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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5-8-19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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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路克知道他才剛開始編織起的和諧之網在下個星期一早上被撕得粉碎全只能怪自己。
他早該料到它的到來,他告訴自己,早該有所準備。他──總是以自己的謀略、計畫能力自豪的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將住。而他沒有任何藉口可自圓其說。
但他妻子的時機算得有如一個對敵人充分瞭解的野戰元帥一樣准。
她輕巧地步入書房,手中揮著她姨媽最新寄來的信,那時路克正在瀏覽一份她最近三年來所做的投資的詳細簡報。
「你在這兒,路克,我一直在找你。不,不必起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打算以我的名義簽一張面額相當大的匯票,以便支付一項我計畫很快付諸實行的投資。我想你會想在計畫你這個月的支出時把它列入考慮。」
路克坐下並抬頭看她,心思仍未自剛得知莉雅的投資習性時所受的震撼中恢復。她站在大書桌另一邊明燦地對他微笑著,穿著一件陽光色洋裝的她看來與往常一樣優雅與生氣蓬勃。
「你需要多大的金額?想做哪一種投資?」他語氣謹慎地問。
「噢,我想幾千鎊應該夠我做這項特殊的投資。」
「幾千鎊?」
「或許要一萬或一萬五千。」她瞧瞧手中的信。「姨媽說我們將投資一些蘭開夏的新煤礦場。」
「一萬或一萬五千英鎊?為了蘭開夏的一個煤礦開採計畫?」路克無比震愕。「你不可能想做這麼愚蠢的事,我不能讓你這麼做。」
當他瞧見她美麗眼眸中的戰火,路克才知道自己剛犯下一個嚴重的策略性錯誤。
「我們的投資代理人貝先生最近極力推薦這個計畫。」莉雅道。「姨媽說她『自己』打算投資。」
「你姨媽可以任意做她想做的事,但我不能讓你把這麼一大筆錢投入蘭開夏的一個煤礦坑。投資煤礦可以讓一個人很快被吞去一筆財產。」
「我是有筆財產,路克,記得吧?」她的語氣有點過於甜蜜。「而你為此才娶我的。」
路克試著從這片泥沼中脫身。「你的遺產是很龐大,親愛的,但並非用之不竭。以你的智慧應該明白這一點。你沒有足夠的錢拿一萬到一萬五千鎊去冒險。這樣龐大的數目應該用來購買土地,而非用來在地上挖昂貴的洞。」
「但我在倫敦已經擁有一些為我帶來不少收入的地產。還有,」她對他挑戰地一笑。「我現在還和你共同擁有約克夏這一大片土地。我不想再要更多的地方。」
路克的視線回到帳目簡表,以非常實際的語氣說道:「那麼你可以把錢放在拯救史東華所需要的開銷上。」
「你已經夠忙著把我大筆的鈔票花在這些計畫上了。這項煤礦方案是我自己想要的個人投資。」
「莉雅,相信我這一回。煤礦場是冒險的投資,尤其在它們由別人經營的情況下。如果你對礦業真的很感興趣,我們可以考慮雇個工程師來探勘史東華。約克夏有煤也有其他礦產,或許在這片產業上就有值得開採的物資。我不能讓你把錢丟進一個我們無法管理控制的計畫裡。」
莉雅大步走到書桌前,把信丟到桌上。「你是要禁止我自由花用我的錢的權利嗎?」
路克祈禱上帝的指引,但未獲任何啟示。他得獨力應付這個棘手的問題,而他已知道無論怎麼做都將大禍臨頭。
他試著小心選擇自己接下來的用詞。「你嫁給我時帶著一大筆財產,而它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孫子及他們的子孫,必須被嚴加保護。身為你的丈夫,指導你的投資是我的責任。」
「我就知道,」莉雅陰沈地說道。「我想事情總是這樣開始的。丈夫先是告訴妻子她無力管理她自己的事、必須讓他來為她處理。從此之後他完全大權在握,她的錢如何花用就毫無她說話的餘地了。」
這激怒了他。路克不耐地指指攤放在桌上的帳本。「坦白說,親愛的,我不確定是否該讓你完全處理自己的決定,你似乎有在財務方面冒大風險的傾向。你曾經不只一次地陷入財務危機中。」
「但我總是熬過來了。」她反駁道。「如果你看到我目前的收入帳目,就能明白了。」
「是的,這得歸功於你在城裡的地產。你明白嗎,莉雅?最值得信賴的投資是土地,就是它們保障了你的財產。你沒權利冒險投資股票、航運和遠方的礦場計畫。」
「沒權利冒險?這話出自你口中實在可笑。在娶我之前,你所有的收入全來自冒險。還有什麼比戰場和牌桌更冒險的?」
她的話中有幾分道理只徒然更激惱他。「該死,莉雅,我無法選擇如何賺我的錢,我只是做我必須做的事。但情況已經改變;我們倆都有責任管理史東華,並且盡可能明智地處理你所帶來的錢。你那些拿銀子冒大險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她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桌上,眼中燃著怒火。「你乾脆明白說出來好了,康路克。我要我們倆親耳聽到你說出來。」
「我不知道還能怎麼明白說出來。」
「明明白白告訴我你禁止我依我的自由意志花用我的錢。讓我們倆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的怒氣也足以與她匹敵。「你是故意給我設下一個陷阱,莉雅。你要我在說出那些給予你完全自由及會將我貶至和娶你母親那個男人一樣的暴君丈夫的話之間做選擇。你以為你能這麼容易操縱我嗎?」
「我沒有想操縱你。而且正好相反,是你想操縱我。」莉雅的口氣在他嚴厲的目光下仍毫不撼動。
「我是想保護你免受魯莽個性之害。」
「魯莽?你說我魯莽?你?一個先是從軍、後又靠賭錢為生的人?哈!這只是個藉口,你自己清楚得很。你想完全控制我的錢,並且告訴我不再允許我有自己花用它的權利。接下來是什麼?強迫我安於每一季只有一小筆零用津貼?連買衣服、顏料、書和偶爾買匹馬都得經過你批准才能動用我的收入?」
就這麼多了。他的脾氣爆發。「有何不可?如果你想扮演一個一點也不考慮經濟情況、揮金如土的輕浮女人,我除了這樣對待你之外別無他法。但我們都知道聰明如你絕不會只為了氣我而真的那麼做。」
「你在禁止我自由使用我的錢嗎?」
「我在禁止你冒險拿一大筆錢投資一項除了你姨媽投資代理人的推薦外,你對它一無所知的計畫。」
「貝先生的推薦已讓我賺進許多錢。」
「但也損失過一些。我看過你的帳目了,貝先生並非鐵口直斷。」路克道,草率翻弄著莉雅的交易帳冊。
「當一個人從事某些重大冒險時,難免有一些損失。」
「有許多比你富有的人就因為你這種心態而導致傾家蕩產。」
「說出來吧,該死的你。說出那句話,路克。當著我的面告訴我我再也沒有權利控制我的財產。」
路克放棄試圖挽救這情境。「莉雅,我以為我已經清楚表示過,選擇縱容你一些瘋狂的念頭,並不意味我會允許你任意操縱我。總有一天你會學乖的。」
「說出來,路克。」她的眼神繼續無畏地向他挑釁,微笑是刻意的嘲諷。
路克非常輕聲地咒罵一聲。「好吧,夫人,你既然這麼執意把這件事扯開,我就給你你想要的:一個敵人。你被禁止投資這個煤礦場計畫,我會指示你的銀行你將在每一季收到一筆零用金。除非我親自批准,否則就這麼多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顯然被他的復仇內容給嚇住了。「我不敢相信,你不可能是真心的。禁止我投資煤礦計畫是一回事,但完全禁止我用我的錢則是……教人難以相信。」
路克往椅背一靠,興致缺缺地看著她。她看來是真的被嚇到了,這顯然不是她開始這場衝突戰時所預期的結果。
「我能瞭解你的驚訝。」他溫和地說。「我知道幾分鐘前你走進來時,相當自信能勝利地走出去。以你的聰明才智,若沒把握能贏是不會發動這場攻擊的。但你低估了我,親愛的,假如你再不放棄發動這些衝突戰,我恐怕你會全軍覆沒。一個好的戰爭指揮官絕不會犯下低估敵人的錯誤。」
「你說得好像我們是在戰場上。」
路克俐落地點點頭。「恐怕這正是你營造出來的情境。」
「而我還以為你應該會是個差強人意的丈夫!」她旋身朝門口疾步而去,沒給他機會搶到她前頭。她拉開門。
「你以為你要上哪兒去,莉雅?」
「出去。」她的笑容足以使他的皮膚剝落。
「莉雅,如果你以為你能負氣出走,然後想個鬼點子洩憤,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別擔心,爵爺,你對我的去處將無從挑剔。我要去牧師家參加一場聚會。我敢打賭即使是這個全新的保守、自以為是的你,也找不出藉口反對我今天下午出席這場聚會。」
「什麼樣的學會舉辦的?」
「一個致力於研究新奇事物的社團。」她高高在上地答道。
「或許我能撥出時間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老天,路克,這根本不可能。我相信你實在忙得沒空陪我去。有這麼多有意義、重要的事等著你決定。」她走出門,反手刻意地甩上它。
震動使得燈為之顫動,路克不禁一縮。他靜坐片刻,繼而徐徐起身走去為自己倒杯白蘭地。
他立在窗前飲他的酒,鬱鬱地告訴自己這將是場漫長的戰役。原先以為困難的部分待他讓她嫁給他後便會結束,不過是在欺騙自己。如今看來,真正艱鉅的顯然是在結婚之後。
好上帝!他是否真的在新承擔的責任之下變得有點自以為是了?他自問。
莉雅在抵達牧師舒適的家時仍氣得七竅生煙。但她在被領入一間滿是本地仕紳淑女的宜人廳室時,仍擠出了一個迷人的笑。他們的歡迎溫暖得令她的鬱悶心情很快便褪去。
「歡迎參加我們的小聚會,史東華夫人。我們最近正致力於為痛風與風濕症的患者找出一種改善的藥方。」翁夫人在介紹過眾人後解釋道。她對一張擺滿小玻璃杯的桌子揮揮手,每個杯中盛著一種液體。「我們的重點擺在藥用植物及藥草上。比方說,這位艾弗瑞爵士相當有希望因發現一種增加英格蘭的鴉片嬰粟產量的方法而獲得『人文學會』獎。事實上,他已經培育出一種品質極佳的產品。」
「多令人興奮啊!」莉雅說。「您一定對自己相當自豪,艾爵士。」
艾弗瑞爵士謙虛地臉紅。
「還有那邊的宋爾賓醫師則一直在從事結合酒精及諸如甘草根、大黃、甘菊等其他成分、以各種劑量及煎熬方式的實驗。」
這次輪到宋爾賓醫師驕傲地臉紅。
「有趣極了。」莉雅喃喃道,檢視著那些瓶瓶罐罐。「我姨媽與我參加過許多這方面的藥性演說。你到目前為止有許多發現嗎?」
「如您所知,」宋爾賓醫師幾乎掩不住他的熱中。「酒精與鴉片酊的結合對解痛相當有效,但有使得服用者昏昏欲睡的毛病。它對某些疾病而言無礙,但對諸如痛風、風濕症或──呃──女性病痛及某些慢性病卻不然。必須找出個方法來解除這些疼痛但不致引起睡意。」
「你想調製出一種能讓患者繼續其日常作息的藥劑,」莉雅明瞭地一點頭。「非常重要的研究,的確。」
「我家一帶的農人及勞工經由他們自己錯誤的嘗試,已在此方面獲得相當的成就,」角落一名圓胖的紳士發言。「他們發現一些極佳的解藥。」
「問題在於,」另一人說。「缺乏標準化與分析。每個家庭當然都有它自己的藥方並世代相傳,結果成了家傳秘方而非科學性理則與研究。比方說,每個主婦都有她特製的咳嗽糖漿,但全都不盡相同。」
「顯然這問題有許多方面有待研究。」莉雅發言。
「對。」宋醫師走向桌子。「解決此問題只有一個科學性的方法。我們必須進行實驗並詳細記錄。這裡的每一杯皆盛有一種特製的藥方,今天我們的目標是看看它們是否能立即緩和疼痛但不致引起睡意。」
「關於實地解痛呢?」莉雅興趣濃厚地問。「你怎麼診斷?我現在連個輕微的頭痛症狀都沒有。」
「我們等到實驗的第二階段才能進行。」牧師做此妥協。「恐怕我們很難在同一時刻找到五至十個正好痛風或頭疼發作的人。」
「說到這兒,」翁太太適時說道。「我今天下午有點風濕痛。」
「而我的痛風毛病一直折騰著我。」另一名成員自願道。
「我已經牙疼了一整天。」一名年長的紳士宣佈。
「我想我也有頭痛的症狀。」愛莉夫人亦自告奮勇。
牧師聞言喜不自勝,宋醫師與艾爵士亦同。
「好極了,好極了,我們今天或許能完成實驗的兩個階段。」艾弗瑞爵士既不好意思又滿懷希望地看著莉雅。「我發現您對這種事頗有興趣,史東華夫人。你願意加入我們的測試抑或在一旁觀察?」
「老天,參加實驗一向比旁觀有趣多了。我很樂意協助你們測試藥劑。它一定非常具有啟發性。」
這話對艾爵士大大受用,還有房內其他人也是。宋醫師步上前再次主持大局。「現在,我會把這本筆記本放在桌上,在我們一杯接一杯測試時,每個人都得清楚、簡潔地記下我們的感覺。我建議我們先從純白蘭地開始並記錄,然後再嘗試各種通寧水混合劑。」
「是的,當然。」牧師讚歎。「我們必須能夠區辨純酒與摻雜其他成分的酒之間的不同。你真是聰明,宋醫師。」
莉雅想到一件事,蹙起了眉頭。「我們當中一個人在整個實驗過程中只測試純酒如何?如此一來,測試各式混合劑的反應可以準確比較只試純劑的反應。」
立即有幾個人點頭贊同。
「好主意,夫人。」艾爵士道。「您顯然對科學研究技術相當精通。」
「我多少有些經驗。」莉雅謙虛地承認。「既然這是我的主意,而我今天下午又沒什麼生理上的不適,我自願擔任只試純酒的人。」
「您真是太幫忙了,史東華夫人,真的。」宋醫師說道。「我們開始吧。」他親切地遞給莉雅一杯白蘭地。
當天下午路克自佃農那兒返家時,為眼前歡迎他的景象嚇一大跳。兩名表情非常擔心的男僕及小蘭正攙扶著看來隨時要倒下的莉雅登上前門階梯。路克把韁繩朝馬伕一扔,疾步上前去。
「我的天,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你病了嗎,莉雅?」他無比關切地看著她。
「噢,嗨,路克。」她對他露出個快樂的笑臉,腳下差點失去平衡。「你今天扮演謹慎、保守的自大狂,還愉快嗎?我整個下午都用來做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我參加了一個小小的……」她打個嗝。「實驗。」
一股白蘭地酒香飄過路克的鼻端。當他明白怎麼回事時,他怒視向憂心忡忡的女僕。「夫人由我來照顧。」他以鋼鐵般強硬的語氣宣佈。
「是的,爵爺,我會請廚子為夫人準備一些好茶。」
「不必麻煩了。」路克攬住莉雅的腰,隆隆低聲道。
他擁著她經過眼神關切的僕役長、另兩名男僕及好幾個女僕,最後把她送到樓上的房間。她優雅地仰臥在床上,又笑了起來並拿作夢般的目光瞧著他。
「路克,親愛的,你得學著別老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你知道,你有瞪人的壞習慣。」
「你見鬼的到底喝了什麼?」
她皺眉。「讓我想想。大部分是白蘭地,我想。我解釋過那個實驗沒?」
「還沒,但我們可以稍後再談。」
「噢,老天,這意味著另一頓訓話嗎?」
「恐怕是如此,莉雅。」路克陰沈地說。「我可以忍受你許多事,親愛的,但我絕不准你在下午時喝得醉醺醺的回家。這是最後一次。」
「我想你得等會兒再數落我,路克。我現在不大舒服。」莉雅背過身,胡亂摸索著床下的臉盆。
路克歎口氣,扶著她的頭。她說得對,那場訓話有得等了。
結果,那場訓話一直延遲至翌日早晨。莉雅故意晚起以逃避它,並宣稱她要在自己房內喝茶。但九點剛過不久,一名女僕前來傳話說路克要求他的妻子於十點鐘時到他的書房一談。
莉雅飛快思索著托稱仍未自那個科學實驗中恢復,以迴避這件討厭的事的可能性,但她個性中實際的一面於此時介入。
長痛不如短痛,她告訴自己,徐徐爬下床。一陣隱隱的頭痛襲來,她皺起雙眉。至少她的胃不再翻騰了。她的女僕帶著茶出現時,莉雅喝下一整壺,覺得舒服多了。
她自衣櫃選了那件最醒目的黃白搭配的洋裝,著穿之小心謹慎彷彿她將外出做正式的拜訪,然後才不情願地下樓去。
她步入書房時,路克自桌後起身,目光梭巡她的臉龐。
「請坐,莉雅。我得承認你看來頗為神清氣爽,恭喜你了。我知道有不少男人在經過你昨天下午那場實驗之類的事後,情況比你糟多了。」
「科學進步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莉雅坐下,神氣十足地說道。「我很驕傲自己對人類福祉做了點貢獻。」
「對人類福祉做了貢獻?」路克的嘴一扭。「你是這麼稱呼它的?你在大白天裡喝得爛醉回家,現在卻告訴我全是為了探索知識?」
「為了探索知識,我做過更冒險的事。」莉雅若有所指地回答。「光看我嫁給了一個甚至不讓我自由使用我的錢的男人就知道了。這全是因為我受了另一種實驗所致。」
他的嘴抿成一條冷硬的線。「別想藉那些老掉牙的指控來轉移我的注意力。現在要談的是你昨天的行為,你到底在牧師家做了什麼?」
「品嚐藥劑以便記錄它們各種不同的效應。」莉雅告訴他,不馴地抬高下巴。看他敢不敢挑剔這些單純的科學研究,她憤憤地想道。
「而這些藥劑全以白蘭地為主?」
「不,當然不是。有些藥草中溶有麥酒,也有些混合雪莉及紅葡萄酒。我們並不確定哪些酒和那些藥草混合最好,你瞧。」
「老天。你喝了多少杯?」
莉雅揉揉太陽穴,頭愈來愈疼了。「我記不得了,但我相信宋醫師的實驗本上有詳細的記載。」
「牧師及他的妻子也有份?」
「呃,事實上,翁夫人沒多久就開始打盹,」莉雅懷柔道。「至少牧師則喝了一大劑某種藥酒,跑到角落去面壁思過。」
「我不敢問你喝了什麼藥酒。」
莉雅的臉一亮。「噢,我只喝了純酒,路克。我的反應是其他混合劑效應的診斷標準。這是實驗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路克低咒,然後陷入沈默。房內大鐘的滴答聲變得非常響亮,莉雅開始坐立不安。
「恐怕我得再對你下另一道命令,夫人。」路克終於道。
「我就怕這樣。」她想反擊,但她的頭正疼得厲害,提不起一點勁來。她只想回床躺下。
路克沒理會她沈鬱的表情,但在解釋他的新命令時聲音溫柔得令人驚訝。「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加入任何科學實驗。這麼說夠清楚嗎?」
「你說的話一向非常清楚,爵爺。」莉雅起身,頭抬得高高的。「婚姻對女人而言真是件相當無趣的事,不是嗎?不能冒險、不能探索新知、不能自由使用一個人的錢。我懷疑女人如何這樣過一輩子而不被悶死了。」
她走出書房。
當晚,路克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自從一小時前一件相當笨重的東西被拖到他們相鄰的門前後,莉雅的房內再無任何聲響傳來。
當時他有點氣惱地傾聽她在房內建築她的防禦工事,不喜歡她在沒有幫手的情況下推重物。她至少該請個僕人幫她做這項工作。但她無疑是不好意思讓別人加入這小小的挑戰之舉。
從另一方面來看,此舉背後像徵的精神倒是個好跡象,他告訴自己。她顯然已比今天早上好多了。事情正逐漸恢復正常。
正常。如果有莉雅的生活可以用這個字眼來形容的話。
路克掀開被單,自床上起身。
他心中戰略專家的那部分知道最近這幾次衝突其實是無可避免的。有些戰役是必然的,而當它們被挑起時,一個男人所能做的只有應戰。
莉雅仍未完全接受這樁婚姻。她是個獨立、任性的女人,已被放縱太久。她的智慧、溫柔本能和不危及其姨媽在社交界地位的希望制約著她的行為──直到他的出現。
但現在路克知道她視他為阻礙她的人,一個威脅她的獨立性的人。她掙扎在對他的感情與被困在婚姻裡的憤怒之間。
路克想起那些在倫敦與她打交道的男人,不禁呻吟一聲。她習慣把他們定位,習慣作主控情勢的人。
但他感覺到──即使她沒有──她一開始為他所吸引的原因之一,便是她無法肯定能否控制他。她是個強悍的女人,需要一個甚至比她更強悍的男人。
她找到了他,忍不住想測試他。
他很遺憾兩人的戰爭正面開打。但路克知道現在戰旗既已揚起,他不能屈服而任莉雅隨心所欲,否則未來將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們倆的人生已徹底改變了,他必須讓她瞭解這一點。現在他們有未來的後代得顧及,不再只是他們自己。像史東華這樣的產業該為後代子孫留守住;它是未來的一項投資,不光是目前而已。
那些子孫將流著莉雅及他的血液,路克告訴自己,這片土地的利害關係她也一樣有份。他們倆都不能再繼續婚前自己所耽溺的莽撞行徑。
好上帝,他聽來真的開始有點自以為是了。
他們倆都知道,下一代的康家人可能即將臨世。莉雅懷著他的孩子而圓滾的景象給他一股無比的滿足感。
路克再次皺眉,想到她如何把一件重物推到門前。他不能讓她做這種事──不能在她如今可能已懷孕時。她屬於他,不論她喜不喜歡,他要照顧她。
但首先他得先想出突破她的防禦的方法。路克想到南夫人花園裡的仙人掌,微笑起來。然後他走到衣櫃前,取出一件襯衫及一條長褲。
他一出現在她窗外的窗台,莉雅便看到他──一個背襯著銀色夜晚的黑暗、危險、陽剛的身形。它並非噩夢中的影像,而是路克。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等著他。
他當然不會讓擋在門前的梳妝台之類的小東西阻止他。她坐起身,抱著雙膝,看著黑暗的身形打開她的窗並躍入她房內。他全身穿戴整齊。
「啊,原來是梳妝台。」路克冷靜地說道,看看相連的門。「你實在不該這樣搬動重物,親愛的。下次要找個人幫忙。」
「會有下次嗎?」她輕聲問道,意識到懸在兩人之間的挑戰氣氛。
「或許有。」他走到她的床腳。「恐怕我們注定要偶爾起點爭執,甜心。思及你莽撞的個性和我的沈悶、單調,它是無可避免的。」
「沈悶和單調不是我現在會用來形容你的字眼,路克,我想『自大、跋扈和頑固』更適合你。」
「還有自以為是?」
「我不想這麼說,但──是的,『自以為是』也開始很適合你了。」
他一手握住床柱,遺憾地一笑。「知道你沒把我想得太壞,真讓人鬆口氣。」
她豎起身上的刺。「路克,如果你以為你能像這樣半夜溜進來、要求行使你作丈夫的權利,那你就錯了。要是你試圖爬上這張床,我會尖叫到這幢房子塌陷。」
「我很懷疑,你不會想在僕人面前羞辱我或你自己的。然而,假如你以為我會蠢到在這種情況下應付你的脾氣,那你就看錯我了,夫人。話說回來,我已經警告過你你有低估我的習慣。」
她小心地打量他。「你想做什麼?」
他轉開視線,回頭望向飛舞在夜風中的窗廉。「夜色在呼喚,夫人,而你一直是回應它的人。你曾經在午夜騎馬嗎?」
她瞪視他。「你是認真的嗎?」
「從沒這麼認真。」
「你要在這時候帶我去騎馬?」
「對。」
「這是個詭計,對不對?你想軟化我,讓我忘記對你的專橫的怒氣。」
「對。」
「你甚至不否認?」
他聳聳肩。「何必呢?這是事實。」
「那麼我該拒絕你的提議。」
他邪惡的笑在黑暗中一閃。「問題不是你應不應該,而是你能嗎?」
他太瞭解她了,她發現到,思索地咬咬下唇。跟他去並不意味投降,她只是利用這大好機會探險一番。午夜馳騁,聽起來棒極了。此外,她的頭疼雖然已在幾小時前消失,但她一直無法入睡。
「如果我答應跟你去,你會誤會我的意思。」
「我會嗎?」
她沈鬱地點點頭。「你會以為我已經原諒你最近對我的所做所為。」
「我還沒笨到認為你會如此輕易原諒我。」
「很好,因為我不會。」
「我知道。」他嚴肅地說道。
「你不會把它看作某種投降。」
「你把你的意思表示得夠清楚了。」路克向她保證。
莉雅又遲疑了一秒鐘,然後跳下床奔到衣櫃前找出那條她在倫敦從事午夜歷險時穿的長褲。
「轉過去。」她在脫下睡袍時對他命令道。
「為什麼?我已經見過你未著寸縷好幾次了。」他倚向床柱,雙臂交疊在胸前。「況且我一直很想看你是怎麼穿上一條男人的長褲的。」
她怒視他,接著抱著她的衣服走向更衣屏風。「你根本不是紳士,路克。」她宣稱,走到屏風後開始套上那條長褲。
「紳士會讓你無聊死,承認吧,莉雅。」
「我什麼也不承認。」
十分鐘後,莉雅頸上繫著條琥珀色絲巾,襯衫與長褲外罩件連帽斗篷,手中拿著一副馬勒站在馬廄外,看著路克迅速為她的牝馬及睡眼惺忪的喬治上鞍。
「我只希望我不會活著後悔自己這麼做。」路克道,扶她上馬。
「現在後悔太遲了。」她拾起她的韁繩,享受著少有的跨騎樂趣。「我最喜歡你拋開你較佳判斷力的時候了,路克。我們上路吧。」
「騎慢點,」他躍上他的馬。「現在是半夜,莉雅。小心前方,保持在小徑上。」
「但我想騎馬穿過森林。」她抗議。
「我不能肯定所有的陷阱都已經清除了,」他告訴她。「所以我們要保持在小路上。」
她興奮得不想再爭辯,光是在月光下騎馬便足夠刺激了。她將馬轉向主要道路,喬治輕快地步在她的牝馬旁。
他們的馬慢步至植列在通往史東華宅邸路徑兩旁的樹影下,有好幾分鐘兩人只是沈默。最後路克說話了。
「我對牧師說過再多種點樹的計畫,橡樹或榆樹。木材對我們的孩子或孫子會是一項極佳的投資。」
「路克,今晚我不想談任何投資的事。」莉雅相當堅決地說。
「那麼關於未來呢?你想不想談它?」
她的手緊握住韁繩。「不怎麼想。」
他的口氣放緩。「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可能正懷著我的孩子?」
「我不願想這件事。」
「那麼你覺得它很駭人了?我很驚訝,莉雅,我相信你不是膽小鬼。」
「你帶我出來就為了談你的繼承人嗎,爵爺?如果是這樣,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
他沈默片刻。「你真的恨我恨得甚至不想生我的孩子?」
「我不恨你!」她爆發,覺得受到逼迫。「這不是重點。」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莉雅歎口氣。「我只是今晚或任何一晚不想談你的繼承人的事,直到我們解決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這件事。」
「唯一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你的驕傲及你害怕失去你的獨立。如果你知道不是只有你不再自由,會不會讓你覺得好受些?」
她斜睨他一眼。「你指的是你,爵爺?」
「對。」
「在我看來,你似乎夠自由的了。」
「看看你周圍,莉雅。從繼承史東華那天起,我失去了我以前享有的自由。終我一生,我都將被這片土地及對我們子孫的責任給綁住。」
「而你是個永遠會履行責任的人,不論遭遇什麼事。」她盯著牝馬兩耳間前方的路,思索著自己的話。
「我盡力,莉雅,即使那些責任並不合你的意。但我希望你記住,雖然我們可能發生爭執,我所做的一切是因為我真的認為它對我們的未來是最好的。我一點也不想與你作對。」他微笑。「相信我,我很不願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和你作戰上。我比較喜歡盡可能寵你。」
她忿忿不平。「寵我?你認為你寵我嗎?你對你自己的行為言過其實了,爵爺。」
他指指午夜時分的週遭。「看看你四周,親愛的。你認識的男人當中還有誰會在這時候勉強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只為了取悅你?」
她感覺自己嘴角一勾。夜裡這時候與路克外出總讓她有股幸福感,也使她再無法召來她固守了一整天的怒火了。「嗯,關於這一點,爵爺,我是不確定我認識的男人中還有誰會這麼對我。我一直沒機會做個調查,你瞧。或許如果我開口問,會發現一、兩位別的紳士願意以這種微不足道的方式來驕寵我。」
「要是我逮到你做這種調查,我會讓你一個星期沒辦法安穩地騎馬。」
她的好心情立即消失。「你真寵我啊,爵爺。」
「我是有限度的,夫人,恐怕你得學習忍受它們。」
「我有張梳妝台可以每晚推到我的門前。」莉雅警告。
路克自信地微笑。「從我的窗戶通向你的窗戶那道窗欞寬得足夠提供一條安全通道,即使是無月的夜晚。但我警告你,夫人,我不能保證等我到達你窗口時還有驕寵你的心情。」
「但是你仍會蒞臨我的窗口?」
「你最好相信我會,甜心,如同每天的日出一樣肯定。」
莉雅冒險再瞄他一眼,看到他那對映著月光的眼眸正注視著她,渾身為他加諸在她身上的那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而躁熱。他想要她,而他毫不加以掩飾。它使她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也令她因
興奮而暈眩。
這時,她的馬輕聲噴氣。
「路克,我……」
「噓。」他勒住他的馬並伸手過來,玩笑調情已轉為絕對的警戒。
她本能地壓低音量。「什麼事?」
「似乎我們不再是獨處的了。」他說道。「快,進林子裡去。」
她並未爭論,順從地尾隨他的種馬進入路旁的樹林。他們靜立在樹蔭屏障下,凝視月光明照的道路。
「我們在躲誰?」她非常悄聲地問道。
「我還不確定,但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在午夜時出現在這條路上。」
「那名強盜。」莉雅突然喘不過氣來。「他終究還沒離開這一帶。路克,多刺激啊,我這輩子從沒見過真正的馬路盜賊。」
「這一點你應該慶幸,夫人。我猜你現在可能會見到一個的罪過只能怪我自己。」
莉雅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不一會兒,一個騎著一匹體形笨重的犁田馬的黑色身影出現在轉彎處。強盜穿著件看來襤褸不堪的黑外套,下半部臉上圍著條領巾。
他沿路騎來時,莉雅看到他不耐地踢著馬圓滾的體側,急促的聲音清楚地傳來。
「快一點,你這匹一無是處的畜牲。你以為我們時間很多是不?馬車隨時要到了。動啊,該死的肥馬!」
那匹馬繼續慢吞吞地前進,直到騎者促它藏匿進道路另一邊的林子裡。
莉雅發現自己與路克被困在路的這一頭。他們無法上路,直到這名大盜──或天知道什麼人──選擇離去。她想自己聽到路克發出非常輕聲的低咒。但是在她能問他打算如何脫身前,轆轆的馬車聲劃破岑寂。
看來他們將目睹這名大盜的最近一次行動了。
幾秒鐘後,那輛由一組和車身看來一樣老邁的馬匹拖引的馬車繞過轉彎,以穩定的速度向前駛來。
大盜策馬出樹林,來到路的正中央,掏出一把大手槍。
「給我停下!」他大聲喊道。「留下買路財!」
車伕先是一愣,然後立即拉韁制止原地小跑步的馬。
「嘿,」車伕不安地喊道。「怎麼回事?」
「你聽到我的話了,老兄。告訴你的乘客留下買路財,否則你們的下場會很難看。」
路克歎氣。「我們不能讓這種蠢事在這裡發生。乖乖待在原地,莉雅。在我叫你之前別出這片林子,明白嗎?」
她知道他打算上前制止搶案。「我可以幫你。」
「不行。別離開這地方。這是命令,莉雅。」
未待她回答,他自口袋取出一把手槍,策馬上前出現在那名「大盜」背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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