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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 巧玉玲瓏《全文完》

巧玉玲瓏  作者:黑潔明


傳說甚至連東方的大唐帝國也注意到這位在沙漠中神出鬼沒的霸王,

還曾打算把公主下嫁和親,

不過卻只聞風聲,不見人來。

但無論此事的真實性如何,

都說明了黑鷹山的實力不容小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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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准哭!一天到晚就會哭!你不哭會死啊!”

豔陽天下、黃土地上,一名十四五六歲的少年不耐煩地斥喝著一位正在努力忍淚、看起來怯弱弱的少女。

少女微微低首不敢看他,但眼眶早蓄了滿滿的淚水,只是因為他的威嚇,一滴也不敢滴下來;可如此一來,她淚眼盈眶的模樣看來更是楚楚可憐。

他有些煩躁又厭惡地瞪著她那膽小的德行,越看越生氣,越看越心煩,一火起來乾脆轉身走開,眼不見為淨。

她見他往前走,忙跟上去。

聽見身後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他更煩,腳下不由得越走越快,心底希望她因跟不上而主動放棄。

可惜少女雖然樣貌生得嬌弱柔美、性情膽小怯儒,但卻固執得很,硬是要跟;見他加快了腳步,她忙小跑步起來,有些喘的跟在他後頭。

在大太陽底下走路,實在不是普通的辛苦。

很快地,毒辣辣的驕陽便曬得人腦袋發暈、汗水亙滴。

她越走越累,加上還小跑步著,不覺揮汗如雨。而因為在以往十六、七年的歲月中,少有在豔陽下行走如此遠的距離,不用多久,她就覺得自己的足踝及趾尖痛得難受,又因太過疼痛,不覺淚水便滴了下來;她不敢哭出聲來,一邊小碎步地跑著,一邊忙拿手絹擦去小臉上的淚與汗,但吸鼻子的微音仍是掩不住。

前頭的少年耳聰目明的,當然有聽到那細微的聲音,他只覺自己額上青筋隱隱跳動;他又走了一會兒,終於受不了的停下來,回頭對她吼道:“不要跟著我!”

因為一直低著頭,沒注意他停了下來,她被突來的聲音駭了一跳,而且還直直撞到他懷裡,然後一個反彈差點跌倒;幸得他毫不客氣的伸出手用力一抓,助了她一臂之力,方讓她站穩了。

“你是白痴啊!走路不看前面看地下,地下有錢撿嗎?”他見她那副模樣,胸中便有一股無明火熊熊的燒,忍不住破口大罵。

她瑟縮了一下,仍是低著頭,因為知道他不喜歡看她掉淚。

“媽的!”他低咒一聲。就算她不抬頭,光看地上那越來越多的小圓水印,他當然也知道這個愛哭鬼在哭。

氣急敗壤的放開她纖細的手臂,他又轉身開拔。

少女見狀快速地擦擦眼淚、吸吸鼻子,又快步跟上。

她才走沒兩步,他就停下來回頭開罵:“叫你別跟,你聽不懂啊!”

她及時煞住腳,仍是低著頭,一副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

他看了就氣,這次乾脆施起輕功,往前疾行。

他就不信這樣她還能跟!

少女驚慌地看著他一眨眼便到了幾丈外,雖然明明知道追不上了,但她仍跑了幾步,跟著腳下一個不小心,她就撲倒在地上。

“啊……”她想再爬起,卻發現自己扭到了腳,白嫩的掌心也擦破了皮。她輕叫了聲,足上其它的傷處似乎全在此刻一起發作,感覺更痛了。

少女坐在被太陽照得發燙的大地上,撫著陣陣疼痛的雙足,眼眶中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叮叮咚咚落下。

她這會兒淚水也不擦了,反正他已經走了,乾脆哭個痛快。不過大概因為平常被罵慣了,她還是哭得很小聲,只是猛掉淚而已。

忽然間,身前一道黑影遮住了炙熱的陽光;她在淚眼矇矓中瞧見他的褲管,立刻止住了嗚咽,快快擦乾眼淚,仰首看他。可她一抬頭,眼眶中的淚又掉了下來,她只好又手忙腳亂的抓著早已溼透的小手絹往臉上擦了擦,卻只造成她臉上沾到的泥沙和淚水混在一起,看上去更加狼狽。

他見她那笨拙的模樣,皺著眉咕噥了兩句,然後才臭著臉,老大不甘願的抱起仍坐在地上的少女,將她移到一旁樹下的大石頭上,脫去她的鞋襪,幫她檢查受傷的腳踝。

她羞紅了臉,但半點不敢反抗。

看她整個腳踝腫了起來,他忍不住又罵:“笨蛋!教你別跟還硬要跟,活該!”

被他一罵,她鼻頭一酸,淚水又滴滴落下。

他見狀,粗手粗腳的拿衣袖擦去她臉上的髒汙和淚痕,粉嫩的肌膚幾乎都要被他擦出一道道紅痕了。他邊擦還邊惡狠狠的威脅她道:“不准哭!再哭就把你丟在這裡!”

她努力止住淚,吸吸鼻子,微微點頭。

少年見她止住了淚,便轉過身蹲下,“上來,我揹你回去。”

她遲疑了一下,怕他生氣,只好乖乖伸手環著他的頸項,趴上了他的背。

他揹著她站起來,大步向前走去。

少女安靜的待在他背上,然後小小聲的道謝,“謝謝。”

她的聲音細如蚊蛇,若不是就在他耳後開口,搞不好他還以為是風吹的聲音呢。

他悶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少年不言不語的揹著少女,走過田野,穿過葡萄藤,在萬里無雲的晴朗藍天下,一步步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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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惡,那小王八蛋竟然給我跑棹了!要是讓我逮到,老孃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黑鷹山的當家夫人杜念秋氣呼呼的在廳堂上走過來、踱過去,嘴上不停咒罵著。

“夫人,你彆氣了,少爺都已經二十二了,想去江湖上走走是正常的。”一旁的月牙兒溫言的勸說。

“他想出去走走,自個兒走就好啦!明明知道蘭兒會跟,這小子也不和我講一聲!他又不是不清楚蘭兒的身分,現在大唐宮裡正亂著,他們到了中原,沒出事是最好,要是讓人知道她是大唐公主,還是先帝應該早死了八百年的親生女兒,你看她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杜念秋火冒三丈的咒罵自個兒的笨兒子。

“夫人,你放心,少爺會照顧蘭兒的。”

“照顧?!他會顧個頭!”她對這說法嗤之以鼻,大聲道:“你何時何地哪

隻眼睛看過那小子心甘情願的照顧過蘭兒了?我那笨兒子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每次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現在好了,他們人在大老遠,他沒有把她撇得遠遠的就不錯了,還照顧咧!”

月牙兒摸摸鼻子,悶笑了兩聲,“這倒也是。不過夫人這些年不也教了蘭兒輕功和暗器手法?特別是她的十方小箭,神準的程度可是除了夫人你之外,再無人能出其右呢。我看蘭兒應該是不會有事的,再說若真遇上了事,少爺不會不管的。”

“最好是這樣,否則他也別回來了!”杜念秋才罵完,就被人抓到了懷中。

赫連鷹在門外就聽見她大呼小叫的,所以一進門就攪著她的腰,親了她小嘴一下,問道:“你叫誰別回來?”

“除了你那笨兒子,還會有誰!”她伸出食指戳著他厚實的胸膛,氣呼呼地說:“都是你!老的不學好,小的也一樣!什麼闖蕩江湖?什麼武功高低?整天砍砍殺殺的很好玩嗎?你們的腦袋裡都是漿糊啊!”

“是,都是我。不過我沒讓他去闖蕩江湖,只是兒子這麼大了,早能獨當一面,所以才要他自個兒去大唐談生意。”

“啥?原來還真的是你這個王八蛋搞出來的東西!我還以為是兒子離家出走,你你你……”她簡直氣到快說不出話來了。

赫連鷹忙安撫她,“好了,彆氣了。我知道你擔心他們,所以已經讓人去通知鳳凰樓了,讓你師兄照應一下。他們不會有事的。”

赫連鷹邊說邊帶著妻子往房裡走,決定要好好在床上說服她,好讓兒子能夠出去見見世面。

月牙兒好笑的看著爺不著痕跡的將夫人帶進房,發現爺以退為進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每次都將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夫人總在事後才發現自己著了爺的道,還真是一物剋一物啊。

她笑著搖搖頭,轉身做事去。

這裡是傳說中的黑鷹山,百年來不斷有人想找到這處隱藏在沙漠中的世外桃源,但能知其門而入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也因為如此,黑鷹山一直帶著神秘的色彩,直到二十幾年前黑鷹山出了個驍勇善戰的赫連鷹,他帶領著手下在西域掀起了一場沙漠風暴,在短短十年間打敗了絲路上大部分的部族,令多位國主聞之色變,紛紛獻貢求和。

大漠中的人皆稱赫連鷹為沙漠之王。

傳說甚至連東方的大唐帝國也注意到這位在沙漠中神出鬼沒的霸王,還曾打算把公主下嫁和親,不過卻只聞風聲,不見人來。但無論此事的真實性如何,都說明了黑鷹山的實力不容小覦。

從此之後,黑鷹山大大有名起來,人人皆知道沙漠中真的有這麼一座山,山中住著一位縱橫沙場、叱吒風雲的沙漠之王。不過依然沒幾個人知道黑鷹山真正的位置,曉得裡頭真正的情景,沙漠之王的出現只是更增添了它的神秘性而已。

但近幾年卻少有關於黑鷹山的流言傳出,人們唯一知曉的,便是沙漠之王有個兒子,一個十分熟悉沙漠,在熱風炙陽中,來去輕鬆自如的兒子。

據說他叫赫連傲,一身本領不輸其父。特別是他非常熟悉沙漠中的事物,他知道如何在沙漠中尋找水源,知道沙漠中何時會起風,甚至有人親眼見過他被沙暴捲起半天高卻依然安全存活。

有人說,若是想平安橫越廣大的沙漠,跟著赫連傲準沒錯。可惜的是,沒幾個人知道赫連傲的長相,當然也就沒幾個人能跟著他橫越沙漠了。

烈日、黃沙、熱風。

灼燙乾燥的空氣中,偶爾隨風傳來幾聲叮叮噹噹的駝鈐。

這裡是塔克拉馬干沙漠,放眼望去,便是一望無際的金黃沙海,一座又一座的沙丘間,幾乎沒有多少動植物能生存其中。炙熱的豔陽毫不客氣地釋放它的熱力,像是想從這片乾燥的大地中壓榨出僅剩的水氣。

偶爾吹拂過的強風夾雜著黃沙打在臉上疼痛難當,實不是普通人能忍受;要是再不幸遇到了沙暴,就算沒死在其中,也要在強風過後,面對全然改變的地形。

接下來,便是因地形的改變而迷失了方向,在黃沙之間繞了又繞、轉了又轉,無法走出其中,最後成了滾滾黃沙中的一具乾屍;幸運的話千百年後還能讓後人看見完整的骨骸。

這樣的一個地方,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可就在這麼一個無邊無際恐怖的沙漠中、也還真是讓人走出了一條路來。說是路可能有些牽強,因為這條路沒有開道、沒有標示,而且還是常常有人不小心就死在沙漠之中;縱使如此,千百年來人們還是在沙漠中的綠洲中建立了家園、創造了國度,而且為這條連接著綠洲與綠洲、國度與國度問看不見的道路取了個還滿美麗的名字──絲路。

商人們從千年以前便帶著中原美麗的絲織品,越過高山、渡過惡水,穿越這座如大海般廣闊的人間地獄,來到遙遠的國度販賣或交換商品。

這條路是誰第一個走的,早已不可考,誰取的名字,也無人能確定,不過行走在其上的商旅們並不在乎這些,他們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裡,為的不是別的,只為圖個溫飽而已。

此刻,沙漠中正有一隊商旅在大太陽下行走著,只是十數人的商隊中,眾人皆沉默著,未有入開口說話,除了風聲,剩下的便是駝鈐聲了。

商隊過去後,約莫一刻鐘,突然有人出現在沙漠中,他騎的是匹黑馬並非駱駝;而讓人詫異的是,萬里無雲的晴空中,總有一隻大鷹在那黑衣人上頭盤旋。而在黑衣人身後大約二、三十尺處,則又跟著另一名同樣黑衣蒙面,但身形較嬌小的騎者,右肩還背了具黑色小弓。

兩人的坐騎看來皆為上乘駿馬,在沙地上行走輕鬆得很。

這兩位不是別人,前頭的正是黑鷹山少主赫連傲;在後頭跟著的,便是乖

巧可人的秦若蘭了。

兩人隔得這麼遠,當然也沒人開口說話,更何況赫連傲根本當後面那女人

不存在。自從八年前在他娘開的悅來客棧中遇見她後,他就註定要被她纏上一輩子;他原以為依她那種膽小的死個性,一定很快便會將他視為洪水猛獸,沒想到那短短的一陣子,卻變成了漫長的八年。

他不知道她究竟哪裡來的膽量和固執,當年他只不過因為看不過去她反應遲鈍的等人砍,才會一時善心大發地跑回去救她,結果自己反而被人砍了一刀。就這麼一刀,讓她將他視為救命恩人,從此以後,她便如影隨形、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想甩都甩不掉。

不讓她跟,她死要跟,要是吼她,她就掉淚,而她一掉淚,他就跟著倒霉,因為所有的人都會露出一副都是他的錯的模樣,然後他老孃就會揪著他的耳朵要他向她道歉。最後沒有辦法,他只得讓她跟著,條件是──不准哭!

自從他開出這荒謬的條件之後,她真的漸漸改善了愛哭的習性;雖然還是有些膽小,但比一開始是要好上許多了。

之後,她一直像個小女僕似的跟前跟後,他也漸漸習慣了;但在幾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已有許久沒再見過她的眼淚。這個發現莫名其妙地讓他感到煩悶,那股煩悶從此便壓在胸口,不見有消散的時候。

頭上頂著大太陽,握在手中的韁繩熱燙灼人,他想起身後細皮嫩肉的人兒,臉上不覺更加陰沉。

“駕!”他輕喝一聲,踢了下馬肚,催促坐騎加快了速度,向前疾馳。

蘭兒見狀,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便如風般越過前方不遠處的商隊,兩騎八蹄揚起漫天塵沙,遠揚而去。

敦煌

“少爺。”赫連傲一下馬,悅來客棧敦煌分店的掌櫃便恭敬的迎了上來。

他點了下頭,隨即上樓,沒多說什麼。

蘭兒也下了馬快步跟在他後頭,經過掌櫃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小小聲的和他點頭問好,“李叔,麻煩您了。”

“別客氣。”李掌櫃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我叫小二送一桶熱水上去,你可以好好清理一下。等會兒樓下就會備好飯菜。”這幾年這對小兒女常跟著爺一同出來行走,是以他識得蘭兒,也曉得他們之間的情況。

“謝謝李叔。”蒙著黑布的小臉只露出似水般的黑眸,她向他鞠躬輕聲道了謝,便匆忙上了樓。

李掌櫃招呼店小二將馬牽到馬廄,跟著便去叫人燒水備飯菜。

蘭兒上了樓,先進了二號房卸下包袱及沾滿了塵沙的頭巾,才到隔鄰的一號房去。他們這次束行,鷹叔早已通知了各地的分店,所以他們一路東來,各家悅來客棧都將一、二號上房留下來,供他倆留宿。

她一進門,便見到赫連傲正在洗臉。她走上前,他剛好從盆中抬起臉,沉暗的黑瞳盯著她,前額髮梢及下巴滴著水。

她主動拿起桌上一旁摺好的布,替他將臉上的水珠拭乾,他也就坐下,讓她幫自己擦臉。

蘭兒手拿布,順著他的前額,向右經過俐落的劍眉來到額際,然後從他的臉龐而至方正剛硬的下巴。她稍稍收回手,移到左上方同樣順勢擦拭而下,然後是中間高挺的鼻樑。

她的動作輕柔而仔細,像是和風吹拂過面。

赫連傲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專注細緻的容顏,那股煩悶的情緒再度加深。

蘭兒收口手,將布放進盆裡,端起盆子柔聲道:“李叔說樓下備好了飯菜,要不要請他送上來?”

“不用了,我會下去。”他冷淡的回答。

“那我先回房了。”她溫婉的輕點下頭,端著銅盆退出門外,剛好兩位小二哥送了桶熱水到她房裡。

兩名小二哥見到她的嬌顏,有瞬間呆了一呆,幸好及時回過神來;美人當前,兩人忙搶著將盆子接過手帶下樓去,還差點打了起來。

蘭兒向這兩位見色忘友的小二哥道了謝,便回房寬衣淨身。

木桶裡的水有些燙,她嫩白的肌膚很快就因熱水而泛出粉紅的色澤。她泡在熱水裡細心的洗著長髮,心緒不由得飄到隔房的石頭身上去。

在心底,她總改不了口,還是習慣叫他石頭,因為他的脾氣又臭又硬,實在是人如其名。當他年歲越大,個性就越來越像顆石頭;這些年來,他越來越沉默寡言、不茍言笑,只有因不耐煩罵她時,他的話才會多一些。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她變了不少,他又何嘗不是?

當年的他,不過和她一般高,但接下來兩、三年,他卻一下子抽高拉長,變的像鷹叔一樣魁梧高大,他的臉也從孩子氣的稚嫩漸漸變的有菱有角,說話的音調也漸轉為渾厚低沉,有了男人的味道。

蘭兒本來是很怕男人的,尤其是那些些高高壯壯看起來像山一般的大漢;可她唯獨不怕他,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蘭兒將臉浸到水中,沒由來的想起他為擋下的那一刀。她從來沒想到有人會為了救她,而自己捱上一刀……想起當時的情況,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當年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

這些年來,她曾多次在練武場看過他背上的疤,那條醜陋的痕跡橫過他的背,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在耀眼的陽光下再度滲出血珠。當然,流下來的是汗水而不是鮮血;但她總會看錯,併為此感到驚慌。

蘭兒從水中抬起頭,將溼漉漉的長髮攬到身後,喘著氣。

他不只救了她那一次,在那之前還有兩次將她從水中撈起,在那之後則有數也數不清的救命之恩。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條命是屬於他的!

從小到大,不曾有人真心為她做過什麼。雖然貴為皇帝之女,她看似什麼都有,其實卻什麼都沒有;她是吃得飽睡得好沒錯,卻像一隻被關在金籠子裡的小鳥。

她沒有朋友,從不曾出過後宮,也不像其它的姊妹有著許許多多婢女和疼惜自己的娘親。

娘親曾受寵一時,但也只是一時而已;當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卻是個女兒時,便註定了她的失寵。原本娘親就不是豔麗的女人,加上性情膽小,根本爭不過其它人,久了,父皇也就遺忘了這位曾被他稱為金絲雀的小女人。

她三歲時,娘親便抑鬱而終,而她也被父皇遺忘,就在兩、三位宮女的照顧下,孤單地在深宮的角落長大。

在那座龐大的金色牢籠中,她只是一隻微不足道、被眾人遺忘的小小鳥兒。在父皇想起有她這個女兒可供利用之前,他甚至未來看過她幾次;而那少少的幾次之中,她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父皇來告知她即將像文成姊姊一般嫁出去和番。

和番?她不要。但她能說不要嗎?

她不能,她沒有說不要的權利;所以她雖然不要,還是得向那位雖然是她的爹爹卻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男人道謝,謝父皇隆恩。

過了幾天,合該是緣,她遇到了跟著二孃要去找皇后娘娘,卻在後宮迷了路的小樓。小樓的開朗活潑是她所沒有的,她被這古靈精怪卻相富有主見的女孩給吸引住,然後她們倆成了好友,之後小樓便常常趁節慶宮宴之時,來後宮找她。

有一次她和小樓聊天時,不小心將心裡的想望及害怕說了巴來,小樓一聽便決定幫她,強逼著她改扮行裝逃出宮中,而接下來的一切,全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蘭兒臉上漾出一抹無奈的、淺淺的微笑;在那之前,她也從來未曾真正掌控過任何事。其實她很感謝小樓當時的莽撞,要不然她到現在都還有如籠中鳥般,不知天地的廣闊,不知江山原來如此多嬌,更不會遇到了石頭。

她的心跳不覺加快,每次想到他,她便會覺得胸口熱烘烘的。

但是……

蘭兒眼神暗淡,垂首輕輕嘆了口氣。這些年,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當年她拋棄了公主的身分,跟著大娘及石頭回到了黑鷹山,在那兒,人人都對她很好。她是為了報恩才跟著去的,每個人卻當她是大小姐,可是她不是呀,她不是大小姐,也不是奴婢,笨手笨腳的她似乎什麼也不是。

何況她比石頭還大上兩歲,就算她再怎麼喜──

發現自己在想什麼,她逃避的止住了思緒,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趕緊站起身來,擦乾長髮及身子。

敦煌這兒風沙仍大,但他們將在這兒停留兩天。因為不需要騎馬奔馳,所以她換上了一襲有著窄袖、寬腰帶,下襬飄逸的淺藍衣裙,再將過腰長髮紮成一條辮子,然後才推開門下樓去。

她才出現在客棧二樓的樓梯口,樓下原本喧囂嘈雜的飯堂,忽然漸漸沒了聲音,十幾雙眼睛全盯著她,有幾個人嘴巴還忘了合起來。

蘭兒有些害怕,但仍鼓足了勇氣匆匆下了梯,走向坐在角落唯一沒有盯著她看的石頭,和他坐在同一桌。

自從出了關,有不少人稱讚過她的容貌,但是這麼多年來,她還是不習慣人們的目光總是老實不客氣地盯著她。

低著頭吃了兩小口飯,她因為人們緊盯的目光而感到不自在,胃腸不禁痙攣起來。

四周開始出現竊竊私語的聲音,使她更加沒了胃口。

坐在她對面的赫連傲本來正專心快速地吃著桌上豐盛的菜餚,但一看到她有如烏兒進食般,竟然一次只夾一粒米飯送入小嘴裡,他不禁露出陰沉的神色。

他抬頭冷然的環視四周,一顆顆好奇的頭顱在對上他的視線後,立刻全都乖乖的低下頭專心吃飯,剎那間,整間客棧又安靜了下來。

蘭兒垂首有些想笑,他那冷酷的神態還真是盡得鷹叔的真傳。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發現她進食的情況改善了點後,才又繼續快速的橫掃桌上的飯菜。沒多久,桌上的飯菜幾乎被他一掃而空,只是每個碟子上都還有一些菜餚。

見他似要放下筷子,蘭兒忙小聲道:“我吃不下的,你吃吧!”

他冷冷的看她一眼,只說了個字:“吃。”

她忙又低頭乖乖吃飯,不敢再說什麼。

赫連傲要小二送壺熱茶過來,一邊喝著茶,一邊盯著她像螞蟻似的好不容易才吃完一碗飯。

蘭兒放下碗,怯怯地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他見她是真的吃不下了,便將茶壺遞給她,要她自己倒杯茶喝,然後向小二再要一碗飯,不一會兒就將剩菜吃得乾乾淨淨,然後將她才喝了三分之一的熱茶也拿起來一口喝掉,跟著便起身上樓回房。

蘭兒忙低著頭跟了上去,不敢一個人留在樓下供人參觀;她只差沒抓著他的衣襬,要他等她了。

赫連傲沉聲道:“回你房裡去!”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差點跟進他房裡了。

“哦,好。”她尷尬地羞紅了臉,有些著慌地點點頭,忙轉身回房。

“等一下。”他突然又叫住她。

蘭兒回首轉身瞧著他,只聽他面無表情的說:“把這衣服換下,以後別再穿了!”

“呃……為什麼?”她狐疑的輕聲問。

“很醜!”

蘭兒有些受到打擊,但她只是難過的低首答應,然後便回房去了。

赫連傲直到她進了隔壁房,才一臉陰沉的進房去。

笨女人,穿那什麼鬼衣服,那窄袖幾乎是透明的,兩隻手臂都讓人給看光了!還有,那到底是什麼鬼腰帶?一束緊,她身上的曲線便一覽無遺,就見那些男人全盯著她瞧,連飯都忘了吃了。

“笨蛋一個。”他咕噥一聲,寬了衣躺上床。

夜深了,月兒爬上半空,像是掛在枯乾的老樹頭上僅剩的一顆黃柚,風一吹,帶起微量的塵沙在半空飛揚……

冷月、枯樹、飛沙。

這番景象在黑夜裡,看起來顯得有些蒼涼。

蘭兒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想著:她方才的衣裙很難看嗎?她覺得不會啊……

他剛才似乎是在生氣,氣什麼呢?她有吃完一碗飯啊。她越來越不懂他在想些什麼了,他總是在莫名其妙的時候突然沉下了臉。

“唉……”她幽幽的吐出口氣,才要垂下眼簾,突然卻看見窗戶外多了一張男人的臉。

“呀!”她嚇得驚叫一聲,倏然從床上爬坐起來往內縮,那人立刻退走。

門口在下一瞬被人闖入,她驚恐的撫著心口,看著破門而入的石頭。

“什麼事?”

“有……有人。”蘭兒有些結巴的指著窗口,全身止不住顫抖。

他腳一點地,從窗口飛竄而出,屋外卻己不見人影。他很快地巡了一遍,沒發現異樣,便又趕回她身邊。

蘭兒可憐兮兮地抱著曲起的雙膝坐在床上,還微微發著抖。

“走了,外面沒人。”他上前,蹙眉問:“有沒有看到他長什麼樣子?”

她白著臉搖搖頭,“他……蒙著臉。”為何會有人在她窗外窺視?

此時,聽聞她叫聲的李掌櫃也趕了上來,“怎麼了?”

赫連傲看著她死白的臉,躁鬱的道:“剛剛有人在她窗外偷窺。”

“啊?”李掌櫃愣了一下,立刻恢復過來,“我馬上讓人去查看。”

“不用了,我看過了,人已經走了。”赫連傲壓下那股怒火,冷靜的說:

“我看人不會再來了。李叔,你回房休息,派人送壺熱茶上來就好。”

“好。”李掌櫃點點頭,便退了下去。

“別抖了!”等李掌櫃一退出房,他忍不住輕斥,“下次再有人鬼鬼祟祟,別愣著,那把弓不是給你當裝飾用的!”

她抱著膝的雙臂收了緊,怯怯的抬首看他,然後小小聲的說:“可是,被箭射到會流血。”

聽到她說的話,他臉都綠了。媽的,這女人學武學假的啊?!

“你是白痴啊!”他咬著牙,握拳低聲咒罵,指關節因太過用力而格格作響。

蘭兒瑟縮了一下,忍不住閉上了眼,將小臉埋在膝頭上。

“這裡不是黑鷹山,若是那人不懷好意,把你抓去賣了,你還他媽的要幫他數錢嗎?!會流血?他要是不流血,就是你要流血了!你這個笨女人!”赫連傲氣得想扁她一頓,幸好他還記得現在是晚上,要是罵太大聲會吵醒別人,所以只是走上前低聲臭罵。

他見她將臉埋了起來,便命令道:“把臉抬起來,不准哭!”

令他意外的是,當她咬著下唇抬起臉看他,臉上半滴淚也沒有,只是輕聲的說:“我沒哭。”

不知為何,這情況讓他更加火大。

敲門聲響起,他提高音量,冷聲道:“進來!”

小二哥提了壺熱茶進來,見他神色不對,匆匆放下了茶壺,忙又退了下去。

來到桌邊,他提壺倒了杯茶給她,得極力剋制才能避免把茶杯給捏碎。

“喝掉!”他惡狠狠的說。

蘭兒忙接過,雙手捧著瓷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將熱茶喝掉。

他盯著她將整杯熱茶喝完,直到她不再發抖,才咬牙命令,“睡覺。”

她乖乖的照做,但卻不肯閉上眼,只小聲的說:“你可不可以等一下再走?”

他瞪著她,下顎繃緊,久久才一攬長袍,蹺著二郎腿在桌旁椅上坐下。

蘭兒見他不打算走了,才安了心,閉上眼睡覺。

赫連傲望著她白淨的容顏,等她入睡後,才沒好氣的支著下巳,斜瞪著窗口吐出一口悶氣。

媽的,那偷窺的王八蛋要是被他逮到,他一定先扁一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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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駱駝是一種脾氣又倔又壞,全身散發著腥臭味而且又愚蠢的動物,不高興時還會對人不屑的翻出厚厚的嘴唇,然後噴人一臉又臭又黏的口水;而且它死愛記仇,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一隻駱駝,它會記恨一輩子,然後趁你不注意時咬你一口。

所以飼養駱駝的商旅都很有一套,他們通常都很小心,而且在休息時,會拿一套自己的舊衣服給脾氣不好的駱駝,讓它嚼衣服洩恨,這樣再度起程後,那隻駱駝才不會常常鬧脾氣。

這天早上,很不幸地,蘭兒招惹到了一隻駱駝。

她又驚又怕的看著那隻全身是毛的雙峰駱駝,它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銅鈐大眼忿忿的瞪著她,窄小的鼻孔還不斷噴著氣,它那一排又大又黃還滲著黏黏口水的牙齒則死命地咬著一件黑色的披風,而披風的另一頭就在她的手上。

她其實早嚇死了,很想放開衣服不要和它爭了,但是這披風是石頭的,要是她放手,這披風一定會被它給嚼爛的。所以她雖然很害怕,還是固執地緊抓著披風的另一頭,和這隻笨駱駝爭搶著。

敦煌大街上,就見一個看似怯懦的姑娘和一隻駱駝對峙著,一個用手緊抓著,一個用牙緊咬著,兩邊都死不肯放,引來了好奇看笑話的群眾。

“姑娘,加油啊!”有人用回語喊了句,其它人也紛紛加入,七嘴八舌的幫她加油。

“放……放開!”蘭兒有些結巴,語音微弱、毫無喝阻之力;而且因為太小聲了,還幾乎被加油的人聲給淹沒。

那隻駱駝用小鼻孔噴了口氣,搧動長長的睫毛,仍然緊咬著不放,甚至還用力撇過頭,想將那黑色的衣物強搶過來佔為己有。

“這……這不是你的,還給我──啊……”她話才說到一半,那隻駱駝仗著蠻力往後退了兩步,蘭兒整個人被它突然帶向前,一個沒站穩,直往前栽。

周圍的人一陣驚呼,本以為她會跌個狗吃屎,卻見一眨眼這姑娘就被人給扯住了腰帶,硬生生的將她往後拉了回來。

蘭兒的後腦勺結結實實的撞進一副剛硬的胸膛,還敲到了一塊圓銅釦環,她一吃痛鬆了右手,直摸著疼痛的後腦,下意識的一回頭——-

“呀!”蘭兒低呼一聲,發現拎著她腰帶的人是石頭,而且他看起來……呃,好象在生氣的樣子。

“放手。”他咬牙剋制脾氣。

她趕緊縮回摸著後腦的右手。

“我不是說這隻,是另一隻!”他兇惡的低咆。

蘭兒嚇得輕震了一下,左手卻仍抓著披風,畏縮的道:“可是……那那那是你的……”

“如果那是我的,那我身上這件是什麼?!”他額上青筋跳動;這個膽小笨女人的固執為何總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冒出來?

“啊?”蘭兒眨眨眼,這時才看到他身上披的正是她以為的黑色披風,而且她剛剛後腦撞到的就是扣住披風的銅環。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隻仍死咬著披風另一頭的駱駝,然後看看自己死抓著不放的披風,這才注意到那披風上並沒有繡上大鷹,不是他的,只是款式很像而已。

領悟到自己誤會了這匹駱駝,紅雲爬上粉頰,蘭兒趕緊鬆開了手,將左手縮在胸前以右手覆住,好象這樣就可以把左手藏起來似的。

那駱駝終於搶回自己的東西,生氣的瞪她一眼,才咬著快爛掉的披風掉頭離開。

周圍傳來鬨笑聲,她羞得只想找個地洞鑽;既然此處沒地洞,她只好將臉埋在他胸口。

他皺著眉頭,抓著她細瘦的藕臂將她帶出人群,上馬離去。

“對……對不起。”她在馬背上小小聲的道歉。

赫連傲看著身前的蘭兒,只見她的頭幾乎要垂到胸口,長髮被強風吹向右側,露出來的耳背和頸後染著玫瑰般的粉紅。

“你和誰說對不起,蒼蠅還是蚊子?我不是叫你留在客棧裡,你到底跑出來做什麼?和一匹笨駱駝爭一件破爛東西?你沒腦子啊!”要不是他回客棧拿東西,她不知還要和那匹駱駝在大街上爭到何時。

他一想到剛才的情況,臉色就很難看。誰知道那駱駝火起來會不會乾脆放開衣服咬她一口?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李叔說東大街是交易市場,我只是想去看看,然後剛好在那兒看到那駱駝咬著……我以為……”蘭兒膚色染得更紅,她怎麼知道那件披風不是他的,看起來很像啊。“我……以為是你不小心掉了,或是那駱駝趁你脫下時不注意給咬走的。”

“你以為我是你嗎?”他沒好氣的說。

她一聽就知道他是拐彎抹角罵她是笨蛋,但她不敢抗議,只是囁嚅地道:“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揚眉。

“不是笨蛋……”蘭兒越說越小聲,頭也越垂越低,因為她剛剛那行為的

確很像笨蛋才會做的事。

他用鼻孔哼了一聲,不予置評。

身下的馬兒四蹄喀喀叩叩的交互往前行,大街上人來人往,除了人還有馬、駱駝、驢子,牛羊也不少,也有些載著貨物的板車,牲畜及貨物的味道混雜在空氣中,烈日下那股氣味更加濃烈,實在不是普通的難聞。

這兒的人服飾也是相當混雜,五顏六色各族的人都有,大部分都是商旅,也有不少士兵駐守在此。

屋宇則從泥磚建造到飛簷木樑都有,也有些是石頭築成的。大街上相當熱鬧,小巷中偶有幾隻雞鴨貓狗穿梭其中,有時也能看見光著腳丫的孩童互相追逐玩耍著。

“我們要去哪兒?”她見他並未往客棧的方向走,忍不住問。

“談生意。”他冷淡的回答。

誰知道要是放她一個人回去會發生什麼事,搞不好她這次會和驢子槓上也說不定。他乾脆帶她一起過去,省得到時她要是有什麼損傷,他娘又要嘮叨大半天。

“喔。”聽出他還在不爽,她只小小應了一聲。

他們在前頭拐了個彎,轉進交易熱絡的東大街。赫連傲在一家掛著鳳凰樓店招的鋪子前翻身下馬,然後直接走進門。

蘭兒躍下高大的馬身,安靜的跟在後頭。

“傲爺,裡面請。”鋪子的張管事認得他,忙迎了上來請他到後頭談。

赫連傲停了一下,回身對蘭兒說:“在這裡等著。”然後才進了內堂同張管事談生意。

蘭兒乖乖杵在鋪子裡,這裡南北雜貨都有,也有些玉石古玩。她無聊的打量那些貨物,視線忽然被一隻翡翠玉玲瓏吸引住,不由得走上前。

“姑娘好眼光,這對玉玲瓏可是上等貨呢。”見她在看那玉玲瓏,店裡的人忙上前解說。他拿起一隻玉玲瓏吹了口氣,傅來一陣悅耳的聲音,“你瞧,這玲瓏可是會響的,保證質純。”

“一對?”她狐疑的問。

“是啊,這大的雕鳳,音較沉。”他指給她看旁邊一隻較小的玉玲瓏,“這小的上頭雕的便是凰了,聲音較為清脆。”

經他這麼一提點,她才看見旁邊還有一隻較小的玉玲瓏,這兩隻上頭的鳳凰雕工精巧、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彷似欲展翅飛翔似的。

“好漂亮。”她忍不住輕聲讚歎。

“這對玉玲瓏本來要二十兩的,姑娘若喜歡,我就賣便宜點,十五兩就好。”那人見她有意,忙積極推銷。

“十五兩?我沒那麼多銀兩。”她縮回在鳳凰上輕撫的手,小聲的說。

沒銀兩?!那人瞪大了眼,剛進去的不是黑鷹山的少主嗎?這跟在後頭的姑

娘怎會沒銀兩?

他想了想,很快便認為這姑娘只是個小奴婢,所以才會沒銀兩。瞧她長得

如此貌美又有氣質,他還以為她是和傲爺定了親的哪家千金小姐呢。

不過見她對這玉玲瓏愛不釋手的模樣,而且人又長得這麼美,性情又溫順

……顧店的小二哥很快便升起了同情心,微笑的拿起那較小的玉玲瓏道:“這

樣吧,你可以只買一個,我算你七兩就好。”

“可是……這不是一對的嗎?”

“是一對沒錯,不過你可以先買一隻,等攢了錢,再回頭來買。”

“不……不好吧!”她有些遲疑,“這玲瓏本是一對,分開了有些可憐,

還是算了。”

可憐?姑娘家的想法還真是奇怪,不過是兩塊石頭嘛,有啥好可憐的?

小二哥心底悻悻然,但臉上仍維持著鳳凰樓一貫的標準笑容,“沒關係、沒關係,下次還有機會。我會先幫你留著,姑娘若改了心意再過來吧!”

這人真好。蘭兒露出一朵淺淺的微笑,“謝謝。”

見到她的笑容,他呆了一下,跟著才回過神來;“別客氣,別客氣。”哎,這姑娘真是個美人,光憑這笑容,她去京裡選妃都成了。

忽然間,一名漢子帶著旋風般的氣勢從大門外衝了進來,一臉興奮,“就是你了!就是你了!終於讓我找到了!”他邊喊邊伸手要抓蘭兒。

蘭兒被這莫名其妙的男人嚇得臉色發白,她腳尖一點,住後飛退,下意識地便施起輕功閃躲。

沒想到那人腳下也不含糊,他一抓沒成飛快再跟上,嘴裡還不斷嚷著:“姑娘你別怕,我沒有惡意!”

這人一進來便要抓她,她怎還聽得進他說的話?蘭兒左閃右躲著,幾次差那麼一點便要被他給抓到了。剛巧裡頭的人聽見了外面傳來的騷動,赫連傲一閃身出來,蘭兒就剛好撞進了他懷裡,他一手穩穩的攪住她的腰。

蘭兒見是石頭,立刻安了心。

那人還要伸手抓她,手才到她肩後兩寸處,便和赫連傲伸出的手閃電般對了幾招,最後還是讓赫連傲以擒拿手逮住了。

他臉一沉想捏碎這男人的骨頭,卻被隨後出來的張管事阻止了。

“手下留情!”張管事情急之下,忙對他出手。

赫連傲在瞬間鬆開那漢子的手,閃過張管事的攻擊點了他的穴道,又在那人還沒來得及出招前又逮住了他的手腕。這一切動作全在一眨眼間便完成了。

那漢子嚇得冷汗直流,急得叫道:“我沒有惡意!”

赫連傲表情冷酷,眼底卻冒著怒火,右手只要一施力便可廢了這王八蛋的手。而他沒立即動手是因為張管事,張管事並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他會幫這人求情,必有原由。

“是真的,傲爺,我識得這人。”張管事雖不能動卻能言,急急解釋,“他叫林立天,是城外佛洞的雕刻師傅,專門雕佛像的。他很老實,只是性情急躁了點,一定是誤會,誤會。”

赫連傲將他的手掌向上翻,果見到林立天食指及拇指上有著長期握雕刻刀才會有的繭,他這才冷冷的放了手,解了張管事的穴道。

林立天握著快斷掉的手,痛得冷汗直流,但仍希冀的望著縮在赫連傲懷中的蘭兒。

“林師傅,你這次又怎麼了?”張管事頭痛的問。這人個性大喜大怒,奇特孤僻得很,常惹來一身麻煩。但他卻有一手好雕功,從他手裡雕出來的佛祖菩薩慈眉善目、羅漢金剛不怒而威、惡鬼羅剎兇惡狠絕,每一尊皆是栩栩如生,實是難得的人才。

“抱歉,我只是太興奮了。”林師傅誠懇的點頭道歉,“張管事,你該知道我目前正在雕一尊神像,但怎麼刻怎麼不對;我剛才經過門外時,卻驚見這位姑娘,她的氣質容貌實在太符合了,才因而驚嚇了這位姑娘。”

“你是說那尊香聲神?!”張管事瞪大了眼,轉頭想仔細瞧瞧蘭兒,卻對上了赫連傲冷然的視線,他忙尷尬的將目光移開。

林立天只盯著蘭兒,渾然不覺那瞪視著他的兩道寒光。他熱切的對蘭兒道:“姑娘,可否耽誤你幾天時間?”

知道他不是壞人,蘭兒怯怯的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沒回答就聽見頭頂上傳來石頭隱含怒氣的聲音。

“不可以。”

“為什麼?”林立天急切地又道:“真的不會耽誤多久的!若能讓我以姑娘為模板,一定能將那飛天主題表達得更好。”

“那是你家的事!”赫連傲厭僧這傢伙一直盯著蘭兒,他強摟著蘭兒的腰便往外走。

林立天還要跟上,卻被張管事攔住。

“張管事,你別拉著我!”他想掙脫,卻只能眼看著那冷酷的男人帶走那美麗的姑娘。

“林師傅,你死心吧!”張管事一臉嚴肅的對他搖搖頭。

見人已被帶走,蹄聲漸遠,林立天知道追不上了,便停止掙扎,回身激動的抓住張管事的衣襟,“你一定知道他是誰!快告訴我,我好去求人家。”

張管事無力的瞪他一眼,“這人你惹不起的。”

“你別管那麼多,快說便是了!”他用力的搖晃張管事,死也要求得那姑

娘相助。

“好好好,我說。別搖了,你先放開我吧!”他都快沒氣了。

林立天聞言趕忙鬆開手,張管事咳了兩聲順了順氣,才問道:“有沒有聽過最近幾年絲路上流傳的一首詩?”

“什麼詩?”他奇怪張管事怎會突然提到“詩”去了。

“狂沙亂舞留枯骨,炙風熱海四茫茫。欲求平安過瀚海,唯有黑鷹石天傲。剛剛那位就是這詩裡所說的人哪。”

林師傅聞言呆了一呆,“你是說,他是那個石天傲?”那個傅言中沙漠之王的兒子?

張管事聽了差點昏倒,這人還真是除了雕塑,萬事不知!他無力的搖搖頭,“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他一臉茫然。

“是,指的是他是那個人沒錯;不是,則說的他不叫石天傲。”

“那他叫什麼?”

“赫連做。他行事可不比他爹溫和,而且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詩中會說他是石天,便是因為他個性像石頭般頑固,而且脾氣不好,像天老爺一樣陰晴不定。剛剛他既然拒絕了,你再去也不可能得到首肯的。”張管事看著這傻大個兒,直想嘆氣。

“那他就是住悅來客棧囉?我去找他!”林立天立刻往外走。

沒想到這小子還知道悅來客棧和沙漠之王的關係,難得難得。張管事搖頭

晃腦著,突然想到:不對,真要讓這小子跑去還得了!瞧剛才那情況,赫連傲

可是很保護那位姑娘的,林立天這一去,不被揍一頓丟出來才有鬼。

張管事回過神急著要拉往他,但林立天早走出大門了,他忙跑出門喊著:“喂喂喂,我說的話你沒聽懂啊?沒用的,他不會答應的。”

“放心,我會想辦法的。”林立天咧嘴而笑,向他揮了揮手很快就離開了。

張管事還要說話,但人巳走遠,他只能無能為力的搖搖頭,走回鋪中。

“為……為什麼不能?”當石頭要人把那位追到客棧來的雕刻師傅趕走時,蘭兒正坐在樓上他的房裡,幫他抄寫整理這幾日與當地商行的交易。

她知道自己不該問,因為他眉宇間隱隱有著怒火;但她實在好奇,好奇他一聽到那人的要求竟如此生氣。不過是要雕個佛像而已,不是嗎?她乍聽之下還有那麼點受寵若驚呢。她向來知道自個兒貌美,但貌似天仙?這點她可就不確定了。

蘭兒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粉嫩的臉皮,不懂自個兒這副皮相是哪兒好看了?她偷瞄了一眼雙手抱胸正站在門口往樓下看的石頭,雖然他一臉冷酷,但她卻覺得他比她好看多了。

他不只臉好看,全身上下都好看。臉上乾淨的線條,結實矯健的身軀,雖然高大,卻無多餘的費肉。他有著像鷹叔一般渾然天成的氣勢,一舉一動都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讓人移不開視線。

不過也因為他體形太高大了,他一齣現總是給周遭的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而她是打從八年前便一直跟著他,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他是個威脅。

她的視線從他的窄臀移到背肌然後向上看,就這樣對上了他的黑瞳,讓他逮到她正專注的瞧著他。蘭兒一下子紅了臉,尷尬的不知是該移開視線,還是該假裝自己剛才沒盯著他。

“什麼不能?”他只微微偏過頭斜睨著她,對蘭兒火紅的嬌靨視而不見。

“什麼?喔,我是說……”蘭兒紅著臉,語無倫次的,好半天才想起早先的問題,“我是說,為什麼不能幫那位林師傅?”

他瞇了下眼,緊抿著嘴,擱在臂上的食指有節奏的敲打著,過了一會兒才冷冷的間:“你知道他要雕的是什麼嗎?”

“不是香聲神嗎?”她不怎麼確定的回答。

“你有看過香聲神嗎?你知道那是什麼模樣?”他瞇著眼,嘴角帶著不以為然的譏誚。

“不……不知道。”

“香聲神是怫教中一位能奏樂、善飛舞、體態輕盈、滿身香馥美麗的仙人,一般是畫在絹布或佛窟壁上。”他走到她身前,彎下腰將臉湊到她眼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我上次看過一幅飛天,那位香聲神,上半身除了一條綵帶,其餘什──麼──也──沒──有。”

蘭兒眨眨眼,半晌才真正聽懂他所說的意思。她雙眼越睜越大,反應遲鈍地撫著心口輕抽口氣,一張俏臉在剎那間紅得像熟透的蓮霧。

“沒……沒沒沒有?!”她結結巴巴的重複。

“對,沒有。你還想答應他嗎?”他瞧著她結巴的模樣,氣定神閒的直起身,知道她百分之百不會再想答應樓下那男人。

“不……不不要!”蘭兒臉紅通通的,頭搖得像搏浪鼓似的。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他的視線瞥向下,冷言冷語。

雖然她穿著衣衫,但在他的盯視下,她卻覺得被看個精光。蘭兒下意識的伸手捂住他的眼,只覺得雙頰燙得都快冒煙了。

赫連傲哼了一聲,握住她細瘦的手腕,抓下她的手,“遮什麼?又沒什麼材料。”

“什……我……”聽他這般嘲弄,她頓時又羞又氣、張口結舌,好半天才衝出一句未經大腦的話:“你又沒看過!”

他呆住,她也呆了,兩人僵在富場。

蘭兒尷尬得直想當場昏倒。老天啊,她在說什麼鬼?!

“你說什麼?”他瞪著她,還真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蘭兒滿臉通紅地掙脫他抓著自己的手腕,腳一點地,一溜煙便閃回自個兒房裡。

赫連傲第一次看她動作這麼俐落,因為腦袋裡還有些混亂,沒來得及反應,只能看著她像只粉色的彩蝶翩然從手中溜走。

他怪異莫名地瞪著自己的手掌,不懂為何會覺得有些失落。

見鬼了!他低咒一聲,猛然將手甩了兩下,然後轉身到樓下解決那個不死心的傢伙。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很想扁人,特別想扁樓下那個。

可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卻老覺得掌心上飄著她身上的淡淡餘香,而且傳來陣陣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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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位叫林立天的雕刻師傅死纏不休,讓人趕走,不多時又來騷擾。赫連傲心火一起,親自下去招呼他,那人也不怕,反倒是在瞧清赫連傲之後,突然像是發現萬兩黃金似的,抓著求他當羅漢的模板。

這種少根筋的人,揍他不但浪費力氣,也浪費時間。赫連傲懶得再和他扯,反正該辦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乾脆第二天便繼續東進,準備順道去拜訪大師兄和冬月姊。

入了關內,漸有樹林。一路行來,蘭兒始終騎著另一匹馬跟得遠遠的,從昨日之後便沒正眼看過他。赫連傲表面上看似無事,實則心裡異常不痛快,本來就不怎麼溫和的臉,現下更顯剛硬了。

日曬於頂,四蹄揚塵沙。策馬奔馳了幾個時辰,他知道後頭嬌弱的人大概快不行了,於是在瞧見前頭路旁有座茶棚時,便準備下馬休息順便用膳。

但遠遠的,他便發現那菜棚狀況不大對,果然接近後,一人眼便是東倒西歪的桌椅,破碎的杯碗散落一地,還有兩、三具橫臥其上的屍首,血未乾,仍從偌大的傷口上滴落塵沙,染紅了黃土。

茶棚內烹煮食物的火爐後方,隱約有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傳來,還夾雜著女子因抗拒而發出的嗚咽聲。

他很快的知道那殺人的盜匪並未遠走,且正對一名姑娘施暴。赫連傲翻身下馬,竄了過去,在空中抽出纏繞腰上的黑鞭,一鞭將那名衣上沾染血跡正在強暴那姑娘的大漢捲起打翻至一旁。

那人受此一鞭,立時慘叫哀號,赫連傲此時方看到剛被壓在下的姑娘竟只十三、四歲,而且上身還有三、四道刀傷正在流血,小臉滿是被毆傷的痕跡,怕只剩一口氣而已。

這個人渣!一股殺氣倏然湧現,他怒目瞪視那仍在地上打滾哀號的強盜,毫不留情地再抽出一鞭,烏黑的鞭身像在空中飛舞的黑蛇,凌厲地劃破空氣,一鞭便讓那強盜的頭身立時分了家。

“我的天……”剛趕上來的蘭兒看到茶棚裡的情況,嚇白了臉。“怎……怎麼回事?”

赫連傲眼中還殘留著暴怒的情緒,他知道自己會嚇壞那女孩,所以沒走上前,只對蘭兒道:“過去看看。”

籣兒經他一提,很快便看到那蜷縮在爐旁,衣衫殘破、傷痕累累,唯一還存活,卻已奄奄一息的女孩。

她忙脫下自己的大氅上前覆住女孩幾乎光裸的身軀,那小姑娘大眼裡閃著驚恐與害怕,全身不住的顫抖著。蘭兒忙柔聲安慰,“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她為這小姑娘感到心疼,極力忍住想哭的情緒,抖著手儘量快速的幫她處理傷口;但是那些刀傷太長,鮮血幾乎止不住,染滿了她的雙手。

蘭兒慌亂的回頭看向赫連傲,大眼閃著水氣,急急的道:“血止不住,她需要看大夫!”

赫連傲知道最近的鄉鎮也在十里外、現下為救人命也避不得嫌,忙上前將那姑娘連同大氅一把抱起,飛身上馬。籣兒也忙躍馬而上,跟在後頭。

當他們走遠,茶棚後的林中才走出一名滿臉驚恐的大漢,他害怕的看著地上頭首已經分家的主子。剛剛他因為尿急而逃過一劫,後來又因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又貪生怕死,所以不敢出聲,只能躲在樹後。

如今主子死了,一想到要和大當家的報告這事兒,他便知道這回他死定了。他先是轉身想跑,但隨即想到他沒馬,就算現在逃走,走不出幾里便會被寨裡的人抓到。

於是他停了下來,努力鎮定自己走回主子身旁,然後拿起一旁的大刀在自個兒臂膀上砍了一刀。他決定要把主子的屍體帶回寨裡去,幸運的話,大當家的或許會相信他曾力保主子而饒過他一命。

赫連傲同蘭兒帶著這小姑娘疾馳,所幸在十里外的小村落中找到了一位陳大夫。

在知道情況後,陳大夫忙著手診治那姑娘身上的傷。

一時三刻後,陳大夫才停下了手。

“她怎麼樣?”蘭兒蹙著蛾眉,擔心地問。

陳大夫搖搖頭,“我盡力了。她失血過多,現下要看老天爺是不是收她這條命。若她撐得過今晚就還好,若是不行……”

蘭兒心一緊,雖然很想幫這個女孩,卻無能為力,只能在床邊守候著,祈禱她能捱過今晚。

時間緩緩流逝,不覺中黃昏日落,那名姑娘的氣息也漸微弱;蘭兒望著她蒼白青紫的面孔,只能握著她的手,希望她能支持下去。但是接下來幾個時辰,她仍是越來越虛弱。

夜半時分,那小姑娘一度停止了呼吸。

“不,別死……”蘭兒心一慌,情急之下,便不假思索地渡內力給她。

小姑娘因而醒了過來,無神的兩眼對上了蘭兒的視線,她先是有些茫然,但隨即勉力露出個微笑,用她那因為被毆打而青紫腫起的雙唇發出微弱的聲音,“你……是仙女嗎?好……好漂亮。”

感覺到手中的脈搏突然紊亂起來,然後又由強轉弱,蘭兒知道她快不行了,眼前的跡象只是迴光返照而已。她喉頭哽咽,雙眼矇矓,看不清眼前嬌小脆弱的人兒。

“仙……女姊姊,我剛剛……作了一個噩夢,好……恐怖……”她動了動手,卻無力抬起,只是覺得好累。“幸好,那只是夢……我……好想睡喔,可是我……怕再作噩夢……”她勉強撐著越來越沉重的眼皮,但聲音仍是漸漸變小,飄散在空中。

蘭兒咬著下唇止住啜泣,伸出手輕撫著她的額頭道:“你放心睡,不會……不會再作噩夢了……”

“真的?”她低喃,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真的。”籣兒緊緊握住她的手,給予保證。

“謝謝……”她像是安心的閉上了眼,同時也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蘭兒嘴裡逸出一聲破碎的啜泣,她受不了的捂著嘴衝了出去,直到屋後無人的樹林裡才停了下來跪坐在地。久違的眼淚飛散在空中,她怎樣也止不住,只能捂著臉任淚水流過指間,浸溼衣袖。

她不懂,不懂為什麼會有人對一個小姑娘如此殘忍?陳大夫說是附近流竄的山賊做的,但現在不是太平盛世嗎?在她那所謂愛民如子、行事英明的父皇及皇兄的治理下,怎麼還會有強盜、山賊?怎麼會有那種禽獸不如的傢伙?

一直以來,她都被周圍的人保護得很好,她是知道人會生老病死,但從沒真正見過如此血腥殘忍的場面。難道這就是平民百姓的真實人生嗎?得隨時準備遭遇強取豪奪,隨時準備遭遇意外?

終於瞭解,她以前所認為的不幸,是多麼的微不足道;終於瞭解,她是多麼的愚昧無知;終於瞭解,她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人們,手上沾滿了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

淚眼矇矓中,她仍隱約能看見自己沾著血漬的衣袖,忽然間那姑娘身上殘酷撕裂的傷口及在茶棚中那些血流滿地、身首異處的屍身,血腥的畫面一幕幕闖進腦海,她彷佛能聞到人血的腥味衝進鼻頭,鑽入心肺——

她開始無法抑止的嘔吐起來。

當蘭兒衝出屋裡時,赫連傲便知道那小姑娘死了,他的心也跟著一沉。

他看見她眼角的淚,不由得跟了上去。良好的視力讓他瞧見她在哭,但他心中的鬱悶未減分毫,因為他突然明白她是不想讓他看到她哭,才會跑進樹林裡。

所以,他並沒有上前!事實上他也不知道他若過去了,能做些什麼;因此他也只是雙臂抱胸的靠在樹後,心情煩悶、又有些哀傷的從枝葉間仰望天上的星辰。

可是過沒多久,他卻聽到她不停嘔吐的聲音;她吐出了早上吃下去的食物,胃裡該是沒有東西了,她卻還在乾嘔……見情況不對,他忙上前伸手搭住她纖細的肩頭。

蘭兒撫著心口,淚流滿面的抬首看他,然後下一瞬,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土黃色的泥磚搭成的屋子裡有著泥土的味道,簡陋的桌上放著一盞油燈,綻出昏黃的微光。

油燈中跳動的小火焰發出的光芒投射在蘭兒蒼白的臉上,形成微微顫動的光影,使她在睡夢中不安的表情看來更加脆弱。

赫連傲雙臂抱胸的坐在一旁,兩眼直直的瞪著她,心緒複雜。

他知道自已不想看到她哭泣;他向來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所以他總是叫她閉嘴。但看到她強忍著淚水,他心中並未好過到哪裡去。

他沒有忽略剛才當她一看見他時,先是反射性的閉緊了嘴,然後才昏了過去。他要的並不是這樣,他從來都不要她在他面前強忍著,然後跑去躲起來偷偷的掉淚。

赫連傲煩躁的皺起眉,他從來沒有那個意思,他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她掉淚而已。因為她的淚總是能輕易挑起他慌亂的情緒,讓他不知所措。

他一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所以他才以惡意的言詞、暴躁的脾氣來掩飾自己的心慌,說出像“不准哭”這樣強人所難、荒謬可笑的話語。而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盡力去做到了,而且還造成如今這樣越來越糟糕的局面。

多年後的今天,他依舊不知道要拿哭泣的她怎麼辦,所以剛剛只能僵站著,現在也只能坐在這裡守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嘖,真是的。懊惱地瞪著她臉上的淚痕,他甚至有些不想她清醒過來,以免她要是又哭出來,會讓他再度慌得說出口是心非的惡言惡語,讓情形越變越糟糕。

冰涼的夜風溜進窗內,窗外掛著一輪碩大的黃月

他的視線從她絕美的玉顏往下掃至細瘦的手腕。

好瘦。他在心底評斷,對她的瘦弱感到有些不悅,想起剛剛抱她回來時,她輕得像柳絮似的,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幾年前,他常常揹著她回家!當時還覺得她有點重量,如今不知是他力氣變大了,還是她越來越瘦,他現在只要一隻手便可以將她整個人抱起。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兩人注意到了男女有別,他不再揹她,而她雖然還是整天跟著他,卻也不再像個麥芽糖似的黏在他身邊,而是遠遠的跟著,在他需要時,才上前遞上手巾茶水或是幫他處理一些雜事。

大概是同一個時期吧,他發現了她似乎越來越堅強。以往她光看到陌生人便老躲在他身後,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角,聽到稍大點的聲音便驚恐地撫著心口,一副嚇掉半條命的模樣,但現在她卻敢一個人出客棧走到大街上,而且也改掉了愛哭的習性,沒了眼淚。

他扯扯嘴角,或者應該說他以為她沒了眼淚,其實她是跑去躲起來偷哭。

現在一回想起來,他才驚覺難怪有時候她會突然消失個幾刻鐘,原來是不敢在他面前掉淚……一想到這裡,他的下巴就不由得繃緊。

他不喜歡這個樣子,他也不喜歡她老是一副小媳婦逆來順受的模樣,好似欠了他幾百條人命似的。可是他雖然不願意她這樣,卻不知道該如何改善兩人之間的關係。

赫連傲不安的動了一下,手肘抵著椅把用手掌撐著下巴,胸前衣裡的東西因這個動作而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忙伸手壓住,以免它再碰撞發出聲音,兩眼則緊張的看著她,怕她會因此清醒。

過了一會兒,他見她沒動靜,才暗暗鬆了口氣。

見鬼的,真不知道他當初買這東西幹嘛,當真是鬼迷心竅了!

赫連傲在心底兀自叨唸幾句,有些後悔當時的衝動。但買都買了,現在這情況也不適合給出去,丟掉好象也不是很好,但他一個大男人帶著這個……真他XX的!

桌上的燈油燒盡,屋內登時陷入黑暗。他在沉靜的夜裡,繼續瞪著那個仍然不省人事的人兒,守護著她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蘭兒及赫連傲偕同陳大夫一起為那不知名的小姑娘舉行了簡單的葬禮,將她葬在後山。

蘭兒燒了些冥紙給她,那一片片黃紙在火焰中迅速燃盡,成為片片黑色的菸灰,被風吹揚至半空又緩緩落下,更添幾許淒涼,引得蘭兒又是一陣鼻酸。

“你無能為力的。”赫連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忽然在她身後開口。

“她……”蘭兒低著頭哽咽的說:“她以為是在作噩夢……”她雙手在身前緊緊絞握著,一滴珠淚滴落其上,而後散開。

她身前燃著黃紙的火舌攀升盤旋,倏忽吞噬隨著氣流逃逸的紙片。赫連傲看著暈在一片火光中的蘭兒,清楚的見到她那微微顫抖的細瘦肩頭,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張口欲言,又怕自己說出傷人的話,只能又躁鬱的閉上,管好自己的舌頭。

“她還那麼小,我……想要救她……”她忍著淚低喃,“我把真氣灌給她,可是她”蘭兒咬住了唇,再也說不下去,淚水直落。

“她的遭遇不是你的錯!”他終於受不了的一把將她扳過身來,暴躁的道:“就算我們不經過,她也是會死的!”

“我知道,我只是……”她越說越小聲,話語幾乎淹沒在啜泣之中。她伸手拭去淚水,吸口氣想鎮定下來,但聲音依然破碎,“你不知道……她叫我仙女姊姊!而我……不是……”她說到一半,淚水便又逃出眼眶,滑下蒼白的容顏。

感覺到滾燙的熱淚,她慌張的想擦掉它,下一瞬卻發現她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淚水滲進他胸前的衣衫,耳中甚至聽得到他穩定的心跳,感覺得到那溫暖的震動。

“對,你不是。你已經盡力了,我們已經盡力了。”他嘎啞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心裡隱藏著些許憤怒,對那小姑娘的死亡所感到的憤怒,對蘭兒的傷心所感到的憤怒,還有……對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所感到的憤怒。

蘭兒聽著他壓抑的聲音,知道他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她小手緩緩地爬上他的背,將臉埋在他胸膛,緊緊回抱著他。多年來的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泣不成聲,任淚水放肆奔流,釋放傷痛。

感覺到胸前的溼意,他沒來由的鬆了口氣。這時他才發覺他從剛剛就一直怕她會跑走,躲開他偷偷哭泣。

雖然她的淚仍讓他煩躁,但他卻更加收緊有力的臂膀,寧願她在他懷中掉淚,也不想見她躲開他……

兩人身前的冥紙已經燒盡,火焰也漸漸熄滅,只留殘餘的灰燼仍在冒著縷縷白煙緩緩向上,爬升至萬里無雲的藍天。

同一時刻,在藍天下的另一個山頭上,一名發粗如鋼、身長八尺的彪形大漢正火冒三丈的瞪視著橫躺在板車上,他那已是身首異處的兒子。

他唯一的兒子竟然死了?!斷首上的雙眼瞪得老大,像是心有不甘啊!他手一抓,便將那名帶著屍首回來的手下跩到身前,勒著他的脖子,怒髮衝冠的狂吼:“是誰幹的?誰幹的川二”

“一……一個……使……使長鞭的外地人,他……還帶著一名女子。”那名手下黃牙打顫,臉色因窒息而發青,呼吸困難的回答。

“格老子的,你講啥屁話!那個殺了咱兒子的王八蛋呢?”粗硬如鋼的髭髯皆張,他雙目通紅,氣憤的收緊了力道。

“回……回大當家的,小的……小的見他們往北村去了。”

“使鞭,帶著一名女子?站在”旁一位小頭銳面、尖嘴猴腮、面色泛黃、大約四十多歲瘦小的漢子稀疏的眉一排,想到了一個可能的人物。“小子,那兩人出現時,可普見到天上有隻大鷹?”

“咯咯……有……”那手下滿臉漲成青紫,因為咽喉被勒住幾乎無法再出聲了,雙眼已然驚恐的暴凸而出,怕老大一個不爽,他就得去見閻王。

“老二?”那強盜頭幹手裡仍抓著手下的脖子,瞇起雙眼轉頭噴著粗重的鼻息詢問結拜的二弟。

“應該是咱們三天前接下的那樁買賣。”瘦小的漢子用他那雙細長乾澀的小眼檢視著那具屍身的切痕,思前想後,確定道附近就只有那一個人才有如此高明的使鞭功夫。

三天前,有一名神秘人突然來到山寨中,出價萬兩黃金,要買一名女子的人頭,當時他曾去敦煌城查採,沒想到在客棧窗外探頭時被那女人發現了;她身邊的那名男子武功高強,輕身功夫更是出神入化,若不是他無影朱可反應快速的躲藏起來,只怕便會被他逮到了。

會知道那小子使得一手好鞭也是因為第二天他帶了另一名手下,因為跟蹤他被他逮到,兩人同他打了起來,他只使了一鞭便將那手下整隻手臂打斷,那上頭的切痕,便與世侄頸上的相同。

冷汗在他額上冒出,那傢伙不好惹啊!他原來是想勸大哥放棄這樁買賣,沒想到如今卻出了這事兒。

他暗自嘆口氣,大哥的兒子雖然貪好女色,且武功不濟又無用,但總也喚過他二叔,誰知這次下山會惹到猛虎還因此丟了性命。看樣子不和那人對上是不行了。

“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那名強盜頭子憤怒地漲紅了臉,突然他轉向那早快氣絕的手下,“你的主子死了,你為何還活著?這般廢物,留你何用!”

“老大,饒——”他嚇得屁滾尿流,想求饒,但話還沒說完,當家的手一用力,他便被捏斷了頸骨,嘴角淌著鮮血,腦袋無力的垂下。

強盜頭子隨隨便便將軟趴趴的手下一拋,如雷的聲音咆哮著:“把他拖出去餵狗!”

“是!”兩名漢子忙上前將屍身拖出去。

“兄弟們,抄傢伙:“他瞪著銅鈐大眼,粗髮根根豎起,憤然暴吼一聲,右手一拍厚重的木桌,發出巨大的聲響。“老子要血洗北村,一個活口都不准留!”

底下眾人暴出一聲應喝,個個雙眼都映著殘暴的神色。

血腥的氣息漸從山頭瀰漫至天際。

一片烏雲隨風而來,天色陰沉,不久,開始下起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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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突然下起的大雨,延緩了他們出發的行程。

“這兒難得下這麼大的雨,應該明天便會停了。現在外頭泥濘不堪,況且今已過午,你們倆就算此刻出發也無法走多遠。下一個村鎮離這兒尚有一段距離,若今晚上趕不及,或許得露宿荒野。這麼大的雨,露宿荒野怕是會染上風寒的,還是明天再走吧!”陳大夫開口挽留。

陳大夫的妻子陳大娘也勸著赫連傲,“是啊,雨下那麼大,咱們女人家可不像你們這些漢子,經得起外頭的風吹雨打。”

“不,我沒關係的。”蘭兒忙柔聲開口。

“誰說的,瞧你身子骨如此瘦弱,真不該如此在外奔波。”陳大娘見蘭兒生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性情又溫柔善良,實在讓人喜愛。若她有兒子,可要想盡辦法討她這門媳婦了;可惜她只生了個女兒,又早在多年前嫁到南方去了,所以見到蘭兒就忍不住把她當自口個兒女兒看待,因此心裡不免就有些責怪赫連傲不知疼惜這樣一位可人的姑娘,還帶著她四處跑。

蘭兒見陳大娘竟像是誤會了石頭,窘迫的趕忙解釋,“夫人誤會了,是我——”

蘭兒話還沒說完,站在蘭兒身後的赫連傲突然伸手搭住她的肩頭,打斷她的話,“既然如此,我們就再打優兩位”晚。”

呃?蘭兒詫異的回頭看他。平常他不是這樣的,通常他都會忙著趕路不是嗎?

“如此是最好。”陳大夫回以慈祥的微笑。

“打擾了。”他微一點頭,和陳氏夫婦道謝。見到蘭兒驚訝的神色,他眼睛不悅地微微瞇了下。

這女人那是什麼表情?好象他真的就是那種沒良心的傢伙,只會顧自己而已。就算真是如此,當初硬要跟的是她,他可沒強迫她跟著他橫越沙漠,經歷那些風吹日曬雨淋!還拖慢他的速度。今天如果她真的因此而冷著了、餓著了,那也是她自找的。

腦袋裡是這樣想,但這種想法一點也沒讓他覺得好過點,只是讓他一一億起這些年來她跟著他與商隊四處奔走!在絲路上因日曬而揮汗如雨,在天山上因寒冷而臉色發青,甚至因為過度疲憊或是吃到不乾淨的東西而幾次臥病。

他越想臉色就越難看,兀自在心底生著悶氣。

“別這麼客氣,這年頭像你們這般有良心的人可少見了。”陳大夫感慨地道:“這些年世道不好,稅賦勞役加重了,有人過不下去便上山做強盜。若是有點良心的,只是搶錢越貨不會殺人;但自從兩年前來了個殘暴的殺人犯薛五,一些罪犯就漸漸聚集起來,推舉薛五為大王,立了山寨,搶錢殺人無所不幹。原本有點良心的,不是被殺了,就是加入他們。咱們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日子就更難過了。”

“是啊是啊,那薛五有個兒子好色成性,常常到附近城鎮強搶民女,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弄得附近的人家能搬的都搬走了,剩下一些沒能力遷往他處的,也把女兒早早嫁去遠地。”陳大娘無奈地搖搖頭,“再這樣下去,這兒咱們也住不下去了;這北村目前也只剩幾戶人家而已,過不久大概便要廢村了吧!”

啊,難怪她沒在村裡看到多少人,原來村裡大部分的屋子都已是主屋了。

蘭兒忍不住疑惑地問:“難道官府不管嗎?”

“官府?呵,咱們這兒是天高皇帝遠,就連衙門也在好幾十裡外,而且也只有十名左右的官差。是曾有人報過官,但那小小的縣太爺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何去逮捕那幾十名佔山為王,有如豺狼虎豹的賊寇強盜?”陳大娘苦笑著,“老實說,你們昨兒個滿身是血的闖進來,咱倆還以為是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呢。”

“那你們……”蘭兒擔心的望著他們。

陳大夫握住身旁老伴的手輕輕拍撫,回以蘭兒無奈的微笑,“咱們夫妻在這兒住了幾十年了,捨不得走啊!再且我是個大夫,我要是走了,這兒剩下的村民要是有個什麼病痛,勢必要走上幾十裡才能找到其它的大夫看病。若不是時勢所迫,咱們還真不想離開這兒,但現在這裡的情況已經失控,所以下個月咱倆便打算去南方看女兒,聽說南方較為安定,也許會在那兒定居吧!”

沒人想離鄉背井的,她知道。也就因為如此,更讓蘭兒的心情沉重起來。

天高皇帝遠……那位遠在天邊的當今皇上是她的兄長啊,是否他也如她一般,不出深宮萬事不知,抑或是他明知卻不為呢?

不管真相如何,那都不是她所能改變的;無論她是從前那位養在深宮的李蘭公主.或是如今重生的秦若蘭,都沒有她發言的餘地。

但是,她仍因此地百姓的遭遇而有著深深的愧疚感……蘭兒幽幽的垂下眼簾,不知該說什麼。

黃昏時分,因為大雨未停,所以天色很早便暗了下來。

當蘭兒正在廚房幫著陳大娘炊煮晚飯時,外頭忽然有人又急又慌的大力拍著木門。

陳大夫開了門,只見隔壁的老王滿臉蒼白慌張,雖然身著蓑衣,但在這樣的大雨下,蓑衣裡也早溼透了。

“陳大夫,我家阿宏在後山被倒下的大樹壓住了!”

“怎麼會這樣?”陳大夫聞言嚇了一跳,忙回身拿藥箱,“阿宏現在人呢?”

還在後山,我一個人無法移動那棵樹…….:拜託你救救他,咱們王家就這麼一個命根子……”老王老淚縱橫地抓著陳大夫的手。

“別急別急,咱們立刻過去。”陳大夫安撫他。

“我也去。”赫連傲在屋裡聽到狀況,無聲無息的便到了陳大夫身後,他突然發聲可把兩老嚇了一跳。

陳大夫縝定了心神,想想有年輕人幫忙動作快些,便道:“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蘭兒從廚房出來,她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本想跟去,但知道她要是跟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她想開口向石頭說些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擔心的杵在廚房門口望著他。

像是感應到她的視線,赫連傲回頭看她。

“呃,你……”見他回頭,蘭兒忽然有些心悸,莫名有種不徉的感覺,原本緊閉的小嘴不受控制地發出微弱的聲音,“你……小心點。”

赫連傲沒說什麼,只微微點了下頭,便同兩位老人家一同去後山救人了。

“捨不得你家相公啊?”陳大娘見蘭兒久久沒回神,不禁調侃她。

蘭兒驀地回過神,紅了臉。“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夫妻。”

“啊?”陳大娘有些錯愕,“你和他沒成親?”

“沒有。”蘭兒紅著臉,尷尬地搖頭。

“是兄妹?”

她臉更紅,“不是,我……比他大。”

“那是姊弟囉?”陳大娘狐疑的問。

“也不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蘭兒頭低低的小聲回答。

“那……”陳大娘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忍不住猜測這對小兒女是為了能在一起而私奔。“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見陳大娘神色怪異,蘭兒知道她大概想岔了,忙開口要解釋,但說了一半卻又不知如何說下去。

“原來如此。”陳大娘鬆了口氣,握住她的小手輕拍了拍。“我瞭解。”姑娘家喜歡上救命恩人是很正常的事。

蘭兒想再解釋,但想想多說無益,還是算了。她只能紅著臉無力的對陳大娘笑了笑,不再解釋。

陳大娘本想再多問兩人的情況,但外頭突然傳來雜沓的馬蹄聲,而且來人似乎不少,連她們站在屋內都能感受到由大地傳來的震動。

“怎麼回事?”陳大娘詫異的走向大門,想看看外頭是何情形。

沒想到門還沒開,就聽見外頭傳來村口高大娘的慘叫!

陳大娘一驚,立時警覺到事態不對,連忙回身跑向蘭兒。

“是那些強盜:“她臉色慘白的低聲道,邊抓著她推開”旁的竹櫃,竹櫃後竟有一個可以藏人容身的凹槽;兩人才要躲進去,卻又聽見另一名無辜村民的哭喊討饒。

蘭兒全身一僵,整個人忽然間頓住了。

“怎麼了?快進來躲好。”陳大娘緊張的想把蘭兒拉進藏身處。

又是一聲淒厲慘叫。

蘭兒只覺得那刺耳的聲音似是穿身而過,她站在原地看著陳大娘。

“不……”她水汪汪的黑瞳中閃著驚恐害怕與脆弱,但其中更有著深深的慚愧與不安。

她好怕,真的好怕,怕到她全身都止不住地打著哆嗉;可是……她不能……就這樣躲起來!

她不能老是躲起來,不能老是依靠別人。她應該要更加勇敢,不能一輩子都躲在石頭的身後。他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的,而她也不想成為他永遠的累贅,她已經欠他太多太多了。

蘭兒一手顫抖的撫著藏在腰後的小箭,清楚地知道她可以挽救這些無辜村民的性命。

她有能力的,只要她夠勇敢,她是有能力幫助這群人的!

“別傻了,快進來!”陳大娘慌亂地聽到屋外的殺戮聲越來越近。

蘭兒深吸口氣,突地抽回被陳大娘抓著的小手,將她推進隱藏的凹槽,快速的將竹櫃推回原位,低聲囑咐:“別出來。”

她說完便抓起擺在桌上的黑色小弓,施起輕功閃進暗夜的傾盆大雨中。

沒想到蘭兒會有這種行為,陳大娘驚慌的瞪大了眼,一時竟忘了反應,等回過神來時,映入眼中的便是竹櫃的背面。她想出去找蘭兒回來,卻害怕的不敢動彈,只能捂住了嘴!老淚縱橫的蹲在渲隱蔽的空間,不斷祈求老天保佑那位溫柔善良的姑娘。

滂沱大雨裡,二十名盜匪持刀闖進北村肆虐。北村僅剩三十多名手無膊雞之力的村民,是以薛五隻帶了兇殘的手下過來,想把北村剷平,把殺了他兒子的人碎屍萬段。

那些殘暴的盜匪有如虎人羊群,手起刀落、鮮血飛濺,大雨和著村民的血水交織在空氣中。

突地,空中電光一閃,一瞬間照亮夜空,也將那一把把銀白森冷、沾著鮮血的大刀照得格外分明。

蘭兒人在屋瓦上,看得明白,右手一抽腰後暗筒中的十支黑色小箭,毫不遲疑的搭弓射箭,一放弓弦,十箭齊飛。

黑箭雖只巴掌大,但箭身細窄銳利,小箭離弓疾飛,速度快卻無破空之聲,而且極端精準的射中了十個強盜的大刀,勁道之強,甚至讓那些力脫離了主人的手。

只聽一陣叮叮噹噹,瞬即便有十把大力落地。

又一陣電光劃空,雷響如天錘撼地,她於雷響同時,抽箭、搭弓、再射!

隨著黑色小箭飛射而至,又有九位盜賊的大力脫手而出,唯一還穩穩握著刀的!便是那身形高大魁梧的強盜頭子薛五。

他握力的右手隱隱作痛,大刀正中被黑色小箭打凹了。薛五大驚,未料敵人竟有如此快速神準的箭法!

案盜賊驚慌失措,若此人一開始便對著自個兒項上人頭,只怕現下落地的便是十九條死屍,而非十九把大力了。

“不准動!”蘭兒壓低音調警告,要他們別輕舉妄動。

有人不信邪!想要撿起大刀,才一彎腰,就見一支黑色小箭迎空而來,削去了腕上的綁手,他立刻嚇得不敢再動。

一時之間,在雨中的強盜全停下了動作,怕是要再動上”動,便會招來那黑色的奪命小箭。

雖然嚇得雙腿發軟,但蘭兒仍搭著箭,緊緊握住弓,努力鎮定心神,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他們看不到她的,沒人知道她此刻雙手正怕得微微發顫;只要她聲音夠鎮定,這此一強盜不會知道她有多害怕。

見到有幾位村民還被那些盜匪抓在手中,甚至踩在腳下,蘭兒深吸口氣,揚聲道:“放他們走!”

是個娘兒們!薛五這次聽出了那聲音是位姑娘家的,也聽出那聲音是從左棟屋頂上所傳來。他濃眉隱隱跳動,為自己被個娘兒們所制感到顏面盡失,可即使他怒氣衝衝,卻也明白這婊子顯然是個高手,不可小覦。

雖然蘭兒喝令他們放人,但眾家盜匪不敢輕舉妄動,紛紛看向大當家的。

薛五微一偏頭,看起來是要眾人照做,實則暗自打了個手勢。

大夥兒心領神會,各自放開挾持的村民,原本被挾持住的村民忙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逃跑離去。

趁著這一陣混亂,最靠近左側的盜匪突然將地上的刀以腳勾起踢高至半空中,蘭兒畢竟江湖經驗不足,被那揚起的刀光所引,注意力一失,再回過神來,那名盜匪已一躍來到身前,擋住了她。

她嚇了一跳,明知道該放箭傷人,但一想到黑箭對人體所造成的破壞力,她不禁稍一遲疑——

就那麼一遲疑,她就被來人打了一掌,從屋頂摔落。

她萬分狼狽的跌到泥濘的大街上,絕美的容顏有大半沾上了濺起的泥漿;還未持她爬起,便有一把大刀架上了她纖弱的脖子。

一位看起來有若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拿著那把大刀,瞪著泛滿血絲的銅鈐大眼咆哮:“那個殺了我兒子的王八在哪?”

蘭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也不敢伸手拭去臉上的汙泥,只能萬分恐懼的瞪大了眼,看著那家惡鬼般恐怖的男人。

“說!”他踹了她腰側一腳,大吼道。

蘭兒痛得緊抱著腰側,他這一踢更使得架在她脖子上的大刀在她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她感覺得到頸上的刺痛,不懂她為何還是沒嚇昏過去。

雨水打在臉上混雜其上的汙泥,形成泥水順著她的臉龐蜿蜒而下,在她白皙的頸項上留下一條像小蚯蚓般的髒汙;泥水滑過頸上的傷口,引起另一陣疼痛。

她無法思考,卻下意識的知道這人是在問石頭。當另一腳再度踹向她的腹部時,她抱著腰腹,嘔出了一口鮮血。

好痛!她整個人蜷縮在泥濘的大街上,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絕不能說出來,不能出賣石頭,不能再給他帶來麻煩了!所以儘管她又痛又累又害怕,卻仍蒼白著臉結結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

那強盜聞言紅眼怒瞪,條地大刀舉起,眼看就要砍下她的頭!正當蘭兒閉緊了眼,以為小命休矣的當口,突然有人抓住了刀背。

“大哥,別衝動。看樣子那男的並未在此,咱們或可將她綁回山寨,引那傢伙自個兒送上門來。”無影朱可上前提議。

薛五心念一轉,知道老二說得對,大刀一收,對著幾乎如同鬼村的空屋咆哮:“這次我饒你們一條狗命,給我轉告那小子,要他拿命來換這女的,否則就等著替她收屍!”

他說完一躍上馬,喝道:“把這個女的給我押回去:咱們走!”

“是!”眾盜匪齊聲應喝,像抓貨物船將蘭兒帶上馬,如來時般迅速地撤離。

奔騰的馬蹄聲漸行漸遠,慢慢被雨聲掩蓋。

許久之後,在那些幾已傾頹的廢屋暗影中,才有人敢偷偷探頭,然後又過了一會見,確定那些強盜真的走了,村民們才漸漸聚集到村口大街上的屍體旁,哀慟地邊哭邊拼湊親人的屍首……

大雨已停。當赫連傲救回老王斷了腿的兒子,偕同老王及陳大夫回到北村時,所見到的便是眾人一片哀悽的景象,以及站在村口幾乎快哭瞎了眼的陳大娘。

“你說什麼?!”赫連傲激動地抓著已五十多歲的陳大娘乾瘦的手臂,臉上閃著未曾有過的驚慌。

“對不起,我本來抓住她了,怎麼知道她突然掙脫了我的手。我想救她的,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陳大娘淚流滿面,哽咽的說。

赫連傲知道他不該責備這名和善的老婦人,但他實在壓不住胸口那不斷氾濫的慌亂與害怕。

他鬆了手,強自鎮定的問:“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半個時辰前。對不起,我真的……”陳大娘泣不成聲,無法言語。

赫連傲無法對這婦人生氣,也無法安慰她,因為現在他腦海中全是蘭兒害怕的小臉,耳中迴盪著她哭泣的聲音。他深吸口氣,握緊雙拳沉聲問陳大夫,“那群強盜的賊窩在哪裡?”

“從這兒依著官道往北七里靠南方的山頭。”陳大夫扶著衰慟欲絕的老伴,眼中透著憂慮與愧疚,“小兄弟,我很抱歉。”

“不是你們的錯。”他從地上抬起一支蘭兒的黑色小箭,面無表情的回答,跟著轉身吹了個口哨召來黑馬,翻身上馬。

“等等,你一個人打不過他們的!”陳大夫忙擋在馬前,他不能讓這年輕人也白白送了性命。“讓開。”赫連傲冷冷的看著他,只輕聲說了這兩個字。陳大夫突然感到這年輕人身上冒出一股陰寒的殺氣,下意識害怕的退開了兩步。

赫連傲不再看他,腿一夾,策馬奔馳而去。

陳大夫看著他一下子便淹沒在黑夜中的身影,這時才心有所覺,這位年輕人並非池中之物。

他茫然的望著早已瞧不見人影的蒼茫黑夜!喃喃道:“老伴,咱們北村這次或許有救了。”

初被拖進山寨大堂時,蘭兒因為牆上數十支火炬發出的光亮而睜不開眼;她被人丟在粗糙的地上,只聞得一股腥臭和牆上火炬散發出的煤油味。

“把她給我吊起來!”

那位像青面羅剎一樣高大的強盜頭了發出如雷般的命令,跩著她的匪徒便拿著繩子將她的雙手綁起,然後將另一端向上一拋越過上頭粗大的樑柱,跟著用力一拉,她整個人便被扯向上,吊在半空中。

她的雙腳離地五寸多,粗糙的麻繩承載著她的重量,不斷摩擦拉扯她的手腕,她覺得雙臂像是被人大力撕裂著,讓她痛得快掉出淚來。纖細的上臂因為被向上吊起而緊貼著雙耳,阻擋了些許的雜音,卻讓她更清楚的聽到自己因害怕而息遽跳動的心跳。

不一會兒,她終於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卻寧願自己什麼也看不見。

在她觸目所及之處,一群男人像野獸般圍在一旁,個個目露兇光和邪淫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衫早因大雨全貼在肌膚上,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她只覺羞愧難當,恨不得就此死去,但她只能閉上雙眼,卻仍感覺得到周遭輕浮的眼神,整個人因為害怕和寒冷而忍不住打著哆嗦。

“拿鞭子來!”那滿臉鬍子、野獸般的強盜頭子一聲大喊,一旁手下便將長鞭遞上。

蘭兒全身一僵,驚慌的睜開了眼,卻發現那男人已經到了跟前,巨大的身形比吊在半空中的她還要高上一個頭,她甚至必須昂首才能瞧清這強盜頭子。

他手持長鞭往地上一甩,鞭身觸及石板地,發出震靂般的聲響。

蘭兒一驚,害怕的倒抽口氣。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齜牙咧嘴的道:“你的男人使得一手好鞭是吧?你說,是他使得好,還是我使得好?”

她臉色刷白,全身不住顫抖。

那人仰首狂笑,突地後退一步,長鞭向前一揮,周遭兇獸暴出沖天的歡呼。

她只覺得”股火熱的刺痛從左胸撕裂,她咬住下唇,制止那幾乎脫口而出的屈辱哀號,雪白的貝齒咬破了粉唇,鮮紅的血滴了下來。這一鞭讓她疼得差點當場昏過去,她忍住了叫聲,卻忍不住疼痛的熱淚。

好痛,真的好痛,她腦海中只有疼痛這一個感覺而已。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整個人像被那一鞭撕成兩半,連呼吸都感到疼痛。

“賤婊子!”那強盜頭子並不因此感到滿意,狂吼一聲,手一揚,第二鞭隨之而下。

一鞭她就受不住了,何況再一鞭?那火辣的疼痛等胸人肺,她痛得不能自己,因為無法承受的皮肉之痛而昏了過去。

薛五怒氣未消,見她昏了過去,火大的道:“拿鹽水來,給我撥醒她!”

一旁的盜匪興致高昂的提了桶早準備好的鹽水,整桶潑向蘭兒。

溶了鹽巴的清水淋到她那兩道鞭傷上,發揮的效果是十分立即的,她幾乎是立刻又再痛醒。

“不要以為挨兩鞭就可以算了!你要為我兒子的死付出代價:“薛五殘酷的咆哮,兩隻黑瞳中盡是復仇的火焰。他手一甩,跟著又是一鞭——屋外大雨傾盆,不時閃電打雷,隆隆雷聲和落下的鞭聲及強盜們發出的喧囂歡呼交錯成”股巨大的聲浪.一次又一次的淹沒了她。

每當蘭兒痛昏過去,他們就會拿鹽水潑醒她,然後又是一陣鞭打,就這樣重複再重複。

她不知道究竟被折磨了多久,只知道那條惡魔般的長鞭一次又一次的落下,每當她身上多出另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時,便又引發周圍野獸的歡呼,而她痛苦的哀叫只讓他們更加興奮。

到了最後,她的神經幾乎已經麻痺,殘破的雙唇只能微微顫抖著,連哀號的力氣也沒有。

她以為自己跌進了一個黑色的漩渦,來到了地獄,有著永無止盡的鞭打和疼痛,每每在長鞭打到她身上時,四周便重複的響起野獸般興奮的狂叫。

不知道是第幾次從昏迷中痛醒時,她發現自己沒了眼淚;當那似乎、永無止息的鞭子打在她身上時,她竟也沒了痛感!只覺得眼前的這些一人像瘋狂的野獸,而她就是即將被獻給惡鬼頭頭的祭品。

她為何還活著?為何還沒死去?

她開始相信她永遠無法從這場噩夢醒來,無法解脫。無力的垂吊在半空中,蘭兒雙眼主洞的望著身前那殘暴的怪物,全身的氣力隨著緩緩滲出的血水漸漸流失。

“想死嗎?”那抓著長鞭、面孔扭曲的怪物發出可怕的聲音,扳起她的下巴問。

蘭兒像個布娃娃般,黑瞳無神,對他的問話一點反應也無。那怪物並不以為意,雙眼充斥著血紅的暴力與性慾,他咧開血盆大口道:“沒那麼簡單,老子會讓你重新活過來的,哈哈哈……”他邊笑邊解開褲頭。蘭兒茫然的黑瞳瞪視著他的動作,突然神智重回腦海,意識到他想對她做什麼——

“不……不要……不要……”她乾啞的喉嚨發出微弱的聲音,無力的雙腳拚命地在半空中踢動,想要踢開那向她逼近的惡人。

他一把抓住她跟動的細小白膂腳踝,甩了她一巴掌,將臉湊上前,邪惡的道:“你給我安分點,等老子享用完,你還得好好伺候咱們這班好兄弟!”說著,他大手就扯掉她身上早已破碎不堪的衣料,骯髒的黑手毫不憐香惜玉地在她滿是鞭傷與血漬的玉體上游走。

“不要!走開……放開我……”她驚恐的睜大了眼,不斷的扭動身體,用盡力氣大喊,卻只從殘破的小嘴中發出嘎啞的聲音。

薛五仰首一陣狂笑,“叫啊,再叫大聲點!老子最喜歡女人的叫床聲了!”

其它在一旁口水流滿地的盜賊聞言鬨堂大笑,有幾個甚至已經在解褲頭,排隊等著要上了。

就當那沒人性的惡人想要強暴蘭兒,而她也已經感到絕望,想咬舌自盡時,門外突然凌空飛來一支黑色小箭——

那支黑箭奇準無比地射斷了懸吊著蘭兒的麻繩,而且不偏不倚的整支直沒入強盜頭子薛五的額頭中,穿出了一個黑洞。

汨汨的血水從黑洞中流出,薛五無法置信地瞪視著正前方,他緩緩的伸手碰觸流至鼻樑上濃鋼的紅色液體,然後瞪著手上沾染到的鮮血,突地,直挺挺的往後倒下,發出砰然巨響!

情勢實在改變得太快、太突然,整個廳堂之中竟無人能反應過來;冷不防的,一條烏黑髮亮的長鞭有如活生生會飛舞的黑蛇,在空中左右擺動,剎那間帶著洶湧的殺機席捲了廳堂內所有的盜賊——

繩子斷掉時,蘭兒便跌到了地上。她就這樣動也不動,有如死屍般的躺在地上。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她耳中只聽見淒厲的哀號聲有如宮中樂師合奏樂器般一一響起,眼前則看見鮮紅的血水在空中飛灑交織成腥紅的水幕。

她終於死了嗎?死了……解脫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蘭兒聽見自己越來越弱、越來越無力的心跳,然後,慢慢地沉入無止盡的黑暗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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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雖然她身上沾滿了血水汙泥,長髮糾結,看起來恐怖遢遢異常,他仍像抱著初生嬰兒般,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中。

他完全聽不到周遭的聲音,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從她身上傳來的微弱脈動,那也是他現在唯一所能知覺到的。

她還活著,是活著,但快死了……

這想法讓他氣息一窒,更加催促胯下馬兒加快速度,怕她隨時都會在他懷中斷氣。

他的長鞭沾染著未乾的鮮血,她的髮梢也是,那些鮮紅的液體隨著馬兒向前奔馳而飛灑在空中,一顆顆從髮梢鞭尾滴落風中紅不溜丟的小血珠,像是她逐漸隨風逝去的生命。

赫連傲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讓她死!

雖然他不斷以內力護著她的心脈,但她的脈搏卻越來越微弱,他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他手中不斷流逝。

他又驚又恐,那種無能為力,怎樣也抓不住的感覺從指尖傳到脊椎,然後散至四肢百骸……他害怕地收緊雙臂,昨日他才抱著同樣渾身是血的小姑娘,那姑娘死了;今日他抱著情況比之更糟的蘭兒,她……能活嗎?

他害怕得無法再想,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在她耳邊低吼,下著無理的命令:“不准死!聽到沒有,我不准你死!不准!”

她原本快要消失的脈搏突地一跳,然後心臟又掙扎著開始跳動,雖然微弱,而且沒比剛剛好到哪裡去,但的的確確讓人感覺到它在跳動。

馬兒四蹄齊飛,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北村。

赫連傲抱著蘭兒飛身下馬,幾乎腳不沾地的竄進了陳大夫的家中。

“快!救她!”

陳氏夫婦這次真的差點被這對渾身浴血的男女嚇死,但在認出是赫連傲和蘭兒後,立刻趨前替蘭兒醫治。

“天啊!那群畜生……她還活著嗎?”當陳大娘看清蘭兒身上的傷勢時,淚水立即奪眶而出,雙手顫抖得幾乎幫不上什麼忙。

“活著,還活著……”陳大夫雙手未停,聲音也有些哽咽。

“拜託,別讓她死掉。”赫連傲僵直的站在一旁,聲音瘠啞。

“我會盡力的。”陳大夫瞥他一眼,卻驚見這年輕人向來冷酷的眼中不自覺地透著無助與惶恐。

陳大夫愣了一下,只能重複道:“我會盡力的。”

赫連傲一直等在外頭,因為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他後悔自己當初沒跟著師父學醫。他坐在椅上,彎腰低首緊緊合握雙手,抵著額頭,恐懼害怕的情緒不斷在胸中翻攪。

都是他,他要是一開始便不嫌麻煩,上山剿滅那群山賊就好了,要是他從頭到尾都守著她沒離開!這件事也就不會發生。他早該知道那些強盜不會如此容易就罷休,他還將她留了下來,才會讓她遭遇到這種事……

當他在山寨看到她的情形時,立刻失了理智。那王八蛋不只把蘭兒吊起來鞭打!還想強暴她

他到現在還能清楚的看到當時的景象,看到她被吊在半空中渾身都是血,那些鮮紅的液體從無數皮開肉綻的傷口中滲出,在她身上匯成一條又一條血流,然後來到她腳踝滴落……

當時他在山寨門口突然成了聾子,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只能看到她驚恐的抵抗,看到她身上的血飛濺至那想強暴她的豬玀身上,看到她身上的傷口因為奮力掙扎而更加撕裂,然後湧出大量血水。

他射出了手中的黑色小箭,體內每一滴血都因為眼中看到的景象而沸騰;他在瞬間殲滅了那座山寨,然後抱著蘭兒,放火燒了那地方。

但縱使他宰了那群畜生,他的憤怒及恐懼依然無法平息。

特別是恐懼……他怕她會死掉,怕她撐不過去,怕她會不想活下來。她是如此的膽小,如此的嬌弱,她身上那些鞭傷……

赫連傲一想到她身上那些交錯的傷口,頓時全身僵硬,心痛的無法呼吸;當他看見水珠滴落塵土時,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

他瞪著那滴落的水珠,有一剎那的呆愕,跟著才挫敗的低聲詛咒。他已經十幾年沒哭過了。

“該死的——”當他發覺自己聲音哽咽,立刻住了嘴,但眼眶依舊溼潤,有著淚光。

到了如今,他才敢對自己承認,他十二萬分的在乎她,在乎那個膽小的愛哭鬼,在乎那個老愛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女人,他該死的在乎到不能一天沒有她,而且該死的喜歡她烏黑溫柔的雙瞳從頭到尾只反映著他的存在!

如果她死了……不,不會的,她不會死的!

他全身繃得死緊,咬著牙關,雙手緊緊交握,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她不會死的……

經過了一整夜的搶救,陳大夫總算保住了蘭兒的性命。

“她很幸運,因為練過武,所以底子比較好一點,才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不過……她現在很虛弱,這幾天還是很危險。”陳大夫疲累的和赫連傲說明情況。

“謝謝。”他聞言心頭仍然沉重,但不忘點頭道謝,說完立刻迫不及待的進屋去看蘭兒。

她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是沒有生命;若不是她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他會以為她死了。

赫連傲在床邊坐下,發現陳大娘已將她全身的泥血髒汙清洗乾淨,在傷口處包上了潔淨的乾布。可是洗淨了泥汙和血漬,她蒼白的容顏上那些黑腫青紫卻更加鮮明。

她左半邊的臉整個腫起來,幾乎讓人認不出她原來姣好的面容。粉嫩的下唇被她自己咬破,嘴角有著瘀傷,額頭被利石劃破一道傷口,下巴和手心上有著嚴重的擦傷,兩隻手腕也有著摩擦的傷痕,顯現出麻繩緊緊捆綁而造成的傷害。

老天……露出的傷口就如此慘不忍睹,他實在無法想象那些被包紮起來的鞭傷有多麼……

赫連傲雙眼一闇,不自覺又握緊拳頭。他其實不用想象,他看過,而且印象深刻。他記得她倒在血泊中,身上皮開肉綻的模樣。雖然他很快的脫下外衣將她罩住抱起,但那短短一瞥仍讓他記得她身上每一道鞭傷的位置。

她如何能承受……如何受得了那樣的鞭打?

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糾結的長髮已被細心梳開,那烏亮滑順的黑髮可能是她身上少數幾處還完好無傷的。

躺在床上的她是如此的嬌小脆弱、需要保護,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而他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黑色的瞳仁更加深沉,他內疚地執起她滿是傷痕的小手,輕柔的抵在唇邊,低聲道:“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他的誓言,也是承諾。他不會再讓她離開他身邊,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她。

他應該早點發現的,如果他沒有這麼彆扭的話。他應該早在他多年來有意無意破壞她的婚事時,看清她對他的意義。

外傳他有著陰晴不定的個性,其實都是因為她。

八年前她便已是待嫁之齡,從他那死愛管閒事的娘決定帶著蘭兒回到黑鷹山之初,便有數不清的男人因著她絕美的容貌、溫柔的性情上門提親。每次有人來提親,他的脾氣就會變得暴躁易怒,直到提親的人放棄,才會轉好。

他那如今依然美豔動人的娘親,這些年總愛閒閒的抱著一籃葡萄,邊吃邊罵他是個長不大的渾小子。他以前當然沒承認過,也不這麼認為,但如今,他發現他的確是長不大,尤其是在面對有關蘭兒的事情時,他總是會特別浮躁,又不肯去思考他那些下意識的破壞行為——

這種感覺真不好,特別是發現他那老孃竟然在這件事上對得離譜的時候。赫連傲輕撫著蘭兒的額頭,不由得回想起那些上門來提親的人。

第一次破壞她的親事是個意外。他那天剛好揹著蘭兒回家,而她卻在他背上睡著了,當他揹著蘭兒走進大門時!讓上門提親的人撞個正著,因而心生誤會,親事便因此告吹。

第二次也是個意外。當年蘭兒很怕生人,所以在那上門提親的大老粗想趨前送她一隻玉鐲子時,她嚇得當場躲到了他的身後,死命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當然,那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三次娘為了避免意外再度發生!嚴禁他接近前廳,不過他卻“正好”看那前來提親的男人不順眼,便略施小計把那王八蛋嚇跑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發現他看每一個上門來提親的人都不順眼,所謂的“意外”也就一次又一次的發生,結果八年下來,雖然來提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她卻依然小姑獨處的跟在他身邊,沒嫁出去。

在這之前,他一直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卻從沒深思他製造那些意外背後的動機。直到她出了事,他才明白自己不想失去她。

他不要她抓著其它人的衣角,他不要她跟在別人的身後,他不要她對其他人噓寒問暖,他不要她眼中、心底有別的男人存在!

他只想要她看著他、關心他,對他一個人表現出喜怒哀樂,只對他展現款款柔情。

所以他不斷地暗中破壞她的婚事,讓她到了二十四歲還沒嫁出去——赫連傲臉一沉,突然發現他原來是個自私的王八蛋。

她在昏迷中輾轉反側,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不斷的發出囈語”。三天了,她沒醒過。他守著她整整三天,寸步不離。

初時,陳大娘還想請他規避,因為謹記著蘭兒曾說兩人並不是夫妻。但在她見到這年輕人專注看顧蘭兒的神情後!她突然明白他對蘭兒並非早先所想的那般無情非但不無情,還有著相當的感情。

別的不說,至少她便知道沒幾個男人能夠不吃不喝、寸步不離的守在妻子病榻旁細心照顧,就算他有鋼筋鐵骨、絕世武功也一樣。

事實上,當夫君的醫療助手那麼多年來,她發現越是武功高強的男人,越愛追逐名利權勢。當女人和這些東西排在一起時,就會變得非常的不重要。

反倒是尋常的鄉野村夫會比那些英雄大俠還要注意自己的妻子,若是妻子病了,雖是不懂說什麼甜言蜜語,但呵護照顧卻不會或忘。

這年輕人是難得的,真的很難得。

她在兩天前便知道那群強盜被他一人殲滅了,山寨被燒,只餘殘燼。他僅一個人便滅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盜匪,縱使是如她這般尋常的無知婦人,也知道那不是件容易的事。由此可知,他的武功修為深不可測。

但他並沒有因為滅了那群強盜而有些許的得意,或是一副施恩的模樣,也未曾要求村人的感謝,他只是守著蘭兒,不假他人之手的照顧著她。

是以,她知曉他並不在乎那些如過眼雲煙般的東西,他只在乎蘭兒,那位三天來躺在病床上掙扎求生的姑娘。

年過半百,她至少還有這點識人之明。所以她三天來並未開口要他謹守禮教,只是她怕蘭兒要是再不醒,縱使他是鐵打的,怕也會不支倒地。

望著桌上他未動分毫的午膳,陳大娘本想勸說,但見他坐在床邊動也未動的身形,她還是嘆了口氣,端起木盤識相的退了出去,將門輕掩。

現下她只希望蘭兒能安然存活下來,不然教這雙有情人情何以堪?

老天爺,你可得開開眼啊!

醒來,便代表她還活著;而她——不想活著!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既然還能睜開沉重的眼簾,便表示此生還未完結,當然事情也就不如她意了。

可這一睜眼,是否代表了未完的噩夢將持續上演?那條一再抽打在她身的長鞭可會再度落下?

背光的高大黑影映入眼簾,她只意識到她還沒死,還沒解脫。

瞬即,她用盡全身的氣力從胸肺發出驚恐的尖叫,整個人忙不迭地爬起向後退,慌亂害怕中,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雙手能自由移動,也沒發現她正在溫暖的床榻之上,她只是拚了命的踢打那想靠近她的巨大黑影,害怕的哭叫。

“走開!走開!不要不要過來!”她嚇白了臉,不斷的用受傷的手腳踢打著,本已稍稍癒合的傷口又因劇烈的動作而扯裂,鮮血直流。

赫連傲被她驚慌失措的尖叫和反應嚇了一跳,趨前想安撫她卻被連踹了好幾腳,他的身上也因此沾上了她小腳傷口上的血,右臉也被她的指甲抓傷。

雖然聲音仍然沙啞,但她還是一再的大叫和做無謂的掙扎。幾道傷口相繼被扯裂,他見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痛,依然大力反抗,只得上前制住她踢打的手腳,低吼一聲,“住手,你這個笨蛋,是我!’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蘭兒害怕地緊緊閉著雙眼持續哭叫著,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她的雙手雖然被他抓住,腳也被他壓著,但她仍不斷的扭動身子還想反抗。

緊抓著她手腕的大掌感覺到溼熱的液體,他知道她的手腕也在流血,可蘭兒依然沒有停止掙扎的意思。他火大的咆哮,“媽的,不要再動了!不准動!”

那句命令讓她下意識的停止了掙扎,似乎被那巨大的音量和怒氣嚇著了,她整個人僵住,可是仍不住顫抖著,淚水直流。

.她的停止掙扎一點也沒有改善赫連傲的情緒,只是讓他心情更加惡劣。

可惡,她竟然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

“笨女人,張開眼睛,看著我!看清楚點,是我,不是那些強盜:“他怒不可遏的說。

蘭兒聞言並沒有張開眼,反而死命的閉著,然後不停地發抖。

見她那副德行,赫連傲臉色越來越難看,咬牙切齒的命令,“把眼睛張開!”

那音量又讓她嚇了一跳,全身一震,等了好一會兒,那沾著淚珠的長睫毛才緩緩上揚。

那黑色巨大的人影映入眼中,然後慢慢清晰起來,她看到了一對冒著怒火的雙眼、火冒三丈的表情,跟著才終於認出眼前的這張臉是石頭。

“看清楚了沒?是我!你這個笨蛋!”赫連傲確定她不會再弄傷自己後,才忿忿不平的鬆開手起身,氣蘭兒竟然將他看成那些傷害她的強盜。

鬆脫了他的束縛,看清了周圍的環境,蘭兒才慢慢恢復過來,認知到她脫離了那場夢魘,不會再有人鞭打她了,她安全了,安全了……

她眼中的淚沒有因此停歇,反而如滔滔江水般洶湧氾濫。她曲起膝,緊緊抓著被褥嗚咽,不敢相信那場噩夢真的結束了。

赫連傲拿來乾淨的清水和布巾要清洗她扯裂的傷口,他本想叫她不准哭,但怕舊事重演,所以只是一言不發的冷著臉幫她處理手腳上扯裂的傷口。

該死的!他本來打算從今以後要對她好一點的,偏偏長久以來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

他臉色難看的清理包紮她的傷口,整個過程中她一直在哭、一直在發抖,每次當他觸碰到她時,她就會僵住,然後抖得更厲害。但因為她本來就在發抖,加上他正忙著在心底咒罵自己,是以遲鈍的赫連傲並未發覺有什麼不對。

最後,蘭兒終於因為過於疲累而不再緊繃,緩緩陷入沉睡。

再度醒來,她看到的是年邁和藹的陳大夫和陳大娘。

老實說,她睜眼前其實很怕之前的清醒是場夢,但是當她鼓起勇氣張開眼,看到了陳氏夫婦時,她才真的相信自己真真正正的安全了,感激的淚水因而迅速湧上眼眶。

怎麼樣,你還好吧?”陳大夫微微一笑,關心的問。

“嗯。”蘭兒緩緩點頭,聲音哽咽。

“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陳大娘眼中也有著淚水,緊緊握著蘭兒的手。“你終於醒過來了,這幾天可把大娘我給嚇壞了。”

“對不起……”蘭兒虛弱的道。

“別說對不起,咱們才應該感謝你。若不是你那時擋下了那群強盜,咱們北村還要多死幾條人命……”陳大娘吸吸鼻子,感激的說。“你好好休息,咱們倆一定把你的傷治好。”

她拿手絹拭去眼角的淚,然後幫蘭兒坐起身,“你應該餓了吧?我一知道你醒了便煮了碗粥。”她端起一旁桌上的清粥,舀了一湯匙喂蘭兒。“來,吃點,還熱著呢。”

“謝謝。”蘭兒感動的道謝。

“丫頭,別和大娘客氣。多吃點才會早點恢復體力。”陳大娘又舀了一湯匙喂她。

蘭兒聞言便不再客氣,乖乖的吃著,不久一碗粥便吃完了。

這時她忽然發現石頭並不在場,眼光忍不住搜尋著兩人身後。

陳大夫知道她在找誰,忙道:“赫連小兄弟去休息了。他這幾日不眠不休的照顧你,直到你度過危險期後,我一再保證你不會有事,他才鬆了口氣。”

“你要見他嗎?我去把他叫醒。”陳大娘邊說邊起身。

蘭兒急忙阻止她,抓著她的手結結巴巴的道:“不……不用了!我……我很累,想睡了……”

“是嗎?那你好好休息,我們也不打擾你了。”陳大娘不疑有他,幫著她重新躺下,便和丈夫一同出去了。

蘭兒緊抓著被褥,等人都出去了才暗暗鬆了口氣。她知道這種心態很不應該,但她現在實在很不想看到高大的男人,就算那個男人是石頭也一樣。

她不想……不想再見到高大的男人,或者應該說,她害怕看到體型高大的男人……

憶起那場週而復始的鞭打,蘭兒胸口頓時充滿恐懼,身不由己地開始在被窩裹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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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和平的北村,晴朗的早晨。

花草林木在晨光中吐露著芬芳。

圍欄中的公雞挺胸昂首迎著朝陽高聲啼鳴,宣佈新的一天來到。

老黃狗懶洋洋的從躺臥處站起,打了個呵欠,甩甩頭,抖了抖身子,然後跟在扛著農具的主人身後,緩緩往稻田裡去。

幾戶人家冒出裊裊炊煙,幾戶人家聽得打水洗臉聲,也有幾戶人家傳來婦人呼兒起床的話語。

晶瑩剔透的露水滴溜溜地從綠葉上滑落,窗外屋簷下有著一片因被晨光照射而如金絲般的蛛網,一隻長腳黑蜘蛛在上頭站得穩穩的,靜立不動。

屋外準時的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然後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蘭兒立時閉眼裝睡。

來人步到床前未發一語,蘭兒問著雙眼,極力讓自己的呼吸徐緩平穩,小手卻縮於溫暖的被窩中,緊張地在胸前握起。

赫連傲見她仍在睡,卻顯然睡得不是很安穩,似乎這幾天下來,她總是睡不好。日日清晨他都來探視她,皆見她額際冒著細汗,雙眼閉得緊緊地僵縮在床上,全身僵硬地看起來像被人搬上床擺置、沒有生命的陶俑。

她像是無法在睡夢中放鬆。

他想伸手替她拭去額上細汗,但怕嚇到已經睡得不是很安穩的蘭兒,所以只是杵在床邊看著她,過一會兒,才又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木門合上的聲音傳來,蘭兒緩緩的睜開了眼。當她望著窗外的晨光鬆口氣的同時,卻也有著想哭的衝動。

他在擔心,她知道。他雖然沒說出來,卻總在每日清晨來探望她。可是她總對他的接近與碰觸下意識的感到害怕,所以她每天都裝睡。

因為怕被他看出端倪,她在白天夜晚刻意的躲著他,閃躲他的接近與碰觸,規避與他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她身上的傷一天好過一天,可是她依然怕他,對他的接近感到恐懼。縱使她的理智知道石頭絕對不會傷害她,她的身體卻仍舊對那傷害還有著殘留的記憶,每當他巨大的身形靠近時,那天的情景便會竄進她的腦海中,那些高大的人影似乎又在周圍呼嘯,讓她懼怕地無法呼吸,忍不住發抖……

不是他的錯,她卻依然怕他。她對自己這種心態感到很慚愧,但她沒有辦法,她就是怕……

眼前的景緻被淚光模糊成一片,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對他的信任。

悲哀的是,以前只要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好安全,他是她最最最安全的堡壘,但自從那一夜後,她卻開始怕起他的高大。讓她感到安全的人,卻也同時能引發她最恐怖的記憶——

如今的石頭像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她想靠近卻害怕,也不敢讓他接近。

對她來說,在經歷那麼一個風雨交加、血腥恐怖的闇夜後,這個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安全的地方……

又幾日過去,她體力雖仍虛弱但已能下床行走,並做些簡單的工作。因為刻意的閃躲,這些天來,她依舊沒和石頭說上幾句話。

這天晚上,屋裡四人一起用飯,蘭兒幫著陳大娘擺放碗筷及上菜,正當她端著大湯碗要擺上桌時,腳下一個跟蹌,碗裡滿滿的熱湯差點便飛濺而出。

赫連傲一個大步上前伸手欲扶穩蘭兒,可他高大的身形一過來,大手才至眼前,那恐布的壓迫感及恐懼便排山倒海的襲來,蘭兒一驚!整碗熱湯反而因此跌落。

鏘琅一聲,瓷碗觸地破碎,熱湯四濺,所幸只有一些飛濺至蘭兒裙角-並未造成太多傷害;赫連傲則及時閃避,一滴都沒沾到。

屋裡有一瞬的安靜,蘭兒白著臉倉皇失措的呆立當場,赫連傲則一臉怪異的看著她,所幸陳大娘很快的跑過來擔心的檢查著,怎麼樣,你還好吧?有沒有燙到?”

“沒……我沒事。對……對對不起,我馬上收拾。”感覺到他的審視,蘭兒有些結巴,心虛的忙蹲下要撿拾破掉的湯碗,不敢看他。

“不用了,不用了!”陳大娘抓著蘭兒帶她至一旁椅上坐好。“你在這兒好好坐著,那些東西我等會兒來收拾就好。你的傷才剛剛結痂,要是不小心又割傷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蘭兒臉色蒼白的被帶至桌邊坐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內疚的還要再說。

陳大娘和藹的打斷她,安慰道:“沒什麼好可是的。你身體還虛弱,大娘本來就不該讓你端這麼重的東西。放心,不過是一個碗,大娘我早想換個新的了。廚房鍋裡也還有湯呢,別擔心。”

她怕蘭兒想太多,忙笑著招呼其它兩個男人,“來來來,坐下來吃飯,別光站著。”

陳大夫配合的坐下來吃飯,赫連傲雖然也坐下來了,但還是蹙眉緊緊的盯著蘭兒,而蘭兒則低首緊張的絞著雙手。陳大娘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忙著調和餐桌上詭異的氣氛,卻徒勞無功。

一頓晚飯吃下來,赫連傲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蘭兒,弄得蘭兒是從頭到尾白著臉,食不知味。

陳氏夫婦則因搞不清楚這一對年輕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面面相觀。

好不容易捱過了這頓飯,蘭兒忙假籍身體不舒服之名,早早回房休息。

這一晚開啟了赫連傲的狐疑,從那一餐開始,他才注意到蘭兒時時刻刻都在躲著他,每一次他一齣現在她面前,她便會緊張起來;要是靠近她,她就會臉色發白、全身繃得死緊;若是不小心碰到了她,她更是會微微顫抖,眼底則有著掩不住的害怕,似乎想拔腿就跑。

原本他還不怎麼確定,但一天一天觀察下來,蘭兒越來越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而且膽小的程度比八年前的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是突然發出的聲響,不管再怎麼微弱,都能使她血色盡失。

她烏黑的雙眸總是閃著驚慌不安,卻又極力想掩飾根本無法遮掩的恐慌。

被蘭兒又閃避了幾天,赫連傲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每次他想找她說話,她就會藉故離開,不是說大娘有事找她,便是說身體不舒服。

昨天他好不容易逮到她一個人在院子裡餵雞,便上前想問個明白。

“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蘭兒一見到他便白了臉,偷偷的退了一小步,假裝不懂他的意思,眼眸透著微微的懼悸,顧左右而言他。“沒……我只是想動一動,便主動和大娘說要幫她餵雞。”

“不要裝傻。為什麼躲我?”他緊盯著她心虛蒼白的小臉。

蘭兒更加慌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敷衍道:“我……我我沒……沒沒有。我……我還得去幫忙煮飯,陳……陳大娘在等。”說完,她便轉身想離開。

他一瞇眼,猛地伸手強拉住她,沒想到蘭兒竟然嚇得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才趕緊掩口,用那雙黑瞳懼怕的看著他。

他的心瞬時一緊,只覺得自已像是抓著可憐小白兔的獵人,大手不覺一鬆。蘭兒先是退了一步,淚眼盈盈的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立刻轉身落荒而逃——

老天,她真的是落荒而逃!好象他是什麼殘忍的怪物,會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發現一個事實蘭兒怕他!

蘭兒怕他,真的怕他!

這個事實讓他不敢相信,而且無法忍受,囤積幾天的不滿全因為這件事而爆發。

他要問清楚,他一定要問清楚!除非他是白痴,才會讓這個女人繼續這樣沒頭沒腦的怕他,還死命的躲他。

所以今兒個一早,他便和村尾的劉寡婦買了輛狀況還不錯的馬車,強制帶著身子仍然孱弱、臉色死白的蘭兒向眾人辭行,不顧陳氏夫婦的反對和慰留,往大師兄所在的玉泉鎮而去。

因為他若是在這兒問蘭兒,她一定又會閃閃躲躲;他不要被任何人打擾干涉,也不要有誰能幫她傳言,他一定要親口聽她說明白為何怕他。

這幾日皆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黑鷹在馬車上的藍天中盤旋著。

赫連傲冷著臉在前頭駕車,蘭兒則縮坐在馬車裡抱著膝頭縮成一團,害怕著,不知道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在搖晃的馬車中,不覺過了幾個時辰,當她恍恍惚惚漸入夢鄉時,隔開前頭的布簾突然被人掀開,她立時清醒,緊張的往後縮了縮。

原本心情已經有些好轉的赫連傲一看到蘭兒退縮的動作,不由得又青了臉,握在手中的麵餅差點被他捏破。

“拿去!”他咬牙將麵餅遞給她,一等她接過便氣沖沖的甩下布簾,回身坐好。老實說,他實在很想破口大罵,但又怕這一罵她會變得更害怕,所以才忍了下來。

馬車裡,蘭兒兩手捧著麵餅,淚水又撲簌簌的掉下來;他只是要拿東西給她吃而已,她卻表現得好象他要傷害她。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又無法抑止身體的反射性動作。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車依然向東行進,車上的人依舊是一個糾結著眉宇在前,一個鬱郁落淚在車裡。

顧慮著她的傷,赫連傲並未催馬急行,是以末在日落前趕至下一個村鎮落腳。暗夜不宜趕路,再且她身子仍虛,他便尋了一處僻靜又有水源的地點,決定在荒野中過夜。

車內的蘭兒早因疲累而睡下,赫連傲沒打擾她,徑自下了車,召來天上黑鷹,示意它守著車內的人,然後便上山搜尋獵捕今晚的食物。多年前,他也住在玉泉鎮,常和大師兄孟真上山打獵,習得一身追蹤獵物的本領。

不多時,他便獵得一隻肥美的山雉,回到馬車旁熟練的生了火,很快便拔了雉雞的羽毛,將它串起,架在火上烤起來。

橘紅色的火堆在黑夜中分外明顯光亮,他大手穩定規率的轉動著手中的木棒,心思卻不在這兒,而在馬車裡的人身上。

在林裡一片蟬鳴蛙叫中,松木的清香薰烤著山雉,木架上的山雉外皮漸漸出油,泛出金黃的顏色,看上去可真讓人垂涎三尺,維雞鮮美的香氣也開始飄散在林中。

好香……

飢腸轆轆的蘭兒被香味喚醒,她緩緩爬坐起來,看到車外的火光,也看到了坐在火旁的人影。老實說,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那木架上的烤山雉及香味很快地幫助她認清了這不是那一夜的延續。

當然,她也認出坐在火堆旁的人是石頭。她有些鬆口氣,但仍然不敢下車接近他,雖然她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耳尖的赫連傲當然也知道她醒了,卻久久不見她下車,只聽到她吞嚥口水的聲音。

雉雞已經烤好,香氣四溢。

他撕下一隻腿,回首盯著縮坐在車內的蘭兒,面無表情的道:“想吃就自己過來拿。”

蘭兒注視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怯怯的下了車,伸手接過那隻腿。她拿了食物後,雖然知道不應該,但仍很快的又偷偷退了幾步,和他拉遠了距離,在火堆的另一邊坐下。

赫連傲被她的行為激得額上青筋隱隱浮現,他大口咬著肉,將怒氣發洩在食物上頭,免得忍不住又開口罵人,更加嚇壞了她。

頂上黑夜懸掛著滿天星斗,身前的火堆火光熊熊,乾裂的木頭在火中燃燒,偶爾發出迸裂的聲音。蘭兒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雞腿,隔著火堆看盤腿而坐的他似乎沒那麼高大,但仍讓她有點緊張。

兩人沉默的吃完這一餐,赫連傲收拾著東西,蘭兒則走到水邊將油膩的雙手和嘴清洗乾淨。當她想拿手絹擦拭時,在身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手絹掉在車上了。她回身想去馬車上拿,一回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她嚇得倒退一步,差點跌進水裡去。

赫連傲及時拉住了她,但他這次終於受不了蘭兒驚嚇的反應,雙眼冒火的緊緊抓住她的雙臂,“我有這麼可怕嗎?讓你一看到我就嚇得想逃?!”他只是要拿手絹給她而已,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嗎?還差點跌到水裡去!

“不……不是……”蘭兒臉色慘白的直髮抖,滿眼驚慌的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抖什麼?不要再抖了!”他火大的咒罵,看她全身抖得像風中落葉一般,大眼中蓄滿了水氣。

他高大的身影壓迫著她,蘭兒心底的恐懼越升越高;她雙手推拒著他,淚眼盈盈急切的哀求,“求……求求你放開我,拜託……”

赫連傲見狀臉都青了,他咬牙搖晃著她,“為什麼怕我?說啊!你為什麼怕我?”

“拜託你……放手……”她好想吐,彷佛又看到那些人在咆哮歡呼……蘭兒驚恐的哭出聲來,拚命的搖頭想把那影像甩掉,卻怎樣也甩不開。

見她如此激動的排拒他,他只覺得胸口一窒,猛地緊緊抱住她,吼道:“該死的,不要怕我!不准你怕我!”

蘭兒被他這麼一抱,整個人立刻陷入那場噩夢,好似又回到將被強暴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地發出一聲尖叫,歇斯底里的在他懷中劇烈掙扎,哭喊著:“不要!不要碰我……走開!走開——”

“蘭兒!”赫連傲此時方驚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他突然為她感到害怕,抱著她大喊,“蘭兒,停下來,停下來!”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幾乎抓不住她,而且她根本對他的叫喊毫無反應,像是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為了不讓她傷到自己,他只好出手點了她的昏穴。她全身一軟,癱倒在他身上,安靜下來。

老天,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連傲冷汗涔涔的抱著蘭兒回馬車上躺好,只見她臉上帶著淚痕-但臉上已不復方才的激動驚恐。他拭去她的淚痕,@啞的低問:“你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她曾經是如此信任他,為何現在變得這麼怕他?為什麼在他終於想通後,她卻對他避如蛇蠍,好象他是地獄來的妖魔鬼怪!

每一次她驚恐的反應都像利箭般穿刺他的胸口,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不怕他,才能像以前一樣相信他?誰能告訴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以前那個蘭兒?

夜深了,赫連傲靜靜的守在蘭兒身旁,心胸滿是苦澀……

蘭兒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看見石頭在前面駕著車,蘭兒隱約記起昨晚的情景。她慚愧萬分,知道自己的反應一定傷了他。但更糟糕的是,在經過昨晚之後,她發現自己更怕他了。她不知道如果他再碰她,她會如何。說不定在他接近時就會忍不住害怕的嘔吐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開始厭惡她的。

她要離開……

心好痛,光想到離開他,她就覺得心臟難受得像是被剖成兩半。蘭兒捂著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淚珠;但她很明白,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必須離開。反正她原本就什麼都不是,他對她並沒有責任。而且她雖然想報恩,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費力將她從危險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覺得她很煩,事實上若不是大娘的關係,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況石頭遲早都要娶親的,到時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處?她如何能看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人?她早該離開的。

或許她的離開,才是幫了他最大的忙,讓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費時間照顧她。

她不是他的責任,從來就不是……

心痛,是因為她之於他什麼都不是;除了麻煩,除了傷口,她八年來沒有回報過他什麼。

心痛,也是因為怕他從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沒有她,他並不會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為她八年來一直以為早從那座金色的牢籠中逃脫,如今才知道,從小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早已遺忘了飛翔的本能,只有在別人的保護下,方能生存。

可她舉不起沉重的翅膀。脫離了大鷹呵護的羽翼,僅僅跌落一次,摔得通體鱗傷後,她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雖然她嘗試著想要跟隨他,雖然她試著勇敢起來!她以為她可以,以為她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但她卻失敗了。

現在的她害怕飛行的高度,恐懼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沒有勇氣追尋翱翔藍天的展翅大鷹。

淚水滴滴滑落,外頭晴空萬里、豔陽高照,她卻心情低落的哭溼了水藍雙袖。

京城,長安。

灰色的信鴒在天空迴繞一圈,翻轉了身子看準目標降落,靈巧的停在一隻結實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小竹筒,並未抽出內裡的紙卷細看,只是放鴿回籠,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議事廳。

他先敲門,等裡頭的主子喚進,才推門進廳。

“什麼事?”身穿錦衣玉袍的男人揚眉問。

“西道一級信鴿回報。”

“拿上來。”

他走上前恭敬的將小竹筒拱手過眉呈上主子。

那人接了過來,抽出小竹筒內的紙卷,展開,細看。

短短兩行字,卻讓看的人冷了臉、蹙起眉。

那群盜匪失敗了,蘭公主還活著。他瞇著眼敲著紫檜木桌,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中用。

八年前他就懷疑蘭公主並未如冷如風所說的落河而死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剛好就在他想殺她滅口時,她便潛逃出宮,然後立刻跌入黃河淹死。

八年前那一晚被她看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誤。他忘了飛鳳殿的後面還有一座金雀殿,忘了後宮還有這麼一個蘭公主,所以才會在失手殺了張貴妃後,匆忙的從飛鳳殿後逃離,卻被她撞見。

他本來想當場殺了她的,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宰了,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那一晚曾到過後宮,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和張貴妃私通的男人,張貴妃的死也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當他假意向這膽小的公主問安,想趁她不注意下手了結她時,一位老宮女卻在此時行了過來。他沒把握同時殺了這兩人而不讓她們發出聲音,若因此引來後宮善武的太監,他怕是無法掩藏身分安然退走。於是他只好及時收手,想找機會再進宮殺了蘭公主。

豈料第二天就傳出她潛逃出宮的消息,他派手下追蹤,卻只知道她往西走,之後的情形便無人知曉,跟著冷如風那賊狐狸便稟明聖上說蘭公主已落河失蹤。聖上信了,他卻不信那滿口謊話、一肚子詭計的傢伙;只要一日投親眼看到她的屍體,他就一日寢食難安。

他今年才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官位也一路高升!將來更是前程似錦、不可限量,若是讓人知道他就是當年在飛鳳殿殺死張貴妃的兇手,他就完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派手下暗中尋找失蹤的蘭公主,鬼首在敦煌認出了她,證明他的想法無誤!她果然還活著!

蘭公主是個活生生的人證,只要她不死,就有可能威脅到他。他爬得那麼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任何危及他權位的人事物,就算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

他一瞇眼,臉色陰沉的揉搓手中的紙條,白紙碎成粉末,飛散空中。

蘭公主一定得死,必須要死!

“通知鬼首下手!”

“是!”底下的人一應,退出議事廳去傳訊下含。

一隻粉蝶翩翩從窗格中飛進,來到身前。他抽出匕首,迅即地畫過空中。

粉蝶一分為二,兩片白色輕薄的羽翼無聲無息的飄落。

他面無表情的望著緩緩飄落的薄翅,眼中卻閃過一絲殘暴。

原本是不想讓事情牽連到他身上才會派人僱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濫,但那些雜碎失敗了。他不能再拖,不能讓她更接近早城,只好讓鬼首出手。鬼首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殺手,絕對能夠完成他的交代!

鬼首一定要解決掉那個女人,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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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泉鎮,悅來客棧。

時為高宗、永徽元年,春,三月初二。

“冰糖、大蒜、紅蔥頭各半斤。”櫃檯前一位扎著兩條髮辮的小姑娘對照著貨單,嬌滴滴的念著。

“有。”送貨的大哥依著她說的貨名、分量,一一將東西從竹簍裡拿出來放到桌上。

“香菇、辣椒各一斤。”

“有。”

“黃瓜五條,菠稜菜兩把。”

“有。”

“五花肉一斤,豬尾巴兩條,黃魚兩隻。”

“有。”他將最後幾樣東西拿出來。

個頭小小的姑娘瞄了眼那斤豬肉,忙指著那豬肉,懷疑的叫道:“喂,黃大哥,你這豬肉紅壓壓的一片沒啥油脂的,是不是五花肉呀?”

“是呀,那當然是五花肉,只是……呃,瘦了點。這隻豬比較瘦嘛!”送貨的小黃忙辯解。

“是嗎?你是不是看我年紀小好騙啊?”她氣呼呼的扭著腰,拉高了仍嫌稚嫩的聲音。

“羅衣祖奶奶,小的我那敢騙您啊?”小黃開玩笑的對著只及他褲腰高的孟羅衣道。

她將手上的貨單擺在桌旁,然後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的將那斤豬肉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才皺皺鼻子勉強道:“既然如此,咱們就當它是塊瘦豬的五花肉吧!但是既然它不夠肥呢……”孟羅衣鬼靈精怪的低頭算了一算,然後便伸出五根有些肥短的手指,露出賊笑,“要扣五個銅錢!”

“啥?有沒有搞錯?!”小黃忍不住大叫,這小丫頭可真坑人!

“不同意?”她揚起右眉,兩手一擺、雙肩一聳,“不同意那就算啦!你把這塊‘肥”豬肉帶回去好了。”

帶回去?現在市集都散得差不多了,這丫頭明明知道他帶回去根本沒客人了!唉,認了認了……

小黃苦著瞼,久久才道:“羅衣祖奶奶,可不可以扣少點?”

“咦,你不是不想賣了嗎?娘說過,咱們悅來客棧是不擋人賺錢財路的。”孟羅衣睜著圓圓的烏黑大眼,笑咪咪的說。

“我的小祖宗啊,你就饒了我吧!”小黃可憐兮兮的對矮他半個身子的丫頭求情,心裡不禁哀嘆,為何他堂堂一名大男人每次都被這才滿八歲的小丫頭吃得死死的?

“這……那好吧,扣你四個銅錢就好。”

“兩個!”小黃見她鬆口,趕緊殺價。

三個,不二價!”孟羅衣小大人似的雙手抱胸,字正腔圓的宣佈。

“成交!”小黃一口答應下來,就怕這小鬼反悔。

羅衣露出甜甜的笑容,爬到凳子上拿起櫃檯上的硯台及桌上的貨單遞給小黃,“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嗎?哪,你在上面壓個指印,月底娘會和你結帳的。”

什麼皆大歡喜啊?是你喜我哀吧!小黃沾了沾硯台上的黑墨,在貨單上壓了一個指印,一邊在心裡嘀咕。

壓好了指印,他才挑起擔子,哀聲嘆氣的回家去。

“好一個刁嘴的小丫頭。孟羅衣,你這張嘴可是越來越厲害啦!”門外不知何時來了輛車,那駕車的車伕下了車來到大門口咧嘴笑道。

孟羅衣反射性的要回嘴,猛一抬頭,卻看見熟悉的面孔。

“石頭叔叔!”她大叫”聲,開心的撲到他身上去。赫連傲一把將她接住,接住時還假裝太重抱不住的樣子,笑著調侃她,“哇,小羅衣變小胖妹啦,好重呢。”

“人家才不重哪!臭石頭!”她抱著他的脖子,拍了下他的額頭,皺著鼻子嬌聲抗議。

“喂喂喂,你沒大沒小的喲!嘴巴這麼刁,小心長大嫁不出去。”他放她下地,捏捏她的小鼻子。

她揉揉被捏紅的鼻頭,雙手抆腰發出驚人之語!“我才不要嫁,我要當女強人!”

“什麼?!”石頭聽了下巴差點掉下來。女強人?這是什麼鬼詞兒?他腦袋一轉,很快便猜到這肯定又是從冬月姊嘴裡冒出來的東西。

他好笑的搖搖頭,“少聽你娘胡說八道的。你爹娘人呢?”

“娘才沒胡說八道呢。”孟羅衣向他做了個鬼臉,才又道:“爹和弟弟上山去了,娘在後頭做飯呢。”

她笑笑的拉著他的大手,”邊回頭大叫,“娘啊!你快出來,石頭叔叔來啦”

“孟羅衣!大清早的你叫什麼鬼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要大呼小叫的,你看看你,一點姑娘家的樣兒都沒——石頭?!”從廚房探頭出來的秦冬月教訓女兒到一半,突然看到了石頭,立時張大了眼。

“哇!石頭!”秦冬月大叫一聲,高興的衝了過來,幸好她及時記起這年代可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才緊急煞車停了下來。她笑著想拍拍他的肩膀,卻發現有點困難。

秦冬月瞪他一眼,“喂,你杵著幹嘛?坐下呀!長那麼高,我抬頭看你很累的耶!”奇怪,她記得以前在書上看到古時候的人比較矮的,為何她認識的這些古代男人個個高頭大馬,好家喝水都會長高似的。

石頭笑了笑,皮皮的道:“冬月姊,是你自個兒太矮了吧?”

“喂,你皮在癢啊?不知死活的傢伙,太久沒被我肩了是不是?討打就說一聲,大姊我絕對不會手軟的!”秦冬月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才道:“對了,怎麼只你一個?你爹信上說蘭兒也跟著來了,不是嗎?”

秦冬月邊說邊采頭看向他身後,卻沒看見蘭兒的身影,“喂,該不會你把她搞丟了吧?還是你終於把人家賣了?”

“說不定石頭叔叔將蘭姨丟在荒郊野外了,要不然就是蘭姨被英俊的王爺看上,娶回家當王妃娘娘了!”一旁的孟羅衣坐在長板凳上,兩隻小腳蕩啊蕩的,歪著頭、眨巴著大眼,跟著她娘胡亂猜測。

他真是佩服這對母女的想象力。

赫連傲苦笑著,深吸了口氣道:“她……在車裡。我們在途中遇到了些事。”

“怎麼了?”秦冬月見他神色不對,也嚴肅起來。

他看著秦各月,苦澀的說;“是我的錯。她被強盜抓去……”他握緊了拳頭,表情僵硬,“傷得很重。我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但她現在變得……很怕我。”要承認這件事真的比想象中困難,說出口更難。但他一定得說,因為蘭兒需要幫助,但她卻很怕他。

自從那一天晚上,他就沒再和她說過話了。他忍著不接近她,食物和水都是放到馬車道一頭,她則等他離開後才過來拿。

“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她、帶她進房?我先去後山找大師兄。”赫連傲僵硬的說著,聲音有些沙啞。

蘭兒怕石頭?那個蘭兒會怕這顆石頭?!蘭兒不是在暗戀石頭嗎?

秦冬月眨了眨眼,見他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只有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會照顧她的。孟真現在應該……”她瞧瞧日頭高度,估量了一下便說:“應該到了山腰絕叫崖了。東邊那條山路去年夏天坍了,你從西邊上去吧!”

“嗯。”他點頭,跨出大門時又看了馬車一眼,才轉身離去。

秦冬月雙手抆腰,看著馬車吐出口氣,對女兒招了招手,“好啦,現在咱們去看看你的蘭姨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孟羅衣跳下板凳,抓著娘親的手,一同走到門外馬車後。

當秦冬月掀起布簾看到蘭兒那張臉時,可真是大大嚇了一跳。

她瞪著蘭兒依舊佈滿青紫的臉,呆了半晌,跟著便破口大罵。“他XX的!這是哪個王八羔子傷的?”

蘭兒想笑,淚水卻掉了下來,她只在唇角拉出個難看的笑容,“冬月姊……”她雙唇輕顫,哽咽的說不下去。

“別哭,別哭。淚水浸到傷口會很痛的。”秦冬月心疼的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撫著!“沒關係,你等會兒再慢慢說好了,一切有我呢。沒事了-沒事了……”

後院竹軒中,秦冬月在幫蘭兒換藥,看到她身上那一條條仍然有些觸目驚心的鞭痛時,立刻又蹙眉咒罵起來。

“那些該死的強盜,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下三濫!”她見蘭兒身上的傷有些像是結疤後又裂開來,忙叫女兒去拿藥,“羅衣,到爹娘房裡拿一個黑色的小瓷瓶過來。在右邊靠牆的櫃子從上面數下來第三個抽屜裡,知道嗎?”

“知道。”羅衣點頭,很快的跑去拿藥。

秦冬月回過頭來,”邊將蘭兒的長髮盤起方便等會兒擦藥,一邊生氣的道:“石頭也真是的,你的傷都還沒好,就帶著你趕路。看,傷口都裂開了,要是因此感染髮炎怎麼辦?嘖,真是一點腦袋都沒有!”

不……不是……”蘭兒垂首低語,“傷口會裂開不是因為趕路的關係,是我……”

“啊?”秦冬月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蘭兒頭垂得低低的,淚水湧上了眼眶,“我怕他……不,我不是怕他,是那些人。可是他一靠近,我就覺得好恐怖……雖然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可是我一直看到……看到那些人,所以就一直掙扎,傷口才會裂開。我不是怕他,我只是……只是……”她淚流滿面,挫敗的不知該如何解釋,雙手緊絞著衣裙,“我不想怕他,可是我……沒有辦法……”

“等等!你停一下!”秦冬月聽得一頭霧水,忙伸手叫停。“呃……你可不可從頭開始,循序漸進的說明白點?還有,拜託你別哭了,你邊哭邊說,我聽得更不明白了。”她拿了條手絹給蘭兒,“乖,把眼淚擦掉,做幾次深呼吸。”

蘭兒接過手帕乖乖的照做,孟羅衣正好把藥拿了來,“娘,是不是這瓶?”她將藥遞給娘親。

“對。”秦冬月接過手,然後吩咐女兒,“你去前頭幫劉爺爺,要是客人上門就叫我。”“好。”孟羅衣應了聲,便跑到客棧前頭去了。

秦冬月把瓶子打開,將乳白色的液體輕輕抹在蘭兒的傷口上,“這是青雲上次來的時候給的,傷好了以後比較不會有疤痕。”

“涼涼的。”

“是啊,涼涼的。”秦冬月邊幫她抹藥邊問,“你怎麼會被強盜抓去?石頭當時不在嗎?”

蘭兒深吸了口氣,簡短的將所有經過告訴她。

秦冬月這才知道原來蘭兒是因為心中還殘留被那些強盜鞭打及差點慘遭強暴的陰影,所以才會怕同樣身材高大的石頭。

不,應該不只是怕石頭,而是怕了所有高大的男人。

蘭兒淚眼盈盈,哽咽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曉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秦冬月懂得她的矛盾,蘭兒喜歡石頭的事,早在幾年前她就看出來了。

以往每年赫連鷹都會陪著大娘、石頭及蘭兒來這兒住上幾天,通常就看到蘭兒默默的跟在石頭身邊,幫他處理一切瑣事,水汪汪的黑眸總是在別人不注意時偷偷的看著他,若是讓人逮到她偷看的視線,她就會立即羞紅了臉。

當時她還覺得這兩個人挺配的,像石頭這種個性強硬倔強的,就是要配蘭兒這樣溫柔乖巧的女孩。

只不過這顆笨石頭”直沒開竅,蘭兒又不敢將感情說出口,就這麼一拖幾年,沒想到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唉……

秦冬月嘆口氣,拉回思緒問道:“那你現在想怎麼辦?”

“我一直在礙著他,現在又變成這種情況,所以……”說到這裡,淚水又不斷滑落,蘭兒就這樣淚流滿面的看著秦冬月,“所以……可不可以讓我留在這裡?我不想再麻煩他,可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冬月鼻頭一酸,輕擁著蘭兒說:“傻瓜,什麼沒地方可去,你現在的身分可是我妹妹耶,當然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來。”

“謝謝……”

“笨蛋,謝什麼?!二我當初要是沒出那假死的餿主意,你現在早回皇宮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會遇到那些強盜了。”秦冬月自責的說。

“別這麼說,是我自己選的。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的。”蘭兒十分確信這一點,因為若是回到宮中,她就不會遇到他了;雖然……是這樣的結果。

她心酸的想著,他若得知她要留在玉泉鎮,該會鬆了口氣吧……

她要留下來?什麼意思?赫連傲發現自己的思緒變得異常遲鈍,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理解秦冬月剛剛對他說的話。

“就是住在這裡,留在玉泉鎮和我、孟真、劉叔,還有我家那兩個小蘿蔔頭一起住,直到她想嫁出去為止。”秦冬月邊說邊站在椅子上,將牆面上寫著“清蒸鱸魚”的木牌拿下,掛上手中那塊寫著“紅燒黃魚”的木牌。

嫁出去?!他的臉白了一白,感覺像是被人砍了一刀,狠狠的一刀,刨出了在胸腔中跳動的心臟,胸口突然變得空空的。

“她想嫁人?”聽到嘴裡發出這句乾啞的問話,他只覺得那不像自己的聲音。

“女孩子家當然會想嫁人啊。對了,蘭兒好象也二十多歲了吧,在這個時代早該嫁人了。若是她早點嫁,搞不好早就是好幾個娃兒的娘了。”秦冬月忙著換牆上的菜牌,也沒多想,隨口就答。她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我想暫時還不可能吧,我看她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嫁人。不過嫁人不是重點,重點是蘭兒本來就該——咦,人呢?”秦冬月一轉頭,卻發現石頭已不在原位。

“石頭叔叔早就走掉了。”孟羅衣坐在櫃檯內的椅子上,用肥肥的小手支著下巴說。

“他剛才不是才在問我話嗎?什麼時候走的?”秦冬月抱著木牌,跳下板凳問女兒。

“就是你說到什麼好幾個娃兒的孃的時候,他臉色臭臭的就走了。”

臉色臭臭?

秦冬月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聽女兒在那邊哀哀叫餓。

“娘啊,我肚子好餓,咱們什麼時候吃飯啊?”

“你喔,整天就知道吃,小心變成大肥豬。”秦冬月走到櫃檯前,用食指將女兒的小鼻頭往上撐。

“才不會!”孟羅衣上半身往後一退,兩隻小手死命的捂住鼻子,嘟著小嘴說。

“會。”秦冬月逗著女兒。

“不會!”她扁嘴抗議。

“會。”秦各月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啦!”孟羅衣大聲說,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我說會就會。”秦冬月笑咪咪的欺負她。

孟羅衣小臉通紅、嘴角抽動,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跳下椅子邊哭邊跑去找爹爹告狀:“爹,娘欺負我”

蘭兒要留下來。

留下來,留在玉泉鎮。

就因為她沒頭沒腦的怕起他來,所以就要離開他?!

山澗、巨巖、飛瀑。

打在巖上濺起丈高的水花,就像他胸中澎湃洶湧的怒氣。

離開他,不跟了,因為她想嫁人!

嫁人?開什麼玩笑!他好不容易想通了,她卻怕他怕得要死,還想嫁別人?!

赫連傲越想越火大,猛地站起身脫下上衣,撲通一聲便跳下水,在兩岸間不斷來回,在水中發洩怒氣。

他帶她來給冬月姊看看,是想她們都是女人,冬月姊總能問出蘭兒到底為什麼怕他;結果答案沒問出來,卻問出了她想留下來嫁人!

她到底怕他什麼?當年一句報恩就不顧他意願的跟了他八年,現在突然之間想嫁人就要離開他,她把他當成什麼?

他閉氣往水底潛去,在水底盤腿坐著!雙手抱胸,透過盪漾綠波,瞇眼看著水上隨波晃盪的景色,忿忿地想著。

想離開他嫁別人?休想!

蘭兒是他的,命是他的,人是他的,心也必須是他的!就算要嫁,她也只能嫁給他!

但是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再怕他?

他冷靜下來-在水中想著……

水。

大量的水,緩緩流動的水。

赫連傲嘴角揚起,想到了一件事——

蘭兒怕水。

他曾在這裡救過她,他第一次救她也是因為她在長安落水。

她怕水,他只要將她帶到一處無人的湖中小島,她無法離開,就必須習慣他!久了之後就不會再怕他了。

對,就是這樣!

他咧嘴一笑,一彈腿,急速從水底寬至水面,破水而出,抓起巖上的衣物興奮的飛掠回山下的悅來客棧。

不能讓大師兄及冬月姊知道這件事,他們一定不會同意他的做法。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也沒那耐心慢慢向他們解釋,因為他明白那兩人一定是站在蘭兒那邊,然後勸他慢慢來。

已烴都慢了八年了,還要他怎麼慢?若是這期間蘭兒看上了別的男人,一個她不會害怕的男人,難道就讓她真嫁給別人?

大師兄和冬月姊的確會這麼做的,如果蘭兒說要嫁的話。

所以他不能冒這個險,他寧願帶著蘭兒躲起來,即使那代表他必須躲過不少人——這其中包括爹娘的倪來客棧、二師兄的鳳凰摟、乾爹的海龍戰家、大師兄的虎騎軍遍佈關內關外水陸各地的眼線;因為各月姊定會通知他爹娘及其它幾位師兄,想盡辦法找到他。

想躲過他這些勢力無遠弗屆、過分關心他的長輩們並不容易,但並非不可能,因為天下很大,因為他的輕功很好,因為他是齊白鳳的關門弟子,因為他是赫連傲,更因為他是石頭!

石頭可以巨大堅硬如巨巖山嶽,也可以小如細沙!

十四歲前他跟著師父跑遍中原、北大荒,十四歲後他又花了八年的時間踏遍西域各國,那些時間可不是白花的。

師父他老人家曾於泰山之巔迎著朝陽笑問他:“人道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為師的說這句話錯了,你認為如何?”

當年年方十二的他早已跟著師父跑遍了大江南北,看過了滾滾長江、濤濤黃河,見過北方一望無際的冰雪荒原,到過南疆充滿瘴氣的溼熱叢林;縱使如此,仍未達師父曲甘走過、見識過的十分之一。

登泰山而小天下?他可不這麼認為。

他把想法向師父說了,師父只是點頭微笑著,白髯在晨風中飛揚。

朝陽終於完全穿破雲層,萬道金光乍現,滾滾彩雲如濤似浪。

年幼的他為這壯麗的景觀而讚歎-並深刻體認到一件事——天下很大,真的很大!

“不見了?你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那錦衣玉袍的男人一拍桌案,又驚又怒的起身大罵。

“蘭公主與那名男子於玉泉鎮失去蹤影。”底下的人俯跪在地,極力鎮定的回答。

“廢話!你剛說過一遍了!我是問鬼首烏什麼沒有下手?為什麼沒在玉泉鎮就殺了她?”他憤怒的咆哮。

“爺,鬼首趕到玉泉鎮時,他們已經走了。”

那人咬著牙、握緊了拳,久久方奮力一捶桌案,“把他們給我找出來,就算翻了地也要找出來!通知各線密探,全力追查那一男一女,一經發現,殺無赦!”

“是!”俯跪在地的人一應,便要起身出去。

“等等!”那男人又叫住手下,咬牙冷聲道:“要鬼首砍了蘭公主的頭來見我,否則他就不用回來了!”

“爺的意思是?”那手下遲疑的問。鬼首是爺撿回來的,難道……

“殺了他。”他冷冷的下令。最近他發現鬼首常常出錯,依鬼首的能力,沒道理會讓到手的鴨子飛掉,除非他的忠心已經開始動搖。如果是這樣,就不能讓他活著。鬼首知道太多秘密了,他必須死!

“是。”那名手下心中有些發涼,不敢再遲疑,忙退了出去。

該死,事情絕對不能再山山問題了!一定不能讓她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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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要!”十四歲的石頭皺眉大叫。

“臭小子!蘭兒比你大,你要叫她姊姊,知不知道?”杜念秋敲他腦袋一記,嬌聲斥喝著,“不要老是沒大沒小的!”

石頭臉一沉,炯炯雙眼瞪著一旁怯懦的蘭兒,冷哼道:“她才不是我姊姊!”

“人家蘭兒本來就比你大上兩歲,叫一聲姊姊你又不吃虧,你這小子怎麼這麼愛計較!”杜念秋眉一揚,伸手便要教訓兒子。

“這個膽小的愛哭鬼大我兩歲又怎樣?比我大的人路上比比皆是,難不成每個都是你生的,我每個都要叫姊姊?”他一時口快,話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你這個小王八蛋給我站住!”杜念秋聞言瞪大了眼,隨即氣沖沖的便要揍他。石頭怎會呆呆站著讓她扁,當然是跑給她追,氣得杜念秋沒氣質的破口大罵,追著兒子滿屋子亂飛,“我叫你站住你還跑?你當你老孃是什麼?我又不是母豬!”

石頭邊跑邊回頭丟下一句,“母豬可是你說的。”

她聞言發出一聲尖叫,“啊!你這個可惡的不孝子!給我站住”

夕陽從雅緻的窗格中透進,蘭兒縮在椅子上,鬆了口氣。不過她不敢動一下,怕這對母子發現她的存在後,又會想起剛才的話題。

老實說……她不怎麼介意石頭到底要不要喊她姊姊,因為她看起來本來就沒有姊姊的架勢與模樣。而且,她也不想他把她當姊姊看待……

蘭兒偷偷瞄一眼已經從屋中被追打到屋外的石頭,隨即拉回視線。她十分確定她不想當他的姊姊,一點也不想。

她夢到了八年前的黑鷹山。

夢裡有大娘、有石頭,還有在心中暗自竊喜不用當他姊姊的自己。

蘭兒雙眼仍合著,輕輕嘆了口氣,想再繼續睡下去,不想醒來面對即將沒有他存在的日子。

不過這樣是不行的。她想起了她的決心;離了金籠的鳥兒是不會再回去的,受了傷的金絲雀雖然無法再度高飛,但她至少可以在低矮的林間徘徊生存吧?

她已決心要變得更加堅強,學習靠自己生存下去!冬月姊會教她的,她知道。雖然慢了八年……但她也比八年前的蘭公主要好上許多了,至少大娘教會了她輕功,並傳給她十方小箭,只是她從來不敢拿來射會流血的東西而已。

即使如此,也比什麼都不會要好上那麼一點點吧!再說她的身子也因習武而變得較為健康,等身上的傷好了,就可以重新展開她的人生了。

蘭兒深深吸口氣,緩緩睜開雙眼,卻被眼前陌生的景物嚇了一跳。

這裡是哪裡?

當一個人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並不在昨晚睡下的地方時,要怎麼辦?

蘭兒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她坐起身環顧四周,只見到簡單的竹製傢俱,雅緻卻有些灰塵。

怎麼回事?這裡雖然也是竹屋,但百分之百不是她昨晚住的竹軒,這一點她絕對可以確定。

這屋子絕對不在玉泉鎮中,因為就算是春天,這兒的天氣也太暖和了點;還有就是她發現自己身上只蓋著一件大披風,並非厚重的被褥,但她卻不覺得冷。

這披風她識得。

蘭兒伸出纖纖玉指輕撫著披風上的大鷹刺繡,知道這是他的,因為這展翅大鷹是她三年前一針一線為他繡上的。

她困惑的抓著披風緩緩下了床,推開門走了出去。

一陣清風拂面,帶來片片粉紅的飛花,花兒隨風緩緩落下,落在她的眉心、發上、肩上。

蘭兒詫然,為眼前的花雨。

她有些呆愣的以指沾下眉心的一抹冰涼粉紅。

桃花?

真的是桃花,她抬首向前望去,千樹萬樹的桃花在眼前盛開。

好美呀!但好好的花兒怎會只因微風便落得如此繽紛?

她很快便知道了答案,因為感受到那股強烈的氣勁。

好強的一股氣,震得花兒都離枝飄落。

是誰呢?她好奇的往那氣勁處行去,才在桃花杯裡轉了兩轉,突然間一條黑鞭平空竄了出來。

蘭兒駭了一跳,那恐怖的記憶閃進腦海,別說閃躲了,她根本腿一軟就坐倒在地。

千鈞一髮之際,那黑鞭猛地一收,有如有生命的黑蛇,閃電般倒縮了回去。

“怎麼不躲?你這個笨蛋,我差點傷了你!”赫連傲怒氣衝衝的走過來。

他本來在練武,逼人闖入反射性的就出手,幸好他及時看清了來人是她,在最後一瞬抽回了鞭子,要不然她哪還有命在?

是他,她早該知道是他了。

這披風本就是他的,想當然他也在這兒。顯然她是在熟睡中被他從竹軒移到這兒。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抓著他的披風。

蘭兒蒼白著臉,眼神帶著一絲絲的驚慌和些微的警戒。她沉默不語,只是雙手緊抓著披風抵在胸前,身子微微顫抖著。

赫連傲上前伸手想拉起她,蘭兒卻立刻驚慌狼狽的站了起來,還向後退了幾步。

他雙眼暗了一暗,抿緊了嘴,伸在半空中的手握拳,收回身側。

“你就這麼怕我?”他直視她,僵硬的問。

“我……我……”蘭兒睫毛輕顫,水汪汪的雙瞳望著他想說不是,卻說不出口。

“為什麼?”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蘭兒卻慌的立刻又退一步。

赫連傲一僵,為此感到幾許挫敗和傷痛。他聲音嘎啞的問:“為什麼你突然之間怕起我來?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怕我?”

天啊,他認為是他的錯……

蘭兒聞言心一痛;看他僵著臉問出這個問題,她只覺得好難過。她不是有意讓他如此認為的。

“對……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不是你的錯。”她眼淚盈眶,垂首哽咽著,滿心慚愧的頁搖著頭,淚珠因而滴滴灑落。

“那是為什麼?”他痛苦的問。

蘭兒只是以手背抵著唇、搖著頭,低聲啜泣著,什麼也不肯再說。

“你不說可以,我們就一直待在這小島,直到你不再怕我。”他下巴緊繃,狠下心宣佈,然後轉身就走。

小島?蘭兒整個人一呆,抬起頭向四周望去,這時才發現桃花林遠處的林木反射著水光。

她緩步走過去,只見一齣了桃花林便是一大片的湖水。

碧波盪漾、水光流轉,湖上還飄著薄薄白霧,對岸有著蒼翠的林木,更遠則是群山圍繞。

她震驚的扶著桃花樹,無力的緩緩滑坐在草地上。

天,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為什麼帶她到這兒來?為什麼?

這座開滿了桃花的湖中小島周圍沒有一艘小舟,一艘也沒有。事實上,就算有,她也不敢坐上去。溺水的陰影影響太深了,她只敢在半個人高的木桶中泡澡,那是她能夠忍受的最大限度。

想叫她坐船?除非天塌下來!

十天了,她來到這小島已經十天了,神經常常是處於緊繃狀態,因為他。

她不懂,為什麼他要大費周章的帶她到這兒來?

一座無人的小島、一間佈滿灰塵的小屋,而且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可以離開。那片湖水太寬廣了,如果是他的話,大概輕而易舉便能飛越湖間;但若是她使用那別腳輕功,可能還沒過一半就會栽到湖裡去。她試都不敢去試,而這點顯然他也很清楚。

難道他想將她關在這裡?為什麼?

她想起他那天說的話——除非她不再怕他。

她狐疑著,為什麼他那麼在乎她怕不怕他?他不是……總是嫌她煩嗎?

難道她想錯了?會嗎?不太可能吧!可是……

蘭兒望著天邊緩緩落下的夕陽,滿臉的疑惑,想不透他在想什麼。

七彩的晚霞中,有幾隻野雁井然有序的排成人字形飛過天邊。晚風徐徐吹來,揚起了她的髮絲……蘭兒收回視線,低首摺疊著衣物。

但是桌上的東西卻一直吸引著她的目光,她望著那東西怔仲起來,不覺想起前些天發生的事……

剛到這兒的第一天下午,她便習慣性的整理起滿是灰塵的屋子,他則不見人影,直到入夜才回來,帶著一包用油紙包起的食物。

他對縮在床內的她冷著臉說:“過來吃飯。從今天開始,你都必須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同時吃飯,否則大家都別吃。”

桌上的油只包已然攤開,裡頭有隻雞,還有幾個饅頭,熱騰騰的食物還冒著白煙,香味四溢。

雖然她餓得要死,但她仍是曲起腳將臉埋在膝頭,不願意過去。

赫連傲見她不動,便也一直坐在桌邊,雙手抱胸,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肚子好餓。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蘭兒一直沒聽到任何咀嚼食物的聲音,也沒聽到他出去,她忍不住從膝頭偷瞄桌上一眼,只見食物已不再冒煙,想必是涼透了。

桌上食物維持著原樣,沒人動過。

蘭兒立刻不安起來,難道他真的要等她過去才吃?她抱著雙膝的小手不由得微微收緊。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她才知道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打算和她這樣耗下去!

體認到這個事實,她心中百味雜陳,久久之後,她才緩緩鬆開早已有些僵硬的膝頭,動作緩慢的爬下床去。

赫連傲見到她終於下了床時,心頭真的鬆了口氣。其實他沒打算讓她餓肚子,畢竟蘭兒的傷還未完全痊癒。他原本打算再過一個時辰她若還和他這般僵持,他就要放棄,改採其它方法了。幸好她先有了反應。

因為維持相同的姿勢太久,蘭兒雙腿有些僵硬,下床時差點站不住;赫連傲忍住不去扶她,怕又把她嚇回床上去。

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桌邊坐下,卻坐在離他最遠的位置。他只好不斷告訴自己沒關係、別太心急,至少她現在願意和他同桌吃飯了。

以內力加熱了食物,他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兩人沉默的吃著。

窗格外、黑夜中,升起一輪明月。

從那天起,她餐餐都和他同桌吃飯。

第二天醒來時,蘭兒突然想到,她待在玉泉鎮時才初二,而昨晚那圓胖的月兒,怎樣也不像新月。難怪她今晨照鏡時發現臉上的青紫消退很多,也難怪她會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她真的睡了很久,那圓月明白的告訴她,她至少昏睡十多天了。那麼……這兒是南方嗎?

他大老遠帶她來這兒是什麼意思?

蘭兒思緒一轉,突然想到了冬月姊。

他強綁了她來,是否和冬月姊說過?若無,豈半讓冬月姊為她擔心?

她擰著眉,憂慮的看著窗外,想著要不要去問他。

因為屋子裡只有一張床,昨晚她擔心了一整晚,後來才發現他是睡在屋外的。幸好這兒的天氣較暖,她才未感到良心不安。

他現在蹲在湖邊,不知在弄什麼。

她該過去問他嗎?

應該吧,至少該問清楚,讓冬月姊知道她還好好的。

下定了決心,蘭兒鼓起勇氣推門而出,向湖邊行去。

還有三尺遠,她便停了下來!不敢再向前。

當赫連傲聽到蘭兒向自己走來時,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一絲期望在心中滋長,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而漸漸茁壯。

她不怕他了嗎?

這是她這些天來第一次走向他,而不是逃開。

他的胸口充滿了竊喜,直到她在三尺外便停了下來;他雖然有些失望她沒更靠近,但還是很高興。

從她過來一直到停下腳步,他一直維持著原來的蹲姿,並未轉身,怕嚇著了她。只是他原本在弄釣線的雙手無意義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東摸摸西弄弄,完全不知道在幹什麼。

“呃……”蘭兒躊躇不安的站在他身後,發出輕微的聲音。

“有事?”赫連傲頭也不回的問,雙眼視而不見的望著將魚線纏在一起的大手。

“我想……我想問你,冬月姊知道是你把我帶走的嗎?我……我怕她會擔心。”

輕柔怯懦的聲音傳來,短短兩、三句便將他從天上打落至地獄。

該死的,這女人竟然認為他會讓大師兄和冬月姊瞎操心!

魚鉤一個不小心戳進食指,他咒罵了一句髒話才粗魯的回道:“我留了字條!”

他顯然被這個問題惹火了。蘭兒被他那句髒話罵得白了臉,畏縮的退了一步,下意識的道歉,“對……對不起。”

她這句道歉簡直就是火上加油,赫連傲猛地站起身來,轉頭橫眉豎眼的低咆:“不要一直說對不起!”

蘭兒嚇得又退了一步,不受教的又說:“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准再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聽到沒有?別再說對不起!”他繃緊下顎、咬牙握拳,指上的傷因用力而滲出血水,從拳頭邊滴落。

被他這麼一兇,蘭兒更是閉緊了眼,直髮著抖,下意識的又要道歉,“對——”

“閉嘴!”他火大的暴喝一聲,打斷她的道歉。

蘭兒立即噤了聲,害怕的低著頭,淚珠不斷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他才罵完,立刻就後悔了;看她抖成那樣,害怕的猛掉淚,他卻什麼也不能做,想擁她入懷,又怕她會激動反抗。

被她的淚惹得越來越煩躁,他口是心非的說了句:“要哭就進屋去,別杵在這裡惹人厭!”

蘭兒發出一聲啜泣,轉身就跑進屋裡。

看著她傷心奔離的背影,赫連傲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天啊,他說了什麼?他是白痴嗎?好不容易她的情況有些好轉,他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該死的!

那一天她雙眼都紅紅腫腫的,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改善兩人的關係,因此吃飯時更是安靜無聲到最高點。他也只能慶幸,幸好她沒有拒絕進食。

兩人就這樣沉默無語的過了幾天,蘭兒對他是能避就避,不能避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今早,蘭兒一起床-便看到桌上擺著那隻雕著凰鳥的玉玲瓏,他則整天不見人影。她不敢相信的望著那小巧的玉玲瓏,伸手輕觸那冰涼的凰鳥,終於確定這就是她在敦煌看到的那一對玉玲瓏中,較小的那隻。

為什麼它會在這裡?

是他買的嗎?是要給她的?

她心中帶著茫然,還有一絲絲的喜悅;想問個明白,他卻直到黃昏仍未回來。

手裡摺好了從外頭竹竿上收下來的乾淨衣物,她再度望著那隻玉玲瓏發呆,回憶著一些事情。她的手戀戀不捨地輕撫著這塊美麗的東西,當她拿起系在上頭的櫻紅繩結時,窗外吹來一陣清風,玉始瓏發出柔和清亮的聲響,她不覺露出一抹微笑。

彩霞漸漸隨著夕陽收攏至山頭後方。

天,暗了下來……

黑夜中,赫連傲坐在湖邊-在皎潔的月光下,掏出那隻雕著鳳鳥的玉玲瓏,愣愣的望著它出神。

這東西本來就是要買給她的。那天在敦煌,他雖然在和張管事談生意,一隻耳朵卻一直注意著她在外面的動靜,當然蘭兒說的話,他全聽了明白。知道她喜歡這對玉玲瓏,當時他就有股莫名的衝動想將這東西買下來。雖然那天沒買成,第二天他還是抽空去了趟張管事那兒,親自將它們買了回來。

可買雖買了,他卻突然覺得尷尬!不知道該怎樣拿給她,後來接二連三又發生了許多事,這東西更給不出去了。

直到前幾天他出口傷了她,兩人之間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知道該如何挽回改善,想了好幾天,昨晚突然想到一直收在懷中的這對玉玲瓏。但是他又怕如果直接拿給她,蘭兒若不肯收,他豈不是很難堪?

想了一晚上,他才決定將另一隻玉玲瓏於清晨時放在桌上,然後便離開島上,到外頭晃盪。表面上他是說他只是剛好要去採買些日用品,實際上他是不敢回去面對她,怕回去了,卻見到玉玲瓏還擺在桌上。

現在已經入夜了,他雖然回到了島上,卻坐在湖岸不敢進去,只是傻傻的望著手中的另一隻玲瓏。

夜風一吹,玲瓏發出和緩低沉的音調,他的心驀然為之震動。許久,他方-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回去面對她。

小屋中透出昏黃但溫暖的燈光,屋中有她的身影……他屏住呼吸,有些恣下心的推開門。

桌上備好了簡單的三菜一湯,蘭兒坐在桌旁,像是等他許久了。雖然在他進門時,她有些緊張,但她很快便鎮定下來,怯怯地、不安地望著他,很小聲地說:“吃飯了。”

如此簡單的三個字,卻讓他覺得一股熱氣由胸腹直襲眼眶。

他緩緩走到桌邊坐下,蘭兒幫他添了飯,拿過來遞給他時,他看到那較小的玉玲瓏已被她佩戴在身上。

那一餐,雖然兩人依舊沉默無語,卻是他近來吃的最有味道、最好吃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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