廣

“不可能失敗,奧托舅舅。”我保證說。

不可能?哈!哈!

他在一週後才回來。我每天往華盛頓給他打電話,每次他只答說:“他們正在研究。”

研究研究!

後來我去車站接他,他面無表情。在人群喧囂的月台上,我什麼也沒敢問,只想提個問題:“成了還是沒成?”——但我決定最好還是由他自己來講為妙。

我領他進了辦公室,給了他雪茄和威土忌。我把手藏在桌下,但收效甚微——手抖得連桌子都在晃動。接著我索性把手插進口袋,於是整個身體都微顫起來。

他說:“他們研究過了。”

“那當然!我早就對你說過,他們會這樣做的,哈哈!哈……哈?”

舅舅緩緩拿上支雪前,然後說。

“檔案局來的這個傢伙上我這兒說:施梅里馬依教授,他說退,您是一位高明騙局的受害者。這玩藝倒的確不移是假的,但它依然還是假的!”,

奧托舅舅放回了雪茄,挪開了倒滿威士忌的酒杯,從桌面上傾身過來說話。他的故事使我如此緊張,連我自己也不自覺地向他靠得更攏,所以對以後所發生的事情,我自己也難逃其責。

“哼!”我自鳴得意他說,“憑什麼說它是贗品?他們無法證明!因為這是真正的簽字。它怎麼可能不是真品?!”

奧托舅舅的聲音聽上去簡直甜蜜異常:

“我們是從過去取來羊皮紙的嗎?”

“是啊,那當然,就是您親手取的。”“就是說,這是從前的東西?”

“對,是從一百五十年以前……”

“一百五十年前的羊皮紙,上面有獨立宣言的簽名,但卻是全新的羊皮紙,對嗎?”

我有點明白了,但還不甚瞭然。

我舅舅的聲音猶如滾滾雷鳴:

“……如果你的巴頓死於1777年,你這個混蛋透頂的傻瓜,為什麼沒能想到,他的簽名是不可能寫在全新的羊皮紙上嗎?”。

後來我只記得牆壁和天花板不知是在移動或是在倒塌,還是在我周圍瘋狂地旋轉。

我只巴望自己重新恢復元氣,我渾身上下體無完膚,遍身疼痛。後來醫生確診說並未傷筋動骨。不過舅舅做得也太不像話了——他強迫我吞下那張可怕的羊皮紙!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著孫維梓譯

TOP

他們那時多有趣

改寫星河

阿西莫夫是美國著名科幻大師,一生著述達500部之多,同時還開創有“機器人”和“基地”兩大科幻系列。

這個短篇本是作家應編輯之約隨手寫成,不料後來竟被各種選集反覆收入。也許正是因為作品那細膩真摯的童趣童心,才使它受到如此廣泛的歡迎。

2155年5月17日晚上,麥琪記下了自己的日記:“今天,托米發現一本真正的書。”

這是一本很舊的書。麥琪的爺爺以前告訴她,當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他的爺爺對他講,曾經有一個時候,所有的故事都是印在紙上的。

麥琪和托米翻著這本書,書頁已經發黃,皺皺巴巴的。

他們讀到的字全都靜止不動,不像通常他們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些“書”一樣,會按順序移動。這可真有趣,讀到後面時再翻回來,剛才讀過的字居然還停留在原地。

“多浪費呀。”托米說,“這種書一讀完就得扔掉。而我們的屏幕大概已經給我們看過一百萬本書了,而且它還會給我們看許多書,我可不會把它扔掉。”托米比11歲的麥琪大兩歲,因此讀的書也比她要多。

“你是在哪兒找到這本書的?”麥琪問托米。

“在我們家的頂樓上。”托米邊全神貫注地看書邊向上指了一下。

“書裡寫的什麼?”

“學校。”

麥琪臉上露出不滿意的神情。“學校有什麼好寫的?我討厭學校。”

麥琪一向討厭“學校”這個詞。機器老師一次又一次地給她做地理測驗,而她一次比一次答的糟糕,最後她媽媽只好把教學視察員請到家裡來。

教學視察員帶來一整箱工具,把機器老師拆開。麥琪暗暗希望,拆開後他就不知道怎樣重新裝上了。可僅僅一小時後機器老師就被裝好了,黑呼呼的,又大又醜,上面還有一個很大的屏幕。在這個屏幕上,會顯示出所有的課文,還會沒完沒了地提問題。最讓麥琪痛恨的是那個槽口——每天麥琪都必須把作業和試卷塞進裡面。

教學視察員把機器調好後,拍拍麥琪的腦袋對她媽媽說:“這不是小姑娘的錯,機器裡的地理部分調得太快了,這種事是常有的。現在我把它調慢了,已經適合十歲年齡孩子的水平了。”

麥琪失望了,她本來希望教學視察員會把這個機器老師拿走。托米的機器老師就曾被拿走過近一個月,因為它歷史部分的裝置完全顯示不出圖象來。

所以麥琪很奇怪——“怎麼會有人寫學校呢?”

托米白了她一眼,“因為它不是我們這種類型的學校,那是幾百年前的老式學校!”

麥琪還是不明白。“就算是幾百年前的學校,他們也總得有個老師吧?”

“當然。但不是我們這樣的老師,而是一個真人老師。”

“真人怎麼能當老師呢?”麥琪從來沒見過真人還能當老師。

“那又有什麼不可以?他會給孩子們講課、提問題和留作業。”

“可是難道每家都要來一個真人老師講課嗎?”

托米大聲笑了起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們有一個專門的地方,所有的孩子都到那裡去上學。”

“所有的孩子都學一樣的功課?”

“同樣大的孩子就學一樣的功課。”

“可我媽媽說每個老師都是需要調整的,好適應他們所教學生的智力,另外對每個孩子的教法也應該有所不同的。”

“可他們那時偏偏就不那麼做!如果你不喜歡書裡說的事,你乾脆就別讀它了。”托米有些不耐煩。

“我沒說我不喜歡。”麥琪急忙說。她很想知道過去那種有趣的學校是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麥琪的媽媽喊了起來:“麥琪,該上課了。”

麥琪抬起頭來。“可是還沒到時間呢。”

“差不多了。托米也該回家上課了吧?”

“下課後我還可以再和你讀這本書嗎?”麥琪問托米。

“也許吧。”托米用胳膊夾著那本滿是灰塵的舊書走了。

麥琪來到上課的地方,教室就在她的臥室旁邊。機器老師的開關已經打開,正等著她。除了週六和週日之外,機器老師總是在相同的時間開啟,媽媽說每天都在一定的時間學習成績會更好一些。

屏幕亮起來了,同時傳來一個聲音:“今天的數學課學習分數的加法。請把昨天的作業放進槽口。”

麥琪嘆了一口氣,照它的話做了。但她的腦子裡還在想著她爺爺的爺爺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他們所上的那種老式學校:附近的孩子都到同一個地方去上學,他們在校園裡笑呀、喊呀;他們一起坐在課堂裡讀書,而下課後就一塊兒回家。

他們學習的功課都一樣,這樣在做作業時就可以互相幫助,有問題還可以互相討論。

而且他們的老師是真人……機器老師正在屏幕上顯現出這樣的字跡:“我們把1/2和1/4這兩個分數加在一起——”麥琪在想,在過去的日子裡,那些孩子一定非常熱愛他們的學校;麥琪在想,他們那時多有趣!

——原載《少年科學畫報》。

TOP

捉兔記

休假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兩週。這一點,邁克爾·多諾萬不能否認。他們的休假長達六個月,工資照領,這也是事實。但是,正如他極力辯解的那樣,事情純屬偶然。只不過是因為公司想把成組機器人的所有不完善之處找出來;而不完善之處卻是如此之多。每回進行野外試驗之前,總還會有半打以上不完善的地方。所以他們無憂無慮地休息著,只等繪圖和拿著對數尺的人們說一聲:“o。k”如今他和鮑威爾來到小行星欠。可是並非一切都o。k。

“看在聖彼得的份上,格雷格,看問題要實際點。按照工作細則的條條辦事,卻看著試驗要完蛋,那有什麼意義?你最好還是把那些繁文褥節扔到了一邊,開始工作吧!”多諾萬的臉漲紅得像紅根一樣,這些話他已經嘮叨了不下十次了。

“你聽我說,”格雷戈裡·鮑威爾耐心地,像給一個傻孩子講電子學似的解釋道,“按照工作細則,這些機器人制造出來,是要他們在小行星的礦井工作,而無須人監督。我們不應該監視它們。”

“對啊!你聽我說,正是這麼一回事!”他開始扳著自己毛烘烘的手指說,“第一,新型機器人通過了地球上實驗室內的全部試驗;第二,公司擔保,機器人一定能通過在小行星上實際工作的實驗;第三,機器人的這項試驗就要失敗;第四,一旦機器人的野外試驗失敗,那樣公司將損失多達一千萬元的預墊金,而信譽的損失將達一億;第了,如果機器人沒有通過實驗,而我們又解釋不出原因來,我們恐怕得跟這份美差事告別。”

鮑威爾強作笑容,掩蓋著深深的痛苦,眾所周知,《美國機器人和機械人公司》有個不成文的法律——任何一個僱員不得重犯同種錯誤,只要犯一次錯誤就要被解僱。

鮑威爾大聲說:

“除了事實以外,其它一切問題上你聰明得和歐幾里德一樣。整整三個班的時間裡你觀察了這組機器人的工作情況。那時它們幹得挺出色。這是你,紅頭髮,自己講的。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呢”

“查出它們有什麼故障,這是我門能做的事。是啊,當我照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幹得挺出色;而當我沒有照看他們的時候,它們去三次沒有采出礦石。“它們甚至沒有按時回來。我只好去叫它們。

“那麼,你發現什麼故障了嗎?“

“沒有,一點也沒有:,一切都很好,順利和完美得像傳光的以太一樣。就有一件小事使我不安——不出礦。”

鮑威爾發愁地望著天花板,手捻著棕色的鬍鬚。

“我說,邁克爾。過去咱們也不只·次遇到相當糟糕的情況。而這次比在銥小行星那回的情況還要糟糕。真是一塌糊塗:,就拿這個小機器人戴夫一5來說吧。它管著六個機器人,而且不僅僅是管轄著它們;這六個機器人就是它的一部分。”

“我知道……”

“閉上你的嘴!”鮑威爾氣呼呼地句·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講述一下咱們的處境是多麼糟糕。這六個輔助性的機器人是dv一5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指頭是你的一部分一樣。它向它們發出命令,不是通過說話,也不是通過無線電,而是通過正電子場。而現在,在公司裡找不到一個機器人專家能知道:正電子場是什麼,它又是怎樣產生效應的。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最後這一點我明白,”多諾萬心平氣和地表示同意。

“你看,咱們落到了什麼境地?如果一切都順當,那就好了。而如果出什麼故障,你我是沒辦弄明白的。最可能的情況是,無論我們,或是別人在這裡都毫無辦法。但是,在這裡工作的不是別人,而是你我!難辦的就是這一點啊!”他激動他說完了這些話,然後沉默了一小會兒。“別提啦!你把它帶來,讓它留在外面了嗎屍

“是的。”

“一切都正常嗎?”

“怎麼說呢,它既沒有犯什麼宗教狂,也沒有一邊跑圈子,一邊唱吉爾伯特和薩利文的歌詞和曲調。所以我想,算是正常吧。”多諾萬悻悻地搖搖頭,走了出去。

鮑威爾伸手去拿《機器人學指南)。這部書太重,都要把桌子壓塌了。他以一種虔城的心情把書打開……有一次,房子失火了,他急忙穿上褲衩,抱起《指南》,就從窗口跳了出去。必要時,他甚至可以連褲衩也不要。

他坐在那裡讀著《指南》。這時戴夫一5型機器人走了進來。多諾萬踢一下門,把門關上了。

“你好啊,戴夫,”鮑威爾悶悶不樂他說,“你感覺怎麼樣屍

“很好,”機器人回答說,“可以坐下嗎屍它把專門為它特別加固了的凳子挪了一·下,小心地彎下自己的身軀,穩穩地坐好:

鮑威爾讚許地看了戴夫一眼(外行人可能會用機器人的出廠批號來稱呼它們,可是機器人專家從來不這樣)。這個機器人並不過分高大笨重,儘管它是一組機器人中能思維的那部分裝置。這一整組由七個部分組成。它身高之米多點,體重500千克——全是金屬和電器,重嗎?如果這500千克包括了大量的電容、電路、繼電器、各種真空管的話,那就不能算重了。這些真空管能作出入所具有的任何一種心理反應。正電子腦是由十磅的物質和幾百億億指揮行動的正電子所組成。

鮑威爾從襯衫兜裡掏出了一支壓扁的菸捲,說道:

“戴夫,你是個好洋的。你既不任性,也不喜怒無常、你是一個穩妥可靠的採礦機器人。你能夠直接協調六個輔助機器人的工作。而且據我所知,在你的腦子裡並沒有因此而出現不穩定的思路。”機器人點了點頭說:“聽到這一點我很高興。但是,您是什麼意思呢,上司?”

它的聲帶質地優良,而且在發音裝置內帶有泛音。所以它講起話來,不像其它機器人那樣音色單調,帶有金屬聲。

“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切都說明你是正常的。可是,為什麼你的工作出了毛病呢?比如說今天的第二班。”

戴夫猶豫了一會說:

“據我所知,沒有什麼事故。”

“你們沒有采出礦石來。”

“我知道。”

“那為什麼呢?”

戴夫給難住了。

“我沒法解釋,上司。我一度神經很緊張,或者說,我讓自己緊張的話,就會神經緊張。我的輔助者幹得順當。我知道我自己幹得也不壞。”它沉思了一會兒,摺褶閃著一對光電眼睛說道:“我記不起來了。這一班到點了,邁克爾來了。可是,所有車廂幾乎都是空空的。”

多諾成插進來說:

“這些日子,你沒有在每班結束前來彙報。你知道這點嗎?”

“知道。可不知為什麼……”機器人慢慢地、沉重地搖了搖頭。

鮑威爾不安地想,如果機器人的臉有表情的話,那麼它的面部就會顯出痛苦和屈辱的神情。機器人由於其本性,每當完不成自己的職責時會非常難過。

多諾萬把自己的坐凳挪近鮑威爾的桌子,向他欠過身去說:

“會不會是健忘症?”

“不敢說。無論如何,沒有必要把這事和病相提並論。把人體器官的功能失調的名稱用到機器人上,這只不過是浪漫主義的比喻。在機器人學上沒有用。”他撓了撓後腦勺。“我非常不願意對它進行基本的大腦反應的檢查。這對增強它的自尊心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戴夫,然後瞥視了一眼《指南)裡的《野外檢查大綱》。他說:

“聽我說,戴夫。給你檢查一下,好嗎?應該檢查一下。”

機器人站了起來說:

“如果你認為需要的話,上司。”在它的聲音裡含著痛苦。

檢查開始很簡單。秒錶無動於衷地滴答滴答作響。機器人作了五位數的乘法,說出了從一千到一萬的各個素數,開了立方,作了各種複雜的函數積分。它通過了難度越來越大的機械反應測試。最後,它用那精確的機械頭腦,解決了對機器人的功能來講是最高級的難題——屬於要判斷的問題和倫理學的問題。

兩小時快過去了,鮑威爾已經是大汗淋淋,而多諾萬卻啃遍了自己的手指甲——但指甲並不是什麼營養豐富的東西。機器人問:

“怎麼樣,上司?”

鮑威爾回答道:

戴夫,我得想一想。匆忙作出判斷不會有多大好處。你還是去幹第三班活吧。不要太緊張。·暫時也不要太操心定額是否能完成。我們會把問題解決的。’、

機器人出去了。多諾萬看了一眼鮑威爾。

“怎麼樣?”

鮑威爾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鬍鬚,好像要把它連根拔出來似的。他說:

“它的正電子腦裡所有耦合工作都正常。”

“我可不敢這樣肯定。”

“天啊!邁克爾。要知道,腦是機器人身上最可靠的部分。在地球上,對正電子腦檢查了不止三四遍。如果它已經像戴夫那樣完美地通過了野外檢驗。那麼,就根本不會出一絲一毫腦功能失調的毛病。這種檢驗包括了腦子裡所有關鍵的線路。”

“那麼,能得出什麼結論呢?”

“你別催我。讓我把這點想好。也有可能是機器人身上的機械故障。這就是說,在一千五百個電容器,二萬條單獨的電路,五百個電子管,一千個繼電器,以及成千上萬的其它零件當中,任何一個都可能失靈。更不用說那些神秘莫測,誰也不懂的正電子場了。”

“聽我說,格雷格,”多諾萬憋不住了,“我有個想法——會不會機器人在撒謊?它從來………

“傻瓜,機器人是不會故意撒謊的。如果咱們這兒有麥考馬克韋斯萊測謊機的話,在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時左有的時間內,咱們就能把機器人身上各個部分都檢查一遍。可是,在地球上也就只有兩台這種測謊機。每台都有十噸重,安裝在鋼筋水泥的地基上,不能搬動。夠重的,是吧?“

多諾萬拍了一下桌子說:

“可是,格雷格,只有當咱們不在近旁時,機器人才出故障。這就有點……蹊蹺。”說完這句話,他又捶了桌子一拳。

“我討厭聽你這樣說話。”鮑威爾‘慢慢他說道,“你讀驚險小說讀得大多了。”

“我想知道的是,”多諾萬大聲嚷起來,“我們該怎麼辦?”

“我這就告訴你。我在這張桌子上方安裝一個屏幕。就是這裡。在牆上,明白嗎?“他狠狠地用手指頭戳了微牆壁。“然後,我把屏幕和戴夫幹活的巷道接通。就這樣。”

“就這樣?格雷格……”

鮑威爾離開凳乾站起來,用一對大拳頭支撐著桌子。,“邁克,我很難辦啊!”他用疲乏的聲音說。“整整一個禮拜你想用戴夫的事來纏著我。你光說它出了這樣或那樣的故障。你知道故障在哪兒嗎?不知道?你知道故障怎麼形成的嗎?不知道!你知道是由於什麼原因產生的嗎?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就好了呢?你也不知道!你知道些什麼呢?不,你什麼也不知道!我也是什麼都不知道。那麼你讓我怎麼辦呢?”

多諾萬伸出一隻手,洋洋得意作了個不明顯的手勢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啦。”

“所以我再一次告訴你。在著手治療之前,我們應當確診是什麼病,而要想做燜兔肉的話,就得捉住兔子。那麼,咱們先去捉免於吧!現在,你離開這裡吧。”

多諾萬用疲倦的目光盯著池寫的野外試驗報告的草稿。第一他累了,第二,當什麼都還沒弄清楚的時候,有什麼好彙報的呢?他生氣了。

他說:

“格雷格,咱們可歉產幾乎一千噸啦!”鮑威爾連頭也沒有抬,回答說:

“你講的這些我不知道。”

“可我想知道一點,”多諾萬突然暴躁他說,“為什麼咱們總是和新型號的機器人打交道?我是認準了,我願意使用我舅爺當年用的機器人。我贊成用經過了時間考驗的東西。我贊成用那些經使喚的、大塊頭的老式機器人。那種機器人從來不壞。”

鮑威爾把一本書向多諾萬扔去。準極了!多諾萬從凳於上摔到地上。

“最近五年,”鮑威爾不緊不慢他說,“你的工作就是替公司在實際的條件下進行新型號。機器人的試驗。由於咱們缺心眼,在這項工作上顯露了熟練的技能,,所以經常獎給咱們這種討厭的活兒。這是……”他用手指頭向多諾萬的方向戳了幾戳。“你的工作。我記得,你才被錄用五分鐘之後,就開始發起牢騷來。你為什麼下辭職呢?“

“好吧,我馬上告訴你,”多諾萬在地上翻轉身來,用胳臂時支著地板,用手揪注自己濃密的紅頭髮,把頭抬起來。“這牽扯到某個原則。要知道,不管怎麼說,我作為搶修技師,在發展新型號機器人方面是起一定作用的,這是一個原則——要力科學的進步出一把力。但是,請你正確地理解我——使我留下來繼續幹的,不是這個原則,而是付給咱們的錢,格雷格!”

突然,多諾萬怪聲尖叫起來。鮑威爾嚇了一跳。他的眼睛朝著多諾萬的目光往屏幕上看去。鮑威爾的眼睛由於吃驚,都瞪圓了。

“哎呀呀,天哪!”他低聲說了一句。粗造。機器人神秘的,飄忽不定的身影在巷壁上晃動,以戴夫為首的七個機器人,行走和轉動十分整齊,使人感到驚奇。它們渾然一體地變換著隊形。那魔影般輕盈的動作,像月球上的舞蹈演員一樣。

多諾萬拿著防護服跑進房間說:

“它們要進攻咱們!這是軍事操練啊。”

“就你看到的這一切而言,很可是藝術體操呢,”鮑威樂冷冷地回答道。“也許戴夫發生了幻覺,誤以為自己是芭蕾舞教練。你呀,最好先想一想,然後閉上嘴。”

多諾萬皺起眉頭,炫耀地把雷管槍塞進腰間的空皮套裡。他說:

“不管怎麼說,你既然在這裡,那咱們就得和這些新型號的機器人打交道。是啊,這是咱們的本行。但是,請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它們總是要出毛病呢?”

“因為咱們是災星照命,”鮑威爾陰鬱地回答說,“走吧。…

平巷裡一片漆黑。在遠遠的前方,機器人的亮光在閃爍著。

他們的一束束燈光透過茫茫的黑幕。

“這是它們。”多諾萬長出了一口氣。

“我試著用無線電和它聯繫了。”鮑威爾緊張地低聲說,“可是它不回答,大概無線電線路壞了。”

“幸虧設計師們沒有發明能夠在黑暗中工作的機器人。沒有無線電聯絡,我可不願意在這黑咕隆咚的洞穴裡去尋找七個發了瘋的機器人。還好,它們發著亮,就像是令人討厭的放光的聖誕節楓樹。”

“咱們登上上面那個台階吧。它們正由這條道走來,我想在更近的地方觀察它們。你爬上去嗎?“多諾萬呼哧呼哧地蹦了上去。因為台階有3米多高。在小行星上重力要比在地球上的重力小好多。可是沉重的防護服卻把這個優越性抵消了不少。鮑威爾隨後跳了上來。

六個機器人跟著戴夫走成一列縱隊。合著清楚的機械節律,它竹〕調換著順序,一會走成雙行,一會又併成單行,這樣不斷地重複著,而戴夫連頭都不回。

當戴夫離鮑威爾和多諾萬隻有6米左右時,它停止了舞蹈,輔助機器人也亂了隊形,擠到一塊,先是站立了幾秒鐘,然後啪啦啪噠地飛快跑掉,戴夫看了看它們的後身影,然後慢慢地坐下來,把腦袋靠在手上——這完全像人的動作。

鮑威爾的耳機裡響起了它的聲音:“二位在這兒,上司?”

鮑威爾向多諾萬作了個手勢,就從台階上跳了下來。

“o。k戴夫。剛才你在於什麼呢?”

機器人搖了搖頭說:

“不知道。在十七號坑道,有一陣我正在搞著一個非常難辦的出礦口,接著,我就什麼也記不得了。再後來,我知道有人在附近。我。已發現我自己在主巷道里走出了8oo米。”

“輔助機器人在哪兒?”多諾萬問。

“當然,在幹活。我們浪費了很多時間嗎?”

“不太多。別想這些啦,”鮑威爾安慰它,然後轉向多諾萬,補充了一句。“你留下來,和它們一起直到這班結束,然後回去。我有一些想法。”

三小時後,多諾萬回來了,累得精疲力盡。

“工作進行得怎麼樣…’鮑威爾問。

“當你看著它們的時候,一切都順當,”多諾萬疲乏地聳聳肩,“扔給我一支菸。”

他全神貫注地點著了煙,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了一個圓圓的菸圈。

“暖,格雷格,我千方百計想把問題弄清楚。戴夫有著對機器人來說是可疑的背景。其它六個對它絕對服從。它對它們有生殺予夯的權力。而這一點肯定會反應到它的心理上。假如它感到必須強調這種權力來滿足它的自尊心的話,那麼會怎樣呢”

“離題近點吧。”

“我談的就是正題。如果這是黷武精神呢?如果它在組織自己的軍隊呢?如果它對它們進行軍事訓練呢:如果……”

“需要在你頭上作冷敷嗎”你的夢話應該用到彩色影片上去你的出發點從根本上違背正電子腦的原理。如果真是你想象的那樣,那麼戴夫的行為就會違背機器入學的第一定律,即:機器人個得傷害人,也不得聽任人遭受傷害而袖手旁觀。而你假設的那種黷武行為和飛揚拔扈的自尊,其合乎邏輯的必然結果將是機器人對人的統治。”

“是啊,那麼你又怎麼知道,不會見這樣呢?“

“第一,具有這樣頭腦的機器人從來不出廠第二,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那麼就會立即被發現。你知道,我對戴夫進行了檢查。”

鮑威爾把椅子向後一靠,兩條腿放到了桌子上“不,我們現在還不能做燜免肉、,目前,我們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比如,要是我們弄清楚了這個魔鬼舞蹈意味著什麼,那我門就算找到了正確的途徑。”

他沉默了一會兒。

“喂,邁克爾,你對這一點有什麼看法?要知道,當咱們不在近旁時,戴大總要出點事而只要咱們兩人之中誰走過去,它就能恢復常態”

“我已經對你講了,這點很蹊蹺。”

“別打斷我的話!人不在近旁,這對機器人來講有什麼區別呢?很明顯,這就要求它拿出更多的主動精神。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檢查它身上哪些部分會由於增加了負擔而受到影響。”

“好極了!”多諾萬剛要欠起身,卻又坐回椅子上。“不行。指出這點還不夠。這給我們的探索仍然留下了很大的空白。這並沒有把許多可能性排除掉。”

“那有什麼辦法呢?無論如何,這總算是能保證完成指標了。只要通過電視機挨個兒地觀察機器人就行了。一出現什麼情況,咱們立即趕到現場。這樣就能使它們恢復常態。”

“可是,格雷格,這就意味著,機器人沒有通過考驗。公司不能把帶著這樣的鑑定的dv一5型機器人拿出去賣。“

“當然,我們還得把構造上的缺點找出來,糾正掉。而要辦成這件事,咱們卻只剩下十天的時間了。”鮑威爾撓了撓腦袋。“難就難在……不過,最好你去看看圖紙。”

圖紙像地毯一樣鋪展在地上。多諾萬跟著鮑威爾手中拿著的。晃來晃去的鉛筆,在圖紙上爬來爬去。

“暗,邁克爾,這件事應該由你來做,你是機器人的構造專家。而且我還希望檢查一下自己這部分。我曾試著把所有與個人主動精神無關的電路排除在外。比如說,這裡就是牽涉到機械性運轉的主渠道,我把所有常規的側支線路當作應急的部件而排除在外了。”他抬起頭來問:“你認為怎樣?”

多諾萬的聲音裡有股苦澀味。

“這一切並不那麼簡單,格雷格。個人主動精神——這不是可以和其它的電路或線路分割開來單獨進行研究的電路或線路。當你讓機器人自行工作時,在它體內幾乎所有部分的活動立即變得緊張起來。沒有一條線路能完全不受影響。我們應該找出來的,正是那些使機器人脫離常規的特殊條件。只有在這之後,才能開始把沒有問題的電路排除掉。”

鮑威爾站起身來,撞掉身上的塵土。“晤……算了吧,把圖紙收起來吧,可以拿去燒掉。”

多諾萬繼續說:“你看見了嗎?在活動增加了的情況下,只要有一個部件壞了,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比如說,絕緣壞了,或者電容壞人或者打火花,或者線圈燒了。如果我們盲目地幹,從整個機器人身上找,那麼你永遠也找不出故障來。如果把戴夫一個部件一部件地拆下來,逐個地檢查每個零件,再一個個地裝上去,這樣。

“好了,好了!你算使我開了點竅。”

他們二人失望地互相看了看。然後鮑威爾試探地建議:

“訊問一個輔助機器人,怎麼樣?”

在這以前,無論是鮑威爾,還是多諾萬都沒有和“手指”中的任何一個談過話。輔助機器人能夠講話,所以把它們比作“手指,,並不完全恰當。它們甚至有相當發達的腦子。但這種腦子被調好了,首先是用來接收通過正電子場傳來的指令。至於對外界的刺激,它們很難獨立地作出反應。

鮑威爾甚至不知該怎樣稱呼這個機器人好。它的出廠編號是dv一5一2。但是這樣稱它很不方便。

他找到了折中的辦法。他說:

“你聽著,朋友、我請求你絞絞腦汁,然後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上司那裡去。”

“手指”沉默著,笨拙地點了一下頭。它沒有把它那有限的思維能力用來說話。

“最近你的上司已有四次違背了智能體系,”鮑威爾說:。‘你記得這些情況嗎屍

“是的,先生。”

多諾萬生氣地嘟嚷:

“它倒記得!我跟你說了,這裡有些事非常蹊蹺……,,

“這個‘手指’當然會記得一它一切都正常。哎,你去好好睡一覺吧!”鮑威爾又轉向機器人問:“在這種情況下你們做了些什麼呢?我指的是你們全組。”

“手指”像背書一樣敘述起來,好像它是在腦蓋的機械壓力下作了回答的,因而毫無表情。

“第一次,我們在平巷道日的十七號巷道清理一個很難的出口。第二次,我們在加固一個快要塌方的頂子。第三次,我們在準備準確的定向爆炸,以便在進一步掘進時避開地底下的裂縫。第四次,是在剛剛發生了一個小塌方之後。”

“每次都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很難描述。發生了某種命令。可是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接收下來並領會它時,又來了新的命令——操練那種奇怪的隊形。”

“為什麼?”鮑威爾厲聲問道。

“不知道。”

“那麼,第一個命令,”多諾萬插進來問,“就是操練步法之前那個命令,內容是什麼?”

“不知道。我感覺到發出了命令。可是,還沒來得及接收。”

“你能告訴我們一些這方面的情況嗎?每次都是同樣的命令嗎?”

“不知道,”機器人傷心地搖了搖頭。

鮑威爾仰靠著椅子背說:

“算了,你回到你的頭頭那兒去吧!”

“手指”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走出了房間。

“你搞到了不少東西,”多諾萬說,“這是一次從頭到尾都很尖銳的對話。你聽我說,無論戴夫,還是這個笨蛋‘手指’都在策劃著什麼?是針對我們的。它們不知道或記不起來的事也大多了。格雷格,再也不能相信它們了。”

鮑威爾把鬍鬚弄得亂蓬蓬。

“但願你能幫我的忙,邁克。如果你再說一句蠢話,我就把你的拔浪鼓和媽嘴頭都拿走。”

“好吧。你是咱們的天才,而我這小毛孩又能怎麼樣呢?咱們搞清楚了什麼啦?“

“處境還是不妙。我試著從末尾,從‘手指’著手。但是,什麼也沒搞清楚。還得從頭著手。”

“你是個偉人!”多諾萬驚訝他說,“這一切說得多簡單啊!現在,大師,您不能把這翻譯成普通人說的話嗎?”

“對你來講,應該翻譯成小孩話更合適。在出毛病之前,戴夫發出了什麼樣的命令,這是問題的關鍵。”

“你打算怎樣把這一點弄清楚呢?我們沒法和它們呆在一塊,因為我們在場時,一切都正常。通過無線電監聽命令,我們辦不到,因為命令是通過正電子場來傳送的。這就是說,近處的辦法和遠處的辦法都被否定了。給咱們留下的只是一個乾乾淨淨,叫人看了舒服的大零蛋。”

“是的,直接的觀察不頂用。但是還有演繹法。”

“什麼?“

鮑威爾狡黠地笑著說:

“邁克爾,咱們將輪流值班。咱們得目不轉晴地盯注屏幕。觀察這些鋼製的蠢才的每一個行動。當它們的行動變得古怪之前,我們就能看見發生了什麼事,並由此推論,發出的可能是什麼樣的命令。’

多諾萬整整有一分鐘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然後用壓低的聲音說:

“我提出辭職,我走。”

“你還有十天,可以想出一些更好的解決辦法來。。”

鮑威爾疲乏的回答說。

在八天的過程中,多諾萬絞盡了腦汁,試圖想出什麼更好的辦法來。這八天中,他每隔四個小時把鮑威爾替換下來,用發炎的、因而看東西模糊不清的眼睛,觀察著那些摺褶發光的金屬身軀在昏暗的背景下如何移動。整整八天,每次四個鐘頭的間隔休息時,他咒罵了公司,咒罵了dv型機器人,詛咒了他出生的日子:。

而在第八天,當睡眼惺鬆的鮑威爾強忍著頭痛,來接他的班時,他站了起來,用精確瞄好的動作,把一本很沉的書扔身屏幕的正中,玻璃發出了必然會發出的碎裂響聲。

“你這是幹嘛?”鮑威爾氣呼呼地問。

“因為我再也不想觀察它們了。”多諾萬用幾乎是平靜的口氣說,“只剩下兩天了,可我們還是什麼也不知道。dv…5是一個糟糕的損失在我值班期間,它五次停頓了工作。而在你值班的時間內,停了三次,我還是不知道它發出了什麼命令,你也不知道。而且我不相信你什麼時候能查清。因為我知道,這點我辦不到。”

“你怎麼能跳越空間,同時對六個機器人進行觀察呢?一個用手在於著些什麼,另一個用腳在於些什麼,第三個像風車一樣揮動雙手第四個像傻子一樣在蹦跳。而其餘的兩個……鬼知道它們在幹什麼!而突然,全部停頓下來!就是這樣!格雷格,咱們的路子不對頭咱們應該在能夠看清細節的地方去觀察。”

一陣沉默。鮑威爾打破了這難熬的沉默說:“是啊,等一等看。興許最後兩天會發生什麼情況。”

“怎麼,從這裡進行觀察更好嗎?”“這裡更舒服。”“嗨……但是在那兒你可以做這裡辦不到的事。”“怎麼說呢?”“你可以在你認為需要的時刻讓機器人停下來。同時你已作好了準備,觀察著出了什麼毛病。”

鮑威爾一驚,警覺地問:“這是什麼意思?”“你自己領會吧,你都說了,你是咱們這兒的智囊。你給自己提出幾個問題吧。dv-%什麼時候脫離常規?‘手指’給你講了什麼?什麼時候眼看著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塌方?什麼時候把精確計算好的炸藥放好?什麼時候碰上了難採的礦脈?”

“換句話說,在危急的情況下!”鮑威爾興奮地說。“對,在這種時候可以預料會發生故障!全部問題就在於個人主動精神的因素給咱們添麻煩。在緊急的情況下,沒有人在場。這時。個人主動精神被緊張地動員起來。由此應得出什麼樣的邏輯推理呢?我們怎樣才能夠在我們希望的時間和地點使機器人停頓下來呢?“多諾萬得意地停了一會兒——他開始進入了自己的角色——然後,他搶先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雖然要回答的話已明顯地到了鮑威爾的嘴邊。

“邁克爾,你講得對,”鮑威爾說。

“謝謝,朋友!我知道,早晚我能有所突破。”

“算啦,別挖苦人了。把你的玩笑話留到地球上用吧。那時,咱們可以用罈子把它埯起來,留到漫長寒冷的冬天用。那麼現在你談談,要製造什麼樣的一個事故呢?”

“如果咱們不是在這個沒水又沒空氣的小行星,咱們可以放水把礦井淹沒。”

“這當然只是玩笑話而已,”鮑威爾說,“真的,邁克爾,你讓我笑破肚皮。咱們製造一次小塌方怎麼樣。”

多諾萬驕做地呶著嘴唇說:

“0。k。讓我來吧!”

“好。那麼,咱們開始幹吧!“

在怪石磷峋的小行星表面上曲折前行,鮑威爾感到自己像個搞陰謀的人一樣。雖然由於重力減小,他的腳步變得不穩當。而且,石頭不時地從腳底下迸起,無聲地濺起團團灰色的塵埃。但是,他總是覺得自己在用輕悄悄的、鬼鬼祟祟的步子走路。

“你知道機器人在哪兒嗎?”他問。

“我想,我知道,格雷格。…

“好!”鮑威爾並不樂觀他說,“可是,只要那一個‘手指’離我們6米遠,即使我們並不在它的視野之內,它就能感覺出我們來。我希望你知道這點。”

“如果什麼時候我需要聽機器人學基礎課程,我一定向你提交申請書,一式三份。現在,從這裡往下走吧。”

他們下到了礦井。星星已看不見了。他們兩人沿著坑道壁摸索前進,不時用照不遠的手電筒光照路。鮑威爾摸了摸身上的雷管槍,看看丟了沒有。邁克爾。你認得出這個平巷嗎?“”不太認識,這是新的,我想,我能夠按照在電視裡看到的情況確定出來。雖然……”

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得真慢。突然,邁克爾說:

“你摸摸!”

鮑威爾把金屬手套貼緊坑道壁,感覺到了輕微的顫動。當然羅,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爆炸!我們已經很近了。”

“注意點!”鮑威爾說。

一個機器人向他們跑來。他們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機器人就從他們的身旁跑過去了。就你一個發出古銅色亮光的亮點,在視野裡一掠而過。他們倆人貼在一起,默不作聲。

“你認為機器人感覺到咱們了嗎?”鮑威爾低聲間。

“但願沒有。可是,還是從旁邊繞過去好。咱們走第一號側巷道吧。”

“要是咱們找不到機器人呢?”

“那有什麼辦法?只好回去。”多諾萬氣呼呼他說,“離它們還有四分之一英里。我是從電視上對他們進行了觀察的。況且,咱們也剩下兩天了……”

“嘿,閉上嘴吧。別白白浪費氧氣。側巷道在這裡嗎?”鮑威爾打了一下手電。

“是這裡。走吧。”

這裡,巷道壁的顫動感覺得更明顯了。而且腳下的地也顫動起來。

“這樣很好。但願爆炸別停止。”多諾萬說著,用手電筒照了一下前面。

一伸手,他們就能摸到巷道頂。支柱是新架起來的。

突然,多諾萬猶豫起來。

“好像這是一條死巷。往回走吧。…

“不,等一等,”就威爾笨拙地從他身邊擠過去。“前邊是亮光“亮光?我什麼亮光都沒看見。在這裡哪會有亮光啊?”

“機器人的亮光呢?“鮑威爾四肢並用,爬上不高的一堆堵塞物“晦,邁克,爬到這兒來/在多諾萬的耳朵裡響起了鮑威爾著急而沙啞的聲音。

確實有亮光。多諾萬從鮑威爾伸直了的腿上爬了過去。

“是個窟窿吧?”

“是的。在概是從那邊打通到這個巷道來的。”

多諾萬把洞口四周摸了一下,邊緣如犬牙一般。他用。電筒仔細照了一下,發現再往裡去,是個比較寬闊的平巷。看來是主巷道。洞太小,人沒法鑽過去,甚至兩個人同時往裡看都困難。

“那邊什麼也沒有,”多諾萬說。

“是的,現在沒有,可是一秒鐘之前還有,否則咱們就看不見亮光。留神!“

他們周圍的巷壁又震動起來。而且他們感到被推了一下。細粒的塵上從上面掉了下來。鮑威爾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又向洞口那邊望去。

“好了,邁克爾。它們在那裡。”

閃閃發亮的機器人在主巷道里擠成一堆,離他們二人約有15米遠。它們有勁的金屬手很快地崩下來的廢石搬走。

”快點,”多諾萬著急了。“別浪費時間。它們馬上就要結束了下一次爆炸可能會波及到咱們。”

“天啊,別催我,”鮑威爾摘下雷管槍。他用焦慮的目光搜索著昏暗的巷道。只有機器人的微弱亮光照著巷壁,所以分不清哪些是支稜出來的石頭,哪些是石頭的黑影。

“你看,差不多在它們的正上方的巷頂,有個突出部。上次爆破沒碰著它。如果你擊中它的基底部,半個巷頂都會塌下來。”

鮑威爾往多諾萬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行!現在你注意機器人。上帝保佑,他們可別離開這個地方太遠。我需要它們的亮光。七個都在嗎?“多諾萬數了數,說:“七個都在。”

“那麼,看好,注意它們的每一個動作!”他舉起拿著雷管槍的手,瞄準著。

多諾萬詛咒著,擦去流到眼睛裡的汗水,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機器人。

爆破了!

他們搖晃了一下,周圍感到一系列的震動。然後他們感覺受到猛地一推,鮑威爾被拋到多諾萬的身上。

“格雷格,你把我撞倒了,”多諾萬驚叫起來。

“我什麼也看不見!”

“它們在哪兒?”鮑威爾狂暴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多諾萬死不吭氣。也看不見機器人的亮光。四周一片漆黑,就像在地獄的深淵。

“咱們沒有把它們砸死吧?”多諾萬用顫抖的嗓音問。

“咱們下去吧。你別問我在想什麼,”鮑威爾急急忙忙地向後爬。

“邁克爾!“

多諾萬跟著下來了。停了一會間:

“又出了什麼事?”

“你停一停!”多諾萬從耳機裡聽到鮑威爾粗聲的、急促的呼吸。“邁克爾,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在這裡,怎麼回事?”

“咱們給堵在裡面了。不是4米外遠處的巷頂塌方把咱們震倒。這是咱們這邊的巷頂塌方了,這是震塌下來的。”

“什麼?“多諾萬撞上了堅硬的障礙物。

“你打亮手電!”

鮑威爾掃”亮了手電筒,堵塞成這樣,連耗子也沒有法過去。

“好極了!你說該怎麼辦?“多諾萬細聲地問。

他們花了一些時間,使了不少力氣,想把堵塞巷道的大石頭挪開。然後鮑威爾又試著去擴大原來那個窟窿。他舉起了雷管槍,但是,在這樣狹窄的地方進行閃擊,無疑等於自殺。他明白這一點,刺坐了下來。

“邁克爾,你知道嗎?”他說:“咱們把整個事情給弄糟了。我們還是不知道,戴夫到底是怎麼回事。想法本身是好的,反過來卻對咱們不利了。”

多諾萬痛苦和緊張的目光只是往黑暗處看。他說:

“我很不願意使你不安,老頭兒。先不用說咱們瞭解到戴夫沒有。咱們或多或小上了當。夥計,如果你我出不去,咱們就要完蛋,肯定要完蛋。咱們還剩多少氧氣?不夠用六多小時的了。”

“我已經想到了這點,”鮑威爾的手指頭伸向他那多災多難的鬍鬚,但卻只是喀卿一聲,毫無用處地碰到密封頭盔的透明面罩。“當然羅,本來咱們可以很容易把戴夫叫來,把咱們刨出去。可是,咱們製造了這麼一個緊急情況,大概把它嚇跑了。它的無線電線路也失靈了。”

“這可真妙極了!”

多諾萬爬窟窿,設法把戴著頭盔的腦袋從窟窿裡伸過去。他費了不少勁才做到了這一點。

“嘿,格雷格!”

“什麼?”

“如果戴夫走近離咱們只有6米遠的話,它就會恢復常態。這樣,咱們就有救了。”

“當然羅。可是,它在哪兒呢?”

“在巷道的那頭,相當遠。老天爺啊,你別拽我的腿,你快要把我的腦袋拽下來了。我會讓你看的。”

這回,鮑威爾把頭伸進了這個窟窿。說:

“爆破搞得很成功。你看,這些笨頭笨腦的傢伙。簡直是在跳芭蕾舞。”

“別羅嗦了!它們是向這邊走嗎?”.“說不好。它們太遠了。讓我再看看。把手電筒給我。我要試試手電的亮光,把它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兩分鐘之後,他停止了這種嘗試。“毫無希望。它們準是瞎了。;!向這邊來了!多好啊廠“喂,讓我看看!”多諾萬說。兩個拉扯了一小會兒,然後鮑威爾說:“好吧廠於是多諾萬就把頭伸了過去。機器人走近了。最前邊,戴夫高抬腿走著。在它後面六個“手指”,步子整齊地走成彎彎曲曲的一串。多諾萬驚奇他說:“我真想知道,它們這是幹什麼?好像它們在沸吉尼亞舞,戴夫是指揮。”“別光給我描寫這些。它們現在還遠嗎?”鮑威爾嘟嚷著。“15米左右,正向這邊走過來,再過一刻鐘咱們就自……哎嗨,呀……”“怎麼回事?“由於多諾萬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鮑威爾驚訝了幾秒,然後又恢復了常態說。“喂,下來,讓我來看看。別隻顧自己!”他努力想爬上去,可是多諾萬使勁亂踢。“它們把臉轉過去了,格雷格。它們正在走開。戴夫,哎,戴夫!”“有什麼用?“鮑威爾喊了一聲,“要知道,聲音在這裡不傳播。”多諾萬喘著粗氣轉向他。“那麼,踢巷壁,用石頭砸巷壁,造成一些顫動!要引起它們的注。否則,咱們就完了。”多諾萬瘋子一樣使勁地砸著巷壁。鮑威爾搖了搖多諾萬的肩膀說:“等一等,邁克爾。你等一等,聽我說,我有一個主意了!邁克,現在是咱們採用簡單的辦法,來解決這個難題的好時候。”你想怎麼辦?”多諾萬縮回了腦袋。“趁它們還沒有走出射程,快讓我過來!”“射程?!你打算幹什麼!嘿,你拿雷管槍要幹嘛?”多諾萬一把抓住鮑威爾的手。

鮑威爾使勁地擺脫開來。“我想放一槍。”

“為什麼?”

“回頭再說。咱們先看看,會不會產生效果。要是再沒有,那可就……你別礙手礙腳,讓我來打一槍。”

遠處還看得見機器人越來越微弱的亮光。鮑威爾緊張地瞄準了之後,扣了三次板機。然後他放下了槍,惶惶不安地注視著黑呼呼的遠處。一個輔助機器人倒下了。現在只看得見六個閃亮的身影。

鮑威爾缺乏信心地通過話筒叫:“戴夫!”

過了一小會兒,他們兩人都聽到了回答:

“上司,你們在哪兒?我的第三個部下,胸膛裂開了。它完蛋了。”

“不要管你這個部下,”鮑威爾說。

“你們爆破的的時候,把我們給埋住了。你看見我們的手電筒亮光嗎?“

“看見了。我們馬上到。”

鮑威爾坐起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說:

“怎麼樣?夥計?”

“好啦,格雷格,”多諾萬含著眼淚細聲他說。“你勝利了。我要給你下跪。別把我裝到悶葫蘆裡。好好講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別衝動,這只是因為咱們像通常一樣,往往把最顯而易見的東西給忽略了。,咱們已經知道,問題出在控制個人主動精神的線路上,而且總是在發生了事故的情況下。但咱們卻一人勁地找什麼特別的命令,把它當成是原因。為什麼原因一定出在命令上呢?“

“為什麼不是呢?”

“那麼,聽我說,為伺。麼不是命令一類的因素。什麼樣的命令需要最大的調動主動精神呢?在緊急的情況下,往往會發出什麼類型的命令呢?”

“你別問我,格雷格,你告訴我吧!”

“我正要告訴你。這是一種同時通過六個渠道發出的命令。在一般的情況下,一個或幾個‘手指’完成不復雜的工作,所以不要求對它們密切注意。諾,就像咱們隨便做一個動作或做走路的習慣動作一樣。而在緊急的情況下,就需要立刻同時調動起六個機器人。戴矢需要在同時間內指揮這六個機器人。這時,有些方面就支持不住了。剩下的問題就很簡單了。任何一種能使它減輕緊張程度的因素比如說,有人到來,都能使它恢復正常。我報銷掉一個輔助機器人這樣一來戴夫只需要指揮五個。對它的主動精神的要求降低了。它也就恢復了正常。”

“你是怎麼想到這一點的呢?”多諾萬追問。

“通過邏輯推理。我試了一下,確實靈。”

他們又聽到機器人說:“我來了,你們可以堅持半小時嗎?”“當然可以,”鮑威爾回答道。然後他轉向多諾萬,繼續說。“現在咱們的任務要簡單多啦。就檢查那些發出六個渠道命令比發出五個渠道命令時負荷過大的電路。需要檢查的很多嗎?”

多諾萬考慮了一會兒,說:“依我看,不太多。如果戴夫的構造和咱們在工廠裡看到的樣品相同的話,那麼,在它身上應該有一個特別的協調電路。這樣,全部問題就侷限在這裡。”

他突然興奮起來,令人驚訝地說:“我說,這太好了,就剩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了!”“很好,你把這個問題周到地考慮一下。咱們回去以後,就按照:紙來檢查。現在,在戴夫毅到咱們之前,我休息一會兒。”

“噯,等一等!再告訴我一件事。那些古怪的變換隊形的操練是怎麼回事!每當它們神經失常時,它們跳那種好玩的舞步是怎麼回事’“那些舞步嗎?我不知道。不過我有個想法。請你記住,這些輔助性機器人是戴夫的‘手指’。咱們常說到這點,你是知道的。好吧,我想法是,在戴夫神經不正常的時候,它的思維一片混亂,它就老扳弄自己的手指。”

蘇珊·卡爾文在講到鮑威爾和多諾萬時,毫無笑容,口氣淡漠。而每當她提到機器人時,語調就很親切。她沒用多少時間就講了斯皮迪·庫蒂和戴夫等的故事。我打斷了她的話。否則,她還會給我再列舉出半打機器人的名字。

我問道:

“在地球上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她微微皺起眉頭看著我說:

“沒有,在地球上很少讓機器人行動。”

“哦,那就太遺憾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們的野外工程師很不簡單。但是,在地球上的工作難道就太平無事嗎?“你是說關於設計方面的問題吧!”卡爾文的眼睛發亮了,“這倒是一件動人心絃的事,裁馬上就講給你聽……。”

全文由失落的星辰

TOP

鑰匙

卡爾·詹寧斯自知要死了。他還能活幾個鐘頭,可還有不少事要做。

在這兒,在月球上,又沒有有效的通訊聯絡工具,這死刑是沒有緩期的。

就是在地球上,也有這樣一些亡命遠逃的潛藏地點:在那兒,一個人要是手頭沒有無線電,多半是死路一條;既得不到同伴的援助之手,也盼不來他們的惻隱之心,甚至連屍骨也不會被發現,在這兒月球上,很少有什麼和這種環境不同的地方。

當然,地球人知道他在月球上。他是一個地質——不,應該說是月質探險組的成員。真怪,怎麼他那習慣於地球中心觀念的頭腦里老是念念不忘“地”字呢。

就連幹活的功夫,他也強打精神迫使自己思考。儘管快死了,他仍然感到思路清晰,那是人為的效果造成的。他焦急地四下張望,什麼也看不見。他還處於環形山內壁北緣永恆陰影的幽暗之中,只有他的手電筒斷斷續續發出的閃光偶爾打破一下週圍的一團漆黑。他一直間歇斷續地打亮手電,一則因為他在完活兒之前不敢耗費電源,再則要把被發現的可能性減少到最低限度,他也不敢過多地使用它。

在他左方,住雨沿著月平線附近,映著一彎新月形白燦燦的陽光。月平線再過去,看不見的地方是環形山的對緣。太陽的高度永遠也不會超過他所在的這一面環形山邊緣,照射不到他立足的這塊地方,他可以安全地避開輻射一—至少可以避開那個。

他全身裹著宇宙服,笨拙而仔細地挖掘著。他的脅部感到劇痛。

這裡和月球表面不斷經受明暗、冷熱更替的那些地帶不同,碎石和塵土毫無那種“仙境古堡”的外觀特徵。這裡的環形壁在永無盡期的寒冷中逐漸碎裂,只不過是化為了一堆參差不齊的細碎石塊。不容易分辨出什麼地方曾挖掘過。

有一忽兒他弄不清黑漆漆的崎嶇不平的月面,把攥著的一把粉塊全灑出去了。塵埃以月球上特有的緩慢速度紛紛落下,可看上去卻使人眼花鐐亂,因為沒有空氣阻力阻滯它們,也不會揚成一片煙塵。

詹寧斯用手電照了一下,踢開了擋道的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

他的時間不多了。他繼續深挖下去。

再挖深一點兒,他就能把那些裝置推到坑窪裡掩埋起來了。決不能讓斯特勞斯找到它。

斯特勞斯啊!

斯特勞斯是小組的另一名成員。這項發現,這項榮譽,他都有一半。

如果斯特勞斯所要的只是獨享全部榮譽的話,詹寧斯可能會答應的,這項發現本身要比隨之俱來的個人名利更為重要。但斯特勞斯所要的遠不止於此,他想要的正是詹寧斯全力鬥爭防止他得到的東西。

詹寧斯不惜一死去阻止其發生的事,在一生中也為數寥寥,這就是其中的一件。

而且他快要死了。

他們是一起發現那東西的。實際上還是斯特勞斯發現那艘船的,或者不妨說是船的殘骸,再確切點兒,應該說只是某種可以想象為與飛船殘骸相類似的東西。

“金屬,”斯特勞斯說道,當時他撿到了一件幾乎看不出模樣的殘缺不全的東西。透過頭盔上厚厚的鉛玻璃,只能勉強辨別出他的眼睛和麵孔.但通過宇宙服的無線電,他那有點刺耳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詹寧斯從半英里外他自己的方位處浮蕩過來。他說:“怪事!月球上沒有遊離金屬呀。”

“應該沒有,不過你很清楚他們勘查過的月球不到百分之一。誰知道在這上面還能找到點什麼呢?”

詹寧斯嗯了一聲表示同意,伸出長長的防護手套接過那物件。

一點兒不錯,在月球上可能會發現各種各樣使人莫明其妙的東西。他們這回登陸月球是私人贊助的首次月質探險考察。迄今為止,僅由政府主持進行過一些泛泛的考察工作,成果只有區區半打。地質協會能出錢派遣兩名人員來月球進行月質研究,這件事本身就是宇宙時代發展前進的明證。

斯特勞斯說:“看來這東西從前象是表面拋光過的。”

“你說得不錯,”詹寧斯說。“也許附近還有。”

他們又找到了三塊,兩塊小的一塊有接縫痕跡的殘缺物體。

“咱們把它們帶回船上去吧。”斯特勞斯說。

他們搭乘小型快艇返回母船。一到船上,就脫掉了宇宙肥,起碼這總是件詹寧斯樂意做的事。他使勁抓搔著脅部,摩擦雙頰,直到他那淺淡的皮膚上出現了條條紅印。

斯特勞斯倒沒有這種毛病,開始動手工作。用激光束細密地照射金屬塊並將其蒸發物用分光攝象儀記錄下來。它基本上是鈦鋼,含有微量的鑽和鋁。

“沒錯兒,是人造的,”斯特勞斯說。他那張顴骨突出的臉上依然和平常一樣陰鬱冷峻,絲毫沒有流露出欣悅的神情。

可詹寧斯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可能是內心的興奮使詹寧斯不由得要開口說話,“有了這項進展咱們倆準得硬起來……。”說到“硬”字的時候,他稍微加重了語氣,以表明這俏皮話的雙關用意。

然而斯特勞斯只是冷漠嫌惡地注視著詹寧斯,把他下面接著要講的一套俏皮話憋回去了。

詹寧斯嘆了口氣。不知怎麼的,他總是不能一語奏效,總也不能!他想起在大學裡的時候,……唉,算了,要是對他們的發現來上句雙關妙語,可比挖空心思拿斯特勞斯無動於衷的態度俏皮幾句來勁兒多了。

詹寧斯納悶兒斯特勞斯會不會忽略了這件事的重大意義。

說實在的,除了斯特勞斯在月質研究方面的名聲之外,

詹寧斯對他了解不多,他看過斯特勞斯的論文,料想斯特勞斯也看過他自己的。雖然在大學時代,他們的飛船很可能曾經在夜空中交翼而過,不過在兩個人都志願申請參加這次探險又都獲得了批准之前,他們從未邂遁相逢過。

在一週的航行過程中,詹寧斯對他這位同伴粗壯的體格黃裡帶紅的頭髮、湛藍的眼睛和突出的牙床骨上的肌肉在吃東西時蠕動的那副樣子越看越不順眼。詹寧斯自己也是藍眼睛,不過頭髮是深顏色的,體格要瘦弱得多,和同伴那勁頭十足、精力充沛的派頭相比,只好甘拜下風。

詹寧斯說:“沒有關於飛船曾在月球這一區域著陸的任何記載。肯定沒有在這兒失事的。”

“如果這是飛船部件的話,”斯特勞斯說,“它應當是平整光潔的。這兒沒有大氣層,這東西已經腐蝕了,這說明它已暴露在隕石微粒的撞擊下很多年了。”

這麼說他的確看出其中的重大意義了。詹寧斯幾乎欣喜若狂他說:“這是個非人類製造的人造物體。地球以外的生物一度光臨過月球,誰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誰知道呢?”斯特勞斯干吧吧地表示同意。

“在報告裡……”

等等,”斯特勞斯專橫他說,“等我們真有了可報告的內容,有的是時間報告。要真是艘飛船,那除了我們拿到手的,還會有更多的東西。”

但是這會兒接著搞下去沒有什麼意義。他們已經幹了好幾個小時,簡直是廢寢忘食了。最好在精神飽滿的時候再用上幾個鐘頭通盤處理一下。他們雖未明講,可似乎都贊成這麼做。

地球低懸在東方的月平線上,差不多是滿相,明亮中呈現出藍色的紋理。詹寧斯邊吃邊注視著它,象往常一樣,他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思鄉之情。

“它看上去相當寧靜,”他說,“不過有六十億人在上邊忙碌著呢。”

斯特勞斯從某種深沉不露的內心活動中抬起頭來看了看說:“六十億人在毀它。”

詹寧斯皺起了眉頭。“你不是個極端派吧?”

斯特勞斯說:“你胡說什麼啊?”

詹寧斯覺得臉上發燒。他那白皙的皮膚泛起紅來很顯眼,只要情緒稍有波動就要兩頰生暈。他感到窘得很。

他接著吃飯,再沒說什麼。

地球人口保持穩定迄今已有一代人的時間了。人人都承認人口進一步增加是無法負擔的。事實,有些人鼓吹說“不增長”還不夠,人口必須減少。詹寧斯本人同情這種觀點,地球正在被它那沉重的人類負荷蛀蝕掉。

但是怎樣使人減少呢?難道還象人們期望的那樣,只是鼓勵他們進一步降低出生率,其它則任其自然嗎?近來有一種說法日益喧囂起來,主張不僅要使人口減少,而且應該有選擇地減少——最適者生存。由自封的適者規定出適者的標準。

詹寧斯想:“我看是我冒犯了他。”

後來當他快入睡的時候,忽然想到自己對斯特勞斯的人品實際上一無所知。要是他現在打算出去自行從事搜索探險怎麼辦呢?那樣他可以獨享榮譽……

他警覺地撐坐起來,但是斯特勞斯正發出沉重的呼吸聲。當詹寧斯傾聽時,這呼吸聲甚至變成了特有的粗嘎鼾聲。

他們又花了三天時間專門搜尋另外的部件。又找到了一些,也有了更多的發現。他們發現有個地區有月球細菌微弱的磷光發出的光亮。這類細菌相當普通,可是以前從來也沒有人報告過什麼地方發現它們的波度竟然大到了足以發出可見光的程度。

斯特勞斯說:“這兒從前可能有個生物,或者說是他的遺體。他死了,可他體內的微生物沒有死,最後它們把他吞噬光了。”

“而且可能擴散了,”詹寧斯補充說,“那大概就是月球細菌的來源。它們可能根本不是土生土長的,而只是亙古時期汙染的結果。”

還有一層也講得通,”斯特勞斯說,“由於這些細菌在最基本的結構方面與任何類型的地球微生物完全不同,它們寄生其上的那些生物(假定那就是它們的來源)一定也是類型完全不同的。這是說明他們來自外星的又一跡象。”

在一座小形山的內壁處,蹤跡中斷了。

“這下得大挖一陣了。”詹寧斯涼了半截,說道,“咱們最好報告情況請求幫助。”

“不,”斯特勞斯陰鬱他說,“可能沒有什麼值得要求援助的東西。環形山也許是飛船著陸墜毀以後一百萬年才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說把大部分殘骸都氣化掉了,就剩下我們找著的這點兒?”

斯特勞斯點點頭。

詹寧斯說:“無論如何咱們試試,挖挖看。我們不妨劃一條線把目前為止有所發現的地方全都連起來,只要沿著……”

斯特勞斯不樂意,幹起活來半心半意的,所以實際上有所收穫的還是詹寧斯。這的確非同小可!儘管是斯特勞斯找到了第一塊金屬,詹寧斯卻發現了人造物體本身。

它確實是人造物體——臥在一塊形狀不規則的巨礫下面三英尺處。那塊礫石落下來時湊巧在它本身和月面之間留下了一處空穴,那人造物體就隱身於空穴之中,一百餘萬年以來避開了一切侵擾:避開了輻射、隕石微料和溫差變化,結果它始終光潔如新。

詹寧斯馬上把它命名為裝置。這東西看起來和他們倆所曾見過的任何儀器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然而正象詹寧斯說的那樣,它有什麼理由非得相似呢?

“我看不出有粗糙的毛邊,”他說。“大概沒撞壞。”

“不過可能缺零件。”

“可能,”詹寧斯說。“可是好象沒有什麼活動的部件,這是個整體,怪的是高低水平。”他意識到他話裡的雙關含意,試圖在往下說的時候努力自制,但不十發成功。“這正是我們需要的東西。一塊殘缺的金屬或者一個細菌密度很高的地區只不過是引起推論和爭辨和素材,可這是真東西——一個顯然是外星製造的裝置。”

這東西此刻放在他們倆當中的桌子上,兩個人都嚴肅地看著它。

詹寧斯說:“咱們現在發個初步報告吧。”

“不!”斯特勞斯斷然地厲聲反駁。“見他媽鬼,不!””為什麼不呢。”

“因為假如我們報告了,它就成了協會的科研項目了。他們全會蜂擁而上,等到萬事大吉,咱們連一條腳註都落不上了,不!”斯特勞斯的態度看上去有點躲躲閃閃的。“咱們盡力而為吧,在那幫貪心鬼下手之前儘可能搞出名堂來。”

詹寧斯斟酌了一下。他無法否認他也想確保不喪失應得的榮譽,可還是……

他說:“我覺得我不是個喜歡僥倖取巧的人,斯特勞斯。”他心裡第一次有一種衝動想直呼這個人的名字,可結果還是忍住了。“你瞧,斯特勞斯,”他說,“我們沒權利等待。如果這東西是來自外星的,那一定是從某個別的行星系來的。在太陽系裡,除了地球以外,不可能再有能維持高級生命形式存在的地方。”

“沒完全證實,”斯特勞斯嘟嚷著說,“可就算說對了,又怎麼樣呢?”

“那就說明這艘飛船上的生物是在從事星際旅行,因而他們在技術上要遠比我們更為先進。誰知道這個裝置能使我們瞭解到他們什麼樣的先進技術呢。它可能是一把鑰匙,通向……誰知道通向什麼地方。它可能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科學革命的線索。”

“真是富於浪漫色彩的胡說八道。即使這是遠比我們先進的技術的產物,我們也什麼都學不到。就是愛因斯但復生,拿個微原生沖積物給他看,他能用它搞出什麼名堂來呢?“

“我們不能斷言我們什麼都學不到。”

“就算如此,那又怎麼樣呢?稍微耽擱一下有什麼關係呢?保證我們自己獲得榮譽有什麼不好呢”咱們抓住它不放,確保一切發展都和我們自己聯繫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呢?”

“不過,斯特勞斯,”詹寧斯急於想說清楚他對裝置的重要性的看法,感到自己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要是我們帶著它失事了怎麼辦?是我們沒能把它弄回地球怎麼辦?我們不能冒這個險。”他說著輕輕拍拍那東西,就象他在跟它談情說愛似的。“我們應該立即報告,讓他們派飛船到這兒來取它。它太珍貴了,不能……”

在他強烈的激情達到高潮的當口兒,他手下的裝置似乎變暖和了。隱藏在一個金屬活板下面的部分表面發出了磷光般的光亮。

詹寧斯象痙攣似地猛然把手抽回來,裝置又變暗了。不過已經夠了,這一瞬間具有無限的啟示作用。

他的聲音幾乎哏住了,說道:“就像你頭上開了個窗口,我能看透你內心的思想了。”

“我也看見你的了,”斯特勞斯說,“或者說是感受到它了,或者說明置身其中了,你選擇什麼說法都可以。”他帶著他那付冷漠、孤僻的派頭觸了一下裝置,但毫無反應。

“你是個極端派,”詹寧斯憤怒他說。“我一接觸這東西,”他說著又伸手觸它,“它就又有反應了。我全明白了。難道你是個瘋子嗎?你真的相信主張滅絕幾乎全體人類並摧毀物種豐富多彩我特性是正派人的行為嗎?”

閃光所揭示的景象使他感到厭惡,他的手又從裝置上放了下來,它再度又變暗了。斯特勞斯再次小心翼翼觸了觸它,依然毫無反應。

斯特勞斯說:“老天在上,咱們別爭了。這東西是個通訊聯絡輔助裝置——是個心靈感應放大器。難道看不出嗎?腦細胞各自都有電勢,思想是可以看見的,只要一個起伏顫動的微強度電磁場……”

詹寧斯掉轉頭,他不想和斯特勞斯說話。他說:“我們馬上發報告。我不在乎名利,都歸你。我只想把它移交出去。”

斯特勞斯沉思了一陣,然後說:“已經還不止是個通訊裝置。它還能響應感情、放大感情。”

“你說的是什麼呀?”

“雖然你一整天都在擺弄它,可一直沒反響,只是剛才你碰它兩次才有了動靜。而我觸它還是不起作用。”

“怎麼呢?”

“它是在你處於感情高度衝動的狀態時才對你有反應的。我想,那就是使它活動起來必要條件。當你剛才手按著它大罵極端派的時候,有片刻功夫我想的跟你一樣。”

“我應該這樣。”

“不過你聽我說。你能肯定你那麼正確?地球上任何一個有思想的人都知道這個行星有十億人口要比有六十億人口好過得多。如果我們實行全面自動化(目前龐雜的大群人口不允許我們這樣做),我們只需要,比如說,不超過五百萬的人口,大概就能建成一個具有充分效能的、適宜生存的地球了。聽我說,詹寧斯,別轉過臉去,夥計。”

斯特勞斯努力表現出通情達理的態度以給人好感,他聲音中那種刺耳的腔調差不多全都收斂了。“不過我們無法通過民主途徑減少人口、這你知道。倒不是由於性慾,因為很久以前子宮嵌入法就解決了生育制問題,這你也知道。,這是個民族主義的問題。每個人種集團都想讓其它集團首先減少其本身的人口,這倒跟我的看法一致。我希望我的種族集團,我們的種族集團佔據優勢。我希望由人類的精華、也就是說由我們這樣的人來掌管地球。我們才是真正的人,那些辱沒我們的半似猿猴的芸芸眾生只會把我們全毀掉。他們反正是命裡註定要完蛋的,為什麼不拯救我們自己呢?”

“不,”詹寧斯鏗鏘有力他說:“人類不能由一個集團壟斷。你們那五百萬影子隊伍,如果困居在一個被剝奪了豐富多彩的多樣性的人類社會里,也會厭煩乏味而死——他們活該。”“那是感情用事的廢話,詹寧斯,你自己都不相信,只有過我們那些大笨蛋平等主義者一直在訓導你相信這一套就是了。你瞧,這個裝置正是我們需要的東西。即使我們無法造出任何同樣的東西,也槁不清楚這一台是怎麼回事,有這台裝置也就得了。要是我們能控制或影響關鍵人物的思想,那我們就能進一步把我們的意願加諸於全世界。我們已經有了個組織,如果你看到了我內心的思想,你一定已經知道這一點了。它比地球上任何其它組織更為目的明確、計劃周密。每天都有人類的智囊來投奔我們。你為什麼不來呢?如你所見,這台儀器是一把鑰匙,但它不僅是獲得更多知識的鑰匙,它也是最後解決人類問題的鑰匙。和我們一起幹吧!和我們一起幹吧!”他表現出一種就他來說是詹寧斯前所未見的誠摯態度。

斯特勞斯的手又放到了裝置上,它閃爍了一兩秒鐘,隨即熄滅了。

詹寧斯露出了乾澀的笑容。他明白其中的奧妙了。斯特勞斯誇意竭力在自己身上醞釀強烈的感情,想達到能使裝置啟動的狀態,可是失敗了。

“你掌握不了它。詹寧斯說,“你那種超乎常人的自我抑制太邪乎了,你設法擺脫,對嗎?”他說著用顫抖的雙手拿起了裝置它立刻發出了磷光。

“那麼你來掌握它。你未獲得拯救人類的功績。“一億年不幹,”詹寧斯喘著氣說,極度的情緒激動使他快要透不過氣來了。“我現在馬上報告這件事。”

“不行,”斯特勞斯說。他抄起了桌上的一把餐刀。“這玩意兒還挺尖、挺快。”

“你用不著煞費苦心的露尖兒,”詹寧斯說。甚至在此刻的緊張氣氛下也沒忘他的雙關語。“我能看透你的計劃。你想利用裝置使所有人都相信我根本不存在,你想造成極端派勝利的局面。”

斯特勞斯點點頭。“你分毫不差地看穿了我的思想。”

“可是你不會成功,”詹寧斯喘息著說,“只要我拿著這東西你就不會成功。”他集中意念想使斯待勞斯定身不動。

斯特勞斯歪歪扭扭地移動了幾步就停下來了。他僵直地舉著刀,胳膊顫抖不止,但是他無法前進。

兩個人都汗出如注。

斯特勞斯從牙縫裡迸出聲音:“你不能整……天老是……這樣。”

詹寧斯心裡透亮;不過他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當前的局勢。如果用體力上的相持來比喻,這就象抓著一隻力大身滑、又不斷蠕動著想掙脫的動物。詹寧斯必須把意念全力集中在定身不動的想法上。

他不熟悉這裝置。他不知道怎麼去靈巧地使用它。你可以想象,一個從來沒見過劍的人拾起了劍,他很難以劍客的姿勢揮舞起來。

詹寧斯剛一走神想到這些,斯特勞斯就說話了:“一點不錯。”他笨拙地向前邁了一步。

詹寧斯自知敵不過斯特勞斯瘋狂的決心。他們倆都清楚這一點。不過快艇還在那兒,詹寧斯一定得帶著裝置跑掉。可詹寧斯是無秘密可言的。斯特勞斯看到了他的想法,極力想插到對手和快艇之間去。

詹寧斯作出了加倍努力。不再默想定身不動,而想的是失去知覺。他拼命地思念:睡覺,斯特勞斯,睡覺!

斯特勞斯跪倒在地,沉重的眼皮合上了。

詹寧斯的心怦怦直跳,撒腿就跑。要是能用個什麼東西給他一下,搶過刀子來……

可這一想他的思路就偏離了凝神默想睡覺這個至關緊要的念頭。斯特勞斯一把揪住了他的腳腕子,猛力把他拽了下來。

斯特勞斯毫不猶豫,趁詹寧斯跌倒在地,手起刀落。詹寧斯感到一陣劇痛,心頭湧起了一片恐懼的絕望。

極度強烈的感情爆發使裝置發出了耀眼的光芒。詹寧斯內心深處無聲地、斷斷續續地向對手發出恐怖和狂怒的呼喊,斯特勞斯的手鬆開了。

斯特勞斯扭歪了面孔,打起滾來。

詹寧斯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慢慢往後退。他除了一個勁兒全神凝思讓對手失去知覺之外,什麼也不敢做。採取任何暴烈行動,不管用什麼方式,都會過分消耗自身的精神力量,他那原本就無法切實有效地發揮作用的低劣無能的精神力量。

他逐漸退向快艇。那上面有一套服裝。……還有繃帶……

快艇不能勝任長途奔波,詹寧斯也勝任不了。他的左脅儘管紮了繃帶,還是滑膩膩地往外流血,宇宙服裡邊凝結了血塊。

後面還看不到母船的影子,不過肯定它遲早要追上來。它的能量超過小艇好多倍,它還裝有探測器,能測出小艇上離子驅動反應堆散發出的排氣濃縮雲。

詹寧斯拼命想通過電台和月球站取得聯繫,但是一直沒回答。他絕望地停止了聯繫,他發出的信號只會有助於斯特勞斯進行追蹤。

他有可能安抵月球站,但他不認為能順利實現。他也許會半路被擊中,他會死掉,小艇會墜毀,他會達到不到目的,他是先把裝置藏在個安全地方,然後再前往月球站。

這裝置……

他不敢確信自己正確。它能毀滅人類,但它具有無限價值。是不是應該乾脆把它毀了?它是非人類智慧生物的唯一遺蹟。它蘊藏著先進技術的奧秘,它是一台先進的智能科學儀器。不管有什麼危險,想想它的價值……潛在的價值……

不,他一定得把它藏起來,以後再讓人找到它一一不過只能讓政府裡那些開明的穩健派找到它,決不能讓極端派……

快艇沿著環形山北緣內側盤旋而下。他知道這是哪座山,可以把裝置埋在這兒。要是他以後到不了月球站,無線電也和他們聯繫不上的話,起碼他必須離開埋藏地點,遠遠離開。這樣就不會因他的屍身而暴露它。他還留下個探尋埋藏位置的鑰匙。

他此刻思路清晰,似乎到了超脫自然的境界。莫非是他拿著這個裝置的作用嗎?是它在啟迪他的思維,引導他產生敏捷的才思嗎?還是隻是臨終的幻覺,其實它對人並沒有任何意義呢?他不知道,不過他已無從選擇,他只有一試。

因為卡爾·詹寧斯自知他快要死了。他還能活幾個鐘頭,可還有不少事要做。*

地球調查局美國處的賽頓·達文波特漫不經意地撫弄著他左頰上那塊星形的傷疤。“我明白,先生,極端派是很危險的。”

處長阿什利逼視著達文波特。他瘦削的雙頰生就一副不滿的表情。因為他曾發誓再度戒菸,他強迫他那來回摸索的手指抓起了一片口香糖,剝掉紙,扭彎,無可奈何地把它塞到嘴裡。他老了,脾氣也大了,他用指節來回蹭著鐵灰色的短露,嚓嚓作響。

他說:“你並不知道有多危險,我很懷疑是不是有什麼人知道。他們人數很少,但是在權勢人物當中勢力不小,那些人本來就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看成是人類精華。沒有人確切知道他們是誰或者有多少人。”

“連局裡也不知道嗎?”

“局裡縮手縮腳啊。就這件事而言,我們本身就不清白。你怎麼樣?”

達文波特皺起了眉頭。“我不是極端派。”

“我也沒說你是。”阿什利說。“我是間你是否清白。你考慮過過去兩個世紀當中地球上發生的情況嗎?你就從來沒想過人口適當下降是件好事?你就從來沒感到除掉愚笨、無能、遲鈍的庸人,留下其餘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可想過,真該死。”

“不錯,有時候我也想過那些,真是罪過。不過偶而憑空嚮往某種念頭是一回事,把它當做具體行動綱領策劃全盤希特勒化是另一回事。”

“從願望到行動的差距並不象你想的那麼大。你要心裡有數:成敗至關重要,危險相當大,他們採取的手段也會越來越不引起人們反對。不管怎麼說,現在伊斯但布爾那件案子已經處理完了,我想讓你瞭解這件事的最新情況。伊斯但布爾一案的重要性比起這件事來簡真是小巫見大巫。你認識特工費蘭特嗎?”

“就是失蹤的那個人?沒直接見過。”

“好吧。兩個月前,在月球表面找到了一艘錨的飛船。這艘船是從事私人資助的月質考察工作的。主持這次探險飛行的俄美地質協會報告說與飛船失去聯繫。通過例行搜索很快就發現了這艘船,離它發回最後報告的地點並不遠。”

“飛船並未損壞,只是交通快艇不見了,還有個名叫卡爾·詹寧斯的乘員也一起不見了。另一名乘員詹姆士·斯特勞斯還活著,但神志昏迷。斯特勞斯身上沒有受傷的跡象,不過精神錯亂很嚴重。他現在還處於這種狀況,而且這一點很重要。”

“為什麼呢?”達文波特插嘴問道。

“因為給他檢查的醫療小組報告,發現了前所未見的神經化學和神經電流異常現象。他們從未見過類似病例。人力不可能造成這種情況。”

達文波特一本正經地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你懷疑是外星人入侵嗎?”

“有可能,”對方說話時絲毫沒有笑容。“讓我接著講。在拋錨飛船附近進行的例行搜索發現快艇的去向。後來月球站報告曾收到來源不明的微弱信號,據判斷系發自雨海西端,但不能肯定是否出自人類之手,據認在那一帶也沒有船隻活動。信號沒有引起重視。可是搜索小組聯想到快艇的事,立即趕赴雨海並且找到了它。詹寧斯在艇上,已經死了,一脅有刀傷。他居然活了那麼長時間真是難以置信。

“同時荒涼的那些胡話的性質越來越使醫生們感到不安。他們同局裡聯繫,我們派了兩名在月球上的工作人員(其中名恰巧就是費蘭特)到飛船上去調查。”

“費蘭特研究了那些胡話的錄音。向斯特勞斯提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因為一直沒辦法使他清醒會意。在他自身和外部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堵高牆——一大概永遠也無法消除了。不過胡話的內容雖然羅嚏重複、不相連貫,倒能琢磨出點意思來。費蘭特象拼積木一樣一點點把它湊起來了。

“顯而易見,斯特勞斯和詹寧斯曾經發現了個什麼物件,他們認為它是古代非人類生物所造,是遠古時期墜毀的某艘飛船上的人造物件。不知怎麼回事,顯然能用它來改變人的思想。”

達文波特打斷了話頭,“而且它改變了斯特勞斯的思想,是這樣吧?”

“一點兒不錯。斯特勞斯是個極端派(我們說‘曾是’,是因為他只是從法律意義上講還算活著),詹寧斯不願意把那個物件交給他。這也作得很對。斯特勞斯絮絮叨叨地吐露說要利用它來實現他所謂的不適合需要的人口的自我消滅。他認為最終降到五百萬人口最為理想。有過一場搏鬥,顯然只有詹寧斯才能掌握那個思想器具,可是斯特勞斯有一把刀。詹寧斯離去的時候受了刀傷,但是斯特勞斯的思想智能全被摧毀了。”

“那個思想器具在什麼地方?”

“特工費蘭特採取了果斷行動。他再度搜索了飛船及周圍地帶,完全沒發現任何既不是月球的天然形成物,又難以斷定是人類技術產物的東西。根本沒有彷彿是個思想器具的物體。後來他又搜查了快艇及其附近地區,還是一無所獲。”

“會不會是第一個搜查小組的人沒想到有別的問題……會不會是他們帶走過什麼東西?”

“他們起誓說絕對沒有,沒有理由懷疑他們說謊。後來費蘭特的同伴……”

“他是誰?”

“戈爾班斯基,”處長說。

“我認識他。我們在一起工作過。”

“這我知道。你認為他怎麼樣?”

“幹練、正直。”

“完全正確。戈爾班斯基找到了點東西。不是什麼外星人造物體,而是地地道道出自人手的司空見慣的東西。那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三乘五英寸的白卡片,上面有字,搓成了細長條,放在宇宙服右手的手套中指裡。推測是詹寧斯死前寫的,大概等於是一把說明該物件藏匿地點的鑰匙。“

“有什麼根據說明他把它藏起來了呢?”

“我說過我們在哪兒都找不到它。”

“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覺得這東西完整保留下來太危險,把它毀了呢?”

“那是極不可能的。如果我們我們相信根據斯特勞斯的瘋話整理的談話材料的話(費蘭特已積累起一套材料,差不多是原原本本逐字逐句的記錄),詹寧斯認為那個思想器具對人類具有極大重要性。他把它說成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科學革命的線索’。他是不會毀掉這樣的東西的。他只不過把它藏起來不讓極端派得到,並且設法把它的下落報告給政府。不然為什麼要留下個說明其下落的線索呢?”

達文波特搖搖頭,“你這是循環論的詭辯啊,頭兒。你說他留下了線索是因為你認為有藏匿物,而你認為有藏匿物又是因為他留下了線索。”

“這我承認。一切都還含混不清。斯特勞斯的胡言亂語確有意義嗎?費蘭特整理的材料準確嗎?詹寧斯的線索真是線索嗎?思想器具,或者說是詹寧斯管它叫裝置的那東西真存在的嗎?提出這類問題毫無用處。目前,我們必須根據確實有這樣一個裝置而且一定要找到它的設想採取行動。”

“是因為費蘭特失蹤了嗎?”

“不錯。”

“被極端派綁架了?”

“根本不是。卡片也和他一起失蹤了。”

“噢——我明白了。”“長期以來,一直懷疑費蘭特是個秘密的極端派。他並不是局裡唯一受到懷疑的人。證據不足,無法採取公開行動,你知道,我們不能只憑懷疑就亂整人,不然就會把調查局搞得一塌糊塗。我們對他進行了監視。”

“由誰呢?”

“當然是由戈爾班斯基。萬幸的是戈爾班斯基曾把卡片拍了下來,並將複製件送交了地球總部。但是他認為在他看來這東西不過是個猜謎遊戲,之所以把它附在材料裡送回地球只是出於辦事手續齊全的想法。費蘭特(我覺得他是兩個人中智能較強的一個)可看出了其中的意義並且採取了行動。他這樣做代價是很大的,因為這一來他自己就暴露了,將來不能再替極端派發揮作用。不過將來可能也無需再發揮作用了,只要極端派控制了那裝置……”

“也許費蘭特已經搞到那裝置了。”

“別忘了,他是受監視的。戈爾班斯基發誓說始終沒見到裝置。”

“戈爾班斯基既然不能設法阻止費蘭特帶著卡片逃跑,那他多半兒也沒辦法防止他人不知鬼不覺地拿到裝置。”

阿利利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兩個人中間的寫字檯,不規律的節奏宣洩出心中的不安。他最後說道:“我不想考慮那個。只要我們找到費蘭特,就能搞清楚他究竟造成了多大危害。在那之前,我們必須搜尋裝置。如果詹寧斯真把它藏起來了,他一定力圖遠遠避開埋藏地點,否則幹嘛還要留線索呢?所以在現場附近是找不到它的。“

“他可能已命在旦夕,難以遠遠避開了。”

阿什利又敲起桌子來。“檢查快艇的結果表明,有從事過長途高速飛行的跡象,最後險些失事墜毀。這和詹寧斯曾經竭盡所能地拉開自己和藏匿地點之間空間距離的看法是相符合的。”

“你能判斷他飛來的方向嗎?”

“能,不過那好象沒什麼用。根據兩側排氣孔的情況來看,他曾故意作之字形飛行。”

達文波特嘆了口氣,“我想你手頭總有卡片的副本吧?”“有的,在這兒。”他拋給達文波特一張三乘五英寸卡片的複製品。達文波待細看了一陣,那上面寫著:

xy2pc/2---+---|f/asuc-c|+||o|

達爾波特說:“我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

“一開始我也看不出來,我原先請教的那些人也都看不出來。但是你想想,詹寧斯一定認為斯特勞斯追上來了,他不會知道斯特勞斯起碼當時已經不能動了。所以他深怕極端派搶在穩健派之前先找到他。他不敢留下明明白白的線索。這個,”處長說著拍一下那複製品,“一定代表著一個表面上晦澀難解、而明眼人一望便知的線索。”

“我們靠它行嗎?”達文波特將信將疑地問道。“他畢竟是個奄奄一息、嚇破了膽的人,可能本身已經被那個能改變思想的物體所左右。他的頭腦不一定清楚,甚至不一定還有人類的特性。他為什麼不全力趕往月球站呢?他降落時差不多偏離了半個圓周。是不是混亂得沒法清醒地思考了?還是疑神疑鬼、驚惶得連月球站都不信任了?可他起初一定是竭力想去他們那兒的,因為他們收到過信號。我的意思是這張卡片實質上就象表面看起來一一樣,根本是個莫名其妙的玩意兒。”

“阿什利莊重地使勁搖頭,象個撥浪鼓似的。“他的確很慌亂,而且我料想他驚慌失措,顧不上往月球站飛了,死死纏著他的念頭就是要跑、要逃。即便如此,這卡片也並非是莫名其妙的玩意兒。它組合得很巧妙,卡片上每個符號都有它的含意,全部符號又能組合在一起。”

“那麼其意義在哪兒呢?”達文波特問道。

“你注意左面有七個符號、右面有兩個。先分析左面的。從上面數第三個象是個等號。對你來說,等號有什麼意義,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代數方程。”

“那是一般意義。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沒有。”

“假如你把它看得是兩條平行線呢?”

“歐幾里德第五假設公理?”達文波特試探著提出答案。

“妙極了!月球上有座環形山就叫歐幾里德山——用希臘數學家歐幾里德的名字命名的。”

達文波特點點頭:“我明白你的訣竅了。f/a表示力除以加速度,牛頓第二運動定律提出的質量定義……”

“對,月球上也有稱為牛頓山的環形山。”

“是的。不過你稍等等,最下面一個是天文學所使用的代表天王星的符號。就我所知,肯定沒有叫做天王星的環形山(或者任何其它月球目標)。”

“你說的不錯。但天王星是威廉·赫歇爾發現的,天文符號上的那個h就代表他的姓氏縮寫。月球上剛好有以赫歇爾命名的環形山——實際上有三座之多,因為另外還有兩座分別是以他的妹妹卡洛琳·赫歇爾和他的兒子約翰·赫歇爾的名字命名的。”

達文波特思索了片刻,然後說:“pc/2是壓力乘光速之半,這個式子我很熟悉。”

“不妨試想是環形山的名稱。p也許代表托勒密環形山,c代表哥自尼環形山。”

“再求其平均數?會不會是指正位於托勒密環形山和哥臼尼環形山之間的地點?”

“我很失望,達文波特,”阿什利挖苦他說,“我認為你的天文史應該比這要強。托勒密,或用拉丁文叫托勒梅阿斯,曾繪製過以地球為中心的太陽系全圖,而哥白尼則發表過以太陽為中心的太陽系全圖。有位天文學家想提出折衷方案,畫了一張介乎托勒密和哥白尼二人之間的夭體圖……”

“是第谷·布拉赫!”達文波特說。

“對。第谷環形山是月球表面最明顯的特徵。”

“一點兒不錯,咱們接著來。c一c是通常用來表示化學鍵的符號,我記得有一座邦德環形山。①”

“是的,是以美國天文學家威廉·邦德命名的。”

“看看最上面的一行,xy2。嗯,就是xyy,一個調兩個y等一”等,有了,是指阿方索十世,中世紀西班牙那位天文學家國王。他的外號叫聰明人阿方索,調指的是十,yy的意思是聰明人③。是指阿爾方斯環形山。”

“好極了。su是什麼呢?”

“這可把我難住了,頭兒。”

“我給你提供個答案吧。它代表蘇聯3也就是過去俄國地區的舊名。是蘇聯最先繪製了月球背面圖,可能這是指月球背面蘇聯命名的某座環形山,比如說齊奧爾科夫斯基山。好啦,現在你來看,左面的符號都可以解釋為代表環形山的名稱:阿爾方斯山、第谷山、歐幾里德山、牛頓山、齊奧爾科夫斯基山、邦德山、赫歇爾山。”

“右邊的符號是怎麼回事呢?”

“那可大顯而易見了。四等分的圓圈是天文學上代表地球的符號。指向它的箭頭說明地球一定處於正頭頂上方的位置。”

“啊,”達文波特說,“是指中央江口,地球永遠正當那一區域天頂之上。它不是一座環形山的名稱,所以把它放在右邊,和別的符號分開。

“對了,”阿什利說,“所有符號全都有含意,或者可以從中體會出含意。因此至少可以有相當把握他說它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而是力圖使我們瞭解某些情況。不過是什麼情況呢?到目前為止我們搞清楚了七座環形山和一處非環形山的地區。這些又是什麼意思呢?推想起來,裝置只能藏在一處地點呀。”

“是啊,”達文波特洩氣他說,“搜尋起來,一座環形山主是一大片地區。就算咱們假定他為了避開太陽輻射會緊靠陰影部分活動,每一處地點也都有好幾十英里的地段要檢查。不妨把那個指向地球符號的箭頭看作是在指明他藏匿裝置的環形山的位置,也就是說在幾乎看見地球正當頭頂的地方。”

“已經考慮過了,老夥計。這個地區包括從月球赤道以北的最南端到赤道以南的最北端之間的一大片區域,共有七個可確認其方位的環形山。其中哪個是呢?”

達文波特又皺起了眉頭。說了這麼半天,他沒想到出一點別人沒想過的新點子來。“進行全面搜索,”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

阿什利不由得笑了幾聲。“自出事時起的幾週中我們一直是這樣乾的。”

你們發現什麼了?”

“一無所有。我們什麼也沒發現。不過,我們還沒死心。“

“顯然對有的符號解釋得不對頭。”

顯然是這樣!”

“你剛才說以赫歇爾命名的環形山就有三座。如果說su那個符號代表蘇聯,指的是月球背面某處地點的話,這也可能指的是背面任何其它環形山:羅蒙諾索夫山、儒勒·凡爾納山、約里奧。居里山等等。依此推斷,地球符號也可能代表河特拉斯山,因為在不少神話中,他都被畫成撐托地球的形象①。箭頭也可能代表直壁。”

“這都沒有異議,達文波特。但是即使我們對符號的判斷及作出的解釋都包含有正確的答案,我們又怎麼把它同各種錯誤的解釋區分開呢?或者怎麼同雖則解釋正確卻錯認了符號的情況區別開呢?這帳卡片裡一定隱含著什麼能使我們恍然大悟、能毫不含糊地啟發我們從一團亂麻中一下子找到頭緒的東西。可我們的努力全失敗了,所以我們需要一個生力軍啊。達文波特,你有什麼高見嗎?’、

“我想告訴你有件事咱們可以做,”達文波特有點勉強他說,“咱們可以去請教一位我……啊呀,天哪!”他霍然離開座椅往起站。

阿什利也一下子興奮起來。“你想到什麼了?”

達文波特感到雙手顫抖,他努力不使嘴唇抖動,他說:“先告訴我,你們調查過詹寧斯過去的履歷嗎?”

“當然。”

“他是哪個大學的?”

“東方大學。”

達文波特感到一陣狂喜驀地襲來,但他極力抑制自己。眼下還得沉住氣。“他聽外星學課嗎?”

“當然聽啦。那是地質專業的必修課。”

“那就對頭了。你知道誰在東方大學教外星學課嗎?”

阿什利打了個榧子,“那個怪物,名字叫什麼來著……哦,溫德爾·厄爾思。”

“一點不錯。那個怪物在他那一行裡可是大名鼎鼎的人。他替咱們局當過好幾回顧問,每次的結果都極其圓滿。我本來正琢磨我們這回再去請教這位怪人,後來注意到這張卡片也教我們這樣做。就是那個指著地球符號的箭頭。這個畫謎是認識厄爾思而且以前當過他的學生的人寫的,它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明擺著是說,‘去找厄爾思。…①

阿什利仔細盯著卡片看,“上帝,有這個可能。但是這張卡片邊我們自己都看不出所以然來,厄爾思又能給我們出什麼主意呢?”達文波特耐著性子彬彬有禮他說:“我建議去請教他,先生。”

***

阿什利好奇地東張西望,有點畏縮地打量著口周。他覺得彷彿置身於一個神秘而危險的古玩店中,隨進都可能從黑暗處跳出個尖聲怪叫的魔鬼來。

光線微弱,隨影重重,房間空蕩蕩的。靠牆處單調地放著縮微閱讀膠片,一直堆到天花板。一個角落上有一台呈示柔和悅目的立體圖象的銀河鏡,它的後面依稀可辨有幾張星圖。另一個角落上有一張月球圖,不過也可能是一張火星圖。

只有房間中央的寫字檯上有一盞光線集中的燈在大放光明。寫字檯上亂堆著紙張、文槁和打開的書籍。一架小型閱讀器上面裝著膠片,一隻者式圓形鐘面的座鐘在歡快地悄聲滴喀作響。

阿什利怎麼也不能使自己相信此刻外面正是下午時分,太陽還高掛在空中。在裡面這塊地方,只有永恆的黑夜。根本著不見有窗戶,儘管充分保持了空氣流通,他還是免不了有患了幽閉恐懼症的感覺。

他湊到達文波特跟前,後者似乎對這個令人難受的環境無動於衷。

達文波特低聲說:“他馬上就要來了,先生。”

“這地方老這樣嗎?”阿什利問。

“老這樣。據我所知,他除了穿過校園去上課之外,從來不離開這個地方。”

“先生們!先生們!”傳來了男高音尖聲細氣的聲音。“我真高興見到你們,歡迎你們賞光。”

一個胖墩墩的人影從另一個房音匆匆而至,穿過陰影來到了燈光之下。

他對他們燦然微笑,同時往上推著厚厚的圓眼鏡,以便通過它來看東西。他的手剛一鬆開,眼鏡立刻又滑了下來,不大穩當地架在他那獅子鼻的圓鼻頭上。“鄙人溫德爾·厄爾思,”他說,他短粗滾圓下巴上的那撮亂糟糟的灰白山羊鬍子一點也沒給他增添威嚴,那副笑咪咪的面孔和矮胖渾圓的身軀幹更是完全缺乏神氣勁兒。

“先生們!歡迎你們賞光,”厄爾思又說了一遍,說著一屁股坐到椅子裡,兩條短腿晃晃悠悠地掛著,腳尖離地面足足有一英寸。”達文波特先生也許還記得,對我來說足不出房是……呃……一件相當要緊的事。我不喜歡旅行,當然,走走路除外,漫步走過校園對我來說也就活動得夠了。”

阿什利還站著,頗有點尷尬。厄爾思盯著他看,也越來越顯出尷尬的神情。他掏出塊手絹擦了擦眼鏡,再把它戴上,說道:“哦,我看出咱們的難處了,你們沒有椅子坐。好,來吧,請自便。要是上面有東西,先把它拿開,拿開,請坐吧。”

達文波特動手把一把椅子上的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把椅子推給阿什利。然後又把另一帳椅子上的頭蓋骨標本更加小心地放到厄爾思的寫字檯上,標本的下頜骨綁紮著不結實,在他挪動時鬆了,就歪著下巴立在桌上。

“沒關係,”厄爾思和藹他說,“沒事兒。現在說說你們的事吧,先生們。”

達文波特等了片刻,想讓阿什利先開口接著就欣然拉過了話頭。“厄爾思博士,你還記得你有個叫詹寧斯的學生嗎?卡爾·詹寧斯。”

頃刻間厄爾思的笑容消失了,努力地回憶著。他那有點突出的眼睛不住地眨動。“不,”他最後說,“一時想不起來。”

“學地質專業的。若干年前他聽你過的外星學課。我帶著他的照片,看看是不是能幫點忙。…

厄爾思把遞給他的照片湊到眼前,專心地審視著,不過臉上依然露出疑惑神色。

達文波特繼續講下去:“他留下了隱晦的信息,它是解決一個極其重要問題的鑰匙。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不能圓滿地解釋它,可我們弄明白了一點——它指引我們來請教你。”

“真的?大有意思了!你們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麼呢?”

“無非是想聽聽你對解釋這個信息有什麼看法。”

“我可以看看它嗎?

阿什利默默地把紙片遞給溫德爾·厄爾思。外星學家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它,又翻過來看了一下空白的背面。他說“什麼地方寫著讓來問我呢?”

阿什利愕然一驚,但是達文波特搶先說道:“就是那個指著地球符號的箭頭。看來意思很清楚。”

“很清楚這是個指著代表地球的行星符號的箭頭。我認為假如它是在某個其它天體上被發現的話,可能是直截了當地表示‘到地球去’的意思。”

“它是在月球上發現的,厄爾思博士。我想存在著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不過當我們瞭解到詹寧斯曾經是你的學生時,馬上覺得它顯然似乎是在指你。”

“他在這兒的大學裡聽過外星學課?”

“是的。”

“哪一年呢,達文波特先生。”

“一18年。”

“啊,謎團解決了。”

“你是說信息的含意解決了嗎?”達文波特說。

“不,不。那個信息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是說為什麼我想不起他來的謎解決了,因為我現在記起他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傢伙,多慮、靦腆、不愛出頭露面,完全不是使人難以忘懷的那類人。要沒這東西,”他拍了拍那紙頭,“可能我說什麼也想不起他來。”

“為什麼一紙卡片就使事情有了轉機呢?”達文波特問道。

“它是用一語雙關的文學遊戲提到我的。地球——厄爾思。當然,編得不怎麼高明,可確實是詹寧斯的作法。他的樂趣就是說俏皮話,可老也想不出稱心的妙句來。我對他印象最深的一點就是他不時亂編雙關俏皮話。我也很喜歡雙關語,挺欣賞它,可詹寧斯(對了,現在我完全記起他來了)說的簡真瞥腳透了。不是拙劣不通,就是毫不含蓄、索然無味,就象這一句似的。他完全缺乏說俏皮話的天才,可是熱衷得不得了……”

阿什利突然插嘴說:“信息的內容完全是以單一類型的雙關語組成的,厄爾思博士。至少我們認為是這樣,這和你剛才講的也是一致的。”

“噢,”厄爾思扶了扶眼鏡,再次透過鏡片審視著卡片和上面的符號。他撅起嘴,然後樂呵呵地他說:“我看不出有什麼名堂。”

“那樣的話……”阿什利的雙手攥成了拳頭,張口要講話。

“不過要是你們告訴我整個經過,”厄爾思接著說,“那也許可能看不出點兒什麼來。”

達文波特趕緊對阿什利說:“我可以談嗎,先生?我相信此人靠得住,也許有門兒。”

“說吧,”阿什利嘟嚷著說。“事已至此,又有何妨?”

達文波特用簡捷明瞭的措詞略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未,厄爾思細心地聽,短粗的手指在閃閃發亮的乳白色寫字檯面上揮來揮去,就象在拂掉看不見的菸灰似的。故事快講完的時候,他抬起雙腿象彌陀佛一樣盤腿打起坐來。

當達文波特講完的時候,厄爾思又考慮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們帶來費蘭特整理的談話記錄副本了嗎?“

“帶了,”達文波特說。“你想看看嗎?”

“請給我。”

厄爾思把那條縮微膠片放到掃描器中迅速地看了一遍,看到某些部分時嘴唇不住莫名其妙地動來動去。最後他拍了拍那書寫著費解的信息的卡片複製品說:“你們說這就是全局的關鍵?是決定性的線索?”

“我們認為是這樣,厄爾思博士。“

“而且它不是原件,只是個複製品。”“是這樣。”

“原件讓那個費蘭特帶走了,你們相信它落到了極端派手裡。”

“完全可能。”

厄爾思搖搖頭。看起來有點兒發愁。“人人都知道我絕不同情極端派,我願用一切手段同他們鬥爭。因此我並不想作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可是……到底有什麼能說明這個影響思維的物體確實存在呢?你們僅僅掌握了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亂語,還有你們對一系列神秘標記的複製本所作的模稜兩可的推斷,而那些標記很可能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的,厄爾思博士。但是我們不能聽之任之。”

“你們對這份副本的準確性有多大把握呢?這上面如果漏掉了原件上的某些內容,某些能使這一信息一目瞭然的內容,某些破解這一信息所不可缺少的內容,又怎麼辦呢?”

“我們肯定副本完全準確。”

“反面是怎麼回事?這份複製品的背面什麼都沒有。原件的反面是什麼樣?”

“進行復制的那名特工人員告訴我們原件背面是空白。”

“人是會出差錯的。”

“我們沒有理由認為他出了差錯,我們必須根據他並未出差錯這一設想進行工作,至少在找回原件之前要這樣子。”

“你們還要我相信,對這個信息所作的一切解釋都必須不折不扣地以在這兒看到的東西為依據,”厄爾思說。

“我們認為是這樣。事實上,我們堅信是這樣。”達文波特說,感覺信心越來越不足了。

厄爾思還是副發愁相。他說:“為什麼不讓那個儀器就留在它所在之處呢?要是哪一幫人都找不著它,那樣倒更好。我不贊成任何操縱控制思想的行徑,不願意為助成這種事出力。”

達文波特覺察到阿什利要開口說話,趕快伸手推推他胳膊攔住他。達文波特說:“這一點我可以據實以告,厄爾思博士。操縱控制思想的作用還不是裝置的全部功能。比方說有個地球上的探險隊前往一個遙遠的原始行星,丟在那兒一部舊式的收音機,比方說當地土著居民已經發現了電流,但還沒有研製出真空管。

“當地居民可能會發現如果給收音機通上電;有些裡邊的玻璃玩意兒就會變熱發光,但他們當然收不到什麼能聽出名堂的聲音,至多也就能聽到點兒劈劈啪啪的雜音。然而要是他們把收音機通上電放到澡盆裡,澡盆裡的人就可能被電死。那麼那個行星上的人是否應當就此作出結論,說他們正在研究的這個裝置是專門設計用來殺人的呢?”

“我明白你的推理。”厄爾思說。“你認為操縱控制思想的性能只是這裝置的附屬功能嗎?”

“我深信是這樣,”達文波特誠懇他說。“如果我們能夠滲透它的實際功用,地球上的技術可能會飛躍幾個世紀。”

“這麼說你同意詹寧斯提出的看法,”厄爾思說到這兒又查了一下縮微膠片,“他說過‘它可能是一把鑰匙,通向……誰知道通向什麼地方。它可能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科學革命的線索。”。

“一點兒不錯。”

“可是操縱控制思想的作用確實存在,而且無比危險。不管收音機的用途是什麼,它畢竟電死了人。”

“那正是我們決不能讓極端派得到它的原因。”

“或許也不該讓政府得到吧?“

“但我必須指出,小心謹慎有其合理的限度。要說危險,那是人們隨時都會遇到的,比如說!日石器時代的第一把打火刀,甚至再往上追溯到第一根木棒都是能殺人的。它們可以被利用來使弱者在暴力威脅之卜屈從於強者的意志,那也是操縱控制思想的一種形式。雖然抽象籠統他說起來裝置可能是件危險的東西,可關鍵並不在於裝置本身,而在於利用該裝置的那些人的意圖,厄爾思博士。極端派已經宣佈要消滅99.9%以上的人類。無論組成政府的那些人具有什麼樣的缺點,政府總不致於有這樣的意圖吧。”

“政府想怎麼樣呢?”

“對裝置進行科學研究。甚至連操縱控制思想這種功用本身也能帶來無可限量的益處,用於啟蒙的目的,它能引導我們涉足於精神功能的物質基礎。我們可以學會矯正精神錯亂或者糾正極端派思想,人類可以學會普遍發展較高的智力。”

“我怎麼能相信這種理想主義的唯心論真的會付諸實踐呢?”

“我堅信不疑。請想一想,如果你幫助我們,只能說政府將來有向壞的方向轉化的可能性;如果你不幫助我們,可要冒聽任極端派實現其明白宣佈的確鑿目的的風險。”

厄爾思深思地點點頭。“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我想請你們幫個忙。我有個侄女,我相信她是愛我的。我一向不肯縱情於旅行之類的傻事,她對此老是鬧彆扭。她聲明除非我有朝一日陪她到歐洲或北卡羅來納或其它僻野之處去走走,她決不罷休……”

阿什利鄭重其事地往前屈了屈身,對達文波特制止的手勢完全置之不理。“厄爾思博士,如果你幫助我們找到裝置並且能使它發揮作用的話,我向你保證我們將很高興幫助你擺脫你憎惡旅行的毛病,並且助成你和令侄女前往你們想去的任何地方。”

厄爾思瞪著那雙金魚眼,縮在那兒怔住了。有好一會兒他不斷頻繁地顧盼囚周,就象落入了陷餅似的。“不!”他氣呼呼他說,“根本不是!絕對不是!

他的聲音減弱為真摯而嘶啞的耳語。“我來說明一下我的報酬的性質。如果我幫助了你們,如果你們找回了裝置並且學會了使用它,如果我幫忙的事傳了出去,我侄女將會對政府大發雷霆。她是個極其任性、動不動就尖聲叫喊的女人,她會出面徵集簽名,組織遊行,什麼也不能使她罷手。但是你們不要對她讓步,決不要讓步。你們·得頂住一切壓力。我希望我還象現在一樣置身世事之外。那就是我全部的、也是最低限度的報酬。”

阿什利臉紅了。“當然可以,因為那是你的願望。”

“你說話算數嗎?”“我說話算數。”

“請別忘了。我也拜託你了,達文波特先生。”

“準讓你如願以償,”達文波特安慰他說:“我看,現在你可以解譯那圖形了吧?”

“圖形?”厄爾思間道,似乎正煞費心思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卡片上。“你是說xy什麼的這些標記嗎?”

“是啊。它們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我想,你們作的解釋無可非議。”

阿什利火了。“你說了一大套要幫助我們啦等等,難道都是廢話嗎?剛才嘮叨報酬的事又是怎麼回事呢?”

溫德爾。厄爾思看來有點不知所措,而且頗感吃驚。“我願意幫助你們。”

“可你又不知道這些圖形是什麼意思。”

“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個信息是什麼意思。”

“你真知道?”達文波特喊道。

“當然。它的含意一目瞭然。你們的故事講了一半我就猜到了。後來看了斯特勞斯和詹寧斯的談話記錄我就成竹在胸了。先生們,你們中要定下心來想想,你們自己也會弄通是什麼意思。”

“你瞧瞧,”阿什利惱怒他說,“你還說你不知道圖形是什麼意思。”

“我是不知道。我是說我知道信息是什麼意思。”

“除了圖形還有什麼信息呢?老天爺,難道是這張紙嗎?”

“不錯,在某種意義上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用了隱形墨水或者其它類似的東西?”

“不!你們怎麼這麼難開竅呢?你們自己不是就是要看破機關了嗎?”

達文波特向阿什利彎過身去低聲說:“先生,請你讓我來處理好嗎?”

阿什利不快地哼了一聲,強自抑制他說:“你來吧。”

“厄爾思博士,”達文波特說,“你能把你的分析告訴我們嗎?”

“啊!好的,完全可以。”身材矮小的外星學家在椅子上安然坐好,用袖口擦了擦溼漉漉的額頭。“咱們來推敲一下這個信息。如果你們承認四等分圓圈和箭頭是指示你們來找我的話,那還剩下七個圖形符號。如果這些符號真的是代表七座環形山,那至少其中六個符號一定只是用來轉移視線的,因為裝置肯定只藏在一處地點。它並沒有活動的或者可以拆卸的零件,它完全是件整體。

“再者,這些圖形符號也沒有一個是直言不諱的。用你們的解釋,su可能指的是月球背面的任何地方,那片地區和南美洲差不多大。還有叼2,阿什利先生說它可能指的是‘第谷山’,達文波特先生認為它可能是指‘托勒密山和哥白尼山之間的中途’,或者依此而論它也入場指的是‘柏拉圖山和卡西尼山之間的中途’。誠然,xy2可能是指‘阿爾方斯山’(那確實是十分獨到的見解),但是它也可能指的是某個座標系,其中的y座標恰好是調座標的平方。同樣,c一c可能代表‘邦德山’,它也可能代表‘卡西尼山和哥白尼山之間的中途’。f/a可能代表“牛頓山’,也可以代表“法布里鳩斯山和阿基米德山之間的中途。”①

“簡言之,這些圖形有這麼多的含意,結果等於毫無意義了。即使其中確有一種解釋是其真正的含意,也無法從其它解釋中把它挑出來。因此,唯一明智的答案就是假定所有這些圖形都只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然後,需要判斷有關信息的種種情況有哪些是含混不清的,哪些是完全清楚的。答案只能是它肯定是個信息,肯定是指示藏匿地點的線索。這一點我們可以肯定下來,對吧?”

達文波特點點頭,接著又謹慎他說:“起碼我們認為我們可以肯走下來。”

“好,你們曾把這個信息說成是解決全局的鑰匙,你們一直拿它當做決定性的線索來人手。詹寧斯本人也把裝置說成是一把鑰匙或是一條線索。假如我們把這種嚴肅認真的看法和詹寧斯雙關語這件事聯繫起來考慮再想到攜帶的那台操縱控制思想的裝置可能進一步助長了這種嗜好……讓我先給你們講個故事。

“十六世紀後半葉,羅馬有個德國那穌會教士。他是個著名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在1582年曾協助教皇格利高裡十三世改革過歷法,完成了全部改革所必需的龐雜的計算。這位天文學家崇拜哥自尼,但是他不承認太陽系日心說的觀點。他固持舊日的信念,堅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1650年,也就是這位數學家去世差不多四十年之後,另一位那穌會教士、意大利天文學家喬萬尼·巴蒂斯塔·裡奇奧利繪製了月球圖。他用已故天文學家們的姓名命名各座環形山,因為他堅決排斥哥白尼的學說,他選用了那些斷言地球是宇宙中心的人的姓氏命名的那些最大、最壯觀的環形山——如托勒密山、希帕克斯山、阿爾方斯十世山、第谷·布拉赫山。裡奇奧利忽略了它,在一個世紀以後才以另一位天文學家的名字為它命名,就是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上了斷頭台的巴伊。”

阿什利一直焦躁不安地聽他講,這時插口道:“可這些和信息有什麼關係呢?”

“噢,大有關係,”厄爾思頗感意外他說,“你們不是把這個信息說成是全局的匙嗎?不是把它看作是決定性的線索嗎?”

“當然是啊。”

“我們在著手解決的是某件事的線索或鑰匙之類的東西,這一點沒什麼疑問吧?”

“不,沒有,”阿什利說。

“那好,我剛才講的那位德國那穌會教士的名字是在里斯托夫·克勞,其實發音應該念成‘克婁’。你聽出雙關的意思來了嗎?克婁——線索。”①

阿什利由於失望,好象全身都鬆懈了下來。“牽強附會,”他嘟嚷著說。

達文波特焦急他說:“厄爾思博士,就我所知,月球上並沒有叫克勞的月貌特徵。”

“當然沒有,”厄爾思興奮他說,“這正是全局的關鍵。在當時的歷史時期,邵十六世紀後半葉,歐洲學者都把他們的姓拉丁化,克勞也不例外,他把德文字母‘u’換成了相應的拉丁文字母‘v’,又在詞司尾加上了‘ius’就成了典型的拉丁姓氏,克里斯托夫。克勞也就這樣成了克里斯托夫·克拉畢斯。我想你們都知道叫克拉畢斯山的大環形山。”

“但是……”達文波特剛想開口。

“別對我說‘但是’,”厄爾思說。“先讓我指出,‘克拉畢斯,在拉丁文裡是‘鑰匙’的意思。現在你們明白這個兩重意義、跨兩種語言的雙關話了吧?克勞——線索;克拉畢斯——鑰匙。要沒有裝置,詹於斯畢生也想不出一句兩重意義、跨兩種語文的雙關話來。現在他做到了,我倒很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死亡會不會是一種接近勝利凱旋的結局。他指引你們來找我,因為他知道我會記得他對雙關語的嗜好,也知道我也挺喜歡這些。”

調查局的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厄爾思莊重他說:“我建議你們搜索克拉畢斯山的陰面,要在地球最接近頭頂上方的地帶找。”

阿什利站起身來,“你的錄像電話在哪兒?”

“在隔壁房間。”

阿什利匆匆跑了出去,達文波特躊躇不前。“你有把握嗎?厄爾思博士。”

“有相當把握。不過即使我措了,我料想也沒有什麼關係。”“對什麼而言沒關係?”

“你們找得著找不著都沒關係。因為就算極端派找到了裝置,他們大概也無法使用它。”

“為什麼你這麼講呢?”

“你們問我詹寧斯從前是不是我的學生,但是你們從來沒問過我有關斯特勞斯的情況。他也是個地質學家,也是我的學生,要比詹寧斯晚一年左右。我對他還記得很清楚。”

“噢?”

“一個討厭的人。很冷漠,我想那是極端派的特徵。他們全都是非常冷漠、非常刻板,非常自命不凡的。他們沒有感情移入,否則他們就不會高談闊論要消滅數十億人類了。他們具有的感情是冷冰冰的感情、利己的感情,那種感情是無法溝通兩種不同人類之間的距離的。”

“我想我明白這個。”

“我確信你明白。根據斯特勞斯的胡話整理的談話記錄,告訴我們他是無法操縱裝置的。他缺乏強烈的感情,或者說是缺乏必要的感情類型。我推測所有的極端派都是這樣。但不是極端派的詹寧斯卻能操縱裝置,所以我猜想任何運用裝置的人都不會蓄意懷有殘忍的冷血心理。他可能象詹寧斯傷害斯特勞斯那樣出於驚恐而傷人;但決不會象斯特勞斯企圖加害詹寧斯那樣巧用心計去傷人。簡單說,咱們套一句俗話,我認為裝置能以愛來啟動,但決不能用恨來啟動。而極端派純粹些心懷仇恨的人。”

達文波特連連點頭。“但願我是對的。不過……假如你斷定惡人無法操縱裝置的話,你為什麼還要對政府的動機這樣不放心呢?”

厄爾思聳聳肩。“我想要搞清楚你們確實能自主地合理思考並且能唬住對方,而且在即席辨論的場合下能令人折服他說服對方。你們畢竟有可能不得不去對付我的侄女。”------------------------------------------------------------①月球背面名稱均由蘇聯命名。阿特拉斯系希臘神話中頂天的大力神,一般均畫作肩扛或頭頂地球的巨人形象。①英語中幫德(詹寧斯ond)一姓與化學鍵的鍵字(bond)音、形皆同。②調系羅馬數字十,兩個y英語中應寫作ys。連續為xys與英語聰明調the訓se)。③英語sovietunion略寫為su。①厄爾恩(urth)與英語“地球”(earth)一同諧音。①本段中“柏拉圖”與“卡西尼”字首分別為p和c“哥白尼”字首為c“法布里鳩斯”與“阿基米德”字首分別為下和斯特勞斯。

①英語中線索(dm)一詞讀作‘克’,與klau(克婁)的姓讀音相似。

TOP

訃告

我難於啟齒說這個事故的構思是當我在紐約時報上看到一位科幻小說作家同行的訃告時油然而生的。當時我開始琢磨我自己的訃告見報時篇幅會不會有這樣長。從這種念頭到這篇故事只有颶尺之遙。

到的是他那張瘦削而心不在焉的面孔,總是帶著忿忿然而又略隱著偶然失意的表情。他並不同我打招呼,徑自用為他準備的那份整齊地鋪展在案頭的報紙遮沒了面龐。

其後,只有在喝第二懷咖啡的時候,他才從報紙後面伸出胳膊來。我已經小心翼翼地替他加好規定的一平茶匙白糖——在令人難受的刺入逼視下,要加得不多不少、恰到好處。

對此我已無怨尤。總歸可以安靜地吃頓飯。

然而今天早晨這種寧溢的氣氛卻被打破了。蘭斯洛突然脫口高呼:“天哪!保羅·法伯那個傻瓜死了。是中風!“

我依稀辨認出報上的姓名。蘭斯洛偶而提到過這個人,因此我知道他是個同行,也是理論物理學家,根據我丈夫怒氣衝衝地褒貶,我滿有把握地確信他準是個頗有名氣之輩,獲得過與蘭期洛無緣的成功。

他放下報紙,滿臉怒容地瞪著我。“他們為什麼要搞這種謊話連篇的訃告嚴他質問道。“就為了他死於中風,居然把他捧成愛因斯坦第二。”

要說我極力想避開什麼話題,那就是有關這些訃告的事。我連點頭贊同都不敢。

他丟開報紙走出了房間,雞蛋沒吃完,第二杯咖啡碰也沒碰。

我嘆了口氣。我還能怎麼樣呢?我歷來又能怎麼樣呢?

當然,我丈夫的真名實性並非蘭斯洛·斯特賓斯。我儘可能地改換了有關的姓名和細節以隱匿這樁罪行。不過關鍵在於即便我真用原名,你也不會認得我丈夫。

蘭斯洛在這方面真是命裡註定——註定要遭人忽視、不引人矚目。他的發現每每被人捷足先登,或者因同時產生了更偉大的發現而黯然失色。在科學會議上,他的論文由於其他小組提出了更具重要性的文獻而備受冷遇。

這自然對他有影響。他變了。

25年前我嫁他的時候,他是個才華橫溢的如意郎君。他襲有遺產,家道富有,已經是一名訓練有素的物理學家他抱負非凡,前程遠大。說到我本人,我相信當時自己還是饒有姿色的。然而韶華逝去,殘存的只是我的內省和作一個社交場上出人頭地的妻子的失敗經驗,而那種類型的妻子正是雄心勃勃的青年學者所亟需的。

或許這也是蘭斯洛註定要不引人囑目的命運使然。要是他娶個另一種類型的妻子,她可能以她奪目的光彩把她引領到睽睽眾目之下。

後來他自己看到這一層了嗎?那就是經過最初兩三個還算幸福的年頭之後他對我日趨疏的原因嗎?有時候我確信這一點並深切自責。

可接著我會想到這只不是他對盛名日益增長、無法遏止的渴望造成的。他放棄了大學的職位,在遠郊建立了自己的實驗室。他說一則地皮便宜,二來與世隔絕。

錢不成問題。政府對他的研究領域出手慷慨,有求必應。再者說,他花起我們自己的錢來也漫無節制。

我試圖勸阻他。我說:“沒必要這樣,蘭斯洛。我們經濟上又沒什麼可愁的,他們又不是不願意讓你留在大學裡。我就想要孩子,過正常生活。”

但是他胸中壓著一團火,使他看不到別的。他對我怒目而視:“必須先做到一件事。科學界必須承認我作為一個……一個偉大研究者的應有地位。”

那時候,他對於把天才這個詞用在自己頭上還有點猶豫不決。

無濟幹事。機緣依舊不來,他永是背時。他的實驗室終日忙碌不息;他出高薪聘請助手;他嚴酷無情地督責自己。一切都毫無結果。

我始終希望有朝一日他會罷手,搬回城裡,我們能過上寧靜的正常生活。我等著。可每當他就要認輸的時候,某種熱衷於獲取名望的新念頭、某次新戰鬥總會繼之而起。每一次他都滿懷著同樣的希望奮起,又在同樣的絕望中敗退。

他總是遷怒於我,因為如果他受到這個世界的折磨,他還可以回過頭來折磨我。我不是個勇敢的人,可我逐漸拿準了我得離開他。

然而……

在這最後一年中,他顯然正準備再幹一場。我想,是最後一仗了。他表現出某種前所未見的徵兆:更緊張,更活躍,時而自言自語。無故大笑幾聲,有時幹起來廢寢忘食,甚至把實驗室的筆記本也藏在臥室的保險箱裡,好象對自己的助手都不放心。

我當然相信宿命論,肯定他的打算還得落空。假使真失敗了,以他的年紀,無疑他不得不承認時不再來,勢將被迫罷手。

所以我決定耐下心來再等等看。

但是早餐桌上的訃告事件突如其來,平添波瀾。以前一度有過類似的場合,我曾隨口說起至少他可能指望他的事業在自己的訃告上得到一定程度的公認。

我也明白這話不怎麼機巧,可我說話從來都不機巧。我是想輕鬆一下氣氛,讓他排遣一下心頭積鬱的沮喪情緒,我憑經驗知道這是他最難以忍受的時刻。

也許其中也含有一絲不自覺的惡意,老實講我也說不準。

不管怎麼樣,他全衝我來了。他瘦弱的身軀在顫抖,黝黑的眉毛耷拉到深陷的眼窩,用假嗓尖聲朝我叫喊:“可我永遠也看不到我的訃告。就連那個也要被剝奪掉!”

他對我啐過來。故意對我啐過來。

我跑進我的臥室。

他從來沒道過歉。有幾天的功夫我完全和他避不見面,過後我們又如前一樣繼續過刻板的生活。我們倆都從不提起這回事。

現在訃告又來了。

不知怎麼的,我獨自坐在餐桌旁,彷彿豫感到這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是他那日久天長的失敗事業的頂點。

我可以感覺到危機臨近,不知是憂是喜。也許我還是該歡迎它。任何變化對我都可算得上是否極泰來。

午餐前不久,他在起居室碰到了我,我在那兒一面縫補零碎活計給自己找點事做,一面看看電視擺脫萬般思緒。

他突然開口了:“我需要你幫忙。”

他有二十多年沒說過這樣的話了,我不由得對他軟了下來。他顯出病態的興奮,蒼白的雙頰不尋常地湧上了紅暈。

我說:“要是我能為你做什麼,我挺樂意。…

“有的。我放了助手們一個月的假。他們星期六走,然後你我在實驗室單幹。我現在告訴你,好讓你下禮拜不要另作其他安排。“

我有點目瞪口呆。“可是,蘭斯洛,你知道你的工作我幫不上忙。我不懂……”

“我知道,”他說,一副輕蔑的神情。“可你無需懂得我的工作。你只要小心地按照一些簡單的指示行事就行了。重要的是我到底有了新發現,這將使我躋身於我應……”“噢,蘭斯洛,”我不由主脫口而出,因為這話以前我聽過不少次了。”

“聽著,傻瓜,這回別鬧孩子氣了。這次我真搞成了。誰也別想搶先,因為這次的發現完全基於標新立異的概念。除了我以外,活著的物理學家誰也沒有這份天才想得出來,起碼這一代人不行。等我的成就震動了全世界,興許會承認我是科學界有史來最偉大的人物。”

“我真為你高興,蘭斯洛。”

“我說興許會承認我。可也許不會。在授與科學榮譽這件事上真太不公平了,我耳朵裡聽到的也夠多了。所以,直截了當宣佈這項發現還不行。要是我宣佈了,大家就會一擁而上。要不了多久我就成了歷史書上的空頭姓名,光榮可全讓後來居上的張三李四分享一空了”

不管他計劃要幹什麼,這番話是他在著手工作的三天之前對我講的。我認為當時他這樣做的唯一原因是他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無法剋制自己,而我是僅有的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可以充當現場目擊者。

他說:“我打算使我的發現儘量戲劇化,使人類覺得它是個震耳欲聾的晴天霹靂,以便今後永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能和我相提並論。“

他太過分了。我擔心再度失望對他打擊太大。會把他逼瘋嗎?我說:“蘭斯洛,可我們幹嘛自尋煩惱呢?為什麼我們不拋開這一切呢?幹嘛不去度個長假呢?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太長久了,蘭斯洛。我們不如去歐洲旅行,我一直在想……”

他把腳一跺。“別嘮叨蠢話好不好?星期六,你跟我進實驗室。”

我一連三夜睡不成覺。他以前從不曾這樣。我想他從不曾糟到這步田地,別是他已經瘋了吧?

我想,沒準兒是瘋了,是由於經受不住失望發瘋的,是那條訃告誘發的。他把助手都打發走了,現在要我進實驗室。從前他從不准我去那兒。準是想把我怎麼樣,拿我當某種瘋狂實驗的試驗品;不然是乾脆要殺我。

在憂心忡忡、恐懼不安的夜間,我曾考慮過報警、逃跑……諸如此類的其它事情,等等。

隨後白晝來臨,我又肯定他沒瘋,肯定他不會加害於我。雖則他啐過我,那也不能是暴力行為。實際上他從未企圖傷害過我的身體。

結果到頭來我還是等到了星期六,象任人宰割的雞一樣走向那可能是生死攸關之處。我們一起默默地順著從住宅到實驗室的小徑走去。”

實驗室本身就有點陰森,我的步履梭巡不前。但蘭斯洛只是說:“哎,別東張西望發愣,象是遇難似的。你照我說的做,朝我指的看就行了。”

“好吧,蘭斯洛。”他領我進了個門上加鎖的小房間,裡面到處是奇形怪狀的物件、密密麻麻的電線,擁塞不堪。

蘭斯洛說:“開始吧。你看見這口鐵柑鍋了吧?”

“是的,蘭斯洛。”這是個厚金屬製的又小又深的容器,外殼鏽漬斑斑。用粗糙的金屬網蓋著。

他催促我走近一點兒。我看到容器內有一隻小白鼠,前爪扒著柑鍋內側,纖小的鼻頭貼著金屬網,由於驚詫或是由於焦急而不住戰抖。恐怕我當時是嚇了一跳,因為對我來說,意外地撞見一隻老鼠確實有點害怕。

蘭斯洛吼了起來:“它不會惹你的。現在過來靠著牆,看著我。”

我簡直毛骨驚然。我確信什麼地方會打出一道閃電把我燒成灰燼,或者出來個金屬怪物把我壓成薺勝粉,或者……或者……我越想越怕。

我閉上了眼睛。

但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至少我感覺是這樣。我只聽到好象放小鞭炮沒炸響似地噗的一聲,又聽見蘭斯洛對我說:“怎麼樣?”我睜開眼。他正注視著我,得意洋洋。我茫然地凝目張望。

他說:“這兒,沒看見嗎,白痴?就在這兒。…

在柑鍋旁連約一英尺處又出現了第二口鍋。我沒見他放在那兒。

“你是說這第二口柑鍋嗎?”我間道。

“那不是什麼第二口柑鍋,而是第一口鍋的複製品。無論從什麼意義上講,它們都是一模一樣的柑鍋,每個原子都一樣。比比看。你能看得出來連鏽斑都毫無二致。”

“你用第一口鍋造出了第二口嗎?…

“不錯,但用的是特殊方法。平常創造物質需要大量能源。即使充分發揮效能,一百克鈾完全裂變的能量也才能造出一克對應複製物質。我有幸不期而得的重大秘密是有朝一日只要你正確動用能源,複製一件物品就只需要極少的能。我創造這樣的複製品是一種絕招,其奧妙,我……我親愛的,就在於我已經掌握了相當於時間運動的手段”。

成功的巨大幸福和喜悅使他不由得在對我講話時用了個親呢的字眼兒。

“這很了不起吧?”我說。說真的,我確實歎為觀止。“那老鼠也變出來了嗎?”

一邊問,我一邊看了看第二口鍋裡邊。那埯樣不禁又使我愕然卻步。裡面有一隻白鼠———只死白鼠。

蘭斯洛稍微有點臉紅。“這是個缺欠。我能讓活物分身。可活不過來,複製出來是死的。…

“哎,真掃興。怎麼回事呢?”

“還不清楚。我揣摩這種複製品就原子組合情況而言完全完美無缺。的確沒有任何明顯缺損,解剖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你可以間……”他瞟了我一眼,我趕緊住口。我想我還是別建議他跟什麼人合作為好。經驗證明這類合作無不以合作者把全部成果和榮譽囊括而去告終蘭斯洛帶著譏訕的腔調說:“我問過。一位學肩”專長的生物學家給我複製的一些動物作過屍檢,毫無所得。當然,他們都不知道動物是哪兒來。我也加了小心,趕緊把動物弄了回來,以免出岔子洩露出去。天爺,就連我的助手也都不知道我在於什麼。”

“可你為什麼非得秘而不宣呢?…

“因為我還不能複製出活東西來。還存在微妙難辨的分子排列混亂現象。有的人可能知道防止出現這種排列混亂的方法,如果我發表成果,他只要對我的基本發現略加改進,就會名揚四海。因為他可能搞出個會提供有關未來的情報的活生生的人來。”

我一清二楚。他用不著說“可能”如此。肯定如此,不可避免。實際上,不管他完成了什麼,他都會一無所獲。我深信無疑。

“不過,”他繼續講下去,與其說衝著我不如說是自言自語,“我不能等了。我要宣佈這個發現,但是要採取一種讓人們永誌不忘地把我和這項發現聯繫起來的方式。要演上一。出熱火朝天的戲,使得往後一提起時間運動就非提我不可,甭管將來別人還會幹點什麼。我正籌劃這出戏呢,你要在戲裡演個角色。”

“可你想讓我幹什麼呢,蘭斯洛?…

“扮我的寡婦。”

我抓住他的胳膊。“蘭斯洛,你這是……”我此時百感交集、心煩意亂、有點搞糊塗了。

他猛地掙脫了。“只是暫時的。我不是要自殺,我不過要在今後三天裡複製一個我自己。…

“可你會死的。”

“複製的‘我’才會死。真‘我’還好端端活著,象那隻白耗子一樣。”他的目光轉向一個調節控制定時器,說道:“啊呀,差幾秒就到零點了。快注意第二口柑鍋和死老鼠。…

又是噗的一響,柑鍋就在我眼前驀然消失了。

“它哪兒去了?”

“哪兒也沒去,”蘭斯洛說。“它只是個複製品。這會兒正好到了給它排定的時間,它自然消逝了。第一,只老鼠是原型,它還活得好好的。對我來說也一樣,複製的‘我’出世就是死的,原型的。我,還活著。三天後,就到了給複製品的‘我’排定的時間,時限一過,那個用真‘我’為雛型複製的死‘我’就要消失,而活‘我’依然存在。清楚了嗎?”

“聽起來有點懸乎。”

“沒事兒。一旦我的屍體登場,醫生就會宣佈我已亡故;報紙也會加以報道;殯儀館要來安排喪事,這時候我突然還陽、披露一切。到那會兒,我就不只是時間運動的發現者了;我將成為死而復生的人。時間運動和蘭斯洛·斯特賓斯會被人爭先恐後地大肆台傳,此後什麼力量也再不能把我的大名和時間運動學說分開了。,,

“蘭斯洛,”我輕聲說,“我們幹嘛不直截了當地宣佈你的發現呢?這個計劃太複雜繁瑣了。但然宣佈出去會使你享盛名的。以後或許我們能搬回城裡……”

“住剛你照我說的做。“

我不知道在那條訃告推波助瀾挑起事端之前蘭斯洛對這一切盤算過多久。當然我無意貶低他的智能。儘管他時乖命賽,他的才華是無可厚非的。

助手們離去之前,他曾告訴他們,他想在他們走後進行哪幾項試驗。他們出來作證,會推論出他曾置身於一批特別選定的正在反應的化學藥品之中埋頭工作,各種現象都表明他死於氰化物中毒。一切似乎十分自然。

“所以你務心使警察馬上和我的助手們取得接觸。你知道到哪兒去找他們。我決不想給人謀殺或是自殺之類的暗示,只是意外事故,自然而合乎邏輯的意外事故。我需要醫生迅速開出死亡證明書,迅速通知世界。”

我說:“蘭斯洛,要是他們找到真的‘你’怎麼辦呀?”

“他們怎麼會呢?”他厲聲喝道。“如果你發現一具屍體,你還要四處搜尋活的替身嗎?誰也不會找我,我就悄悄的呆在密室裡暫避一陣。衛生設備俱全,我再多準備點三明治配料,好填肚子。”

他頗感遺感地補充說:“不過這一陣子得不喝咖啡湊合過日子了。當人們以為我死了的時候,我不能讓人聞出莫名其妙的咖啡味來。好吧,水總有的是,不過就三天。”

我神經質地十指交叉緊握,說道:“即使他們發現了你,反正不是一樣嗎?會有一個死‘你’和一個活‘你’……”我極力想安慰的正是我自己,我極力為自己作好承受不可避免的失望的思想準備。

但他又朝我嚷了起來:“不!根本不一樣。那就會變成一個失敗的騙局。我也會出名,可只是作為一個傻瓜。…

“不過蘭斯洛。”我提心吊膽他說,“總是會有差錯的。”

“這次不會,”

“你老說‘這次不會’,可還總是有……”

他臉都氣白了,眼睛瞪得滾圓。一把抓住我胳膊時,使我疼痛難當,但我不敢喊出聲來。他說:“只有一件東西會出差錯,就是你。要是你洩露出去,要是你不好好演你的角色,要是你不老老實實聽吩咐,我……我……”他似乎在尋思一種處罰。“我就要你的命。”

我驚恐萬狀地掉轉頭,想盡力掙開,但他緊緊攥住不放。真沒想到他發起脾氣來有這麼大勁兒。他說:“聽著!因為你自行其是,害得我不淺了。不過一來我一直責備自己不該娶你,二來也老找不出時間和你離婚。可現在我時來運轉,儘管有你妨我,也要青雲直上了。要是你把我這次的時運也給毀了,我就要你的命。我一點不含糊。”

我相信他確實不含糊。“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低聲細語說道。他放開了我。

他花了一天鼓搗他的機器。“以前我從來沒轉換過一百克以上的東西,”他說,看得出是在冷靜思考。

我想:“靈不了。怎麼能靈呢?“

第二天他把裝置都調好,我只要合一下閘就行了。他幾乎沒完沒了地讓我練習操作那個斷了電路的指定的電閘。

“現在明白了嗎?你看準了應該怎麼做嗎?…

“是的。”

“這盞燈一亮就動手,可別提前。…

“好吧,”我說。心裡在想,靈不了。

他站好了位置,木呆呆地靜默無聲。他那實驗室短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橡皮圍裙。

燈亮了。操作是輕而易舉的,因為還不容我有絲毫猶豫的念頭,我已經自動合上了閘。

剎那問我面前並排出現了兩個蘭斯洛,新的那個穿著打扮和舊的一樣,只是有點皺皺巴巴的。接著新的倒下了,直挺挺地躺著。

”成了,”活蘭斯洛喊道,小心翼翼地邁出了標定的位置。“幫一把,抬他的腿。”

蘭斯洛使我驚異不已。他怎麼能毫不畏縮、心安理得地搬他自己的死屍,他自己今後三天的替身呢?可是他冷漠如常地用胳膊挾著它,就象挾一袋麥子一樣。

我抬著腳脖子,胃裡一陣噁心。它還帶著剛死的人的餘溫。我們抬著它穿過一道走廊、上了一段樓梯、又走過另一道走廊、才進了個房間。蘭斯洛已經都佈置好了。在用玻璃拉門隔開的一塊密閉的空間裡邊,一個樣子古怪的玻璃玩藝兒裡盛的溶液正在開鍋冒泡兒。

四周散亂放著其它化學實驗設備,無疑是有意表明正在進行實驗。桌上有個醒目地貼著“氰化鉀”標籤的瓶子,分外顯眼。瓶邊桌上散落著少許結晶體,我揣測,是氰化物。

蘭斯洛仔細地擺弄死屍,安排得象是從凳子上跌倒在地的。他在屍體的左手上放了幾粒晶體,橡皮圍裙上也放了點;最後,又在屍體的下巴上放了點。

“他們會這麼想的。”他咕噥著說。

他最後掃視了一下說:“現在行了。回家去叫醫生吧。你就說你到這兒來給我送三明治,因為我忙著工作沒吃午飯。瞧那兒,“他指給我看地上的碎碟子和散碎的三明治,料想也是我失手跌落的。“,尖叫幾聲,可別過火。“

到時候需要我尖叫或者哭泣都不算難,我早就憋著勁兒想這樣做呢。現在讓歇斯底里爆發出來正好是個解脫。

醫生的舉措和蘭斯洛預料的分毫不差。實際上他頭一眼就看到了裝氰化物的瓶子,皺起了眉頭:“哎呀呀,斯特賓斯太太,他可是個大意的化學家。”

“我也這麼想,”我嗚咽著說。“他不該一個人工作,可兩名助手都度假去了。“

“一個人要是用起氰化物來象用鹽那樣隨便,準得倒黴。醫生搖搖頭,一副一本正經的莊重派頭。“好了,斯特賓斯太太,我得報告警察。這是一起氰化物中毒意外事故,然而是一樁暴死,警方………

“噢,對,對,報警吧。”過後我簡直想打自己一頓,我的口氣太過急切,聽起來難免令人生疑。警察來了,還來了一名法醫。他就手上、圍裙上、下巴上那些氰化物晶體嫌惡地嘟嚷了一番。警察則無動於衷,只問了問姓名年齡等等例行問題。他們問我能不能安排喪事。我說可以,他們就走了。

接著我給各家報館和兩家通訊社打電話。我告訴他們可以從警方記錄中查到暴死的新聞,希望他們不要強調我丈夫是個大意的化學家這一點。我的語調使人覺得是不希望別人講死者任何壞話。我繼續說,他畢竟主要是個核物理學家而不是個專業化學家,並且我最後感到他似乎有心事。

這套說詞全是照蘭斯落的吩咐講的,果然也見效了。心事重重地核物理學家嗎?間諜?敵特?

記者們迫不及待地跑上門來。我給了他們一幅蘭斯洛年青時的肖像,攝影記者拍了實驗室建築的照片。我帶他們看了主實驗室的幾個房間,又拍了些照片。無論是警察還是記者,誰也沒對那個上了閂的房間提出疑問,好象根本沒留意它。我給他們提供了大量蘭斯洛替我準備好的專業素材和傳記素材,講了幾件編造出來的烘托他的人品才華的軼事。我力圖使一切都盡善盡美,然而我卻感到缺乏信心。要出差錯了,要出差錯了。

真出了差錯的話,我知道他會歸咎於我。這回他已經斷言要殺了我第二天我給他帶去報紙。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兩眼褶摺閃光。他在紐約時報頭版左下方獨佔了一塊花邊新聞。時報對他死亡的秘密談得不多,美聯社也是如此。但有家小報頭版上排出了聳人聽聞的大標題:原子專家神秘死亡。

他看了哈哈大笑。全都看完後,又重新翻到頭一張。他目光銳利地抬頭看了看我,“別走。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我已經看過了,蘭斯洛。”

“我讓你聽著。”

他逐字逐句大聲給我讀,唸到對死者的讚頌之處就拖長了聲,由於自嗚得意而容光煥發。然後對我說:“你還認為會出差錯嗎?”

我遲疑他說:“要是警察再來問我為什麼覺得你有心事……”

“你真夠呆的。跟他們說你作過惡夢。如果他們真想進一步調查,等他們決定那麼幹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了。”

誠然,一切都靈驗了,可我不敢希冀長此一帆風順。而且人的心理真是古怪:越是不敢指望的事,越要固執地懷著希望。

我說:“蘭斯洛,等這件事完了,你也成名了。真的成名了以後,你就可以穩穩當當退隱了。我們可以回城裡過清靜日子。

“你是個低能的笨蛋。你沒看到一旦我獲得公認,我必須接著於下去嗎?年青人會聚集在我周圍;這個實驗室將變成龐大的時間研究所;我有生之年將成為傳奇人物;我的偉大將達到至高無上的境地,此後任何人和我相比都只不過是知識誅儒。”他目光閃爍,踞起了腳尖,就象是已經見到了他將被推戴上去的崇高寶座。

那曾是我對最低限度個人幸福的最後一線希望,我嘆息了。

我請求殯儀館准許在長島斯特賓斯家族墓地舉行葬禮之前,將遺體入殮後暫放在實驗室裡。我請求不要作防腐處理,而主張連棺材保存在一個大冷藏室裡,溫度調到華氏40度。我請求不要把它搬到殯儀館去。

殯儀館的人帶著一臉冷冰冰不以為然的神情,把棺材弄到實驗室來了。無疑最後結帳時會把這項開銷也算上。我提出的藉口是在最後的時刻我希望他在我身邊,也想讓他的助手們有再看一眼遺體的機會。這聽起來站不住腳,本來也站不住腳。

其實我該說些什麼也是蘭斯洛明確規定的。

死屍一安排好,棺材還沒釘板,我就去找蘭斯洛了。

“蘭斯洛,”我說,“殯儀館的人挺不高興。我覺得他們懷疑這裡邊有什麼蹊蹺。“

“好的,”蘭斯洛心滿意足他說。

“但是……”

“我們只需要再等一天。在那以前,僅僅出於懷疑,誰也摸不出什麼名堂來。明天早晨屍體就消失了,或者說明應該消失了。”

“你的意思說它可能不消失嗎?”我早料到了,早料到了。

“可能會延擱,也可能提前。我從來沒轉換過這麼重的東西,我對我運算的精確程度不十分有把握。我所以讓屍休留在這兒不讓它送殯儀館,原因之一就是需要觀察。”

“可是在殯儀館裡它可以當眾消失啊。”

“你認為他們會懷疑這其中在耍花招嗎?

“當然。“

他似乎覺得很有趣。“他們會說:為什麼他把他的助手都打發走了?為什麼他要獨自作那種小孩子都能作的實驗又在實驗室過程中想法弄死他自己”為什麼屍體恰恰在無人目睹的情況下消失了?他們會說:時間運動的荒唐故事純屬子虛烏有。他服了使他自己陷入木僵昏睡狀態的藥,醫生被他矇騙了。”

“對,”我細聲細語地說。他怎麼一切全明白啊?“而且,”他繼續說,“當我仍然堅持我已解決了時間運動問題、宣佈我已死亡是無可爭辨的事實的時候,正統派科學家就會猛烈攻擊我是個騙子。於是,一週之內,我將成為地球上家喻戶曉的人物,成為人人議論的對象。我將建議在任何有意出席觀看的科學家小組面前當場表演時間運動。我將建議進行表演時現場轉播洲際電視,公眾的壓力將迫使科學家們前來參加,各電視網同意播送。不管看電視的群眾是希望看到奇蹟還是希望看到私刑處死,他們總歸要看!接著我就會成功,在科學界又有誰的畢生事業達到過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呢。”

有陣功夫我有點昏昏然了。不過我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毫不動搖地在說:太長久了,太複雜了,會出差錯的。

當晚,助手們趕到了,去到靈前哀悼致敬。這就又多了兩個見證人可以發誓說確曾目睹蘭斯洛業已死亡;也多了兩份證言可以把事情渲染得更加神乎其神,有助於把它推向最高潮。

次日清晨四點,我們裹著大衣在冷藏室裡等著零點到來。

蘭斯洛興奮異常,不住地檢查各種儀器,進行著我一竅不通的操作。他的台式計算機不停地工作,我納悶兒的是他冰冷的手指怎麼還能靈巧自如地在鍵盤上跳來跳去。

我自己可是心境淒涼。周圍的寒冷、棺中的死屍、未來的前途未卜。

我們呆在那兒,時間好象漫無盡頭。最後蘭斯洛終於開口了:“成了。將按預定設想完成。由於涉及七十公斤的大型物體,大不了消失時間推遲五分鐘。我的時間作用力分析功夫真是爐火純青了。”他對我微笑,也以同樣的熱情對著他自己的屍體微笑。

我注意到他這三天一直穿在身上的實驗室短工作服。它又舊又皺,我肯定他穿著睡覺來著。看起來就象那個死的第二個蘭斯洛剛現身的時候穿過它似的。

蘭斯洛似乎查覺了我的思路,或許只是發覺了我凝視的目光,因為他低頭看了看他的工作服,說道:“啊,對了,我還是繫上橡皮圍裙吧。我的替身現身的時候是繫著的。”

“你不繫上它又有什麼呢?”我無精打彩地問道。

“我得繫上,非系不可。總算提醒了我。不然就不象是如出一體了。他眯起眼睛,“你還認為要出差錯吧?”

“我不知道,”我含糊其詞他說。

“你認為屍體不會消失,還是認為我反而會消失呢?”

由於我根本沒回答,他又有點尖聲尖氣他說了起來,“你沒看見我的運氣終於轉了嗎?你沒看見一切按計劃進行得多順利嗎?我就要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了。來,燒水衝咖啡。”他突然又平靜下來。“用它來慶祝我的替身與我們分手和我重返人間。這三天我一口咖啡也沒喝過。”

他塞給我的不過是速溶咖啡,但對三天沒喝咖啡的人,那也就將就了。我用凍僵的手指笨拙地慢慢摸索實驗室的電爐,直到蘭斯洛粗暴地把我推到一邊並且把燒杯水放在上面。

“還得一會兒。”他說著把控制旋鈕拔到“高熱”位置。他看看錶,又看看牆上各種各樣的調節控制儀表。“等不到水開,我的替身就要去了。過來看。”他走到棺材旁邊。

我還在猶豫。“過來啊。他專橫他說。

我過去了。

“他懷著無限樂趣俯視著他自己。等待著。我們一起等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具屍體。

發出了噗的一響,蘭斯洛高喊道:“誤差不到兩分鐘。“

眼睜睜地看著死屍無影無蹤了。

敞開的棺材裡裝著一套空蕩蕩的衣服。當然,這衣服並非死屍被複製出來時穿的那些,而是貨真價實的衣服,所以留在了現實世界中。它們歷歷在目:內衣外面套著襯衫和褲子;襯衫上打了著領帶;領帶外面是短上衣;鞋已經翻倒了,裡邊塞著空自懸垂的襪子。只有屍體不在了。

我聽見水開了。

“咖啡,”蘭斯洛說。“先來咖啡,然後我們再給警察和報社打電話。

我為他和我自己衝好了咖啡。按慣例從糖罐裡取一平茶匙糖替他加好,不多也不少。儘管我相信這一回在這種情況下他已顧不上計較這些,習慣還是難以改變的。

我綴飲著咖啡。我習慣喝不加奶油和糖的清咖啡,那種濃郁最為可口。

他攪動著咖啡。“一切”,他輕聲他說,“我所期待的一切”。他把懷子放到露出陰蟄的得意神色的唇邊一飲而盡。

那是他最後的話。

現在事情結束了,一種瘋狂的衝動攫住了我。我動手剝掉他的衣服,又用棺材裡的衣服給他穿戴起來。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我竟能把他舉起來放在棺材裡。我把他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就象原來的屍體的那樣。

接著我在外面房間的洗滌槽裡把咖啡的殘漬和糖都洗得一乾二淨。我衝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我曾用來替換白糖的氰化物全部滌除。

我把他的實驗室工作服和其它衣服都放到一個大蓋籃裡,我原來曾把替身穿的複製出來的衣服放在那兒。當然,那套複製品已消失了,現在我把原物放進去。

後來我就等著。

到晚上,我料定屍體冷得差不多了,就打電話叫殯儀館。他們為什麼要多心呢?他們等著處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就在這兒,一模一樣的屍體,分毫不差的屍體,就連體內含有氰化物這一點也和第一具屍休的假定情況相同。

我猜他們還是能夠辨別出死去十二小時的屍休和儘管冷凍保存,卻已死了三天半的死人之間的差別。可他們為什麼要異想天開去注意這些呢?

他們沒有注意。他們釘好了棺材,抬走了他,埋葬了他。這是天衣無縫的謀殺。

其實,因為在我殺死蘭斯洛時他已被合法地宣佈死亡,所以嚴格說來,我鬧不清這究竟算不算謀殺。當然,我決沒有意思去找律師打聽。

現在,我的生活是安詳、寧鎰而滿足的。我有充裕的錢,我上戲院,我結交朋友。

我毫無悔恨地生活。誠然,蘭斯洛永遠也不會獲得時間運動的榮譽了。當有朝一日時間運動再度被發現的時候,蘭斯洛·斯特賓斯的大名仍然將默默無聞地沉睡在冥冥黑暗之中。當時我曾告訴過他,不管他計劃什麼,都將以榮華夢斷而告終。如果我不殺死他,別的什麼因素也會把事情弄糟,那麼他就會殺死我。

不,我毫不悔恨地生活。

實際上,我已經忘了蘭斯洛的一切,除了他啐我的那個時刻。很有點諷刺性的是他在死前確實曾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因為他得到了一件難得有人獲得過的禮物,而他卻超乎常人地享受到了。

儘管他在啐我的時候大叫大喊,蘭斯洛總算設法看到了他自己的訃告。

全文由失落的星辰

TOP

死塵

就象在偉大的萊維斯手下工作的所有人員一樣,埃德蒙。法利的心情也到了這樣的地步:恨不能把幹掉這個偉大的萊維斯引為夢寐以求的無限快事。

沒在菜維斯手下工作過的人難以理解這種心情。萊維斯(人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不知不覺地日漸以大寫字母開始的偉大來代替它)是眾所公認的未知世界的偉大探索者;不屈不撓,才華橫溢,從不在失敗面前投降,也不會因奧妙的新課題出現而不知所措。

萊維斯是位有機化學家,致力於太陽系的科研事業。是他首先利用月球作為大規模反應的實驗場所,可在每個月的不同時間內在那裡分別安排需要沸水溫度或液態空氣溫度條件下於真空中進行的實驗;他還在空間站周圍軌道上安置了精心設計的自由浮動裝置,使光化學成了妙不可言的嶄新學科。

可說實話,萊維斯是盜名竊譽的剽竊者,是個幾乎不可饒恕的罪人。某個毫無名氣的學生曾最先想到在月球表面設置儀器裝備;一位早已被人遺忘的技術員設計出了第一台可獨立工作的空間反應堆。不知怎麼回事,這兩項成就卻都與萊維斯的大名聯繫在一起了。

而且毫無辦法。任何憤而辭職的僱員都拿不到推薦書,難於另找工作。與萊維斯的說法大相徑庭的自我介紹會被認為是口說無憑,分文不值。反之,那些忍辱負重留下來的人最終倒可以拿著保證未來事業成功的推薦書欣然離去

不過在他們留任期間,至少可以私下裡彼此傾吐一下他們的仇恨,出口怨氣痛快痛快。

埃德蒙·法利有充分理由和他們一致行動。他來自土星最大的衛星“土衛六”,他曾單槍匹馬(只有機器人協助他)在那兒安裝充分利用土衛六日益稀薄的大氣層的設備。大行星都有主要由氫氣和甲烷組成的大氣層,不過木星和土星體積太大,無法下手;天王星和海王星距離遙遠,耗費過高。而土衛六體積與火星相仿;既不太大,可以在上面進行操作;又不大小,也不太熱,足以維持一箇中等厚度的氫氣甲烷大氣層。

在那兒的氫大氣層中,可以方便地進行大規模反應,而在地球上進行同樣的反應,從動力學上看是會惹麻煩的。法利曾在土衛六堅持半年,反覆構思設計方案,並帶回了令人驚歎不已的資料。可不知怎麼的,轉眼之間法利就發現資料殘缺不全了,接著它們又作為萊維斯的成果被陸續拋了出來。

別的人同情地聳聳肩,向他表示同病相憐的情誼。法利則繃著那張長滿粉刺的臉,抿起薄薄的嘴唇,靜聽別人在那兒謀劃暴力行動。

最直言不諱的是吉姆·戈爾漢。法利有點瞧不起他,因為他是個從來沒離開過地球的“真空人”。

戈爾漢說:“諸位,幹掉萊維斯易如反掌,因為他有固定的習慣,雷打不動。比如他老是獨自進餐,這上面可以打主意。他整十二點關上辦公室門,整一點打開,對吧?這功夫沒人到他辦公室去,所以毒藥可以大顯身手。

貝林斯基半信半疑他說:“毒藥?”

“容易。這地方到處是毒藥。你叫得上名的都找得著。這就妥了。萊維斯總吃黑麵包夾瑞士乾酪,外加…,種一股洋蔥味的特別調味品。這大家都知道吧?反正一下午咱們都聞得出他身上那股味,也都記得去年春天有一回因為餐廳的這種調料用完了他大發雷霆的事兒。這地方沒別人碰這種調料,要是在裡邊下毒藥,專門藥萊維斯,沒別人……”

這番話全是吃午飯時候的信口胡扯,但是對法利來說並非如此。

惡狠狠地,而且是一心一意地,他決定要謀殺萊維斯。

這念頭在他心上索繞不休。想到萊維斯一命嗚呼,想到他能獲得的榮譽,他的血液都沸騰了。那榮譽本應屬於他,因為是他在狹小的氣泡型的氧氣幕中一住幾個月;在冰凍的氨原上跋涉,搬動設備;在寒冷的氫氣。甲烷微風中建立起新的反應裝置。

但除了萊維斯之外,絕不能傷害任何其它人。這樣就使他更明確地把盤算這樁的事思路集中到了萊維斯的大氣實驗室上。那是個狹長低矮的房間,用水泥板和防火門同實驗室的其餘部分隔離開來。除非萊維斯在場或者得到他的准許,任何外人都不得進入。其實這個房間並不經常上鎖,但萊維斯的專橫拔扈使得門上一紙“不得人才’的褪色小條和他那縮寫的簽名成為比任何鎖鍵更加難以逾越的障礙……除非是杯著不顧一切的謀殺慾望。

那大氣實驗室的情況又怎麼樣呢?萊維斯逐日進行的例行試驗,他那幾乎一絲不苟的謹慎小心,都使人無隙可乘。除非極其巧妙精細,對設備本身做任何手腳都肯定會被查覺。

放火怎麼樣?大氣實驗室倒是有大量易燃物品,但是萊維斯不吸菸,對火災的危險十分警覺。他對火採取的戒備措施更是比誰都周到。

法利想起那個人就耐不住性子。那個似乎難以對其報仇雪恨的傢伙;那個擺弄甲烷和氫氣小氣罐的小偷。他法利在那邊曾經用過以立方英里計量的甲烷和氫氣。萊維斯靠擺弄小罐罐聲名顯赫,而法利處理了那麼多立方英里卻默默無聞。

這些裝氣體的小罐罐各有各的顏色,分別用於不同的人工合成大氣環境。紅氣瓶是氫氣,漆成紅白條的是甲烷,這兩種氣體混合就可以模擬外行星大氣層。棕色氣瓶的氮氣和銀色氣瓶的二氧化碳用於模擬金星大氣層。裝壓縮空氣的黃氣瓶和裝氧氣的綠氣瓶可以逼真地模擬表現地球的化學性質和現象。五彩繽紛一排宛如彩虹,每種顏色都是根據許多世紀的慣例沿襲下來的。

於是他有了主意。它並非是苦思冥想的結果,而是突如其來的。剎那間,法利心裡豁然亮堂了,他知道該怎麼幹了。

法利熬過了一個月,捱到了九月十八日宇宙節。這是人類首次宇宙飛行成功的紀念日,那天夜裡每個人都要停止工作。尤其對科學家來說,宇宙節是最有意義的節日,就連具有獻身精神的萊維斯屆時也要去尋歡作樂。

當夜,法利拿準了沒人注意他,就進了中心有機實驗室(這兒用的是正式名稱)。實驗室不是銀行或博物館,難得受到竊賊的覬覦,這類地方的守夜人在履行職責的時候一般都有點吊兒郎當的。

法利隨手小心翼翼地關好了大門,慢慢順著漆黑的走廊走向大氣實驗室。他隨身的裝備包括一·支電筒、一小瓶黑色粉未、還有他三星期前在城裡另一頭一家美術品商店購買的一支纖細的毛筆。他戴著手套。

最難的是鼓起勇氣闖入大氣實驗室,對於他這是比區區的謀殺禁條更具有威懾作用的一塊“禁地”。不過,一·旦闖過了精神障礙置身其內,別的事就好辦了。

他用手遮著電筒的光亮,毫不費事地就找到了氣瓶。他呼吸急促,雙手顫抖,心跳得聲震耳鼓。

他把電筒夾在胳膊時下,用畫家用的毛筆尖蘸起黑色的粉塵。毛筆沾滿了粉塵的微粒,法利把筆尖點人氣瓶上氣量汁的噴嘴中。用了好象漫無盡頭的幾秒鐘,好容易才把顫抖的筆尖伸進噴嘴。

法利仔細地轉動筆尖,然後再蘸滿黑粉重又探入噴嘴。他一·遍遍地重複,高度集中造成的緊張使他幾乎茫然不知所措了。最後,他用唾液弄溼了一小塊化妝紙,開始擦試噴嘴外緣。想到大功告成,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裡,他覺得如釋重負。

就在這時候他的手突然僵住了,一一陣懊喪莫名的驚慌湧上心頭。電筒砰然落在地上。

笨蛋!難以置信的、愚蠢透頂的笨蛋!簡直不動腦子。

由於情緒緊張和焦急,他把氣瓶搞錯了!

他抓起電筒,把它關熄。他的心驚恐地怦怦跳動,傾聽著動靜。

四周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自制力逐漸恢復了,終於振作起來,認準了還能把作過地的事再於一次。既然已經在搞錯的氣瓶上作了手腳,那找對了氣瓶再花兩分鐘也就行了。毛筆和黑粉再度投入行動。總算萬幸,他沒把這個盛著能引起燃燒、致人死命的粉塵的小瓶掉在地上。這一回,氣瓶確鑿無誤。

他幹完了,再次用抖得厲害的擦拭噴嘴。接著他用手電光柱迅速掠過四周,停頓在一個甲苯試劑瓶上。行了。他擰開塑料瓶蓋,往地板上潑灑了一些甲苯,把瓶子開著蓋放在原處。

然後他象作夢一樣步履瞞珊地走出了這幢房子回到寄宿公寓他自己的房間裡。他可以十拿九穩他說,自己的行動完全沒引起注意。

他處理了曾用來拂拭氣瓶噴嘴的化妝紙,把它塞進了快速處理器。那紙立即因分子彌散而消失了。跟著丟進去的繪畫毛筆也無影無蹤了。

不過要處置掉裝粉法的小瓶還得把處理器調節一一下,他認為那麼做不大安全。他可以象往常那樣走著上班,把它拋到大馬路的橋下去……

第二天早晨,法利眨巴著眼,愕然地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納悶他是否還敢上班。這真是想入非非;他不敢不上班。尤其是今天,他決不能有絲毫引入注目的舉動。

他絞盡腦汁竭力描摹佔去一天中大量光陰的那些正常行為的種種細微未節。這是個晴和溫暖的早晨,他步行去上班。只不過手腕輕輕一抖,就把那小瓶打發掉了。它在河面上濺起了一星水花,然後灌進了水,沉下去了。

上午時分,他坐在寫字檯前盯著他的輕便計算機。現在萬事俱備了,能成功嗎?萊維斯可能不理會那股甲苯味。那有什麼呢?那氣味有點難聞,不可致於讓人受不了。有機化學家早都習慣了。

接下來,要是萊維斯依然熱衷於摸清法利從土衛六帶回來的氫化過程資料的話,氣瓶馬上就得派用場,準會這樣。剛放了一天假,萊維斯一定比平時更急於回來工作。

緊跟著,只要一開氣量汁旋塞,一股氣往外一噴,立時就是一片大火。如果空氣裡甲苯濃度適量,馬上就會爆炸起來……

法利專心致聲地神凝思,以致竟把遠處傳來的低沉的轟隆聲當成了他自己內心的想象,他自己思路的反照,直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法利抬頭仰望,乾澀地叫喊:“什麼……什麼……”

“不知道,”另一個人也嚷了起來。“大氣實驗室出事了。爆炸。一團糟。…

滅火器打開了,人們撲滅了火焰,把燒得面目全非的萊維斯從廢墟里弄了出來。他勉強還有一絲氣息,來不及等醫生作出判斷就死了

埃德蒙·法利站在聚在現場附近心驚膽戰地冷眼瞧熱鬧的人群外邊,面如死灰,大汗涔涔。此刻看起來,他和其餘的人沒什麼兩樣。他踉踉蹌蹌回到辦公桌旁,現在病倒了也沒關係,誰也不會說什麼的。

可不知怎麼的他並沒病倒。他熬過了這一天,到晚上負擔說法開始減輕了。事故就是事故,對吧?化學家都得冒點職業的風險,和易燃化合物打交道的化學家就愈發如此了。誰也不會有所懷疑。

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怎麼可能追到埃德蒙·法利呢?他只要若無其事地照常生活就行了。

若無其事?老天爺,土衛六的功勞這下是他的了。他要成偉人了。

負擔果真減輕了,那天夜裡他睡著了。

二十四小時之內吉姆·戈爾漢瘦了一圈。一頭黃頭亂蓬蓬的,臉也早該颳了,不過由於他的短澱顏色很淺,還不十分顯眼。

“我們都談論過謀殺。他說。

地球調查局的賽頓·達文波特有節奏地用一個指頭輕敲著寫字檯面,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是個矮胖子,黑髮,面容緊毅,長了箇中用不中看的細高鼻子,一側面頰上有一塊星形的傷疤。

“是認真地?”他問。

“不,”戈爾漢說,使勁地搖頭。“起碼我不認為是認真的,那些個計劃都是輕率不切實際的:什麼放了毒藥的三明治調味塗料和在直升飛機上用酸啦,等等,你知道。不過,一定還有人拿這事兒當真了……瘋了!什麼原因呢?”

達文波特說:“根據你所說的,我判斷是因為死者剽竊了別人的工作成果。”

“那又怎麼樣呢?”戈爾漢喊道,“那是他的貢獻所索取的代價。他把整個小組團結在一起,他是小組的骨幹和核心。和國會交涉,獲得撥款,都靠萊維斯;獲准在宇宙空間建立各種設施並派人去月球或其它空域的,也是他。他說服了宇宙飛船航行公司和工業家們為我們作了花費億萬美元的工作。他組織了中心有機實驗室。”

“不完全是這樣。我一向就瞭解這些,可我能怎麼辦呢?我不敢作宇宙旅行,千方百計找藉口逃避。我是個‘真空人’,連月球也從來沒去過。事實真相是我害怕,更怕別人看出我害怕,”他簡直是在唾棄地表示自我輕蔑。

“現在你是想要找出該受懲罰的人羅?”達文波特說。“你想要在死者萊維斯身上彌補你對活萊維斯的罪過嗎?”

得了!別拿精神病學來看待問題。我告訴你這是謀殺,肯定是。你不瞭解萊維斯,這人對安全問題是個偏執狂。他接近的場所決不可能發生爆炸,除非是精心安排的。”

達文波特聳了聳肩。“是什麼爆炸呢,戈爾漢博士?”

“什麼可能都有。他接觸各種有機化合物——苯、乙醚。比啶,全都是易燃物。”

“我以前研究過化學,戈爾漢博士。我記得這些液體在室溫下都不會爆炸。還得有某種熱源,象火星兒啊、火苗啊。”

“確實著火了。”

“怎麼著的呢?”

“捉摸不透。現場沒有爐子,也沒火柴。所有電氣設備都加了重重屏蔽。就連夾鉗之類普通的小物件也都是用鈸銅或其它不會打起火花的合金特製的。菜維斯不抽菸,任何人只要叼著香菸走近實驗室一百英尺以內,就要立即遭到解僱。”

“那他最後處理的是什麼東西呢?”

“難說。那地方成了個爛攤子了。”

“不過,我想這會兒已經清理出來了。”

化學家迫不及待他說:“不,還沒有。我負責這事。我說我們得調查事故的原因,證明並非出於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適當的公開宣傳。所以還沒讓人動實驗室。”

達文波特點佔頭。“對的。咱們去看看。”

在燒得烏黑、雜亂無章的實驗室裡,達文波特說:“此地最危險的器材是什麼?”

“戈爾漢環顧四周。“壓縮氧氣罐,”他指著說。

達文波特看了看靠牆立著的一排用一根防護鏈攔開的各色氣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個兒倚在鏈子上。

達文波特說:“這個怎麼樣?”他用腳尖觸著一個躺倒在實驗室中央地上的紅氣瓶。這個瓶很重,一動也不動。

“那瓶是氫氣,”戈爾漢說。

“氫氣能爆炸,對嗎?”

“對,要是加熱的話。”

“那你為什麼說壓縮氧最危險呢?氧氣不會爆炸,是吧?”達文波特說。

“是的。它甚至不會燃燒,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東西燃燒。“

“噢?”

“對,注意聽,”戈爾漢的聲音有點興致勃勃了;此刻他是個科學家,正在給這個頭腦聰明的門外漢講解十分淺顯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時候可能在往氣瓶上安氣閥之前偶然要在氣閥上塗點潤滑油,好讓它扣得更緊。也許他會搞錯,把易燃物質塗上去了。要是那樣的話,等一開閥門氧氣衝出來,閥門上塗的天曉得是什麼粘性物質就會爆炸,把閥門崩掉。接著瓶中的壓縮氧一下衝出氣瓶,會使整個室一百英尺以內,就要立即遭到解僱。”

“那他最後處理的是什麼東西呢?”

“難說。那地方成了個爛攤子了。”

“不過,我想這會兒已經清理出來了。”

化學家迫不及待他說:“不,還沒有。我負責這事。我說我們得調查事故的原因,證明並非出於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適當的公開宣傳。所以還沒讓人動實驗室。”

達文波特點佔頭。“對的。咱們去看看。”

在燒得烏黑、雜亂無章的實驗室裡,達文波特說:“此地最危險的器材是什麼?”

“戈爾漢環顧四周。“壓縮氧氣罐,”他指著說。

達文波特看了看靠牆立著的一排用一根防護鏈攔開的各色氣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個兒倚在鏈子上。

達文波特說:“這個怎麼樣?”他用腳尖觸著一個躺倒在實驗室中央地上的紅氣瓶。這個瓶很重,一動也不動。

“那瓶是氫氣,”戈爾漢說。

“氫氣能爆炸,對嗎?”

“對,要是加熱的話。”

“那你為什麼說壓縮氧最危險呢?氧氣不會爆炸,是吧?”達文波特說。

“是的。它甚至不會燃燒,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東西燃燒。”

“噢?”

“對,注意聽,”戈爾漢的聲音有點興致勃勃了;此刻他是個科學家,正在給這個頭腦聰明的門外漢講解十分淺顯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時候可能在往氣瓶上安氣閥之前偶然要在氣閥上塗點潤滑油,好讓它扣得更緊。也許他會搞錯,把易燃物質塗上去了。要是那樣的話,等一開閥門氧氣衝出來,閥門上塗的天曉得是什麼粘性物質就會爆炸,把閥門崩掉。接著瓶中的壓縮氧一下衝出氣瓶,會使整個氣瓶象小噴氣式飛機那樣飛起來撞穿牆壁,爆炸的高熱會使附近的其它易燃液體起火。”

“這裡的氧氣罐都完好無損嗎?“

“是的,都完整。”

達文波特踢了踢腳下的氫氣瓶。“這個氣瓶上的氣量計指著零。我想這說明爆炸的時候正在使用它,後來氣就都放空了。”

戈爾漢點頭,“我也這麼想。”

“在氣量計閥門上塗油能使氫氣爆炸嗎?”

“絕對不能。”

達文波特摸了摸下巴頰。“除了火星兒之類的因素以外,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氫氣起火嗎?”

戈爾漢哺哺地低聲說:“我想得用一種催化劑。最好是鉑墨,也就白金粉。”

達文波特顯出驚訝的神色,“你們有這種東西嗎?”

“當然。這東西很貴,不過沒有比它更好的氫化催化劑了。”他沉默了,久久地凝視著那個氫氣瓶。“鉑墨,”最後他竊竊私語般地低聲說:“我想知道……”

達文波特說:“那麼鉑墨能使氫氣燃燒嘍?”

“噢,不錯。它能在室溫下使氫與氧化合,無需加熱。完全和對氫氣加熱造成的爆炸效果一樣,一模一樣。”

戈爾漢的聲調裡蘊藏著越來越明顯的激動情緒。他跪在氫氣瓶旁邊,用手指撫過氣瓶焦黑的尖端,“它可能只是菸灰,也可能是

他站了起來。“先生,這事非這麼辦不可。我要把噴嘴上星星點點的異物全都弄下來進行光譜分析。”

“需要多久?”

“給我十五分鐘。”

不到二十分鐘,戈爾漢回來了。達文波特已經把燒燬的實驗室細緻地檢視了一番。他抬起頭來,“行了?”戈爾漢喜孜孜他說:“有了。不多,可是有。”

他舉起一長條照像底片。上面可以看出有白色的短平行線,間隔不規則,清晰程度也不同。“大多是異物,可你看看這些線條……”

達文波特湊近了盯著看。“很模糊。你願意在法庭上發誓說確有鉑嗎?”

“願意,”戈爾漢接口答道。

“有任何別的化學家願意這樣做嗎?如果把這張照片展示給被告方面僱請的化學家看,他會不會聲稱由於線條過於模糊,不足以作為可靠證據呢?”

戈爾漢緘默了。

達文波特又聳了聳肩。

化學家喊道:“可它確實有啊。氣體的噴流和爆炸使它大部分都被吹散了,你總不能指望還會有大量殘存物啊。這你很明白,對嗎?,,

達文波特深思地往囚下察看。“我明白。我承認謀殺具有相當的可能性,所以目前我們要進一步搜尋過硬的證據。你認為這是可能被作了手腳的唯一的氣瓶嗎?”

“我不知道。”

“那麼我們首先要把這裡其餘的氣瓶逐個檢查一下。對別的一切物品也都要進行檢查。如果確有兇手,那應該考慮他有可能還在現場設置了其它陷餅,必須加以查明。”

“我這就動手……”戈爾漢急著要開始幹。

“嗯……不用你了。”達文波特說。“我從我們那兒實驗室找個人來幹。”

第二天上午。戈爾漢又來到了達文波特的辦公室。這次他是被召請來的。

達文波特說:“沒錯兒,是謀殺。還有一個氣瓶也作了手腳。…

“你瞧是吧!“

“是個氧氣瓶。噴嘴尖端內側發現有鉑墨,還挺不少。”“鉑墨?氧氣瓶上?”

達文波特點點。“對。且說說為什麼你料定情況會是這樣呢?”

戈爾漢搖頭不已。“氧不會燃燒,也沒有其它東西能使他燃燒。就是鉑墨也不能。”

“這麼說兇手當時準是忙中有錯,把它抹到氧氣瓶上了。假定他作了補救,又在看準的氣瓶上作了手腳,可因而就留下了決定性的證據,說明是謀殺,而不是事故。”

“不錯。現在只是個找出真兇的問題了。”

達文波特微笑著,他面頰上的傷疤令人生畏地皺縮起來。“不過,戈爾漢博士,我們如何著手呢?我們追緝的獵物又沒留名片,實驗室裡杯有犯罪動機的人又很多,其中多數人又都具有作案必需的化學知識而且也都有機會下手。有沒有追查鉑墨的辦法呢?”

“沒有,”戈爾漢遲疑他說。“這二十人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進入特別供應室,而毫不受到阻難。來一次不在犯罪現場的調查怎麼樣?”

“針對什麼時間?…

“前一夜裡。”

達文波特俯身在辦公桌上。“在出事之前,萊維斯博士最後一次使用氫氣瓶是在什麼時候?”

“我……我不知道。他一個人工作,很秘密,這是保證他獨佔名利的一個點子。”

“對,我知道。我們也作了調查。那麼說,鉑墨可能一週前就抹在氣瓶上了也未可知啊。”

戈爾漢悶悶不樂地嘟囊著:“那我們怎麼辦?”

達文波特說:“對我來說,唯一棘手的難點似乎是氧氣瓶上的鉑墨。這一點於情理不通,搞清了就有可能破解全局。但化學家是你,不是我,因此這個答案還得從你身上找。會不會是弄錯了……會不會是兇手把氧氣和氫氣弄混了?”

戈爾漢忙不迭地搖頭。“不會,你知道都標了顏色。綠罐是氧;紅罐是氫。”

‘要是他是個色盲呢?”達文波特問。

這回戈爾漢沉吟了一陣兒,最後才說:“不,色盲的人一般搞不了化學,辨別化學反應的顏色極其重要。如果這個機構裡有什麼人是色盲,他隨時隨地都會惹出不少麻煩,那我們大家也早發覺了。”

達文波特點點頭。不經意地撫摸著臉上的傷疤。“不錯。假如說氧氣瓶並非出於無知或者偶然被塗上了東西的話,會不會是蓄意這樣做的呢?”

“我不明白。“

“或許兇乎在往氧氣瓶上塗東西的時候早已成竹在胸,後來又變了卦。在有氧氣存在的情況下,有沒有什麼環境會使鉑墨具有危險性呢?到底有沒有這種環境?你是個化學家啊,戈爾漢博士。”

化學家的臉上雙眉緊鎖,顯出窘困的神情。他搖搖頭,“不,沒有,不可能。除非……”

“除非?”

“對,這有點荒誕不經,不過要是把氧氣氣流噴進一個充斥氫氣的容器中,氧氣瓶上的鉑墨就會有危險性,自然必需是個極大的容器才能取得滿意的爆炸效果。“

“假設我們這位兇手盤算好了有人會先在房間裡放滿氫氣,然後再打開氧氣罐呢?”達文波特說。

戈爾漢微笑著說:“可咱們幹嘛要為氫氣大氣操心啊,本來……”他的笑容忽然完全消失了,臉色煞白。他喊了起來:“法利!埃德蒙·法利!”

“怎麼回事?”

“法利在土衛六過了六個月剛回來,”戈爾漢興奮萬狀他說,“土衛六有氫氣甲烷大氣層,他是我們這兒唯一有在這種大氣層中工作經驗的人。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在土衛六上,如果對氧氣噴射流進行加熱或用鉑墨處理,它就會與周圍的氫氣化合。而氫氣噴射流則不起作用。在這兒地球上,情況恰恰相反。準是法利。當他闖進來萊維斯的實驗室去安排爆炸時,近期養成的習慣使他把鉑墨塗到了氧氣上。等他想起來地球上情形兩樣的時候,漏洞已經造成了。“

達文波特帶著不動聲色的滿意表情點著頭。“我想完全對頭。”他朝內部通話系統伸過手去,對另一端看不見的受話人說:“派個人到中心有機實驗室去把埃德蒙·法利博士抓起來。”

全文由失落的星辰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