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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莉雅意識到那不停的敲擊聲是某人正猛敲房門的聲響時,徐徐自睡夢中醒來。但這實在沒道理。小蘭絕不敢這麼不禮貌地敲門,而家裡除了姨媽沒人會這麼早來找她。

  但今天不是平常日子。它是她的初夜後……

  莉雅倏地睜開雙眼,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而自己又身在何處。當她發現窗外仍一片漆黑,這才鬆了口氣。她與路克很安全,他們有時間在黎明之前回到舞會上。接著她發現床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一下坐起來,被單拉到喉間,看到路克正在床邊匆忙穿上他的長褲。他低聲詛咒地抓著襯衫,光腳邁向房門。

  「路克,別去,等一下!我覺得你不該開門。」

  但是來不及了。路克已猛拉開門,兇惡地瞪著站在門另一邊的來人。

  「天殺的究竟怎麼回事?我妻子和我想好好睡一覺。」一陣懾人的停頓,然後路克以可怕的沈重語氣接著道:「對不起,南夫人。我無意對您大吼大叫,請原諒我。坦白說,我絕沒想到今晚會見到您。」

  「是的,」南可麗以冰冷的口氣說道。「我可以瞭解。」

  莉雅閉上眼。大難臨頭了,她把前額埋在屈起的雙膝上。

  「如果你能給我幾分鐘更衣,我會到樓下見你。在這種情況下,你可能想要一些解釋。」

  「你說得對,爵爺。但在我下樓前,你得先回答一個問題。我的外甥女沒事吧?」

  「莉雅很好,夫人,我向你保證。」

  「別花太多時間。天還沒亮,但也沒多少時間可以耽擱了。我相信你很清楚得立即做出決定及反應。」

  「我瞭解。我幾分鐘後下去與你碰面,在莉雅更衣時我們先談談。」

  路克輕聲關上門,緩緩轉身面對床鋪。在漸減的爐火暗淡的光線中,他的臉是一張不可讀辨的面具。「我很抱歉,莉雅。如你所見,我們有麻煩了。」

  「老天,我們該怎麼辦?」她似乎無法有條理地思考,彷彿她正置身於一片混沌的海洋中一般。

  「當然是做必須做的事。」他坐到椅上迅速套上靴子,然後以軍人慣有的迅速而有效率的動作完成著衣的工作。

  莉雅茫然地看著他。「我不懂。姨媽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怎麼可能知道這家客棧和我們的事?來到這裡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會帶我上哪裡。路克,這一切都說不通。」

  他走到床邊,表情嚴肅地俯視她。「我不知道你姨媽為何出現或怎麼發現我們今晚的事。放心,我打算找出這些答案。但現在它們也無濟於事了,莉雅。你當然明白的,不是嗎?我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種關係的風險。現在我們被逮個正著,也無法回到起點。我們必須解決這個情況。」

  她抱著雙膝抬頭注視他,圓睜的雙眸露出不確定及一抹初生的恐懼。「你的口氣聽起來非常軍事化。而且你看來就像一個準備應戰的軍人。你嚇到我了,路克。」

  他俯身用粗糙的雙手捧住她的臉龐,眼神略微軟化片刻。「我也不想要我們之間的事變成這樣,但現在骰子已落定,我所能做的是要求你交予我你的信任。我會照顧你,莉雅,我以我的榮譽起誓。」

  她還未及想出一句回答,他已轉身離去,下樓去會見她的姨媽。好一會兒,莉雅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然後才動作非常緩慢地拉開被單並爬下床。

  她站起身,懊惱地發現身上某些這輩子從未覺得酸痛的部位正略微酸痛著。她願意花任何代價以求浸個熱水澡鬆弛一下,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她感覺到頸上那塊琥珀帶給她的陌生重量,她抬手輕觸它,彷彿它是個護身符。

  當她步向她擱在一張椅子上的衣物,昨夜的回憶宛如銀雨般灑落她的心頭。她穿上禮服與襯裙的動作一點也不像路克著衣時那麼俐落。這輩子她從未試過在沒有女僕協助下穿上舞會禮服,它並非易事。

  套上斗篷後,莉雅深吸口氣鎮定自己,走出房門並下樓去。表情關切的客棧老闆──看來像被人從床上喚醒──領她進入一個私人小廳。

  莉雅踏入門內,馬上察覺到房裡無聲的緊張氣氛。路克站在壁爐邊,一臂放在爐架上,一隻腳跨放到一根木頭上。南夫人則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莉雅進入時,兩人都轉頭看向她。

  「我大概走錯了,」她挖苦道。「我好像闖入一場葬禮中似的。」

  「希望在一切決定後你不會這麼想。」可麗道。「坐下,莉雅。」

  姨媽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口氣說話了。莉雅坐下來,目光飛向路克,但無法在他眼中讀出什麼。他身上有種她鮮少見到,卻總會令她覺得不安、絕無妥協餘地的堅決。

  「現在,」可麗的口氣像是在召開一場她的「自然歷史暨園藝研究學會」會議一般。「路克和我已討論過應該怎麼做。他準備負起責任,而你,我相信也應該為你的率性付出代價。今早第一件事就是辦張特別許可證舉行婚禮。我會以證人的身份出席,屆時每個人會知道這場婚姻得到了我的贊同。」

  結婚。莉雅緊握雙手放在腿上。她在樓上掙扎著穿上她的衣服時,一直拒絕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狂亂地試著使自己冷靜下來並理性地思考。

  「我們根本沒必要過度反應。」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很抱歉你發現了我們的事,姨媽,但如果你是唯一知道今晚的事的人,整件事不是可以隱瞞住嗎?」

  「我可沒把你教成傻瓜,莉雅。事實是你與路克的事被我發現,便意味著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你以為我是怎麼發現的?」

  莉雅閉上眼。「是的,當然。我真是笨。原諒我,姨媽,但你究竟如何發現的呢?」

  「我才剛用完晚餐,就有人送信到我朋友鄉間的宅邸。」可麗冷冷地說道。「信上沒有署名,只說我會很想知道我的外甥女正和一個我認識的男人在這家客棧。自然我就馬上趕來了。」

  「當然。」莉雅看向站在房內另一頭的路克。結婚,她默默重複道,嫁給這個她所愛的男人。這絕非她一開始的抉擇,但現在想起來,它似乎也沒那麼糟。

  它當然有些好處。他們將不必再對社交界隱瞞他們的關係,而且可以自由享受彼此的陪伴。他們還可以每晚睡在一起。不,結婚一詞聽來已不再那麼可怕了。「要弄到特別許可證得花點時間。」她說。

  路克迎上她的目光。「我的口袋裡有一張,我已經把它帶在身上好幾天了。」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真的?但你怎麼會帶著它呢?」

  「當然是為了像現在這種緊急情況。你以為是為什麼?從我們認識以來,被發現的風險便存在了,再加上還有其他的風險。萬一這不可避免的情況發生了,我要盡可能降低損害的程度。」他微微一笑。「很久以前我就學到萬事留個退路是較明智的做法。」

  「軍人本能。」莉雅搖搖頭,不得不欽佩他的戰略策畫腦筋。「似乎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想到了災難的潛在性。」

  可麗同情地看她一眼。「莉雅,我得坦承我很驚訝看見你讓自己陷入這種情境。你的確經常做些離經叛道的事,但你在應付男人這方面一向很謹慎。你到底怎麼會──」她猝地打住話,看看路克。「算了,我想我知道答案。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我們必須採取應變行動。」

  「我們什麼都不能做,」路克冷靜地指出。「直到莉雅作下她的決定。她不是個孩子,不能被逼著跳入婚姻。我已經向她求過婚,如果她願意把終身托付給我會是我的榮幸,但我不會逼她。」

  「如何,莉雅?」可麗嚴肅地看著她。「路克顯然樂意做他該做的事,你呢?」

  莉雅凝視著路克,愛、渴望、罪惡感及遲疑在她胃裡糾結成一個死結。這全是她的錯,她知道。路克陷身這情況,全是因為他拋開他較佳的判斷能力來取悅她。

  她危及的不光是她的名譽與她姨媽在社交界的地位,還包括了路克的。

  「發生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莉雅道,低頭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手。「如果史東華爵士願意接受我做為他的妻子,那麼這是我的榮幸。」

  她的話說完,房內一片岑寂。當莉雅抬起頭,她意識到她的姨媽鬆了口氣,但她眼中只有路克,而後者以熱烈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他未置一詞地離開壁爐邊朝她走來,輕柔地拉她起身。「你榮耀了我。謝謝你,莉雅,我保證我會盡力使你幸福。」

  她徐徐露出個微笑,他的碰觸融化了她體內大半的緊張。她愛他,而他顯然也非常在乎她。「我一直把婚姻看得比死亡還可怕,但我相信與你結婚會讓我對它有全新的看法,爵爺。」

  路克咧嘴一笑,眼中閃動著滿意。他在她的鼻尖飛快印下一個富含佔有慾的輕吻,然後轉向可麗。「好了,夫人,最糟的已經結束。這位小姐已向命運屈服,現在我們必須迅速而小心地往下進行。」

  可麗拱起雙眉。「不知怎地,我覺得你會負責監督我們確實這麼做,康路克。我把一切交給你辦了。」

  幾小時後,莉雅頗覺有趣地承認她姨媽的預測一點也沒錯。從她早上與路克結婚以來,事情便馬不停蹄地進行著。在收拾莉雅的行李以便她能盡速前往史東華領地時,她姨媽的家陷入一團混亂。路克下達此令,姨媽立即同意在這敏感時刻前往鄉間是最佳應理之策。

  「我們可以告訴大家因為你們年紀較長,所以你們倆都不想舉行正式婚禮。」可麗概略描述路克的計畫時,對莉雅解釋道,路克本人則不在。簡單的典禮後,他便先告辭回自己的宅邸準備動身的事宜。

  莉雅在聽到「年紀較長」的字眼時皺起鼻子,但卻不能反駁這說法。就這麼一樁倉促的婚姻而言,這是個薄弱的藉口,卻是他們唯一擁有的。它將惹來不少閒言閒語。

  「我們也可以附帶說路克收到消息必須立即回史東華料理一些事。你們倆將在今天下午離城,在他回領地辦事時順道度蜜月。運氣好的話,在任何人想到懷疑之前,你們已經出了城。等你們幾星期後回來,事情將已經平息,早過了人們最感與趣的時期。」可麗解釋。

  莉雅矜持地點頭表示同意。她愈習慣自己已嫁給康路克的想法愈覺得輕鬆,而它也益發變得吸引人。她看著她的行李擺滿大廳,開始把整件事想作一件偉大的歷險──它將證明會比那些午夜冒險更刺激。

  一小時後,雷斯朋傳報安潔絲夫人登門拜訪,引發驚愕的反應。

  「她鮮少來拜訪我們,一定是聽說了婚禮的事。可是她怎麼可能知道?」莉雅慌亂地問她姨媽。

  可麗嫌惡地吐口氣。「你當然不必人家告訴你閒話在倫敦流傳之快吧。安潔絲和其他人發現此事只是時間的問題,只是我沒料到會這麼快。好啦,莉雅,事情沒那麼糟。畢竟如果她打算為此判我們死罪,現在就不會來作社交性拜訪了,不是嗎?」可麗轉身面向會客室門口。

  安潔絲輕靈地步入房內,一身淡紫的她面帶她一貫親切、超然的笑容。她直接走向可麗,執起後者的雙手表示她深切的同情與諒解。

  「可麗,親愛的,真遺憾聽到這件急就章的事情。我知道你會有什麼感覺,因此一得到消息便趕來了。」

  「你真是好心,潔絲。請坐。」可麗招呼她坐上一張鄰近的椅子,淘氣地看莉雅一眼,後者對著天花板翻翻白眼。「只是你究竟如何得知莉雅結婚的消息的呢?」

  「噯,消息當然已經傳遍全城了。」潔絲朝莉雅同情地一笑。「你一直非常衝動,莉雅。如果你凡事循規蹈矩,事情絕不至此,但你和路克不可否認的是一對絕配。我希望你知道我誠摯地恭賀你們。」

  莉雅不得不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和潔絲打交道的問題在於她永遠讓人覺得該對她表示感激,而這實在非常累人。「謝謝你,潔絲。」

  潔絲的身子更沈入椅墊裡。「不客氣。你們不必太擔心閒話。流言是一定會有的,但它會隨時間淡化。今天我來造訪便是想協助壓制它。當人們得知我來找過你們並支持這場聯姻,就不會有人公開表示不贊同了。」

  可麗揚起雙眉。「你說得對,潔絲。你如此迅速地為莉雅的福祉做出反應,實在是太周到了。」

  「如你們所知,路克是我的老朋友,我至少該讓他的新娘感覺為人所接受。」潔絲伸手輕拍莉雅的手。

  「姨媽說得對,」莉雅勉強擠出話來。「你的設想非常周到。」

  潔絲的笑散發著聖人的親切光輝。「你知道,南夫人,我早已久仰你的溫室的大名。既然來了,不知莉雅是否能花點時間帶我去開開眼界。」

  「當然。帶她去溫室逛逛,莉雅。」可麗迅速道,顯然為能擺脫扮演女主人的責任而鬆口氣。「我相信潔絲會喜歡來自中國的新種玫瑰。」

  莉雅起身,極力掩飾她的不情願。但當她領著安潔絲穿過大廳前往溫室,不覺又輕斥自己的無理取鬧。潔絲費這番工夫是為了幫助路克與自己,她至少該對這女人表現出適當的感激之情。

  「多麼迷人的植物世界!」潔絲進入玻璃環繞的房間時說道。「相當宜人。」

  她走過一條通道,沿路停步端詳好幾株花草。莉雅尾隨其後,對那些獲得潔絲激賞目光的各種玫瑰及鳶尾花心不在焉地加以說明。

  但是在她們步向房內另一端的路上,莉雅注意到潔絲的心思愈來愈遠離眼前的花草。事實上,等她們來到通道盡頭,潔絲的表情已全然不同。

  莉雅這才明白潔絲提出此行的要求是由於她想私下與自己談談。她勉強抑下一聲呻吟。

  潔絲在一株血紅色鬱金香前猝地停步。看她的樣子,似乎好容易才鼓足了勇氣。當她開口時,語氣輕柔而急切。「你會作他的好妻子吧,莉雅?」潔絲並未看向莉雅,反而假裝在欣賞鬱金香。「他應該得到個好妻子。」

  莉雅對這冒昧、高度侵犯隱私的問題的第一個反應是憤怒。她強自克制。潔絲是出於善意,而她顯然很關心路克的幸福。「我保證我會盡力,潔絲。」

  「是的,我相信你會。只是你幾乎稱不上他欣賞的類型,不是嗎?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點,但他一直堅持你適合。」

  「你認為他偏好哪一類型,潔絲?」

  潔絲的眼睛緊閉片刻。「一個會使他成為受人推崇的男主人、以合宜方式料理他的家務的女人,一個會給他繼承人並確保他的孩子所受的教養可以便他們立足社交界的女人,一個清楚她的責任且毫無怨言履行它的大家閨秀,一個會竭力使他各方面的生活安適無憂的女人。她不會拿愚蠢的要求煩他,也不會給他增添麻煩或使他難堪。路克是個非常驕傲的男人,這你是知道的。」

  莉雅再次召喚她的耐性。「我再次向你保證我會盡力而為。話說回來,他似乎相當滿意這樁婚事。」

  「是的,他早做下他的決定,路克是個清楚自己心意且據此行事的男人,他知道他的頭銜帶給他的責任。他告訴過我這樁婚姻適合他,我只希望他沒說錯。」

  「路克對你提過我們的婚事嗎,潔絲?」莉雅的注意力突然全放在她惱人的訪客上。

  「當然。路克自一開始就覺得可以信任我。我說過,我們認識彼此已許多年,也相當瞭解彼此。」潔絲的手指優雅地輕撫過一片長形葉片。「可愛的路克。我知道四年前我被迫拒絕他的求婚時深深傷害了他。但幾個月前他發現自己也置身同樣困境時,他終於明白我當時為何這麼做。他覺得可以向我尋求協助。」

  莉雅重重吞嚥一下。「我不知道……」

  「路克比大多數人都瞭解責任的意義,而他現在知道了我選擇安爵士而非他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婚姻是一件責任與實際並重的事,不是嗎?人們做他們必須做的事。」

  莉雅渾身變冷。「我不知道你和路克曾經這麼要好過。」她終於擠出一句話。

  「我們真的很要好。」潔絲的深色睫毛邊線出現一滴淚光,接著淚水滴落玫瑰花瓣上,有如露水般閃閃發亮。「你無法想像當他經過這些時間還來找我,並告訴我他繼承了他伯父的頭銜、亟需一名合適的妻子時,我心裡有多難受。」

  莉雅瞪著潔絲迷人的輪廓,看到另一滴淚水滴落玫瑰花上。「一名合適的妻子。」她聽到自己喃喃覆述道,即使她自己聽來都覺得愚蠢。

  「他要求我引介他進入他可以認識他需要的女人的社交圈。」

  「路克如何描述他心目中理想的人選?」莉雅問道,感覺她的嘴變乾。

  「噢,首要條件當然是她必須是個女繼承人。」

  「女繼承人。」莉雅頓覺一陣暈眩。

  「我相信你現在一定已經明白,有關他的伯父死時床下藏著一大筆財富之說全是瞎掰的。這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如此一來人們就不會懷疑路克真正的財務狀況。」

  莉雅的身軀一僵。「是的,當然。你真是聰明。」

  「我盡力而已。」潔絲以悲劇化的自傲口氣道。「我不能拒絕幫他,鑒於我們以前對彼此的意義。但我承認看著他追求你,有好幾次讓我覺得非常感傷。」

  「我可以想像。」莉雅只想搬起最近的一個花盆朝溫室的玻璃牆砸去。

  「當我今早聽說你和路克已倉促成婚,我告訴自己這樣最好。我知道如果路克想拯救他的領地,他需要這樁婚姻,而盡快解決此事對他、對我都是件好事。」

  「那麼我呢,潔絲?當你安排把我介紹給路克時,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潔絲這時轉向她,思索她的話。「你?你有什麼好抱怨的?你差點就得面臨下半輩子乏人問津的命運。現在你反而成了位伯爵夫人,嫁給路克為妻。你還能要求什麼?」

  「如果我說是『讓我下半輩子乏人問津的命運』呢?」莉雅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你儘管相信你幫了路克一個大忙,但別騙自己我也是受惠者。我向你保證我一點也不感激你的所做所為。你怎能對我做出這麼殘酷無情的事?」

  莉雅未待對方回答,已逕自轉身往回走。

  「莉雅,請你等一下。你不是在生氣吧?我還以為你明白。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事實上,你素以機智聞名。我以為以你的年紀你當然知道你的繼承權是首要吸引人的條件。我是說,否則一個男人為何會想娶一個行為無所忌憚、桀傲難馴的──」潔絲住了口,神情焦慮。「換句話說,我以為你會和路克一樣滿意這個交易。畢竟你給自己贏得一個伯爵了。」

  莉雅停步並旋過身來。「而路克贏得了我的錢。你說得對,潔絲。我們已做下這樁交易,現在只好接受它。但你已達成你的任務,以後別再為我們的生活煩惱了。」

  潔絲睜大雙眼,更多的淚水閃動,宛如她眼睫毛上的珍珠。「我很抱歉你不滿意。但你是個女人,一定知道滿意與否不是我們的權利。只有黃毛丫頭才會想為愛結婚,我們則是做我們必須做的事。如果你不能對路克產生任何感情,想想這對他有多不容易。他會和你一樣不好受,畢竟他必須靠你得到一名繼承人。」

  「謝謝你提醒我為人妻的責任。」

  「老天,你真的在生氣。你一點也不明白,而我竟以為你明白。莉雅,拜託,我好抱歉。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潔絲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慌亂地掏找著她的手帕。

  莉雅猶豫著,掙扎在憤怒及她不想有的同情中。潔絲的眼淚並非做假。

  她氣自己,卻無法不理會這個啜泣的女人。她步上前,遲疑地輕觸潔絲的手臂。

  「你別這樣,潔絲,你會讓自己不舒服的,振作起來吧。事情做都做了,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這一切都只能怪我自己。」

  潔絲飲泣幾聲,無助地抓著莉雅的手,後者則發現自己正笨拙地拍撫她。

  「我求你,莉雅,別為此責備路克。為了他的頭銜,他只是做了他必須做的。」

  莉雅思索著一個不會再刺激這低泣的女人的回答,但就是想不到半個。事實上,她只想好好修理史東華伯爵。就在她的腦袋裡浮現那些畫面時,她聽到廳裡傳來他的聲音。

  「莉雅?快點!你姨媽說你還沒換上旅行裝。」當他踏入溫室找她時,足音在室內迴響。他迅速打量一下四周,不耐地皺著眉頭與莉雅相視。

  莉雅冷冷地看著路克認出在他妻子的懷裡哭得肝腸寸斷的人。

  「安夫人前來祝福我們,爵爺。在這種情況下,她這種做法不是很體貼嗎?我知道你與她的交情久遠而深厚,而她在助你尋得一名女繼承人的事上幫了很大的忙。看來有關你伯父積聚大筆財富的謠言相當成功。現在,容我失陪,讓你們倆私下好好話別一番。我絕無意打擾。」

  恍然大悟浮現在路克眼中,他一動未動。「天殺的該死,莉雅。」他輕聲道。

  她肅然一笑。「正是我的心情寫照。」

  她掙脫潔絲繞過她並朝門口走去。來到路克擋住她去路之處,她一言不發地抬頭看著他。

  「我們待會兒再談。」他咬牙說道。

  「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請你讓開,爵爺?」

  他不情願地讓路,眼中閃著挫折的怒氣。「別用太多時間換衣服,莉雅。我們要盡快上路,路途很漫長的。」

  她根本沒費事回答,全副心力都放在阻止自己拿仙人掌砸他的頭的衝動上。

  等回到臥室,憤怒與心痛已讓她激動得發抖。她走進房間,看到興奮的小蘭正手忙腳亂地收拾最後幾件東西。

  「噢,您來了,夫人,我就快收拾好了。亞伯說最後一批行李已經裝上馬車,馬匹也準備好了。您得趕快著裝,我聽說爵爺剛才到了,而且急著想動身上路。」

  「別急,小蘭,今天我哪兒也不去了。請你離開讓我靜一靜,直到我差你上來。」

  小蘭驚愕地張大嘴。「您在說什麼,夫人?爵爺才嚴厲指示我們別耽擱,如果他知道我們在樓上拖拖拉拉的,一定會很生氣。」

  「請你離開,小蘭。」

  小蘭咬咬嘴唇。她很少見到她的女主人心情這麼壞,而且她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只得選擇暫時告退。「來杯茶會有幫助嗎,夫人?如果你不舒服,我相信爵爺不會介意等你喝杯茶。」

  「我不要茶,只要一個人靜靜。」

  「老天,這事一定會惹來大麻煩。」小蘭邊嘀咕邊走向門口。「男人們在等著動身時一向不喜歡拖拉,尤其是那些習慣指揮士兵的人。這種人習慣別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莉雅看著她喃喃自語的女僕關上房門後,走向窗口。安潔絲高雅的馬車在下方的街道上等待,她看到路克護送他的前任情人步下階梯並助她登上車。他命令車伕啟程,然後轉身表情陰沈地大步拾階回大宅。

  稍後,她一點也不驚訝聽到倉皇的腳步聲在她房門外的走廊響起及不可避免的敲門聲。

  「爵爺想與您談談,夫人。」小蘭模糊的聲音自緊閉的門外傳來。「他說事情非常緊急。」

  莉雅穿過房間並打開門。「告訴爵爺我不舒服。」

  「噢,夫人,求你別叫我這麼告訴他。他現在脾氣不大好,真的。」

  「管他的脾氣去死!」莉雅對著小蘭震驚的臉甩上門,然後走回到窗邊的位置,無動於衷地看著她最後的行李被裝上可麗堅持借給新婚夫婦的旅行馬車上。

  接下來的敲門聲可以預見是可麗姨媽。「親愛的,莉雅,趕快開門。現在又在鬧什麼了?你的丈夫希望按時出發,前任軍人對不必要的拖延可不是很寬容的。」

  莉雅歎口氣,再次前去打開門。「告訴我丈夫他隨時可以離開,告訴他既然我不陪他去,他也不必等我了。」

  可麗嚴峻地看著她。「原來是這麼回事。」她走進房間並隨手關上門。「我就知道安夫人今天早上的拜訪事有蹊蹺,她到底說了什麼讓你這麼心煩的話?」

  「你知道路克曾向她求過婚嗎?」

  「不知道,但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大不了。路克已經三十四歲,你不是他第一個求婚的女人是理所當然的。你煩惱的就是這個嗎?得了吧,莉雅,以你的智慧為這種小事大驚小怪實在說不過去。無論他們倆之間發生過什麼,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可麗道。

  「她不能接受他的求婚是因為他當時既無頭銜也沒足夠的財力來匹配她或她的家族。」

  「噢,這是她的問題了,不是嗎?路克現在有頭銜了。我不明白為何這件事這麼影響你,莉雅。」

  「路克繼承了頭銜,」莉雅冷冷地說道。「但顯然沒連帶繼承到財產。潔絲說他於是決定為了他該死的頭銜必須娶個女繼承人,因此要求他親愛的朋友安夫人安排他認識合適的女性。你想猜猜是哪個女人雀屏中選嗎?」

  可麗以她獨有的方式揚揚雙眉。「我寧可猜是哪個女人心甘情願為自己鋪了張床,現在卻抱怨自己必須睡在上面。假如她有我所以為的一半理智,她會留意讓自己和她丈夫安穩舒適地享受那張床。」

  莉雅眨眨眼,全然未料及如此缺乏支持的反應。她雙臂交抱在胸前,注視她的姨媽。「你看來好像不怎麼驚訝。」

  「原諒我。昨晚我已經不得不應付發現你在那家客棧的震撼。以我這把年紀,一次一個震撼夠多了。」

  莉雅感覺自己惱羞成怒。她轉開視線。「當然,我為它感到遺憾。我向你保證,我比你剛發現我們時更遺憾。」

  可麗的表情軟化下來。「莉雅親愛的,恐怕你根本不必這麼難過。聽到你說路克不是你所以為的正人君子並不讓我驚訝。今天早上我們在客棧等候你更衣下樓時,路克便已告訴了我。」

  「他告訴你他是為了我的錢而娶我?」

  「他告訴我是他要求與你認識的,也不諱言──迫切需要一名女繼承人。但他說他之所以想娶你是因為他變得相當喜歡你,認為你在各方面都可以成為他稱職的妻子。」

  「喜歡我。多仁慈啊!」莉雅道。

  「莉雅,我乾脆坦白說了。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勢必會和康路克牽扯不清了。當你們倆共處一室時,空氣中簡直就像有電流在辟啪作響。但我相當喜歡他,因此決定如果你打算為一個男人冒一切危險,對象是他倒也無妨。」

  「真高興能得到你的贊同,姨媽。」

  「沒必要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是你讓自己陷入這種情境的。」

  莉雅低頭看著地毯的花樣,然後抬頭迎視她姨媽同情卻堅持的眼神。「和往常一樣,你說得對。現在我必須決定如何走下去。」

  可麗姨媽的口氣趨緩。「你首先必須做的是換上你的旅行裝。路克堅持今天下午上路,而我得說我認為他的想法沒錯。你們倆愈快離城愈好。」

  「我無意和康路克到任何地方去。」

  「莉雅,你愈來愈不可理喻了。除了跟他走之外,你別無選擇。」

  在可麗繼續說下去之前,門上傳來絕望的扣門聲。「原諒我,夫人,但爵爺叫我告訴您倘若再不下樓,他就得被迫上來抓您下去了。」

  路克說得出做得到,這一點莉雅不會自欺,拖延這不可避免的場面並無意義。她走過她姨媽身邊,一手握上門把,然後轉頭看著可麗。「我真是嫁了個最迷人、最慇勤的丈夫,不是嗎?一個新娘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TOP

  【10】

  他在書房裡等她,站在可以俯視他曾於午夜等候著她的花園的窗邊。莉雅走進房內,聽到房門在她身後被輕聲關上。屋裡一陣肅穆的沈默,彷彿每個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似的。

  包括她的貼身女僕和雷斯朋在內,她注意到所有僕人的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的。路克成為她的丈夫不過幾個小時,技術上來說只是她姨媽家的一名客人,但他顯然已樹立起他的權威形象。沒人想冒險觸怒他,只有莉雅敢挺身以對。

  「你找我嗎,爵爺?」她問道,以冰冷的禮貌做為防衛。

  他看著她走到房間中央並停步,表情是僵硬的自制。「你還沒換上旅行裝。」

  面對他並告訴他她的決定所需要的勇氣超過她所預期的。「基於一個非常好的理由,我決定不加入你了。祝你旅途愉快,爵爺。」她旋身舉步走向門口。

  「如果你現在走出去,莉雅,我保證你會悔不當初。」

  這溫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口氣令她停下來轉身面對他。「對不起,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很多。但時間緊迫,我希望在馬車上而不是在你姨媽的書房裡談。現在,我只能說我很抱歉安夫人的情緒化崩潰,我向你保證我不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

  「是的,她選的真不是時候,不是嗎?你本來計畫什麼時候才親自告訴我事實?」

  「你要我告訴你什麼事實?我曾經向潔絲求婚的事?那是陳年往事了,莉雅,根本沒必要介意。」

  「天殺的你,」她嘶聲道。「你很清楚我想知道什麼事實。你處心積慮和我建立起關係,因為我是個女繼承人。你有膽否認嗎?」

  路克迎著她冰冷的視線。「不,如果你記得的話,你早料到這個可能性了。我還清楚記得你警告過我。但你仍然想要我所能提供給你的,不是嗎?你玩了場冒險的遊戲而且輸了它,但那是你自己選擇要玩的。你不是曾告訴過我沒有任何冒險不帶有危險的嗎?」

  「你一定得像這樣把我的愚蠢甩回我臉上嗎?」

  「有何不可?你不是早已料到我會做出這種事嗎?我只是個為自己弄到個女繼承人的狼心狗肺的淘金者。」

  她感覺自己彷彿被人在小腹揍了一拳。「而現在你指望我毫無異議地接受這份羞辱?」

  他幾個大步穿過房間,攫住她的上臂,雙眼如火中燒。「我指望你表現出一點對我的信任,該死的。過去幾星期裡,你一直相當樂意把你的安全和名譽交付我。現在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希望它至少維持原狀。」

  「信任你?在你對我做出這種事之後?」

  「我做了什麼事這麼邪惡不堪?昨夜我並未設計讓我們倆被人發現。我早說過整個計畫非常危險,但你就是不計任何代價想擁有你的『知識探索』之夜,記得吧?」

  「你竟敢嘲笑我,路克。」

  「我不是在嘲笑你,而是在提醒你你是如何為了滿足讓我與你做愛的慾望而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對昨夜所發生的事渴望的程度不亞於我。見鬼了,你甚至告訴我你愛我。」

  莉雅搖搖頭,眼眶濕潤。「我說我『想』我愛你。顯然我是搞錯了。」

  「你給我『詩璀璃夏芮姬奈』的畫,然後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我。我相信你是真的愛我。當你姨媽來敲門時,我的第一直覺反應是保護你。你希望我怎麼做?拒絕娶你嗎?」

  「拜託彆扭曲我的話。你看到了你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並把握住它,別費事否認這一點了。」

  「我不會否認我想娶你的事實。要不是我確定我們遲早會成婚,昨夜就不會拿你我的名譽冒險了。你姨媽發現我們且加速了整件事的進行,但這結果其實是不可避免的。」

  「根本沒什麼不可避免的事。」她怒道。

  「莉雅,講點道理。你一定明白我們不能再繼續那樣下去,昨晚之前事情便已經夠緊張的了。人們已開始議論紛紛,而你根本無意遏止謠言。為滿足你午夜冒險的衝動,我們承受著巨大的風險。我們的事遲早會被發現,而一旦它發生,我們倆都只有一條路可走。你懷孕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視,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

  「你怎能在整件事開始之前不把所有真相告訴我?」她可以聽到自己的語氣愈來愈接近一個盛怒的愚婦歇斯底里的尖叫,狂亂地努力想控制住自己。

  「坦白說,我對它隻字不提是因為我矢志得到你,而且我怕假如我說太多有關我的財務狀況的事,你根本不會給我任何機會。你是那麼信誓旦旦著絕不結婚,那麼提防淘金者,使得我除了以你唯一允許的方式追求你之外別無選擇。你絕不知道過去幾星期對我而言有多艱辛,你至少該表現出一點體諒。」

  她簡直不敢相信。「體諒?你現在竟敢企圖要我同情你?」

  「有何不可?你總是和善對人,甚至包括安夫人。當她在溫室裡伏在你的肩頭哭泣時,我看到你試著安慰她的樣子。」路克猝地放開她,抬手一扒他的頭髮。「我為何不該為自己爭得一點體諒?畢竟我是你的丈夫,天知道這角色絕不容易扮演。」

  「而你打算拿什麼回報我?」

  他深吸口氣。「我會盡天殺的力做你的好丈夫,這一點我向你保證。」

  「你如何界定你所謂的好丈夫?」她揉揉適才被他的手指緊握得留下紅印的上臂。「顯然不包括提供財務支助。在這樁婚姻裡,我才是出錢的人──根據你的前任愛人所言。你的確給了我一個頭銜,這點我承認,但我從來不是很在乎頭銜這玩意兒。」

  路克的嘴一抿。「我也給了你你要的冒險刺激。」

  「你指的是你用來騙我的冒險。」

  「莉雅,聽我說……」

  「有件事我必須知道,路克。既然你已經成功地結了婚,是否打算和安大人來一段地下戀情?」

  「老天,才不。此刻的你顯然對我的正直評價不高,但如果你真如你所以為的瞭解潔絲,你會明白它根本不可能。」

  莉雅聞言一畏。「原諒我,當然如此。安夫人是所有道德規範的典範,她絕不會考慮和你發生姦情。」

  「對。」

  「她是這麼高貴的可人兒。四年前當她接受安爵土的求婚而非你的時,顯然沒有半點掙扎便決定聽從她的責任而非她的心。」

  「她做她不得不做的事。」路克不耐地說道。

  「你對此事的諒解態度真令人感動。」莉雅道。

  「四年是段很長的時間。」路克聳肩說道。「坦白告訴你,我很慶幸自己沒娶成潔絲。最近我發現我和她的結合會是個錯誤。」

  莉雅斜睨他一眼。「為何這麼說?她似乎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顯然是那種盡責的妻子,而且正如我們剛才所說,她是婦德的典範。」

  「收起你的爪子,莉雅。」路克的嘴角微揚。「問題是我發現她相當沈悶,最近我才瞭解自己比較偏愛那種富冒險精神類型的女人。經過昨夜,我得說我也偏愛比較熱情的。」

  「真的?」莉雅抬起下巴。「我想這是經驗之談嘍?你曾經有機會拿安夫人的床上表現和我的來比較?」

  路克的微笑咧為一個邪惡的笑。「別傻了,莉雅。即使想像力豐富如你,你能想像潔絲和我或別的男人到客棧私會的情景嗎?我向你保證,她的一絲不苟和規矩端莊四年來如一日。她絕不會為了個男人或我們昨夜在客棧共享的那種『知識探索』而拿她的名譽冒險。」

  莉雅歎口氣。「不像我。」

  「對,不像你,一點也不像。事實上,我從沒認識過像你這樣的女人。你很與眾不同,莉雅,我想這就是我有時不知該如何應付你的原因。但是我保證,我打算全力以赴。現在,我們已經在這段無意義的談話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你快上樓去換衣服。」他看看鐘。「給你十五分鐘。」

  「我再說最後一次,爵爺,我不會和你到任何地方去。」

  他毫無預警地以他特別的步伐跨過兩人間的距離,莉雅嚇得跳起來。他用手攫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他。等她真的這麼做時不禁渾身一僵,但見毫不掩飾的強烈意志在他眼中閃動。

  莉雅突然明白為何那些軍人願意跟隨路克衝鋒陷陣,而這屋子裡的每個人又為何這般戒慎恐懼了。

  「莉雅,」他說道。「我想你還不明白我對在十五分鐘後動身的事有多認真,而這無疑是我的錯。到目前為止,我一直縱容你的任性,為了取悅你而不顧我比你高明的判斷力,於是你顯然以為自己能不理會我的命令。我可以向你保證,它絕不是這麼回事。」

  「我不接受你或任何人的命令。」

  「你不明白,莉雅。不論好壞,你已經有個丈夫了,而他打算在──」他停頓並看一眼時鐘。「十三分鐘後離開倫敦。如果在他準備上路時你還沒換好旅行裝,不管你到時身上穿著什麼,他會親自把你塞進馬車。這麼說清不清楚,夫人?」

  莉雅倒抽口氣,明白他會說到做到。「看來你手中握著根皮鞭(註:意謂控制權在握)」她以毫不留情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道。「而就像絕大多數的男人,你毫不遲疑就使用了它。」

  「你放心,我絕不拿鞭子對付你。莉雅,這一點你很清楚。別再試驗我的耐心了,你只剩下十二分鐘不到的時間。」

  莉雅轉身飛奔而去。

  這趟深入約克夏鄉野的旅程是莉雅這輩子經歷過最漫長的一段。一路上,她沒見到她的丈夫幾眼。路克選擇騎他的種馬喬治與馬車隨行,而不願應付莉雅的脾氣。夜裡,她和小蘭同住一間客棧房間,而路克和他的僕人另住一間。用餐時則是客套冷淡的應對。

  等他們抵達史東華領地時,莉雅的心情仍未獲任何改善,而她懷疑路克也沒有,即使他似乎挺滿足於不理會她的情況──只要她別給他添麻煩。

  環繞她新家四周的土地給她的第一印象並不能鼓舞人。不必用她深厚的園藝及植物學識涵養也看得出今夏作物的慘況。她所見的一切都瀰漫著蕭條的氣氛,從農家傾頹的屋舍到原野間零星點綴的細瘦牲畜。

  村裡店家櫥窗內稀疏的物品更強調了有如一朵烏雲般籠罩這區域的經濟蕭條。莉雅蹙著眉看到幾個在泥巴裡玩耍的孩子。他們的衣著破爛得就像倫敦街頭的流浪兒。

  「這簡直罪大惡極,」她對小蘭說道。「竟然任這片土地自生自滅。」

  「看來爵爺可有得忙了。」小蘭小心地說,很清楚她的女主人這會兒對伯爵的感覺。「如果他能使這地方重新恢復生機,他的聲名將四處遠播。而我相信他做得到。」

  「是啊,他當然能。」莉雅沈聲同意道。而這麼做需要用我的錢,她暗暗加上一句。這是她第一次開始明瞭路克繼承史東華時所面對的責任之艱鉅。住在這片產業上的每個人都得仰賴主掌著經濟的貴族領導及其財力。莉雅很清楚本地佃農及村莊的財富與未來和史東華密切相關。

  如果是她得扛起拯救這片土地的責任,她是否能堅持不為錢而結婚?她暗忖道。大概不能。正如安夫人──上帝詛咒她──所言,人們做他們必須做的事。

  然而這項認知並未能使莉雅對路克產生一點同情。她或許能瞭解他必須娶個女繼承人的苦衷,但她絕不能原諒他選上她並將她騙入這樁婚姻。如果他願意,他當然能在社交界中找到一個願意犧牲的淑女,一定有人肯拿一筆財富交換一個有地產的頭銜的。

  「那房子真迷人,對不對,夫人?」小蘭道,急切地把頭探出車窗一睹剛進入眼廉的史東華巨宅。「可惜的是它的土地和花園那麼糟糕,一點也不像南夫人的鄉間別墅。」

  雖然她已發誓要對路克家的一切保持輕鄙的冷漠態度,但莉雅發現自己仍傾身一看。

  她的女僕說得對。史東華宅是幢壯觀的府邸。這座石造莊園看來威風凜凜且比例完美,寬闊的前階下是一個圓石子地庭院及一條寬廣的彎曲車道,圓形車道間點綴著一個大型噴水池。但池內滿是石子而非清水,噴泉也毫無動靜。

  這座大宅有著和村莊及四周的田園一樣的蕭條與絕望的氣氛。馬車停下時,莉雅不安地瞪著她的新家。它與她所熟悉的奢華、舒適、造園優雅的世界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路克將他的坐騎交給一名馬伕,然後上前護送莉雅登上台階進屋。

  「你可以看得出來,」他沈靜地說道。「這裡可說是百廢待興。」

  「這說法真是一針見血,爵爺。」她覺得有點頭暈。

  「我希望我們倆共同負起這個責任,莉雅。我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從現在起它就是你我的家,未來將是我們的孩子的家。」

  她聞言一驚,又想起安潔絲的話。如果你不能對路克產生任何感情,想想這對他有多不好受。畢竟,他得從你身上得到一名繼承人。

  莉雅連忙藏起她的思緒,但她知道路克已看到她那一閃而過的怒容,因為他的臉色一沈。「我會介紹你和僕人們認識,雖然現在的人數並不多。僕役長名字叫做柯裡克,是我從在倫敦的僕人中選來的,管家是施太太,從村裡雇來的。」

  長途跋涉令她筋疲力盡,史東華領地的景象令她沮喪,而她又驕傲得不願對路克的暗示性求和作任何讓步的回應。莉雅拎起裙擺登上通往她新臥室的階梯。

  當晚的晚餐並未有什麼獨到之處。柯裡克為品質不良的酒及缺少服侍的僕人而道歉。食物雖在質與量上均有限,但週遭的環境之糟甚至較有過之而無不及。地毯已被踐踏得不成形,傢俱斑駁且污穢,銀器全變了色,頭頂上的吊燈顯然也已多年未清理。

  但真正令莉雅心煩的是餐桌旁凝滯的沈默。她不是能安於長時間沈默的人,如今要她扮演這角色幾乎已到她能力的極限。而路克一派無視於她的模樣則激惱了她。

  「爵爺,」喝一大口酒壯膽後,她終於開口。「你打算從哪裡開始用我的錢?或許是花園?還是佃農的農莊?抑或你想先重新裝潢這房子?它絕對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路克輕晃他的酒杯,打量她一眼。「你想從哪裡開始,莉雅?」

  「為何問我的意見?拯救史東華是你的計畫,不是我的。」她冷冷一笑。「現在你得到我的錢了,我相信你會想到許多用它的方法。我繼父在花我母親的錢買馬和玩女人上就毫無問題。」

  「這倒讓我想到,夫人,你從一開始便由於生命中缺少適當的挑戰而注定陷身於兩難的情境。」

  她怒視他。「這話什麼意思?」

  「你是個充滿智慧與精力,並湊巧得以不費吹灰之力擁有大筆財富的女人。你用那筆錢來買你的獨立及贊助你的社交生活,卻沒用它做任何特別有意義的事。」

  這話刺痛了她。「我對慈善活動一直很慷慨。」

  「而它並未佔去你多少時間或需要你投入多少心力。除此之外,你既沒丈夫也沒家庭來耗費你旺盛的精力。除了對植物、繪畫及偶爾舉行的科學性演說的興趣之外,你想不出其他嚴肅的事來佔用你的時間與能力。你唯一的活動是社交生活,於是你開始覺得無聊,尋求冒險刺激。結果,我親愛的,就是它把你扯進麻煩。」

  莉雅大發雷霆。「我沒有厭倦社交生活,爵爺,我向你保證。」

  「沒有?我認為就是無聊才讓你對午夜冒險突發奇想的。」

  她的臉一白。「這不是真的。你對我為何想要半夜冒險的原因一無所知,如果你能放棄做這麼愚蠢的聯想,我將感激不盡。」

  他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不,我相信我的邏輯推論沒錯。你一開始會被我吸引,是因為我願意給你你想要的冒險刺激。假如你不喜歡為你的錢出嫁的想法,你以為在我知道我對你的首要吸引力是由於我能提供你某些短暫刺激時心中做何感受?你非常樂意利用我滿足你的目的,不是嗎?」

  「這不是真的。」她想也不想地反駁道。

  「不是?你是在承認你對我的感情超出利用我滿足你的冒險慾望嗎?」

  莉雅對他橫眉豎眼。「對──我是說,不對。該死,路克,你故意扭曲我的話。」

  「無論如何,現在你人在這裡了,夫人,而一切都不能重來。你很清楚這些風險,而且選擇一試。甜心,遊戲的首要規則是──學習如何在成為輸家時不哭哭啼啼地付出代價。既然你玩了,就得認帳。」路克道。

  「我沒有哭哭啼啼,我是氣死了。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的。」

  路克向後一靠並交疊起雙臂。「你只是不大高興,莉雅,如此而已。由於我沒碰過這種心情下的你,我承認自己很好奇它會持續多久。我本來希望等我們抵達這裡時你的氣就消了,但看來我想錯了。」

  「對,你錯了。」她氣得發抖,他的指控中的不公平教她無法忍受。「簡直大錯特錯。」

  「你應該感謝我才對,莉雅。我提供了你一條避開未來會引你陷入這種情境的災難之路。我很高興自己可以交予你一個能善用你的時間和金錢並讓你擁有些成就感的任務。」路克看著她。「幫我重建史東華及它的土地。」

  「你稱它『我的錢』真是好心。」

  「莉雅,我要你成為這地方的一份子,我要你與我共享它。我承認沒有你的遺產我什麼也不能做,但我不想沒徵詢你的意見就用你的錢。我很希望你能參與每個細節,你有個聰明的腦袋和豐富的學識──感謝你所受的教養方式──你可以對史東華發生極大的影響力。我所要求的只是你與我並肩工作,而不是一個人在那兒生悶氣。」

  「你所說的事非常刺激,」她以動聽的口吻說道。「如果你這麼希望我參與每一個決定,那麼或許你願意考慮給我一張書面的婚姻契約?上面寫明你保證在沒有我的同意下不會動用一分我的錢?」

  他的嘴角懊悔地一彎。「我不是傻瓜,夫人。在你目前的心境下要我起草這麼份契約,我若真這麼做就是個大白疑。或許在你決定準備當我忠實、誠摯的妻子時,我們再討論此事。」

  「哈!你絕不會給我這種契約的,我們倆都心知肚明。」

  「即使我真這麼做,它在法律上也沒什麼效力,莉雅。我們是夫妻,這關係永遠會給我某些特定的權力。」

  「這就是這種事的原則。」

  路克一笑。「該死的對極了。假如我現在給你一份這種契約,你會用它來報復這樁婚姻。承認吧,莉雅。你並不習慣被人智取,現在滿腦子裡只有報復。」

  「它至少有個無法否認的好處──消耗我的時間相精力,不是嗎?」她冷冷一笑,站起身。「現在,容我告退,爵爺。恐怕我還沒自憐夠,我想回我的房間再哭一會兒。」

  裡克手忙腳亂地打開門,她衝出餐廳。

  路克透過沈重的眼皮看著妻子旋風般地離去,然後示意僕役長取來他從倫敦帶回來的那瓶葡萄酒。幾天漫長的騎騁令他的腿疼痛不堪。

  有好一會兒,路克輕啜他的酒並思忖著該做哪件事──是勒死安潔絲還是好好打莉雅一頓屁股。

  就整體而言,後者是個有趣得多的選擇。現在的他情願付一大筆錢,只求能再一窺她曲線誘人的臀部。

  路克在絕對的獨處中,一面從容不迫地飲酒,一面整理他的思緒。酒精不只有助於減輕他大腿上的刺痛,也略微緩和他不滿的欲求。自從在客棧幽會的那個火熱又甜蜜的夜晚之後,那些將他一向有如鋼鐵般的自制力逼向極限的回憶便一直折磨著他。

  他不相信莉雅絲毫不受同樣的回憶困擾。當時她是那麼有反應、那麼美麗、樂意且信任。天殺的,他想道,她甚至告訴他她想她愛上他了。他可以肯定她從未對別的男人說過這種話。

  他也知道她從未將自己給過別人。看著她享受性愛的啟蒙,是他所知最教人亢奮的經驗。

  「詩璀璃夏芮姬奈」那幅畫已懸掛在樓上他房間梳妝台邊的牆上,每天早晨他都能見到它。路克指示將它裝進第一批送來的私人行李中。他思忖莉雅是否知道這個小禮物對他具有多大的意義。

  大概不知道。此刻她心裡只想到她受傷的自尊。

  自己如此深深為它感動的事實嚇到了他。或許是因為它是自他母親去世以來,女人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他拒絕把四年前安潔絲送給他的一綹放在項練小盒中的黑髮算在內。

  在她淚眼婆娑地拒絕他的求婚並解釋她的責任時,她將之塞入他掌中,而他於一場戰役的前夕,把那個小盒扔進一條壕溝。

  路克飲盡最後一口葡萄酒,盯著空瓶沈思,然後想到那張等著他的空床。

  如果情勢不是這樣突然逆轉,今晚他會是在倫敦的宅子裡準備攀爬某座花園的牆,而他魯莽、熱情的午夜冒險夥伴會急切地等著今夜之旅。

  但事情改變了。如今他娶了這個小麻煩精,而他得想個法子應付她。他拒絕下半輩子和一個生悶氣的妻子共同生活,更肯定自己絕不要夜夜獨守空床。

  莉雅是那麼天殺的樂意對別人發揮她的善心,路克惱怒地想道並站起身來,為何就不能分一點給她的丈夫?她當然明瞭他那麼做是逼不得已的。

  他這種地位的男人除了娶個女繼承人之外別無選擇。以莉雅的歲數之長應該瞭解婚姻的現實性。無論如何,事情已成定局,莉雅除了好風度地接受它別無他法。她的鬧脾氣一定得停止,他不能繼續忍受這情形。

  他也不能長久忍受一張寂寞的床。現在他是個已婚男子,它給予他某些權利與特權。

  意志益發篤定的路克大步邁出餐廳,登上樓梯間。今晚他要再次嘗試與莉雅談談,如果她仍拒絕聽他的話,他發誓要想別的法子消弭她的脾氣。

  他的侍從歐姆仍在主臥室裡忙著整理行李。路克進房時,他訝異地抬頭。

  「晚安,爵爺。您今晚想早點就寢是嗎?」

  「坦白說,是的。告訴裡克讓所有僕人休息去。這趟旅程夠累人的了。」

  歐姆點點頭。「您的腿還需要什麼服務嗎?通常您在馬鞍上待久一點都會惹得它復發。」

  「我才剛喝過一瓶酒,應該可以應付它。」

  「好吧,爵爺。」歐姆動作簡潔地移動。「小蘭告訴我夫人也已經就寢。如果這意味著某個跡象,看來我們的作息時間會和在城裡時不大一樣。」

  「無妨。比起城裡的忙碌,我比較喜歡鄉間生活。」路克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傷腿。他一點也不懷念爬牆那檔子事,更不會想念無止無盡地擔心著在他的夥伴興沖沖參觀賭場、妓院時保護其身份與安全的任務。

  幾分鐘後,歐姆告退。路克一直等到聽見他的侍從下樓的聲音,這才端起一盞蠟燭走向相連的門。莉雅的房內沒有半點聲響。她大概已經上床,或許已睡著了。

  他悄悄打開門,告訴自己他有權進入妻子的臥室。門把輕易地在他手中轉動,他不禁思忖莉雅是否曾想鎖上它。稍早他為預防萬一,已將鑰匙收起來。

  除了窗口瀉入的銀白月光,她的臥室籠罩在黑暗中。他注意到莉雅顯然喜歡睡覺時任窗廉大開。一個相當不尋常的癖好。

  藉著燭火與月光之助,路克可以看到他妻子安睡在被褥下的苗條身形。他的小腹一緊。

  不幸的是燭光亦揭露出褪色的廉幕、骯髒的地毯及房內破舊的傢俱。路克感覺到一股可能是難堪的劇痛,他給莉雅的新家絕對構不上她的標準。

  他走向床鋪,思忖著如何宣佈自己的出現及告訴她他來行使他的為人夫權利。

  上樓途中,他編了一套頗長的關於妻子的責任與丈夫的權利的講詞,但現在想來它一點也不具說服力。要是她再也不要他了,他該怎麼做?他茫然想道。

  就在這教人心寒的念頭浮上時,燭光落在棲於她乳間金黃色、溫暖的琥珀上。

  她仍戴著那條項練。

  釋然奔流過路克全身。我畢竟不是全盤皆輸,他喜不自勝地想道。

  正當這項認知像火焰般燒過他的血管時,莉雅不安地蠕動一下。她的睫毛飛快眨動,然後,她忽然睜開雙眼直視著他,口中發出尖叫。

  「老天,不,不!別靠近我!」

  路克震愕地瞪著莉雅倏地坐起,伸出手彷彿想推開他。他錯了,她無法忍受他上她的床。他的五臟六腑頓時一絞。

  「莉雅,看在上帝的分上……」

  「刀子。老天慈悲,那把刀!」她驚恐地瞪著蠟燭。「不,拜託,不!」

  路克終於明白她仍未完全清醒。顯然他在她作噩夢時吵醒了她,而她仍困在殘餘的夢境中。

  他迅速前進,把蠟燭放到最近的桌上後雙手拉住莉雅的肩。她張嘴再次尖叫,兩眼膠著於只有她才看得見的影像。

  路克搖她。「莉雅,你醒醒。」

  當她眼中未出現任何反應時,他採取了當一個軍人喪失理智陷入歇斯底里時他必須做的反應。他抽回一隻手,冷靜計算一下後,相當有力地甩莉雅一耳光。

  這方法打醒了她。她驚呼一聲,困惑地眨眨眼,最後終於看到他的臉。

  「路克,」她喘息。「感謝上蒼,是你。」她如釋重負地經喊一聲,投入他的懷抱。她緊抓著他,彷彿他是被派來拯救她脫離地獄的天使。

  走廊傳來倉皇的腳步聲,莉雅的房間跟著響起焦急的敲擊。「夫人?是我,小蘭。出了什麼事嗎?」

  路克不情願地放開莉雅。她抗議地輕聲啜泣,他以一個碰觸安撫她。

  「噓,親愛的,我得讓你的女僕知道你沒事。我馬上回來。」

  「我正要下樓準備就寢,突然聽到夫人尖叫。」小蘭仰視他,她手中的燭光透露她眼中淡淡的狐疑。「有什麼事嗎?」

  「她很好,小蘭。是我的錯,我在她作噩夢時吵醒了她。」

  「噢,我也是這麼猜的。」小蘭眼中的指控意味曳去。「可憐的夫人。過去幾個月來,她一直有作噩夢的毛病。我想這是她本季如此熱中倫敦夜生活的原因之一,它可以讓她忙到天亮。現在看來她又會受那些噩夢的折磨了,如果我們依鄉村的生活作息。或許我應該睡在她附近的房間。」

  「你不必擔心她,小蘭。她現在有丈夫了,記得吧?我會好好照顧她,我比你還接近她。」

  小蘭的臉一紅,連忙點頭。「是的,爵爺。那麼,我告退了。」她行個禮,迅速穿過走廊。

  路克關上門,轉身走回床鋪。莉雅置身陰影中看著他,雙臂抱住她屈起的膝蓋。

  「抱歉,莉雅。我不是有意如此嚇醒你。」路克道。

  「你偷溜進我房裡做什麼?」她厲聲問道。

  他歎口氣,知道脆弱的幾分鐘已過。「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是個震撼,莉雅,但你現在是有丈夫的人,而丈夫們有權隨時進入妻子的房間。」他坐到床側,不理會她充滿敵意的眼神。「你的女僕說你最近常受噩夢困擾。你想有沒有什麼特殊原因?」

  「沒有。」

  「我這麼問,是因為我偶爾也會作噩夢。」他柔聲說。

  「我想每個人都是如此。」

  「是的,但我總是作某個特定的夢。你呢?」

  她略一遲疑。「也是。」大概是為了想轉移談話的焦點,她跟著馬上問:「你都夢到什麼,爵爺?」

  「夢到置身一片滿是死人和垂死的人的曠野,而我被困在一匹死馬下。」路克深吸口氣,看著搖曳的燭火。「有些人得拖上好久才死。每次我作這個夢,都得聽他們哀嚎,我自己則備受煎熬地想著是否我也會死,想著是否會有人在戰後過來打劫死人,在發現我時乾脆一刀劃開我的喉嚨一了百了。」

  她發出的細微驚喘與碰觸一下他的睡袍衣袖的手指將他的目光帶回她的臉龐。

  「好可怕。」莉雅低語。「老天,路克,你的夢甚至比我的還糟。」

  「你都夢到什麼,莉雅?」

  她緊握住被單,垂下目光。「在我的夢裡,我總是站在一座樓梯頂。一個……一個男人正逼近我,一手抓著根蠟燭,一手握著把匕首。」

  路克等她繼續說下去,意識到內容不只如此,她說到「一個男人」時的遲疑讓他覺得她認得噩夢中的主角。但她顯然不打算多加描述這個夢,而他則不願因刺探更多細節而破壞他們新生的親密。

  事實上,路克想道,今晚他比他們做愛的那一夜更親近她。他如果夠聰明,應該別逼得太緊、太快。

  戰略,他提醒自己。就長程來看,一個男人運用戰略總是比運用武力獲得更多進展。

  他壓下一聲呻吟並站起身。「你現在沒事了吧?」

  她連忙點頭,並未迎視他的目光。「謝謝你,我會沒事的。」

  「那麼,晚安。需要我時叫我一聲,莉雅。」

  強迫自己退回他的房間是路克最近所做過最困難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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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翌日下午,莉雅帶著她的素描本溜往附近的森林,以暫時擺脫她與路克間曾經相敬如賓、如今相敬如「冰」的緊張氣氛。

  她步行好一會兒,最後在一座山丘的幾棵樹木下找到一處頗舒適的地點,從那兒她可以坐著眺望這貧困農業區的單調景致。她看到需要補綴的房舍、需要整修的凹凸小徑及幾乎空無一物的農田。她知道路克此刻正在那些田地之中,今天下午他的計畫是與他的管事外出視察一番。

  有太多的事必須做,莉雅不得不面對這事實。不論人們可能怎麼說她的丈夫,至少他顯然打算把她的錢花在正當用途上。目前尚無證據顯示他會將之揮霍在美酒、女人等尋歡作樂上。

  但路克並非一個輕浮的男人,儘管他是個高明賭徒的名聲遠播。

  這些不舒服、紊亂的思緒令她蹙起眉頭。她勉強自己將注意力轉向週遭的植物上。憑著受過訓練的眼睛,她發現幾種熟悉的品種。但她接著看到一叢相當不尋常的蕈菇,儘管心緒紊亂,她的興趣仍馬上被挑起。於是她攤開素描冊。

  這就是她需要的,她想道,她想要素描與繪畫能帶給她的短暫寧靜。

  莉雅花了很長的時間來描摹這些美麗的蕈菇,沈浸在工作之中。時間過得很快,新婚帶給她的壓力褪去──至少是暫時的。

  等她畫完那些蕈菇,她繼續畫下幾片優雅地墜落在附近的枯葉。完成了葉子,她發現一株頗有趣的馬勃菌。畫馬勃菌一向是一個挑戰,因為很難在不犧牲細部的情況下捕捉到它彷彿就將隨風而去的特質。植物畫是一項結合藝術與科學的愉快工作,莉雅熱愛它。

  兩小時後,她終於合上素描冊,向背後的樹幹一靠,發現自己覺得舒暢多了,比較冷靜與沈穩。下午的陽光感覺真好,原野與田地看來也不再那麼蕭條。史東華仍有希望,她驟然想道,路克將能拯救這片土地。如果世上有任何人辦得到,此人非路克莫屈。

  用她的錢,當然。

  但即使這念頭也不似原先那麼惱人了。一個想法不知不覺爬比她心頭。或許路克昨天晚餐時說的話有點道理,她以前曾用她的錢做過什麼真正有意義的事嗎?

  話說回來,那是「她的」錢。莉雅蹙著眉站起身,拍去外出服上的樹葉。她得牢牢記住自己是這情況下的無辜犧牲者。

  三天後,莉雅第一次進村一遊。她本想騎馬前往──探索她新家園的較佳方式,但路克馬上否絕了它。

  「我絕不讓新任史東華伯爵夫人第一次公開露面是騎在馬背上。在這情況下,一定程度的禮節是必須的,夫人。若沒一名女僕及男僕陪你同乘馬車前往,你就別去了。」他說道。

  既然她與路克間的關係充其量只能稱為處於「不穩定的平衡」狀態,莉雅決定別為此與他爭辯。

  在行動方面,她發現自己很快變得與屋裡其他人一樣謹慎。她學到如果自己別動不動挑釁她的丈夫,她或其他僕人的日子會輕鬆得多。

  想到自己可能正對他略微屈服便令她不快。但事實是,要她一天二十四小時時時提防他實在有點困難。她早已習慣與路克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而非與他敵對。

  維持一些和平的假象對所有人都絕對有些好處,她勉為其難地承認這一點。不可否認的,由於她最近的謹言慎行,路克的反應是不再讓每個人飽受他惡劣得嚇人的冰冷脾氣。這男人身上有種絕對的權威,而它在路克選擇運用它時馬上會讓人注意到。

  莉雅認為他的領導能力與權威部分是他軍旅生涯下的產物,但她也懷疑它大部分是出於天生。他是個天生的領導人。

  而一個天生的領導人的自負無疑是自骨子裡孕育的。沒有這種自負及領導特質相輔,路克不可能有機會拯救史東華及它所屬的土地。

  莉雅思索這討人厭的念頭,馬車於這時在通往村莊的差勁路面上一個顛簸。

  她必須承認自己早在結婚前便已偶爾一窺路克性格中的強硬本質。事實上,它大概是他吸引她的部分原因。但是當時她根本鮮少被迫直接面對它。畢竟,路克一直處心積慮地追求她,自然會將他性格中較令人不舒服的特質掩藏起來。

  「您不可能真的想在這種枯燥的地方逛街,夫人。」當馬車進入村裡的大街時,小蘭說道。「它和龐德街或牛津街差太多了,不是嗎?」

  「對,但我們不是來採購晚宴禮服。我的目的是四處看看,或許還見見那些和史東華家做些日常買賣往來的人。這裡是我們的新家,小蘭,我們必須與鄰居打聲招呼。」

  「如果您這麼說的話,夫人。」小蘭的神情看來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莉雅微微一笑,決定使此行落實在更實際的基礎上。「你已經見過史東華的狀況。大宅的現況只能用可怕來形容,可悲極了。爵爺和他的農人正忙著,無法顧及家務的運作。而身為一個軍人,我懷疑即使他嘗試也不會知道該如何著手。」

  「我想您說得很有道理。管理史東華這樣規模的宅院是淑女的上作。對不起,夫人。」

  「不幸的很,恐怕你說得對,小蘭。看來我正是那個必須扛起這個責任的淑女。只要我們必須住在此地,不妨使它變得適合人居住些。而如果我們要花錢使它舒適些,應該盡可能在這個村子裡消費。這些人的經濟狀況仰賴著史東華家。」

  這邏輯令小蘭的臉一亮。「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夫人。」

  當史東華家的馬車不招搖地駛過凹凸的街道時,人們走出商店及破舊的小酒館觀望。莉雅微笑並揮揮手。

  有一、兩個人遲疑地揮手回應,但多數人對新任史東華女主人的興致缺缺真是相當令人沮喪。莉雅思忖他們的冷淡是針對她個人,仰或只是當地對史東華家族普遍的心態延伸。想想上任伯爵對他們的長期忽視,她不怪這些村民對未來的悲觀。

  可憐的人們,她咬咬下唇想道。他們受了許多苦,而錢在這地方可以發揮甚大的功用。

  馬車駛入村莊,莉雅瞧見一家小乾貨鋪。「我想這是開始採購的最佳地點。」

  小蘭雖緊閉著嘴,但她對這地方的看法已表露無遺。

  莉雅好笑地看著她的女僕高人一等的樣子,在男僕的協助下步下馬車。

  春陽暖烘烘地灑在她身上,強調了她深琥珀色的洋裝,在她蜜金色的秀髮上閃耀。她所戴黃色小帽上的琥珀色羽毛迎風搖曳,頸間的琥珀項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街上的每個人一時都看呆了。

  這時,一個原來一直躲在母親裙後的小女孩突然興高采烈地笑著跑上街,直直衝向莉雅。

  「琥珀夫人!琥珀夫人!」孩子赤腳奔上前高興地呼喊著。「漂亮的琥珀夫人,你回來了!奶奶總是說你會回來,她說你的頭髮顏色混合金色和蜂蜜色,還會穿著金色衣服!」

  「嘿!」小蘭上前阻止孩子,聲色俱厲。「不可以把泥巴弄到夫人身上,聽到沒?噓,小鬼,回你媽媽身邊去。」

  女孩不理會她,靈活地閃躲她的阻撓並用髒兮兮的手指去抓莉雅的黃裙。

  「嗨,」莉雅親切地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霍璐西。」孩子驕傲地說道,讚歎地仰望著莉雅。「那是我媽媽,那邊是我的姊姊。」

  璐西指稱是她母親的女人正疾步向前,歷盡滄桑的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她不可能比莉雅大上五歲,看來卻至少老上二十歲。

  「真對不起,夫人,她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不知道見到貴族時的規矩。她沒什麼機會見到他們──我是說,貴族。」

  「沒關係,她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女人的表情是純然的迷惑。「她弄髒了您的衣服,夫人。」為怕莉雅沒注意到,她指指那件高級琥珀色洋裝上的黑指印。

  莉雅根本沒低頭去瞧那些污漬。「我感激她溫暖的歡迎。璐西是除了我們的管家施太太之外,我有機會認識的第一個村人。說到這裡,不知你的長女或她的朋友是否想在我們的廚房裡找個工作?我們迫切需要一些人手,真難以想像宅裡只有那麼幾個人是怎麼辦事的。」

  「工作?」女人驚愕的臉上一片茫然。「在大宅裡工作,夫人?噢,我們會無比感激。我丈夫已經好久沒工作,這一帶大部分的人都是。」

  「該表示感激的是史東華爵士和我,我向你保證。」莉雅環視開始群集在馬車邊的臉孔。「事實上,我們會需要許多人手。如果有人想在花園、馬廄或廚房謀得一職,請明早到大宅去,馬上就會被僱用。現在,容我失陪,我想在你們可愛的村子裡買點東西。」

  當莉雅舉步前進而小蘭緊跟在後時,人群神奇地向兩旁散開。她踏進小店時,耳邊仍然聽到璐西嚷嚷著「琥珀夫人」。

  兩小時後,莉雅踱進史東華大宅的大廳。「你知不知道爵爺現在在哪裡,裡克?我得立即見到他。」

  「我相信他正與沙先生在書房裡,夫人。爵爺吩咐在他和他的新任管事會談時不能受到打擾。」

  「我相信他會為我破例。他和沙先生在一起正好,非常方便。」莉雅微笑地脫下她的高級小山羊皮手套,一邊迅速走向緊閉的書房門口。

  裡克跳到門前。「對不起,夫人,爵爺特別交代過。」

  「別擔心,裡克,我來應付他。」

  「還是不行,夫人。我為爵爺服務已經好幾個月,可以很自豪地說已經熟習他的喜好。我向您保證,他特別喜歡別人服從他的話。」

  莉雅肅然一笑。「相信我,我比大多數人都瞭解康路克的硬脾氣。拜託你好心點把門打開,裡克,發生任何事都由我負全責。」

  裡克露出懷疑的神情,但又不願忤逆女主人的話,只能表情凝重地把門打開。

  「謝謝,裡克。」莉雅走進房內,褪下另一隻手套。她看到路克蹙著眉抬起頭,但當他一看清來人是誰時,不悅的表情轉為驚訝。

  「午安,夫人。」路克禮貌地站起身。「我以為你進村裡去了。」

  「我是去了。如你所見,現在我回來了。我能同時見到你與你的管事真是幸運。」她對坐在書桌前那名長相嚴肅的年輕人微笑,後者趕緊放下他手中的分類帳冊站起身來朝她深深一鞠躬。

  「幸會,夫人。」

  路克有點小心翼翼地看向莉雅。「我能為你做什麼,親愛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幾件小事。我剛在村子裡宣佈我們需要僱用人手,感興趣的人──我猜會有一大群──明早會來報到。我會和裡克、施太太商量這屋子需要的幫手確切的人數。既然我知道你處理佃農的問題已經夠忙了,花園人手的事也由我負責。」

  「我知道了。」路克說道。

  「除此之外,我得告訴你我剛在村子裡採購了許多用品,大部分的東西明早商人們就會送到。請你安排讓他們即刻收到付款。他們很顯然無法依一般慣例等到我們方便時再付款。」

  「還有嗎,夫人?」路克澀聲問道。

  「有,我在村裡碰到了教區牧師的妻子翁太太,已經邀請她及她丈夫明天下午來家裡喝茶。我們將討論村裡需要的各種慈善活動。請你將此事排進你的時間表,以便你能加入我們。」

  路克嚴肅地點頭以對。「我會查查看我到時是否有空。還有別的事嗎?」

  「有。我們真的得對進村子的那條路想個法子,它讓人很不舒服。」

  路克點點頭。「我會把它列入需要整修的項目裡。」

  「一定要這麼做,爵爺。我想暫時就這幾件事了。」莉雅朝看得目瞪口呆的沙先生一笑,然後轉身走向房門。來到門邊時,她回頭看看路克。「還有件事,爵爺。」

  「不知怎的,我不覺得驚訝。」路克道。「請說,我洗耳恭聽。」

  「有關『琥珀夫人』這名稱是怎麼回事?」

  路克的目光飛地落到她身上戴的項練。「你從哪裡聽到的?」

  「村裡有個孩子叫我這古怪的名字。我在想你知不知道它,這顯然是本地的某個傳說。」

  路克看看沙德偉。「晚一點我再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有限內容。」

  莉雅聳聳肩說道:「如你所願,爵爺。」她步出書房,裡克連忙把門再關好,無比關切地看著她。

  「別怕,裡克。」莉雅道,不害臊地為自己在書房小小突襲的成功而露齒一笑。「爵爺是有一口利牙,但要讓他咬人還需要比他妻子小小的打擾更嚴重的事。」

  「我會記住的,夫人。」

  書房裡,路克再度坐下,伸手取下一本老舊的帳冊。他知道沙德偉正無比好奇地盯著他。

  「如你所見,我妻子對這片土地的事有極高的興致。」路克道。

  「是的,爵爺。她對本地事務的興趣似乎很濃厚。」

  路克得意地一笑。「史東華夫人是個充滿精力與熱誠的女性,她一直很需要一件有趣的挑戰來吸引她的全副注意力。」

  「她決定在我們可憐的村裡購物真是件善舉。我無法想像一個像她這種品味超卓的淑女,會在本地商店找到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相信她這麼做與提升本地經濟能力有關。」路克思索道。「我很感激她,拯救史東華需要我們倆同心協力。我說過,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挑戰。」

  沙德偉看看疊在桌上的那堆分類帳與帳冊。「我無意冒犯,爵爺,但拯救這片土地的挑戰無異於攻下一整個軍團。」他以一種年輕人對一個曾赴戰場的前輩會有的英雄崇拜眼神注視他的僱主。「當然啦,您有過處理軍事的經驗,爵爺。」

  「這話只說給你聽,沙德偉,我認為使這片土地重新恢復生產力的挑戰比戰爭那種事更有意思。」

  沙德偉顯然不覺得世上有什麼事比戰爭更刺激,但仍聰明地選擇閉嘴,攤開眼前那本帳冊。

  當夜稍晚,路克往他的椅背一靠,長腿朝火爐前一伸,縱容自己沈浸在看著妻子斟餐後茶的男性愉悅中。

  斟茶是件小事,但它似乎象徵著極大的意義。他沒笨到認為莉雅已向這無法避免的命運屈服,但他視這舉動為朝此方向邁進的一步。

  他突然發現自己與大多數男人一樣,對那些將一幢房子變為一個家的小處並未多加留意。至少直到最近討了老婆之後,他才發現那些生活中美好的瑣事並非平空而生。

  過去三天裡,他一直處於一種武裝停戰的情勢下,一種與公然交戰只有一寸之遙的停戰。屋裡總有忙不完的事,像提供餐點、清理臥室盆罐等瑣事;裡克愈來愈氣喪,施太太則因工作量過重而威脅著辭職不幹。

  但是莉雅去過村子一趟後,事情開始有了轉變。路克意識到自己渴求著一絲絲家庭和樂的蜜汁,而莉雅倒茶給他喝則是其中最寶貴的一滴,也是他自道出婚誓以來嘗到的第一滴。

  「關於琥珀夫人的傳說,爵爺,」莉雅遞給他茶杯時說道。「如果你願意,我想現在聽聽它的詳細內容。」

  「我得說我並不清楚全部細節,」路克攪攪他的茶,試著思索延長這場談話的方法。莉雅最近已養成早早上床的習慣。「我的伯父只在他死前約略提過一下。那和他給我的琥珀項練有關。」他蹙眉,有些後悔自己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她頸項上的琥珀。莉雅似乎渾然不覺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時佩戴著它。「我問過他整個故事,但你一定知道我伯父是個壞脾氣的人,再加上我見到他時他已奄奄一息,沒什麼心情娛樂我或任何人。」

  「他告訴了你什麼?」

  「只說那項練已在家族裡傳了好幾代,顯然原屬第一任史東華爵士。我伯父說我可以找村民詢問更多內情,於是我請教了施太太。你是知道的,在那個老混球死時,她是唯一僅存的僕人。他早已辭退了其他人。」

  「繼續。施太太怎麼說?」

  路克看著她,見到她美眸中好奇的光芒。「你認織施太太,一定知道她不是多話型的人,但她告訴我那個在村民間傳誦的有關第一任史東華爵士及他的夫人的古老故事。那男人因他上戰場時所穿盔甲的顏色而被封為『琥珀騎士』。」

  「原來他也是個戰士。」莉雅盯著火焰喃喃道。

  「獲封史東華這樣規模土地的人大多數是戰士。」路克乾澀地指出。

  「他們稱他的妻子為『琥珀夫人』?」

  路克點點頭。「根據傳說,爵士與夫人鶼鰈情深,終身奉獻給這片土地及其上的人民。在他們治理下,史東華繁榮茁壯,接下來好幾代婚姻幸福的爵士追隨前人的步伐,於是這裡呈現欣欣向榮的氣象。人們開始傳說這片產業及週遭土地的福祉和住在大宅裡的爵士與夫人的幸福程度密切相關。」

  「把這整個地區的福祉繫於一件如此不穩定的事。」莉雅皺起眉頭。

  「這只是個迷信,莉雅。」

  「我知道,可是──」

  路克立即打斷她的話。「根據施太太所言,後來村裡便傅說史東華伯爵必須為愛而結婚,否則這片土地將受苦受難。擁有這麼豐渥的產業,歷任伯爵根本不必屈於交易婚姻,他們全因愛情而結婚。」

  「當然。我想,必須為錢結婚的問題是直到這一代才出現的?」

  路克繼續說下去,急於想避開他感覺到正在前方等著他的流沙。「總而言之,直到三代以前,史東華伯爵愛上一名年輕女子,而女子似乎已將她的心給了別人。」路克略一停頓。「不只她的心,顯然她把所有一切都給了那個人。當她的家族知道她懷了他人的孩子,立即逼她與伯爵成婚。孩子一文不名的父親在發現她已嫁給史東華之後便遠赴美洲。」

  「可憐的女孩,被逼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真是可悲。但我想她的家人絕不會放棄讓自己女兒成為伯爵夫人的大好機會。」莉雅話中帶有一抹悲痛。

  「大概吧。」路克同意道。「在你同情那名年輕小姐時,也該分一些給我那位發現自己被一名新婚夜裡並非處女的女人給綁住的先祖。」

  莉雅的眼神甚至變得更冷。「那又如何?如果你記得的話,我結婚時也不是個處女。」

  「這根本是兩回事,因為我就是婚前唯一和你睡過的那個男人。況且,」路克又加一句,覺得自己如履薄冰。「我們根本還沒有過『新婚夜』,所以你的論點並不恰當。」

  「你知道,路克,我不明白為何你的祖先、你或任何男人有權要求他的妻子是處女。你們男人從沒想過在新婚夜之前保持童身。」

  「事關男人想確保妻子所生的孩子是自己的骨肉。」

  莉雅聳聳肩。「姨媽告訴過我由於男人們如此自大地堅持此事,女人們也發明出許多方法來偽裝貞潔。即使你能確定妻子在結婚時是處子,仍不能肯定她生的孩子是不是某個男僕的傑作,對不對?」

  「莉雅……」

  「在我看來,爵爺,一個男人想肯定孩子是他骨肉的唯一方法只有真的信任妻子,在她告訴他孩子是他的之時,知道他能相信她。」

  「我信任你,莉雅。」路克柔聲說道。

  「噢,誠如你所說,此事與咱們不相干,不是嗎?」

  「是啊。」他喃喃道。「莉雅,我們可以繼續那個傳說嗎?」

  她眨眨眼,忙著重拾起茶壺。「是的,當然。請你繼續說,爵爺。」

  路克喝口茶,暗忖自己見鬼的怎麼會讓話題扯得那麼遠。「那伯爵雖有所懷疑,但沒有證據,而且既然他深愛著他的新婚妻子,他決定相信他希望相信的。他們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嬰兒出世,那是個死嬰。夫人悲慟得失去理智,將一切全部招供,把她的不幸怪罪在丈夫頭上──因為他使她不能嫁給她的真愛──並宣稱自己痛苦得只想一死。後來這願望很快便成真了。」

  莉雅連忙看向他,琥珀色眼中滿是狐疑。「怎麼回事?」

  「拜託別用這種眼光看我。他並沒有殺了她,那女人只是沒從生產中復原。施太太說,傳說她是一心一意想死,最後高燒讓她如願以償。」

  「多麼悲劇性的一個故事。伯爵怎麼辦?」

  「他對所有的女人變得憤世嫉俗,但家族中又有生育繼承人的壓力,於是他終於再婚──只是這次不是基於愛。對伯爵而言,它只是個必須做的決定,而他與第二任妻子的婚姻算不上幸福。事實上,在繼承人誕生後,伯爵及他的妻子簡直形同陌路,而且顯然兩人都沒待在史東華。」

  「於是這片土地從此開始衰敗?」

  路克點頭。「對,根據傳說、舊帳冊和記錄看來是如此。出於好奇心,我今天瀏覽了好幾冊書。我得說,這片產業的衰敗真的能逐漸追溯回三代前那樁災難性的婚姻。」

  「真的?」

  「嗯。下一任伯爵──我伯父的父親──不單是個冷漠、陰沈的人,還是個浪蕩子加差勁的賭徒。史東華家的伯爵把多數時間花在牌桌上而非其土地的傳統便是由他開始。最後他也結了婚,但並非出於愛。等我伯父一出世,他父親與母親便分道揚鑣了。」路克道。

  「而這片土地則繼續衰敗。他們如此輕忽管理的事務,這結果一點也不讓人驚訝。你伯父呢?」

  「康麥特甚至不曾為了頭銜或任何因素而結婚,更別提愛了。他致力於揮霍家族僅餘的財產,等搾乾了這片產業,就隱居鄉間咒罵他的悲慘命運。」

  「這就是為何村民們生活如此困苦的原因。」莉雅再次若有所思地凝視火焰。「有意思。」

  路克打量她的側面,思忖如果他把她拉到他腿上並吻她,她會有什麼反應?她會像過去無數次那般為他融化,抑或用手指頭抓他的眼睛並用唇槍舌劍刺得他傷痕纍纍?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當他終於使她重歸他的懷抱,絕對會是一趟真正的冒險刺激。

  「最有意思的是霍家的孩子叫你『琥珀夫人』這件事。」路克沈靜地說道。

  「為什麼?顯然她是聽過這故事,而當她看到我穿著那種特別的黃色衣裳,很快就作出她童稚的結論。」

  路克看著火光在莉雅黃褐色秀髮上映出的琥珀色金光。「我不覺得她做了錯誤的結論。你知道,你身上有種教人聯想到琥珀的特質,比如你的眼睛、髮色、衣服的顏色。」

  她怒視他。「看在老天的分上,路克,別說這麼蠢的話。」

  他遞出茶杯,要求再斟些茶。「不能怪那孩子希望相信你就是『琥珀夫人』,我還沒把最後一部分的傳說告訴你。」

  她為他的杯子斟入茶,小心地看他一眼。「故事如何結尾?」

  「它說有一天『琥珀騎士』及他的夫人會回到大宅裡,他們的愛將使史東華的土地再次欣欣向榮。」

  「多麼完美的結局啊。」莉雅不屑地說道。「但倘若這一帶的命運端賴它的伯爵及夫人是否因愛而結合,那麼顯然這兒的人想逆轉他們的命運得再等下一個機會了。最新任的史東華是為錢而結婚,而非愛情。」

  「該死,莉雅……」

  她已經站起身。「恕我失陪,爵爺,我累了,現在就向你道晚安。」

  路克起身,再次低咒。他一直等到門在她身後關上才放下他的茶杯,然後無比小心地邁過房間去取白蘭地酒瓶。

  他緩緩地按摩著作痛的腿,這將是漫長的一夜。

  三小時後,路克清醒地躺在床上傾聽隔壁房間的細微聲響,思忖自己繼續這般自我克制是否是個傻子。或許這場等待比賽終究不是那麼聰明的戰略。

  他聽到隔壁房傳來另一個聲響,聽來像莉雅剛爬下床。她顯然還沒睡著。或許她在害怕睡得太早又會作噩夢。

  再也沒有其他事物比他倆在一起時的激情更能逐退噩夢了,路克告訴自己。身為一個關心的丈夫,他欠她自己能提供的安慰與保證,即使他必須強迫她接受。

  他毅然拉開被褥,伸手取過他的睡袍。事情到此為止。無論如何,他們得建立一個正常的婚姻關係,他的極力自製已很清楚地顯示出對她的冥頑不靈無效。

  換句話說,他懊悔地想道,她根本不渴求他的做愛。

  當他抬手要敲兩人之間相連的門時,聽到她的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悄聲扭動門把,踏入他妻子無人的房間。

  憤怒與驚慌拉住他,她當然不會笨到選半夜逃跑的。跟著他想起莉雅非常習慣在半夜裡四處亂跑,怎麼做甚至還是他教她的。

  路克放下他的蠟燭,匆匆套上長褲、靴子及襯衫。幾分鐘後,他已快步穿過走廊。直覺告訴他她會從廚房門出去,這是如果他想溜出房子時會選的路徑。他加快腳步追趕她。

  又過了幾分鐘,他鑽出房子,幾乎一眼就看到莉雅。她正靜立在多年未獲照顧、雜亂無章的廚房花園裡。她穿著她那件琥珀色連帽的長斗篷抵擋寒意,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那些他與她在她姨媽家花園約會的午夜回憶席捲過他,使他渾身充滿一種強烈得幾乎是痛苦的飢渴。

  這是他的妻子,而他想要她。

  路克徐徐步入陰影中,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但她感覺到他的出現,轉向他。他抽口氣。

  「我很懷念那些在花園裡的午夜約會。」他柔聲說。

  「你答應陪我從事午夜冒險真是非常聰明的追求方式,不是嗎?除了這一點,我不會向別的誘惑屈服了。」

  她語氣中的苦澀令他的胃一緊。「今晚你打算自己去尋找刺激嗎,莉雅?我懷疑村裡有任何賭場、妓院或擠滿年輕貴族和歌劇舞星的客棧。」他走向她,直到距她只剩一小段距離。

  「我只是想散散步。」她平靜地說。

  「願意讓我陪你嗎?」

  「我有什麼選擇嗎?」

  「沒有。」好像他會准她一個人在夜裡四處亂晃似的,路克想道。「你原來想到哪兒去?」

  「不知道,我還沒想過。」

  他飛快思索,試著回憶過去幾天他騎馬四處視察時見過的地方。「離此地不遠處有一間無人的小屋,我想過去它是屬於獵場看守人的。我們何不散步到那兒再走回來?」

  「好吧。」她陷入沈默。

  「今晚很美,不是嗎?」

  「我覺得挺冷的。」她冷淡地說道。

  「是啊。」路克邊說邊動腦筋。他想起小屋外堆著一些舊柴火,昨天他去視察時沒找人把那裡打掃一番真是太糟了。他的腳下一個躓踣,強壓下一句呻吟。

  「你怎麼了?」莉雅蹙眉問道。

  「沒什麼。今晚我的腿有點作怪。」他試著使自己聽起來冷靜又勇敢。

  「你也真是的,路克,我以為你早該學會在它發作時別出來吹風。」

  「你說得對極了,夫人。但你似乎偏好夜裡四處閒蕩,我只好捨命陪君子。」

  「你應該追求一個不喜歡這種運動的女繼承人。」她對他說。「『完美的』龐小姐會非常適合你。」

  「你這麼認為?我承認她是在安潔絲的名單上,但不知怎麼回事,我對她就是提不起勁。娶龐小姐為妻的想法讓我覺得有點無聊。誠如你和安娜所言,她太像安夫人了。」

  莉雅往斗篷兜帽裡縮得更深,聲音幾不可辨。「這一點你說對了。如果你認為經過這些年安夫人變得有點沈悶,你真該見見龐小姐。別誤會我的意思。她的人非常好,但她才十九歲,而且曾親口告訴我她相信她可能會獻身神職。」

  「原來如此,我們根本一點也不適合。我不能想像帶她去賭場的情景,也想像不出她拿根枴杖敲妓院保鑣的樣子。」

  「話說回來,她大概也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我相信她會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妻子。說到職責……」

  他歎口氣。「怎麼?」

  「安夫人提醒過我必須盡我的責任,給你一位繼承人。」

  「我不會介意掐死安夫人。」

  「她只是想幫點忙。畢竟,你確實要求她協助你找女繼承人。」

  「你不必提醒這一點。」

  「路克?」莉雅羞澀地問道。

  「嗯?」

  「安夫人指出如果我認為盡到我的責任是件難事,我應該想想你必須在床上假裝對我有某種程度的感情其實有多麼困難。」

  「天殺的見鬼到家了!」路克倏地停步,拉她轉身面對他,兩眼不信地瞪著她。「別告訴我在經過我們於客棧共度的那一夜之後,你還相信她的話?」

  她堅定地面對他,雙眼在斗篷帽影下閃亮。「我從我母親及姨媽身上得知男人們在需要時偽裝肉體方面的反應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這伎倆不是只有男人才辦得到。」路克道,繼而粗率地繼續道:「有些人會說我有好理由懷疑你那一夜的感情深度。」

  怒氣躍入她眼中。「你竟敢懷疑我那一晚的感情?就我所記得,當時我已向你完全坦誠我的感情深度。」

  他聳聳肩。「如果你的感覺有你所暗示的那麼深,我懷疑事後你怎能如此迅速地埋葬起它們。」

  「我立即埋葬它們是因為我覺得自己被人惡意地利用了,該死的你,我除了壓抑我愚蠢的情感之外別無選擇。每當我想起那受詛咒的一夜我的所做所為,就感覺到滿懷羞辱。」

  「我得說你把你的感情壓抑得太成功了,絕對沒人猜出你對我曾有除了嫌惡之外的感受。」

  「噢,這是真──」當他的腳一絆而他的身子一縮時,她打住自己的話。「又怎麼啦?」她不耐地問。

  「我說過,我的腿今晚想教我難受。」

  「路克,有時你實在沒什麼常識。」她扶住他的手臂。「我想我們該在你來個大跌跤之前回屋裡去。」

  「我不認為我能撐那麼遠,小屋近多了。如果我能在裡面休息一會兒,我想我會沒事的。」

  「好吧。」她惱火地喃喃道。「喏,你最好讓我扶著你。」

  「謝謝,莉雅,你實在非常好心。」路克將大半的重量倚在她身上,讓自己被攙進獵場管理人小屋內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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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戰略。

  路克坐到小屋的地板上,一手棲放在屈起的膝上,酸痛的另一隻腳向前直伸,愉快地注視莉雅忙著生火。她拒絕讓他抱柴火進來,只是堅持他休息。

  「這小地方滿舒服的,不是嗎?」生起的火點亮小屋的內部,她四下張望一下問道。「看來像不久前有人住過似的。煙囪很乾淨,地板也沒預期中那麼塵土密佈。」

  「如果說某個被驅逐的佃農在我們回此地之前一直寄居於此,我也不會太驚訝。我伯父對放逐有特別偏好。」

  「真下流的人。」

  「請記住我是系出這家族稍微不同的一支。」他指出。

  她並未報以一笑,反而很認真地看待它。「我們當然不必為家族裡其他成員的行為負責。喏,讓我幫你揉揉腿。」

  路克並未反對,他腦海裡儘是她第一次揉他刺痛的腿時那些火熱的畫面。「謝謝,我感激不盡。」

  她把斗篷疊放在地上,雙膝跪於其上。她雙眼定視著他的腿,開始輕柔地按摩。她的手一碰上他,路克立即呻吟一聲。

  「我弄痛你了?」

  「沒有,感覺好極了。」他閉上眼,頭向後靠著牆。「你完全想像不到的。」

  「那一定很可怕。」

  路克睜眼打量他的妻子。「什麼事一定很可怕?」

  「你受傷的那一天。」

  「我承認那不是我人生中的高潮。高一點,拜託。對,就是那裡,謝謝。」她的手距他的鼠蹊只有幾寸,他心忖她怎會絲毫不覺他長褲下急劇脹大的凸起。「這火好舒服。」

  「路克?」然後是片刻沈重的停頓。

  路克看到莉雅臉上專注的神情。「什麼事?」

  「你非常愛她嗎?」

  他再次閉上眼,努力想跟上她的思緒。「誰?」

  「當然是安夫人。」

  「噢,她啊。這個嘛,當時我一定認為自己很愛她,否則怎麼會要她嫁給我?」

  「可不是嗎?」莉雅喃喃道。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真難以相信我那時竟那麼白疑。」

  「她仍愛著你。」

  「她愛為一場流星般的愛情受折磨的念頭和作為責任下的犧牲者的感覺遠超過她愛任何男人的程度。我一點也不羨慕安爵士。」安艾德的床一定很冷,路克想道。

  「原諒我,爵爺,」莉雅嘲諷道。「對一個男人而言,那是非常其有真知灼見的一句話。」

  他睜開一隻眼。「你認為只有女人才具有真知灼見?」

  「呃,不,但是……」

  他閉上眼。「我們男性同胞也能從錯誤中學習,並在過程中得到許多人生智慧的。」

  「是嗎?」

  路克猛抽口氣。「啊,莉雅,你的手勁能不能輕些?或許你的手能再向上移動一點?」

  「像這樣?」她的指頭再往上滑高幾寸。

  路克不敢開口,她的碰觸親密得他恐怕再不久就要失去自制。

  「路克,你沒事吧?」莉雅聽來真的有點擔心了。

  「經過客棧那一夜,你該知道你的碰觸對我會造成什麼影響,甜心。」

  她的手在他大腿上暫停下來。「你要我停止嗎?」她遲疑地問道。

  「不,永遠別停,男人可以在這種折磨下快活地死去。」

  「路克,你是想要我……勾引你嗎?」

  他睜眼並直視著她。「我願意出賣靈魂好讓你勾引我。」

  他的直言無諱令她眨眨眼,接著她的眼中充滿了渴望。「我不認為它需要這麼高的代價,爵爺。」

  他輕觸她的臉龐,然後手指順著琥珀頸練滑下。「謝天謝地你在知識探索的事上總是如此坦白。」

  「噢,路克。」她發出一聲輕呼投入他的懷抱,雙臂環住他的腰際。「我經常想到那一夜,那幾個小時裡我是那麼快樂。」

  「是你的驕傲阻礙你再次體驗那種快樂。」他愛撫她的手臂,享受她貼著他胸膛的重量。「你的驕傲值得犧牲我們之間的和諧嗎?我們終身都得在一起,莉雅。你打算讓我們倆每夜在地獄裡度過嗎?」

  她的頭仍埋在他的肩上,如此她便不必看著他。「你這麼說讓它聽來真的很蠢,可不是嗎?姨媽說我已經鋪好我的床,就必須睡在上面。她說要不要讓這張床盡量舒適的決定全在我。」

  「我很欣賞你姨媽的想法,但我可不想要一個慷慨赴義的殉難者在我床上。如果你記得,上次我才驚險地逃過這個命運一次。」路克道。

  她埋在他肩上發出緊張的輕笑,肩膀輕顫著。「是的,我記得。好吧,路克,我會把履行為人妻責任看作符合邏輯與常識的事,而不是義務。如你所說,沒必要讓我們倆在地獄裡煎熬。」

  「作我永遠的邏輯才女,別作個虔誠的殉難者。」路克抬起她的下巴並吻她。「至少在這個才女說服自己向激情屈服時,她不必假裝不喜歡它。」他的嘴在她唇上緩緩移動。

  莉雅似乎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暗自再次整理她的邏輯以確定這是解決她自己所製造的問題的正確方式。跟著她發出一聲喘息,回應以路克一向著迷的甜蜜熱情。

  她的雙手緊抱住他的背,雙唇為他開啟。路克任他的舌長驅直入她口中,期待自己很快能以同樣方式進入她體內。她將自己壓向他,他可以感覺到她衣服下的胸脯,他渾身不耐地悸動著。

  「甜心,我等我們的新婚夜等了好久。」他扯開他的嘴,伸手去取她原來跪坐著的那件琥珀色斗篷,用一手熟練地攤開它,讓它暫充能使她躺臥其上的毛毯。

  「會弄髒的。」她自然地發出抗議,但話中沒有真正的熱忱。

  「你還有其他的。」他摸索著她的衣物,一部分的他為自己的急切及伴隨而來的陌生的笨拙而心驚膽跳,另一部分的他則在等待的折磨幾乎結束的此刻失去了控制。

  第一次時,他全力克制自己直到他確定她與他一樣急切。他是那麼專注於別傷到她或嚇到她,那麼專注地取悅她。但這次他只能想到再次佔有她,他必須再次得到她屬於他的保證。

  這次他無法克制自己。

  他的急切令莉雅露出驚愕的神情,但在他將她放倒在斗篷上時順從地仰躺下。他放棄與她的衣物掙扎,直接將她的裙子翻至腰間。他飛快抬頭打量一下她是否為這缺乏體貼的舉動而覺得被冒犯了。當他看到她閃亮的微笑及她眼中反映的火焰,他開始解自己的衣物。

  「該死!」

  「怎麼了?」她輕聲問道。

  「沒什麼,只是我自己的笨手笨腳。」他終於成功地解開他的長褲,決定他無法花時間除去全部衣物和靴子。他的需要在他全身上下怒吼著。

  接著他便以白熱化的熱情覆上她。他的手撫上她的大腿,而她為他敞開它們。他移進她的腿間,在將自己貼向她的軟玉溫香時感覺她火熱的濕濡。他將她一邊的乳頭納入口中,在無比小心地輕咬她時,驅入她緊繃火熱的通道。

  她叫出聲並緊攀住他。他穩定地推得更深,可以感覺一開始她的身體的抗拒,提醒自己這一切對她而言仍非常陌生。

  「抬起你自己,甜心,為我張開。」他一手下滑罩住她豐盈的臀部,促她拱起身好讓他能更深入她的溫暖。

  「路克。」

  「我弄痛你了嗎?」他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粗嘎不已。

  「不,只是這感覺實在難以形容。噢,路克。」

  「我知道,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他徐徐將自己徹底沈入,感覺到她的大腿輕顫地環住他,知道她自願如此開放地交給自己令他幾乎當場崩潰。「用你的腿鎖住我的腰。就是這樣,對。」

  一聲輕歎,她像第一夜那樣把自己給了他。她攀著他,低喚他的名字,哀求他他所允諾的解放。

  情慾的燦爛光點竄流過他的感官,路克意識到火堆的熱度、莉雅誘人的芬芳及柔嫩的雙腿緊勾住他的絲滑力量。

  他睜開眼,看到她的美目緊閉。她正急促喘息著,頸項後仰於他的一臂上。她正置身激情的掌握中,而這景象更加刺激了他的感覺。他完全沈迷其中,徐徐且從容地在她體內移動,讓她每次在他撤至她狹窄通道的出口時將他拉回。

  「路克。」

  「好。」他再次緩緩進入她,在她火熱的溫暖中徜徉。他在流汗,身體直奔向最後的解放。跟著他感覺到莉雅體內突然的緊繃,知道她正逼進高潮。

  他移動放在她臀上的手,一隻手指親匿地滑至兩人身體緊密相連之處。

  莉雅睜開眼睛,張開雙唇發出一聲驚愕、純然女性的尖叫。

  「路克?老天。路克!」

  然後她開始在他四周輕輕抽搐起來,將他甚至更吸入她的深處。在他的解放席捲他時,路克聽到自己勝利的吼聲充滿整個狹小的房間。

  好幾分鐘後他才想動,但也只是翻身側躺並擁著莉雅緊貼住他。爐火仍燃燒著,在四壁投下美麗躍動的光影。路克感覺到他妻子的腿懶懶地貼著他的滑動,允許自己被他安擁著。

  「你得承認婚姻自有它的好處,夫人,至少這次我們不必擔心被人發現及身敗名裂。」路克大大打個呵欠,感覺一股單純的滿足。「但你想下次我們改在你或我的舒服的床上進行如何?客棧的那張床墊凹凸不平,而這地板又該死的硬。」

  「我們正在從事一項歷險。你不認為用我們自己的床有點太平凡了嗎,爵爺?」

  「這就是我娶個酷嗜冒險刺激的女人的下場,她只想在不尋常的地點和新鮮的環境下做愛。」路克寵溺地揉揉她的松發。「別怕,夫人,你的丈夫會盡全力讓你在自己的床上得到充分的娛樂。」

  「聽來要費你不少的工夫。」她說道。

  「相信我,設計和你在你舒適的臥室裡做些有趣的事絕對比在半夜追蹤你、懷疑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容易多了。」

  她並未回答,只是相當愜意地蠕動一下。她不曾試圖掙脫他,只持緒沈默了一會兒。路克開始擔心起來。

  「路克?」

  「什麼事,甜心?」

  「你發誓你沒設計讓我姨媽在客棧發現我們那件事?」

  怒氣在他體內竄起,驅走了大部分的滿足。他以一肘撐起自己,皺眉俯視著她。「天殺的,莉雅,我設計勾引你不是為了羞辱你,你怎能認為我會故意做出這種事?」

  「你自己說過你決心娶個女繼承人。」

  「我是決心娶『你』,」他粗聲糾正道。「不是任何一個女繼承人。況且坦白說,親愛的,我根本不必訴諸安排你姨媽在那種情境下抓到我們那麼極端的手段。」

  她的眉毛馬上皺成一團。「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憑自己的力量已經就要成功誘使你嫁給我,不需任何人的協助。以我們當時進展的速度,你答應嫁給我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噢,你這個自大的野獸。」她試著推開他坐起身。

  路克咧嘴一笑,抬起一腳壓住她光裸的大腿。他重新翻回她身上,將她的雙手拉至她的頭頂兩側固定住。「這是事實,而且你也知道的,甜心,承認吧。承認除非我們結婚,你不可能一直維持這麼一樁韻事。它終究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怒視著他,徒然地掙扎著。「絕對有可能,它只需要周密的計畫。」

  「我向你保證,說到計謀和戰略,我非常、非常內行,而且即使是我也不能長久保證你的安全。該死,我甚至無法想像我們長期在客棧裡幽會。而你每次想做愛時就溜出舞會、搭輛出租馬車到一家客棧也是不可能的事。勢必遲早會有人注意到。」

  「我會非常謹慎。」莉雅堅持。

  「是嗎?那麼當社交季結束時,我們怎麼辦?到時可沒多少宴會能讓你偷溜而不被人注意了。」

  她困擾地咬咬下唇。「我會想出辦法。」

  「才怪,吾愛。我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有麻煩。」

  「而你早就知道這一點。」

  「我當然知道。你絕對不是白疑,很快就會恢復理智並明白這一點。我相信到那時你會開始認真考慮嫁給我。」他從容一笑。「坦白說,基於你對『知識探索』的胃口,我不相信我得等太久。」

  她渾身一僵。「你對我那麼有把握,因此申請了一張特別許可證隨身攜帶。」

  「我只是未雨綢繆。我們那時是在玩火吶,吾愛。」

  莉雅閉眼不看他自得的笑。「而我被燙到了。」

  「那火焰有那麼糟嗎?」他柔聲問道,雙唇輕刷過她的。他的身體立即起了反應,他發出呻吟。

  「過去這幾天,我對這情況想了很久。」她說道,表情非常嚴肅。「如果這世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絕不會選擇婚姻。」

  她對此事的執著開始激惱他,他皺起眉頭。「如果這世界不是現在這樣子,我就不必被迫選擇一個女繼承人。」

  「說得對。路克,我剛才說過,我對這事想了很多。我們已經做了榮譽感要求我們做的事,如今不得不做一筆交易。這有點類似買賣協議。我已經決定用這種觀點來看待我們的婚姻,把我們倆當作已在同一企業作下投資的兩個合夥人。」

  路克蹙眉。「我不怎麼喜歡這種交易的說法。」

  她煩躁地搖搖頭。「盡力吧。重點是,我們所投資的是共同的未來。只要我們能想到一個和諧相處的方法,我相信我們的生活可以稱得上差強人意。」

  「差強人意。」他重述道,認真考慮打她一頓屁股。「這就是你幾分鐘前在我懷裡顫抖時的感覺嗎?」

  她臉上的紅暈絕不只是溫暖的爐火所致。「你真是的,路克,一個紳士絕不會問這麼親匿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你從沒和其他紳士處於這種情境之下。」

  「我可以猜想得到。」她回嘴。「此外,這也不是重點。」

  「那麼重點是什麼?你指的是把我們的婚姻想成一種合夥關係?一項投資?一項合夥人碰巧睡在一起的商業協議?」他燃燒般的視線迎上她的。

  「事情不就是如此嗎?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

  「天殺的,不是,它絕不是我想要的。」

  「原來如此。或許你是不喜歡我做一個地位相等的夥伴的想法?或許你只想要我的錢,寧可我完全不插手此事──除了給你一個繼承人以外。」

  「莉雅,莉雅,冷靜下來。你扭曲了我的話,而且錯得離譜。」

  「我只是想做每個人說我必須做的事。我打算找出一個解決此事的合理方法。我以為你會很高興我終於能如此理智面對一切。」

  路克極力壓抑他的憤怒。「我不要什麼合夥人,我要一個妻子。」

  「除了我偶爾以妻子的身份和你同床之外,這之間有啥差別?」

  「絕不只是『偶爾』,而它的差別在於你愛我,夫人。你自己親口說的。」

  她瞪大雙眼。「我沒有。」

  「你有。我們在客棧幽會那一夜,我聽到你這麼說。」

  「我只說我『想』我愛上你了,而它自然也被這些已發生的事給改變了。」

  「見鬼。」他的手指緊握住她的手腕。「莉雅,別再提起什麼買賣協議的鬼話,我們是夫妻。」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關係不只是一個交易?」

  「當然。」

  她瞇起眼。「那麼你是在告訴我你愛上我了嗎,爵爺?」

  「如果我說是,你也不會相信。」他放開她,坐起身整理他的衣服。

  「誰知道呢?你何不試試?」

  他注視她,看不懂她眼中的神色。但她是在向他挑戰,這一點他可以肯定。「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莉雅?」

  「每個新娘都想聽到的。」她淡淡地說道。「一段永誌不渝的愛情占星言和永遠忠貞的承諾。但我不大可能如願以償,對不對?」

  「該死的見鬼了。」他站起身,感覺到腳下那片詭譎的沙地。女人是雄辯專家,眼前這位便很清楚如何充分利用他對她說過的話來反擊。他已能充分證明她能如何有技巧地牽著他的鼻子走,光是那些攀爬南夫人家花園圍牆的可怕回憶便足以令他的腿傷再次發作。「你這樣逗我是很危險的,夫人。」

  「這是不是表示你不能給我我想要的?」

  「以你現在的心情,我不敢冒險,莉雅,更別提你這麼做背後的目的。我相信你在想法子操縱我。倘若我給你愛的宣言和永遠忠貞的承諾,你會在每次我拒絕縱容你的衝動念頭時把它甩回我臉上。你會說我對你的愛全是花言巧語。」

  「這表示你並不愛我嘍?」

  「這表示我一開始在倫敦時那麼縱容你是一項天殺的錯誤,你已經存著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支配我的念頭。」他咬牙道。

  「我明白了。」她徐徐站起身,專心整理她的衣服。

  路克盯著她苗條的嬌軀,硬生生剋制住自己。幾分鐘前他們還共享著一份他從未體驗的激情,現在這脆弱的關係似乎又被幾句話給粉碎了。他想破頭也不明白事情怎會到這步田地。

  「莉雅,別這樣。」他拉她回他的懷抱。他認為自己聽到一個抽氣聲,立即覺得不知所措起來。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你不是黃毛丫頭了,該死。」

  她略一猶豫,然後不情願地點點頭,臉埋在他的襯衫中。「你說得對,我表現得就像一個剛出學校而無法面對現實世界的愚蠢女孩。」她抽身,以全新的堅決眼神仰視著他。「我剛才說過,路克,我相信只要我們同意理智行事,這樁婚姻一定行得通。我發誓我會全力以赴的。」

  他凝視仍閃著淚光的那對眼睛,不知該說什麼。他知道自己想聽到她第一夜所說的那句甜蜜、羞怯的愛語,但也意識到現在不是做這要求的好時機。

  「莉雅?」

  「什麼事,爵爺?」

  「謝謝你下定決心好好經營這場婚姻。」他聽到自己輕柔地說道。「我很感激。」

  「不客氣,爵爺。」

  她客氣得令人難以忍受的語氣讓他的心一沈,但仍擠出個安撫的微笑。當看到那塊在火光下發出微光的琥珀項練時,路克微微放鬆了些。

  一切都會順利的,他想道。時機成熟時,她會再次找到那句話。「別硬要分析你自己的感覺,莉雅,或是我的。」他輕碰項練並露出微笑。「時間會釐清它們的。我們回家吧。」

  她立即點頭同意,後退好讓他抖抖斗篷。它如今已沾滿塵土,但沒什麼損害。他為她披上它,心想即使她在女人中算高,和他相較之下仍顯得嬌小。他再次察覺到一股保護她的狂猛需要。

  「路克,」在他熄滅爐火時,她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你沒安排我們在客棧被逮個正著,那會是誰呢?」

  他聳聳肩。「誰知道。」

  「或許是安夫人?出於她熱心協助你覓得女繼承人的心意?」

  他咧嘴一笑,重新出現在她聲音中的膽識令他寬心不少。「有可能吧,我猜。這有什麼關係嗎?事情已成定局。」他執起她的手,領她步向門口。

  「你說得對。」她徐徐道。「事情已成定局。但是我在城裡時還碰上一、兩件奇怪的事,加上這個有人一直在暗中窺伺我們的神秘事件,教我很難不去想。」

  「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路克的心一凜,在小屋外猛地拉住她。「莉雅,你到底在說什麼?發生了什麼怪事?」

  「真是的,路克,我相信它真的沒什麼。」

  「我要你回答我,夫人。」

  「你知道,路克,當你用這種口氣說話時,會讓周圍的人有種趕緊躲起來的強烈衝動。你是在軍隊裡學會它的嗎?」

  他強迫自己耐心些。「夠了,莉雅。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覺得可能有人在窺伺我們。現在就告訴我,老婆,否則我們就一直站在這兒。」

  「這倒讓我想到,在我們的『知識探索』的兩次經驗裡,事後你都沒表現什麼情感。第一次可以歸咎於我姨媽的出現,但這次可沒藉口了。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嗎?」

  「你就是忍不住要激我是嗎?有一天你會玩得過火。回答我,否則我們可能會發現就是今天。」

  莉雅一聳肩。「好吧,但它真的沒什麼意義。不過是我在城裡發現了兩樣不屬於我的東西,它們全都標有一個『W』字母。一個是被遺忘在溫室門把上的領巾,我是在我們去賭場那一夜發現它的。」

  「就是你差點被馬車輾過的那一夜。」路克皺眉。「另一個東西呢?」

  『一個鼻煙盒,我在我的畫具箱裡發現它。』

  「而沒有人出面認領它們?」

  「沒有。」她搖頭,舉步朝大宅的方向走去。

  他跟在她身側,試著思考這一切。「什麼時候發現鼻煙盒的?」

  她咕噥一句他沒聽懂的話。

  他不耐地餚她的側面一眼。「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在我們最後一次於姨媽家花園見過那命運注定的一面後那天早晨發現的。你可能記得那一夜,爵爺,那晚我要求你安排我們,呃……」

  「噢,那天晚上。命運注定,這是真的。」他在腦中反覆思索她的話,尋找一個道理。「這真奇怪。」

  「為什麼這麼說?」

  「那天晚上我在回馬車的路上被一個劫匪襲擊。」他概略解釋一番。「當時我想過那男人也許是故意在那裡等我,但後來又認為不可能而沒理會它。」

  莉雅旋身,兩眼震驚地圓睜。「你被人襲擊了?一個劫匪?你為何沒告訴我?看在老天的分上,路克,你應該對我說點什麼的。」

  「比方說什麼?」她的關切令他心喜,又覺得頗安慰。

  「別嘻皮笑臉的,這是非常嚴肅的事。你可能因而受傷。他有沒有搶走你的錢或表?」

  「沒有。」

  「當然沒有。」她立即附和。「你的反應快得他跟不上。」

  「我真是受寵若驚,但我恐怕事實是我很幸運。」他再挽起她的手,領她走回大宅。「劫匪無功而返,除非把我的外套受損算在內。但這實在是相當有意思的巧合。」

  「什麼?你怎能說自己被人襲擊沒什麼?在我看來它很有可能造成非常可怕的後果的。」

  「是的,但這巧合中有意思的部分在於我們倆在千鈞一髮逃過一劫後,你發現標有『W』字母的物品。」

  她驚愕得出現少有的沈默,路克幾乎可以聽到她的心思在飛快運轉著。「你想這些巧合是怎麼回事?」

  「坦白說,我不知道。或許根本沒什麼大不了。但我承認我想過那名劫匪可能是艾理查雇來的。」

  「艾理查?噢,對了,他。因為他的輸牌之恥?你想他會只因為輸你錢而做出這種報復行為嗎?」

  路克回想他最後一次與艾理查的齟齬。「我和他除了那一場牌局還有其他的宿怨。但即使是他設下這種圈套,也不能解釋你在溫室裡發現東西的事。」

  她蹙眉。「對,它也不能和那樁馬車意外扯在一起。但我猜想如果那也是一件刻意安排的襲擊,我們一開始把我當成受害目標可能想錯了方向。」

  「你認為我才是目標?」他驚訝於她的想法,仔細思索了一番。「我不知道,但不無可能。事情發生時我們站的位置相距不很遠。」

  「又是艾理查所為?」

  路克思索著。馬車意外發生當夜,他與姓艾的尚未為莉雅的名節發生爭執,但牌局那件事確已發生,艾理查可能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在俱樂部的名聲每下愈況。當然,他們之間還有件發生在過去且將永遠橫亙於兩人間的舊怨。

  「有可能。」路克終於說道。

  「但這些事怎麼可能和我發現絲巾與鼻煙盒的事扯上關係?」

  「你認識任何姓氏字首是『W』的人嗎?」

  「不!我是說,是的,當然有,有好幾個。可是我說過,他們沒有人掉東西。」

  她開始滔滔不絕,告訴他那些姓衛的人的事及她姨媽如何對他們提起失物的事,但路克並沒在聽。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莉雅一開始回答那個問題時的怪異口氣。不久之前他才聽過一次那種猶豫的口吻,彷彿她不想太深入那個問題似的。他思索片刻,想起是哪一回。他在她描述她的噩夢那一夜聽到過它。

  「……她也問過衛伯利爵士,他收集許多精緻的鼻煙壺。還有衛金斯爵士,他常戴領巾。然後我們詢問衛特森,但全無結果。」

  「莉雅。」

  「可是呢,沒有人能肯定衛特森爵士的記性。他很有可能遺失了那兩件東西而不記得了,他的心思老放在更重要的事上,諸如氣象學之類的,你知道。他為測量降雨量而製造了非常了不起的儀器。」

  「莉雅。」

  「我說過,我姨媽認識的人有一大票,我們很可遺漏了一些人。」

  「莉雅,親愛的,拜託你休息一下。我想問你一個特別的問題,如果你能給我一個直接的答覆,我會很感激你。」他停下來,逼使她也停下腳步。然後他拉她轉過身,雙手握住她的肩頭。

  「什麼事,路克?」

  「莉雅,你是否認識你不喜歡的姓衛的人?某個讓你害怕或你覺得不能信任他的人?某個或許讓你覺得非常焦慮的人?」

  「沒有。」她立即答道。

  他對這明顯的謊話淡淡一笑。「再換個答案,甜心。別怕告訴我真話,我是你午夜冒險的夥伴,記得嗎?你可以把不能對別人說的話告訴我。」

  「路克,拜託,別這樣逼我。」

  他拉她靠近他,把她的臉龐靠向他的胸膛。「告訴我,莉雅。」

  她的肩頭一僵,身軀仍是頑強不屈。「你不明白。」

  「試試看。」

  「路克,他『死』了。」

  路克挨著她的秀髮一皺眉,聽到那簡短陳述中的狂亂絕望。他飛快思索一遍在他開始追求他的女繼承人之前安潔絲提供給他的資料,沒幾秒鐘便浮現出一個名字:衛森姆。「我們,有可能──」他柔聲問道。「是在說你的繼父嗎?」

  她猛一抬頭,明顯地想控制好自己。「我說過這是不可能的。他已經死了,埋到地下了。」

  「但你不怎麼喜歡他,對不對?」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我恨他對我母親所做的一切及他只要有機會就想對我做的事。我母親送我去和姨媽同住以拯救我免遭那個色魔染指,但她救不了自己。最後,他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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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你認為是你繼父殺了你母親?」

  路克的口氣聽來冷靜得出奇,莉雅想道,彷彿他是在問她是否想在晚餐前喝杯雪莉酒似的。他說話時,一臂搭上她的肩頭,兩人繼續走回大屋。

  「對,我是這麼想,但我從沒對姨媽以外的人說過這麼多。」莉雅感覺到肩上的重量,覺得出奇地放心。他是這麼的強壯,這念頭閃過她的腦海,而且如此撫慰人。

  她不知道為何路克攬著她能有這種效果,但也暫時不去多想。她太忙著警告自己小心接下來說的話,她已經衝口說出遠超過她原本打算透露的了。

  「你姨媽怎麼說?」

  莉雅拉緊她的斗篷。「她說很有可能。她很清楚他那種人──一個沒半點良心、無情的酒鬼。她指出如果是他謀殺了我母親,衛森姆為何等了這麼多年才下手是件耐人尋味的事。他為何不在剛娶我母親過門且掌握住她的財產後就立即解決此事呢?」

  「可能頭幾年沒什麼殺她的理由。」路克沉思道,彷彿在腦海裡解著一道令人好奇的謎題一般。「畢竟,正如你所說,他確實已掌握了她的錢,又何必冒險因謀殺罪而問吊?」

  莉雅歎口氣。「姨媽也這麼想。我母親不只送我來與姨媽同住,她還經常來拜訪我們數周,有時甚至一待幾個月。在明白自己嫁了什麼樣的男人後,她盡可能遠離他。每次他喝醉時就訴諸暴力。」

  「換句話說,除了把她的錢拱手交給他,她還被迫不出現在他面前。那麼他為何在多年後還要殺害她?」路克問道。

  「或許他只是厭倦了她。」莉雅的聲音緊繃。「或許有一天他對她格外氣憤,因而失手殺了她。他的脾氣非常嚇人,當他發怒時,便會完全失去自制,簡直就像個瘋子。」和路克一點也不同,她想道,後者總是自我克制──即使在生氣時。

  「我記得你母親是死於一樁騎馬意外中。」

  「對,在他的鄉間別墅附近。那個週末,她去那兒找她的朋友。在那之前,她一如往常一般與姨媽和我同住了好幾星期,但衛森姆命令她回去幾天盡她為人妻的責任。我母親非常美麗迷人;事實上,她是個完美的女主人,衛森姆經常利用她來向他的朋友們誇耀。」莉雅解釋道。

  「騎馬意外聽來是樁預謀,不像是盛怒之下會發生的意外。」

  莉雅一聳肩。「或許你說得對,我只知道他確實殺了她。」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他親口這麼告訴我的,她狂亂地想道。他在跌落樓梯底──撲向他的死亡時──這麼告訴我。

  但她不能告訴路克她為何如此肯定地繼父的罪行。路克太精明;一旦他得知一點訊息,便會刺探得更深,而她已知道自己有個壞習慣──只要在他懷裡就會變得太信任他、太脆弱。

  除此之外,她沈鬱地提醒自己,儘管路克在某些方面非常與眾不同,他仍然很可能無法忍受及諒解他娶了個殺人兇手的消息。

  「我當然沒真正的證據,」莉雅小心翼翼地說道。「但在心裡我相信這是他的傑作。」

  對這說法他沒多加刺探。「騎馬意外時有所聞,莉雅。」

  「我母親是個絕佳的騎者。」莉雅希望這話題會到此為止,但路克仍窮追不捨。

  「你有沒有與衛森姆對質?」

  這實在太接近危險的領域了。「他知道我沒有證據,當面嘲笑過我。」

  路克放在她肩上的手一緊。「後來你怎麼做?」

  「我什麼也不能做。兩個月後他死了,姨媽和我認為這是天理報應。」

  「我記得他的屍體是在樓梯底下被發現的?」

  她迅速抬眼一瞥。「你從哪兒聽來的?」

  路克的嘴角諷刺地一勾。「安潔絲。」

  「你的確從安夫人那兒打聽到許多事。」

  「我們別再挑起這方面的爭執了。你繼父真的是那樣死的?」

  「對。」莉雅小心地挑選用字。「當晚他顯然醉得非常厲害,這對他而言並非不尋常。一個不穩,他就從樓梯頂摔下。這就是整件事的結束。」

  「不盡然。」

  她心頭一驚。「這話什麼意思?」

  「我指的是你仍為看到標有他姓氏的領巾和鼻煙盒而緊張不安。怎麼回事,莉雅?你是不是開始懷疑世上是否真的有鬼魂這種東西?你認為衛森姆回來糾纏你了?」

  「別這麼說!」她立即控制住自己。「我當然不相信鬼魂之說,困擾我的是那條領巾和鼻煙盒似乎都被遺留在最可能由我發現的地方。」

  「發現領巾的地方的確頗有意思,不是嗎?它意味著有人知道你會經由溫室門回主屋去。」

  「正是。路克,現在回想起來,不禁教人懷疑是否有人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們。這個人的監視顯然嚴密得看到我那一夜離開舞會、搭上你所租來的馬車。」莉雅做下此結論。

  「並且跟蹤我們到客棧?有可能。」

  「有可能是安潔絲。」

  路克的語氣一揚。「我無法想像安夫人在半夜裡爬牆的情景。」

  「你說得有道理。那麼這意味領巾和鼻煙盒是另一個人放的。除非……」

  「除非什麼?」

  莉雅被一個念頭嚇住了。「你想她是不是雇了名包爾街的偵探來跟蹤我們?」

  「親愛的,你是最清楚這麼做到底容不容易的了。」

  這句話後是片刻尖銳的沈默。莉雅這時想到自己到底是否曾理智思考過。當時她只知聽從她的心行事,卻忘了她可以雇個偵探來打聽一些這名神秘的史東華爵士的消息。

  「我想過你會過多久才採取這個行動。」

  她皺眉,害怕他已經讀穿她的心思。「什麼行動?」

  他露出邪惡的笑,牙齒一閃。「雇名偵探來調查我,它是我想盡快結束這場追求的原因之一。」

  「你真是非常卑鄙,康路克。」

  「我也非常滿意我們的婚姻,夫人。」他在廚房門外暫停,用他的嘴輕刷過她的,雙眼閃亮。「撇開我使你置身客棧那一夜的尷尬情境,我不能說我為事情如此發展感到非常遺憾。思及當時所冒的風險,我們倒是挺輕鬆就脫身了。」

  「我想不出還有比那更糟的脫身方法了。」

  「那麼你真的是缺乏想像力,夫人。我常常徹底不眠想著我們的午夜冒險總有出紕漏的一天。」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和我在一起真的這麼不快樂嗎,莉雅?」

  她想罵他在她愛著他的同時竟不愛她,她想指控他操縱她投入這樁婚姻。在她的感情威脅著撕裂她時,他卻似乎在完全的自製之下。她渴望讓他頓悟他的無比罪惡,讓他哀求她的原諒並宣告他永誌不渝的愛與忠貞。

  總而言之,莉雅明白,她想為自己處於這種情境而報復。但她也實際地知道她可能無法如願以償。

  但她已學到教訓了,莉雅暗自發誓,她將把這些秘密埋在心底,正如她已學得埋藏其他更陰暗的秘密。如果康路克滿意他的婚姻,她也會努力使自己滿意。但她不會給他多於他一開始設下陷阱捕捉的──一個被迫接受自己是因為她的錢而被人娶進門的女繼承人。

  「我想,」莉雅謹慎地說。「就丈夫們而言,你大概不算太糟。」

  「這麼卑微的讚美真令我心碎。」他輕聲抱怨。「你當然說得出更好聽的吧?」

  她舔舔下唇,抬頭仰視他。月光下,他的身形迫人、龐大而有力地俯臨著她。他臉上堅毅的線條刻劃著清晰的銀光與深沈的陰影,雙眼中閃動的情慾令她才熄滅的火苗再度復燃。她應該怕他才對,她告訴自已。但有他陪著她時,她卻總是覺得不可思議的安全。這該死的男人。

  她的直覺是抬起雙臂勾住他並坦承她的愛,但她的自我保護意識與驕傲硬生生截斷了這無益的舉動。她絕不再讓自己像客棧那一夜時那樣毫無保留地交給路克。

  「爵爺,我相信我已經向你解釋過我會盡全力做好我的職責。」

  路克惋惜地搖搖頭,親吻她的鼻尖。「如此驕傲,如此堅決不多讓一步。你怎能如此殘酷,莉雅?」

  「我不認為我願意接受現實稱得上殘酷。你還想要求我什麼?」

  「一切。」

  「聽起來好像要我完全地降服,爵爺。」

  「或許我是。」

  「關於這一點,我發誓你得等到這世界准許女人公開穿著長褲亮相。」她犀利地還嘴。「換句話說,永遠別想。」

  「或許不必那麼久,但我們以後再談這件事。目前我很滿意我們今晚的進展了。」他牽起她的手,領她回到黑暗岑寂的大宅內。

  牧師及他的妻子很緊張,顯然並不習慣在史東華宅邸內用下午茶。莉雅心想若要她放膽一猜,她會說他們從未被以任何理由邀請至宅內,更別提是諮商本地慈善需要的事了。想到這兒她就生氣,它是前任伯爵根本不管居住此地及附近人民死活的另一證據。

  「我們無法告訴您我們有多高興見到您與您美麗的妻子回到這座大宅內,史東華爵士。」臉色紅潤、體格結實、年約五十開外的翁牧師非常嚴肅地說道。

  「是的,我們竭誠地歡迎您們。」翁夫人──一個長相甜美的嬌小女人──僵直地坐在她丈夫旁微顫地說道。她小手中的杯子在她輕啜一小口茶時發著抖,還不時偷瞄一下會客室,彷彿她仍不能相信自己正置身大宅內。

  「謝謝,」莉雅和藹地說道,對這名不自在的女人微笑。「你能在如此倉促的通知下安排前來實在太好了。」

  「不算什麼,不算什麼。」女人急語道,幾乎潑灑了她的茶。「我們非常感激您們對本地事務的熱心。」

  牧師勇敢地以男人對男人的眼神迎視他主人的視線。「希望您不介意我如此說,爵爺,但您家族的土地已被荒廢太久。如今我很高興聽說您已在村裡推行一些改善計畫。」

  「很高興你喜歡它,翁牧師,我很同意你對這片土地及鄰近鄉間的看法。」路克放下茶杯的力道教莉雅強忍住一個笑。她丈夫把他的不耐掩飾得很好,但她知道他寧可避開這個社交場合。

  當天早上他曾明白對她說他是個大忙人,沒工夫和牧師喝茶。莉雅告訴他別想逃過這一關。最後是她贏了──大出當時一、兩名正在廳裡聽到這段激辯的僕人意料之外。人們將愈來愈注意到新任史東華伯爵有寵溺他的新娘的強烈傾向。

  「有太多事得做,」翁牧師道。「這一帶的情況已愈來愈緊急了。」

  「您的夫人已給本地人民留下深刻的印象。」翁夫人羞怯地說。「當我今早送一件小外套去給霍貝慈的女兒時,她相當驕傲地對我說她不再需要任何救濟。她女兒在這裡的廚房謀得一份工作,她這麼說,而她的丈夫也將開始在馬廄工作。她是如此高興,夫人,您簡直想像不到。這名可憐的女人過了好一段苦日子,其他許多人也是。」

  「我們很感激有這麼多自願幫忙的人手,要重整這個地方需要許多幫手才行。」莉雅說道,每個字都出於肺腑。把這間會客室弄得像現在這樣差強人意的舒適已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她當天早上黎明即起,指揮新任用的家僕們將它整理乾淨。

  「我不介意告訴您,爵爺,由於那個盜獵者的鬼故事,您們可以有個不錯的起頭。」牧師低笑出聲,然後看到他妻子拋給他一個驚恐的眼神時打住。他連忙端起他的茶杯,清清喉嚨。「對不起。」

  但路克不容此事就這麼過去。「什麼鬼故事和盜獵者,牧師?」

  牧師起初的不安如今顯而易見,顯然他覺得自己已說得太多。他輕咳一聲。「爵爺,我恐怕本地有些人在森林裡從事盜獵的行為──尤其在時機非常艱難時。上帝知道在森林裡仍殘留著上任伯爵設下的陷阱時,此事的代價有時是一條人命或終身殘廢。」

  「你不必擔心,牧師。我在軍隊待過,有時也不得不掙扎著求生存,我向你保證,對於一點盜獵我可以睜只眼、閉只眼。我已經安排摧毀那些尚未被獵人們觸及的陷阱。」

  牧師的笑容宛如撥雲見日。「我非常高興聽到您這麼說。您一定很清楚,您伯父對此抱持著完全不同的態度。」

  「說說這個特別的盜獵者的鬼故事。」路克冷靜地催促。

  牧師飛快與妻子交換一個眼神,然後重重歎口氣。「是的。呃,這個有意思的故事是我今早不小心聽到的。您知道鄉下人是怎麼閒扯的,似乎是昨晚某個大膽的獵人抄捷徑回家,瞧見了琥珀騎士和他的夫人。您當然已經聽說這個傳說了?」

  「聽過。」

  莉雅熱烈地傾身向前。「有人看見琥珀騎士和他的夫人出現在這一帶?」

  牧師夫人緊張地一笑。「就在史東華的土地上。至少根據今早故事的描述,騎士與他的夫人被人瞧見在午夜過後步行穿過史東華的花園回家。這不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嗎?」

  「真有意思。」真相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明時,莉雅說道。她想像自己與路克如何在子夜被一個震驚的盜獵人撞見,而她那件琥珀色斗篷又如何在風中翻騰。「你說他們步行穿過花園回家?」她感覺到路克在向她使眼色,但選擇不理會他。這事簡直太有趣了。「你想他們在半夜裡四處閒蕩做什麼?」

  路克清清喉嚨。「你能再為我斟杯茶嗎,親愛的?我覺得自己滿渴的。」

  「當然可以。」莉雅用眼神嘲笑他,盡責地為他斟茶。他回以她嚴厲的瞪視,激發她惡作劇的念頭。「你剛才說什麼,翁夫人?」

  「什麼?關於他們可能在午夜時閒蕩做什麼?噢,老天。」這個好女人露出怯怯的笑。「,他們是鬼魂,您知道。我想這是他們唯一可以出來的時刻。根據傳說,這對神仙眷侶非常喜愛午夜約會,他們似乎有午夜馳騁並於黎明前返家的習慣。」

  牧師清清喉嚨。「鬼故事說夠了,親愛的。你會讓史東華爵士及夫人以為我們只知道傳播村民的閒聊。」

  「一點也不,」莉雅宣佈。「我覺得它非常有趣,你不覺得嗎,爵爺?」

  「我覺得它全是無稽之談。」路克自制地說道。

  「您一定得諒解,」牧師夫人急道。「村民們聽到這故事都興奮極了。他們希望相信它,因為他們想相信這裡的情況真的有轉機了。根據傳說,史東華只有在琥珀騎士及其夫人回來的情況下才會再度繁榮起來。我懇求您別剝奪他們這一點小小的希望,爵爺。」

  「是啊,」莉雅對她的丈夫甜甜一笑。「求您,別作掃興的人,爵爺。」

  牧師及他的妻子震愕地瞪著莉雅。路克又再對他的妻子投去一個警告的眼色,啜飲他的茶。

  牧師顯然發覺自己與妻子意外捲進了一段夫妻間無傷大雅的玩笑中,他的臉變得更紅,鼓起勇氣來改變個話題。「與其談論一對無害的鬼魂,倒不如說說那個過去幾個月來騷擾這一帶的馬路強盜。」

  「馬路強盜?」莉雅的注意力馬上被新的談話方向所吸引。「什麼馬路強盜?你被搶過嗎,牧師?」

  「沒有,就我所知沒有村民被搶過。我敢說,他們沒有人值得那傢伙花工夫。但是聽說有好幾輛經過的馬車被攔下。恐怕這名匪徒有點蠢;第一次馬車伕掏出把手槍,把大盜嚇得落荒而逃。第二次,車內的人以幾枚銅板和一隻毫無價值的戒指就把他打發了。」

  「馬路強盜通常在他們從事勾當的地方有落腳的巢穴,」路克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想這人有沒有可能是本地居民?」

  牧師的頭搖得未免太快,看來更加的不安。「我敢說不是,大概只是某個過客。如果這傢伙現在已經放棄這一帶,我一點也不會驚訝。幹他這一行的不停轉移陣地應該才是明智之舉。」滿意於自己已充分解釋了此「社會問題」,牧師的話題轉向個較安全的一面。「噯,我無意冒昧,但不知爵爺您是否考慮過您想種植何種作物?我在這裡已住了許多年,對什麼作物適合這裡的土壤有點概念。」

  翁夫人立即警戒起來。「真是的,親愛的,我相信爵爺若需要建議,他會開口的。」

  「當然,當然。」牧師的臉轉為暗紅色。「抱歉。園藝是我的興趣之一,我喜歡想像自己是專攻這方面的學者。」

  路克猛抬起頭。「真的,先生?」

  牧師再次輕咳幾聲,但這次看來對自己多了幾分自信。「我很榮幸告訴您『植物學進展』期刊上曾登載過一、兩篇我的文章。現在我正在撰寫一本關於花卉栽種的書。」

  「你對蕎麥有多少瞭解?」路克單刀直入問道,所有不耐的跡像一掃而空。

  「很好的動物糧草,很適合您貧瘠的土壤,但我比較偏好燕麥、小麥和玉米──在可能的土壤上種植。」

  「我聽說在小麥短缺時有人食用蕎麥。」

  「只有那些歐陸上的人。我懷疑會有英國人想吃它,除非他已經飢不擇食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最近我對拿石灰來代替糞肥的說法頗感興趣。」路克道。「你的看法如何?」

  「我對這方面做了點研究,」牧師滿懷熱忱地說道。「在我妻子的玫瑰花叢上拿石灰做實驗,還有泥煤、磨碎的骨頭及魚,留下一份詳細的記錄。您想聽聽結果嗎?」

  「當然。」路克站起身。「我們何不到書房去?我有幾張產業的地圖可以邊談邊參考。」他這才轉向莉雅。「我們失陪一下沒關係吧,親愛的?」

  「當然。」

  「跟我來,牧師,我有好幾個問題請教你。現在,關於糞肥,我得承認它其有取得方便的好處。」

  「對。當它短缺時,可以派人從倫敦送來。倫敦有好幾千匹馬,您是知道的,糞肥還得經過特別的處理。您是否讀過戴漢夫的『農業化學之組成』?」

  「沒有。」路克道。「但我手上有一本馬蕭著的『約克夏的鄉村經濟』。馬蕭非常欣賞石灰的使用。」

  「它的確有它的優點。如果您想要,我可借您那本戴氏著的書。此人對肥料這方面採取一種非常富科學性的研究途徑,我相信您會發現它很有意思。」

  「感激不盡。」路克道。

  兩個男人熱烈交談地走出房間。

  莉雅看著她的客人。「再來點茶,翁夫人?」

  「謝謝您,夫人。」她抱歉地看她的女主人一眼。「請原諒我丈夫。我恐怕他對園藝及農業的研究有點走火入魔了。」

  莉雅一笑。「相信我,他碰到旗鼓相當的人了。我丈夫對此的興趣最近也變得很熱中,你應該已經注意到。」

  翁夫人鬆了口氣,發出輕快的低笑聲。「是的。想想看,竟然在會客室裡討論糞肥的事。但這就是鄉間生活。」

  「這和在我姨媽位於倫敦的家裡時沒什麼兩樣。我姨媽對探索新知的事非常感興趣,而我恐怕也追隨了她的腳步。我相當喜歡這種討論。」

  牧師夫人熱忱地綻放笑容。「或許您與爵士會想參加我們本地的『新奇事物研究學會』的會議。我們每週一下午在我家聚會。相當多的人出席。」這名善良女士突然臉紅,開始結結巴巴。「當然,您可能不會對我們的聚會有多大興趣。您曾居住在城裡,我相信您的研究進展絕對遠超過我們。」

  「別客氣,參加你們的會議聽來是個不錯的主意。我期待著它。」

  翁夫人的笑立即燦爛重現。「您真好,我等不及告訴我的朋友們了。」

  「你說你種玫瑰,翁夫人?」

  翁夫人又一笑,羞澀地說:「恐怕這是我的熱愛。」

  「我很樂意與你討論一些重建史東華花園的計畫。我無法忍受沒有個像樣的花園,而路克又太忙著農作問題。你願意陪我視察一下花園嗎?」

  「這是我的榮幸。」

  「好極了。我們可以順便討論這一帶非常迫切的慈善救濟需要。事實上,比起花園,我更急著想開始這個計畫。」

  牧師夫人的笑容帶著真誠的贊同。「村民們如此相信他們的琥珀夫人回來了的原因讓人不難理解。」

  莉雅大笑。「你指的是我偏好某種色系的衣著,我猜。我向你保證那純粹是巧合。」她略帶嘲諷地低頭笑看她黃白相間的洋裝。

  翁夫人一愣,然後為她的女主人以為她說出這麼涉及私人評論的話而難為情。「噢,不,夫人,我指的不是您美麗的衣裳,但我承認這顏色穿在您身上非常顯目且營造出一種琥珀的效果。不,我指的是傳說,它說騎士的妻子為人非常慈善且溫柔。」

  莉雅皺皺鼻子,露齒一笑。「那麼它說的肯定不是我。我絕不是女性的典範人物,這一點問我丈夫就知道了。」

  一星期後,莉雅坐在她的梳妝台前,而小蘭才剛為她鋪好床。當她把睡袍遞給莉雅時,路克與她的房間之間的門在草率的一聲輕敲後被推開。路克帶著一種莉雅已習以為常的威嚴氣勢步入。她從鏡子裡瞪著他,然後對她的女僕點點頭。後者朝路克彎身行禮。

  「你可以下去了,小蘭。謝謝你。」

  「是的,夫人。需要我派人送茶上來嗎?」

  莉雅迎視鏡中路克的眼神,搖搖頭。「不,謝了,小蘭。今晚我不需要茶。」

  「好吧,夫人,晚安。爵爺,晚安。」她迅速退出門外。

  路克等到女僕關上門,這才慵懶而略帶威脅地舉步邁至莉雅正後方。他傾身向前,雙手放到她的梳妝台上,將她困在其間,雙眼則繼續與她在鏡中相視。

  莉雅忍不住一股興奮的期待。這男人對她有絕對的影響力,而她已得知自己對他的肉體方面也有無比的控制力量。她思忖他們之間是否永遠是如此。

  「我看到那封今天寄到的信,寄信人是你姨媽。」路克低頭親吻她的頸背。「南夫人信上說什麼?」

  「她說看來我們已毫髮無損地撐過那樁醜聞。」莉雅惋惜地一笑,回想她姨媽信中的內容。「這得感謝安潔絲,她把我們的倉促成婚描繪為本季超級的羅曼史。」

  「老好人潔絲。」路克的舌溜過她敏感的耳廓。

  莉雅一顫。「我發誓,路克,我不喜歡欠那女人人情。」

  「我也是,但身為一名軍人,我老早就學會接受任何可以得到的援助。」

  「顯然是如此,否則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

  「夠機靈。你就是忍不住這麼說,對吧?」

  「很難。」莉雅坦承。光是他的眼神與親近便已令她的血液開始加熱。她突然想到即使明天有人一揮魔杖撤銷這場婚姻,她永遠也不能真正逃脫他身邊。

  「你姨媽還寫了什麼嗎?」

  莉雅見到他眼中的光芒一閃,知道它與他正在她身上施展的誘惑無關。「你是指她是否發現其他標示『W』字的事物?答案是沒有。她也尚未找到任何表示遺失了領巾或鼻煙盒的人。」

  「她是否有提到艾理查?」

  「沒有。」

  「算了。告訴我,莉雅,你怎麼給你姨媽回信?」路克問道。

  「我告訴她關於我對花園所做的計畫,並邀請她方便時盡快來拜訪。我也提到你和牧師如何發現你們在農作技術、園藝及糞肥上的共同興趣。就這些了,我想。噢,對了,我還請她差人送來一些植物插枝和種子。」

  「什麼?沒有提到你如何高貴地接受你不幸的命運及誓言作個稱職妻子的事嗎?」他親吻她的頸項。「沒說到你已認清你的女性榮譽感要求你向你的丈夫屈服之事實──即使婚姻在這種情況下相當討人厭?」他輕嚙她的耳垂。「沒有提到你如何勇敢地忍受你在婚姻床上的責任?」他再吻她的肩膀曲線。「沒有你如何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及這對你是多大的一個教訓之類的傷感短語?」

  她猛地站起來並轉身,毫不客氣地戳他的肋骨。「康路克,你是個卑鄙、可惡的丈夫,活該下地獄去爛掉!」

  「我的腿,我的腿。立刻住手,夫人,否則你會毀了我的下半生。」路克往床的方向後退,笑聲在房內迴響。

  「和你的腿下地獄去!」她繼續她的攻擊,逼近他,直到他跌臥床上。跟著她跳到他身上,勝利地跨騎在他身上。路克投降地舉起雙手。

  「我求饒,夫人。你還要繼續攻擊一個已經躺下的無助的人嗎?」

  「你或許是躺下了,但你可不無助,康路克。你還能用你的嘴。而在我看來,就是它讓你今晚惹上這個麻煩。你就是忍不住用最可惡的方式嘲弄我,對不對?」

  他的微笑慵懶且充滿承諾。「請允許我把我的嘴用來做更好的用途,夫人。」

  他抬起手勾住她的後腦勺,然後將她的臉壓向他的,用他的嘴攫獲她的唇。

  莉雅一聲輕歎,任自己向她丈夫懷抱的神奇魔力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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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路克知道他才剛開始編織起的和諧之網在下個星期一早上被撕得粉碎全只能怪自己。

  他早該料到它的到來,他告訴自己,早該有所準備。他──總是以自己的謀略、計畫能力自豪的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將住。而他沒有任何藉口可自圓其說。

  但他妻子的時機算得有如一個對敵人充分瞭解的野戰元帥一樣准。

  她輕巧地步入書房,手中揮著她姨媽最新寄來的信,那時路克正在瀏覽一份她最近三年來所做的投資的詳細簡報。

  「你在這兒,路克,我一直在找你。不,不必起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打算以我的名義簽一張面額相當大的匯票,以便支付一項我計畫很快付諸實行的投資。我想你會想在計畫你這個月的支出時把它列入考慮。」

  路克坐下並抬頭看她,心思仍未自剛得知莉雅的投資習性時所受的震撼中恢復。她站在大書桌另一邊明燦地對他微笑著,穿著一件陽光色洋裝的她看來與往常一樣優雅與生氣蓬勃。

  「你需要多大的金額?想做哪一種投資?」他語氣謹慎地問。

  「噢,我想幾千鎊應該夠我做這項特殊的投資。」

  「幾千鎊?」

  「或許要一萬或一萬五千。」她瞧瞧手中的信。「姨媽說我們將投資一些蘭開夏的新煤礦場。」

  「一萬或一萬五千英鎊?為了蘭開夏的一個煤礦開採計畫?」路克無比震愕。「你不可能想做這麼愚蠢的事,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當他瞧見她美麗眼眸中的戰火,路克才知道自己剛犯下一個嚴重的策略性錯誤。

  「我們的投資代理人貝先生最近極力推薦這個計畫。」莉雅道。「姨媽說她『自己』打算投資。」

  「你姨媽可以任意做她想做的事,但我不能讓你把這麼一大筆錢投入蘭開夏的一個煤礦坑。投資煤礦可以讓一個人很快被吞去一筆財產。」

  「我是有筆財產,路克,記得吧?」她的語氣有點過於甜蜜。「而你為此才娶我的。」

  路克試著從這片泥沼中脫身。「你的遺產是很龐大,親愛的,但並非用之不竭。以你的智慧應該明白這一點。你沒有足夠的錢拿一萬到一萬五千鎊去冒險。這樣龐大的數目應該用來購買土地,而非用來在地上挖昂貴的洞。」

  「但我在倫敦已經擁有一些為我帶來不少收入的地產。還有,」她對他挑戰地一笑。「我現在還和你共同擁有約克夏這一大片土地。我不想再要更多的地方。」

  路克的視線回到帳目簡表,以非常實際的語氣說道:「那麼你可以把錢放在拯救史東華所需要的開銷上。」

  「你已經夠忙著把我大筆的鈔票花在這些計畫上了。這項煤礦方案是我自己想要的個人投資。」

  「莉雅,相信我這一回。煤礦場是冒險的投資,尤其在它們由別人經營的情況下。如果你對礦業真的很感興趣,我們可以考慮雇個工程師來探勘史東華。約克夏有煤也有其他礦產,或許在這片產業上就有值得開採的物資。我不能讓你把錢丟進一個我們無法管理控制的計畫裡。」

  莉雅大步走到書桌前,把信丟到桌上。「你是要禁止我自由花用我的錢的權利嗎?」

  路克祈禱上帝的指引,但未獲任何啟示。他得獨力應付這個棘手的問題,而他已知道無論怎麼做都將大禍臨頭。

  他試著小心選擇自己接下來的用詞。「你嫁給我時帶著一大筆財產,而它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孫子及他們的子孫,必須被嚴加保護。身為你的丈夫,指導你的投資是我的責任。」

  「我就知道,」莉雅陰沈地說道。「我想事情總是這樣開始的。丈夫先是告訴妻子她無力管理她自己的事、必須讓他來為她處理。從此之後他完全大權在握,她的錢如何花用就毫無她說話的餘地了。」

  這激怒了他。路克不耐地指指攤放在桌上的帳本。「坦白說,親愛的,我不確定是否該讓你完全處理自己的決定,你似乎有在財務方面冒大風險的傾向。你曾經不只一次地陷入財務危機中。」

  「但我總是熬過來了。」她反駁道。「如果你看到我目前的收入帳目,就能明白了。」

  「是的,這得歸功於你在城裡的地產。你明白嗎,莉雅?最值得信賴的投資是土地,就是它們保障了你的財產。你沒權利冒險投資股票、航運和遠方的礦場計畫。」

  「沒權利冒險?這話出自你口中實在可笑。在娶我之前,你所有的收入全來自冒險。還有什麼比戰場和牌桌更冒險的?」

  她的話中有幾分道理只徒然更激惱他。「該死,莉雅,我無法選擇如何賺我的錢,我只是做我必須做的事。但情況已經改變;我們倆都有責任管理史東華,並且盡可能明智地處理你所帶來的錢。你那些拿銀子冒大險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她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桌上,眼中燃著怒火。「你乾脆明白說出來好了,康路克。我要我們倆親耳聽到你說出來。」

  「我不知道還能怎麼明白說出來。」

  「明明白白告訴我你禁止我依我的自由意志花用我的錢。讓我們倆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的怒氣也足以與她匹敵。「你是故意給我設下一個陷阱,莉雅。你要我在說出那些給予你完全自由及會將我貶至和娶你母親那個男人一樣的暴君丈夫的話之間做選擇。你以為你能這麼容易操縱我嗎?」

  「我沒有想操縱你。而且正好相反,是你想操縱我。」莉雅的口氣在他嚴厲的目光下仍毫不撼動。

  「我是想保護你免受魯莽個性之害。」

  「魯莽?你說我魯莽?你?一個先是從軍、後又靠賭錢為生的人?哈!這只是個藉口,你自己清楚得很。你想完全控制我的錢,並且告訴我不再允許我有自己花用它的權利。接下來是什麼?強迫我安於每一季只有一小筆零用津貼?連買衣服、顏料、書和偶爾買匹馬都得經過你批准才能動用我的收入?」

  就這麼多了。他的脾氣爆發。「有何不可?如果你想扮演一個一點也不考慮經濟情況、揮金如土的輕浮女人,我除了這樣對待你之外別無他法。但我們都知道聰明如你絕不會只為了氣我而真的那麼做。」

  「你在禁止我自由使用我的錢嗎?」

  「我在禁止你冒險拿一大筆錢投資一項除了你姨媽投資代理人的推薦外,你對它一無所知的計畫。」

  「貝先生的推薦已讓我賺進許多錢。」

  「但也損失過一些。我看過你的帳目了,貝先生並非鐵口直斷。」路克道,草率翻弄著莉雅的交易帳冊。

  「當一個人從事某些重大冒險時,難免有一些損失。」

  「有許多比你富有的人就因為你這種心態而導致傾家蕩產。」

  「說出來吧,該死的你。說出那句話,路克。當著我的面告訴我我再也沒有權利控制我的財產。」

  路克放棄試圖挽救這情境。「莉雅,我以為我已經清楚表示過,選擇縱容你一些瘋狂的念頭,並不意味我會允許你任意操縱我。總有一天你會學乖的。」

  「說出來,路克。」她的眼神繼續無畏地向他挑釁,微笑是刻意的嘲諷。

  路克非常輕聲地咒罵一聲。「好吧,夫人,你既然這麼執意把這件事扯開,我就給你你想要的:一個敵人。你被禁止投資這個煤礦場計畫,我會指示你的銀行你將在每一季收到一筆零用金。除非我親自批准,否則就這麼多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顯然被他的復仇內容給嚇住了。「我不敢相信,你不可能是真心的。禁止我投資煤礦計畫是一回事,但完全禁止我用我的錢則是……教人難以相信。」

  路克往椅背一靠,興致缺缺地看著她。她看來是真的被嚇到了,這顯然不是她開始這場衝突戰時所預期的結果。

  「我能瞭解你的驚訝。」他溫和地說。「我知道幾分鐘前你走進來時,相當自信能勝利地走出去。以你的聰明才智,若沒把握能贏是不會發動這場攻擊的。但你低估了我,親愛的,假如你再不放棄發動這些衝突戰,我恐怕你會全軍覆沒。一個好的戰爭指揮官絕不會犯下低估敵人的錯誤。」

  「你說得好像我們是在戰場上。」

  路克俐落地點點頭。「恐怕這正是你營造出來的情境。」

  「而我還以為你應該會是個差強人意的丈夫!」她旋身朝門口疾步而去,沒給他機會搶到她前頭。她拉開門。

  「你以為你要上哪兒去,莉雅?」

  「出去。」她的笑容足以使他的皮膚剝落。

  「莉雅,如果你以為你能負氣出走,然後想個鬼點子洩憤,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別擔心,爵爺,你對我的去處將無從挑剔。我要去牧師家參加一場聚會。我敢打賭即使是這個全新的保守、自以為是的你,也找不出藉口反對我今天下午出席這場聚會。」

  「什麼樣的學會舉辦的?」

  「一個致力於研究新奇事物的社團。」她高高在上地答道。

  「或許我能撥出時間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老天,路克,這根本不可能。我相信你實在忙得沒空陪我去。有這麼多有意義、重要的事等著你決定。」她走出門,反手刻意地甩上它。

  震動使得燈為之顫動,路克不禁一縮。他靜坐片刻,繼而徐徐起身走去為自己倒杯白蘭地。

  他立在窗前飲他的酒,鬱鬱地告訴自己這將是場漫長的戰役。原先以為困難的部分待他讓她嫁給他後便會結束,不過是在欺騙自己。如今看來,真正艱鉅的顯然是在結婚之後。

  好上帝!他是否真的在新承擔的責任之下變得有點自以為是了?他自問。

  莉雅在抵達牧師舒適的家時仍氣得七竅生煙。但她在被領入一間滿是本地仕紳淑女的宜人廳室時,仍擠出了一個迷人的笑。他們的歡迎溫暖得令她的鬱悶心情很快便褪去。

  「歡迎參加我們的小聚會,史東華夫人。我們最近正致力於為痛風與風濕症的患者找出一種改善的藥方。」翁夫人在介紹過眾人後解釋道。她對一張擺滿小玻璃杯的桌子揮揮手,每個杯中盛著一種液體。「我們的重點擺在藥用植物及藥草上。比方說,這位艾弗瑞爵士相當有希望因發現一種增加英格蘭的鴉片嬰粟產量的方法而獲得『人文學會』獎。事實上,他已經培育出一種品質極佳的產品。」

  「多令人興奮啊!」莉雅說。「您一定對自己相當自豪,艾爵士。」

  艾弗瑞爵士謙虛地臉紅。

  「還有那邊的宋爾賓醫師則一直在從事結合酒精及諸如甘草根、大黃、甘菊等其他成分、以各種劑量及煎熬方式的實驗。」

  這次輪到宋爾賓醫師驕傲地臉紅。

  「有趣極了。」莉雅喃喃道,檢視著那些瓶瓶罐罐。「我姨媽與我參加過許多這方面的藥性演說。你到目前為止有許多發現嗎?」

  「如您所知,」宋爾賓醫師幾乎掩不住他的熱中。「酒精與鴉片酊的結合對解痛相當有效,但有使得服用者昏昏欲睡的毛病。它對某些疾病而言無礙,但對諸如痛風、風濕症或──呃──女性病痛及某些慢性病卻不然。必須找出個方法來解除這些疼痛但不致引起睡意。」

  「你想調製出一種能讓患者繼續其日常作息的藥劑,」莉雅明瞭地一點頭。「非常重要的研究,的確。」

  「我家一帶的農人及勞工經由他們自己錯誤的嘗試,已在此方面獲得相當的成就,」角落一名圓胖的紳士發言。「他們發現一些極佳的解藥。」

  「問題在於,」另一人說。「缺乏標準化與分析。每個家庭當然都有它自己的藥方並世代相傳,結果成了家傳秘方而非科學性理則與研究。比方說,每個主婦都有她特製的咳嗽糖漿,但全都不盡相同。」

  「顯然這問題有許多方面有待研究。」莉雅發言。

  「對。」宋醫師走向桌子。「解決此問題只有一個科學性的方法。我們必須進行實驗並詳細記錄。這裡的每一杯皆盛有一種特製的藥方,今天我們的目標是看看它們是否能立即緩和疼痛但不致引起睡意。」

  「關於實地解痛呢?」莉雅興趣濃厚地問。「你怎麼診斷?我現在連個輕微的頭痛症狀都沒有。」

  「我們等到實驗的第二階段才能進行。」牧師做此妥協。「恐怕我們很難在同一時刻找到五至十個正好痛風或頭疼發作的人。」

  「說到這兒,」翁太太適時說道。「我今天下午有點風濕痛。」

  「而我的痛風毛病一直折騰著我。」另一名成員自願道。

  「我已經牙疼了一整天。」一名年長的紳士宣佈。

  「我想我也有頭痛的症狀。」愛莉夫人亦自告奮勇。

  牧師聞言喜不自勝,宋醫師與艾爵士亦同。

  「好極了,好極了,我們今天或許能完成實驗的兩個階段。」艾弗瑞爵士既不好意思又滿懷希望地看著莉雅。「我發現您對這種事頗有興趣,史東華夫人。你願意加入我們的測試抑或在一旁觀察?」

  「老天,參加實驗一向比旁觀有趣多了。我很樂意協助你們測試藥劑。它一定非常具有啟發性。」

  這話對艾爵士大大受用,還有房內其他人也是。宋醫師步上前再次主持大局。「現在,我會把這本筆記本放在桌上,在我們一杯接一杯測試時,每個人都得清楚、簡潔地記下我們的感覺。我建議我們先從純白蘭地開始並記錄,然後再嘗試各種通寧水混合劑。」

  「是的,當然。」牧師讚歎。「我們必須能夠區辨純酒與摻雜其他成分的酒之間的不同。你真是聰明,宋醫師。」

  莉雅想到一件事,蹙起了眉頭。「我們當中一個人在整個實驗過程中只測試純酒如何?如此一來,測試各式混合劑的反應可以準確比較只試純劑的反應。」

  立即有幾個人點頭贊同。

  「好主意,夫人。」艾爵士道。「您顯然對科學研究技術相當精通。」

  「我多少有些經驗。」莉雅謙虛地承認。「既然這是我的主意,而我今天下午又沒什麼生理上的不適,我自願擔任只試純酒的人。」

  「您真是太幫忙了,史東華夫人,真的。」宋醫師說道。「我們開始吧。」他親切地遞給莉雅一杯白蘭地。

  當天下午路克自佃農那兒返家時,為眼前歡迎他的景象嚇一大跳。兩名表情非常擔心的男僕及小蘭正攙扶著看來隨時要倒下的莉雅登上前門階梯。路克把韁繩朝馬伕一扔,疾步上前去。

  「我的天,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你病了嗎,莉雅?」他無比關切地看著她。

  「噢,嗨,路克。」她對他露出個快樂的笑臉,腳下差點失去平衡。「你今天扮演謹慎、保守的自大狂,還愉快嗎?我整個下午都用來做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我參加了一個小小的……」她打個嗝。「實驗。」

  一股白蘭地酒香飄過路克的鼻端。當他明白怎麼回事時,他怒視向憂心忡忡的女僕。「夫人由我來照顧。」他以鋼鐵般強硬的語氣宣佈。

  「是的,爵爺,我會請廚子為夫人準備一些好茶。」

  「不必麻煩了。」路克攬住莉雅的腰,隆隆低聲道。

  他擁著她經過眼神關切的僕役長、另兩名男僕及好幾個女僕,最後把她送到樓上的房間。她優雅地仰臥在床上,又笑了起來並拿作夢般的目光瞧著他。

  「路克,親愛的,你得學著別老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你知道,你有瞪人的壞習慣。」

  「你見鬼的到底喝了什麼?」

  她皺眉。「讓我想想。大部分是白蘭地,我想。我解釋過那個實驗沒?」

  「還沒,但我們可以稍後再談。」

  「噢,老天,這意味著另一頓訓話嗎?」

  「恐怕是如此,莉雅。」路克陰沈地說。「我可以忍受你許多事,親愛的,但我絕不准你在下午時喝得醉醺醺的回家。這是最後一次。」

  「我想你得等會兒再數落我,路克。我現在不大舒服。」莉雅背過身,胡亂摸索著床下的臉盆。

  路克歎口氣,扶著她的頭。她說得對,那場訓話有得等了。

  結果,那場訓話一直延遲至翌日早晨。莉雅故意晚起以逃避它,並宣稱她要在自己房內喝茶。但九點剛過不久,一名女僕前來傳話說路克要求他的妻子於十點鐘時到他的書房一談。

  莉雅飛快思索著托稱仍未自那個科學實驗中恢復,以迴避這件討厭的事的可能性,但她個性中實際的一面於此時介入。

  長痛不如短痛,她告訴自己,徐徐爬下床。一陣隱隱的頭痛襲來,她皺起雙眉。至少她的胃不再翻騰了。她的女僕帶著茶出現時,莉雅喝下一整壺,覺得舒服多了。

  她自衣櫃選了那件最醒目的黃白搭配的洋裝,著穿之小心謹慎彷彿她將外出做正式的拜訪,然後才不情願地下樓去。

  她步入書房時,路克自桌後起身,目光梭巡她的臉龐。

  「請坐,莉雅。我得承認你看來頗為神清氣爽,恭喜你了。我知道有不少男人在經過你昨天下午那場實驗之類的事後,情況比你糟多了。」

  「科學進步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莉雅坐下,神氣十足地說道。「我很驕傲自己對人類福祉做了點貢獻。」

  「對人類福祉做了貢獻?」路克的嘴一扭。「你是這麼稱呼它的?你在大白天裡喝得爛醉回家,現在卻告訴我全是為了探索知識?」

  「為了探索知識,我做過更冒險的事。」莉雅若有所指地回答。「光看我嫁給了一個甚至不讓我自由使用我的錢的男人就知道了。這全是因為我受了另一種實驗所致。」

  他的嘴抿成一條冷硬的線。「別想藉那些老掉牙的指控來轉移我的注意力。現在要談的是你昨天的行為,你到底在牧師家做了什麼?」

  「品嚐藥劑以便記錄它們各種不同的效應。」莉雅告訴他,不馴地抬高下巴。看他敢不敢挑剔這些單純的科學研究,她憤憤地想道。

  「而這些藥劑全以白蘭地為主?」

  「不,當然不是。有些藥草中溶有麥酒,也有些混合雪莉及紅葡萄酒。我們並不確定哪些酒和那些藥草混合最好,你瞧。」

  「老天。你喝了多少杯?」

  莉雅揉揉太陽穴,頭愈來愈疼了。「我記不得了,但我相信宋醫師的實驗本上有詳細的記載。」

  「牧師及他的妻子也有份?」

  「呃,事實上,翁夫人沒多久就開始打盹,」莉雅懷柔道。「至少牧師則喝了一大劑某種藥酒,跑到角落去面壁思過。」

  「我不敢問你喝了什麼藥酒。」

  莉雅的臉一亮。「噢,我只喝了純酒,路克。我的反應是其他混合劑效應的診斷標準。這是實驗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路克低咒,然後陷入沈默。房內大鐘的滴答聲變得非常響亮,莉雅開始坐立不安。

  「恐怕我得再對你下另一道命令,夫人。」路克終於道。

  「我就怕這樣。」她想反擊,但她的頭正疼得厲害,提不起一點勁來。她只想回床躺下。

  路克沒理會她沈鬱的表情,但在解釋他的新命令時聲音溫柔得令人驚訝。「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加入任何科學實驗。這麼說夠清楚嗎?」

  「你說的話一向非常清楚,爵爺。」莉雅起身,頭抬得高高的。「婚姻對女人而言真是件相當無趣的事,不是嗎?不能冒險、不能探索新知、不能自由使用一個人的錢。我懷疑女人如何這樣過一輩子而不被悶死了。」

  她走出書房。

  當晚,路克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自從一小時前一件相當笨重的東西被拖到他們相鄰的門前後,莉雅的房內再無任何聲響傳來。

  當時他有點氣惱地傾聽她在房內建築她的防禦工事,不喜歡她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推重物。她至少該請個僕人幫她做這項工作。但她無疑是不好意思讓別人加入這小小的挑戰之舉。

  從另一方面來看,此舉背後像徵的精神倒是個好跡象,他告訴自己。她顯然已比今天早上好多了。事情正逐漸恢復正常。

  正常。如果有莉雅的生活可以用這個字眼來形容的話。

  路克掀開被單,自床上起身。

  他心中戰略專家的那部分知道最近這幾次衝突其實是無可避免的。有些戰役是必然的,而當它們被挑起時,一個男人所能做的只有應戰。

  莉雅仍未完全接受這樁婚姻。她是個獨立、任性的女人,已被放縱太久。她的智慧、溫柔本能和不危及其姨媽在社交界地位的希望制約著她的行為──直到他的出現。

  但現在路克知道她視他為阻礙她的人,一個威脅她的獨立性的人。她掙扎在對他的感情與被困在婚姻裡的憤怒之間。

  路克想起那些在倫敦與她打交道的男人,不禁呻吟一聲。她習慣把他們定位,習慣作主控情勢的人。

  但他感覺到──即使她沒有──她一開始為他所吸引的原因之一,便是她無法肯定能否控制他。她是個強悍的女人,需要一個甚至比她更強悍的男人。

  她找到了他,忍不住想測試他。

  他很遺憾兩人的戰爭正面開打。但路克知道現在戰旗既已揚起,他不能屈服而任莉雅隨心所欲,否則未來將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們倆的人生已徹底改變了,他必須讓她瞭解這一點。現在他們有未來的後代得顧及,不再只是他們自己。像史東華這樣的產業該為後代子孫留守住;它是未來的一項投資,不光是目前而已。

  那些子孫將流著莉雅及他的血液,路克告訴自己,這片土地的利害關係她也一樣有份。他們倆都不能再繼續婚前自己所耽溺的莽撞行徑。

  好上帝,他聽來真的開始有點自以為是了。

  他們倆都知道,下一代的康家人可能即將臨世。莉雅懷著他的孩子而圓滾的景象給他一股無比的滿足感。

  路克再次皺眉,想到她如何把一件重物推到門前。他不能讓她做這種事──不能在她如今可能已懷孕時。她屬於他,不論她喜不喜歡,他要照顧她。

  但首先他得先想出突破她的防禦的方法。路克想到南夫人花園裡的仙人掌,微笑起來。然後他走到衣櫃前,取出一件襯衫及一條長褲。

  他一出現在她窗外的窗台,莉雅便看到他──一個背襯著銀色夜晚的黑暗、危險、陽剛的身形。它並非噩夢中的影像,而是路克。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等著他。

  他當然不會讓擋在門前的梳妝台之類的小東西阻止他。她坐起身,抱著雙膝,看著黑暗的身形打開她的窗並躍入她房內。他全身穿戴整齊。

  「啊,原來是梳妝台。」路克冷靜地說道,看看相連的門。「你實在不該這樣搬動重物,親愛的。下次要找個人幫忙。」

  「會有下次嗎?」她輕聲問道,意識到懸在兩人之間的挑戰氣氛。

  「或許有。」他走到她的床腳。「恐怕我們注定要偶爾起點爭執,甜心。思及你莽撞的個性和我的沈悶、單調,它是無可避免的。」

  「沈悶和單調不是我現在會用來形容你的字眼,路克,我想『自大、跋扈和頑固』更適合你。」

  「還有自以為是?」

  「我不想這麼說,但──是的,『自以為是』也開始很適合你了。」

  他一手握住床柱,遺憾地一笑。「知道你沒把我想得太壞,真讓人鬆口氣。」

  她豎起身上的刺。「路克,如果你以為你能像這樣半夜溜進來、要求行使你作丈夫的權利,那你就錯了。要是你試圖爬上這張床,我會尖叫到這幢房子塌陷。」

  「我很懷疑,你不會想在僕人面前羞辱我或你自己的。然而,假如你以為我會蠢到在這種情況下應付你的脾氣,那你就看錯我了,夫人。話說回來,我已經警告過你你有低估我的習慣。」

  她小心地打量他。「你想做什麼?」

  他轉開視線,回頭望向飛舞在夜風中的窗廉。「夜色在呼喚,夫人,而你一直是回應它的人。你曾經在午夜騎馬嗎?」

  她瞪視他。「你是認真的嗎?」

  「從沒這麼認真。」

  「你要在這時候帶我去騎馬?」

  「對。」

  「這是個詭計,對不對?你想軟化我,讓我忘記對你的專橫的怒氣。」

  「對。」

  「你甚至不否認?」

  他聳聳肩。「何必呢?這是事實。」

  「那麼我該拒絕你的提議。」

  他邪惡的笑在黑暗中一閃。「問題不是你應不應該,而是你能嗎?」

  他太瞭解她了,她發現到,思索地咬咬下唇。跟他去並不意味投降,她只是利用這大好機會探險一番。午夜馳騁,聽起來棒極了。此外,她的頭疼雖然已在幾小時前消失,但她一直無法入睡。

  「如果我答應跟你去,你會誤會我的意思。」

  「我會嗎?」

  她沈鬱地點點頭。「你會以為我已經原諒你最近對我的所做所為。」

  「我還沒笨到認為你會如此輕易原諒我。」

  「很好,因為我不會。」

  「我知道。」他嚴肅地說道。

  「你不會把它看作某種投降。」

  「你把你的意思表示得夠清楚了。」路克向她保證。

  莉雅又遲疑了一秒鐘,然後跳下床奔到衣櫃前找出那條她在倫敦從事午夜歷險時穿的長褲。

  「轉過去。」她在脫下睡袍時對他命令道。

  「為什麼?我已經見過你未著寸縷好幾次了。」他倚向床柱,雙臂交疊在胸前。「況且我一直很想看你是怎麼穿上一條男人的長褲的。」

  她怒視他,接著抱著她的衣服走向更衣屏風。「你根本不是紳士,路克。」她宣稱,走到屏風後開始套上那條長褲。

  「紳士會讓你無聊死,承認吧,莉雅。」

  「我什麼也不承認。」

  十分鐘後,莉雅頸上繫著條琥珀色絲巾,襯衫與長褲外罩件連帽斗篷,手中拿著一副馬勒站在馬廄外,看著路克迅速為她的牝馬及睡眼惺忪的喬治上鞍。

  「我只希望我不會活著後悔自己這麼做。」路克道,扶她上馬。

  「現在後悔太遲了。」她拾起她的韁繩,享受著少有的跨騎樂趣。「我最喜歡你拋開你較佳判斷力的時候了,路克。我們上路吧。」

  「騎慢點,」他躍上他的馬。「現在是半夜,莉雅。小心前方,保持在小徑上。」

  「但我想騎馬穿過森林。」她抗議。

  「我不能肯定所有的陷阱都已經清除了,」他告訴她。「所以我們要保持在小路上。」

  她興奮得不想再爭辯,光是在月光下騎馬便足夠刺激了。她將馬轉向主要道路,喬治輕快地步在她的牝馬旁。

  他們的馬慢步至植列在通往史東華宅邸路徑兩旁的樹影下,有好幾分鐘兩人只是沈默。最後路克說話了。

  「我對牧師說過再多種點樹的計畫,橡樹或榆樹。木材對我們的孩子或孫子會是一項極佳的投資。」

  「路克,今晚我不想談任何投資的事。」莉雅相當堅決地說。

  「那麼關於未來呢?你想不想談它?」

  她的手緊握住韁繩。「不怎麼想。」

  他的口氣放緩。「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可能正懷著我的孩子?」

  「我不願想這件事。」

  「那麼你覺得它很駭人了?我很驚訝,莉雅,我相信你不是膽小鬼。」

  「你帶我出來就為了談你的繼承人嗎,爵爺?如果是這樣,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

  他沈默片刻。「你真的恨我恨得甚至不想生我的孩子?」

  「我不恨你!」她爆發,覺得受到逼迫。「這不是重點。」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莉雅歎口氣。「我只是今晚或任何一晚不想談你的繼承人的事,直到我們解決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這件事。」

  「唯一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你的驕傲及你害怕失去你的獨立。如果你知道不是只有你不再自由,會不會讓你覺得好受些?」

  她斜睨他一眼。「你指的是你,爵爺?」

  「對。」

  「在我看來,你似乎夠自由的了。」

  「看看你周圍,莉雅。從繼承史東華那天起,我失去了我以前享有的自由。終我一生,我都將被這片土地及對我們子孫的責任給綁住。」

  「而你是個永遠會履行責任的人,不論遭遇什麼事。」她盯著牝馬兩耳間前方的路,思索著自己的話。

  「我盡力,莉雅,即使那些責任並不合你的意。但我希望你記住,雖然我們可能發生爭執,我所做的一切是因為我真的認為它對我們的未來是最好的。我一點也不想與你作對。」他微笑。「相信我,我很不願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和你作戰上。我比較喜歡盡可能寵你。」

  她忿忿不平。「寵我?你認為你寵我嗎?你對你自己的行為言過其實了,爵爺。」

  他指指午夜時分的週遭。「看看你四周,親愛的。你認識的男人當中還有誰會在這時候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只為了取悅你?」

  她感覺自己嘴角一勾。夜裡這時候與路克外出總讓她有股幸福感,也使她再無法召來她固守了一整天的怒火了。「嗯,關於這一點,爵爺,我是不確定我認識的男人中還有誰會這麼對我。我一直沒機會做個調查,你瞧。或許如果我開口問,會發現一、兩位別的紳士願意以這種微不足道的方式來驕寵我。」

  「要是我逮到你做這種調查,我會讓你一個星期沒辦法安穩地騎馬。」

  她的好心情立即消失。「你真寵我啊,爵爺。」

  「我是有限度的,夫人,恐怕你得學習忍受它們。」

  「我有張梳妝台可以每晚推到我的門前。」莉雅警告。

  路克自信地微笑。「從我的窗戶通向你的窗戶那道窗欞寬得足夠提供一條安全通道,即使是無月的夜晚。但我警告你,夫人,我不能保證等我到達你窗口時還有驕寵你的心情。」

  「但是你仍會蒞臨我的窗口?」

  「你最好相信我會,甜心,如同每天的日出一樣肯定。」

  莉雅冒險再瞄他一眼,看到他那對映著月光的眼眸正注視著她,渾身為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那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而躁熱。他想要她,而他毫不加以掩飾。它使她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也令她因

興奮而暈眩。

  這時,她的馬輕聲噴氣。

  「路克,我……」

  「噓。」他勒住他的馬並伸手過來,玩笑調情已轉為絕對的警戒。

  她本能地壓低音量。「什麼事?」

  「似乎我們不再是獨處的了。」他說道。「快,進林子裡去。」

  她並未爭論,順從地尾隨他的種馬進入路旁的樹林。他們靜立在樹蔭屏障下,凝視月光明照的道路。

  「我們在躲誰?」她非常悄聲地問道。

  「我還不確定,但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在午夜時出現在這條路上。」

  「那名強盜。」莉雅突然喘不過氣來。「他終究還沒離開這一帶。路克,多刺激啊,我這輩子從沒見過真正的馬路盜賊。」

  「這一點你應該慶幸,夫人。我猜你現在可能會見到一個的罪過只能怪我自己。」

  莉雅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騎著一匹體形笨重的犁田馬的黑色身影出現在轉彎處。強盜穿著件看來襤褸不堪的黑外套,下半部臉上圍著條領巾。

  他沿路騎來時,莉雅看到他不耐地踢著馬圓滾的體側,急促的聲音清楚地傳來。

  「快一點,你這匹一無是處的畜牲。你以為我們時間很多是不?馬車隨時要到了。動啊,該死的肥馬!」

  那匹馬繼續慢吞吞地前進,直到騎者促它藏匿進道路另一邊的林子裡。

  莉雅發現自己與路克被困在路的這一頭。他們無法上路,直到這名大盜──或天知道什麼人──選擇離去。她想自己聽到路克發出非常輕聲的低咒。但是在她能問他打算如何脫身前,轆轆的馬車聲劃破岑寂。

  看來他們將目睹這名大盜的最近一次行動了。

  幾秒鐘後,那輛由一組和車身看來一樣老邁的馬匹拖引的馬車繞過轉彎,以穩定的速度向前駛來。

  大盜策馬出樹林,來到路的正中央,掏出一把大手槍。

  「給我停下!」他大聲喊道。「留下買路財!」

  車伕先是一愣,然後立即拉韁制止原地小跑步的馬。

  「嘿,」車伕不安地喊道。「怎麼回事?」

  「你聽到我的話了,老兄。告訴你的乘客留下買路財,否則你們的下場會很難看。」

  路克歎氣。「我們不能讓這種蠢事在這裡發生。乖乖待在原地,莉雅。在我叫你之前別出這片林子,明白嗎?」

  她知道他打算上前制止搶案。「我可以幫你。」

  「不行。別離開這地方。這是命令,莉雅。」

  未待她回答,他自口袋取出一把手槍,策馬上前出現在那名「大盜」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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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夠了。在有人受傷之前把你的槍給我,先生。」

  路克的聲音冷靜得出奇,且具有他鮮少使用卻一向有效的權威。它是那種會讓人聞言立即遵從的語氣。就連莉雅也被震懾住了。

  馬背上的大盜轉身。「搞什麼鬼……該死,你是誰?這馬車是我的,你去找別輛。我不打算和你這種人分贓。」

  「你誤會了,先生。我不要馬車,我不是幹你這行的。把槍給我。」

  「你是誰?」大盜的聲音發起抖來。「你到底是誰,先生?你不可能是他們口中的那個鬼魂,不可能。」

  「手槍,請把它給我。」路克的口氣才又加重些,那把槍便立即落入他伸出的手中。「這才聰明。現在讓我們瞧瞧乘客。」

  就在此時,車伕無疑是以為突然又冒出另一名劫匪,嚇得趁機跳下駕駛座,倉皇逃向樹叢。

  車上的乘客顯然發現車伕正棄車而逃,跟著車廂內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這聲淒厲叫聲嚇到了馬匹,它們向前一躍,韁繩胡亂飛跳。

  「天殺的!」馬車衝過路克身邊時,他伸手欲拉住其中一匹馬,卻失了手。

  大盜見他的機會來了,雙腳猛踢他的笨馬。馬兒驚跳,朝著與馬車相反的方向跑去。

  馬車敞開的窗口又傳來尖叫。莉雅看到路克掉轉馬頭去追馬車,決定別再浪費時間。馬車現在距她較近,而那名大盜顯然就要逃脫了。

  她策馬奔上大路。「我來看著它,路克。你別讓他跑了。」她的牝馬追上馬車的老馬,她伸出手握住韁繩。那匹牲畜立即慢下速度,彷彿很高興自己又重回人類的控制之下。

  「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心點!」路克叫道,但馬車很顯然已安全地停下,於是他又掉轉馬頭方向,前去追那匹發出笨重蹄聲的黎田馬。

  莉雅輕拍馬兒汗濕的頸子,回頭剛好看到那匹農用馬根本不是路克的種馬的對手。那名大盜一點機會也沒有。

  她抓著馬車韁繩,拉起斗篷帽子戴好,如此一來她的臉便可藏在陰影下。「沒事了,」她對那名失蹤的車伕喊道。「你現在可以出來了,危險已過。請你出來照顧你的馬,老兄。」

  一名戴頭巾、嬌小、年邁的婦人把頭探出車窗。「老天,你是女人,對不對?這世界是怎麼搞的,竟然讓女人穿著長褲在半夜裡四處亂跑?你真該為自己感到羞恥,女人。」

  莉雅一笑。「是的,夫人。」她以她最端莊的語氣說道。「我丈夫的看法與您差不多。」

  「拜託,你丈夫現在在哪裡?」

  莉雅朝路上正領著垂頭喪氣的大盜回轉馬車的路克點點頭。「他在那兒,夫人。他替您逮到你的大盜了。」

  「老天,我才不要他。」女人縮回車廂內,對她那位看來已歇斯底里發作的伴護說話。「瑪莎,別再發出那種可怕的聲音,把車伕約翰叫回來。我想他逃進林子裡了。這年頭真是連僕人都不可靠。」

  「我在這兒,夫人。」車伕喊道,連忙自樹叢中現身。「我只是在等機會逮住那個癟三。」他狐疑地看看莉雅,她把韁繩給他。「你確定你不是想打劫?」

  「不是。」

  「看在老天的分上,她看來像個劫匪嗎?」老婦人再把頭探出窗外,怒視接過馬匹控制權的車伕。「她是個穿著男人長褲的女人,而且絕對該為自己感到羞恥。想想看,一個出身良好的淑女竟在半夜裡騎著馬亂跑。要是她的丈夫還有理智的話,真該修理她一頓。」

  路克正好領著他的俘虜過來,聽到最後這句評語。「我答應您,夫人,我會把您的建議列入考慮。」

  女人的注意力馬上轉到他身上。「我看,你就是她的丈夫了?你到底在做什麼?讓她這樣子四處亂跑?」

  路克微笑。「我在試著跟好她。我向您保證,這並不容易。您和您的同伴還好吧?」

  「挺好的,非常謝謝你。我們正從朋友那兒趕路回家──一個我再也不會犯的錯誤。你打算怎麼處置這人?」她朝頹喪的大盜點點頭,後者臉上仍覆著那條領巾。

  「噢,關於這一點,」路克若有所思地開口。「我想我該把他交給有關當局發落。」

  大盜發出一陣抗議的嘀咕。

  「對,對,有關當局,」女人迅速道。「就這麼做。還有,等你料理好此事,我建議你對你妻子做點什麼。一個女人半夜裡穿著長褲亂跑,總有一天會出事的,我可以告訴你。現在鬧夠了,我們回家吧,約翰。」

  「是的,夫人。」車伕躍上駕駛座,拾起韁繩。馬車笨重地前進,很快在下一個彎道消失。

  莉雅端詳那名大盜,猜都不必猜那匹馬八成來自附近的農莊。「一個專業的馬路強盜當然會拿錢投資一匹腳程較快的馬吧。你是誰,老兄?你是附近的人嗎?」

  大盜又發出一陣嘀咕,並狂亂地看路克一眼,彷彿在尋求他的協助似的。

  「回答這位女士。」路克溫聲命令。

  年輕人不情願地抬手扯下他的領巾。莉雅心痛地發現他最多不可能超過十五歲。他先是看路克,然後以驚駭的神情看向莉雅。「我叫做比利。」

  「什麼比利?」路克耐心地追問。

  「辛比利。」

  「噢,比利,我恐怕你的麻煩大了。」路克說,把他的手槍放回口袋裡。「史東華伯爵不同意馬路強盜在這一帶活動。」

  「你想我會管他同不同意嗎?」比利衝口而出。「要不是上任伯爵把我媽、我和我妹妹趕出我們家,我也不會在這裡做個該死的盜匪。爸爸高燒病死後,我能怎麼做?我們現在住在我姑媽家,既沒有足夠的空間,也沒有食物。我該眼睜睜看著所有女性親人餓死嗎?門都沒有。於是我用爸留給我的槍做我必須做的事。這就是全部經過。」

  路克無語地看著他許久。「你說得有道理,比利。換作是我,我大概也會這麼做。」

  比利不解地看他一眼。「你看來像是上流人士,你確定你也會走上這條路?」

  「如你所說,比利,男人做他必須做的事。但儘管如此,我聽說這一帶的情況已經有轉變了。現在有一名新的伯爵在管理史東華。」

  「他不會比上一個好到哪裡去,你看著吧。那一家子都差不多,只會搾乾像我這樣的人的最後一滴血。我媽說大宅裡的新主人和以前的完全不同,我也聽說那兩個鬼魂出現的事,但我一個也不相信。」

  「是嗎?」路克的馬仰起頭,他心不在焉地拍拍喬治的頸項。「你一開始時也把我當成鬼,不是嗎?」

  比利不高興地看他一眼。「那是你嚇了我一跳,如此而已。根本沒有鬼這種東西。」但他正盯著莉雅脖子上那條琥珀色領巾,稍早它在馬車內的燈光下清晰可見。

  「我相信你是對的,比利,但這些都是題外話。現在,我們有個問題還沒解決。」

  比利用手背揩揩他的鼻子。「什麼問題?」

  「噯,當然是如何處置你。」

  「你何不乾脆用你那把手槍一槍射死我算了?」

  「這當然是選擇之一,而且對一名劫匪的下場而言可謂很常見。你認為呢,夫人?」路克看看莉雅。

  「我認為,」莉雅溫柔地說道。「比利明天早上應該到史東華伯爵的馬廄報到,告訴馬伕領班他已被僱用了。至於現在,我想他應該回家去,讓他母親安心。她一定非常地擔心他。」

  比利猛抬起頭。「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在大宅裡得到一份工作?」

  「放心吧,比利,」路克冷靜地說。「那裡會有個工作等著你,比你現在這個有前途多了。它是沒有當馬路強盜刺激,但我們已在男人做他必須做的事上有所共識。你有女性親人要照顧,你幹不來可能在這星期或下星期會害你喪命的這個職業的。」

  男孩狐疑地看著路克。「你們是在和我開什麼玩笑嗎?」

  莉雅在帽子下一笑。「不是玩笑,比利。回家去見你母親,早上找馬伕領班報到。薪水可能沒你在這條路上賺的那麼多,但至少很穩定。這正是你的家人所需要的。你有什麼好不放心?如果事情不對,你還是能回來幹老本行。」

  比利打量她許久,試圖看清她覆在斗篷帽下的臉。終於,他敬畏地搖搖頭。「是你們,對不對?你們是那兩個鬼魂,琥珀騎士和他的夫人。看看你系的那條領巾。原來他們說的全是真的。你們終於回來,還在半夜裡騎馬兜風。」

  「回家去,比利。我想我們今晚已經夠刺激了。」路克道。

  「遵命,先生,你不必告訴我第二次。我並不習慣和鬼交談。」比利拉拉他的韁繩並一踢他的坐騎離去,速度以那匹馬而言算得上在逃命了。

  莉雅看著男孩消失在彎道上,拉下她的斗篷帽並放聲大笑。「我得承認,爵爺,每次和你出來作午夜冒險都玩得很愉快。」

  路克咒罵一聲。「沒一刻沈悶,是不是?」

  「對。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我們可以聽從馬車上那位女士的建議,帶你回家,為你在半夜穿著條男人長褲四處閒蕩而狠狠修理你一頓。但它大概沒什麼用。」

  「一點用也沒有。」莉雅高興地附和道。「況且,今晚之行一開始是你的主意,所以揍我實在不公平。」

  「啊,但你不認為我是個公平的人,不是嗎?你認為我專制、跋扈而且相當粗魯,更別提自以為是了。」

  她垂下眼瞼。「路克,我……」

  「算了,莉雅。已超過我們預定返家的時間,你今晚也得到你的冒險刺激了。」

  他掉轉喬治的頭,往他們稍早來時的方向騎去,莉雅別無選擇只有跟上。

  半小時後,她已安然回到自己的床上──一個人。但她仍無法入睡。

  她側轉過身,一手搥打枕頭,試著將路克的話逐出她的腦海。你認為我專制、跋扈而且相當粗魯……

  他確實是如此啊,她第一百次告訴自己。經過當天稍早他們的那場衝突,她當然不需要更多的證明。她早知道他遲早會露出真面目,在結婚並控制了妻子的錢之後做出其他所謂「紳士」們會做的事。

  但她也知道她認識的人當中,其他所謂的紳士會把可憐的比利交給當局並且不會皺一下眉頭地看著那個年輕人被吊死,否則就是當場射殺了那男孩,並以英雄自居。

  然而,從她發現他們面對的是一名本地男孩的那一刻起,她就沒對路克將如何處理此事產生任何懷疑。她早知道他既不會射殺他,也不會將他繩之以法。

  事實上,她的丈夫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大部分紳士,這一點她打從一開始便知道。而她便是因此而扯進目前的情境的。

  可是,它並不表示路克有時候會不那麼自大、獨裁而且跋扈。

  她又翻向另一邊,盯著連接兩人房間的那扇門。梳妝台仍在那兒。路克送她到房門後便直接回他的房間去了。

  莉雅一直期待著他會在歷險歸來後與她上床,事實是他並未來叨擾她。

  她思忖自己把門堵上是否做得太過分了。或許這一招對他的驕傲打擊太大。他畢竟是她的丈夫,確實有權利要求她。

  她也不能否認身為他的妻子,她有她的義務。

  在這樁婚姻裡,他們應該是夥伴──正如他們是共度今晚冒險的夥伴一樣。

  而且她此刻想與他在一起。

  莉雅放棄嘗試入睡而鑽出被褥外。她走向擋在門前的梳妝台,睡衣在她的足踝上輕拂。她傾聽隔壁房間是否有暗示路克也睡不著的聲響,但什麼也沒聽到。

  她衝動地想悄悄打開那扇門,瞧瞧他是否熟睡了。但梳妝台是個討厭的障礙。她可以把它推開,但這麼做勢必驚動路克。

  她看看窗口,露出微笑。假如史東華伯爵可以從窗台出入,她也可以。

  莉雅走到窗前並打開它,往下一望。這兒距地面似乎非常遠,而通向路克窗口的窗台也沒她原以為的那麼寬。但他即使一腳行動不便仍成功地穿越了。

  莉雅深吸口氣跨上窗台,冷冽的夜風撲向她單薄的衣衫,她打個哆嗦。

  緊抓著冰冷的石壁,她徐徐移向一扇窗戶,它不像她想像中那般容易。此事教她認清自己沒有應付高度的本事,每次她向下望時就覺得頭暈。

  來到半途,莉雅完全停下動作,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前進。路克把走窗台一事說得像在公園散步一樣輕鬆。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就在她試著依原路撤退時,她發現連她的手也不管用了。回去並不比前進容易。

  這實在太可笑了。她的動彈不得把她嚇得魂不附體。寒意使她發抖,莉雅僵硬地背倚著石壁,閉上雙眼試著思考。她絕對無法整晚站在這兒。睜開眼,她發現路克的窗戶是開著的。

  「路克?路克,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並未有立即的回應傳來,她的心一沈。必須扯開喉嚨呼叫,直到某個僕人聽到她的念頭實在羞辱得教她不願去想。

  「路克!」她叫,這次更大聲些。「路克,你在裡面?天殺的,康路克,這都是你的錯。你給我醒來想個法子。」

  「該死到家了。」路克道,突然出現在窗前。「我早該猜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你到底以為你在做什麼。」

  解脫的感受流過她全身。「我只是出來散散步,」她囁嚅道。「結果我似乎有點懼高症。」

  「別動。我會過去接你。」

  「我哪兒也不去。」她看著他跨出一隻光裸的腳上窗台,跟著整個身子出現。「老天,你光著身子,爵爺。」

  「抱歉它冒犯了你。你寧可我回去先穿上衣服?」

  「不!不,想都別想。先把我弄下這可怕的地方再去做別的事。」

  「遵命,我的夫人,很高興我能幫上一點忙。壓低你的聲音,老婆大人,否則僕人們到了早上真的有東西可聊了。」

  當他堅定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她稍微放鬆了些。「剛才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放心,我不是因為喜歡走窗台才選這條路,而是因為你把那張該死的梳妝台擋在門前。記得吧?我想這表示它仍在原位,因此你才會出現在這裡?」

  「恐怕真的是如此。」她跟著他滿懷感激地來到他窗口,然後她便安然站在他房裡。她鬆了口氣,搓搓雙手。「非常感謝你,路克。我不介意告訴你,剛才在外面我真的有點緊張。」

  「而我介意告訴你,看到你在那裡讓我有點害怕。」他的雙手緊握住她的肩膀。「我當然很感動你這麼想上我的床,但下次你想加入我時,試試敲那扇門。」

  她對他皺起眉頭。「你假設得太多了,爵爺。」

  「是嗎?你在告訴我你爬上窗台是因為你無聊得除了在窗戶間散步想不出別的事來做嗎?」

  太糟了,她無法否認她是想到他房裡來。「別嘲笑我,路克,這已經夠丟人的了。」

  他的微笑慵懶且充滿性暗示。「承認你喜歡我們在床上的事有什麼好丟人的,甜心?」

  「不是這樣。只是我已經氣了你一整天,現在你無疑以為我來是因為我想和你做愛。」

  「這難道不是你來這兒的原因嗎?」

  「是,但它並不表示我對其他事已改變主意,而你勢必會這麼想。甚至於你可能會以為只要帶我出去午夜歷險一番,便能乖乖讓我對你言聽計從。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他輕聲大笑。「你不必為此事不好意思,莉雅。但如果這能讓你覺得沒那麼羞辱,我答應你不會把你的出現當成你已原諒我。這樣行嗎?明天我們可以回到你今天畫下的戰區,如果這是你真正想要的。」

  「路克,你真是不可救藥。你很清楚到了早上我們之間的情況便完全不同了。我怎可能在今晚你與我做愛後,明天又繼續和你冷戰?」

  「我不知道。」他說,抱起她並把她放到他床上。「你怎能這麼做?」

  他在她身邊躺下,她抬眼注視他。「或許我才應該是那個到你的馬廄應徵工作的人,而非辛比利。這樣一來,我就能追加你打算給我的零用津貼了。」

  他吻她的喉嚨。「你冒生命危險爬上那該死的窗台是為了繼續我們的爭執,還是要我與你做愛呢?」

  莉雅放鬆身軀,雙臂繞上他的頸項。「我來是為了讓你能克盡你身為丈夫的責任並與我做愛。」

  「我也這麼想。」他的手覆上她的胸脯,雙唇攫住她的。

  不知過了多久,莉雅在大床上睡意惺忪地動動身子。她睜開眼,看到路克站在窗前,一腳正跨上窗台。「你要上哪兒去?」

  「去把那張梳妝台推回原位。你希望你的女僕知道你覺得今晚必須阻止你丈夫進入你房間嗎?」

  「不,當然不。但你要小心點,路克。」

  「我馬上回來。」

  他消失在夜色中。幾分鐘後,莉雅聽到沈重的梳妝台被推回原位。相通的門被打開,路克踱回他的房間,拍拍兩手上的灰塵。莉雅對他橫眉豎眼。

  「現在又怎麼了?」他溜回被單下。

  「我不明白你怎能如此隨意地光著身子走來走去。」

  「誰會看到?當然,除了你之外。」他咧嘴一笑,一腳跨上她的雙腿。「而你和我一樣渾身一絲不掛。」

  「算了。」她略一停頓。「路克,我有話告訴你。」

  「什麼事,甜心?」

  莉雅端詳路克片刻,斟酌她的用字。「關於我們的爭執。」

  「哪一個?」

  「有關我的錢那一個。」

  「不能等到用早餐時嗎?我累壞了。先是半夜裡騎馬亂逛、把老婆從窗台上拯救下來,然後又推開重死人的傢俱,對我這把年紀的男人來說這實在是很沈重的工作量。」

  「這很重要,路克。」

  「好吧,你說,然後我們倆可以睡一會兒。」

  「我只是想說抱歉,為了我在與你爭執金錢一事時對你所說大部分的難聽的話。」莉雅非常嚴肅地說道。

  「『大部分』的難聽的話?不是全部?」

  「不,不是,因為我不覺得那全是錯的。可是,我實在不該暗示你就像那些控制老婆的錢的丈夫一樣。事實上,你和我認識的其他男人相當不同。」

  他輕觸棲在她乳間的那塊琥珀。「而你,夫人,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也相當不同。既然你已經為『大部分』難聽的話道過歉,我想我至少能收回只給你一定津貼的威脅。」

  「噢,我也是這麼想。說真的,路克,你可能不知道你說出那醜陋的威脅時,口氣有多麼自大。」

  他大笑著拉她貼上他的胸膛。「我認為你不知道在你設計要我對你言聽計從時,你的口氣又有多自大。」

  「我才沒做這種事。」

  「你沒有嗎?」他的拇指輕撫她的頰骨。「你不停地在試我,莉雅,不停地刺激我,好看看我會讓你走多遠才勒住韁繩。而當我來到我的極限並拒絕縱容你時,你就以指控我是個只追求妻子的財富、不值得信賴、跋扈的男人來報復。」

  她發現他是非常認真的。「路克,這不是真的。」

  「我認為是真的,甜心。坦白說,我不全怪你。你有好理由在將你的信任交予我之前保持謹慎的態度,但我真的不喜歡你想操縱我的事。」

  她的身子一僵。「你就是這樣看待我的行為嗎?你認為我企圖支配你?」

  「我認為這是你證明自己並未任由我擺佈,而且你能控制我以及你所處的情境的方式。在你它是相當自然的反應,但它確實在我們之間製造了些事端。」

  「在我看來,是你打從一開始便試著操縱及控制我。」莉雅平靜地說道。「你甚至在我們第一夜於姨媽家花園內交談時就這麼做了,當時你說我將無法抗拒你,因為你會給我別的男人不曾給我的事物。」

  「我是這麼說過。」

  「所以,你不為它向我道歉嗎?」

  「那沒什麼意義,不是嗎?我不覺得需要道歉。」他促她的嘴貼上他的。「為了得到你,我會不擇手段。」

  莉雅感到一股寒意。路克早決意不計任何代價娶到一名女繼承人,這件事從未涉及愛──至少他那一方面是如此。他從一開始便相當無情。她必須隨時提醒自己這個事實,尤其當她躺在他懷裡時。在現在這樣的時刻,要假裝他們之間一切平遂而他並未圖謀她的降服是那麼容易。

  「羅依莎有一次告訴我,對一個女人而言,軟弱的男人比強硬的男人有用多了,因為他們容易被控制。」莉雅貼著他的唇說道。

  「看著我,甜心,我完全在你的掌握之下,是你邪惡肉慾下無助的奴隸。一個男人還能比這更有用嗎?」

  「我得承認。提到我們婚姻中的這個領域,你可是一點也不吝嗇。」莉雅分開她的嘴並探出她的舌舔舔他堅定的嘴。

  路克呻吟起來,打算證明他有多樂意在他們婚姻中的這個領域服侍他老婆。

  莉雅在黎明後不久再次醒來,意識到路克正在睡夢中不安地蠕動著。她把手放到他腿上那道猙獰的疤上,開始按摩他緊張的肌肉。他幾乎是立即放鬆下來,繼續平穩的酣眠。

  她清醒地躺在他身旁思考片刻,想到自從抵達此地的第一夜後便不再為噩夢所困擾,但那股隱約嚙人的不安感並未完全消失。莉雅無法完全擺脫那種某件邪惡、可怕的事正逐漸逼近她的感覺。

  她窩近路克堅實溫暖的身軀,他的手臂立即環住她。她伸出手心不在焉地撫弄她喉頭那塊琥珀。這些天來她經常這麼做。不一會兒,她鬆弛下來並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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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您不會相信的,夫人,但他們說昨晚又有人看見鬼魂了。真讓人毛骨悚然,對不對?只是這裡似乎沒有人介意這兩個鬼魂出沒。但我猜鄉下人就是這樣,古里古怪的。」小蘭扣好莉雅黃色印花洋裝上衣的扣子,伸手去取銀梳。

  莉雅自鏡中看著她的女僕。「你說的是琥珀騎士和他的夫人嗎,小蘭?」

  「是的,夫人。廚房裹的人這麼說。」

  「他們說是在哪兒見到的?」莉雅謹慎地問道,此時相連的門被打開,路克走進她房間。看到他已著裝整齊教她鬆了口氣,但她更高興見到他的腿痛今天似乎並未眷顧他。

  「早安,爵爺。」小蘭飛快一行禮,繼續忙著把莉雅的鬈髮梳理成流行的隨意樣式。

  「早安。」路克輕鬆地說道,目光與莉雅在鏡中相對,露出滿足的慵懶笑容。「說完你的故事,小蘭。鬼魂是在哪裡被人見到的?」

  小蘭的雙眼一亮。「他們在路上騎馬被人瞧見。您們能想像嗎?兩個自重的鬼魂在半夜裡騎馬做什麼,我請問?一定是什麼人編出來的。」

  「我同意。」路克道,仍與莉雅在鏡中相視的眼眸一閃。「我無法想像為何一對聰明的鬼魂會在那種時刻騎馬外出。是誰看到的?」

  「呃,我不大清楚,爵爺。我是從廚房一個女孩口中聽來的,而她則從馬廄一名新來的小斯口中得知。他今早才開始在這兒工作,不知他是打哪裡聽來的。」小蘭道。

  「大概是某個人胡編的。」莉雅說。「可以了,小蘭,謝謝。」

  「是的,夫人。」小蘭再次行禮,離開房間。

  女僕關上門,路克咧嘴一笑。「我打賭是辛比利把昨晚的事稍加整理了一番。」

  「一定是。」莉雅大笑。「這就快成個大笑話了,對不對,路克?」

  「恐怕當有人終於明白所謂的鬼魂只是現任史東華伯爵和他淘氣的伯爵夫人時,就沒那麼好笑了。但我們等問題發生時再面對它。你準備好下樓用早餐了嗎?」

  「好了。事實上,我發現今早我的胃口大開。」

  「我想不出原因。」路克喃喃道,為她打開房門。

  莉雅走上前,勾住他的臂彎。「再沒有什麼比小小的運動更能刺激胃口的了,不是嗎?你今天有什麼計畫,爵爺?」

  「我要和牧師碰面討論幾個我一直在研究的新灌溉系統。你的計畫呢,親愛的?」

  他們步下階梯,她恬靜地一笑。「噢,我本來打算花整個早上的時間看看一些我可能需要面洽的放款人所提供的利率,以免我哪一天發現自己被人限制只能動用少許的津貼。」

  「省省你的力氣吧,夫人。當我准許你去找放款人的那一天,就是我真的放棄奮戰並豎起白旗的日子。」

  「很有趣的想法。但我就是無法想像你會在任何事上承認失敗,路克。」

  「你真是愈來愈瞭解我了,莉雅。」

  那三封信送達時,他們正好用畢早餐。莉雅認得其中兩封她姨媽及藍安娜的封緘。她先拆開安娜的信。

  我最親愛的莉雅:

  你真是引起了場大本動。現在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談著「本年度超級羅曼史」。海夫人的女兒甚至熱中得建議拜倫寫一、兩首詩來慶賀此事。當然,聽說這消息讓連凱珞氣得七竅生煙,大家都知道她最不高興竟然有人比她更羅曼蒂克。

  就算如此,其他的話題與你的婚姻一事比較之下全相形失色。快回來吧,莉雅,我保證你將被視作一名從古典浪漫小說中走出來的愛之女神。我得說,生活中少了你真是相當無聊。最近唯一教我興奮的事只有我已成功說服博庭正式拒絕巴子爵的求婚。他顯得鬱鬱寡歡(我是指巴爵士,不是博庭),但也露出振作起來打其他人主意的跡象。

               你的摯友 安娜

  「可憐的巴亭恩,」路克道。「栽在女人的手上。」

  「的確可憐。」莉雅高興地同意。接著她拆開她姨媽的信,飛快瀏覽過內容後發出驚叫。「老天,倒楣到家了。」

  路克從和信一起送到的報紙前抬起頭。「什麼事不對了?」

  「每件事都不對。這實在太可怕了,災難一件。」

  路克摺起報紙,把它放到他的盤子邊。「你姨媽出了什麼事嗎?她病了?」

  「不,不,不是這種事。災難降臨到我身上了。噢,路克,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如何擺脫這可怕的情況?這簡直教人難以忍受。」

  「或許我可以幫上忙,如果你願意多說一點關於這場教人難以忍受的可怕災難的內容。」

  莉雅抬頭,眉頭皺成一團。「這不好笑,路克。姨媽信中說安潔絲前去拜訪她,建議如果你我在本次社交季結束前在倫敦露次面會比較好。信上還說安夫人非常好心表示願意出面為我們辦接風宴。」

  路克露出深思的神情,然後聳聳肩。「或許她說得對,它可能不是什麼壞主意。它會加強人們對我們是對愛侶的印象。」

  莉雅聞言驚駭。「路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建議為我們辦宴會的不是別人,是安潔絲。」

  「還有誰比她更適合?我們都知道,她在社交界的地位是無人出其右的。」

  莉雅憤怒地瞪著他。「你昏頭了嗎?你真的以為我會讓安潔絲幫忙我們這件事嗎?門都沒有!我不要再欠這女人一次人情。」

  路克那頭一陣沈默。「再次?」他終於重複道。「你是在暗示她介紹我們認識時就欠她一次人情嗎?」

  「你竟敢嘲笑我,路克。我一點也沒有心情被嘲笑。這太可怕了。我該怎麼對姨媽說?我們要怎麼擺脫這件事?」

  「我的建議是,」他邊說邊站起身。「什麼也不做。你姨媽說得對,在這個社交季結束前,我們在像安潔絲這種女主人主持的舞會裡露個臉是明智之舉。對社交界而言,那等於在你的婚姻上貼上一個『贊同』的緘封。」

  莉雅無法相信她的耳朵。「別想!我絕對反對。對這件事,不論你或我姨媽都不能讓我改變我的心意。我早受夠了安潔絲和她的『慷慨』、『好心的協助』。我不介意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女人。如果去倫敦意味著必須參加一場她為我們主辦的舞會,別想我會去。」

  路克走向她,傾身在她頭頂一吻。「親愛的,你反應過度了。由潔絲為我們辦宴會的主意在我看來挺合理的。」

  「它是我這輩子聽過最不合理的一件事。」

  「等你有機會冷靜下來,我們再討論此事。現在,我得走了,牧師一會兒就要到了。」

  「我不會動搖的,路克,我警告你。」莉雅瞪視著他走出餐廳的背影。等她氣生完,伸手去取最後一封信。她好奇地打量它,但未能認出上面的筆跡和封緘。

  她不耐地拆開它,一張剪報及一張短箋掉出信封。簍上沒有署名,內容非常簡短。

  夫人:基於你封知識探索的興趣,隨信附上的東西應該會勾起你極大的好奇。看來,死人並非永遠不會活過來。

  信末只簽了一個字母「W」。

  懼意逐漸浮上,莉雅拾起剪報,讀出它的題目:「論利用電流使死者重生一事之研究」。

  文章內容詳述一具棺材最近被發現為人撬開且其中的屍體不見蹤影。據測此事應是一幫負責供應醫學院屍體的盜屍人所為。然而,有些人揣測有群特定的實驗者已為他們的電流實驗而購買了此具屍體。有關當局正密切注意中。

  自她有記憶以來的生平第一次,莉雅覺得自己快暈倒了。她朝僕人一點頭示意再來些咖啡,然後木然地看著他為她斟入她的杯中。那黑色的液體似乎以慢動作落入杯內。

  莉雅非常小心地端起精緻的瓷杯並一口嚥下大部分的咖啡,因為她不大信任自己手指的穩定性。暈眩的感覺逝去。

  等認為自己不致腳軟時,莉雅起身拿起信封與信,上樓回她的房間。

  路克大步穿過大廳並進入書房時,意識到自己的心情好極了。他滿意地環視四下。

  史東華與他繼承時比起來已是個完全不同的地方了。在重新磨光後,高級的木製品再次閃著光澤;褪色的廉幕經過整理或替換;老舊的地毯在清理後重現它們細緻、美麗的圖案;窗戶則在晨光下閃閃發亮。

  屋裡如今人手已足,日常家務也已妥善建立了制度。僕人們驕傲地穿著他們的新制服,餐桌上供應的食物新鮮且調理精緻。

  經由書房窗口,路克可以看到園丁們在莉雅的指導下展現出來的進步。她命人興建的小型溫室即將完成,好幾盆不尋常的植物也在由倫敦送來的路上。

  路克知道這屋子內與四周的進展是莉雅投入時間與精力的直接成果,光是她的錢不可能完成將史東華轉變為一個家的奇跡。這項偉業需要藉助女人的手。

  她為這樁婚姻帶來的東西遠比她的遺產更有價值,路克知道。她帶來了她天生的熱忱、才智與慷慨的天性。家僕及佃農們崇拜她,村民們為她光顧他們的店家而自豪,並且帳單總是立即獲得償付的事實也未被人忽略。村裡的貨流品質已有顯著的改進。

  他真是做了明智的選擇,路克告訴自己,透過窗口端詳外面的花園。他娶到一個人人夢寐以求的妻子──白天裡是聰明的淑女,夜裡則是個熱情奔放的女人。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但事實上他仍感覺到一種奇特的不滿足感。最近他發現自己還想從莉雅身上得到其他東西,他發現他渴望她從結婚那天起便對他保留起的甜蜜愛語,他還想要她完全的信任。

  他大概配不上她的愛或她的信任,但他最近明白若不得到它們他就無法安歇。他不喜歡她以公事化的方式看待她的命運。上帝明鑒,這樁婚姻對她絕不只是另一項財務投資,他不會讓她繼續存有這種想法。

  他抬頭一看他日前將之帶下樓並放在書桌上的「詩璀璃夏芮姬奈」。每一次他看著它,都會想起莉雅將它送給他的那天晚上的神情。

  我想我愛上你了,路克。

  當路克調整著畫像以便坐在書桌另一頭位子上的人也能清楚瞧見它時,書房的門打開,翁牧師被請入內。他對男主人一笑,揮揮一本雜誌。「最新一期的『農業回顧』,」他宣佈。「我認為您或許想一讀。」

  「我很想看,謝謝你,先生。請坐。」

  「老天,等夫人整理好這片花園,這些窗口外絕對會是一幅迷人的景象。」牧師坐入一張桃花心木椅,遠眺屋外進行中的工作。「您的妻子是個好女人,爵爺,如果您不介意我這麼說。一個男人找不到比她更好的賢內助了。」

  「剛才我也正在想同一件事。」

  「您當然知道村民們開始喚她為他們的琥珀夫人了?」

  路克咧嘴一笑。「只要佃農們別開始稱我為他們的琥珀騎士,那倒無所謂。我可不要他們認為他們的地主是個鬼,到時他們可能會想把租賦拖欠到死後再付。」

  「放心,」牧師一聲低笑。「他們認為您是真實且牢固的,絕不會是個鬼魂。您是天生的領導者,伯爵,我相信您自己也很清楚。而領導正是這片土地及人民長久以來所需要的。這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

  牧師瞭然地拱起雙眉。「村子裡傅說昨晚琥珀騎士及夫人又出現了。」

  「真的?」

  「似乎是村裡某個年輕人說瞧見了他們。我個人很懷疑那男孩半夜裡外出做什麼,但我相信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很顯然他與騎士及夫人的碰面改變了他靠打劫討生活的念頭,改而選擇在您的馬廄內工作。」

  「雖然沒那麼刺激,但安全多了。」

  「的確。」牧師微笑。「那年輕人基本上是個好男孩,負有照顧母親與妹妹的責任。我很高興騎士並未視當場將男孩射殺或送他問吊為他的職責。」

  路克聳聳肩。「或許騎士已見過太多年輕人無謂地死去,我想即使是一個鬼也能想通這麼簡單的事的。言歸正傳,牧師,我得問你那本有關園藝的書進展得如何了?」

  牧師瞭然地看著他半晌,然後眨眨眼並親切一笑。「謝謝您的關心,我正進行到栽植玫瑰的章節。」他看看桌上擺設的那幅畫。「這實在把『詩璀璃夏芮姬奈』畫得太傳神了,簡直栩栩如生,太棒了。我能請問您是從哪兒得到它的嗎?」

  「這是件禮物。」

  「真的?您知道,我仍在找人為我的書負責插畫。」

  「是的,我相信你提過你想找一名對植物學亦有所涉獵的水彩畫家。」

  牧師繼續審視莉雅的畫。「畫這幅畫的人太高明了,您不會剛好認識這位藝術家吧?」

  「事實上,」路克技巧地說。「我認識。」

  「太好了,太好了,有沒有可能您安排我與他接觸?」

  「這位藝術家是名女子。是的,我想我可以安排你與她談談。」

  「感激不盡。」牧師高興地說道。

  「這是我的榮幸,」路克道。「我會安排你們見面。現在,我想請教你對為森林邊的農地設置一個灌溉系統的看法。」路克攤開一張地圖,指指其上一片土地。

  「當然。您得設法提高那一帶的生產力,不是嗎?我們看看您現有的打算。」牧師傾身研究地圖,再一次抬頭。「我無意催您,伯爵,但您知道我多快能和您口中那位水彩畫家碰面嗎?」

  「很快,」路克保證。「非常快。」

  兩小時後,路克送他的客人出門,然後帶著他的寶貝畫上樓。他對自己相當滿意,更正確的字眼可能是「沾沾自喜」。他來到樓梯頂,舉步穿過走廊回他房間。

  為一個財產比丈夫還多的妻子選個適當的禮物並非世上最輕鬆的事,一個男人用老婆的錢買條鑽石項練送她實在說不過去。

  路克小心翼翼地把畫掛回去,後退一步欣賞自己的成果,然後走向相連的門。當房內並未傳來回應他的輕敲的聲音,他皺起眉頭再試一次。他確定裡克剛才說過莉雅在她的房裡。

  「莉雅?」

  當隔壁房仍未有人回應,他轉動門把,開門看個清楚,卻一眼便瞧見她坐在窗邊,身前那張玫瑰木寫字檯上放著早餐時送到的那三封信。他走進房時,她轉過頭,露出虛弱的一笑。

  「對不起,路克,我覺得不大舒服,上來休息一下。」

  他體內竄起一種怪異的緊張感,和他在戰場上開第一槍之前的感覺沒什麼兩樣。「你早餐時還相當生龍活虎的。」

  「那是在我拆信之前。」

  他放鬆了些。「這表示你還在為不得不接受潔絲的邀請而不快?」

  「安潔絲不再有什麼大不了的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他在她對面坐下,長腿向前一伸,一手隨意地按揉他的大腿。「怎麼回事,莉雅?我見識過你各種心情,但從未見你這樣。我發誓,夫人,你這麼變化無常讓我追得好辛苦。」

  「我以前從未碰過這種事,我承認我不知該怎麼做。可是一定得對它做點什麼,否則我遲早會發瘋。」

  「你是真的覺得不舒服嗎?」他,咧一笑。「或許你只是懷孕了,夫人。你有沒有想過?」

  「坦白說,路克,懷孕也比這件事簡單。」

  她還是沒懷了他的孩子,失望貫穿他體內。「很遺憾聽到你這麼說。或許你最好告訴我是什麼事困擾著你,親愛的。」

  她低頭看看小桌上的信件。當她再次抬起頭時,琥珀色眼中的緊張是驚人的。

  「路克,你認為用整流器有沒有可能使死人復活?」

  「使死人復活?胡說八道。恐怕你最近是扮鬼扮得太多了,莉雅,我從沒聽說過這種實驗成功的可信例子。」

  「但我們並不知道所有的實驗結果如何,不是嗎?近來,全英格蘭的人都在玩電流實驗。」

  路克滿臉懷疑。「我相信如果有成功的實驗,它早就在期刊和報紙上發表了。」

  「或許不會,如果有人付錢要實驗者對結果三緘其口的話。」

  他開始明白她有多害怕,一股冰冷的怒氣襲向他。他沒再多問,伸手取過她桌上的信紙,立即將安娜及南夫人的信扔在一邊。看一眼那張剪報,便足以讓他明白內容是有關失蹤的屍體及使死者復活的努力。

  「有意思。但我沒看到裡面涉及任何成功的實例。你從哪裡找來的?」他指指剪報。

  「有人寄來給我,裝在我早餐時收到的第三封信裹。還有這個。」莉雅遞給他一張短箋。

  路克飛快瀏覽它,強迫自己克制住怒氣。「夫人:基於你對知識探索的興趣,隨信附上的東西應該會勾起你極大的好奇。看來,死人並非永遠不會活過來。W。」他把信摔到桌上。「天殺的王八蛋!」

  「路克,是他,又是那個姓W的,留下領巾和鼻煙盒的人。」莉雅掙扎著保持印我克制。

  路克認得震驚與恐懼的徵兆。他努力使他的聲音保持冷靜,就像以前在開戰前夕應付勇敢但驚恐的年輕軍官時一樣。「冷靜下來,莉雅。這事已經太過分了。我會採取行動找出幕後的人,制止這件事。」

  她漂亮的嘴輕顫著。「我知道幕後的人是誰──衛森姆,他殺了我母親。他回來了,路克。他從地獄回來,他會殺了我或逼死我,用同樣的──」她打住話,把臉埋入手中。「噢,我的天。噢,上帝。」

  路克起身拉她偎入他懷中,她渾身發抖地縮在他的臂彎裡。他的手雖溫柔地輕撫她纖細的背,但他的怒氣卻冰冷得足以冷凍他的骨髓。

  戰慄終於停止肆虐莉雅的嬌軀。她徐徐掙脫他的掌握,到她的梳妝台去找條手帕。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沒大腦的傻瓜,竟然相信死人復活這種事。」她低語道,背對著他拭眼淚。

  「我認為,」路克道。「你被嚇壞了,而這正是某人設計這一切的目的。」他自鏡中打量她的臉龐。「誰會做這種事,莉雅?」

  「我說過,衛森姆。」

  「不,親愛的,不是衛森姆,他已經死了。你被那封信上的簽名嚇到以至於不能邏輯地思考。」

  「一定是他。」她旋身。「你不明白嗎,路克?他沒死。不是他那一夜沒真的死在樓梯底下,就是他讓人用電流刺激復活了。無論如何,他已回來找我算帳。衛森姆是唯一有理由做出這種可怕報復行動的人。」

  路克端詳她。「這倒有意思。他為何會想報復你?」

  莉雅眼中籠上一層無盡的哀傷。「路克,我不能告訴你,否則你會憎惡我到無法忍受我出現在你眼前的地步。」

  抑鬱如他,仍感到自己嘴角勾出個笑。「這麼嚴重的結果?你一定得將整件事說給我聽,否則我會好奇得斷了氣。」

  「這不是玩笑,路克,你不知道我做過什麼。」

  他步向她,拉她緊繃的身子向後靠向他的胸膛。「我保證你告訴我的任何事都不可能讓我無法忍受你的存在。我懷疑你所坦白的話和我在戰場上見到的人間地獄比較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把一切都告訴我,甜心。」

  「好吧,路克,」她的語氣充滿悲劇性。「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我永遠不會這麼說。」

  「我殺了他。」她僵立在他懷裡,顯然在等著面對他的震驚與嫌惡。「我殺了衛森姆。」

  「嗯──」路克低語。「我也這麼猜想過。」

  她猛轉頭瞪視他。「真的?但你為何會這麼想?我隱瞞這個秘密好幾個月了,即使我姨媽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你的言行中沒什麼跡象,只是有一些簡單的事讓我有點好奇。」

  「什麼簡單的事,看在老天的分上?」

  「噢,衛森姆在你母親死後不久也跟著死於非命的時機太巧合了,還有你深信是他殺了你母親卻苦無證據使他受到制裁。除了這兩點之外,我對你的個性已有相當瞭解。我得承認雖然還稱不上徹底瞭解,但也足夠推測到你絕不會讓殺害你母親的人逍遙法外。」

  房內一陣懾人的沈默,接著莉雅以非常小的聲音說:「你聽來一點也不難過,爵爺。」

  路克思索她的話。「唯一讓我難過的是想到你為解決此事所冒的險。」

  她歎口氣。「我不是真的要殺死他,你知道,我只是要他招供而已。但我承認知道他死了時我一點也不遺憾。事實上,我從沒那麼安心過。」

  「我不喜歡問這麼可怕的問題,但是你真的目睹他喪命了嗎?」

  莉雅把臉埋入路克的胸前。「噢,是的,我目睹了,而且幾乎在過程中喪命。」

  「老天!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你確定你真的想聽?」

  「我向你保證如果必要,就是一天一夜我也要聽。」他扶她坐到她的椅上,然後在她對面坐下。「說吧,莉雅,告訴我一切經過。」

  她擰著腿上那條手帕,但仍無畏地迎視他的目光。「你一定知道我繼父酗酒,有時會變得很暴力。他的習慣並非秘密,而我決定利用他的弱點。」

  「計謀。」路克贊同道。

  她皺眉。「是的。噢,我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在我母親送我去和姨媽同住之前,我在家裡住過幾年,因此我很熟悉它。那是幢大而古老的宅子,有許多秘密通道和藏有秘密入口的長廊。我利用這一點來扮鬼嚇我繼父。」

  「你扮鬼嚇他?」

  她抽抽鼻子。「對。」

  「不可思議。」

  「真是的,路克,我想你不該一副這麼入迷的樣子。想到它應該讓你覺得想數落幾句。」

  「就說我覺得它在智謀的使用上頗有意思好了。況且,它有什麼不對?當然不比使死人復活還可笑。請繼續,甜心。」

  「我安排在鄰近一個朋友家住了一個星期。每個人都知道我對我繼父很感冒,這些人又是我母親生前的朋友,因此他們很同情我。那星期裡,我幾次半夜溜出朋友家,步行穿過樹林到繼父家。我穿著我母親的結婚禮服,開始騷擾衛森姆。」

  「你希望他在醉眼朦朧的情況下以為自己看到死去妻子的鬼魂?」

  莉雅點頭。「起先他以為他在作噩夢,後來開始對我說話。那感覺好怪異,路克。他命令我走開,別去煩他,後來又告訴我他從沒想過要結婚,但他需要錢而我為何不能瞭解這一點。他哀求我別再騷擾他。終於,有天晚上,他完全爆發,拿著一把刀追我,說要再次殺死我,而且這次絕對會把事情一勞永逸解決掉。」

  路克閉眼,努力不去想她有多接近死亡。「他就是在這時發生跌樓的意外?」

  「對。當時我奔過走廊,開始下樓。他就在我後面,手中高舉著刀,尖叫著要如何殺了我。結果他在第三個階梯一個不穩,一直摔到階梯底。」

  「僕人們,」路克說道。「他們在哪裡?」

  「屋裡只有一對老夫婦住在很遠的後廂房。他們習慣早早休息且盡量別妨礙他們的主人,當晚可能聽到的尖叫絕不是第一次,他們早學會了只管好自己的事。」

  「原來如此。你有沒有去檢查你繼父是否真的死了?」

  「沒有,我嚇得奪門而逃。或許他根本沒跌死。」她看看剪報。「路克,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你想他有沒有可能安排了那場喪禮,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有可能。」

  莉雅咬咬下唇。「如果他仍活著,這幾個月裡他都在做什麼?」

  「或許是東躲西藏?等著看你是否會去向有關當局報告他的罪行?」

  「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我殺死了他。」她說。

  「你沒有殺他,莉雅,你用一個非常高明的手法逼得他招供。而在這過程中,你幾乎讓自己喪命──就是這麼回事。」路克堅定地說。「至於他到底死了沒,仍有待調查。這篇剪報和信顯示此事有些疑點有待澄清。」

  「比如說是誰寄這些東西給我。」

  「對,」路克同意。「它是我認為我們應該盡速找到答案的問題之一。另外,還有你幾乎被馬車撞上而我在你發現鼻煙盒的前一天晚上被人襲擊的事。」

  「路克,這實在讓我暈頭轉向。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必須得到答案。」

  「我再同意不過。我說過,有好幾個問題必須盡快找到答案,最好是從城裡開始,因為它是從那裡發生的。」他微笑。「現在,除了參加安夫人的舞會之外,我們有絕佳的理由得上倫敦了,不是嗎?」

  莉雅虛弱地對他笑笑。「路克,你真是不可救藥。即使在這種時候,你仍不忘設法讓我照你的意思行事。」

  「智謀,我親愛的,我素以此著稱。現在,即使這無疑不適合現在的氣氛,但我有個小驚喜要給你。記得那幅「詩璀璃夏芮姬奈」嗎?」

  「當然。它怎麼了?」

  路克對她輕鬆一笑。「牧師那本有關園藝的著作需要好幾幅類似題材的水彩畫。」

  莉雅震驚的神情實在太讓人滿意了,路克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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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路克冷靜地接受了她嚇人的告白,彷彿她不過是告訴他廚子準備了什麼晚餐一樣。否則她期望他如何呢?幾天後,當她與安娜和可麗姨媽置身倫敦一家流行女裝店時,她仍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她是否真的假設過──即使只是一秒鐘──他會做出一般的丈夫對如此駭人的消息會有的反應?

  如果她對路克稱得上有任何瞭解,那就是他絕不是一般的丈夫。儘管他偶爾有些自大、獨裁、固執和──是的,在某些事上有點古板,他卻從未手忙腳亂過。

  而且他向來照顧著屬於他的東西,這點從他對他的土地及人民的奉獻便可獲得證明。

  可是,她仍沒料到他會有這麼沈著、實際的反應。他冷靜地接受她相當不堪的過去一事仍讓她有點敬畏。當然啦,她面對的是一個曾帶她到過賭場及妓院的男人,莉雅提醒自己,一個帶她午夜馳騁的男人。

  「這塊絲綢不是很迷人嗎,親愛的?還是你喜歡的顏色呢。」可麗姨媽指指一疋琥珀色布疋。「它會是件非常好看的晚禮服。」

  「噢,是的,正適合穿去安潔絲的舞會。」安娜宣稱。「你的出場必須能讓人驚艷,而且你姨媽說得對,這顏色正適合你。」

  「非常漂亮。」莉雅伸手去觸摸那美麗的布料。

  「你覺得這塊布如何,莉雅?」可麗姨媽詢問她。

  「很不錯。」莉雅勉強自己多專注於手邊的事,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它那深黃的顏色。

  「但不適合安夫人的舞會。」安娜堅持道。

  「或許可以做成一件鑲水色邊的外出服?」莉雅建議,不願放棄這塊細緻的布。

  女裁縫師──一名有著濃濃法文腔的嬌小女子──猛點頭。「那會迷人極了,夫人。」

  「好吧,這疋絲綢做套晚禮服,而這塊黃色棉布做件外出服。」莉雅果斷地說道。「至於晚禮服,我要最新流行的款式,你明白嗎?」

  「它必須要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安娜發表意見。「或許類似這種款式的樣子。」她指指一個她剛才注意到的打版圖。

  「很迷人,夫人。」女裁縫師保證。

  可麗姨媽低頭看看安娜指的圖,皺起眉頭。圖上是一個女人穿著露出大半胸脯的禮服。「你認為路克會喜歡它嗎,莉雅親愛的?你知道他昨晚用餐時是怎麼說的,他清楚表示不要你穿太低胸的衣服。」

  「路克就喜歡說這種話,」莉雅解釋道。「但他對流行其實沒什麼瞭解。這件禮服正適合安夫人的舞會,而且安娜說得沒錯,它必須盡可能戲劇化。」

  「好吧,我讓你自己向路克解釋。」可麗道。「畢竟,他是你的丈夫。」

  安娜咯咯笑。「我相信莉雅現在一定已經把她的爵爺塑造成不會給妻子找任何麻煩的那種可愛丈夫了。」

  莉雅靜靜一笑,決定沒必要承認路克身上還有一些稜角得先磨平才能被塑造成一個絕對可愛的丈夫。「他會滿意這件禮服。」

  「我發誓,莉雅,你是我們所有女性的先驅。」安娜以崇拜的口氣說。

  可麗姨媽揚揚雙眉。「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例子。好啦,咱們該走了,今天有好幾處地方要去。」

  莉跟隨她姨媽及安娜步上龐德街,這個高級購物區如同往常一樣擁擠,到處是時髦的馬車、打扮入時的仕女和花俏的貴族子弟。

  可麗姨媽的馬車在人行道邊等著。當她們朝它走去時,另一輛馬車在它後方停住,馬伕躍下來扶助他的乘客。

  羅依莎步下車,深綠色洋裝益發襯出她的美眸,她光滑烏黑的秀髮上時髦地斜戴著一頂小羽毛帽。

  「早安,南夫人,見到你真好。」

  「依莎。」可麗有禮地頷首。

  「還有我們喜氣洋洋的新娘子。」依莎轉向莉雅,露出她神秘的微笑。「你嫁給史東華爵士時可真引起一場大騷動。相當浪漫,我承認,但不知你父母對這麼倉促的婚禮會怎麼說。」

  「既然他們已不在人世,那就沒什麼區別了,不是嗎?」

  「或許你說得對。我聽說你和你丈夫回城來,而安夫人要為你們辦場舞會,是嗎?」

  「是的,」莉雅道。「我希望你這一向安好,羅夫人。」她擠出個笑臉。

  「我很好,謝謝。」

  「你的朋友艾理查呢?他最近還好吧?」

  依莎的笑略嫌勉強。「我最近沒怎麼見著艾理查,相信他應該不錯。告訴我,莉雅,今晚我會在馮家舞會上見到你嗎?」

  回答的人是可麗。「我們考慮去一會兒,但不能久留。莉雅與史東華爵爺在城裡只停留幾天,而他們收到了太多邀請。你知道的,根本沒法子接受全部的邀請。」

  「我可以想像。」依莎說。「連安夫人都說這是本季的超級婚禮,當然會有許多女主人競相邀請這對新人為她們的舞會增色。再見了,相信今晚我們會再碰面。如果不,那麼或許在安家的宴會上見。」

  莉雅看著依莎走進女裝店,然後跟著她姨媽及安娜上馬車。「真是!這女人實在討人厭。我不能挑剔她哪兒,但就是不喜歡她。」

  「誰?羅依莎?我瞭解你的意思。那女人身上有種教人恨得牙癢癢的特質。」安娜附和。

  「男人們可不會。」可麗語氣乾澀地說道。

  莉雅扮個鬼臉,在馬車駛離人行道旁時回頭一望女裝店。「她和艾理查之間的發展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他不是她的第一個情夫,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可麗道。「依莎身旁總有一、兩個男人在追她。」

  安娜若有所思地瘦眉。「現在想想,這一陣子都不見艾理查的蹤影,既沒和羅依莎在一起,也沒看到他與其他人一起出現。」

  「真的?」莉雅簡直等不及告訴路克此事了。

  結果她一直等到當天晚上下樓時,才有機會與她的丈夫一談。為了她成為已婚婦人在城裡的第一次露面,她刻意精心裝扮了一番。黃色及奶油色搭配的禮服優雅地下垂至她的足踝,而且除了那條琥珀項練及發上一把龜甲梳之外,她沒戴任何珠寶首飾。

  路克正站在房裡等著她,穿著體面的黑白搭配的禮服,黑髮在吊燈光圈中閃耀。莉雅站在第三階上俯視他,思忖是否有一天他會像她愛他一般地愛她。或許她最多只能希望他的疼惜、情誼及他對每個自覺負有責任的人所採取的保護心態。

  倘若這些是她所能從他身上得到的,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莉雅告訴自己。能從丈夫身上得到這些已比大多數女人幸運了──尤其是一個丈夫是為了她的錢才娶她的女人而言。

  當她踏下最後兩階,路克慇勤地彎身親吻她的手。「你看來美極了,夫人。我發現自己是今晚最幸運的男人之一。」

  她微笑。「我覺得我也滿幸運的,爵爺。」

  「我們可以動身到眾人面前去做秀一番了嗎?」他乾澀地問道,領她走出門。

  「很像這麼回事,對不對?我寧可和你在月光下騎馬,路克。」

  「我個人比較期待一個在一連串熱鬧舞會中被人又擠又踩的平靜加上無聊的夜晚,它聽起來比你每次在午夜後把我拖出去會碰上的事來得輕鬆多了。」

  他扶她上馬車時,莉雅斥責地白他一眼。「真是的,路克,你抱怨的樣子會讓人以為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們的午夜冒險。現在,言歸正傳,我一整天一直等著對你說有關艾理查的事。」

  「他怎麼了?」路克問道,坐到她對面。

  「今天我在龐德街碰到羅依莎,她清楚表示已沒再和他見面。事實上,根據姨媽及安娜所言,他已不在上流社交圈出現。」

  「或許他在牌桌上又輸了幾回。」路克不慍不火地猜測道。

  「路克,你暗示過一、兩次他可能涉及那件馬車意外或街角襲擊。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否可能是寄剪報和那封信給我的人?」

  「我想過。」路克注視車窗外的街道。「我毫不懷疑我若發生不測他鐵定會拍手叫好,但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要騷擾你。除非他在為日後的勒索鋪路。」

  「可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收到他要求錢的消息。」莉雅道。

  「我知道。正如我所說,這沒道理──至少目前還沒有。但我打算對艾理查展開調查。」

  「我們要雇一名偵探嗎?」莉雅問道,為眼前的事興奮起來。「上次我雇來調查巴爵士的那一個厲害極了。」

  路克與她對視。「如果能避免,我寧可別雇偵探。」

  「為什麼?」

  「因為真這麼做,我得冒險提及一些有關你繼父死的疑點,而它可能導致有關你的疑問。」

  「噢,」莉雅靠回椅背。「對,我懂。你非常聰明,路克,總是顧慮周全。」

  「我盡力而為。」

  「你打算如何調查艾理查?」莉雅問。

  「從到俱樂部打聽點消息著手。像艾理查這種賭客,一定有人知道他的什麼事。」

  「好主意。」

  「真高興你贊同。因為這表示你將必須在我們今晚露過幾次臉後直接回家睡覺去。」

  「什麼?」她的眼神一黯。「你不是說真的。」

  「恐怕是真的,夫人。我不可能使你混進我的俱樂部,這一點我們都知道。而既然我不要你在沒有我陪同下四處亂跑,剩下的選擇只有要你乖乖待在家裡的床上。」

  「當你在外面收集資料時?」莉雅生氣了。「這不公平,路克。」

  「這不是公不公平的問題,而是你的安全問題。不能再讓失控的馬車、劫匪或留下「W」字母物品的鬼魂有可乘之機。」

  「可是,路克,我會有姨媽或安娜的陪伴。我不會是一個人。」莉雅堅持。

  「還不夠好,莉雅。你不能指望你姨媽或安娜提防一輛失控馬車或一名歹徒,尤其在她們根本不知道該留意這些事時。不,我要知道當我在俱樂部時,你正安全地待在家裡。」

  莉雅的脾氣升起,但也意識到他的堅決。「你不能把我隔絕在這場調查之外,我不准你這麼做。我們同意回倫敦的首要原因是追查此事。這是我的事。」

  「我不是不讓你參與,只是想確定我無法陪在你身邊時知道你的所在。危險就在倫敦,莉雅,所有事都在這裡發生。因此當我們在城裡時,我要你完全遵照我的指示做,否則我只得把你禁足了。」路克道,語氣與字句一樣不容辯駁。

  莉雅怒髮衝冠。「路克,我得告訴你,即使你在某些方面還稱得上一個差強人意的丈夫,但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擺出高級軍官的態度並對我下命令的時候。我不受你指揮,我是你的搭檔,記得嗎?」

  「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妻子,而身為你的丈夫我就有責任。如果我偶爾出現的命令冒犯了你,很抱歉。我恐怕舊習慣有時是很難破除的。」

  莉雅惡狠狠地看他一眼。「別把它怪罪到你以前的職業上。這不過是藉口,爵爺,你清楚得很。」

  「那麼,坦白說,莉雅,應付你有時除了直接的命令外別無他法,今晚就是一個例子。現在,別再一副你想勒死我的表情,試著作出一個可愛新娘的樣子。我想我們已經到了馮家。」

  「路克,我警告你,我不會容忍你像對待一個笨小孩一樣的對待我。」

  「我不敢妄想。」馬車停下,他望望窗外。「看來今晚我們為馮夫人吸引來可觀的人潮,她無疑會非常感激我們。準備好了,親愛的?」

  「該死,路克,你這麼對待我會有報應的。」她瞪他,後者跨下馬車並伸手攙扶她。「別以為因為你能隨興誘惑我,就意味著我變成了一個意志力薄弱、豆腐腦、任你隨意命令的女人。」

  他的手握緊她的小手,眼中突然充滿笑意。「我相信我沒聽清楚,你願意重複一次那段話嗎,夫人?」

  「你聽到了。噢,看,是安娜和博庭。」她擠出了燦爛的笑。「我等不及和他們聊聊了。」莉雅疾步向前,拖著路克一起穿過馮家大門台階附近聚集的人群。

  他老婆總是挑最要命的時間說要命的話。在俱樂部門前步下馬車時,路克惋惜地對自己一笑。她坦承他有能力隨時誘惑她一事令他只想直接帶她回家上床。

  結果他卻不得不陪她進入馮家的舞會,被迫把時間花在擋駕許多莉雅昔日的仰慕者上。他們每個人都覺得必須為她嫁作他人婦的事表示深切的悔恨,而莉雅則樂在其中並肆無忌憚地打情罵俏,令路克決心回家後展開報復。

  至於採取何種形式的報復則有待他好好思索一番。但在此同時,還有別的事亟需他的關注。

  路克走進俱樂部時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莫弗迪。這名年輕人歡迎地微笑。

  「恭喜,路克,祝你們百年好合。你是個幸運的男人。你的夫人是個迷人的女子。」

  「謝謝你,弗迪。」路克為自己倒了杯紅葡萄酒。

  「你是來玩幾手牌的嗎?」莫弗迪問道。

  「恐怕我已經金盆洗手了。現在我是個已婚男人,不能再花整晚的時間玩牌。」

  莫弗迪低笑。「我想史東華夫人會有意見,對不對?」

  「我的妻子很少有沒有意見的時候。」路克同意道。「有什麼有趣的消息嗎?」

  「對了,你這幾個星期都待在鄉間,不是嗎?既然你在和艾理查發生齟齬後不久就出城去,或許你會有興趣知道這陣子很少在俱樂部見到他。事實上,他已被這家俱樂部列為拒絕往來的對象。」

  「我無法想像艾理查會放棄賭博。」

  「噢,我想他沒有。聽說他現在在比較不高尚的地方繼續他的把戲。有人說在你救過我的那家賭場見過他。『綠豬』,噁心的地方,可是頗適合他,你覺得呢?」

  「我相信那地方對他而言有如家一般舒服。」路克附和。

  兩小時後,路克走進「綠豬」。自他帶莉雅來這裡那一夜以來,它沒什麼改變,仍是那個他選來讓莉雅明白她絕對不會想常來光顧的嘈雜、悶熱的場所。然而他的目的並未得逞,路克在心裡暗笑,當晚莉雅玩得可開心了。

  艾理查正和幾個衣著高尚而且顯然醉得差不多的年輕人坐在一張牌桌前。路克從一名經過的女侍手中接過一杯麥酒,走向那桌賭客。

  「男士們,」他冷靜地說道。「不知你們是否能讓我和艾理查私下說幾句話。」

  其中一名年輕人抬頭怒視他。「聽好,我們玩得正進入狀況,你無權這樣打岔。」

  但另一名年輕人已站起身,眼中出現認出路克的神情。「請便,康路克,你慢慢談。我相信我們能等一下再繼續這場牌局。或許到時候我們的手氣會好轉。」

  路克看看他並淡淡一笑。「你們的手氣要好轉的唯一方法是找別人玩。只要你們和艾理查玩牌,就只有繼續輸的份。」

  「誰說的?不到一小時前我贏了好幾百鎊。」第一個年輕人宣稱。

  「哦?現在你輸了多少?」

  那人瞪著路克。「不關你的事。」

  「我同意。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對你的損失沒有什麼興趣。現在,可否請你們迴避一下?」

  「走吧,漢利。」第二個年輕人道,拉他的朋友離開牌桌。「你不會想和康路克起爭執的。聽我的話,我有個朋友在加裡波利半島上在他手下服役過。他說康路克很清楚如何照顧自己。」

  艾理查看著兩個年輕人消失,然後轉頭面對路克。「我很不高興你在我的羔羊被剝光皮之前把它們嚇跑,康路克。你自己好狗運娶到了金礦並不意味我們其他人不必繼續討生活。」

  「我相信你會在黎明前找到其他的收入來源,你一直很擅長掏光那些大意的人口袋中所有的東西。告訴我,艾理查,詐騙那些喝得太多的愚蠢年輕人是否比洗劫那些已死或垂死的年輕人來得有趣?」

  艾理查洗著手中那副牌。「原來你那天真的看到我了。我常猜想這個問題。當時我真該把握機會劃開你的喉嚨,確定你真的死了才對。」

  「你為何沒這麼做?」

  艾理查聳聳肩。「老實說,我不認為你腿上那個洞能讓你活到日落。誰想得到你竟辦到了,康路克?你的運氣似乎好得出奇。」

  「最近似乎有人想改變我的運氣。我決定和你談談,看你是否可能知道有誰會想這麼做。」

  艾理查微笑,半垂的眼瞼後目光一閃。「或許是某個曾輸你一大筆的人?」

  「這名單上包括你。」

  「的確。」

  路克一頓。「你是想逼我殺你嗎,艾理查?」

  「放心,我不打算讓你找我單挑。你怎麼會覺得你的運氣改變了?在我看來,你最近混得很不錯。」

  「發生過一、兩件事,沒必要詳述它們。如果你真的對它們一無所知,那麼說得愈少愈好。可是如果你確實知道什麼,那麼你可能想結束它們。」

  「我為何要在乎你的死活?我一向討厭你,康路克。」

  「讓我這麼說吧,要是再有任何讓我覺得煩人的事發生的話,我會來找你,我們可以更深入談談此事。或許在克萊瑞平原上?黎明時如何?」

  艾理查的手停下。「如果我沒參與這些事,那麼就太不公平了。」

  「是的,但生命中鮮少有公平的事,不是嗎?我正是在看著你穿梭在死者和傷者之間奪取你可以在他們口袋中的一切東西時發現這一點的。」

  路克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牌桌。

  莉雅聽到相連的門在身後被人打開時,正穿著睡袍站在窗前。她轉身,看到路克已換上睡袍。

  「你回來了!感謝上蒼,我一直好擔心。」她赤腳奔向他,投入他懷裡。

  這衝擊令路克的傷腿微一躓踣,但他很快恢復了平衡,雙臂緊抱住她。「如果這是我能得到的歡迎,我得多讓你擔心擔心。」

  「別逗我了。」她自他的肩膀抬起頭,嚴肅地皺著眉。「你去哪裡了?你做了些什麼?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消息?」

  路克攫住她的下巴。「一次一個問題,甜心。我這一夜可不好受。」

  「噢,我也是。我得告訴你,路克,我不准你再次在你出去打聽消息時命令我待在家裡。坐著乾等讓人簡直就要發瘋。現在,你到底做了什麼?找到艾理查沒有?」

  他放開她,坐入一張椅中。「我找到他了,但是看不出他是否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的確有給我添麻煩的動機。」

  她連忙在他對面坐下。「因為你對使他在俱樂部之間不受歡迎一事多少有點責任。」

  路克揉揉他的腿。「其實,事實還要再追溯到更久以前。」

  她專注地打量他。「追溯到何時,路克?」

  「回到我的腿上出現這該死的洞那一天。艾理查當時在場。」

  「你是說他也參戰了?」

  「不盡然。」路克道。「就說他選擇在一個安全距離外旁觀戰爭好了。」

  莉雅終於明白。「他臨陣脫逃?」

  「戰場上常有這種事發生。姓艾的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誰知道呢?如果有更多人能理智得不堅守他們的立場,並朝對方開火直到沒有一個人站著,我們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戰爭了。」

  莉雅無比震驚。「路克,你不怪他的懦弱?」

  「不。臨陣脫逃或許不是值得尊崇的行為──」

  「我絕對同意。」

  「但我能瞭解,」他淡淡地看她一眼。「並原諒它。恐懼並不容易應付,戰爭更不是解決問題的聰明辦法。如果我在軍中任職沒學到別的,至少學到了這一點。一個男人選擇逃離戰場的想法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它甚至是挺合乎邏輯。」

  莉雅自剛開始的震驚中恢復,對這說法略加深思一番。「你說的不無道理,但千萬別讓你俱樂部的朋友們聽到你這番話。」

  他微笑。「我不是傻子。這話我只說給你聽,莉雅,你是我唯一能暢所欲言的人。」

  她對他一笑,感覺一股甜蜜的暖流湧上心頭。「這是你對我說過最好聽的話。我很高興你這麼覺得,路克,因為我對你也有同樣的感覺。我甚至把我沒對姨媽說過的話都告訴你了。」

  「我很高興。」他簡單地說道。

  莉雅溫暖地笑著。「可是無論你對臨陣脫逃一事作何看法,我知道你絕不會做出這種懦弱的事。艾理查毫無疑問也知道。這就是他如此憎恨你的原因嗎?他知道你看到他逃跑?」

  「這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因為我看到他在戰後所做的事。他穿梭在戰場上,打劫死者的財物。」

  莉雅瞪視他。「好上帝,我真不敢相信。」跟著另一個念頭震撼了她。「他知道你躺在那裡嗎?他有沒有看到你?」

  「有。」

  「而他沒設法救你?」

  「他假設我反正撐不了多久,而且他忙著撿珠寶、手錶和其他紀念品。」路克解釋道。

  莉雅跳起身,憤怒地在房裡走來走去。她這輩子從未如此義憤填膺。「下次見到他,我發誓要射死他。他竟然如此下流?他怎能做出這麼卑劣的事?把你那樣丟下!這實在罪無可恕!」

  「我同意你說他那一天的確下流無比。直到今天他仍然沒發展出多少榮譽心。」路克沈鬱地說。

  「絕對沒有。我懷疑羅依莎是否發現了他玩牌作弊的習慣,或許這就是她甩掉他的原因。她喜歡軟弱的男人,但她可能仍想和那種軟弱劃清界線。」

  「可能吧。」

  莉雅轉身踱回來。「那麼你真的相信是艾理查在背後搞鬼了?他因為你知道他的真面目所以格外仇視你?」

  「有可能。我就是感覺他知道的比他今晚願意透露的還多。我警告他倘若再有任何事發生,我就唯他是問,但──」

  她謹慎地看向他。「但你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他該為我們所發生的事負責?」

  「我覺得事情絕不僅止於此。」

  「因為我是某些事件的目標?」

  「很有可能艾理查選你作目標是因為他知道它會激惱我。」路克道。

  莉雅在床緣坐下。「這實在太讓人沮喪了。這和你出去打探消息前比起來等於沒有進展。」

  「是還有待觀察。如果不再有事情發生,我就能認定我警告對人了。」

  「說得對,」她皺眉思考這問題。「但如果事情仍繼續發生,我們也得考慮我繼父尚在人世的可能。」

  「不管此事的結果如何,我個人覺得今晚在另一件事上大有斬獲。」路克順口說道。

  她好奇地看著他。「什麼事?」

  「我指的是你承認我有隨時誘惑你的能力。」

  「噢,那個啊。」她感覺兩頰火熱。

  路克起身並走向她。「對,那個。對你或許是件小事,親愛的,但對我可重要極了。你瞧,它給了我極大的希望。再過不久,你就會邁出最後一步,向我承認你愛我。」

  她站起來,避開他。「你或許不該把我在我們下馬車時說的話看得太認真,路克。我那時很氣你,說話沒經過考慮。」

  他微笑。「你打算現在收回你的話?你不可能否認它,我不准。」

  她呻吟著再後退一步。「你又要根據那句話做諸多假設了。你會把它視作降服的一種形式,我知道你會。」

  「降服有那麼糟嗎,莉雅?」

  「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她再後退一步,發現自己背倚著牆。她睜大眼看著他朝她走來。

  路克的眼睛閃亮,結束兩人間的距離。他非常從容不迫地困住她,雙掌撐在她頭部兩側的牆上,他的嘴距她的只有幾寸。

  「無法忍受,嗯?好吧,夫人,我們何不稱它為邁向協議停戰而非降服的一步呢?」

  她屏住氣。「要讓它成為邁向協議停戰的一步,我們倆都得放棄相當的堅持,爵爺。你得承認我對你也有相同的力量。」

  「是啊,我會,不是嗎?」

  她的舌舔舔嘴角。「你是在承認我也能隨時誘惑你嗎?」

  「夫人,你光是走進會客室或為我倒杯茶都能誘惑我。每次我看著我的『詩璀璃夏芮姬奈』,我就被誘惑了。」

  「噢。」接著她徐徐微笑起來。「這是不是你另一個計謀,路克?」

  他並未以言語回答她,反而用他的嘴覆上她的,火熱、興奮而醉人。莉雅雙手環上他的頸項,陶醉在他的熱度與力量中。

  他一手自她身側滑向她的大腿,把那件單薄的睡衣撩到她腰際。

  「路克?」

  「張開你的腿,甜心。」

  她輕聲呻吟並微微顫抖地照他的話做。

  他的手滑入她的腿間。

  「路克!」

  「是的,甜心,就這樣,這就是我要的。稱它妥協或降服都行,這並不重要。」

  當他的舌滑入她口中而一根手指亦同時滑入她的濕熱時,她緊攀住他。他開始以同步的韻律使他的舌與手指一同進出她。莉雅心想她的腿就要撐不住了。

  她僅餘的自制力恰恰足夠她摸索他的睡袍開口。她發現他已因亢奮而堅硬、沈重。她的手指輕柔地圈住他。

  「噢,上帝,莉雅。」

  他拉她回到床鋪仰躺下來,接著他覆上她,親吻她的乳房、絲綢般的小腹及柔潤的大腿。毫無預警地,他的吻變得甚至更親密。莉雅驚喘著感覺他的嘴覆上她最秘密的部位,先是震驚,繼而讚歎。

  「路克,這太過分了,你不可能想……」她的手指輕蜷在他的黑髮間,渾身無法忍受地緊繃。「路克!」

  當她感覺他抬起身,深長而強猛地衝入她體內時,她仍在自己炙人的高潮中。莉雅的牙齒咬入他光裸的肩膀。當他嘶啞、狂喜的呼吼在她耳邊響起時,她緊抓著他,彷彿永遠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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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我得說你和路克真的順利通過考驗了。」可麗拿高澆花器去澆一棵懸在懸樑下的晚櫻科植物。「昨晚你們在馮家舞會上大出風頭,顯然你們甚至不需要安潔絲的公開贊同,社交界已認定你們是最受歡迎的一對。希望社交季能在你做出什麼毀了目前的地位之前趕快結束。」

  「希望如此。」莉雅一笑。「我相信路克的想法與你相同。你跟他一定得聚聚,交換你們對我的行為的心得。」

  「我們毫無疑問有許多可以聊的,不是嗎?」可麗微笑。「我告訴過他有你在身邊,日子很少會覺得無聊。」

  「哦,在我看來,設法免去那樁醜聞的人不是路克和我,姨媽,而是你。當然,再加上安潔絲的一點協助。」她遺憾而忠實地加上後面那句,審視畫架上那幅畫了一半的仙人掌。仙人掌滿難畫的,每一根小刺都是個挑戰。

  可麗繼續移向下一盆植物,但以關切的眼神梭巡著莉雅的臉龐。「路克剛帶你前往約克夏時,我非常擔心。安潔絲在你們結婚當天出現而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幾乎教我想勒死她。」

  「我自己也想過這麼做,路克也是。」

  「我不驚訝。我相信就算她沒介入,他仍然能辦得到。整個情況就快陷入一場災難,但我告訴自己在你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處理這一團混亂,而你正是與他在一起。等我收到你的第一封信要求為他的花園送些植物過去,我知道最糟的已經過去了。」可麗解釋道。

  「我們的確達成了某種共識,路克和我。」

  可麗猛抬起頭,眼中充滿笑意。「某種共識?你是這麼稱呼它的嗎?你真該見見你與他在一起時你的樣子,親愛的,你簡直在發光。我相信你已不再擔心你會追隨你母親悲慘的腳步了。」

  莉雅小心地用一抹藍色混合黃色以調出她需要的綠。「路克不是衛森姆。」

  「老天,當然不是,就如你不像你母親是一樣的道理。親愛的凱琳,願她的靈魂安息。她真的愛你的父親,你知道。如果他還活著,一切都將完全不同,她也不會輕易為衛森姆的魅力所惑。但她在你父親死後是那麼渴望愛,以至於立即陷入姓衛的營造出的幻象中。」

  「愛就像電一樣,是危險的東西。我認為和一個男人間保持穩固的合夥人關係比較好。我就是這樣和路克相處的,你知道,而且我們正日益進步。」

  可麗嚇了一跳。「我沒聽錯吧?你和康路克之間是生意上的聯姻?」

  「考慮我們結婚時的情況,這是較合邏輯的方法。不可否認的,康路克的確是一項絕佳的投資,它是片好土地。」

  「我明白了。」可麗看來很迷惑。「多有意思啊。」

  「這項協議在大部分時候很管用,但路克在無法用理智和邏輯時,有向我下命令的可惡習慣。」

  「莉雅,親愛的,這真的很有趣。路克同意這種合夥人的說法嗎?」

  「就整體來說,是的。但我在某些方面正遭遇到一點抗拒。」

  可麗睜大眼睛。「我可以想像。哪方面?」

  「他仍非常想要相信我愛他,從不放棄任何機會哄我承認。」

  可麗「砰」的一聲放下澆水器,瞪著她的外甥女。「你不愛他嗎?莉雅,我從一開始就假定是你的心在主宰著方向。否則,我絕不會堅持──」

  「我當然愛他,否則那一夜絕不會和他去客棧。但我不要承認,讓他稱心如意。」莉雅道。

  「為什麼?」

  莉雅自畫板前抬起頭。「因為他根本不愛我。」

  「好上帝,莉雅,你確定嗎?他似乎超乎尋常地喜歡你。」

  「他是喜歡我,這是我們的婚姻行得通的原因之一。但他覺得不能愛上我,他認為倘若他真的愛上我,我會利用這一點爬到他頭上。他認為我是個潑婦之流的,你知道,太獨立也太任性,得寸就會進尺。」

  「或許他只是對你沒把握,在知道你愛他之前不能坦承他的愛。」可麗猜測道。

  「他為何對我沒把握?他已經和我結婚了。」

  「這有什麼區別嗎?我們的朋友中的已婚女性有多少人是全心全意愛著她們的丈夫的?你也知道,不少人還有暗中進行的戀情。至於安潔絲那種女人,雖絕不會放縱自己於婚外情,卻獻身於女性責任,而非女性情愛。對方因責任感而結婚一定會讓男人渾身冷汗。」

  「怎麼會?路克娶我就是出於責任感,而他顯然沒半點良心不安。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挽救史東華,而不是為他自己找到真愛。」莉雅在紙上使勁刷動畫筆,立即又為必須點上一長抹綠色而暫停。

  「一個男人為了責任而被迫結婚,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希望被愛的人性。你們結婚那天早上,路克告訴我他真心希望事情是以另一種不同的方式進展。他知道因為客棧那件事,他再也沒有機會適當地完成他的追求。」

  「他完成了,用一張特別許可證,如果你記得的話。」另一條綠點在紙上成形。

  「我的想法是他只是太清楚他沒機會贏得你的愛。你並非完全出於自由意志嫁給他,他也知道。後來,當你發現他一開始追求你是因為你是個女繼承人,他的立場就更薄弱了。因此如果你沒讓他知道你的愛,他怎麼可能對你有把握?」

  被逼急了的莉雅抬起頭來。「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姨媽?」

  可麗歎口氣。「我不站在哪一邊,我只希望見到你快樂,莉雅。」

  「你認為我只需完全向我丈夫降服就會快樂?」

  「降服?多怪異的字眼。」

  「這是他用的字眼,」莉雅道。「後來他又用『協議停戰』這比較委婉的說法。」

  「真的?我想這是因為他在軍中待了太久,後來又投入賭博。你知道,軍人和賭徒有些類似的用語。他們滿腦子策略的術語、贏和輸。對他們而言,很少有中庸的思想。」

  「對,我也發現了這一點。」

  「另一方面,女人在思考上就能有較多的彈性。」可麗繼續。

  「在應付男人時,它無疑是個弱點,使他們理直氣壯地縱容他們的欠缺彈性。不,我嫁給了一個以軍人方式思考的男人;我若不能使他戒除這個習慣,就是使他滿足於我們已建立的合夥人關係。我唯一不肯做的是冒著失去一切的危險,給他他想要的降服。」

  可麗思索她的話良久。「到底你冒的是什麼危險?」

  「比方說,我的自尊。」

  「它真的如此重要?」

  「當然。」

  「噢,他畢竟是你的丈夫,親愛的。你就照你認為最好的方式去做吧。」

  慶幸這話題的結束,莉雅連忙換上個新的。「或許你今天想去購物?我想買一些園藝栽種方面的書帶回約克夏。」

  「我很高興。是為了你們在史東華的書房收藏的嗎?」

  「有些會收進書房,但其餘是要送給當地的牧師及他的妻子當禮物,他們一直很幫忙。牧師正在寫一本關於園藝的書。」莉雅略一猶豫,又加上一句:「由我負責插圖。」

  可麗迸出燦爛一笑。「莉雅,這真是太好了!你漂亮的植物畫就要出版成書了,我真是高興。這事是怎麼促成的?」

  「路克安排的。」莉雅輕聲坦承道。

  可麗的目光變利。「他怎麼辦到的?」

  莉雅的臉一紅。「他把一幅我的畫展示給牧師看,他立即要求見這名藝術家看看她是否有意為他的書畫插畫。路克發誓他並未先告訴牧師這名畫家是誰來影響他的決定,直到翁牧師愛上那幅畫。牧師似乎真的很高興由我來負責插畫。我得承認,它讓我非常興奮。」

  可麗傾身欣賞莉雅的畫,思索起來。「我想路克已找到一個給他的女繼承人自己買不到的禮物的方法。」

  高雅大方的琥珀黃絲禮服光彩奪目,莉雅很滿意它的效果。它的裙身窄而優雅地下垂至她的足踝,高腰剪裁上是小而藝術的上衣,展現出大片雪白肌膚並強調了她胸脯的美好曲線。她的舞鞋繡著金線,和她長而高貴的手套搭配得宜。

  那條琥珀項練一枝獨秀地環在她的頸上。再往鏡子打量最後一眼,莉雅決定她已準備好赴安潔絲的宴會。她拿起她的鍍金扇子。

  「我要那件鑲有金緞的連帽黑斗篷,小蘭。」

  「您今晚看來美極了,夫人。」小蘭小心翼翼地把長斗篷披上女主人的肩時驚歎道。「爵爺一定會為您感到非常驕傲。」她調整帽子,那圈金緞在莉雅的咽喉上形成一環高雅的領子。「美極了。」

  「謝謝,小蘭,我得走了,爵爺正在廳裡等著。別等我回來,倘若回家後需要你的幫忙,我會叫醒你。」

  「是的,夫人。」

  路克正不耐地在階梯底下踱步。見到披著黑絲絨的莉雅時,他倏地止步,注視她徐徐步下樓,眼中閃著貪婪的讚賞。

  「準備好迎戰了,嗯?」他執起她的手臂說道。

  「就說我不希望安潔絲可憐我好了。」

  他笑起來,裡克打開門。「她比較可能可憐我。」

  「噢,真的嗎?為什麼呢,爵爺?」

  路克握著莉雅的手一緊。「她會知道我八成無力抗拒我的琥珀夫人,也一定會擔心你在這場婚姻裡已經居於主導地位。」

  他協助她登上馬車。莉雅斜睨他一眼。「你真的無力抗拒我?」

  「你以為呢?」他坐到她身邊。

  「我認為你又在嘲諷我了。」

  他握住她的手,慇勤地親吻她戴著手套的指尖。「夫人,我向你保證,我發現你讓我完全無法抗拒。」

  「我會把它牢記在心。」

  鄰近安家大宅附近的街道停滿了馬車,無數衣著入時的人等在前階上。但路克與莉雅身為貴賓,很快便被請入。

  當莉雅在寬敞、燈光通明的玄關遞出她的斗篷時,那件琥珀色禮服散發出眩目的光輝。路克看一眼他妻子優雅展現的頸項、肩膀及緊身上衣烘托出來的胸脯,咬緊了牙關。

  「難怪你在我們抵達之前一直包著那件斗篷。」他低咆道。「這教會我以後要帶你到任何地方前,得先仔細檢查一次你的服裝。」

  「相信我,路克,這件禮服是最流行的。」

  「它比酒館女侍的衣服還暴露,簡直就要穿不住了。要是我在我們離家前看到它,我會要你上樓去換下來。」

  「太遲了。」她喜孜孜地告訴他。「別再皺著眉頭了。就快輪到我們進場,你當然不希望安夫人和她的客人認為我們在吵架吧。」

  「暫時算你贏,夫人,但是你請放心,我們以後會再繼續這場討論。」他攙著她登上階頂,然後慢步入熠熠生輝擁擠的舞廳。

  當史東華伯爵及夫人的名字被宣佈後,廳內一片鴉雀無聲。在路克與莉雅來到梯底與男主人和女主人打招呼時,歡迎聲此起彼落,酒杯舉起致意。

  安夫人對路克微笑,眼神中帶有一抹渴望。不苟言笑、活躍於政壇的安艾德爵士俯下他漸禿的頭親吻莉雅的手。

  「你們以這場舞會榮耀我們實在太體貼了。」莉雅盡量勉強自己誠懇地說道。

  「你看來很迷人,親愛的。」潔絲對莉雅道。「這件禮服教人屏息,對一個新娘來說非常與眾不同。話說回來,你一直是個很有創意的人,不是嗎?」

  「我盡力。」莉雅鄭重說道。「畢竟,我不想讓我的丈夫覺得無趣。」

  路克警告地看她一眼,微笑中充滿迫人的魅力。「自從認識你以來,我所經歷的絕不是無趣,親愛的。」

  安夫人匆匆一笑。「就我所知,那值得紀念的一幕就是在這個舞廳裡發生的,對不對?」

  「多虧了安夫人介紹我們認識。」莉雅禮貌地說道。

  「我聽說了。」安爵士伸出手臂。「你是否願意給我這個榮幸,與我跳第一支舞,夫人?」

  「樂意之至。」

  當爵士領著她前往舞池,莉雅回頭一瞥,看見一群人朝路克圍上去。他的目光在人群上方與她交會,對她淡淡一笑。它充滿佔有慾、渴慕及承諾──一個情人的微笑。

  它令她渾身一暖。莉雅轉頭將注意力放到安爵士身上,後者已經開始高談闊論著政治。

  路克整晚注意著他的琥珀夫人,但沒什麼機會與她說句話。這樣也好,他告訴自己,要是他真的靠近她,大概無法避免再提起那件禮服的事。而既然傷害已造成,再繼續這場爭執也沒有意義了。

  做丈夫的必須知道哪些仗值得打,而且他體內身為軍事戰略家的部分也忍不住要同情莉雅今晚想在安潔絲面前顯顯威風的需要。

  話雖如此,他看到莉雅又被邀上舞池時,又發誓未來要多留意她的服裝。

  「你的妻子今晚在我的男客人間引起一陣旋風。」安潔絲突然出現在他身邊說道。「我很高興她玩得開心。」

  「她是該好好玩一下。」

  「是的。今晚要她來赴會一定不容易吧。」

  路克對這意外的洞察力挑起一道眉。「是不容易。」

  「我知道她和你結婚那天所發生的事一定讓她很難過,而我在你們前往約克夏那天的造訪更是幫了倒忙。我好抱歉,路克。我一直想為此道歉。我唯一的理由是當時我實在很想知道你和她在一起是否會快樂。」潔絲無力地說道。

  「算了,潔絲,已經都過去了。」

  「是的,你說得對,只是我知道你那天很生我的氣,而我想知道你是否已原諒我。」

  「我說過,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擔心了。莉雅和我已達成某種共識,我們都很滿意這場婚姻。」

  潔絲點點頭。「我也這麼想過。她畢竟是個聰明的女人,有時或許相當離經叛道,但也是有榮譽感而且正直的,否則我不會把她介紹給你。我相信當一切塵埃落定,她將學會接受她的命運並克盡她的職責,就像你一樣。」

  路克發現自己開始在咬緊牙關。他伸手取過一杯香檳,仰頭喝了一大口。「告訴我,潔絲,你的婚姻還愉快嗎?」

  「艾德是個差強人意的丈夫,一個女人對婚姻的期望也就那麼多了。知道我是他的好妻子讓我很滿足,一個人做他必須做的事。」

  差強人意的丈夫。莉雅也曾這樣說過他一、兩次,路克想道,突然覺得有點氣憤。他在她眼中就只是這樣嗎?一個差強人意的丈夫?

  「失陪一下,潔絲,我看到彭貝利站在窗邊,我一直想請教他幾個問題。」

  「當然。」

  路克逃離女主人身邊,但知道自己無法逃開她的話。安潔絲或許惱人,但她的話並非全無道理。莉雅的確是個有榮譽感而正直的女性,但路克不願承認安潔絲說莉雅之所以接受這樁婚姻是因為它是合理的作法是對的。他不要只是個差強人意的丈夫。

  他就是無法相信當莉雅在他懷抱裡顫抖、嬌吟時,只是在履行她為人妻的義務。她喜歡他,他告訴自己。他更幾乎可以肯定只要她停止豎起屏障保護她的驕傲,便能再次學會愛他。就是她該死的女性驕傲阻礙了她最後的降服。

  彭貝利爵士看到路克走向他,露出了誠摯歡迎的微笑。「再見到你真好,康路克。我得說你的新娘今晚真是光芒四射。約克夏那兒如何?」

  「很好,謝謝你,但我很懷念學會每週的聚會。想請教你目前方興未艾的電流實驗問題,你有沒有聽說什麼這方面有趣的發展?」

  彭爵士的臉一笑。「葛瑞修上星期發生了件意外,一場嚴重的電擊。本來以為他大概撐不過去了,但他現在復原得不錯。」

  「真教人鬆了口氣。他在進行什麼研究?」

  「他打算發明一個較小、較精密的電力貯存系統。希望他不會在完成這項發明前把老命給送掉了。」

  「最近我試到一篇關於便死人復活的論文。」路克隨意說道。

  「對,對,我也看到了。挺有意思的,但到目前為止,還沒看到任何復活的屍體出來走動。」彭貝利兀自呵呵笑。

  「你不認為這類實驗會有成果?」

  「誰能肯定呢?但我個人是相當懷疑。」

  「是的,」路克道。「我也是。這意味著我們必須在活人身上找答案。」

  「什麼?」

  「沒什麼,先生,只是自言自語而已。請恕我失陪。我想我該試著開條路到我妻子那兒。」

  「祝你好運。今晚真是人山人海,不是嗎?情況看來還會更嚴重,每一分鐘都還有人到。它大概會是本季最熱門的一場舞會了。南夫人在那裡,她今晚看來真迷人,對不對?我想我也該試著擠過去和她聊聊。」

  路克禮貌地點點頭,開始穿入人群。他的進展並不順利,因為幾乎他經過的每個人都堅持耽擱他一點時間向他道賀。

  就在他好不容易來到廳中央時,一名穿制服的男僕擋住他的去路,手上捧著一個放有一封信的小銀盤。

  「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前,要求我們把這東西交給您。」僕人恭敬地說道。「抱歉耽誤了點時間。我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找到您。」

  路克皺著眉拿起信,點頭向侍者表示謝意。他在銀盤上放了幾個硬幣,侍者隨即消失在賓客間。

  我有你應該會感興趣的消息,事關那些特定事件。非常緊急。在外面街角的一輛黑色馬車中等你。

  路克把信揉成一團,看向大廳另一頭正與一群人說笑的莉雅。他再次朝她走去,這次在逢人道賀時並未禮貌地停下。

  「不知我是否能借用我的妻子一、兩分鐘。」他穿過圍著莉雅的那一小群人一邊說道。這是句命令而非請求,每個人聞言後都退一步。

  莉雅詫異地抬起頭,然後瞭然地對人群中的女性微笑。「男人婚後的改變真大,對不對?」她略表歉意地說。「為何他們婚前總是那麼通融而有禮,婚後卻那麼可怕的專制?」

  路克握著她的手,領她步開一小段距離,意識到他身後的笑聲。「我只佔用你一分鐘,夫人,然後你可以回去繼續發表你對丈夫們的看法。」

  「路克,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只是在說笑罷了。怎麼了?有什麼事不對嗎?」

  「不知道,我剛收到這個。」他把信拿給她看。

  她瞪大眼讀完它。「是艾理查?」

  「一定是他。他八成沒有邀請卡,所以不能進來和我談。我要出去看他在搞什麼鬼,先來告訴你我會離開一會兒。我不希望你引得別人注意到我的離去,不知道它會花我多久時間。」

  莉雅四下打量一番。「我想大概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離去。你知道,我相信我們倆都能溜出去。這裡人這麼多,鐵定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任何找尋我們的人只會假定我們在房間另一頭或陽台上、牌室,甚至在花園裡。」

  「莉雅……」

  她的表情因期待而發亮。「是的,我相信我們倆都能溜開。你先走,我會散步到花園裡,再翻過牆,到轉角處和你會合。」

  「你瘋了嗎?」即使早該料到她會有這種念頭,他仍是相當震愕。「我絕對不准你這麼做。你要乖乖待在這裡,莉雅,這是命令。無論發生任何狀況,你都不能離開這個舞廳,甚至連到花園透透氣都不行。你聽到了嗎?」

  「聽得很清楚,爵爺。我向你保證,你說得一清二楚。老實說,路克,有時你真喜歡在我很感興趣的事上掃我的興。」

  「原諒我,親愛的,但你有時就是會冒出一些我從沒聽過的白疑念頭。現在,回去找你的朋友,我會盡快回來。」

  「你一回來,我就要聽到完整的報告。」

  「是的,夫人。」

  她一手按上他的手臂,兩眼突然變得非常專注。「路克,答應我你會小心。」

  「我相信這事沒什麼危險,」他溫柔地說道。「但我答應你。」接著他對著她低胸的禮服皺皺眉頭。「今晚唯一的危險是你可能會得個重感冒。」

  她露齒一笑。「我會試著藉跳舞來取暖。上路吧,路克,快點回來。」

  他想在她嘴上徹底地一吻,但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這麼公開表露情感會引人非議,根本想都不能想──只除了他似乎無法停止去想。

  「莉雅?」

  「嗯?」

  「你仍然覺得我只是個差強人意的丈夫嗎?」

  「相當差強人意,爵爺。」她高興地說道。

  他轉身穿過人群朝落地窗走去。他從容不迫地行動著,不想引來任何注意。當他覺得如果出去透透氣不會讓人覺得有異時,他採取了行動。

  並且繼續前進。

  安家花園的牆並不比南夫人家的難爬。路克找到磚塊間的幾個縫隙,抓住一把常春籐,三兩下便登上牆頭並安全地在另一側落下。

  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條幾乎完全漆黑的窄巷裡。它臭得很──倫敦所有的小巷似乎都是如此──但除此之外沒什麼大問題。他繞到大宅的前方,經過一群在玩骰子的車伕和馬伕。

  他在一組駿馬的陰影下停步,掃視那一排馬車。靠近轉角與其他馬車有一點距離之處,停著一輛沒有任何標幟的黑色小型馬車。車伕坐在駕駛座上,顯然正在等人。

  路克繞過停在他與那輛黑色馬車間的另外兩部車。

  「你是不是在等人?」

  「我根本沒看到您從屋子裡出來。」車伕的口氣帶著欽佩。「車裡有人想和您說句話。」

  路克瞄一眼陰暗的馬車廂,看到一個男人坐在角落裡。他想到自己臨時不得不離開舞會,沒能去取回他的外套。當然他合身的晚禮服裡不可能藏把手槍,真可惜。

  「晚安,艾理查。在等我,我猜?」

  「我有個我想你可能會感興趣的消息,康路克。進來一會兒吧?」

  路克考慮一下,決定冒個險得到一些答案。他打開車門,有點笨拙地登上馬車。他是刻意強調他左腳的不便。

  見到艾理查自外套掏出一把手槍一點也不令他驚訝。

  「我想,每次那隻腳妨礙了你時,你都會想起你差點喪命那一天吧,康路克?」

  「我真的希望在你扣扳機之前至少幫個忙,解釋一下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路克道,坐到那男人對面並按摩他的大腿。

  「你可以放心,康路克,我再過一會兒才會拉扳機。我的合夥人表示在我享受這份榮耀前還有些計畫必須實行。」

  「你的合夥人名字可能是衛森姆嗎?」

  「衛森姆?多有趣的想法。」艾理查敲敲車頂,馬車開始前進。然後他看著路克,爆出一陣大笑。「想想看,和一個死人搭檔。真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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