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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 賊頭大老闆《全文完》

賊頭大老闆  作者:黑潔明


公寓有五層樓高,位在喧囂城市的街角巷弄中,

上頭貼著當年興建時流行的瓷磚樣式,

但它們早已因多年的風吹雨打而無法辨認出原先的顏色,

有些瓷磚甚至已經迸裂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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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名畫慘遭祝融    四十億付之一炬俄國博物館失火    高更、塞尚、梵谷等十三幅名畫全告燒燬

【法新社報導】俄羅斯莫斯科市博物館慘遭祝融,館內展覽的名畫中,其中十三幅,包括高更、梵谷、賽尚、馬蒂斯等名畫盡皆燒燬,總損失金額高達一點三五億美金,約四十億台幣。

博物館方面表示,經過初步瞭解,今日凌晨,展覽室疑因系統短路,引發電線走火。消防局獲報出動多輛消防車前往搶救,但由於展覽室內多是易燃材質,消防系統又因短路故障,多幅畫作搶救不及。

初步估計,已遭祝融毀損之名畫有十三幅,其中包括高更、梵谷、賽尚、馬蒂斯等多位名家作品。

舉辦此次畫展的業主為諸多名家畫作慘遭燒燬,深感痛心,但坦言所有畫作皆已和柯斯坦保險公司投保,並表示不會因此而放棄舉辦畫展,願將部分賠償金額捐給博物館,用以改善其老舊的消防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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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是一棟超過三十年的老公寓。

公寓有五層樓高,位在喧囂城市的街角巷弄中,上頭貼著當年興建時流行的瓷磚樣式,但它們早已因多年的風吹雨打而無法辨認出原先的顏色,有些瓷磚甚至已經迸裂剝落。

原先這一條巷弄裡,多是相同樣式的老公寓,但多年下來,附近的公寓早已讓建商買下打掉重蓋,新建的閃亮大樓,只讓這一棟老公寓顯得更加突兀且滄桑,特別是每當清晨陽光灑落照亮一切時。

但,這棟公寓舊雖舊,基本上,它還是整齊乾淨的。

丁可菲一直為此感到十分自豪。

因為過去幾年來,不是別人,而是她,每天不辭辛勞,上上下下的打掃每一層樓,維持它的乾淨和整潔。

在做好了早餐,掃好了地,澆了每一層陽台的花,又收下天台上曬乾的衣服後,她抱著裝滿了乾淨衣物的洗衣籃,站在公寓五樓天台的曬衣場,仰頭迎向陽光做了一個深呼吸,享受美好早晨的清新空氣。

六月,花兒在天台上的盆栽裡綻放著,蝴蝶隨著嬌豔的花翩翩飛舞,迎面而來的風清新且涼爽。

啊,多麼美好的早晨。

“小肥!”

第一聲叫喊,打破了她寧靜的早晨,並讓她臉上出現不爽的皺眉。

“小肥肥!”

第二聲叫喊,讓她沒好氣的走到樓梯口,大聲回喊。

“來了!”

她抱著洗衣籃快步下樓,卻還是免不了氣憤想著。

叫叫叫,是叫魂啊?我叫丁可菲,又不叫小肥肥,叫聲可菲有那麼難嗎?要不然叫丁小姐也行啊!是不認識字啊?

“小肥肥!”男人不耐煩的叫聲再次響起。

“來了啦!”她在三樓的餐廳放下洗衣籃,再次回喊,一連加快速度朝著一樓跑下去,“我來了——”

她氣喘吁吁的來到二樓客廳,還沒進門就看見幾個滿是疲累的男人,除了其中一個在打開的冰箱前,丟罐裝啤酒給客廳裡的其他同伴,他們此刻全都東倒西歪地癱坐在沙發上,每一個都滿身風塵,而且鞋子上沾滿了幹掉的泥巴。

她會注意到那點,是因為她在進門時,就被堆放在門邊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給絆了一跤,摔跌趴倒在那些髒鞋子和襪子上。

一雙大腳來到摔得狗吃屎的她眼前,十隻腳趾頭穩穩的踩在曾經乾淨得一塵不染,此刻卻被踩得到處是泥巴的地毯上。

“小肥肥,有沒有吃的?”

她擰眉,卻無力再次當面糾正他,她這幾年來已經對這男人抗議過幾百次了,沒有一次聽到他叫對過。

“廚房裡有稀飯。”她慢吞吞的爬坐起來,一邊將那些散亂在她身旁絆倒她的臭襪和髒鞋全都收到鞋櫃旁的籃子裡。

“那才幾口,我吃掉了。”

男人蹲了下來,揮舞著手中的空鍋,她在這時才看到他手上那原該裝著半鍋稀飯的鍋子。

“我餓死了。”他將空鍋塞到她懷裡,宣佈道:“我要吃飯。”

男人,姓韓,名武麒。

韓武麒今年三十歲,濃眉大眼、挺鼻薄唇、皮膚黝黑,一口白牙卻潔淨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

此刻正用那口亮牙,對著她綻出陽光般笑容的他,是個標準的飯桶。

“順便炒幾道菜,弄個湯。別太麻煩,煮個粉蒸肉、炒個開陽白菜、紅燒一隻魚就差不多了,啊,對了,如果還能來鍋香菇雞湯那就更好了。”

這樣叫別太麻煩?

她瞪著他,現在才早上六點半耶,他會不會吃得太豐盛了點?

“別發呆了,小肥肥。”他咧嘴笑著,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順手將她轉向廚房,“乖,看到沒有,廚房在那邊,移動你的小屁股過去,快。”

他說最後一個字時,拍了她屁股一下,她嚇了一跳,忙往廚房跑去,他的聲音卻還是如影隨形而來。

“小肥,記得清蒸魚放多一點辣椒!”

“如果有電話進來,就說我們還沒到。”

“還有,冰箱裡的啤酒沒了,你有空補一下!”

她輕輕關上廚房門,雖然有一瞬間,她真的超想用甩的,但很不幸的,她不能也不敢對他發脾氣,因為這惡霸般的貪吃鬼——

是她的老闆。

***    ***    ***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

成立五年,公司性質就是專門調查意外事件。

丁可菲在五年前初來乍到時,其實不是很清楚什麼叫做調查意外的意外調查公司,她還以為是一般的徵信社,頂多是幫人抓姦啊、跟蹤啊、竊聽啊,等等。

因為當初那騙死人不償命的武哥把她拐來時,只輕描淡寫的說,她的工作就是在放學下課後,掃掃地、擦擦玻璃,記記流水帳、幫忙接電話,當助理而已,等她發現事情不是那樣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早在他花言巧語的拐騙下,簽了十年的工作約,想反悔都不行。

供膳宿的優惠,變成了整棟辦公兼住宅都歸她打掃;接電話打電腦的助理工作,變成了那些男人全天候隨傳隨到的女傭;連一年一次以上的出國旅行,都變成了出國跑腿出差。

這一切,只因她一開始沒問清楚紅眼到底是一傢什麼樣的公司,又為什麼她一個工讀生的助理小妹,薪水會高達三萬。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專門調查意外事件,和一般徵信社的業務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既然是意外調查公司,顧名思義,他們的工作就是去調查意外,或者該說,一開始被定義為意外。

紅眼接的大多是國際性的大案子。

像是飛機失事、火車出軌、汽車爆炸、礦坑崩塌……等等。

紅眼的員工不多,但都是最頂尖的,他們在意外發生時的第一時間,就會趕到意外現場去,收集證據,釐清出事原因。

當然,這種工作其實已經有政府機構在做,例如警察。

可一般民間大企業,並不是那麼相信政府單位所提供的資料,雖然有時保險公司也會提供調查,但總不如自己請的調查公司較易信任,如果遇到非得要打官司的狀態,這些資料當然是越詳實越好。

偶爾,甚至連政府機關和保險公司都會委託他們協助調查。

因為這些諸多因素,所以他們這間小公司的營運狀態,在這幾年的努力下來,還算是維持的不錯。

特別是,她家老闆又比別人家的要更加小氣、奸詐、狡猾、卑鄙、無恥、下流——

“韓、武、麒!”

一聲驚天巨吼,第二十八次在公寓門口響起,那怒氣衝衝的咆哮,貫穿了門牆,直衝入耳。

下一秒,丁可菲就聽見樓下大門被猛然踹開的聲音,跟著熟悉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

“韓武麒,你這個不要臉的王八蛋,給我滾出來!”

她盡力迅速的遠離二樓門口,果然下一瞬,二樓的門也被人踹了開來,厚實的木門硬聲破裂,她低頭趴在沙發後面,閃過飛散而來的木門碎片,跟著就看到那闖進來的人,怒髮衝冠的直直朝她逼近。

“他在哪裡?那天殺的混帳人在哪裡?”

踹門而入的人,是個女的,她身穿套裝、相貌秀麗,但臉上的怒氣卻教人不容忽視,當然她的暴力破壞,更是讓可菲毫不猶豫地立刻在第一時間指著樓上,出賣了那沒良心的老闆的最重大原因。

“在他房間裡。”

女人聞言旋即回身,帶著騰騰的怒火,如風一般重新飆了出去。

直至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腳步聲和憤怒的咆哮一起往樓上移動,可菲才握著掃把鬆了口氣,有些腿軟的坐在沙發上,輕拍胸口。

唉,真是嚇死她了。

樓上再次傳來門板破裂的巨響,跟著是砰砰咚咚的打鬥聲。

她抬眼看著天花板,不禁又再次嘆了口氣。

唉,看來等一下,她又有得收拾了。

***    ***    ***

“韓武麒,你這王八蛋——”

女人衝進門來時,男人依然躺在床上,埋頭猛睡。

老實說,他不是沒聽見她在樓下叫囂的聲音,只不過能睡一秒是一秒,所有的休息都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呀。

所以,當她踹破了他的門衝進來時,他還是躺在床上的,直到她衝到床邊,抬腳欲將他踹下床,他才伸手抓住她的腳踝,可這女人向來難纏,右腳雖被抓住,她一扭腰左腳便跟著順勢踢來,若非她今天穿的是窄裙,行動不是那麼順暢方便,慢上了那麼一慢,剛好讓他來得及往後躺平閃躲,否則他非得被踹歪鼻子不可。

可這一躺,卻讓她右腳掙脫了鉗制,手往床沿一撐,整個人就恢復平衡上了床,而又毫不客氣地用膝蓋壓著他的胸口,半跪在他身上,跟著當頭就要給他一拳。

為了保住他的俊臉,他只好伸出大手,抓住她的大腿,往兩旁一拉,讓她整個人失去平衡地跨坐在他身上,他趁她不穩,迅即起身,用蠻力反將她壓在床尾,抓住她欲反擊的兩隻小手,嘻皮笑臉的湊到她面前說:“親愛的,你可不可以偶爾換個詞彙?老是王八蛋來、王八蛋去的,你罵不厭,我都聽煩了!”

“鬼才是你親愛的!”她抬起頭用力撞向他高挺的鼻樑。

他忙後仰,躲過了鼻子,下巴卻沒閃過去,被她撞個正著,害他因為猛裂的衝擊力差點連舌頭都咬掉了。

“Shit!”他咒罵出聲,她的膝蓋在這時也跟著掙脫了他的壓制,往他的鼠蹊部頂來。

不想自己被絕子絕孫,他在第一時間鬆開這暴力女翻下床去,笑著喊:“嘿,學妹,耿叔沒告訴你這招是犯規的嗎?”

“有啊。”她扭腰跟著翻下床,左腳照樣往他命根子踢去,皮笑肉不笑的道:“這招就是他特地教我,專門用來對付色狼的!”

他伸手架擋,本想重施放技的抓住她的腳,她這回卻沒給他機會,早已抓起一旁的檯燈往他腦袋砸來。

他忙往後閃,笑道:“哪個色狼那麼不長眼敢找上你?”

檯燈砸到牆上,和掛在牆上的月曆海報一起掉到地上,發出乓嘟聲響。她旋身又是一腳,他再躲,她一腳正中他身後的衣櫃,便宜的木製衣櫃應聲而裂。

“喂,這個衣櫃是新的!小肥才剛買回來而已——”

“你知道心疼了?我的工作也才剛找到而已,我連薪水都還沒領到——”

“咦?你又被開除了嗎?不會吧?我就說當會計不適合你嘛!”他嘻皮笑臉地一邊閃躲架擋她的拳腳。

“你少裝蒜!我的工作哪一次不是你搞砸的?”

她氣急敗壞的再次出招,他卻遊刃有餘的開口抗議道:“冤枉啊大小姐,我今天早上才剛從國外回來耶!不過沒關係,既然你失業了,看在你是我學妹的份上,明天你就可以來上班了!你不用太感激——”

“感激?我大學畢業四年,找了二十八個工作全都被你破壞掉!感激?我又不是腦袋壞掉!要我到你公司上班,除非天塌了!”

隨著她的咆哮,一記憤怒的上勾拳,漂亮地再次正中他的下巴。

他被打得頭往後仰,退了一步才穩下來,眼看她拳頭又來,他眼明手快地側身扣住她的右腕,往自己這邊一轉一帶,將她整個人反轉鉗在懷中,另一手不忘抓住她往後攻擊他胸腹的右手肘,這才得已喘息一下。

“放著這麼好的身手不用多可惜?”他張嘴喬了喬被打得幾乎要脫臼的下巴,不死心的湊在她肩頭上問:“話說回來,有二十八個那麼多嗎?有些是你自己被人家開除的吧?”

她聞言俏臉火紅,惱羞成怒的抬腳用力往他的大腳踩去,罵道:“如果不是你三天兩頭就跑到我工作的地方瞎鬧,我才不會——”

他忙抽腳,揚眉說:“奇怪,我記得上回明明就是你自己把老闆的兒子揍了一頓——”

沒踩到,她換腳再踩,火大的辯駁,“那傢伙是電梯之狼!我只不過是為民除害!”

她踩、她踩、她踩踩踩!

她卯起來踩他的腳,他只好卯起來閃,但一張嘴可沒閒著,不斷繼續勸道:“是是是,所以說,既然都是要為民除害,來我公司做,不但有薪水可以領,還有勞健保外加三節獎金,而且每年都有機會用公費出國度假,又可以善加利用你暴力的……呃,我是說矯健的身手,這樣不是很好嗎?”

說到這個她就氣!

她用力把頭往後撞,滿意的聽到他叫痛的聲音,手腕在這時終於稍稍鬆開,她手一旋,反抓住他的衣領,閃電般使出一記過肩摔,將他結結實實地給摔倒在地上。

她暴怒的踩著他的胸膛,揪著他的衣領,怒髮衝冠的直罵:“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去找一個正常的工作做?你以為我為什麼死都不肯到你這間爛公司做事?我就是不想繼續替你們這些笨蛋擦屁股!你帶著阿震他們胡搞瞎搞就算了,卻每次都牽連到我身上,害我從國中時代就背上大姊頭的太妹惡名!每次好不容易有男生對我感興趣,一聽到我是誰,就閃得比火箭還快!在學校時就算了,我才不要連出社會後還繼續被人當大姊頭看!”

他恍然大悟的道:“咦?所以你是怕嫁不出去啊?那這樣好了,你來我公司上班,要是你三十歲以後還嫁不出去,我保證找人娶你!”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她火氣更旺。

“誰說我嫁不出去?我就算真嫁不出去也用不著你操心!”她臉色鐵青地更加用力踩著他的胸膛,雙手也更加揪緊了他T恤圓領,吼道:“韓武麒,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你敢再來找我,或是對我新找到的工作動手腳,我就把你這間破公司給拆了!”

韓武麒被踩得岔了氣,她使勁的雙手更是讓他無法呼吸。

“你聽到了沒有?”她眯眼喝問。

“我沒有……辦法……”他指著她的手腳,嘶啞的說:“呼吸……”

“再有下次,我保證讓你歇業停工!哼!”撂下狠話之後,她這才鬆開了手,掉頭大踏步地離開。

氣管終於暢通的韓武麒,痛苦地躺在床上嗆咳、喘氣,雖然差點被她給勒死,笑聲還是忍不住逸出喉嚨。

啊,該死的,他一定要讓這女人加入他的公司!

“你又把她的工作給砸鍋了?”

聽到這句話,他不禁轉頭,只見一名濃眉大耳的男人站在被踹爛的門口。男人的上半身打著赤膊,下半身只穿著一件短褲,他全身上下的肌肉結實健美,脖子上的毛巾和溼透的黑髮,顯示他才剛從浴室出來。

“嘿,我今早才下飛機。”韓武麒眼也不眨的笑著說:“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應該知道的。”

對,不過工作期間他也看到韓打了好幾通電話回來。

“你敢發誓她被開除和你完全無關?”

“呃……”他乾笑著。

男人跨過門框,走進房裡,語氣平穩的看著他說:“經過那麼多次的教訓,我以為你該放棄了。”

“是應該沒錯。”依然躺在床上的韓武麒挑起了眉,笑著說:“可惜我從來沒有把‘放棄’這兩個字學好。況且,像她這麼一個武術天才去當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你不覺得實在太暴殮天物了嗎?你看她那樣子,怎麼看都不像個會計,她的小屁股要是能黏在椅子上超過一個小時,那才真的有鬼。不用兩天,她就會因為無聊而死了。”

“我只是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男人蹲下身,撿起地上破掉的木門,扛在肩上,看著床上的學長,提醒他說:“你別忘了,耿叔幾乎把他會的全教給了她。相信我,下一次她真的會把我們公司拆了。”

“拆了正好。”韓武麒哈哈笑著道:“那樣子的話,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和耿叔求償了。”

這傢伙總有一天會被嵐宰掉的。

看著那嘻皮笑臉,完全不知悔改的男人,屠勤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扛著門走了出去。

***    ***    ***

他第一次看見她,是在一場鬥毆之中。

那天,他中途蹺課,拎著書包、咬著麵包,正要趕去打一個薪水極高的臨時工,卻在途中穿越廢棄的日式房舍空地,想抄小路過去時,看見一群不良少年在打架。

說是打架,或許還不太正確,因為雖然是好幾個少年攻擊她一個,但實際上的狀況,卻是她在痛毆那幾個男生。

她比大部分攻擊她的混混都長得要矮,卻在轉瞬間用十分漂亮的動作將那些毛頭小子全都打倒在地。

陽光下的少女,英氣颯颯。

少女出拳、踢腿,回身再飛去一腳。

她長長的辮子隨著身體的移動在藍天中迴旋,臉上甩出的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精采無比的兩段式的飛踢更是讓他忍不住想起立鼓掌。

她的武打招式不只漂亮而且實用,每一拳、每一腳都結實打在要害上,鼻子、下巴、胸腹、腰腎,她的力道強勁,不良少年們很快的全都被她打倒在地。

其中一名捱揍的少年憤恨難平,從地上爬了起來,掏出一把蝴蝶刀便朝她背後戳刺而去。

他離得太遠,只能抓下嘴裡的麵包,一邊朝那傢伙丟出去,一邊出聲警告。

“小心後面!”

麵包干擾了對方的動作,她回身,用了一招擒拿手便將刀子手到擒來,還順便握拳將拿刀的不良少年狠狠的當頭揍了一拳。

少年哀號出聲,被揍得跌在地上,鼻血直流。

她站在原地,冷冷的環顧那些不良少年,左手耍著蝴蝶刀,銀色的刀光在她手中飛舞,看起來還真像只銀色彩蝶。

“還有誰想再試試?”

她嬌聲喝問,嬌顏上卻有著冷酷的表情。

不良少年們狼狽的飛奔而逃。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啪地停下手中耍弄的刀子,轉身看向他。

那時,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穿著制服,而且還是國中制服。她樣貌清秀,不是那種會讓人驚豔的美少女,但也不是醜到不能看,事實上,她就像那種隨時可以在街上看到的鄰家小妹。

“謝謝你的幫忙。”她說,然後將蝴蝶刀扔進水溝中,才抓起掉在一旁的書包,轉身離開。

“嘿,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她挑眉,不答反問。

她有一雙烏黑漂亮的大眼,他露齒一笑,指著自己說:“我?韓武麒。”

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擱在牆上,一搭一跳,就翻過了圍牆。

他愣了一下,才趕上前,翻上了牆,但她早已不見了蹤影。

她沒說她的名字。

他坐在荒廢的日式宅院圍牆上,笑了出來。

之後,靠著她的制服,他還是找到了她,查出了她的名字。

她叫封青嵐,是學校裡相當有名的風雲人物。

那一年,他十八,她才十五。他已經高中快畢業,她還是個國中的小毛頭。

那一年,他因為曠課過多被留級,她則再次拿下全年級的空手道冠軍。

那一年,他遇見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導師。

那一年,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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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想殺了他!”

“誰?”

“我應該殺了他!”

看著揹著行李進門,一臉憤恨難消的封青嵐,鄔曉夜輕笑出聲,她沒停下手中勾毛衣的棒針,只是挑眉問:“等一下,讓我猜猜,小武又害你被開除了?”

青嵐將行李放到自己房間,不忘繼續揚聲罵著:“那個低級不要臉的下三濫,他上輩子一定是蟑螂,不對,是吸血蟲、血蛭,被黏上就甩不掉了!”

“可他不是人在國外工作?”她記得那群男生上星期才去加拿大調查油井爆炸意外。

“誰說他人在國外就代表他不能搞鬼?”青嵐一邊脫掉自己的外套,順便換上輕鬆的背心,一邊氣沖沖的道:“製造不在場證明,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是難事,遠端操控他那些豬朋狗友,更是他的拿手絕活!上回他叫人寄黑函給我們公司的老闆娘,說我和老闆搞婚外情,這次更過分,竟然寄信到我們公司的電子信箱,說我拋夫棄子——”

她把頭從房間門口探出來,火大的對著坐在客廳裡的曉夜咆哮道:“我連嫁都還沒嫁過,哪來的夫和子可以拋啊?”

“光是一封電子信件,你主管就信了嗎?”

她縮回房裡,套上短褲,才氣憤不已的走出來,繼續對曉夜控訴那王八蛋的惡行。“他那封家書可寫得精采了,一副浪子回頭金不換,改過自新的深情丈夫淚求愛妻回家的模樣,還附了一張全家福的合成照片,把我小時候的照片給弄上去,大家全說那孩子像我,教我真是頭冒三條黑線,全公司所有人都在我背後指指點點的,任我說破了嘴皮子,還是有人會苦口婆心的勸我夫妻床頭吵、床尾和!那種狀況我還待得下去才有鬼!”

曉夜聞言,差點噗哧再笑出聲,她忍住笑,替小嵐倒了杯水,勸道:“好了,你就彆氣了,反正最近你耿叔他們弄了艘二手船,說整修好要出海去釣魚,你回來正好可以參加他們的首航。”

“船?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他們現在天天輪流往港口跑,每次回來都弄得滿身油漆。”

“我去看看,馬上回來。”青嵐雙眼發亮的跳了起來,丟下這句話就勿勿跑了出去。

看著才剛回來又跑出門的小嵐,曉夜揚聲提醒:“騎車小心點,漁港附近在修路。”

“知道了。”

她頭也不回的揮揮手,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    ***    ***

藍色的天空,一望無際。

從她的視線看出去,湛藍的天,藍得沒有任何一絲雲彩。

空氣裡除了鹹鹹的海水味,還夾雜著有些刺鼻的柴油味和她開始逐漸習慣了的魚腥味。

在老家的生活,向來是優閒而自在的。

沒有太多的車鳴喇叭,也沒有太多的喧囂吵雜。

封青嵐躺在老漁船的甲板上,眯著眼,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回到老家已經一個星期了,她天天往漁港跑,陪著他們幾個老人家整修漁船,或著該說,看著他們整修。

除了一開始幫忙洗了甲板之外,她多數的時間都在甲板上發呆。

“嘿,小鬼,別賴在這裡擋路。”老人家一號扛著兩桶柴油跨過她。

“我已經不是小鬼了,哼。”她對他壯碩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小嵐。”老人家二號跟著經過,笑著丟了兩瓶東西給她,“如月要我把這拿給你,要你別再忘了擦。”

她轉身接住,拿起來一看,一瓶是防曬,一瓶是曬後霜。

她吐了吐舌,乖乖把防曬乳液給擦上。

甲板下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她重新躺回甲板上,閉上眼,又打了個呵欠,感覺海水輕輕拍打著船身。

風輕輕吹著,遠處有著海巡隊船隻進港的馬達聲,更遠的地方,海鳥在藍天上盤旋輕叫著,附近偶爾還會有車子經過。

突然,她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眼,才發現是老人家三號。

他不知何時上了船,在她身邊擺了一瓶運動飲料。甲板上,也在不知何時多了好幾桶水和一隻工具箱,他正要下船拿其他東西。

她完全沒聽到他移動或放東西的聲音。

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已習慣他們總是走路無聲,但偶爾還是會被嚇一跳。

她坐起身來,抓起運動飲料,打開瓶蓋,喝了一口,一邊看著他靈活的移動巨大的身體,從岸上扛了幾塊裁切好的木板上來。

岸上原本和藍色小貨卡並排停放的銀色休旅車換成了黑色的吉普車,讓她知道船上的人走了一個。

啊,這些像貓一樣走路無聲的老人家。

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卻也曉得對他們來說,那早已經成為他們本能的一部分。

他們有許多奇怪的習慣和本能,像是走路無聲、刀不離身,家裡到處藏有違反槍炮彈藥管制條例的武器,睡覺一定要睡靠門的地方,永遠保持過人的身材和體力,或一定要有人輪流待在家裡——

她知道阿姨們抗議過最後面這點,不過這是少數他們堅持且絕不退讓的事項之一,特別是在幾次意外之後,他們更是將此奉為圭臬,從來未曾打破過。

這些老人家雖然在某些時候強勢得和惡霸沒兩樣,但她卻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們。對她來說,他們就像她失而復得的父親。

說真的,她一直很慶幸大猩猩在老媽過世後,沒有忘了自己答應老媽的承諾,將她領了回來。

他們從以前到現在,唯一讓她不滿的,就是沒有處理掉韓武麒那隻吸血蟲。

老實說,他們覺得他很有趣。

事實上,他們把那傢伙惡整她的事,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看。

如果她肯承認,她想他們還滿喜歡他的……好吧,應該說他們非常喜歡他才對。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來,他們早已把他當成另一個兒子看待。

可惡。

“怎麼了?”

聽到這句問話,她猛然回神,看到叔叔挑著眉,才發現她剛把那句詛咒罵出來了。

“沒。”她拿著運動飲料,盤腿坐到他身邊,顧左右而言他的問:“這些是要做什麼的?”

“櫃子。”老人家三號將木板放到甲板上,跟著就開始工作起來,邊開口問:“這次打算在家裡待多久?”

她看著他紮實的組合那些木板,又灌了一口飲料才道:“不知道,我回來前,把履歷表寄出去了,不過到現在都沒接到一通面試電話。”

“你還想回北部工作?”

“嗯,那裡工作機會比較多啊。”她伸手幫他壓好木板,沒好氣的道:“況且,韓武麒那王八蛋早把我的名聲搞臭了,這裡的人從以前就覺得我是太妹,即使我考試成績再好,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我是在外面混黑社會的,誰有那個膽子敢僱我?”

“耿野。”他拿起槌子,將釘子一根根牢牢釘上,邊回答她。

那是很好的選擇沒錯,小武膽子再大,也不敢找大猩猩麻煩。問題是,大猩猩實在管太多了。

“我不要,他像管家婆一樣,羅哩羅唆的,而且他根本公私不分。”

“桃花?”

“不要,她已經請了三個店員了,而且假日很忙的時候,你們都會去幫忙,我去只是坐領乾薪而已。”

“如月的店?”

她笑出聲來,“海洋叔叔,如月姊那裡根本不缺人。”

的確。

如月的店平常真的滿閒的,如月和莫森甚至有時間睡午覺。

海洋笑了笑,“抱歉。”

“沒關係啦,我也不是那麼急箸一定要立刻找到工作。”她笑著朝他皺了皺鼻子,耍賴說:“反正還有你們會養我嘛。”

她話聲方落,就聽到身後有人開了口。

“對,再不濟,我還是可以想辦法把你嫁出去。”耿野伸出大手揉著她的腦袋,笑著說:“就怕你這小鬼一點女人樣都沒有,要是沒人要的話,我本就虧大了。”

“我才不會沒人要!”她抗議的拍開他的手,仰頭著惱的抗議,“臭老頭,別老是揉我的頭,我已經二十七了,又不是才十二!”

“什麼老頭,我連五十都還沒滿!”耿野雙手擦腰,低頭瞪著她道:“你喊曉夜她們就喊姊,叫我們就叫老頭叔叔的,曉夜和我是夫妻,你輩分還亂叫一通,你的書都念到北極去了啊?”

“好啊,既然這樣的話,”她跳起來,雙手也擦在腰上,仰頭用鼻子瞪他,“那我等一下回去就改口叫阿姨,曉夜姊她們要是問起來,我就說是你教的!”

耿野聞言,立刻咆哮著要伸手抓她,“臭小鬼,你敢去和我老婆亂說話——”

早料到他每回吵不過就會動手,她閃得可快了,一溜煙就翻過船舷,跳到岸上,邊笑著挑釁喊道:“臭老頭,我就是要說——”

“你這野丫頭!”見她跑得飛快,一上岸就跳上重型機車,準備溜之大吉,他咒罵了一聲,卻還是不忘在船邊提醒喊道:“騎車別騎太快——”

“知道啦!”

她答得順口,機車卻還是如箭一般疾駛出去。

見她在轉彎處仍沒放慢速度,連人帶車幾乎是快平貼在地上才彎過那個彎,耿野差點被她嚇出心臟病來,不由得咒罵連連,“Shit!到底是誰教她那樣騎車的?”

“你啊。”

“我才沒有,我只教過她騎單——”他猛然轉身抗辯,回頭看到海洋才想起那的確是他教的,正確來說,他沒有真的教過她,但他的確那樣子騎過車,一句詛咒瞬間溜出了口:“該死!”

“沒錯。”海洋同意的點點頭。

“當個好榜樣真他媽的難!”他繼續咒罵。

“沒錯。”海洋繼續點頭,開口補充:“當個好父親一樣很難。”

耿野看著好友,再想到家裡那群小鬼,不禁用力點頭同意。

“沒錯!”

***    ***    ***

她是在半夜三點零八分接到那通電話的。

刺耳的電話鈴聲,幾乎在第一響就將她給驚醒,她沒給它響第二聲的機會。

“喂?”

“我家老闆失蹤了!”

“小姐,你打錯電話了,報警請打110。”

她啪地一聲將電話掛了回去,然後躺回枕頭上,它卻在三秒後再次響起。

“喂?”她口氣很差的再次接了起來。

“嵐姊,是我啦!”

嗯?

她睜開眼,困頓的問:“你哪位?”

“是我啦,我我我……是是小菲,丁可菲……”

“誰?”

“小肥肥啦……”哀怨無奈的聲音帶著些微的啜泣從電話那邊傳來。

小肥肥?昏沉的腦袋猛然驚醒,她認識叫小肥肥的只有一個,韓武麒公司裡的女傭兼小妹,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話筒裡又傳來顫抖緊張的聲音。

“我家老闆失蹤了,我找不到他,大家都不在,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她不敢相信的瞄了一下牆上顯示三點零八分的鐘,火大的道:“他失蹤了就去報警啊,你打電話給我幹嘛,我又不是他老婆!”

“可可可……可是……我我我……我不會講俄……俄文……”

青嵐聽了一愣:心中忽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蹙眉再問:“打電話報警和你會不會講俄文有什麼關係?”

“呃……因為老闆他……他是在俄羅斯失蹤的……”

***    ***    ***

“Shit!那些狗孃養的——”

這一句,是韓武麒手機斷線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剩下的語音,全被一場轟然的爆炸聲響給淹沒了。

然後,下一秒,手機就斷線了。

老實說,她真是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管那傢伙的死活。

但小黑人在阿拉斯加、小黃人在巴西、小白人在澳州,紅眼其他能跑外頭的全都在忙,根本抽不出空,留在公司裡的,就只剩那個小肥肥。

偏偏她很清楚,如果她不去幫那傢伙,要是被那些老人家知道,他們一定會自己跑去。

那傢伙,真的是——該死的大麻煩!

所以,她只好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留了張紙條在桌上,然後在半夜偷偷摸摸的溜出門,一邊咒罵那沒用的蠢蛋,一邊開車北上。

她在破曉時趕到那間破公司,那女孩一看到她,就對她露出那種小動物淚汪汪的眼睛,只差沒抱著她的大腿嚎啕大哭。

幸好這隻小肥肥,膽小歸膽小,腦袋卻還算清楚,她人一到,小肥肥已經把韓武麒這回的業務資料全準備好,她甚至將那通電話錄了音。

“老闆說,為了以防萬一,公司每通電話都要錄音……”小肥肥一連解釋,一邊用力擤了下鼻涕。

紅眼的電腦機房在地下室,因為對這沒興趣,她以前不曾下來過,但聽過那幾個男生提起,他們把大部分的錢都砸在電腦機房和一間足以媲美FBI在匡提科的檢驗室。所以,她實在不應該太過訝異那些男生會把這地方,弄得像拍科幻電影的場景一樣。

小肥肥點擊了幾下滑鼠,叫出那錄音檔,播放了一次。

他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了出來。

“小肥,幫我分析我寄回去的東西,你明天早上應該就會收到,分析好後,把資料傳回——”

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她們先是聽到幾聲槍響,中間夾雜著他的咒罵,跟著就是那聲爆炸巨響,然後手機就陷入斷線狀態。

“這通電話之後,我就聯絡不到他了。”可菲吸吸鼻子,“我打了電話到他住的飯店,對方也說他早上出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他去俄羅斯調查什麼?”

“博物館失火意外。”小肥肥把資料遞給她,“莫斯科的博物館舉辦名畫展覽,但上星期展場發生大火,有好幾幅世界名畫都燒掉了,柯斯坦保險公司委託我們調查意外的原因。”

青嵐很快的翻閱了一下資料,看到他在幾行字上用紅筆畫了線,一旁寫了一個字“燒”,旁邊還有一個大大的問號,然後又畫了一個錢的符號。下面一頁是他傳回來要求調查的幾個人名。

“他不認為畫被燒掉了?”

“嗯。”小肥肥點點頭說:“被燒掉的畫有十三幅,因為消防隊到得早,所以並沒有完全燒成灰燼,本來保險公司只是懷疑失火併非意外,而是人為縱火,但老闆看了之後,覺得那些油畫被掉包了,有人放火燒掉那些假畫,以掩蓋畫被偷的事實。”

一般小偷不太可能會有她剛剛聽到的那種火力。

這事情背後,恐怕還有更糟糕的問題存在。

青嵐擰著眉,交代道:“我剛在車上打電話訂了機票到日本轉機。你接到快遞後,儘快把東西分析出來,資料出來就打這支手機號碼給我。還有,別讓柯斯坦保險公司的人,知道我的存在,若有人再打電話問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四個小時後,她到了日本,透過莫森叔叔和CIA的特殊關係,拿到了俄羅斯的簽證以及更詳細的資料,和在莫斯科能夠接頭的人。

從日本再上了飛往莫斯科的飛機,她趁有空在飛機上將所有的資料全看過一遍,然後小睡了一下,才終於抵達莫斯科,但因為海關通關速度實在太慢,等她走出機場時,已經又過了三個小時。

雖然已是春夏交際的時節,這個城市依然透著些許寒涼。

她從機場叫了車,到了CIA的人給的地址,對方在確認她的身分後,沒多問什麼,只給了她一袋黑色行李,她打開檢查了一下,確定無誤後,便提著它離開了。

她要計程車開到那笨蛋住的飯店附近的一間小旅館,她走了進去,卻又從後門溜了出來。

大猩猩和海洋叔叔,向來教她不要相信那些情報人員,即使是莫森叔叔也如此,何況她壓根不喜歡被人偷窺,所以她從後頭的巷子裡,走到另一間旅館,確定沒人跟著她,才訂了一間房。

她把行李放好,洗了澡、吃了飯,將刀子綁在小腿上,手槍放在枕頭下,然後躺在床上等天黑。

打從她被大猩猩領回來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必須學著保護自己。

扶養她長大的三個男人,年輕時都曾是傭兵或情報人員,他們深愛妻子,也疼愛她及其他沒有血緣的孩子。

但因為過往的行業,他們始終有著自己的敵人。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他們的負擔,甚至是弱點,所以她很努力的和那幾個男人學防身術。

大人們也曾經反對過,但她和男孩們一起說服了他們,如果曉夜姊她們都需要學著防身,男孩們和她當然也需要。

於是,他們教了她及男孩們該怎麼保護自己,從防身術,到刀法、槍法,甚至是追蹤,還有如何隱藏形跡。

男人們教他們該注意什麼,該小心什麼,以及遇到了突發狀況,又該如何做。

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在武術上的過人天賦,男孩們在成年前幾乎沒打贏過她,即使是現在,他們也常在過招時輸給她。

看著旅館房間上方剝落的油漆,有那麼一瞬間,她懷疑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做什麼?

沒錯,這幾年,她是曾經和叔叔們跑過幾個國家,但她從沒自己一個人出來過。沒錯,她是有一身武藝,但她未曾拿來對付過真正殺人不眨眼的罪犯……好吧,就算有幾個,但那些人卻不是CIA所暗示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俄羅斯黑手黨。

她憑什麼以為她可以靠著自己單槍匹馬的,就能深入虎穴,解救那個把自己陷入麻煩沼澤中的大笨蛋?

她應該告訴叔叔他們的。

那或許是比較正確的做法,告訴他們,然後讓他們解決這一切麻煩。

她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不,那不是正確的做法。

他們已經退休了,韓武麒不是他們的麻煩,他向來就不是他們的麻煩,而是她的。

他一直都是她的超級無敵大麻煩!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會找到家裡來,也不會認識叔叔們,更不會因此被CIA的老鼠頭子看上。

有時候,她會猜想,如果當年她沒將他打倒在地上,讓他在叔叔們面前丟臉,他或許就不會答應老鼠頭子到美國受訓。

而她,說不定早在幾年前就能徹底擺脫他了。

這樣一來,事情也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也不會一路從蟑螂演化到血蛭,再進化到魔鬼沾,最後演變成用三秒膠黏在她身上,教她撕都撕不掉的一塊口香糖——

他無賴的笑臉浮現在眼前,她惱怒的張開眼,忿忿的咒罵著。

“該死的笨蛋,你最好還好好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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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黑了。

暗沉沉的夜,無月,也無星光。

她靠著揹包裡的工具,從那間大飯店的隔壁屋頂,潛行過去。

飯店屋頂上的門鎖和保全系統,都如CIA的資料所說,她很快就溜了進去,將寒風和暗夜都關在門外。

她從安全樓梯走下去,到了他所住的樓層,確定走廊上沒人,才很快的走了出來,然後用萬用鎖開了他的門進去,將門迅速關了起來。

房間裡很暗,只有窗簾縫中,隱約透進了一絲微光。

她站在門內,可以看見靠牆的電視,電視旁的小冰箱,靠窗的桌椅,以及在房間中央的那張床,還有在浴室外頭的衣櫃。

她沒有開燈,一方面是怕有人在監視這裡,一方面卻是莫名的直覺告訴她這地方有些不對。

眼前的一切,在黑暗中乍看很正常,但仔細一瞧,所有的東西都是被翻過的,電視櫃的櫃子是打開的,衣櫃和冰箱的門也沒關好,窗邊的桌上和地上散亂著一堆文件,床上亂得像有人剛在上頭打滾過,床被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兩顆飽滿的枕頭,也被人開膛剖腹後,隨意丟在地上。

但這一切,都不是她覺得不對的地方。

有人翻過了這裡,而且顯然不是原屋主,這點她早已料到。

敞開的窗透進一陣冷風,揚起了地上從枕頭中掉出來的潔白羽毛,窗邊桌上的幾張文件,也隨著輕飄落地。

房間裡靜悄悄的,除了紙張翻飛飄然的聲音,和遠處偶爾傳來的車聲,了無其他聲息。

她無聲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文件,卻看見牆上插座插著一個筆記型電腦的變壓器,但電線的另一端,並沒有連接著電腦。

他的筆記型電腦被人拔走了。

地上和桌上的文件,都不是什麼太重要的資料,一些莫斯科博物館的簡介,一些柯斯坦保險公司的資料,還有他簡單記下的失火日期及時間。

重要的,顯然早已被人搜走。

一旁的垃圾桶裡,有著兩罐啤酒空瓶,床頭櫃上,還擺放著一盒吃到一半的餅乾,和一瓶開了卻沒喝完的啤酒,還有在啤酒瓶旁邊的菸灰缸。

她盯著菸灰缸,和被捻熄在其中的香菸。

香菸只抽了一半就被捻熄了,她一進門,就聞到了煙味,那也許是他之前抽菸所殘餘的味道,但是這房間並非密閉的,窗戶是開著的,空氣也十分流通——

她方領悟過來,就感覺到身後傳來人體的溫度。

“噓。”他貼著她的耳,極為輕微的開口吐出這個字。

那個字,如風中嘆息,瞬間即逝。

她動也不動的,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回頭,也沒有嚇一跳,甚至沒有動到一根指頭,她手中的文件,也都還握在手裡。

他佩服的揚起嘴角,自己果然沒看錯這個女人。

“房裡有竊聽器。”他更加貼近她身後,低下頭,在她耳畔悄聲再說。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肩頸僵了一僵,卻還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嗅聞她身上熟悉的香味。

天啊,他真是該死的想念這個女人。

方才看到進來的人是她時,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她往前走了一步,然後無聲無息的轉過身來,瞪著他。

“你在這裡躲了多久?”她說。

她的語音同樣小聲,他假裝沒聽見,再次湊到她耳邊,“什麼?”

誰知這女人半點不給他吃豆腐的機會,只是伸出手,用力擰了他腰側一下,痛得他眼淚差點飆了出來,卻又不能叫痛,只能埋首在她肩頭,壓抑地含淚說:“你好狠……”

“再不把你的手從我身上移開,就別怪我攻擊你的——”

她話沒說完,他已經迅速退開兩步,而且很乖巧的把原先已經要罩住她臀部的大手舉得高高的。

算這傢伙識相。

她將手中的文件,輕輕放回桌上,挑眉再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知道的。”他露齒一笑,悄聲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冷冷地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光,上上下下的將他給打量了一遍。

眼前的男人,頂著一頭亂髮,套著一件暗灰色的棉衫,一雙長腿套著一條又髒又破的牛仔長褲,在最下面的那雙大腳,則佈滿了數道新添的擦傷。

他右腳大拇趾的指甲翻裂開了一半,左腳腳背上則有著一塊有如拳頭般大的淤青。他的腰腹左側,有著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捲起袖子的手臂上更是佈滿大小擦傷。

他那一張原本俊帥的臉,此刻更是有如三歲孩童的畫布一般,慘不忍睹。

腫起來的右眼、破掉的嘴角、歪掉的鼻樑、佈滿青紫的面容,他只要背上再多一塊肉瘤,就可以直接去應徵當鐘樓怪人了。

這傢伙,真的是萬般狼狽。

但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的,卻是他臉上那討人厭的笑。

她從來沒看過誰慘到像他這樣,卻還笑得出來的。

“傷得很重嗎?”她指著他腰腹的血跡,幾近無聲的開口詢問。

他低頭看了一下,突然就掀開身上的衣服,揚起嘴角看著她說:“這不是我的血。”

那的確不是他的血,除了有些淤青之外,他結實健壯的小腹依然完好無缺。

“發生了什麼事?”

他才要張嘴回答,眼角就瞄到窗外異樣的閃光,他沒有第二個念頭,想也沒想就飛身撲倒她。

毫不間斷的槍聲如雷雨一般密集響起,玻璃碎裂灑落在兩人身上,她被他這麼猛力一撲,胸腔裡的空氣幾乎全被擠壓而出,卻還聽到他自以為幽默的貼在她耳邊喊道:“親愛的,我很想和你閒話家常,但恐怕這裡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他邊喊邊從她腰後抽出手槍,她很想揍他,不過還是選擇了先從靴子裡抽出另一把武器,和他同時一起朝對面大樓的射擊手開槍。

“該死,你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她惱怒的在槍林彈雨中咆哮。

“直到你來之前,這地方的確是我安全又溫暖的小窩!”他一連開槍一邊吼道:“你被人跟蹤了!”

“我才沒有!”

她瞪他一眼,卻差點被子彈打到,他及時伸手將她往自己這裡拉了一把。

對方火力極強,房間面街的那扇牆幾乎被子彈打得面目全非,知道這裡待不下去,他開口咒罵道:“Shit!先出去再說!”

這一次,她沒有和他爭辯,十分迅速地和他互相掩護,往飯店的走廊退去。

一到了走廊上,他就拉著她往安全門跑。

“你從哪裡進來的?”他頭也不回的問。

“不是正門。”她又不是沒腦袋。

“哪裡?”他拉開安全門。

“天台。”她忿忿不平的說,就見他果然朝下,而不是往上跑。

雖然滿心不爽,她還是跟著他跑。

很不幸的,兩人才往下跑沒兩層,一樓的安全門就被人踹開,跟著就傳來倉卒的腳步聲。

他在第一時間立刻轉往最近的出口,她沒有廢話的跟在他身後。出了樓梯,他也完全沒慢下速度,甚至沒回頭看她跟上了沒,只是在走廊上,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跑,一路跑到走廊盡頭,然後毫不遲疑的開槍,打破盡頭的玻璃窗,跟著便翻過窗戶一躍而下。

這傢伙都跳出去了,她還能怎樣?

更何況,用不著回頭,她都能聽到那些俄羅斯大熊已經來到了這一層樓。

挨子彈和從三樓跳下去?

她想也沒想,立刻將手槍塞到腰後的槍袋裡,跟著翻窗跳了出去,反正再怎麼樣,底下也會有他當墊被。

但這男人顯然早已想過逃亡路線,她才翻出窗外,就看見他掉在一個棚子上,可她光用目測就知道它撐不住他,果然她在往下掉的同時,他龐大的身軀也隨著棚子的斷裂一起往巷子底摔去。

她在半空中一挺腰,抓住街道上的街燈,旋轉了一圈,緩衝下降的力道,才在摔得狗吃屎的他面前安然落地。

青嵐還沒來得及享受這男人匍匐在她眼前的快感,街角就有人抓著槍衝了出來,她掏槍出來對付敵人,一邊催促。

“別躺在地上裝死,快點起來!”

韓武麒迅即爬起身來,一邊掏出了槍,解決了從另一邊來的敵人,然後覷了一個空,對她喊了一聲就衝過馬路。

“這邊!”

汽車的喇叭聲和煞車聲漫天響起,兩人一前一後,飛奔在大街上。身後的追兵開了槍,子彈擊在她身旁的石牆、燈柱、玻璃,她頭也不回的往前奔跑,跟著他拐進一條小巷——或者應該說是死巷!

她正想罵人時,他已經毫不猶豫的踩著一旁的公寓牆壁,借力使力的攀爬翻越石牆,她也只好有樣學樣的跟著攀牆翻過去,再一路衝過另一條大街。

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鑽進了一輛停在路旁的破車裡,她很快的上了車,他在下一瞬間就將車子駛了出去,速度之快,讓她整個人撞上了椅背,她只要慢上那麼一秒,恐怕就得自己一個人留在大街上逃命了。

他的駕駛技術和她印象中一樣的粗魯,但她仍設法在行進快速的車子中,在位子上坐好。

從後照鏡中,她可以看見從巷子裡追出來的俄國人,他們四處張望的樣子,讓她知道他們沒來得及看到兩人跳上了車。

她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往後靠到椅背上,開口問:“這輛車是誰的?”

“有人嫌我麻煩之後,我去弄來的,以防萬一。”

他將車子轉了幾個彎,才逐漸慢下速度,沿著河岸行駛。

這男人果然早備了後路,會把車停那麼遠,恐怕就是要避人耳目。

“有誰知道你來這裡?”

“你公司小妹,還有狄更生。”她看著窗外的夜景,雙手抱胸的回答。

狄更生?老鼠頭子?

他皺起眉頭,“你找他做什麼?”

“我需要武器,還有護照和簽證。”

“耿叔知道你在這裡嗎?”

“他要是知道,我就不可能在這裡了。”

“你下飛機後和誰接觸過?”

“只有CIA的人。”

“他們幫你訂的飯店房間?”

“對。”她的視線從後面拉進來,看著他說:“不過,我並沒有被人跟蹤。”

他扯了下嘴角,“那死老頭不是那麼好心的人,他自己找不到我,所以想靠你找到我,一邊還讓你欠他人情,你有求於他,他一定會找機會要回來,何況他幫你的事要是讓莫森知道,光是拿槍給你就會讓他死得很難看,於公於私,他都一定會派人跟著你。”

“我知道他會派人跟著我。”她捺著性子說:“所以我沒住那間飯店,我從後門溜了,到別的旅館,另外訂了一間房。”

“我不知道你會俄文。”

“我不會,但旅館的櫃檯會英文。”

他挑起了眉,笑意上了眼。

她的身手、體能和反應都是一流的,瞬間的判斷力更是無懈可及,方才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可能早就被拋在他身後了。

而她,在一陣亡命奔跑之後,卻連大氣都沒喘幾口,依舊鎮定如昔。

這女人果然如他所料,天生是吃這行飯的。

“你住在哪裡?”他一連開車,一邊問。

她瞥他一眼,冷聲道:“你不是說我被人跟蹤?”

啊,就這點愛和他計較的倔強不好,不過他早已習慣了她的脾氣。

“我不想在車上睡覺,既然你換了間旅館,我想我們可以冒險試試看。”

她瞅著身旁開車的男人,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說出了旅館名和所在的位置。

他知道那間旅館,它比較小,也比較便宜,它所在的位置其實離他住的飯店沒多遠,不過為了確保沒人跟上來,他還是多繞了一點路,才往那旅館的所在位置開去。

***    ***    ***

她的房間沒被人監視。

至少在兩人進房後,整整有半小時沒人破門而入,或拿子彈招呼他們。

他也鉅細靡遺的將整間房檢查過了一遍,沒搜出任何像是竊聽器之類的電子儀器。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韓武麒才洗去一身汗,從浴室裡出來,剛要在床上坐下,就看到她一臉冷的來到他面前,開口質問了起來。

唉,他屁股都還沒碰到床墊呢。

雖然知道遲早要回答她的問題,他還是寧願把自己弄得舒服些再開口,所以他繼續把自己的屁股放到床墊上,一連無辜的看著她說:“可以請你先幫我倒杯水嗎?我渴死了。”

她擰了下秀眉,但可能是看在他很可憐的份上,依然轉身去替他倒了杯水。

“喔,還有指甲剪。”

“或小剪刀也可以。”

“我想你該不會剛好有碘酒或醫藥箱吧?”

他接二連三得寸進尺的要求,讓她眼角直抽,火氣不斷往上攀升,誰知等她回過身來,卻看見他早已像只大懶貓一樣,心情愉悅的露出他的肚皮,攤平躺好了。

“啊,躺在床上的感覺真好。”他閉著眼,心滿意足的嘆了口氣。

能夠一腳將他踹下床的的感覺一定也很好。

若非看到他腳趾上的傷,她真的很想抬腳踹他,但偏偏他的大腳丫上的傷口又礙眼得很。

經過方才那陣奔跑,他斷裂的腳指甲又撕扯掉了大半,雖然他才衝過澡,那兒仍慢慢的滲出了血水。

那一定該死的痛!

彷佛受傷的是她的腳趾,她忍不住縮了一下,難以想象自己用那樣的傷腳在大街上奔跑逃命。

為了這一點,她從行李中,拿出簡易的醫藥包,連同手裡的那杯水一起回到床邊。

“你的水。”

他張開眼,看著她,然後露出了微笑,起身接過了那杯水。

“謝謝。”他說。

她在床邊坐下,“把腳抬起來。”

他乖乖聽話地把腳抬起來,沒有笨到說出任何蠢話,破壞這女人難得冒出來的善心。

她在他腳下墊了一塊布,打開藥用酒精棉片,替他指甲翻開的腳拇趾消毒,然後拿剪刀將那片指甲修剪到不礙事的狀態,再替它上藥包紮起來。

韓武麒垂首瞧著眼前的女人,心底浮現一股柔情。

她並沒有故意弄痛他的傷口,相反的,她動作十分輕柔,低垂的清秀眉目在替他處理傷時,微微擰著,像怕弄痛了他,教人很難想象她平時對待他的殘暴模樣。

他很想伸手撫去她眉間的皺摺,卻怕打破了這一刻。

不是沒見過她這般溫柔的樣子,從很久以前,他就曉得,在她火爆倔強的脾氣下,這女人也有著溫柔的一面,只是除了她認定的家人,很少人有機會能得到她的照料,看見她少顯於外的溫柔。

她總是堅強的保護捍衛著她的家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欺負她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鄰家小弟。她照顧他們,一如母雞護著小雞一般,即使是隻小她一歲的屠勤,她也一樣照護有加。

也許是在孩子們中,她年紀是最大的,她總是把一切的事情攪在自己身上,幫著大人們,幫著男孩們,以至於忘了她自己……

有時候,他真是對她所關心的家人們感到嫉妒萬分,他們總能輕易獲得她所有的注意力和關愛,不像他得費盡心力,才能讓她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嘴角譏諷地無聲扭曲著。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她現在會在這裡,完全是為了避免他把她心愛的家人拖下水。

“看什麼?”她頭也不抬的問。

“看你漂亮。”他目不斜視的回。

有那麼千分之一秒,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些,但那抹笑意,卻只是曇花一現。

“別再耍嘴皮子。”她解決完了他的腳趾頭,繼續把藥水擦在他腿上的擦傷,邊說:“我不喜歡不知道敵人是誰,你現在要說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嗎?”

嘆了口氣,他將水杯放到床頭櫃,背靠在床頭,看著她道:“柯斯坦保險請我來調查博物館失火意外,但似乎沒有人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說那一天晚上停電,沒多久就發現失火了。因為停電的關係,監視器處於停擺狀態,有十三幅畫幾乎被燒燬殆盡,但除了那一間畫室之外,博物館的其他地方都顯得完好無缺。柯斯坦的人一把照片傳來,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下飛機後,我立刻趕到現場,卻看見博物館的人將那間畫室全給清掃乾淨,甚至已經開始粉刷油漆,所有的證據都被銷燬殆盡,看得我一陣傻眼。”

“柯斯坦的人呢?”

“死了。”

青嵐一愣,瞪著他,“死了?”

他點頭,苦笑著,“車禍。就在我下飛機前的一個小時。”

她有些無言,這件事似乎從一開始就透著古怪。

“你公司小妹說你懷疑那些畫是假的?”

“對。”他爬了爬頭髮,深吸了口氣道:“那個死掉的保險調查員比爾,之前傳來的照片中,有一幅畫,沒有被完全燒掉,它的邊緣至少還有手掌大的部分沒被燒燬,所以我詢問博物館的人,燒掉的畫在哪裡?他們說畫被警察拿走了,我到警察局,說明我是保險公司的代表,那些俄國佬官腔打了半天,結果我最後是塞了錢才看到畫。”

他一扯嘴角,“我設法拿到了一些沒被燒燬的殘餘畫布,一部分拿到這裡的檢驗室,另一部分寄回去。我才回到博物館門口,電話講到一半,還沒進門,就有人從車上開槍對我掃射,那些人火力強大,我只好先逃命,他們一路追殺我,半點不在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害我花了點力氣才擺脫那些牙尖嘴利、緊咬著我不放的俄羅斯鯊魚。”

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卻曉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否則他也不會弄得這般狼狽。

“狄更生說,追殺你的人,是俄羅斯黑手黨。”

“我想也是。”他半點也不驚訝,只苦笑再問:“那死老頭還說了什麼?”

“他隨時歡迎你歸隊。”

“哈哈。”他乾笑兩聲,“那就免了。”

瞧他那副樣子,她也曉得他顯然不打算回去當情報人員。

她從來沒問過他為什麼離開CIA,但卻曉得絕對不是他能力不夠,至少他前任上司,一心記掛著想拐他回去。

“所以你現在對整件事,除了畫有可能是假的,還有俄羅斯黑手黨在追殺你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清楚?”她站起身,撕開OK繃,貼在他額角的傷口上。

“也不盡然。”他摸摸剛剛在浴室刮乾淨的下巴,嘆了口氣,抬眼瞧著她道:“如果畫是假的,那就表示有人偷換了它們,以現在這個狀況來看,換畫的人,和追殺我的人,八成脫不了關係。”

“你打算繼續查下去?”

“當然。”他咧嘴一笑,“你知道那十三幅畫的總價是多少嗎?”

“一億三千五百萬美元。”

他挑眉看著她,有些驚訝。

“我不是笨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我來之前先查過了。”

“那你該知道,那是很大的一筆錢。”他深吸了口氣,雙手交叉在腦袋後方,兩腳伸長交疊在床上,心情愉悅的說:“很大很大的一筆錢。如果我把畫找回來,柯斯坦承諾付我五百萬美元的佣金。”

那是將近台幣一億六千萬。

她微微一愣,但並沒有被那金額衝昏頭,只開口提醒他,“那也要前提是那些畫並沒有真的被燒掉。”

她話聲方落,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青嵐將手機掏出來打開。

“嵐姊嗎?我是可菲,小肥肥。”

“什麼事?”

“老闆寄回來的東西,我們檢驗出來了,那幅畫裡所用的顏料,合有鉻元素,老闆找到的畫,畫家是在十七世紀完成的,但是十七世紀不可能有人使用含有鉻元素的顏料,因為這種元素是在十八世紀的一七九八年才被法國的化學家發現,一七九九年才於俄羅斯的烏拉爾山區開採出來,那幅被燒掉的畫是用最近的顏料畫出來的仿畫,它是假的。”

“你確定?”

“百分之百確定。”

青嵐深吸了口氣,只見床上的男人,一副躺在海灘上、優遊自在的樣子,臉上還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顯然知道是誰打電話來,也曉得檢驗結果如他所願。

“你找到老闆了嗎?”

“找到了。”

“啊,是嗎?那就好。”小肥肥鬆了口氣,然後才想到要問:“啊,那他還好嗎?”

她將手機扔給床上的韓武麒,他伸手接住,語氣輕鬆的說:“喂?小肥啊,我寄過去的東西,驗出來了嗎?”

沒再多看他一眼,她將藥包收回行李袋中,逕自拿了換洗衣物到浴室裡沖澡。

隔著一扇門,她還是能聽見他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她脫去衣服,打開蓮蓬頭,讓溫熱的水沖刷掉身上的汗水和灰塵。

一億六千萬。

這男人愛錢如命,他顯然打定了主意要找回那批畫。

一億六千萬。

老天,她懷疑自己一輩子可以看到那麼多的錢。

一億六千萬。

喔,她真希望她不要一直想著這個數字。

不,不是數字,是錢。

可惡!她應該趁還有機會的時候,跳上第一班回國的飛機才對!

但這傢伙要繼續留在這裡找畫,而且根據今天他們遇到的情況,他恐怕隨時都會丟掉他的小命,或是再次失蹤,然後她又得再來找他。

這念頭不是那麼讓人興奮。

或者,她也可以強迫他跟著自己一起上飛機。

啊哈,這個好了一點,至少她終於能報他老是破壞她工作的一箭之仇。

她關掉熱水,擦乾身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他已經沒在講電話了,她的手機被擺放在床頭櫃上,他則拿掉了原先圍在腰上的毛巾,套上了四角內褲,躺在床的右側。

他的眼睛是閉著的,呼吸也十分規律,不過她懷疑他有睡著。

這間房是單人房,只有一張床,那唯一的一張床,實際上也不大,他躺上去之後,剩下的位置勉強能讓她躺平而已。

儘管如此,她可半點也沒有在地板上打地鋪的意願。

況且,她也不認為在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他敢對她怎麼樣。

所以她只是來到床的另一邊,將武器放到枕頭下,然後關燈,拉開被子,背對著他,躺了上去。

寂靜的黑夜裡,她可以清楚聽到他的呼吸聲。

“嵐?”

“幹嘛?”

“如果你留下來幫我,佣金我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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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害她整夜都沒有睡好。

不只因為他提議給她佣金的一半,還有他睡覺時,總愛翻身把腳跨到她身上的習性。

每當她試著把他的手腳給移開時,他總會醒來,喃喃說聲抱歉,然後很快再度入睡,可是一等他睡著沒多久,手腳又會自動自發的回到她身上。

就這樣搞了兩個小時後,她終於放棄反抗,任他把她當成抱枕一樣抱著睡覺,然後聽著他安穩的呼吸聲,在她耳畔規律的響起。

兩百五十萬美金,差不多是八千萬台幣,有了八千萬,她就算自己想開間公司都行。

問題是,她有多少機會能在找到那批畫時,還能保住小命。

想到叔叔們教的事情,她想,或許不是太高,但也不低。

何況,這男人想要從這件事情脫身,恐怕不是那麼簡單。一來他根本就想賺那筆佣金,二來搞出這些事情來的人,絕對不會樂見他拿著假畫的證據四處宣揚。

他睡著前,曾分析自己的處境,她才曉得他方才根本沒把話說清楚。

“追殺我的人,其中有一個叫彼特洛夫,是前KGB的情報人員,蘇聯解體後,他被轉調入軍隊,在庫斯柯瓦諾夫將軍底下做事。”

“追殺你的不是黑手黨嗎?”

“沒錯,其他人是,但有幾個不是。那位將軍長期以來一直在走私軍火,不過沒人有證據。”韓武麒打了個呵欠道:“這個國家有部分政府官員,長期以來一直有和黑道互相勾結的陋習,蘇聯解體後,甚至有軍人直接走私武器販賣給軍火商,只要能賺錢,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但是,大筆金錢的流通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知道內情的人,都會想分一杯羹,所以我猜他們想,用這些畫付費會方便許多。”

“你的意思是,那十三幅畫是軍火交易的一部分?”

“對。將軍把軍火賣給軍火商,軍火商出資贊助畫展,再叫黑手黨去偷畫給將軍,順便複製假畫再燒掉,他們甚至連成本部不用花到多少。可惜軍火商貪心,和柯斯坦保了險,想順便從那裡撈一筆保險金,他們大概以為,柯斯坦保險公司的人很好應付,沒料到會殺出我這個程咬金來。”

“你怎麼知道你的推論是正確的?”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賊笑道:“當然是因為,我前兩天和那位彼特大爺交手時,乘機裝了一個竊聽器在他身上。”

難怪他從一開始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打算怎麼做?”

“好好睡一覺,然後我們明天找時間去拜訪將軍,我相信,他應該知道那批畫在哪裡。”

說完,他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挪動了一下他龐大的身軀,在狹小的床上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姿勢。

瞧他那副輕鬆寫意的樣子,彷彿方才他只是提議明天早上一起出門去郊遊。

她擰眉,瞪著他,“我並沒有說我要留下來。”

他聞言,卻沒有很積極的說服她幫忙,只是再打了一個呵欠,一邊道:“你已經被人看到了,搞不好還被飯店的監視攝影機拍到,如果你不打算在機場被人架走,那我建議你在事情結束前,可以在這個可愛的小房間度個假。”

度假?度他的大頭鬼啦!

她還沒來得及發言,卻聽他又道:“你知道,數數壁紙上那些花樣一共有幾個,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你數完牆上的,還可以算算地毯、沙發、窗簾和床罩上的。”

她惱怒的瞪著他,然後翻身重新躺回床上。

“我上次住的那個房間,全部加起來,一共有三幹六百四十二朵花,對了,你知道他們還把花樣印在衛生紙上嗎?”

“閉嘴。”她說。

他閉上了嘴,沒幾分鐘就陷入熟睡狀態,留她一個人被那該死的八千萬和他死要抱住東西的手腳困擾。

她剛才應該堅持要他睡在地板上的。

但是,看著眼前這完全放鬆下來,安心沉睡入眠的男人,她知道這傢伙鐵定已經有好幾天沒好好睡上一覺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睡得像只死豬一樣。

所以,雖然他的手腳又沉又重的掛在她身上,她最後還是放棄了將他踢下床的念頭。

認識他,已經超過十年了,她卻從來不懂得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當年,他就這樣毫無預警的闖進她的生活圈,然後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飛到了海洋的另一端,跟著就在她差不多要把他給忘了的時候,他又突然蹦了出來,把她的生活搞得一團亂,然後再次消失不見。

出現、消失,消失、出現……

他總是不斷的出現再消失,每一次都這樣,沒有一回例外。

這男人似乎把破壞她的平靜生活,當成他放假時的休閒活動。

有好幾次,她真的很想掐死他,可悲的是,雖然他在某些時候很討人厭,但其他時候……他卻該死的迷人。

在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是很幽默可愛的同伴。

一個溫柔且迷人的傢伙。

她見過他和初靜在一起時的輕聲細語,見過他幫忙桃花姊抱孩子時的細心,見過他用他獨特的魅力,迷倒一屋子的陌生人。

她的家人,無論男女老幼,全都喜歡他。

上回他到家裡玩,屠家那小妮子,還威脅他不准娶別人,說長大後要嫁給他。

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對她,他的幽默和可愛,都會變成有些惡意的調侃和捉弄,原本無傷大雅的玩笑,也會變得惡毒,而又這幾年,更是有越來越過分的傾向。

有時候,她會看見他用一種嘲諷譏誚的眼神看著她,雖然他總是會在下一秒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她還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他……呃,好吧,或許當年她不該在年少好奇時,找他當上床的試驗對象,但是,後來不告而別又再跑回美國的也是他啊!

看著眼前鼻青眼腫的男人,她皺起眉,越想越不爽,不禁推開他的手腳,背對他翻過身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他發出不悅的咕噥。

夜,更深了。

黑暗中前方牆壁上的花樣隱約可見。

瞪著那一朵朵的玫瑰花,她知道自己明天會和他一起去拜訪那位愛好藝術的俄羅斯將軍。

他的手橫了過來,擱在她的腰上,然後,他的大腳也跟著跨了回來。

她忍住那股火氣,閉上眼,告訴自己。

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叫他睡地板——

下一秒,他開始在她耳朵旁邊打呼,她則終於忍不住回身,抬腿將那王八蛋踹下了床!

***    ***    ***

“要我幫你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她就直接和他攤牌。

反正她是不可能丟他一個在這邊找死,既然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什麼條件?”

“等我們回去之後,你不能再來打擾破壞我的工作。”

“沒問題。”

他答應得太快,讓她不禁挑眉,懷疑他根本無意遵守這個約定。

“嘿,你要我發誓嗎?”瞧見她一副不信的模樣,他開玩笑的舉起右手。

誰知,她還真的點頭道:“對。”

見這女人如此堅持,他乾笑兩聲,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沒哈信用,只得道:“我發誓。”

這傢伙還真敷衍。

她雙手抱胸,秀眉微擰,下一瞬,立刻不滿的抓起行李轉身就走。

“OK、  OK,你先別走——”他見狀立刻站了起來,認真的道:“我韓武麒發誓,封青嵐小姐若願意幫我這一次,回去之後,我絕對不會再去打擾破壞她的工作。如有違背,我願意終身為奴,任憑她指使差遣,做牛做馬。好了,這樣夠有誠意了吧?”

她聽了,這才滿意的將行李放下。

“你打算從哪裡開始?”

“網路。”

***    ***    ***

莫斯科的夏日,其實相當舒適。

因為緯度偏高,所以即使出了太陽,仍沒有南方國度的炎熱。

微風輕拂而過,翠綠的樹葉迎風搖曳,車子駛過莫斯科河,河面上倒映著岸上的樹木及屋宇,還有其上的藍天白雲。

如果撇開身旁一直在碎碎唸的聲音,這感覺還滿優閒愜意的。

“我說……昨天晚上,我不過是打呼而已,你用得著把我踹下床嗎?”

“你一直壓到我身上。”她斜睨他一眼,冷冷的說:“而且睡得像死豬一樣。”

他不滿的咕噥著:“就算是這樣,你還是可以用別的方式把我叫醒。”

“我試過了,但是只有用踹的你才會醒。”

“那也用不著一個晚上就把我踢下床七八次吧?”

“我沒有阻止你睡地板。”

“地板?大小姐,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這陣子已經躲在床下睡了好幾天了,難得有一天可以躺床上,你竟然還要我睡地板……”

她不再理會在一旁碎碎唸的男人,只是將他的抱怨當耳通風,看著車窗外的建築。

昨夜她在經過時沒那個心情多看,卻也在看到那些像是童話世界裡才會出現的屋子時,忍不住注意了一下。事實上,在夜晚的燈光照射下,她還真有種下一秒會有人播放出歡樂音樂的錯覺。

今天早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那些繽紛的屋子更是顯得特別耀眼,這裡的屋頂多是尖塔狀,也有一些是洋蔥形的圓頂,其中一棟的屋頂甚至全漆成了金色,有一部分的童話建築全在一道高大的紅色城牆後,另外一些則分佈在它的周圍,它們似乎自成一種聚落,完全有別於附近更外圍那些平整的現代建築大樓。

這裡的人多數在臉上掛的都是冷漠木然的表情,她很難想象是同一群人,蓋出了那麼色彩繽紛的屋子,他們似乎把所有的熱情都投注在那些彩色的建築裡了。

“那是克里姆林宮。”發現她盯著那裡看,他開口道。

“我知道,我看過資料。”她繼續看著窗外的景物,“你該不會以為我笨到什麼準備都沒有就跑過來了吧?”

“當然不是。”他笑了笑,“耿叔他們把你教得太好了。”

她挑眉,對這句話不予置評,卻見他將車子在前方不遠處轉了彎,在一條河道旁邊停了下來。

“我以為我們要去拜訪將軍。”她回頭看他。“這地方是觀光名勝。”

“這裡是觀光名勝沒錯。”他指指前方一棟五顏六色,有如糖果屋城堡的圓頂尖塔建築,“但那也是一座教堂,今天是星期天,柯瓦諾夫家族的人,每個星期都會一起到這裡做禮拜,我們只要在這裡等著,然後跟著他,就可以知道他住哪了。”

說得還真輕鬆簡單。

雖然他剛剛才去附近網咖叫出了庫斯柯瓦諾夫的照片,但也不知是不是假日的關係,教堂的前方早已開始出現了大批人潮,而且還有逐漸增加的趨勢,她真懷疑光靠他們兩個可以隔著這麼遠,從教堂出入的人群中,認出那位大將軍。

就在她要開口問他,是不是應該要想想其他更實際一點的方法時,卻見旁邊那男人竟然從車後座拿出兩個大紙袋,然後開始一樣一樣把裡頭的黑麵包、魚子醬罐頭、煙燻鮭魚、馬鈴薯沙拉、醃白菜、大蒜香腸,全拿了出來,跟著又變出了半打可樂和兩顆蘋果。

她看得有些傻眼,就見他動作迅速俐落的把食物夾進麵包裡,做了一個外觀不怎麼樣的三明治遞給她。

“喏,吃吧!”

“你從哪裡弄來這些東西?”她不由自主的接過了手,卻還是忍不住問。

“旅館。”他弄著自己的份,一邊道:“我到廚房賄賂廚子,反正在這裡等著也是等著,不如順便把肚子填飽一點。”

看著他張大了嘴,一口咬下手中夾著亂七八糟食物的麵包,她不禁再問:“你早上不是才吃過?”

他咀嚼食物,然後吞下,瞧著她說:“那已經是兩個小時前的事了。”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有些無言,只能將話題拉回正事上,“離這麼遠,你確定你能認出哪一位是柯瓦諾夫?我們是不是應該進去教堂裡,先把那傢伙找出來?”

“不用,在這裡就好了,靠太近容易被認出來,而且這裡的警察特別喜歡找有色人種的麻煩,我們還沒靠近,就會被盤查刁難了。你放心,我們不會漏掉他的。可樂?”他拎了一瓶可樂問她。

見他說得如此自信,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雖然她心仍存疑,還是閉上了嘴,沒再多問地接過他手中的可樂。

“吃吧,下一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時間吃。”瞧她一直沒吃,他開玩笑的道:“晚點恐怕會很忙,我可不想等一下逃命時,還得扛著你。”

這男人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她瞪他一眼,仍是張嘴咬了手中的食物一口。

奇怪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有些酸、有些辣,還有些微的甜,還有煙燻鮭魚和魚子醬混在一起的味道。

雖然他把這麼多奇怪的東西加在一起,感覺上還滿噁心的,但真的吃進嘴裡後,卻並不難吃。

她慢慢的將手裡的麵包配著可樂吃完,一邊注意著前方那座教堂的出入口,但身旁的人卻不像她那般一直盯著那兒瞧,只是忙著狼吞虎嚥的解決食物。

看著他那模樣,她實在很懷疑他真的曾當過情報員。

“你為什麼不回CIA。”

這問題自行脫口而出,在窄小的空間裡迴盪著。

他咀嚼著麵包,然後將嘴裡的食物吞下,又喝了一口可樂,才看著前方,慢條斯理的說:“因為,我不喜歡自以為是的正義。”

老實說,會問他這個問題,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更讓她沒料到的,是他真的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們的正義只在方便時出現。”他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的說:“況且,我比較喜歡嬴,當好人的那一方通常是嬴的,邪不勝正嘛。”

“邪不勝正只是人們安慰自己的言論。”她撇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才是正義的一方。”

“沒錯。”他靠在方向盤上,看著前方的教堂,邊吃邊說:“所以我才離開。至少在這一行,不用一天到晚懷疑自己是不是站錯了位置,而且我是老闆,情況若是不對,我隨時可以決定抽身走人。不用被困在一個該死的混亂狀況裡,還得效忠一個非我所屬的政府單位。”

她沉默著,好半晌後,還是將深藏在心裡多年的疑問,問出了口:“那你當年為什麼要去?”

他聞言,頸背微微一僵,然後旋即回覆原狀,若非她盯著他看,定會錯失那一瞬間。

他沒有回答,只是咬了手裡的麵包一大口。

這男人的沉默,意外的傷害了她。

在那一瞬間,她才曉得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很在乎他的離開。

心口那些微的疼,教她撇開了臉,原以為他不會回答,卻在幾乎這時,聽到他的聲音。

“因為那裡有我當時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她很想問,那句話卻哽在喉頭。

所以,她只是繼續將手中的食物吃完,一口一口的吞嚥著,試著把哽在喉頭的疑問和胸口的鬱悶全和食物一同吞進肚裡。

一個小時後,庫斯柯瓦諾夫將軍出現在教堂門口。

那時,她才曉得為什麼韓武麒半點不怕會錯失掉他。

因為那位將軍身邊除了他家人之外,前前後後還跟隨了好幾名軍人。

他們大批陣仗的人馬在教堂前,分批上了黑頭轎車,她記下了將軍乘車的車號,韓武麒則開車跟了上去。

沒有多久,兩人就發現,這位將軍的車子一路往郊區開,顯然不打算回市區裡的住宅。

“你有概念他要去哪嗎?”

“這個方向,大概是要去他郊區的別墅。”

“我們的油夠嗎?”發現對方上了公路,她忍不住問。

他瞥了眼油表,點頭道:“沒問題。”

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並沒有跟得太近,車子出了城區後,便是一望無際的地平線,她完全沒看到任何山嶽的痕跡。

沒有多久,前方的車子便轉出了公路,兩人跟在後頭,確定他們的確是要去將軍的別墅後,韓武麒便提前轉彎,繞了一大圈,來到那座別墅莊園的後面,只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那別墅所擁有的範圍大得有如一座巨蛋,而且屋子前後的樹林全被砍光,只有青綠色的草皮欣欣向榮地迎著陽光。

他們在車上就能直接看到別墅的窗戶,當然對方顯然也能看見這條路上的所有車子。

他並沒有將車停下,而是繼續的往前開。

她雙手抱胸,幾乎是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那老是一副無所不知的男人。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豈料他卻不慌不忙的說:“當然是找個地方睡覺……”

睡覺?

她挑眉,卻聽他心情愉悅地朝她眨了眨眼,笑著道:“等晚上再來玩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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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一夜,星光滿天。

無數星子漫行於夜空,繞著北極星緩緩移動。

她沒看到月亮,應該是還沒升起。

不過話說回來,沒有月亮對他們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兩人在附近的林子裡等到深夜,然後換上他之前在城裡弄來的軍人制服,很快地溜到了將軍的別墅後門。

這一路行來,她不得不相信身旁這男人的確很有一套。

他光是用一支螺絲起子和一個電子解碼器,就把後門的安全系統破解了。

“等等。”見他要去推門,她抓住了他的手,“可能有狗。”

“放心,將軍不喜歡狗,他討厭狗的程度和他對錢的熱愛差不多。”他朝她一笑,低聲道:“你只要小心別被那些巡邏的衛兵給逮到射成蜂窩就行了。”

她瞪他一眼,這才鬆了手,跟著他潛行進去。

雖然黑夜掩藏了兩人的行跡,太過空曠的草原,仍教她有著隨時會暴露蹤影的不安全感。

他顯然也有同感,兩人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衝刺。

夜深深,涼如水。

那短短幾分鐘的奔跑,卻讓她覺得有如好幾個小時。

快接近建築時,他們放慢了速度。他們曾在黃昏,再次開車經過探查,她用望遠鏡看過,屋子後頭隨時都有兩名武裝警衛。

不過,此刻他們正聚在一起聊天。

每當那兩個人回頭朝這裡看時,他們便立刻趴低。

幾次下來,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只是這回若被逮到,可真的要到地府報到做鬼。

一待潛行到夠近的地方,他便站了起來。

對方嚇了一跳,才要舉槍,他卻先行開口說話。

他的俄文十分流利,幾乎沒有什麼口音問題,至少她聽起來沒有。

雖然他的帽簷戴得很低,又穿著軍服,在昏黃的光線中,或許看不太清楚,但她仍擔心他會被識破,畢竟黃種人和白種人可是完全的兩回事。

可是,對方卻愣了一愣,她不知他和他們說了什麼,那兩人立刻放下武器,舉手朝他敬禮。

下一秒,他飛步趨身上前,伸手一人一針,轉眼間就將那兩人給麻醉擺平在地。

“你用同一根針?”她上前將兩人手中的槍踢開。

“有問題嗎?”他抓起其中一個人的腳踝,將其拖行到暗處。

“如果其中一個有傳染病怎麼辦?”她拖著另一個人的腳,跟在他旁邊。

“那就只能說他運氣不好了。”他好笑的看著她,“還是你比較建議我開槍?”

她沉默了兩秒,才說:“當然不是。”

她不喜歡壞蛋,但也不太喜歡看到死人。

“低頭。”他輕聲開口,迅速趴在地上。

她立刻趴地,然後才看到那在牆上緩緩轉動的監視器。

“你確定我們剛沒被照到?”

“如果有的話,現在早就被人拿槍指著腦袋了。”

兩人等著監視器轉回另一邊,才又爬起身來,從一扇沒鎖的落地窗溜進了屋裡。

這棟屋子豪華的有若宮殿。

雕著紋飾的柱子、華麗的水晶吊燈、精美古典的傢俱、姿態優雅的石像、精緻的波斯地毯、光滑雪白的大理石地板……

觸目所及之處,盡皆奢華。

老天,那位將軍顯然汙了不少,才有辦法把自己的別墅搞成這個樣子。

他朝她比了個手勢,將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上面,右邊第二個房間。

她知道,那間房的燈是亮著的。

他打開了門,門外並沒有人,她和他一起溜了出去。

廊道上,只留了幾盞柔和的燈光,他們往樓梯走去,途中前方一扇門卻突然被人打開。

對方還在門後,但身後離他們最近的一扇門至少還有四五公尺,他們絕對來不及在對方出來前躲進去。

沒有多加思考,她一個跨步衝上前去,在來人跨出來的剎那,將槍比著他的腦袋。

“不許動!”

“不許動!”

在她用英文喝令時,一句俄文同時從旁竄出,她才發現指著那顆腦袋的,不只她的槍。

“也別試著叫人,否則就讓你腦袋開花。”

她沒有移開緊盯著前方敵人的視線,雖然聽不懂俄文,但她認得那個說話的聲音。

在剛剛那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韓武麒和她做了相同的選擇,上前襲擊制服出來的人。

“現在,把你的手慢慢的舉起來,往後退。”

那穿著寶藍色絲緞睡袍、滿臉鬍子的俄羅斯人舉起手,往後退回房間,她跟了進去,手上的槍仍直指著對方的腦袋。

幸運的是,房間裡沒有別人。

房裡明亮的燈光,讓她清楚看見那男人的樣貌,他年約五十,眉目極深,藍眼灰髮,還有著一臉的鬍子,和大大的鼻子。

她見過這人,或者該說,她見過他的照片。

韓武麒在她身後,將門輕輕合上。

“啊,這真是幸運的一天,瞧瞧我們找到了什麼。”他輕快的來到她身邊,笑著說:“一間漂亮的書房,還有——”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男人擰眉瞪著眼前的闖入者,冷聲質問。

“當然。”他開玩笑的行了個彎腰禮,“很高興見到你,將軍。”

男人蹙起濃眉,終於領悟眼前這兩人是有備而來,並非是不長眼的小賊。

“別和他廢話,問他東西在哪!”她不耐煩的冷聲提醒身旁那吊兒郎當的傢伙。

“你們是什麼人?”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想要什麼?”他嘻皮笑臉的說。

雖然腦袋仍被槍指著,將軍倒是很鎮定的再問:“那你們想要的是什麼?”

“你前兩天收到的十三幅油畫。”

將軍濃眉一挑,滿臉狐疑的看著他,“什麼畫?”

“我勸你別裝傻或試圖拖延,我同伴的脾氣向來很不好,我可不知道她何時會失去耐性。”見將軍微微往後移動了右腳,他把槍指向他的腳踝,笑笑再說:“噢,還有,如果你還想走路的話,麻煩你把腳從藏在桌子底下的警鈴按鈕上收回來。”

將軍一僵,他瞪著眼前正在微笑,雙眼卻陰冷如冰的男人,然後慢慢的,把腳往前收了回來。

“很好,現在,麻煩你告訴我,你把畫放哪?”

他抿唇怒瞪著前方那男人,不肯回答,身前面無表情的女人卻在這時直接將槍口抵到他嘴上,然後慢慢打開扳機。

一陣寒意竄上將軍背脊,在他用過的殺手名單裡,女人一向比男人狠。

況且就算讓他們知道實情,光憑這兩個東方人能有什麼作為?

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被槍指著,他馬上改變主意,很爽快的就將答案說了出來。

“我把它們賣了。”

韓武麒聞言暗暗在心裡咒罵一聲,才問:“賣給誰?”

“日本的收藏家,神山裕二。”

他瞪著那該死的俄國佬,然後把槍插在褲口袋。

“他敢動一下,就射他的腳。”他交代那冷靜得有如冰塊的小女人,跟著快步走到書桌後,打開放在桌上的筆記型電腦,迅速的搜尋了一下,很快的在電子信箱裡頭找到了將軍和神山裕二的聯絡訊息。

他們是用暗碼溝通的,但這檯筆電有解碼程式,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幾封信解讀了出來。

該死,這俄國佬真的把畫給賣掉了!

他掏出了PDA正要將貨運資料從筆電中下載過來,手指都還沒按到按鍵,突然書房的門就被人推開。

她畢竟還是缺乏經驗,突如其來的開門聲讓她回了頭,下一瞬,情勢立刻倒轉。

進門的男人反應極快,一進來看情況不對,立刻拔槍射擊。將軍反應也不差,在她回頭的那一秒,立刻伸手奪槍。

但封青嵐畢竟是封青嵐,她先低頭鬆手閃子彈,然後彎腰旋身抬腳便把將軍搶到手中的手槍給一腳踢掉,就地一個翻滾,便把手槍接住,跟著開槍朝門口的敵人回擊。

在第一顆子彈擊出時,韓武麒立刻按下紅外線傳輸鍵,然後拔槍掩護她,一邊把椅子往後踹。

厚重的椅子撞破了落地窗,製造了最近的出口。

用不著他說,青嵐立刻從那兒衝了出去,一齣屋子,她便往右朝車庫跑去,她沒看他有沒有跟上,兩人早在進來前,早上網將這地方的資料看過一遍,查好了退路。

她往車庫衝刺,他則在她身後解決了在第一時間跑來的幾個守衛,然後從她身後開槍打掉了車庫的鎖。

她踹開門飛奔進去,跳上一部黑色的敞蓮車,低頭用槍撬開了鎖,發動引擎。

車子一發動,她立刻坐起身,拉好排擋,朝在門邊擊截敵人的男人大喊。

“上車!”

他往車子跑來,順手按開了車庫大門,在她開車經過時,一邊跳上車、一邊將車庫裡其他車子的輪胎全都擊毀。

車庫門還末完全升起,她就將油門踩到底,黑色的跑車立刻如箭矢一般衝了出去,他的腦袋和那車庫門,只差一公分就會撞到。

韓武麒整個人因衝力而往後靠上了椅背,他都還沒坐穩,就聽到身邊的女人開了口。

“抱歉,麻煩你開一下門好嗎?”

他想也知道她不是叫他開車門,抬頭一看,只見她出了車庫就直直往大門開去,不過,那扇雕花大門當然還是關著的。

他換掉已空的彈匣,在高速行進的跑車中,朝大門兩旁的插栓分別開了十幾槍,但即使他槍法神準,跑車的速度卻更快,巨大的雕花鐵門如願往外倒去,但還沒躺平,她便加足馬力,開著跑車衝到了大門上。

黑色的跑車順著傾斜的鐵門飛到半空,在夜空下形成一個完美的弧線,降落在外頭的大馬路上,她甚至沒試著踩煞車,只是輕鬆寫意的伸手換擋,然後朝前方的大道筆直飆衝。

他的額頭則在落地時被前方的擋風玻璃撞出了另一個大包。

車子的速度從數十公里直線往上飆升到三百公里,風颳得他的臉隱隱作痛,她以一種神乎奇技的方式轉彎時,他還以為自己會被甩出車外。

幾分鐘後,當她把車子停下,下車將兩人稍早藏起來的行李丟上車,他依然臉色蒼白地僵坐在車上,緊抓著車門的一側,努力壓住欲嘔的衝動。

但所有的僵硬和想吐的感覺,都在她打開門想重新坐回駕駛座時,瞬間飛到九重天外。

他飛快跨過排擋,一屁股搶先坐到了駕駛座,硬扯出笑容,仰頭看著她。

“親愛的,我想開車這種小事,讓我來就好了。”

她低頭看著那臉色微微發青、笑容死僵的男人,考慮了三秒,這才將門甩上,繞到車子的另一頭,開門上車。

韓武麒鬆了口氣,慢慢的踩下油門開車上路。

啊,這種穩當的感覺真好。

握著方向盤,他差點流下一滴感激的淚水。

身旁的女人從口袋裡掏出一片口香糖,慢條斯理的咀嚼著。

他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問:“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她靠在車門通,迎著夜風,看著天上亙古久遠的星辰,應了一聲。

“你為什麼選了這輛車?”

“法拉利的這款車,從零到一百公里加速,只需要三點七秒。就算你失誤沒將其他的輪胎搞定,也沒人能追得上我們。”

果然,她的確知道。

方才車庫裡,至少有四輛跑車,這台車最貴,也是速度最快的。

“他們三個之中,是誰教你開車的?耿叔?”

“嗯。”

光看她開車的架式,他早該曉得一定是耿野教的,只是他仍忍不住開口想確定一下。

“下次記得提醒我——”

她轉過頭,看著他。

“別讓你開車。”他說。

笑聲逸出了粉唇。

他瞥她一眼,卻見她好笑地看著他,嘲弄地說了一句。

“膽小鬼。”

那嘲弄般的淺笑,卻極為魅惑人心,害他心跳怦然,差點把整輛車都開出車道。

該死,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她那模樣看起來有多麼含媚帶俏。

***    ***    ***

話說回來,他的確是膽小鬼沒錯。

但做情報員這一行的,通常膽子小一點的,才能活得比較久。

當然,比較久不代表能長命百歲,那通常只代表幾秒、幾分,或幾年,不過後者可要很幸運才行,所以他之前決定退出時,並沒有經歷太久的掙扎。

現在這一行,安全多了,至少大部分的時候是這樣的。

雖然,現在就是那少部分的例外啦。

那也是為什麼他們必須要忍痛割捨這輛跑車的原因。

在辛苦將它推下河之後,韓武麒站在河岸邊,看著那逐漸下沉、消失在河面上,而且還冒出巨大泡泡的跑車,幾乎是依依不捨的說。

“你知道這輛法拉利要將近台幣三千萬嗎?”

“怎麼?你想跳下去拯救它嗎?”

這男人,真是超級死愛錢。

她轉身提起行李,開始揹著往前走。

“三千萬誒。”他感嘆的背起行李,跟在她身後。

“我們不可能開著那麼招搖的車不被人注意的。”

“我知道。”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惋惜的再道:“可是,是法拉利耶!”

男人!

朝天翻了個白眼,她不禁又開始懷疑他之前究竟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不想再聽他對那輛車碎碎念,她轉移話題的問:“你說那個有火車站的小鎮還有多遠?”

“兩公里左右。”

東方的天際微微亮了起來,她以為自己時間感錯亂了,看了眼手錶,然後才想起這個季節,這地方的黑夜極短,轉眼便已是破曉時分。

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並沒有走大路,而是直接穿越原野,所以走起來並沒有那麼平順,幸好她平常有慢跑的習慣,假日還會去爬山,不然經過這幾天的折騰,她的體力早就透支了。

“你確定那些畫,真的被賣給了日本買家?”

“你也看過貨運資料了。”他跨過一個小水坑,“那些畫全是大師級作品,他們不敢直接用空運,怕被查出來,所以才走陸路到海參崴,然後再轉海路運送走私到日本,我猜那邊的海關應該是被打點好的,貨運紀錄上顯示,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交易。

“到了聖彼得堡,你能保證我們上得了飛機?”

“只要我們別被將軍的人逮到,至少有六成機率。”

六成總比完全沒有好。

所以她沒再多問,只是邁開大步,繼續往前走。

為了避開將軍的人,他們沒回莫斯科,更沒直接往海參崴追去,而是決定先去位在反方向的聖彼得堡,他說他在那兒有門路能讓他們坐飛機趕在那批畫之前到海參崴。

能坐飛機,而不用在火車上窩個八九天,她當然極為樂意,只是懷疑事情會有如此簡單。

果然,到了鎮上,火車站裡早已有人在那兒盤查站崗。

兩人繞到鎮外,翻過鐵道圍牆,順著鐵路走上一小段,在有人看見之前,及時躲到了一列載貨火車上。

很不幸的,韓武麒剛要拉上這列貨車箱的門,就看見車站那兒,有幾名軍人正朝這邊走來,他暗咒一聲,不敢再拉,連忙回身抓著身後的女人往車廂裡躲去。

這列載貨火車,車廂都是分離的,他們所在的這一列車箱,堆滿了一箱又一箱的木箱。

他拉著她跑到車廂底部,但甚至連那兒也全都堆滿了箱子。

聽見交談的聲音和腳步聲越靠越近,他往四處查看,但到處都堆滿了箱子,就在這時,她推了他一下。

韓武麒回頭一看,就見她伸手指著上頭,在圓弧的車頂和堆滿的木箱之間,還有著一點空間,他們若是趴著,可以輕易的塞進去。

他立即彎下腰,雙手交叉,用手搭了一個墊腳處讓她踩,先送她上去。

她一爬上去,便伸手拉他上來。

他才剛放好腳,就有人將車門拉得更開,一邊交談著,一邊走了進來。

青嵐屏住了氣息,全身緊繃,動都不敢亂動一下。

搬貨的人來來回回的進出車廂,每一個腳步聲,聽來都如雷響一般。

時間分秒過去,車廂裡越來越熱,她可以感覺到汗水從全身上下滑落,身旁那個男人散發出來的蒸騰熱氣,只讓情況更糟。

就算在蒸氣室的狀況都沒現在她的處境可怕。

她只能告訴自己,至少他沒狐臭,不然他們就算沒被發現,她也會先被燻死。

就在這個時候,她身下的箱子動了一下,她才發現那些搬貨工人竟然開始搬起靠她這邊的貨箱。

那些木箱一個個減少,她的心跳隨著加快,眼看他們只要再搬完一排,就能看見躲藏其上的自己,她不禁握住了腰側的手槍。

驀地,一雙大手覆住了她握槍的手。

青嵐轉頭,只見他搖了搖頭。

他堅定的看著她,神色十分鎮定。

這幾天下來,他顯然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他是兩人之中,聽得懂俄文的那一個,或許他聽到了她所不曉得的情報,所以,她鬆開了手中的槍。

他唇角微揚,然後伸手抱住她的腰,將她往他所在的車廂內側慢慢拉去,讓她緊緊的靠在身上,使得能被搬運的空間增加了一排。

箱子,一個一個的在眼前減少。

但,她可以感覺得到他規律的心跳,感覺到他輕而緩的沉穩呼吸。

他的手環抱著她,另一隻掌心則覆在她的心口上,無聲地安撫著她。

在不自覺中,她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吸氣,她跟著他吸氣,他吐氣,她也跟著他吐氣,甚至連心跳也跟著慢了下來。

他們就像兩隻潛伏在黑暗中的貓,靜靜的蜷著、等待著,伺機而動。

她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但是,在輪到她身前的那排木箱時,那些人終於停止搬貨下車,然後陸續走了出去,不再有人上來。

然後,車廂門被人砰然關上,最後一絲光線消失,落鎖聲聽來有如巨響,卻並非解脫。

黑暗中,他們仍靜止著。

在火車未開前,一切都可能有所變動。

世界彷佛只剩下他和她,還有他們的呼吸。

她當然能聽到遠處人們的交談聲、搬貨聲,但她更清楚的知覺身後男人的存在。

他的熱度、他的氣息、他的心跳,全都包圍著她,有若她身體的另一半。

然後,那緊張的氣氛,輕微的改變了。

不知在何時,他在她頸窩慢條斯理地印上了一吻,然後再一吻,她不自覺地側轉仰頭,迎向他熱燙的唇舌。

他的大手輕柔地愛撫著她的身體,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灼熱的男性,隔著布料抵著她的臀間。

慾望,瀰漫在空氣中,充塞著她全身的細胞,她不自覺地輕吟出聲——

驀地,世界震動了一下。

火車開了,她猛然一僵,從迷亂的氛圍中驚醒過來,離開了他熾熱的唇舌。

“不……”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她反射性的拒絕,那聲音細如蚊蚋。

但他沒有繼續下去,卻也沒鬆開手,只是在黑暗中看著她。

她看不清他的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心跳,和她的一樣快,老實說,他如果要繼續下去,她絕對無法、也不會去抗拒。

可是,半晌後,眼前這個男人只是緩緩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慢慢放開了她。

火車隆隆地往前移動著。

他伸手輕撫著她溼潤溫暖的唇,扯著嘴角,啞聲說了一句。

“抱歉。”

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字卻像釘子一樣,戳傷了她。

她搖搖頭,跳下躲藏的地方,逃避自己,遠離他。

***    ***    ***

他不該吻她的。

但他真的該死的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雙手疊在腦後,韓武麒躺在原來的貨箱上,盯著距離不到十五公分的車頂,懷疑自己下身的亢奮要過多久才會消。

如果是在以前,通常它會消得快一點,但那不是空氣裡充滿了她的香味,而她仍在附近,又和他一起被關在同一個密閉空間的時候。

何況,在經過了那麼多年,它終於再次嚐到了甜頭,恐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說實話,他到現在依然想跳下去,抓住她,強迫她承認兩人之間的慾望,將自己埋在柔軟溼熱的身體裡,盡情釋放。

但如果事情有那麼好解決就好了,如果他能夠滿足於她熱情的嬌軀就好了。

偏偏他想要的,從來就不只她的身體。

他向來貪心得很,只是身體,是無法滿足他的。

他還想要她的心。

他要她愛他。

真蠢。

他自嘲的揚起嘴角,在心底訕笑著。

還愛咧。

都已經那麼多年了,真他媽的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麼,偏偏他就是對別的女人沒興趣。

暗暗嘆了口氣,他閉上了眼,只希望他的亢奮不會堅持一路翹到聖彼得堡,他可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辦法忍那麼久,而不對她惡虎撲羊。

雖然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在黑暗中,緩緩地,再深深吸進一口她的香氣,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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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聖彼得堡。

火車抵達這個城市時,已是晚上的用餐時間。

但緯度比莫斯科更高的這裡,夜晚的天幕卻是半透明的微亮。

脫離了將軍人馬的追蹤,兩人下了車後來到城區,找了間旅館下榻吃飯。

他在菜送上來前,到櫃檯借打電話,她坐在座位上,忍不住盯著窗外透明微亮的夜空直看。

那樣的天色,有些詭譎奇幻,一個小時前,它就是這樣的天色,絲毫沒有繼續暗下去的樣子。

“每年六月,這裡大概有一個星期都不會天黑,當地人把這段時間,稱為白夜節。”

不用回頭,她就感覺到這男人已在自己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她不該吻他的。

沒有那個吻之前,她還可以欺騙自己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就算曾經有過什麼,也早就過去了,但那個吻,卻讓她無法再輕易忽視他。

彷佛身上被裝了這無賴的特殊感知器,每當他靠近,她的知覺就變得極端敏感,讓她可以輕易察覺他的存在。

她可以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體熱,甚至他說話的聲音,都讓她雙耳發熱,回想到兩人曾有過的親暱,教她心跳和體溫都不斷升高。

不過是個無賴。

她在內心深處咒罵著,然後深吸了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他卻在這時伸手橫過她胸前,拿走靠窗的鹽罐。

他的手臂擦過她的,留下一道灼熱的觸感,她的呼吸不禁為之一窒,那男人卻似乎毫無所感。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叫他坐到對面去,又覺得這樣顯得太過小家子氣,既然他都一副泰然自若,對火車上兩人不小心擦槍走火的意外,提都不曾再提,她當然也不會笨到自己去提醒他。

所以,她只是不著痕跡的往旁移開了點,假裝毫不在意的問他方才那通電話的結果。

“對方怎麼說?”

“他半個小時後會到。”

侍者在這時送上了一盤又一盤豐盛的餐點,他不客氣的抓起刀又開始大快朵頤,讓人以為他已經好幾天沒吃,可事實上,他剛在火車上,才把最後兩塊黑麵包配著鮮魚罐頭給啃掉。

這男人的胃像無底洞一樣。

但和前幾次不同的,是他這回點了一瓶伏特加,他替兩人各倒了一杯,卻沒伸手拿杯子喝,只是放在那裡擺好看似的。

她吃完青蔬沙拉和魚餅就差不多飽了,他則繼續把桌上的食物清空。

他把食物掃到一半時,一名身穿西裝的高大黑髮男子在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男人有著黃種人的膚色,卻長著一張西方人的深刻臉孔,但眼瞳卻又深得有如地獄中的幽泉。

他的黑髮梳得一絲不苟,西裝筆挺得像才剛燙過。

在椅子上坐下後,他只瞄了她一眼,就把視線移到了她身邊那無賴身上,但她卻感覺得到他雖然狀似輕鬆地靠在椅背上,仍一直在注意四周的狀況。

“韓,好久不見。”

“別那麼客套,吃吧!”韓武麒將食物推到他面前,替他倒了一杯伏特加,毫不客氣的厚著臉皮說:“這一餐算你的,我最近窮得跟鬼一樣。”

“上次見面,我以為你說你要退出了。”他拿起伏特加,輕啜了一口。

“我是退出了沒錯。”他從口袋裡掏出名片給他,“我開了一家意外調查公司,專門調查意外。”

男人接過手,看著那張名片,挑起了濃眉,“意外?”

“上星期,莫斯科博物館的失火案。”

“有問題嗎?”

“當然,那些畫沒燒掉,只是被偷了。”

他一邊吃飯,一邊很快地用最簡單的方式和那男人解釋了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沒有任何確切證據之下,你希望我能提供一輛飛機給你,讓你飛到海參崴,搜查軍方的貨櫃?”

“誰說我沒有確切證據?”韓武麒一笑,扔了一片記憶卡給他,“這裡有將軍私售軍火的資料,從交易日期、件數、品名,統統都有,你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就能輕易證實這件事。”

男人前傾身子,接任半空中的記憶卡,在手指裡翻動,然後以食指和中指夾住,挑眉問道:“你從哪弄來這個?”

“當然是從柯瓦諾夫的電腦裡下載的。”他叉了一塊羊肉到嘴裡,邊說:“我只需要到海參崴的兩個位置。其他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不會牽連到你的。”

“我以為你向來習慣一個人。”

“她不一樣。”韓武麒咧嘴一笑,“她是我的幸運女神。”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啃嚼羊肉串的男人,再看了眼那個始終沉默地看著窗外,右手卻在桌下以槍指著他的女人;她的視線,根本從頭到尾就盯著玻璃窗上的他,顯然只要他有任何危險舉動,她絕對會立刻賞他一顆子彈。

韓雖然曾經是讓他十分頭痛的敵人,卻同時也是他極為敬佩的對手,根據情報,他也的確在那一年就退出了CIA,成立了一家調查公司;但是,這一切當然也有可能是CIA替他偽造的掩護情報。

不過,局裡想查將軍很久了,卻一直苦無實證,如果將軍販售軍火的情報是真的,而這傢伙又能找回那批畫當證據,這一回便是鐵證如山,絕對能辦得了那老傢伙。

他心念電轉,只短短考慮了三秒,就將記憶卡收到上衣口袋裡,“你找到畫之後,必須優先交還當局。”

“我這回是受僱於柯斯坦保險,你知道的,出錢的是老大。”

“那批畫是證物。”

韓武麒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只負責找畫,找到之後,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和柯斯坦的人,到時你們雙方自己再去溝通,OK?”

對這個答案,他不是很滿意,但尚能接受。“晚一點有一班運輪機會起飛前往海參崴,一個小時後,到大屋門口等我,不要遲到。”說完,他幹掉手中那杯伏特加,便起身離開。

“怎麼樣?”

那俄國人剛走出大門,她便開了口。

“他答應提供飛機,要我們吃完飯後到大屋門口等。”他簡單的將方才的對話,大略交代一遍。

“大屋?”

他笑著解釋:“這城市最高大的屋子,國安會總部大樓。”

“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可以說提供飛機就提供飛機。

“如果我告訴你,我就必須殺了你。”他開玩笑的說。

她蹙眉瞪著那嘻皮笑臉的男人,他這才舉起叉子,做投降狀,改口道:“伊凡是FSB的人。”

“FSB?”

他將原本擺滿羊肉串,此刻已被他清空的盤子推到一旁,拉來另一盤堆得和山一樣高的西伯利亞餃子,繼續邊吃邊解釋:“蘇聯解體後,原來的國安局KGB就被削權打散成五個單位,主要的情報單位更名為FSB,全名為俄羅斯聯邦安全委員會,情報工作改以打擊毒品、恐怖行動與國寶交易等犯罪偵查為主。”

“如果他是FSB的人,為什麼不直接派人去搜將軍的貨?”

“若是照正常程序,絕對來不及攔到那批畫,他寧願讓我代勞。這樣他既省時省力,又不用和上頭那些當官的打官腔。”

“你和他有多熟?”誰曉得那傢伙會不會轉身就出賣他們。

知道她的疑慮,他開口要她安心,“那傢伙向來說一不二,如果他說要送我們上月球,就算要搶一艘太空梭,他也會想辦法做到。”

***    ***    ***

那個俄國人的確說到做到。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一個小時後,他的確帶著他們兩個,神通廣大地直接開車進了軍事基地,親自送他們上了飛機,而且還是軍用運輸機。

“飛機會直達海參崴,你們到了之後,會有人等著。”他遞了兩件毛毯給韓武麒,“這不是客機,所以沒那麼舒適,上頭氣溫很低,別讓你的女人凍著。”

說完,他和機上的人員點了下頭,轉身便走。

韓武麒抓著毛毯,看著那男人的背影,突然用中文開口喊他。

“嚴風。”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你還記得我在巴黎的提議嗎?”

他點頭。

“我是認真的。”韓武麒露齒一笑,“它永遠有效。”

男人嘴角微揚,舉起右手揮了一下,然後轉身上車離去。

“他是中國人?”青嵐好奇開口。

“混血兒,他父親是哥薩克人,母親是中國人。”

他拉著她在飛機的貨艙裡,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這地方位置很大,我們不需要那麼辛苦的擠在一起。”不想和他靠那麼近,她沒有在他身邊的位子坐下,只是擰眉抗議。

“他告訴他們,我們是夫妻。”

這男人的笑容幾乎要咧到耳邊了。

她眯起眼,萬分懷疑他在說謊。

飛機要起飛了,巨大的引擎聲掩蓋了一切,包括他張嘴說的話,但她卻能清楚看見他的嘴型。

“你怕我?”

她渾身一僵,冷著臉道:“沒有。”

“那就坐下。”

他笑著,眼底卻又出現那種嘲弄的神情,她瞪著他,下一秒,才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扣上安全帶。

他把毛毯遞給她,然後把上自己的安全帶。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她用毛毯把自己包好,然後忍不住瞄了身邊已經呵欠連連的大懶貓一眼。

“喂?”她用手肘戳戳他的手臂。

“嗯?”他睜開一隻眼,瞄著她。

“你和他提議了什麼?”

“沒什麼……”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才輕描淡寫的接著說:“只是問他願不願意到我公司來上班而已。”

青嵐聞言一愣,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你找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情報員到你公司上班?”

他點頭。

“你瘋了。”她做出結論。

他聞言卻笑了,“嘿,我的眼光很準的,看你多麼適應這工作。”

她板起臉,“這只是暫時的,我可沒說要當你公司員工。”

“你熱愛冒險,甚於坐辦公桌,你心知肚明你不可能每天乖乖到同一個地方,不斷重複做著相同的事,你不是那種人,你沒有那種耐心。”

一陣惱怒上湧,她冷冷的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就是喜歡當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或許我就是熱愛每天都做一些單調且簡單的工作,或許我就是那種人,有著你無法想象的耐心!”

“那我就是世界上最會吹氣的青蛙。”說完,他還忍不住嘲弄的嘓嘓叫了兩聲。

她不爽地瞪視著他,他卻不知死活地繼續道:“親愛的,壓抑住你細胞裡的冒險因子,假裝成一個你不是的人,只會讓你累積壓力。”

她眯起眼,“我沒有假裝,也沒有壓力。”

“哈,沒有壓力個鬼,瞧瞧你高中當了三年乖寶寶的後果。”

她抬起下巴,挑釁的問:“什麼後果?我以第一名從學校畢業嗎?”

“不,我指的是,在畢業那一天跑來找我上床!”

她倒抽口氣,張口結舌的瞪著他。

下一秒,她的右拳就揮了出去,在飛機完全離地的那一瞬間,結結實實地正中他的左眼。

***    ***    ***

他的左眼腫了起來,而且微微泛紅。

她知道,等到明天,那泛紅的部分就會完全變黑。

起飛後沒多久,她就假裝睡著了,他則到前面和人聊天,一直到一個小時前才回來睡覺。

她不曉得他是怎麼和前面那兩個俄國佬解釋他突然腫起來的左眼,總之沒人用可疑的眼光看她。

老實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失去理智的揮拳揍他,當時她的腦海裡根本完全一片空白。

不過,話說回來,這男人本來就欠打。

有哪個男人會在那麼多年後,用這麼沒品的方式提起那種事情?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惱怒了起來,忿忿不平的瞪著眼前那裡著毛毯、呼呼大睡的王八蛋。

這傢伙根本一點風度也沒有!

況且,她當年會去找他,才不是想借著……藉著那種事宣洩壓力!

那只是意外好不好?

她當時剛好對男女之間的事感到好奇,他又剛好放假回來,所以才會陰錯陽差的——

好吧,就算她真的有那麼一點壓力,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歡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說得好像她因為壓力過大,就失去理智地隨便抓個男人上床!

這什麼跟什麼啊?!

瞧他在隨便誣賴她之後,竟然還能睡得那麼安穩,她就越加的不爽。

可惡,她當年真是瞎了狗眼,什麼男人不好,偏偏看上這自以為是的大豬頭!

壓力?她才沒有該死的壓力!

忿忿的翻過身,她裹緊毛毯,閉上眼,在心底將他剁成肉醬,再丟到海里去喂鯊魚。

***    ***    ***

喀、砰——

那輕微的撞擊聲,幾乎被掩蓋在運輸機轟隆作響的引擎聲中,但情報員的生活,早已讓他不再那麼輕易的信任他人,更遑論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何況,他白天在火車上時,早已睡飽,現在也不過就閉目養一下神而已,誰知道事情就這麼找上門來。

暗暗嘆了口氣,他微微睜開眼,就見方才在前頭還和他談笑風生的機長,已經腦袋開花地倒在駕駛座上,而另一位副駕駛已經背好了降落傘,正持著滅音槍,往外走來。

“別動!”

副駕駛的槍口指向身旁的女人,讓他曉得她露了餡,幸好她雖然聽不懂俄文,看對方模樣,也知道不能輕舉妄動。

不過,這傢伙喊那麼大聲,他再裝睡就太假了。

所以,韓武麒睜開了眼,打了個呵欠,不過雙手可是記得老老實實地繼續交抱在胸前。

“你是庫斯柯瓦諾夫的人?”他懶洋洋的問。

“沒錯,本來我們的人都以為你們還在莫斯科,誰知道讓我遇上,算你們倒楣。”

果然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輕鬆順利,眼看那俄國人就要扣下扳機,韓武麒立刻舉起食指道:“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要死,你也讓我做個明白鬼。”

俄國佬挑眉。

韓武麒微笑開口,“你回去後要怎麼解釋我們三個的屍首都有子彈?”

“我不用,貝加爾湖會幫我解決——”

他話還沒說完,身旁的女人已經把毛毯扔出,遮掩住了雙方的視線。

子彈連番穿過毛毯,但兩人早已默契十足的在第一時間離關了原先的座位。同時伸手拔槍朝毛毯射擊。

毯子落下時,前方那人已不見,機艙門大大敞開著,風從門口灌了進來。

地上有血,鮮紅的血跡消失在門邊。

青嵐持槍上前到門口查看,一隻降落傘如花一般的在半空中綻開。

“該死!”

他的咒罵聲從身後傳來,她回頭,看見他從駕駛艙出來。

“飛機的油被漏光了,再幾分鐘我們就要墜機了,告訴我那王八蛋掛點了。”

“沒有。”她指指遠處下方半空中的那朵傘。

“  Shit!”他再次咒罵出聲,一邊往艙後跑去,想找出其他的降落傘,但那傢伙顯然在上機前就早有預謀,那些預備的降落傘全都被人用刀子割壞了繩索。“那天殺的下三濫!”

“另一個人的降落傘呢?”

他回過身,遺憾的看著她宣佈:“傘面被子彈打穿了。”

“備用傘呢?”

“一樣。”

“緊急救生箱裡有膠帶嗎?”她冷靜的問。

韓武麒一愣,隨即瞭解她的意思,立刻起身回到駕駛艙。

青嵐也跟著回身進到駕駛艙,她雖然盡力不去看那腦袋開花地趴在駕駛座上的死人,但還是瞄到了一眼,她壓下噁心想吐的感覺,將掉在一旁地上的降落傘撿了起來。

“我沒跳過傘,你把傘面打開,我們用膠帶補好,再把傘收回去。”她將傘包丟給他。

“沒問題。”他將找到的緊急救生箱交給她。

兩人回到機艙裡,她找出膠帶,他則把傘面攤開,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合作,把降落傘上的彈孔從內側貼上了厚厚的膠帶,在這期間,飛機的高度不斷往下降,傾斜晃動的機艙和從門口灌進來的風更是嚴重干擾他們的工作。

她壓住被風吹得揚起的傘面,在他冷靜的指示下,合作無間的補好了洞,共同重新收起了傘面。

飛機的高度越降越低,他背上降落傘,切下別包降落傘的繩索將她綁在自己身上,邊問:“緊張嗎?”

“你說呢?”她白他一眼。

他聞言露齒一笑,伸手捧住她蒼白的臉,用力的吻住她。

下一秒,他就抱著她跳下了飛機,完全毫無預警,沒有一聲告知,更沒讓她有喘息的機會。

有那麼千分之一秒,她沒發現自己離開了飛機,只覺得始終在耳邊發出轟隆巨響的引擎聲突然變得很小聲,然後她看到了那在空中墨綠色的巨大機體和機尾,然後是整輛飛機,跟著她才發現自己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往下掉。

在那不斷下墜的短短幾秒,也許她一生的過往應該要出現眼前,奇怪的是,她卻一點也不害怕,也許緊張,但一點也不怕。

風在耳邊呼嘯著,撕扯著她的頭髮,幾乎刮疼了她的肌膚,她卻只感覺得到身前的男人,他的心跳有力地撞擊著她的,結實有力的雙手緊緊地環抱著她,他是如此用力,用力到她以為自己的肋骨和腰會被他抱斷。

遠離了飛機後,他拉開了降落傘。

白色的備用傘在藍天中綻成了一朵美麗的白花,制止了下墜的兩人。

在它打開前,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用膠帶補洞能不能撐得住,但顯然它的確可以。

他鬆了口氣,她也是。

“看。”

他用下巴朝左方示意。

她轉頭看去,只見巨大的運輸機在前方遠處栽入水裡,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看著那因撞擊水面而破碎的機體,青嵐微微一顫,萬分慶幸自己不在那裡。

“你會游泳嗎?”

“會。”

“很好,因為我恐怕沒有辦法讓我們直接降落在陸地上,只能儘量靠近。”

貝加爾湖湛藍的湖水如海一般浩瀚,幸好他們所在的位置還看得到陸地。

韓武麒調整著降落傘,試著讓兩人儘量往陸地靠,減少等會兒必須游泳的距離,兩人腳尖還沒碰到水,他就先拿刀子割斷了她的繩子,她往下掉,嘩啦一聲掉進水裡,他跟著脫掉降落傘,落入湖中。

湖水清澈且冰涼,他浮出水面喘了口氣,就看見她等在幾公尺外。

知道她在擔心他,韓武麒忍不住朝她一笑,她瞪了他一眼,這才回身往岸邊游去。

他的體能向來很好,她的顯然也是。

但在水溫只有七八度的湖水中,游上幾公里,還是非常累人。

他儘量跟在她身邊,怕她體力透支,但這女人靠著驚人的毅力,還是游到了岸邊,只是上岸後,她才走沒幾步,就腿軟的坐倒在沙灘上,然後仰天躺下來喘氣。

天空,好藍好藍。

太陽在天邊的一角,閃耀白爍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她眯著眼,在藍天白雲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直到一道黑影遮住了陽光。

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湖水從他俊毅的臉龐、強壯的臂膀滑落,他渾身溼透,卻依然大氣不喘一下。

他朝她伸出手,肌理有力的在褐色的皮膚下滑動,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你不能躺在這裡,風太冷,你會凍壞——”

她握住他的手,卻只是將他拉倒下來,翻身把他壓在身下,俯身吻住他的唇。

他嚇了一跳,卻並沒有太用力的反抗,只是在她喘息離開時,試著起身開口。

“嵐——”

她扯破了他的恤衫,伸手將他壓回沙灘上。

他強壯的心跳,在她的掌心下有力的跳動著。

“等一下——”

他再次試著起身,卻見她爽快的脫去上衣,他語音為之一頓,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等他發現她解開胸罩,露出結實挺俏的渾圓,裸著身子再次貼上來,攀著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將他壓回沙灘上時,他的鼻血差點噴出來。

她以柔軟的唇瓣摩挲著他的下唇,微喘地看著他,媚眼如絲地啞聲開口。

“你要我停下嗎?”

他暈眩地看著跨坐在他身上,在陽光下美得不可思議的她,懷疑這只是自己的另一場春夢。

“不。”

他的雙手握在她的腰上,語音嘶啞的吐出這個字。

她粉唇輕揚,重新回到他唇上凌虐他的唇舌,兩隻小手則一邊俐落的解開他的褲頭,他則忙著解開她的。

慾望如火在燒,兩人四隻手,用最快的速度把衣物褪開。

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著這個男人,她需要感受他的力量、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因他而燃燒,驅走了湖水帶來的酷寒。

當她握著他的熾熱,讓他進入她,感覺到他充滿她時,生命躍動的感覺教她閉上了眼,幾乎忍不住輕泣出聲。

“嵐……”

他啞聲喚著她的名字,黑瞳深幽,擔心會傷到她,她是那麼的緊,他握住她下沉的腰,試著想慢下速度,但她卻不允許,只是吸了口氣,伸展身體的肌肉,直到完全納入他的熱燙。

他喘息地仰望著那美麗的女子,當她開始律動,催促他一起攀上高峰時,他知道自己將永遠沉淪在她霸道的魅力之下,一輩子都無法逃出她的掌心。

不過說實話,他從來也不曾想過要逃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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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陽光在眼角閃爍著,鳥兒伸長了羽翼,盤旋藍天。

湖水一波又一波,輕拍著沙灘,溫柔的潮浪聲和著他逐漸和緩下來的心跳,有如最佳的催眠曲。

趴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她幾乎就要睡去,清拂而過的微風,卻帶來一陣涼意。

光滑肌膚上的汗水,因風而變得冷涼,她不由自主的輕顫了起來,卻因為倦累而懶得動彈。

他咕噥著什麼,她聽不清,只感覺得到他坐起了身。

她不悅地皺起盾,雙手不甘地緊攀在他頸上,不想離開他溫暖的身體。

他的大手安撫地摩挲著她的背,抱起她走了一段路,她安心地枕在他肩頭上,窩在他懷裡。

但他卻在下一秒,將她放了下來。

她發出抗議的不明聲音,他俯身親吻著她。

“乖,我馬上回來。”

雖覺不滿,她仍妥協地鬆開了手,但很快就懊悔了起來,因為冷。

她瑟瑟蜷縮成一團,直到那男人重新回到身邊,再次擁她入懷,帶來舒適的溫暖,她才在他大手的撫慰下,喟嘆了口氣,滿意地重新放鬆了下來,甘心進入夢鄉。

看著懷裡像貓兒一樣的女人,他愛撫著她冷涼的背,無奈又自憐的笑了笑。

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這個驕傲又倔強的女人才會完全放鬆下來,乖巧地待在他懷中,任他擁著。

白雲悠悠浮在藍天之上,翠綠的林葉迎風搖曳著。

輕輕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上一吻,韓武麒在這絕美的湖光山色中,靜靜地懷抱著心愛的女人,在這偷來的時間中,享受這麼多年來,難得的滿足與安寧。

幸福,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如果她愛他,那一切真的就太完美了。

如果、如果,那麼多的如果……

他真的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傢伙。

自嘲的揚起嘴角,他閉上眼,將腦袋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吸進她身上熟悉的香味,然後極為不甘心的,偷偷報復地咬了她肩頭一小口。

就說這女人老是把他當成消耗壓力的工具,還死不承認。

她嘟囔了一聲,卻沒醒來。

反倒是他在看到她嫩白肩頭泛起的微紅牙痕時,心疼了起來,不禁懊悔憐愛地舔吻著它,試圖湮滅自己犯罪的證據。

幸好,那紅痕沒多久就消了。

他安心的鬆了口氣,這才嘆了口氣,重新擁著這個總叫他又愛又恨的女人,閉眼安眠……

***    ***    ***

平靜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反射著燦燦金陽。

幽幽轉醒的青嵐看著身前殘留的火堆餘燼,有那麼幾秒鐘,茫茫然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眼前的景色如詩一般,海天一色,浪花細碎,遠處天際有著棉花般的白雲,風雖是微涼的,她卻感覺像是被包覆在溫暖的毛皮中。

她嘆了口氣,閉上依然有些厚重的眼,往身後舒服的暖源更加靠去。

暖源?

她猛然睜眼,低頭一看,就瞧見一雙男人的手,一隻從下穿過她腋下,大手覆在她腰腹上,另一隻強健的長臂則橫過她的上臂,黝黑的大手包覆著她赤裸的胸前渾圓。

在更下方,一條結實的黝黑長腿更是毫不客氣的跨在她大腿上。

身後的男人,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包住了,難怪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重點是,她不用回頭看就知道,後面那傢伙和她一樣全身赤裸。

他從頭到尾都密密實實地貼著她,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在她頸側的呼吸、他貼著她背心胸腔中規律的心跳,甚至是貼在她臀後,他雙腿間的男性。

稍早火熱的記憶,在這時候猛然竄進腦海,她不禁呻吟出聲。

老天,她做了什麼?

懊惱的閉上眼,在那瞬間,她真想把自己敲昏,但就算她真的敲昏自己,恐怕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糟糕的是,她清楚知道,若是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更糟糕的是,她也清楚曉得,她其實應該要立刻爬起來,穿好衣服,然後假裝沒那回事,但她卻一點也不想這麼做,她甚至無法移開覆在他手臂上的手。

最最糟糕的是,她不想那樣做的原因,不只因為他懷中該死的溫暖,也不是因為她累到懶得爬起來,更不是因為溼透的衣服可能還沒幹,或是她不想面對現實。

她不想起來的真正原因,和她之前推倒他的原因一樣——

她需要感受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生命依然存在的證據。

真可怕。

她愛上這無賴了。

這該死的領悟真是令人生氣。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跳起來逃走,另外一瞬,她想翻身毆打他,但腦海中最洶湧澎湃的念頭,卻是回過身再次和他做愛。

可惡,地需要冷靜一下。

深怕自己再次做出失常的行為,她強迫自己移開他的手腳,超身離開他。

站起來之後,她才看見兩人的衣物被晾在他身後的巨大枯木上。

她沒將衣服穿上,只是重新走進湖裡。

冰冷的湖水冷得教人直打顫,但她遊了幾分鐘後,身體就暖了起來,腦袋也變得比較清楚,不再滿腦子都是和他做愛的念頭。

OK,她愛上一個男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世界上,每天都會有人談戀愛,只是她的對象比較熱愛冒險、玩世不恭、不負責任,還把破壞她的生活當休閒活動——

噢,不,封青嵐,你別對這傢伙太不公平。

她努力說服自己,這傢伙總有些優點的,他有房子、有車子,而且還有些錢——事實上他愛錢如命,打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以賺錢為第一志向。

老天,她誰不好愛,幹嘛挑上這個傢伙?

她惱怒的潛進湖裡,直到沒氣才浮上水面,卻在出水時,看見那個男人不知何時醒了,正站在沙灘上看著她。

她待在水中瞪著他。

陽光下的男人,雙手叉在腰上,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他輕鬆站著的姿態,有如廣場上的雕像,對自己身體的裸露,和她的瞪視,完全沒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好吧,她找到一個他的優點了,這傢伙的身材真是漂亮得沒話說。

她眯起眼,不甘心的再承認,他其實長得滿帥的,而且體力和耐力更是該死的好。

他一直站在原地,嘴角帶笑的看著她。

他在等她上岸,她知道。

她本想繼續游下去,冰冷的水溫卻教她又冷到想打顫,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水裡,她這才移動四肢,游回岸上。

他從頭到尾都沒移開過視線,她離開水面時,他更是緊盯著她,視線火熱得活像想將她給一口吞了。

但他沒有動,只是看著她。

原本,她打算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但她的身體卻有自己的意志。

她的腳走向他,她的雙手攀住他,她的身子貼著他,然後她仰起了頭,吻住他熟燙的唇。

他張開嘴,伸出手,捧著她的臀,撫著她的背,給予她,她需要的光和熱。

湖面波光灩瀲,細碎的浪花捲走了腳趾尖的細沙。

他抱起了她,在兩人唇舌交纏之間,他將她壓倒在沙地上,把她的雙手鉗在頭頂,貼著她的唇,啞聲開口,“這次,要照我的方式。”

她沒有抗議,只是在他從她下巴,一路往下舔吻時,仰起頭呻吟著,任他愛撫吸吮她雪白的頸項、挺俏的渾圓,和抖顫敏感的身體。

他膜拜著她的嬌軀,撫摸她柔軟卻又結實的身體線條,她並不是那般的完美無瑕,她的右手臂上有一條刀傷,膝蓋上和指節都有長年練武留下的舊疤,但她卻比任何人都要吸引他、適合他。

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像是為他精心而打造。

他親吻她的傷疤,她呻吟著迎合他,兩人都沒再開口說話,只是熱情的交纏在一起,有如身在伊甸園的亞當與夏娃。

他們喘息著,一起化成火,一起白熱化,然後融為一體,再重新跌回人世。

潮浪來回,復又歸。

她懷抱著壓在她身上喘息的男人,他翻過身,讓她躺在他身上。

趴在他起伏的胸膛,她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纏綿貪戀地輕撫著她的頸背,玩弄她的髮尾。

他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然後把她的手帶到唇邊,摩挲親吻她的指節。

她任他玩弄她的手指和髮尾,她喜歡這種被疼寵的優閒感覺,讓人舒服得想睡。

小小打了個呵欠,她星眸半合,思緒逐漸溜走。

“嵐?”

“嗯?”

“我們結婚吧!”

“嗯。”

她懶懶的應了一聲,沉入黑暗中,三秒鐘後,那句話才真正撞進腦海。

等一等?

他剛剛說了什麼?

她猛然睜開眼,以手支起身子,撐在他胸膛上,擰眉問:“對不起,你剛剛說了什麼?”

他就知道她沒注意聽。

本來他還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他不是有意在這時求婚的,地點不對、時間不對,情勢更是不對到了極點。

但那幾個字,就這樣從他嘴裡冒了出來,順暢得有如塗了油似的。

“你說了什麼嗎?”她開口再問,這次多了更深的狐疑。

韓武麒看著眼前臉色凝重的女人,知道自己可以隨便唬弄過去,說些什麼都行,假裝剛剛他並沒有說出那句話,她不會追究的,她絕對會抱著他的胡說八道,勝過相信他方才和她求了婚。

“我說……”但當他張開了嘴,那幾個字又自動溜了出來,“我們結婚吧!”

她張了張嘴,再閉上:然後又再試著張嘴,跟著又再閉上。

終於,她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他都重複一遍了。

“不。”她瞪著他,然後生氣的說:“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他坐起身,挑眉看著她惱怒的走到水邊,動作迅速的洗去一身的汗水。

“對,你不知道。”她走回來,火大的抓起衣服套上穿好。

“那我剛剛說的是什麼?”

“精蟲衝腦的實證。”

“我想我的精蟲並不在我腦袋裡,它們現在都在你那兒了。”他口無遮攔的說。

“你這王八蛋!”她俏臉暴紅,惱羞成怒地抓起他的衣服用力丟到他頭上。

“不,我不是王八蛋,我他媽的要是個蛋,也是蠢蛋、笨蛋、大傻蛋,什麼蛋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王八蛋!”

他沒好氣的抓下頭臉上的衣褲,一邊套上,一邊說:“王八蛋是那種把女人當衛生紙,用完就丟的傢伙,我可是和你求了婚——”

低頭閃過她扔過來,簡直可以用來當兇器的鞋子,韓武麒皺眉抗議,“嘿!女人!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過分?你才不要太過分!”她火大的坐在沙地上套上自己的長靴,瞪著他說:“你不覺得你這句話晚了十年嗎?我告訴你,十年前我沒有要你負責,十年後你更用不著良心不安!”

“是九年!”他眯起眼,原本壓著的火氣也跟著開始往上冒,“我要是良心不安,你以為我會等上那麼多年嗎?我也不過和你求個婚,你有必要那麼火大嗎?還有,我他媽的當然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

“哈,你才不知道!”她氣憤難平的穿好另一隻未乾的靴子,起身質問:“你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嗎?結婚是兩個人住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照顧,給予絕對的信任與支持,無論生老病死,都共同度過。那表示,其中一方絕對不會不負責任,毫無預警的消失,或是突然冒出來,爽過之後就再次跑掉。你要是知道結婚是什麼,你就會曉得你要的是情婦,不是妻子!”

“我那時在工作!你希望我接到緊急聯絡時怎麼做?把你叫醒,告訴你我要走了,然後順便坐下來和你談情說愛一番再離開?我當然知道結婚代表著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辭掉那該死的工作?你以為我又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才開口?我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要的向來就是妻子,而不是情婦!我從剛剛到現在,不過就是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只要回答,要或不要就好了,用不著廢話那麼多!”

“我廢話?你——”她氣紅了眼。

“你他媽的——”他怒目瞪視著眼前的女人,吼叫咆哮打斷她。“到底要不要嫁給我?”

她雙手抱胸,氣急敗壞的眯眼吼道。

“不要!”

“很好!”

***    ***    ***

很好?

不,老實說,他一點都不好。

幾個小時後,韓武麒看著走在前方山坡樹林裡,依然不斷輻射出沸騰怒氣的女人,他真想拿頭去撞牆。

天底下,再沒比他更蠢的豬頭了。

不過是求個婚而已,有那麼難嗎?

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這女人本來就倔,他真該在有機會的時候,聽從腦袋的勸告,乖乖的閉上他的狗嘴才對。

現在好了,她回答的可乾脆了。

不要。

多麼簡單的兩個字,輕輕鬆鬆的就將他給判了出局。

眼前的女人,在山頂上停了下來,他走上前去,看到她停下來的原因。

在攀爬過兩個山頭之後,前方山腳下,終於出現了一條道路,更好的是,道路旁還有一棟木屋民宅。

下山時,她跟在他身後,卻還是不肯和他說話。

他到了民宅前,和屋主胡謅了一個迷路的藉口,順便要水借電話。

在跳傘時,兩人的武器、手機和裝備都沒來得及拿,除了身上的衣物和鞋子,他們還真是兩手空空,幸好他還記得在皮帶裡藏了些美金。

也許是因為他們兩個看起來還真的有些狼狽,也或許是他塞的那些美金起了作用,對方並沒有多問,只是好心的賞了他們一壺水,而且很爽快的借了他電話。

為了以防萬一,他沒再打電話給伊凡,將軍顯然在FSB裡安插了不只一個人,打給伊凡只是給他和自己添麻煩而已。所以,他只是按了另一個,他一直不想再打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就通了,他報上名號之後,對方就將電話轉到了老鼠頭子手上。

“喂?小韓?小嵐人呢?她還好吧?我聽說你們搭的飛機墜機了。”

消息傳得還真快,這傢伙不愧是情報頭子,看來伊凡那裡也被CIA的人滲透了。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他乾笑兩聲,諷刺的說。

“你能打電話給我,當然很好,我是問小嵐人呢?她受傷了嗎?別和我說你把她給搞丟了!”

聽見那死老頭驚慌失措的聲音,讓他心裡好過了點,這才道:“託你老人家的福,大小姐還活得好好的,她正在喝水。”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和那幾個暴力分子交代。”

“你知道怕,當初就不該幫她過來。”

狄更生嘿笑著,“小子,我是看你可憐,難得那小妮子那麼關心你,我只不過是順水推舟。”

看著屋外那靠在樹上,臉上依然滿是寒霜的女人,他沒好氣的說:“是啊,還真謝謝你的幫忙。”

害他一個不小心,在最糟糕的時間,用最慘烈的方式被拒絕。

嘆了口氣,他抆著腰,轉回正事道:“好了,老頭子,廢話少說,你想要柯瓦諾夫走私軍火的證據——”

“誰和你說我要柯瓦諾夫走私軍火的證據?我沒事要那個幹嘛?”

“不要和我睜眼說瞎話,我現在沒那個閒工夫。你敢說當初介紹柯斯坦保險來找我的人不是你?打從一開始你就想拉庫斯柯瓦諾夫下台,好讓親美的人能順利進入核心政權,跟了你那麼多年,我要是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幾年前早被你賣了。”

狄更生喃喃咕噥了兩聲,然後才問:“你要什麼?”

“一輛到海參崴的飛機。”

“小子,這裡是俄羅斯,可不是美國。”

“所以你的確是在這裡不是嗎?”抓到這死老頭的語病,他涼涼的再說:“如果我沒聽錯,那是軍用直升機KA-52的引擎對吧?”這老頭子,明明就已趕來這裡,還硬要搞神秘。

狄更生聞言為之啞口,卻聽韓武麒又報出了一個地址。

“這是借我電話那位老好人的民宅,別讓我們等太久。”說完,他不等那老頭子回答,就把電話掛了。

謝過了屋主,他拿了人家好心給他的麵包,出了門,朝她走去。

“喏,吃點。”

她從來不會和食物過不去,所以雖然還在生他的氣,她還是接過了手,撕了一塊麵包吃了起來。

他坐在她身邊,簡單交代了一下情況,她卻只是自顧自的吃著麵包,還是不肯和他說話,連應都沒應一聲。

他原本打算捺著性子等她氣消,但都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這女人顯然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消氣。

她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只是望著前方逐漸落下的夕陽。

橘紅色的晚霞映在她臉上,輕風拂過,寸縷髮絲因風飛揚,柔柔的飄蕩撫著她的臉龐。

看著她美麗卻冷漠的側臉,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意我的不告而別。”

她緊抿著唇,眼角略略抽了一下。

“如果我早知道,我會更早解釋,但當時情況有些混亂,事實上,情況一直是混亂的。”

她還是不理他,只是撕下另一口麵包,面無表情的吃著。

他沉聲道:“你問我知不知道結婚是什麼?我當然知道,我認識三對最完美的模範夫妻,他們養出了既能幹乖巧又獨立自主的女兒,可惜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僵住,卻還是沉默。

他起身走開,這才聽到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你什麼意思?”

反正這女人對他的印象不可再糟了,他只好試著來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一咬牙,轉過身,看著那頑固的女人,乾脆一次把話都說清楚。

“你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過你以為別人想要你過的生活,甚至強裝成你不是的人,還自以為那才是你要的。”

又來了,他那該死的壓力論。

“那的確是我要的。”她冷著臉說:“我從來沒有假裝過。”

“如果那是真的,你會過得如魚得水,而不是在生活中不斷累積壓力,然後把平常累積的壓力全都發洩在我身上,因為你只能在我身上出氣——”

“等等!”她抬起手,不敢相信的瞠目開口,打斷他自大的言論,“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長年破壞我的工作,我還得感謝你,因為你是在幫我消除壓力嗎?”

“難道我說錯了嗎?看看你,這些日子是我見過你最生氣蓬勃的時候,你根本對這些事樂在其中,你和我一樣,都喜歡腎上腺素在血液中奔竄的緊張感。你的動態視力和運動反射能力,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好的,你生來就是要吃這行飯的,但你卻拋棄了上天給你的天賦,壓抑你的本能,只因為你認為當一個平凡人才是正常的。”

她氣憤的說:“沒有人規定我一定要喜歡我的天賦,或許我恨死了你所謂的本能。”

“或許、或許,你沒注意到你說到這些時,都是用假設性的字句嗎?”

他看著臉色刷白的她,將雙手插在褲口袋裡,滔滔不絕的將積壓在心裡多年的話全說了出來。

“你自以為當正常人才是最保險的,所以你不再參加武術比賽,不再讓自己發光發熱,不再讓自己引人注目,你認為這樣做,才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我——”

她欲開口,卻被他咄咄逼人的打斷。

“天知道你所謂的家人替你添了多少麻煩,你們是家人,就像你不在乎替他們解決問題,他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替他們添了什麼麻煩,更不在乎你是不是個乖寶寶,就算你長了八隻眼九顆頭,他們一樣還是會覺得你是他們最可愛、最完美的女兒!你用不著什麼事都要做到一百分,也用不著事事努力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同和愛。”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嗎?”他一扯嘴角,嘲弄的道:“你不敢相信耿野和曉夜真的愛你,你害怕有一天會再次被拋棄。初靜和念棠是耿叔親生的,你是什麼?不過就是朋友的託孤,連親人都算不上。在你內心深處,你從來不曾真正把自己當作你所謂的家人中的一分子——”

她揮出一巴掌,打掉了他嘴裡殘餘的字句。

清脆的巴掌聲迴盪在山谷中,她用力之猛,讓他咬破了自己的嘴角。

看著眼前面如紙色的女人,他舔去嘴角的血,不知死活的繼續道:“假裝乖寶寶的這幾年,你真的快樂嗎?”

她張嘴,粉唇輕顫,卻無法出聲辯駁。

“人生只有一次,時間過去了就過去了,沒有辦法再重來。”他伸出手,撫去她眼角欲滴的淚,她半點不領情的拍開他的手。

他苦澀的笑笑,將手放回褲口袋裡,“想想你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因為你的快樂,才是他們所希望的——”

遠方突然傳來直升機的聲音,然後越來越大聲,兩人循聲抬頭,看見一輛黑色的KA-52越過兩人的頭頂,然後下降停在前方的空地。

一個矮壯的男人拉開直升機的門,在轟隆的引擎聲中喊道:“快上來,我們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兩人奔向直升機,擠到了後方空位上。

起飛後,他看見屋主驚慌的躲在門後偷看,忍不住朝那老人家微微一笑,揮了陣手。

老人家不由自主的也朝他揮了兩下,表情有些茫然。

直升機沒升多高,幾乎是貼著林梢飛行,不一會兒就離開了貝加爾湖的範圍。

他可以聽見狄更生頻頻的詢問,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答著,身邊的女人除了一開始禮貌的問候之後,就閉上了眼,不再理人。

前方西伯利亞浩瀚的原始森林綿延至天邊,暈紅的夕陽沉入遠方的雲海。

他斜眼偷瞄那女人,她眼角的淚已完全無蹤,粉唇緊抿著,蒼白的臉龐冷硬得有如石像,但她的冷漠和憤怒在空氣中就像千根針一樣刺人。

暗自嘆了口氣,雖然他知道那些話遲早都是要和她說清楚講明白,可他真希望自己不是那個必須點醒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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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左眼那圈黑黑的是怎麼回事?”

“被人打的。”

“你右臉那塊紅紅的是怎麼回事?”

“被人打的。”

“你做了什麼傻事?”

“說話。”

狄更生聽了哈哈大笑,引來海參崴飯店人員的一番側目,不過前方那女人依然沒回頭看一眼,只是徑自走進電梯裡,而且當著他的面,讓電梯門關上。

“很高興知道我的瘀青能如此娛樂你。”韓武麒冷眼睨著身邊那可惡的老頭。

“哎呀,小子,女人都是這個樣子的。”狄更生伸出厚實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按下電梯向上的按鍵,“她還會對你生氣是好事,等哪天她連氣都懶得氣了,你才真的要擔心。她現在還在氣頭上,怎麼看你都會覺得礙眼,你先讓她睡一覺,休息一下消消氣。到時你再送束花過去哄哄她,比現在去惹她生氣好。”

事情要是那麼簡單能解決就好了。

方才她在直升機上少說也睡了好幾個小時了,也沒見她醒來後,情緒有好上多少。

他兩眼緊盯著上升的燈號,忍住想要從樓梯上去追她的衝動,身旁的老頭子又開了口。

“對了,你是和她說了什麼,惹得小妮子那麼火大?”

“求婚。”他看著燈號停在五樓,然後開始下降。

“等等,你是說你和她求婚了?在什麼時候?上飛機前嗎?”

“差不多。”

“既然你和她求了婚,她幹嘛那麼生氣?”狄更生一臉困惑,被求婚怎麼說也算是件喜事,就算不喜歡,頂多拒絕就好了,用得著生氣嗎?況且,他認識那小妮子那麼多年,他一直以為,她對小子其實也是有好感的,難道他看錯了?

當。

電梯門再次打開,韓武麒大踏步走進去,邊道:“大概是因為我的求婚晚了九年,說她不敢面對現實,然後又暗示她是膽小鬼的關係吧!”

他在電梯中轉過身,卻見那老頭驚駭的站在原地,張大了嘴,活像見鬼似的瞪著他,直到電梯門再次關上,狄更生才猛然驚醒,合上了嘴,伸手攔住電梯門,不可思議的失聲開口問他。

“你說她是膽小鬼?”

“是暗示。”他咕噥著,沒好氣的問:“你要進來嗎?”

狄更生迅速走進電梯裡,嘴裡還是忍不住冒出一句。

“你瘋了嗎?”

“真有趣。”他在那老頭進門後,壓下五樓的按鈕,“我過去幾個小時也一直在想同樣的問題。”

電梯門安靜的合上。

狄更生沉默了兩秒,然後又好奇的問:“那個,你說她是膽小鬼,還說她不敢面對現實,是在你求婚之前還是之後?”

不想顯示自己的愚蠢,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天哪……你是在之後說的?”

他繼續保持沉默。

但他的沉默幾乎就等於是默認,狄更生看著他像吞了條苦瓜的表情,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小子,你完了你,你真是有夠愚蠢的,恐怕一兩束花是不夠的,請讓我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謝謝。”他自嘲的掀了掀嘴角。

電梯噹的一聲再次打開。

狄更生笑著走出電梯門,不忘伸手大力的拍著韓武麒的背,“小子,給你個建議,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必要時,你就跪下來吧,那小妮子吃軟不吃硬的。”

說完,他就一路笑著回到了自己的房裡。

韓武麒確定那死老頭不會再回頭了,這才轉身往反方向走去。

方才在櫃檯,他瞄過了,他的房間是507,她的房間則在他正對面,506。

站在自己的房門前,他看著她的門,掙扎著是否要過去敲門。

三秒後,他走了過去,抬起手,卻又遲疑了起來,但或許老頭子說得對,她不見得願意現在看到他,況且,她可能已經在休息了。

他縮回手,插回褲口袋裡,然後轉身,卻又不想就這樣回去睡覺。

或許他應該照狄更生的建議去弄束花,說不定她真的會看在花的份上,願意開門。

話說回來,或許她也可能在收了花之後,直接把門甩在他臉上。

他重新舉起手,然後又放下,再舉起,再放下。

該死的,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有這麼猶豫拖拉的一面。

將額頭抵在她的門上,他嘆了口氣,喃喃咒罵著……

***    ***    ***

她恨那個可惡的男人!

將髒衣服從身上脫下,她站在浴缸裡,打開水龍頭。

她痛恨他那自以為是的嘴臉!

蓮蓬頭剛開始出來的水是冰得凍人,卻澆不熄她的火氣。

他以為他是什麼人,能懂得她、批評分析她的人生?

她快速的洗了個澡,然後跨出浴缸,順手抓了毛巾把自己包起來,拿了另一條毛巾擦乾頭髮走回房裡,一邊拿吹風機吹乾頭髮,一邊喃喃咒罵著。

你害怕有一天會再次被拋棄……

你是什麼?不過就是朋友的託孤,連親人都算不上……

在你內心深處,你從來不曾真正把自己當作你所謂的家人中的一分子

“自大的豬、狗屎、王八蛋——”

可雖然嘴裡這般罵著,她內心深處卻知道他說得沒錯。

她該死的痛恨他把她看得那麼清楚透徹,她該死的痛恨他強迫她面對內心深處的恐懼,她該死的痛恨他那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把一切都說了出來,讓她沒有辦法繼續欺騙自己。

是的,她是害怕,怎能不害怕?

不過是一場車禍,媽就走了,留下她一個人。

那麼多年來,她從不曾叫過耿野一聲爸,也不曾喚過曉夜一聲媽,即使他們待她視如己出,她還是害怕。

怕自己只要做錯了什麼,就會再次變成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面對這整個世界。

所以她努力讓自己值得人愛,努力不讓自己惹上麻煩。

她只是盡力去維持現狀,這有什麼不對?

你真的快樂嗎?

她握緊了吹風機,被那句話再度刺傷。

人生只有一次,時間過去了就過去了,沒有辦法再重來……

這一路上,她試過好幾次想把他的話從腦海中揮開,但他的聲音卻不斷的再三出現。

惱怒的關掉吹風機,她抓起梳子梳頭,卻在這時聽到了門口有輕微的動靜。

她神經立刻繃緊,無聲的放下梳子,抓起桌上的手槍,赤著腳,悄無聲息的來到門邊。

雖然說,這間飯店是狄更生挑的,安全上應是無慮,但這裡畢竟還是公共場所,難保不會有敵人溜了進來。

門外寂靜如常,也許是她聽錯了,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握著槍,靠在門旁的牆上,等著。

不一會兒,果然門外又有動靜,但那動靜,卻是一聲——

嘆息?

她微一愣,卻又聽到第二聲嘆息聲響起。

青嵐擰眉,有些困惑,但仍小心的維持不動,直到又聽見一句熟悉的喃喃咒罵,那聲音她認得。

她眯起眼,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在將門打開時,以槍口指著來人。

門外只有韓武麒一個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火大的冷聲質問,槍口依然對著他的腦袋。

她突然開門,把他嚇了一跳,腦海裡有那麼一瞬間還真是空白的,然後才意識到她全身上下就只包了條浴巾,害他一時傻了眼,不禁脫口就道:“你瘋了嗎?穿這樣來開門!”

青嵐聞言俏臉一寒,下一秒她握住門把,就將飯店門,當著他的臉,用力甩上。

他見狀,暗罵一聲,立刻伸出一手一腳卡住門。

看他使出賤招,她毫不猶豫的立刻就拿槍托從門縫中敲他鼻子。

他舉手接住她的攻擊,她卻在這時狠狠的抬腳踹了他小腿腔骨。

“Shit!”他硬生生忍住那疼痛,咒罵一聲。

可這女人的攻擊卻接二連三,眼看她抬腳又要踩他,為了保全他慘遭連續攻擊的可憐左腿,他只好把腳縮了回來,然後在她關上門,還沒來得及鎖門前,用蠻力將門給撞開。

房內的她踉蹌了一下,卻在穩住身形後,回身又踢來一腳。

他彎腰低頭閃過,然後撲上前去,將她攔腰撲倒在地毯上,她卻抬手握拳又要揮來,他連忙抓住她兩隻手,火大的吼道:“夠了!”

“放開我!”她怒氣衝衝的罵道:“你這不要臉的王八蛋、豬頭廢物下三濫,你再不起來,我就——”

他低頭吻她,堵住她咒罵連連的小嘴。

她氣得用力咬了他唇瓣一口,他痛叫出聲,連忙抬頭,惱怒的罵道:“該死的,你這個瘋女人!”

“你他媽的才是個瘋子!”她雙眼冒火的吼道:“闖進別人房裡的可不是我!”

“媽的,我只是來道歉的!”他瞪著她咆哮。

“道歉?”

她為之一愣,怎樣也沒想到會聽到他說這兩個字。

“對,道歉。”他怒瞪著她。

“用批評我的方式嗎?”她仰起頭,回神冷哼,“你的道歉還真有禮貌。”

“如果你沒穿成這樣來開門,我也不會——”

“如果你沒有在我房間前面鬼鬼祟祟——”

“我沒有在你房間前面——算了!”他猛然鬆開了她的手,萬分不爽的起身離開她,咒罵道:“該死的,你真的很擅長激發我不良的一面。”

他一鬆手,她立刻就將散開的毛巾抓回來綁好,卻見他起身後,便往門口走去,她以為他要回去了,誰知他只是把門關上,跟著竟然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來,手肘擱在膝上,兩手交握在前,陰鬱的瞪著她。

瞧他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她站起身,不爽的將雙手交抱在胸前,睨著他,冷聲道:“你到底想怎樣?”

他緊抿著唇,看著她,好半晌才開口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要來?”

“什麼?”

“你為什麼要來俄羅斯?”

原來是問這個,她冷眼看著他道:“你家小妹說你失蹤了,她打電話找上門來,大猩猩他們已經退休了,我不想他們到現在還得大老遠跑來動刀動槍。”

他輕嗤一聲,黑瞳深幽的緊盯著她,“屠勤他們可沒老到不能動,情況緊急時,我們都有共識,會優先支援處理出事的那一邊。”

“可菲不是那麼說的!”他的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教青嵐沒來由的心慌,她強自鎮定的轉身打開衣櫃,抓了件裕袍套上。

但即使如此,他的視線仍教她不安。

“你也可以要求狄更生幫忙,用不著自己跑來。”

“我不相信他——”她轉身。

“你信任他提供的武器,不信他提供的消息?你和我都知道,狄更生雖然滑頭,但若我出了事,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出來,他恨不得我再多欠他幾次人情。”他打斷她。“嵐,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你要大老遠跑到這個語言不通的國家?”

“我說過了——”她開口辯解,他卻再次打斷她。

“為什麼你要蹚進這淌渾水,面對被人追殺的危險?”

“因為有佣金,我只是為了錢——”

“錢?你來之前甚至不知道那筆錢。”他輕易戳破她的謊言,“那根本不是你會來的原因。”

她俏臉煞白。

“為什麼?”不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他咄咄逼人的開口逼問著。“說啊,告訴我,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一時被逼急了,她脫口就道:“你失蹤了!該死的,你失蹤了!可菲來找我,你又沒其他親人,不然你要我怎麼做?”

“你是警察嗎?還是外交人員?不,你不是。那你在乎什麼?我是你的什麼人?我什麼也不是,我甚至連你的情人都稱不上,不是嗎?”

明明他從頭到尾都坐在床上,動也沒動一下,她卻覺得自己被逼到了角落。

臉色蒼白的瞪著那個坐在床上的男人,青嵐完全的啞口無言。

她知道自己可以轉身就走,用不著在這邊任由他質問,但他黑瞳中那不知名的情緒卻攫住了她,讓她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

他的雙手交握在前,肌肉緊繃,薄唇緊抿著,黑色的瞳眸緊緊盯著她,極為剋制的,沙啞緩慢的,再次重複同樣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來?”

她撇開頭,卻避不開他灼人的視線。

“告訴我。”

“我……”她垂下眼簾,不由自主的環抱著自己,顫聲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

他的聲音和氣息似近在眼前,她張開眼,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

“看著我。”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他的雙眼又黑又深,如一潭深泉,她幾乎要溺斃其中。

“你知道的……只有你知道為什麼……”他俯身,熱燙的唇刷過她微顫的唇瓣,低啞渴求,幾近催眠誘哄的開口。“嵐……告訴我……”

她閉上眼。

“我只求這個……”

她的人在顫,心也在抖。

“拜託……”

他低啞的懇求,讓她堅強的心防終於鬆動。

“因為……”她張嘴,然後聽到自己虛弱沙啞的咒罵著承認,“我愛你……你這該死天殺的臭無賴……不要臉的王八蛋……低級無恥的下三濫……”

他還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聽到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了。

嘆了口氣,他伸出有力的長臂擁抱著不斷口出惡言的女人,不再壓抑心中長年的飢渴,以無比的熱情,低頭吻她。

他的唇舌無比熱燙,她的咒罵和抗議全被吞進他的嘴裡。

她抬起手,本想抓他的頭髮,逼他退開,但手指插進他柔軟濃密的黑髮中時,卻不知怎地揉弄了起來。她發顫的嬌軀更是自動自發的貼近他,攀附在他身上。

他捧著她的雙臀,抱起她,將她放到床上,俯身拉開她身上的毛巾,舔吻含弄她粉嫩挺俏的豐胸。

她弓起身,雙手插在他的黑髮中,不由自主的嬌喘呻吟著。

他的唇舌如燎原的火,往下滑去,烙下一道灼燙的痕跡,教她難耐的輕顫著,當她終於察覺他的意圖時,不禁羞紅了臉,試圖抬腳推拒著他的肩頭。

“不要……”

他不顧她的抗議,只是愛撫著她雪白的長腿,親吻她大腿內側,然後一路下滑,再下滑。

“韓……”

她倒抽口氣,雙頰酡紅,全身虛軟無力地嬌喘著,只能仰頭閉眼皎唇,除了感覺他可惡的唇舌之外,什麼都無法想,直到一切都被那火燒的灼熱給燃燒殆盡。

她幾乎昏了過去,他卻沒就此放過她,只是起身回到她身上,捧著她的臉,以吻喚醒她。

她在他嘴裡嚐到自己的味道,感覺到他進入她的身體。

他看著她,然後開始律動,他的動作是如此緩慢而火熱,她可以在他炙人的黑瞳裡看到暈紅迷亂的自己。

她羞窘的閉上眼,他卻以拇指撫著她的臉,溫柔地親吻她合上的眼,粗嘎的要求。

“不,看著我……”

她無法自己的睜開眼,在迷濛的視線中,看見無比專注熱情的他。

“我愛你。”

胸臆中澎湃的情感教她幾乎無法承受,她輕泣出聲,只覺得那團火熱幾乎要衝破她的胸口。

他捧著她的臉,吻去了她眼角的淚。

“我愛你。”

他再次開口,真摯且熱情。

“我愛你。”

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不讓她縮回殼中,強迫她面對他,在她無法防備時,一次又一次的用那甜蜜的話語偷襲她、包圍她,把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一切,全密密實實的烙印在她的心頭上,直到她這一生一世,都再也無法忘記……

***    ***    ***

窗外,在下雨。

或許是這個城市靠海的關係,這裡的空氣不再幹燥得教人皮膚髮癢。

她趴在枕頭上,合著眼,試圖裝睡,不是很想起來面對大手仍擱在她背脊上來回輕撫的男人。

知道自己愛上他已經很驚嚇了,更讓她氣惱的是,這傢伙還逼她面對自己其實早巳愛他好幾年,卻不肯承認的事實。

真可惡。

雨,浙浙瀝瀝的下著,這城市的天氣,和她一樣陰鬱。

“我是個孤兒。”

他低啞的聲音,驀然空寂的迴盪在室內,教她的心口莫名一抽。

她知道他是孤兒,卻從未聽他親口提起,直到現在。

“我爸是在我十歲的時候病死的,他死了之後,因為我沒有別的親人,所以警察將我送到了育幼院。”

他淡淡的訴說著,彷彿口中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院裡的大人曾想找人收養我,但十歲已經太大了,沒有人想收養那麼大的孩子,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想住在別人家裡,所以我就在院裡待到國中畢業,然後回到故鄉半工半讀。”

她在不覺中張開眼,看見他凝望著她,嘴角微微一扯。

“說那裡是故鄉,其實也很勉強。我爸是個工人,從小帶著我到處跑,哪裡有工作,他就往哪去。但那麼多地方,我最喜歡那裡。藍天、碧海,青山、綠水,天地是那麼寬廣,彷彿所有鬱悶都是無謂的,好像吸一口氣,所有的煩躁都會消失不見,所以我一有機會,就報考了那裡的高中。”

他以拇指輕撫著她的唇,黑瞳深幽,嗓音沙啞低沉。

“然後,我在哪裡,遇見了一位美麗的、堅強的、勇敢的公主。她的忠貞像海一樣的深,她的心防卻也像山一樣的高,她的周圍更是隨時會有惡龍出沒,但我依然渴望得到她、保護她。”

她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看著他,恍若被他的聲音、他的視線所催眠。

“如果可以,我願意為她屠龍,只求她看我一眼,對我微笑。”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溫柔的撫過她的眉,“但公主有自己的寶劍、盔甲和盾牌,還有勇猛無比的國王和武士當靠山,我連她的一招半式都擋不住,所以她只當我是經過的路人甲。”

“我沒……”

他輕壓住她的唇,阻止她。

“我不想只當路人甲。”他堅定深情的重複,“你懂嗎?我不想只當路人甲。”

她震懾得無法言語,只能看著眼前的男人,聽著他繼續告白。

“我想站在屠龍公主的身邊,成為她足以依靠的支柱,成為那個能守護她,與她並行,讓她能放鬆休息的男人。我想得到她的愛,我想讓自己足以捍衛她、匹配她。所以我去打造自己的盔甲,鍛鍊我的長劍和盾牌,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她身邊,在她需要時,和她一起屠龍。”

“她……”青嵐閉上了眼,顫聲開口,“並不是公主,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

“她當然有,雖然她頑固又倔強,但她有一顆善良柔軟的心,即使我這位路人甲,一再闖進她的生活,對她死纏爛打,她卻仍在我生病發燒時,將我帶回家照顧看護;在我遇難受困時,大老遠跑來拯救我。”

“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他捧住她的臉,再次傾身吻上她的唇,低聲道歉,“我很抱歉我之前說的話傷了你,但我希望你快樂,我希望你能再次露出自信燦爛的笑容,而不是每天耗盡心力,努力壓抑、說服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

砰!

他話聲方落,飯店的房門突然遭人踹開,突聞巨響,韓武麒反應迅速的抱住她滾到另一邊的床下,順手掏出她在枕下的槍,以床做掩護瞄準闖進來的男人就要開槍,卻在看清來人時,暗咒一聲。

“Shit!”

那句髒話不是他罵的,而是持槍闖入的男人說的。

男人高大健壯,膚色黝黑,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床後,全身光溜溜的有如嬰兒,只有那張床做遮掩的男女。

認識這男人這麼久,韓武麒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呆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噢,該死,抱歉!”跟在男人身後,慢了半拍進門的狄更生,一進來瞧見這狀況,也嚇了一跳,連忙回過身。

身後的女人安靜僵硬的有如石像,雖然他知道他的身體遮住了她大半,但他知道,此情此景,她一定很想就地開挖,弄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反正也不可能對那傢伙開槍,他放下了槍,那回過神來的男人,卻萬分火大的將槍口對準了他,幾近咆哮咒罵的威脅。

“你他媽的最好求過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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