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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灰衣人從容地道:“這件事老夫根本就不必管,也不想管,但在知道錦芳是好友之女,而武同春是她的丈夫之後,老夫就不能不過問了。這就是老夫一再追究的原因。”

這原因說了等於沒說,並不是武同春問話的本意,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這一緩衝,他已經想好了說詞,目的是給妻子華錦芳一個印象,讓她減輕心靈上的痛苦,而並非答覆灰衣人。

於是,武同春目光一轉,開口道:“在下曾經安頓武大哥在一個很安穩的地方,並備了食物,經不起他催迫,只好出山,一月之後,在下又回到原處探看,業已不見武大哥人影。

但他留了字,說要親自了斷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為了躲避‘天地會’及一些仇家的追蹤,可能改頭換面,叮囑不要找他,只揚言他生死莫卜,這便是實情。”

華錦芳激動地道:“這麼說,他……還好端端地活著?”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但這點不能泄露。”

灰衣人冷冷地道:“這理由仍嫌太牽強。”

武同春不悅地膘了灰衣人一眼,突地計上心來,目注華錦芳道:“大嫂,小弟只說一句話,你會明白,如果小弟與武大哥關係不夠,他便不會告訴小弟凝碧園的事,這……大嫂總該可以明白了?”

華錦芳張大了雙眸道:“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話!”

武同春舒了一口氣道:“小弟這就告辭,不久當到山在拜見大嫂。”

說完,抱拳為禮,轉身便走,他感到心碎,夫妻年餘不見,現在見了卻如此分開。

灰衣人沒再阻攔,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前南地道:“事局離奇,老夫還是不相信。”

華錦芳怔望灰衣人,期期地道:“前輩……”

灰衣人打斷了她的話頭道:“錦芳,不要稱呼我前輩,我跟你父親是至交,二十年前我見過你,也抱過你,你太小,當然沒有記憶。唉!人事滄桑,……錦芳,你稱我伯父好了,我孤子一身,你也失了估恃,我會負責照顧你。”

華錦芳點點頭,傷感地道:“伯父……尊姓大名是……”

灰衣人道:“錦芳,伯父我為了某種原因,久已不用姓名,以後會告訴你。對了,你嫁給姓武的,是誰作的主?”

華錦芳垂頭道:“是侄女我自己,還不到五年。”

“這……實在想不到……”

“伯父想不到什麼?”

“哦!不,我是說……想到你喪父又亡母,而今丈夫又下落不明,太可憐了!武同春的前妻怎麼回事?”

華錦芳抬起頭,想了想道:“是在一場火災中喪生的。”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棲身何處?”

“武家在房。”

“你記住一件事,武同春如果回家,千萬要他別再出江湖。”

“這……為什麼?”

“當然是有理由的,你必須牢記這件事,他如果不退出江湖,必有不測的事發生,這是伯父我的忠告,不忍心見你再失去丈夫。”

華錦芳困惑地道:“他有仇家要找他?”

灰衣人道:“別問,我會設法暗中代他消解,你只守住他就成!”。

頓了頓,又道:“我走了,以後有機會會來看你。對了!這裡有枚古錢,你把它懸門上,便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說完,從衣底掏出一枚當一的大制錢,遞與華錦芳,然後一閃而逝。

華錦芳望著手中的古錢發愣,她完全迷惘了。

又回到在房,這是武同春為了家人的安全,暫時的家,然而這個家,只有老管家江姥姥在,沒有半個主人。

望著在房的大門,武同春欲哭無淚,似乎這個家已不屬於他的。

他盤算,即使妻子華錦芳肯回家,此刻當在途中,因為他是日夜兼程奔回來的,主要的目的,是向江姥姥探詢當年父親“無敵劍”的死因.這消息是當年堡中師爺段秀峰就是出家當了和尚的感應寺方丈“了悟”大師透露的,但他已經遇害了,唯一可能知道這公案的只有江姥姥,她是武家三代管家。

跟上次回家一樣,是掌燈時分。

他沒敲門,越垣而人,悄然走向有燈光的廂房。

就在武同春越垣而人之後,一條淡煙般的人影緊跟著飄了進去,不久後,又是一條人影躡人。

武同春站在廂前,猶豫了片刻,出聲道:“姥姥在麼?”

“誰?”

“姥姥,是小可,少堡主的同宗好友,不久前來拜訪過。”

“為什麼這樣進來?”

“怕驚動別人。”

“這裡只有老身一個人,還怕……”

話聲中,房門開啓。

武同春故意麵向房內外照燈所及的地方。

江姥姥看清了來人,步出房門,道:“到廳裡坐吧!”

武同春道:“不必了,姥姥,在下特地來向您請教一個問題,問完了就上路。”

江姥姥悠悠地道:“武公子想問老身什麼?”

武同春謹慎地四下望了望,壓低了嗓子道:“姥姥,事情是這樣的,在下聽一位江湖界人無意中提起,說是二十年前武堡主死因不明”

江姥姥全身一震,目射厲芒,慄聲道:“誰說的?”

“是……貴堡從前的師爺段秀峰透露出來的。”

“噢!段師爺,老身記得,他為什麼會提起……”

“他已經遇害了。”

“什麼?段師爺……遇害?”

“是的,所以在下想……姥姥可能知道一些!”

“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在下與武少堡主是性命之交,知道了不能不問!”

“問了又怎樣?”

“可以把這秘密告訴他。”

“不!”

武同春錯愕地道:“為什麼?”

江姥姥聲音微顫地道:“武公子,這是家務事,老身不能告訴你!”

武同春不由發了急,激動地道:“姥姥,你非告訴在下不可。”

江姥姥目芒一閃,冷沉地道:“武公子,你雖然跟我家少堡主是至交,也是同宗,但這是私事,老身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你也沒理由定要老身泄漏。”

武同春道:“這麼說,武堡主死因不明是真的了?”

江姥姥固執地道:“不知道。”

武同春腦海一片狂亂,他不能抖出身分,江姥姥又抵死不肯說,而對她又不能用強,苦苦一想後,橫起心道:“姥姥,坦白告訴您,段秀峰師爺是因此被殺滅口,另一位聖僧‘無我大師’也因此而遭劫,仇家不久就會找上門來,在下實際上是受同春大哥之請,來向姥姥查問,姥姥如秘而不宣.一旦事情爆發,將無以善其後。”

江姥姥身軀發起抖來,慄聲道:“是真的?”

“這怎麼能假?”

“他為什麼不親自回來?”

“他正在修習一門至上武功,不能中輟。”

“老身如何相信公子說的是事實?”

“這……”

說著,拔出長劍。

江姥姥本能地向旁一閃,驚聲道:“你要做什麼?”

吐口氣,武同春把聲音晝放得和緩地道:“姥姥,這便是徵信之物,姥姥當認得這把劍。”

默然了半晌,江姥姥咬牙道:“武公子,老身……實在不能說!”

“到底為什麼?”

“主人遺命!”

“遺命?怎麼說?”

“武氏門中,只少主一脈單傳,不能斷了香火,當年主人臨終……”

老淚流了下來,聲音轉悲又道:“遺命必須待少主有了後嗣之後,才能宣佈。”

武同春心頭一慘,元配凝碧只生下了一個遺珠,便因誤會而慘死,再娶錦芳,數年無所出,的確,如果自己萬一不幸,武氏真的就絕了後。

可是……父仇能不報麼?何況仇家已經覺察而採取了行動,想逃避也不可能。

心念中,不由激聲道:“姥姥,堡主道命有其道理,不過,事急只好從權,仇家很快就找上門,姥姥如果固執成見,將招致終生悔恨!”

江姥姥老臉起了扭曲,這是個重大的抉擇,一句話,後果如何簡直無法想象,而事實上已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

武同春歸劍入鞘,靜待下文。

江姥姥終於下了決心,開口道:“堡主當年是傷於‘無影戳心手’之下“無影戳心手?”

“不錯,幸賴內功深厚,沒有當場斃命,還能……奔回家來,拖了數天才……死,死後不見任何傷痕……”

“死後無痕?”

“是的。”

“兇手是誰?”

目中射出了慄人的殺芒。

驀在此刻,一聲慘叫,傳自正廳上房。

武同春心頭劇震,身撲向正屋,才到廳門邊,身後突傳慘哼,接著是人倒地的聲音,武同春驚魂出竅,直覺地感到不妙,電疾回身反撲,一看,連呼吸都窒住了,江姥姥平躺在地上……他飛身上屋,不見人影,又急急奔回,曲膝俯身,慄叫道:“姥姥,姥姥江姥姥雙目突地暴張,狂叫道:“靈座……靈牌……靈座……”

身軀一扭,偏頭斷氣。

武同春猛可裡站起身來,向空一揮拳,狂聲厲吼道:“殺!”

尾音拖得很長,激盪破空,這代表了他心中的怨毒與殺機。

腦海由昏亂而呈空白,他完全麻木了。

一條幽靈似的人影,悄然的飄到了武同春的身後,武同春似已失去了知覺,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聲暴喝,起自屋頂:“敢爾!”

同一時間,武同春只覺一陣陰風,鑽穴而人,限一黑,栽了下去。

他身後的人影,倏忽消失,另一條人影幾乎不差先後的飄墜他身前,瞟了一眼,再起,越屋而去,看來是去追下手的人。

武同春知覺未失,他聽到喝聲,恍炮中也看到兩條人影先後逸去,他掙扎著坐起身,只覺無數股陰寒之氣,朝“心脈”猛攻,痛苦難當,他敏感地想到了江姥姥所說的“無影戳心手”,顧名思義,是專毀心脈的。

所幸,“玄黃經”上的玄功,強固了他的心脈,沒被攻破,但真力卻在逐漸消失。

身旁,躺著江姥姥的屍體。

他開始有了思想自己能活下去嗎?下手的人是誰?怎會追蹤到在房來?殺人的目的是為了滅口麼?如果是,那二十年前殺害父親的,與最近連續殺人的必屬同一個人。

江姥姥臨死叫出靈座、靈牌是什麼意思?是神志不清了,還是要人給她設立靈位?可惜,她沒有機會說出仇家的名字。

同樣的手法,於是他想到了曾經詐死的西門堯和他那不知名的同路人。西門堯就是主兇麼?這似乎已毫無意義了。

他想站起,但真力滔散,乏力,一陣昏暈,又跌坐回去。

他再掙扎著站起,晃了兩晃算是站直了。

廂房裡,燈仍然亮著,光線是慘淡的。

我會死麼?他想,不自覺的叫出聲:“我不能死!”

突地,一個聲音接口道:“朋友,該死活不了,該活就不會死!”

人隨聲現,是個藍衫書生。

武同春抬頭一望,慄呼道:“白石玉,原來……你就是……”手伸向劍柄,身軀連搖,幾乎栽倒,他絕望地縮回手。

白石玉目蒼一閃,道:“你沒當場斃命,修為相當可觀!”

怨毒攻心,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白石玉冷沉地道:“兄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心裡明白。”

“在下可一點也不明白。”

“你是吃人不吐骨的野獸!”

“嘿!兄臺把事情想清楚些,在下是替見臺去追兇的。”

“你……追兇?”

“如果不是在下出聲驚走了對方,兄臺能活著說話麼?”

武同春怔住了,剛才自己是聽到喝聲,可是事情怎會這麼巧,白石玉來此何為?正屋裡傳出的慘叫聲,是兇手調虎離山之計,還是真的殺了人,又是誰!殺人無痕的手法,酷似“黑紗女”,坦白石玉否認與“黑紗女”有關係,現在他又湊巧現身,那喝聲是故作姿態麼?心念之中,采聲道:“你否認是兇手?”

“本來就不是,用不著否認。”

“你去追兇?”

“唔!”

“兇手是何許人物?”

“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對方身法之快,是在下生平僅見,沒看清。”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來此何為?”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與武同春是道義之交,特地來看看情況,碰上了這件事是巧合。”

武同春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狡猾!”

口裡道:“現在你準備怎麼樣?”

“請教兄臺一件事。”

“什麼事?”

“首先是兄臺的身份,到底是‘冷面客’還是‘鬼臉客’?依在下看,什麼都不是,兄臺到底是什麼來歷?”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假裝斯文的真是不簡單!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易了容,氣憤交加之下寒聲道:“白石玉,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你想殺人就下手!”

白石玉陰陰地道:“‘鬼臉客’,我要殺你只是舉手之勞。”

武同春切齒道:“為何不下手?”

“我要你口裡一句話。”

“我說過什麼也不回答你。”

“最好別浪費時間,說不定剛才那神秘殺人者會捲土重來。”

心念一動,武同春脫口道:“你否認殺人?”

“我沒殺這老太婆的理由。”

“剛才正屋傳出的慘叫……”

“那是對方調虎離山之計,以便利下手。”

“你想問什麼?”

“武同春的下落。”

“本人似乎回答過了?”

“兄臺每一次的說法部不同,在下要知道真實的情況。”

“你追究姓武的下落,總有原因的吧?”

“當然,因為在下跟他有交情,他發生了意外,怎能不問。”

“本人拒絕回答。”

“兄臺想法?”

“你儘可下手,本人決不皺眉。”

“如果在下要你生死兩難呢?”

武同春怒極狂聲道:“白石玉,你有什麼陰毒手段可以全使出來,本人不在乎。”

白石玉冷笑了一聲,道:“你真有種。不過,別忘了人只能死一次,如果在下隨便再弄斷你的手腳,配上你這張臉,可就夠瞧了。這樣好了,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在下可以等你片刻。”

急怒攻心,反而助長了武同春心脈的抗力,陰寒之氣有消退的跡象,內元開始萌動,不由大感振奮,就站立之勢,疾運玄功心法,內力復甦,與陰寒之氣互相消長,在短短的時間內力恢復了八成……白石玉冷冷地道:“想好了沒有?”

武同春以更冷的聲音道:“想好了!”

白石玉道:“那就說吧?”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宰了你!”

“嗆”地一聲,霜刃出了鞘。

白石玉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眸中厲芒一閃,道:“你……功力回覆了?”

武同春攢起劍,從齒縫裡迸出聲音道:“足夠殺你!”

白石玉冷漠地道:“試試看吧!”

武同春目爆寒芒,向前一跨步,正待……白石玉突地震退八尺,擡手道:“且慢,咱們的事稍停再解決,有人來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凝神傾聽,果然聽到園牆外似有人語之聲。白石玉一晃,沒入暗影中,武同春也跟著隱起身形。

三條人影,瀉落當場,是兩名黑衣武士,和一個瘦長黑衫老者。武同春在暗中殺機火熾,來的竟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目光一掃現場,驚聲道:“怎麼只有一具屍體,那醜小子呢?”

武同春心頭劇震,聽話聲,殺人者當是司馬一夫,回頭來看結果,可是,依自己所知,司馬一夫沒這高的能耐……一名武士道:“莫非‘冷面客’沒死?”

司馬一夫道:“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原因他沒有說下去。

另一名武士道:“怎麼辦,先掩埋這老太婆?”

武同春更感意外,對方竟是來收屍的,這麼說,殺人者不是司馬一夫,也當是“天地會”的高手無疑,殺人的目的何在?是因為年前“天地符”的未了公案?抑是與二十年前父親之死有關?想到這裡,熱血沸騰起來。

司馬一夫沉默了片刻,陰聲道:“那醜小子即使不死也差不多了,搜搜看!”

兩名武上立即分頭展開搜索,其中一個,逐漸接近武同春隱身之處。

武同春傷心於江姥姥的慘死,殺機狂熾,俟那武士接近到八尺之處,一掌推了出去,挾憤出手,勢如狂濤。

慘號曳空,那武士飛栽司馬一夫身前。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一揚手中竹節鋼鞭,暴喝道:“什麼人?”

武同春彈身入場。口裡道:“要你命的!”

司馬一夫見現身的是武同春,登時亡魂大冒,向後一挪步,粟聲道:“你……你是‘冷面客’?”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橫空飛來,武同春作勢準備出手,“砰”然一聲,人影墜地不動,一看,赫然是另一名武士,不用說,是白石玉下的手,毫無聲息地殺了人,還拋屍入場,這一手的確令人戰慄。

司馬一夫一見情況不妙,彈身圖遁。

白光曳空一閃,司馬一夫被硬生生迫回地面。

武同春冷厲地道:“司馬一夫,說說你的來意?”

司馬一夫滿臉驚怖之色,粟聲道:“‘冷面客’,你定要與本會作對?”

武同春殺機畢露地道:“問你來此的目的?”

“無可奉告。”

“是來收屍的麼?”

“說過無可奉告。”

“人是你殺的?”

暗影中傳出白石玉的聲音道:“不是他,他沒這大的能耐。”

司馬一夫電疾族身,再次想脫身。

“砰”挾以一聲悶哼,司馬一夫被迫了回來,出手的當然是白石玉,這一來,例證明了白石玉不是殺人者。

武同春心念電轉:“聽剛才司馬一夫與手下的對話,是來收屍的,而且知道是兩具屍體,這證明他與兇手是一路的。白石玉曾去追,沒追上,現在卻派人來收屍,居心何在?”

心念中,寒聲道:“司馬一夫,你想逃是做夢,乾脆實話實說,殺人者是誰?”

“不知道!”

“你想嚐嚐本人殺人的滋味?”

“‘冷面客’,殺了本座你也活不了。”

“看來你是不想好好地死!”泛著白光的劍身一橫,隨即揮出。

司馬一夫揚鞭封攔,但在怯放與功力懸殊的雙重原因下,根本就沒還手的餘地,慘哼聲中,長鞭掉地,右臂下垂,踉蹌倒退了四五步,鮮血順臂滴落。

武同春彈身欺步上前,劍指對方心窩,厲聲道:“說,殺人者是誰?”

司馬一夫在生死交關之下,激發了戾氣,獰聲道:“下手吧!你很快就會付出代價。”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我不會殺你,否則早就下手了!”說著,回劍人鞘,然後電閃般抓住司馬一夫受傷的手臂,朝後反扭。

司馬一夫慘哼出了聲。

武同春厲聲道:“司馬一夫,你說是不說?”

司馬一夫咬牙切齒地道:“不說!”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你會說的,你會迫不及待他說出來,你會的……”話聲中,另一隻手抓上了司馬一夫左肩頭,五指一收。

“哇”司馬一夫慘叫起來,五指抓入肉中,那痛苦滋味更不好受。

“你說是不說?”

“你……你殺了本座吧!”

“不,不會殺你,除非你說了實話!”入肉的五指向上一提。

又是一聲狂嘯,司馬一夫渾身直抖,額波士汗滾滾而落,臉孔扭曲成怪形。

武同春並非殘狠之輩,但父親死因之謎,與江姥姥橫屍之恨,迫使他非採取殘忍手段不可,咬著牙道:“你如果不說,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撕下來!”

司馬一夫不住口地慘哼。

武同春恨極,反扭對方的手用力過了頭,“咔”地一聲,臂骨被扭斷,刺耳的慘叫聲之中,司馬一夫跪了下去。

武同春把他提了起來,恨聲喝道:“說是不說,誰是殺人者,你受何人之命前來收屍?”

司馬一夫咬牙淒厲地道:“小子,你……給本座一個痛快……不然……本座做鬼也不饒你。”

武同春鐵定了心道:“你離做鬼還有一段路,說!”

兩條人影飛掠人場,赫然是華錦芳與灰衣人。

華錦芳叫了一聲,道:“怎麼回事?”

灰衣人雙目爆出可怕的光焰。

華錦芳目光一轉,發現江姥姥和兩具武士的屍體,慄叫道:“誰殺了江姥姥?”

武同春咬著牙道:“問這老匹夫,他是兇手的同路人。”

手一鬆,司馬一夫坐了下去。

灰衣人突地向前一挪步,手掌電揮而出。

司馬一夫狂叫一聲:“你竟然………哇!慘號起處,橫屍當場。

武同春欲阻不及,雙目盡赤,厲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灰衣人行所無事地道:“殺人者死,難道不該殺?”

武同春激動得全身發抖,他想不到灰衣人會突然出手,憤然道:“閣下是別有居心麼?”

灰衣人目中精芒一閃,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在下剛剛說他是兇手的同路人,要在他身上著落出兇手,閣下殺了他,等於滅了口,如何追兇?”

灰衣人沉聲道:“那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以為你已知道兇手是誰。”

華錦芳目注武同春道:“你怎會到此地來?”

“有事要問江姥姥。”

“這人是…”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噢!‘天地會’幾次上門行兇,目地何在?”

“這……也許是武大哥結的怨,也許……另有原因。”

華錦芳轉向灰衣人道:“伯父,我該怎麼辦?”一個家……只剩下我一個人灰衣人道:

“照我的話去做,等你的丈夫回來。關於這件兇殺的事件,我會查明。”

“等你丈夫回來”幾個字,使武同春心頭大慘,自己不是正在此地麼?然而慘酷的現實,把自己硬生生剝離了家庭,夫妻相逢陌路,這是人間的大悲劇啊!他強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心靈又一次遭受切割。

灰衣人道:“錦芳,人已經不幸了,先料理善後吧!以後的事慢慢再說。”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又咬,開口道:“大嫂,小弟先處理這三具屍體,回頭再為江姥姥善後。”

華錦芳點點頭,黯然道:“也好,就煩兄弟處理吧!”

灰衣人道:“這在房難道沒莊戶?”

華錦芳道:“有,住在莊園另一邊,離這兒將近一里。”

武同春分兩趟把司馬一夫和兩名武士的屍體,搬到在外遠處的林子裡予以掩埋,事畢,已將近天明。

他又回到在房,江姥姥已被帶到房裡床上,男女有別,他插不上手,奇怪的是白石玉一直不再現身。

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事,但他反而變成了外人,在華錦芳的婉謝下,他離開了在房,像遊魂般茫然飄蕩。

天亮了,他狂亂的情緒稍稍平抑,他開始想殺人者是“天地會”的高手無疑,只是不知道身份。

殺人的目的如果是為了滅口,那證明了與二十年前父親之死有關。

如果行兇是為了“天地符”的事,兩件事就扯不到一起。

司馬一夫是來收屍的,兇手的身份地位當然比他高,會是會主麼?最可恨的是灰衣人不問因由。殺了司馬一夫,無法問出口供。

兇手不用說是尾隨自己到莊房的,白石玉怎麼也插上一腳呢?江姥姥臨死說靈座及靈牌不知是什麼意思。

東方破曉,遠近的景物依稀可辨。

一條人影,在武同春身後遙遙躡著,他沒回顧,所以沒發現,潛意識的作用,他的目標不期然地指向故居“無雙堡”。

日上三竿。他來到了堡內廢墟。

一條藍色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

武同春心頭大震,他一眼就看出是白石玉,對方如此陰魂不散,必然大有文章,剛剛接近,白石玉已回身迎上,互望了一眼。

白石玉先開口道:“小弟恭候多時了!”

武同春暗自咬牙切齒道:“有意思,你知道我一定到此地來?”

白石玉笑笑道:“算是不期地料中吧!”

其實,他是尾隨而來,將到地頭,繞道超前來等候,這麼說,只是放顯神秘罷了。

武同春吁了口氣,道:“又有什麼指教?”

“咱們昨晚的事還沒了……“是還沒了,現在你準備怎麼樣?”

“老話一句,在下要知道武同春的下落。”

“對不起,無可奉告!”

“難道要訴諸武力?”

“本人不反對。”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生來極不願跟人搶刀動劍,除非必要,否則武同春沒好氣地道:“否則怎樣?”

白石玉淡淡地道:“解決問題的途徑很多,不一定要動武,其實,動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也許把事情弄得更糟又複雜。”

武同春氣得牙癢癢的道:“那你說要如何解決?”

白石玉似乎胸有成竹,不假思索脫口便道:“咱們無妨來談談條件。”

“談條件?”

“唔!”

“如何談法?”

“據在下所知,見臺與‘鬼叫化’正在積極追查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兇手,而最可疑的人物是一個叫西門堯的人,對麼?”

武同春駭然,連這種事他都會知道,他不但行動詭異莫測,心機之深也令人感到可怕。

窒了片刻,才道:“又怎麼樣?”

眸光一閃,白石玉不疾不徐地道:“這便是要談的條件,如果兄臺肯見告武同春的真實下落,在下便提供西門堯的線索,這公道麼?”

武同春退了一個大步,凝望著白石玉。

心裡卻在急轉著念頭:“莫非昨晚在莊房殺害江姥姥和暗算自己的便是西門堯,白石玉在暗中可能有所見,只是他心機深沉,當場不肯透露……也罷,如果能追出西門堯,自己就拼著暴露身份,也好乘機面對面究明他找自己的目的。”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你先說西門堯的下落。”

白石玉的確是夠奸詐,冷冷地說道:“在下說出西門堯的下落之後,能保證兄臺一定見告武同春的準下落?”

武同春道:“君子一言!”

白石玉眉毛一挑道:“並非在下多疑,實在由於兄臺三番兩次前言不對後語,所以,還是請兄臺先說出武同春的下落,在下再奉告西門堯的行蹤。”

冷哼了一聲,武同春道:“本人對你也是同一的看法。”

白石玉道:“彼此互不信任,那該怎麼辦?”

武同春急於要知道西門堯的下落,只好讓步道:“好,本人相信你這一次,就先說出武同春……”

驀地,一個聲音道:“別忙,這小子在鬼扯淡!”

白石玉厲喝道:“什麼人?”

一條人影,從斷牆後轉了出來,赫然是“鬼叫化”。

武同春精神大振,急聲道:“您老來得好!”

“鬼叫化”一步一歪地走了過來,瞪著白石玉道:“你小子大白天講鬼話,你真的知道西門堯的下落?”

白石玉道:“當然!”

“好一個當然,你小子知道西門堯生成什麼樣子?”

“閣下憑什麼橫岔一技?”

“因為這檔子事與老要飯的有關。”

“在下已經與這位仁兄談妥,互作交換。”

“你小子拿什麼交換?”

“照談妥的條件交換。”

“哈哈哈!好小子,你真把老要飯的看扁了?告訴你,老要飯的正想找你不著,前天夜裡,老要飯的與朋友在談西門堯的事,被你聽到了,來訛詐人是不是?你腳底夠滑,要飯的沒追上你……”

白石玉臉色上變,向後一挪步,道:“閣下胡扯些什麼?”

武同春一聽,心火直冒,“嗆”地拔出劍來,怒聲道:“姓白的,本人早料到你鬼計多端,原來是這麼回事……”

向前一跨步,手中劍橫在胸前,就要出手。

藍影一閃,白石玉電瀉而去。

快,快得近於不可思議。

“哪裡走!”武同春怒喝一聲,急起直追,出了堡牆,遠遠只見林邊藍影一晃而沒,他的身法不謂不快,但只一步之差,無法追及對方。

進人林中,哪裡還有白石玉的影子,武同春氣得七竅冒煙,但無可如何。

“鬼叫化”從另一端兜了出來,直搖頭道:“邪門,想不到這小子會有這麼快的身法,老要飯的自嘆弗如。”

老叫化的身法,在當今江湖中是數一數二的,也由於身法奇快,所以才博得了“鬼叫化”的外號,他竟然自嘆弗如。

武同春咬牙道:“下次碰上,我不會放過他。”

“鬼叫化”悠悠地道:“這小子的身法,可以媲美‘黑紗女’,真看不出,奇怪,他一再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何在?”

武同春冷沉地道:“他是個十分可怕的人物!”話鋒一頓,又道:“您老有西門堯的消息麼?”

“鬼叫化”擺擺頭道:“一點門兒都沒有,想不到我要飯的在交待弟子們行動的談話,被這小子聽去,馬上加以利用,我遲到一步,老弟你準上當。哦!對了,老要飯的為了查西門堯的下落,潛入‘天地會’順風堂,卻發現另一件事“順風堂?”

“唔!是‘天地會’專司耳目的一個秘舵!”

“您老發現了什麼事?”

“他們囚禁了一個女童……”

武同春立即想到失蹤的女兒遺珠,登時血行加速,慄聲道:“女童,多大?”

“鬼叫化”道:“十歲不到吧!”

武同春目爆殺芒,脫口狂聲道:“是她!”

“裡叫化”吃了一驚,道:“是她,她是誰?”

武同春幾乎忘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努力一鎮定道:“武同春有個女兒遺珠,已經失蹤了數月,準是您老發現的女童無疑,從‘天地會’目前對武家的行動就足以證明,那女童……

情況如何?”

“鬼叫化”跌足道:“看樣子還很好。嗨!早知如此,老要飯的該帶她出來。”

說著,似乎感覺到武同春會認為他不重俠義精神,接下去又道:“老弟,窮家幫有個規矩,除非涉及本身利害,不許伸手江湖門派是非,因為幫中弟子遍天下,絕大部分不會習武,很容易遭到可怕的報復,所以祖師爺才立了這規矩。”

武同春點點頭,激動地道:“順風堂在什麼地方?”

“不遠,離此地大約七八十里地,怎麼,老弟想……”

“我非管不可。”

“為什麼?”

“我曾答應過武大哥替他照應家小。”

“好吧!我指引你地點,你自己去辦,我還有別的事。”

這是個扼水陸要衝的鎮,商賈雲集,各色人物薈萃。

順風堂,座落在鎮尾,表面上是習武或兼治傷的地方,誰也不知道是“天地會”專司耳目的秘舵。

二更初起,順風堂內冷冷清清,不見有人走動。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後進的院子裡,他,正是為了尋女兒遺珠而來的武同春,他現在的身份仍是“冷面客”。

武同春四下掃瞄了幾眼,暗忖:“看樣子,堂內的弟子都到外面活動去了,遺珠不知道被幽禁在什麼地方,得找個人問問才行。遺珠這麼小的年紀,就遭到這種折磨,完全是自己的過錯……”

驀地,一陣女人的抽泣聲傳人耳鼓。

武同春心中一動,凝神傾聽,想找出聲音的方位,但聲音卻又中止了。

奇怪,這種地方會有女人的哭聲,是此地的內眷嗎?兩名黑衣人,從角門轉了出來。

武同春行動如風,撲上前,點倒一個,扣住另一個,低聲道:“不許聲張,否則就要你的……”

話未說完,那名被扣的黑衣人已驚叫出聲:“有人……”

武同春一指點出,那黑衣人的聲音嚥住了,但只這半聲驚叫,已經驚動了人,另一名黑衣人從廂房裡衝出來,武同春拖著那被點的閃到角門邊。

那名衝出的黑衣人大喝道:“什麼事?”

武同春輕輕放下手中人。

那名衝出房的黑衣人發現地上躺倒的那人,厲喝出聲道:“何方朋友光臨?”

武同春電閃撲上,那黑衣人連念頭都不及轉便被扣住,武同春低聲喝問道:“說,被你劫持的女童在何處?”

黑衣人結結巴巴地道:“在……在角院……房裡。”用手指了指角門。

武同春恨極,一指點上對方死穴,黑衣人只悶哼了半聲便了帳。武同春把屍體拋到暗角里,然後進人角門。

角門裡是個小院,一明兩暗三間房,僅右首暗間裡透出燈光。

剛才在外院聽到的抽泣聲又起,是傳自有燈光的暗間。

武同春大感猶豫,遺珠在哪裡?這哭泣的女人是誰?房內傳出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

“今夜是最後期限,你不答應好辦……”

女人哭叫道:“不……不要……求你積點德。”

武同春上前,貼近窗口,朝房裡一張,登時殺機直衝頂門。

房內,一個黑衣老者站在床前,臉上帶著邪惡的笑。

床上,畏縮著一個少婦,下脣已噴出了血,怨毒地瞪著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邪笑著道:“美人,快脫吧!這樣太煞風景,我不能再等了,要想保全你寶貝女兒的性命,就乖乖順從,陪我樂上一樂,然後放你母女上路。”

少婦的下脣在滴血,雙眸似乎也在噴血。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用強不夠味,不然我可沒這大耐心。”

武同春血脈賁張,他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人神難容。

老者向角落裡一偏頭,道:“你去外面等著,嘿嘿!停會有你一份!”

窗孔不能看見房間的全部,所以武同春不知道房裡還有別人,一個黑衣武士進人視線,手裡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已嚇成半死。

少婦蹦起,被老者推回床上。

少婦哭叫道:“孩子,娘顧不得你了,這是命……誰要你投錯了胎……”聲音淒厲,令人不忍卒睹。

老者向那武土道:“還不快走?”

那少婦再次蹦起,用頭猛撞向床裡的牆壁。

老者一把拉住,接回床上,獰聲道:“你迫我用強,那是沒辦法的事。”

武士抱著女孩出房。

少婦狂叫道:“孩子,來生再見了!”

武同存大為失望,那女孩並非遺珠,但殺機卻絲毫未滅,將情比情,遺珠也是這大年紀,誰知道她在受什麼折磨。

武士抱著女孩出房。

武同春一閃而前,疾點一指,口裡道:“把人給我!”

隨說,隨接過了女孩。

那名武士連對方的面目都沒看清,張口的機會也沒有,便“砰”地栽了下去,不動了。

武同春急把女孩抱到院角放下,和聲道:“坐著別動,你娘馬上來!”

房內傳出老者的質喝道:“怎麼回事?”

武同春掠回門外階沿下,應道:“有客到訪!”

裡影一閃,老老仗劍衝了出來,脫口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冷厲地道:“專門屠狼的!”

老者定睛一望,厲呼道:“‘冷面客’!”

轉身就待……武同春怒喝道:“不許動!”

老者打了一個哆嗦,腳下生了根,再也無法挪動。

武同春恨極地道:“我真不知該讓你這隻老色狼如何死。”

人的名,樹的影,武同春曾與“天地會”的特級人物動過手,老者再狠,充其量是秘舵的主持人,根本談不上跟武同春對抗。

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人急了就會拚命,老者顫抖著道:“‘冷面客’,你……膽敢一再與本會作對?”聲音已完全變了調。

武同春沒開口,目中的殺芒已代表了一切。

老者向後退了一個大步,咬牙道:“你知本座是誰?”

“你自己說吧!”

“順風堂堂主。”

“噢!”

“奉勸你一句,別跟本會為敵。”

“現在說這話晚了!”

“你……準備怎麼樣?”

“殺你沾了本人的劍,本人要活裂你。”

老者目珠連轉.身形電射而起,掠向角門,勁風暴卷,老者倒撞回院中心,武同春截在角門方問,行動太快了.快得彷彿他本來就站在哪裡。

武同春一晃,欺到老者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老者駭極亡魂,情急拼命,手中劍疾劃而出,在江湖上,這老者的劍法可列一流,可惜他碰到的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法玄奇,錯步側身,從斜裡切出一掌,這是極不可能的方位,而他居然得了手。

悶哼聲中,老者長劍掉地。

毫不遲滯,武同春一把扣牢了老者的左腕,用力一扭,老者成了背向,慘哼出聲。

武同春豎掌朝老者肩臂切落。

慘號破空而起,老者一條左臂被硬生生切落,痛得滿地亂滾。

武同春一把抄起老者的雙腿,分執左右手。

老者慘叫道:“‘冷面客’,你……你敢把……”

武同春寒聲道:“我活裂了你這禽獸!”

十幾條人影涌人角門。

刺耳驚心的慘號聲中,老者被活生生裂開,一掄,屍身飛向那些涌進的武士,驚呼響成一片。

略不稍停,武同春疾掠而前,拔劍,出手,同一時間,白光劃處,慘號隨之,一下子栽倒了四五個,其餘的亡命般退出角門。

武同春回身,只見那少婦木立在門邊,想了想,到院角雖把那孩子抱到少婦身邊放下。

那女孩撲抱少婦,“哇”地哭了起來。

少婦緊緊摟住女孩,片刻放開手,跪了下去,哀聲道:“叩謝大俠救命之恩!”

武同春忙側身道:“請起,不敢當,這是適逢其會!”

少婦再拜起身,一手拉著女孩,女孩怯怯地望著武同春,仍是抖個不住。

武同春收起劍,道:“這件事如何發生的?”

少婦含著淚道:“奴家母女探親迴轉,中途被抓來……”

“那大娘子是附近人家?”

“是的,三十里外。”

“很好,現在可馬離開了。”

“請問恩人貴姓大名?”

“那些不必問了,早離為上,對方可能會召援手。”

“奴家……有件事拜懇。”

“什麼事?”

“請恩人把小女送回家中,奴家……”

“怎麼?”

“無緣再見家人,準備……”

武同春如電目芒,直照少婦面上,凝聲道:“大娘子,你錯了,遭了這意外,只能算是年災月晦,現在事情過去了,對名節無損,何必效那愚婦之見,大娘子當想到後果,忍心使夫喪妻,兒失母,高堂失養麼?”

言簡而意賅,可說義正詞嚴,少婦淚水紛滾而落,看樣子這幾句話已使她打消了死念,武同春催促道:“快走,在下可送你母女一程。”

少婦無言地點點頭。

武同春領著母女兩人,破後牆而出,乘夜色疾離。

把母女送到地頭,已是黎明時分。

武同春茫然回頭獨行,由於這母女的遭遇,使他思念遺珠的情更切,骨肉連心,使他憂急得接近精神崩潰邊緣。

是什麼人喪心病狂劫走了遺珠,目的何在?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無雙堡廢墟中一再發生的怪事,小孩子不會說謊,遺珠認定她娘顯魂,還教了她武功,這大不可思議了,有這麼個女人假託鬼魂顯現呈事實,但這女人該是誰?有什人企圖?突地,他想到遺珠的娘凝碧是冤死的,難道是她師門或親友之中,有人出頭來查究這件事?這很有可能……想,想……一年之前,“黑紗女”說過的一句話響在耳邊:“我要你活下去,償付你應付的一切代價……。

彼此素昧平生,什麼關係也談不上,是什麼代價?當時為什麼不追問?莫非……想到這裡,他幾乎跳起來,如果把這些前後發生的事連在一起,似乎就顯出端倪了。

“黑紗女”要自己活著。承受折磨,以償付對髮妻凝碧的虧欠。

還有更好的解釋麼?是了,這一推斷一定正確。

找到“黑紗女”,把謎底揭開,他下定了決心。

“黑紗女”形同鬼魁,出沒無常,除了對方主動現身,否則無從找起,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廬山真面目,碰上了也不知道。

於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白石玉,白石玉苦苦追索自己的下落,說不定與此有關,找白石玉就容易多了。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踉蹌迎面而來。

到了臨近,才看出是個鶉衣百結的中年乞丐,雙方照了面,武同春也不在意,眼直向前行去。

“噫”了一聲,那乞丐回過頭來,大聲道:“朋友請留步!”

武同春心中一動,止步回身,一看,根本沒見過。

中年乞丐端詳了武同春幾眼,道:“少俠是‘冷面客’麼?”

怔了怔,武同春冷冷的道:“不錯,有何指教?”

中年乞丐躬了躬身,道:“實在太巧了?”

武同春目光在對方臉上一繞道:“什麼太巧?”

中年乞丐道:“要飯的奉了敝門首座長老之命,傳訊與少俠……”

武同春敏感地道:“是‘鬼叫化’麼?”

中年乞丐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團破布,雙手奉上。

武同春接過,打開一看,是用木炭在破布上畫的幾個潦草大字:“西門在此一帶現身,詳搜。”

武同春看了精神大振,忙道:“貴長老在何處傳的信?”

“就在前面不遠。”

“人呢?”

“走了!”

“有勞了!”

“不敢,少俠還有什麼吩咐麼?”

“沒什麼可煩勞的。”

“那要飯的告辭了!”拱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武同春心想:“既然這訊息是在附近交付的,破布上所說的此一帶,當然就是眼前這一帶無疑了,馬上開始行動吧!”

心念之中,便開始搜索。

搜索,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一個人總不能搜遍每一個地方,沒有線索,沒有一定範圍,盲目搜找,等於大海撈針。

由近而遠,圈子逐漸擴大。

數騎駿馬,從前面不遠之處馳過,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很快的就自視線中消失,武同春不由心中一動,看樣子似是“天地會”的人,十有八九是來找自己的,順風堂的血案,對方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抬頭遠望,發現一座道觀,心想:“這裡應該是值得我一搜的地方。”於是,他直撲向道觀。

到了觀前,只見觀門敞開著,不見人影,門頭上泥金剝蝕的大匾,隱約可辨出是“紫陽觀”三個大字。

武同春略作思索,裝作閒遊之狀進人觀中。

迎面是片大影壁,完全遮擋了內望的視線,轉過影壁,是個青磚鋪砌的大院,兩株高與檐齊的丹桂正在飄香,依然不見人影。武同春是隨意搜查而來的,並沒固定目的,所以並不在意。

一路轉到後進,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飄來,武同春暗吃一驚,跨過門檻,目光掃處,不禁驚呼出聲,兩眼瞪直了。

院地中,橫七豎八躺著近一具道士屍體,血漬淋淋,慘不忍睹。

武同春立刻想到了那些離去的黑衣人,不用說,是“天地會”的傑作。

殺人何為?難道已沒有半個活口。

突地,武同春發現正面院舍裡似乎有人影晃動,當下不假思索地掠了過去,向裡一望.一顆心登時縮緊。

木榻上橫著一個白髮老道,看來也是不活的了。

看衣著,這老道當是觀主無疑,“天地會”何以血洗紫陽觀?一條人影,從套間裡轉了出來,雙方一照面,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起來,他一眼便認出現身的人,赫然是武陵山幽谷石屋中詐死的西門堯,正是他與“鬼叫化”誓死要找到的人。西門堯似乎一下想不起武同春是誰,冷峻地開口道:“我們在哪裡見過?”

武同春厲聲道:“閣下如此健忘,我們在武陵山中有一面之雅。”

西門堯恍悟道:“是了,你小子跟臭叫化一路的。”

武同春側移數步,道:“請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西門堯望了榻上老道的屍體一眼,搖搖頭,移步到門邊。

武同春心念電轉:“莫非西門堯也是‘天地會’一份子?”心念之中,寒聲道:“閣下先談談血洗紫陽觀的原因好麼?”

西門堯鐵青著老臉道:“你小子說什麼?”

“在下想聽聽閣下殺人的理由。”

“你……說老夫……”

“唔!不錯!”

“你放屁!”

武同春目中煞芒驟現,怒哼了一聲道:“西門堯,本人找你很久了,咱們的帳得一筆一筆的算!”

西門堯冷板地道:“有什麼帳好算?是臭叫化指使你的麼?”

武同春手按上了劍柄,他防對方會突然開溜,一字一句地道:“西門堯,你跟聖僧‘無我大師’是方外至交,為什麼要對他師徒下毒手?在谷中詐死又是為什麼?你那同路人是何許人物?”

西門堯怪叫道:“你小子越說越不像話,老夫一句也聽不懂。”

武同春掣出劍來,冰聲道:“等你躺下時你大概就聽懂了,出來!”

西門堯舉步跨出門外,目光一問道:“你再說一次‘無我’怎麼回事?”

武同春切齒道:“聖僧臨死說出了你這老匹夫尊姓,這叫天網恢恢。”

“什麼?說出了老夫的姓?”

“不錯,你在谷中裝死,該裝到底,更不該現身江湖……”“住口!你小子……憑什麼追究‘無我’的事?”

“本人收的屍……”話出口覺得不對,當時自己是本來面目,而現在是另一種身份,出口的話收不住,只好頓住。

西門堯目中射出駭人厲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你……收的屍?”

武同春不能改口,硬著頭皮道:“不錯,你那殺人無痕的手法,該有個名稱吧?”

西門堯窒了片刻道:“遺蛻埋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有此一問?”

“你管不著。”

“妙!本人就是專為追究這件公案而來!”說著,本能地橫劍當胸,亮出了“狐黃劍法”的起手式。

西門堯臉色陡然大變,厲叫道:“老夫明白了,你小子跟臭叫化入山找老夫的目的是要滅口。好小子,老夫誓要把你小子跟臭叫化寸磔寸剮。”

武同春反而為之一怔。

西門堯雙掌一錯,厲聲道:“納命來?”

雙掌怪異地一圈一放,一道其強無比的罡勁,裂雲卷向了武同春,隱隱挾著風雷聲。

心頭一凜,武同春如霜寶刃劃出。

劍氣與罡風激撞,爆出裂帛之聲,雙方寸步未移。

西門堯老臉連連抽動,人聲道:“好小子,竟然參透了‘玄黃經’上的武功。”

武同奏心頭劇震,對方竟然能看出是“玄黃經”所載的劍法,這說明白了什麼?是了!

問題微結在此……當下激聲道:“西門堯,原來你殺聖玄師徒是為了‘玄黃經’,這叫不打自招!”

西門堯吼叫道:“小子,你這是反咬一口麼?”

武同春恨怒交加,欺身出劍,用上了十二成真力,有心要把對方撂下,用刃幻成了一片瑞雪,罩向西門堯。

西門堯電彈丈外。他知道接不下這一招。

驀在此刻,一聲暴喝起自院中:“住手!”

來的赫然是“鬼叫化”。

西門堯雙目盡赤,厲叫道:“臭要飯的,你這隻老狗,我西門堯當天指日發誓,要把你挫骨揚灰,以慰知交在天之靈,你們等著瞧!”

身影一劃,電射人房。

武同春猛挫牙,仗劍撲入,這才發現套間裡有道門通向後面,追出,掠上圍牆,就只這眨眼工夫,西門堯已遁去無蹤,一發狠,追了下去,眼前東一簇西一簇,盡是錯雜的林木,西門堯鴻飛冥冥。

追了一程,連影子都不見,恨恨的返回觀裡。

檢視老道,周身不見傷痕,不由恨得直咬牙,這已經證明了前前後後的血案,是西門堯所為,一時疏忽,竟被對方脫走,再要找他,委實不容易。

微風颯然,“鬼叫化”出現身邊。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也沒追上?”

“鬼叫化”冷冷地應道:“沒追上,西門堯並非等閒之輩。”

武同春手指老道的遺體,激動地道:“殺人無痕!”

“鬼叫化”唔了一聲道:“牛鼻子在劫難逃!”說著從木榻上撿起一樣東西,厲聲道:

“‘天地符’!是‘天地會’的傑作。”

“天地符”,等於是死亡令,唯一逃過的,大概只有武同春一個人。

望著“鬼叫化”手持的那塊銅牌,武同春厲聲問:“西門堯也是‘天地會’一員?”

“鬼叫化”只晤了一聲,沒說話。

武同春咬牙切齒道:“西門堯助紂為虐,該死一百次!”頓了一下,他又道:“死者是觀主麼?”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錯,道號‘紫陽真人’,西門堯的至交。”

武同春猛一跺腳道:“西門堯為什麼一定要殺害至交好友?”

“鬼叫化”道:“看來此中大有文章。”

武同春突然想起件事來.目芒連閃,道:“依您老看。觀主是不是死於‘無影戳心手’中?”

“鬼叫化”驚聲道:“老弟怎知這名稱?”眸中泛出了異樣光芒。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是在武家莊房,聽同春兄家的江姥姥遇害前透露的,說是二十年前,無雙堡主‘無敵劍’就毀在這手法之下。”

“噢了一聲,“鬼叫化”期期地道:“既稱無影……表面上自然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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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武同春道:“西門堯會用這種手法麼?”

“鬼叫化”道:“沒聽說過,不過……武林人有個通病,有些秘技是不輕易顯露的,除非當場被人指出。”

武同春想了想,又道:“您老聽說過這種手法?”

“是的!”

“誰使用這種手法?”

“這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有沒有發生過殺人不留痕這類事?”

“有,‘黑紗女’師徒不正是麼?”

武同春皺起眉頭道:“手法名稱一樣?”

“鬼叫化”搖頭道:“不清楚,似乎不曾聽人這麼說,一般只知道‘接引婆婆’殺人無痕,到底用的是什麼手法誰也不清楚。”

說著,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繞,又道:“老弟,你幫忙把老道的屍身側過來,老要飯的仔細檢視一下。”

武同春收起劍,然後雙手扳轉“紫陽真人”的屍體。

就在此刻,“鬼叫化”出手如電,連點武同春數處大穴。

武同春做夢也估不到“鬼叫化”會對他淬然出手,心理上毫無防範,連意念都不及轉,便“砰”然栽了下去。

“鬼叫化”收起平時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滿面凜然。

武同春被點倒在地上,既不怒,也不憤,而是無比的驚詫,怎麼也想不透“鬼叫化”會猝然對自己出手。

“鬼叫化”語氣森森地道:“三十年老孃倒繃孩兒,如果不是西門堯一句話,老要飯的真被你矇住了。”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你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武同春滿頭玄霧,瞪著眼開不了口,這情況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鬼叫化”一把抓下了武同春的人皮面具,目光如刃地道:“說!你小子的真正來路是什麼?”

就在此刻,一陣極其刺耳的怪聲起自院中,似哭不像哭,似笑不像笑這怪聲武同春毫不陌生,他知道來的是誰了。

“鬼叫化”臉色一變,脫口道:“九尺二!”

一黑一白兩個矮怪出現在門邊,四道目芒,投射在武同春的身上,怪聲不停,似乎相當得意。

“鬼叫化”寒聲道:“你兄弟想幹什麼?”

白衫任以腹語應道:“他是我兄弟早就選中了的人,沒你要飯的份,請吧!”

“鬼叫化”冷哼一聲道:“選女婿麼?以老要飯的所知,你兄弟並沒女]兒。”

黑衫怪接口道:“要飯的,咱們最好別傷和氣。”

武同春穴道被制,由於“鬼叫化”手法特異,一時之間無法以玄功衝開,只好靜待下文,反正現在連“鬼叫化”也成敵人,落人誰手都沒分別。

“鬼叫化”電閃上步,打狗棒猝然掃出。

雙怪不虞“鬼叫化”會猝然出手,本能地向後門退。

“鬼叫化”這一著是虛招,打狗棒在三分之二處突然收回,反手撈起武同春,從後門逸去,動作一氣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衝出後門,掠上牆頭,一道排山勁氣,倏告迎身捲來,“鬼叫化”倒翻而回,武同春被拋到丈外牆腳。

牆頭上閃現一個魁偉的青袍老者,發掌逼回“鬼叫化”的人便是他,看來他早已伏伺此地。

外面“鬼叫化”蹦起身來,寒聲道:“好哇!姓錢的,物以類聚,你們竟搭上手了。”

同一時間,白衫怪扛起武同春,逾牆而去。

黑衫怪與青袍老者,雙雙電撲“鬼叫化”,掩護白衫怪脫走。

“鬼叫化”身為丐幫首座長老,別人出了手,他不能不應戰。

白衫怪夠乖覺,出了圍牆之後,加點武同春穴道,以防發生變化,武同春在無法反抗之下,失去了知覺。

一條灰影,遙遙緊躡在白衫怪之後。

武同春回覆知覺,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爛不堪的房子裡,蛛網塵封,黴氣觸鼻,相當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房裡很陰暗,但可以看出天還沒黑。

不見雙怪,也不見那姓錢的青袍老者。

武同著試運內力,發覺穴道已解,功力也已回覆,不由大感意外,想站起身來,才發現雙腿痠軟如綿,絲毫不能著力,只上半身能動,登時泄了氣,原來對方是以這種手段來禁制自己。

雙手用力,把身體拖移到壁邊,半靠坐著,心裡那份窩囊,簡直難以形容。

現在,他開始恨“鬼叫化”了,如果不是老要飯的出其不意來這一手,自己便不會為雙怪所乘。

“鬼叫化”為什麼會這樣做?這是個猜不透的謎。

人影一晃,現身的是那陌生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冷眼瞪著對方,沒開口。

青袍老者端詳了武同春幾眼,喃喃地自語道:“奇材,真是塊上好材料,兄弟倆眼光不錯,算找對了人。”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閣下如何稱呼?’”

“南荒俠錢森。”

“想把在下怎麼樣?”

“造就你成一個非常高手。”

“嗯!有意思。”

“當然有意思,造一樁武林奇蹟,現在我們好好談上一談,你這張臉,不是生來如此.能告訴老夫原因麼?”

“無可奉告!”

“噢!這麼說……老夫如果問你來歷,你也不肯回答了?”

“不錯,閣下頗有自知之明。”

怔了怔,青袍老者自我解嘲地笑笑道:“沒關係,反正知道你叫‘鬼臉客’就成了,合力造就你成為無敵高手,當然,你會問既能造就一個無敵高手,為什麼本身不自我成就?這是因為資賦與年齡所限……”

武同春吐了口悶氣,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青袍老者打了個哈哈,目中精芒一閃,道:“問得好,為了要你去辦一件事,不須任何名份,使你功力速成之後,就去辦事,給你功力,算是代價,事完,各行其道。”

這倒是件稀罕事,武同春道:“辦什麼事?”

青袍老者略一沉吟,道:“索性先告訴你,去殺一個人。”

武同春驚道:“殺人?”

“不錯!”

“什麼樣的人?”

“一個身手極局的人,是誰無個必知道。”

“殺人總有個目的……”

當然,‘九尺二’兄弟修被毀容,老夫獨子被殺,報仇,這就是目的。”

窒了窒,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認為在下願意麼?”

青袍老者不假思索道:“你會願意的,你可以因此而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又可揚名四海,而所付出的,只是殺一個人,得到的終生受用不盡。”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閣下錯了,在下不答應。”

青袍老者篤定般地道:“你會答應的,因為你現在在老夫們的掌握中。”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可曾考慮到一件事?”

“什麼事?”

“在下成功之後,劍鋒可以回指,不一定指向閣下等要殺的人。”

“哈哈哈哈,你這一說,表示你面惡心正,是個正派人。不過,你放心,老夫等在江湖上打滾一生,不會做無根的事,早已考慮到了。”

“怎麼說?”

“你現在不是雙腿不能動彈麼?這是一著妙棋,到時,讓你恢復一半辦完事,再還你另一半,如果你心生異念,那就一輩子殘廢,還有,除了施術者本人,普天之下沒第二個人能解禁制。”

這一著的確夠陰毒,武同春閉口不語,心中恨火熾燃,三個老匹夫為了報仇而不擇手段,令人髮指,其可原但行可誅,尤其“九尺二”為了物色人才、在殺了不少年輕人,更屬死有餘辜。

身影動處,黑衫怪來到房中,以腹語發話道:“真不容易擺脫了那奧要飯的!”說著,目光掃向武同春,又道:“錢兄向他解說過了麼?”

青袍老者道:“全說清楚了!”

“他答應了?”

“還有點不大願意。”

“這……”

“他會應承的,他決不會願意當半個活人。令兄呢?”

“隨後就到,他要確定附近沒外人盯蹤。”

話聲才落,一聲怪嘯傳了進來,青袍老者臉色大變,黑衫怪五官不辨是以看不出表情,但目中盡是駭芒,車轉身掠了出去。

“哇!”又是一聲狂嘯傳來。

武同春心絃疾顫。

青袍老者臉孔變了形,厲聲道:“難道是那老狗追蹤而至?”自語聲中,彈到破窗邊向外探視。

一個冷得令入發顫的聲音起自門邊:“錢森,輪到你了!”

武同春一擡眼,心頭大震,現身門邊的,赫然是灰衣人。

青袍老者回過身,臉孔登時縮小了,但眸中卻泛出了怨毒至極之色。

武同春駭凜不已,看來友衣人便是毀“九尺二”兄弟之容,殺青施老者獨子的人,而對方要自己去殺的,也正是灰衣人。

灰衣人冷酷地道:“錢森,你自了吧!別讓那兩兄弟久等。”

這句話,證明“九尺二”兄弟業已被殺。

雙怪的功力並非泛泛,也屬使人聞名喪膽的人物,而被殺於灰衣人舉手投足之間,則灰衣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議了。

青袍老者臉色變了又坐,突地破窗而去。灰衣人如影附形般穿出,慘號傳來。結果是什麼也不必說了。

武同春寒氣大冒,灰衣人自稱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到底是何來路?在轉眼之間,毀了三個江湖區孽,堪稱心狠手辣之尤。

腳步聲起,灰衣人自房門步入,直迫武同春身前。

武同春正待開口,卻被對方的猙獰目光鎮住了,心想:“看樣子他要對自己下手,為什麼?他是以殺人為樂麼?”

灰衣人的手徐徐揚起。

武同春驚魂出了竅,下身不能動,無力反抗,脫口厲呼道:“閣下意欲何為?”

灰衣人冷森地道:“不能讓你活下去。”

死亡的陰影,立即罩住了武同春的心,這樣死法,的確不能瞑目,出自本能,雙掌猛然推出。

雖然他是坐著,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仍然未可小覷,尤其是在拚命之際,勁浪猛卷中,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勁氣餘勁未衰,朽木積塵紛紛落下,本就破舊不堪的房子,有傾塌之勢。

驀在此刻,一蓬黑點,自窗口射人,罩向灰衣人,疾勁有聲。

藍衣人是背對窗口,聞風知警,側身揮袖急拂,黑點四射,緊接著窗外出現半截人影,赫然是青袍老者錢森,但乍現又隱。

武同春駭然,剛才分明聽到慘號聲,人怎麼還活著,而且發暗器施襲?灰衣人穿窗而出。

武同春猛覺穴道被點中,身形一輕,似被人扶起,隨即失去知覺。

知覺回覆,換了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船篷,低矮狹窄,是在一條小船上,他撐起上半身,身邊坐著一個人,赫然是“鬼叫化”,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才好,也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雙掌本能的暗中蓄勢。

“鬼叫化”神色凜然,沒有半絲笑容,直瞪著武同春。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這是什麼意思?”

“鬼叫化”冷冰冰地道:“沒什麼,老要飯的不能讓你死。”

武同春怔了怔道:“為什麼?”

“鬼叫化”陡地日爆厲芒,冷冷地道:“咱們來談談‘玄黃經’的事。”

武同春突然明白過來,“鬼叫化”猝然出手點倒自己,是為了“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是經由西門堯點破的,“無我大師”被害的一幕閃現心頭,記得掩埋完畢之後,“鬼叫化”隨即出現。

而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兇手是“鬼叫化?心念及此,眸中不期地射出殺芒,寒聲道:“‘玄黃經’怎麼樣?”

“鬼叫化”道:“若不是西門堯指出你小子的劍術來自‘玄黃經’,老要飯的還矇在鼓裡,說,你是怎麼得到的?”

武同春反問道:“聖僧是如何死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知道。”

“是老要飯的在問你!”

“閣下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休想我告訴你閣下半個字。”

“你小子想受點活罪。”

“本人決不在乎。”

窒了片刻,“鬼叫化”似乎屈服了,長長吐口氣道:“這經是‘無我大師’與西門堯共同得到的,經上的武功何以出現在你身上?”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閣下是想得到經而殺人?”

“鬼叫化’”大叫道:“放屁!”

話鋒一頓,目珠連轉,點點頭道:“老要飯的明白了,年前‘無我大師’是武同春掩埋的,還有那白石玉也在場,而你帶著武同春的兵刃,說是受託替他辦事,這當中蹊蹺大了,你小子明白地交代一下。”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閣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鬼叫化”道:“一句話,‘無我大師’死因可疑,而你小子嫌疑最重。”

武同春困惑了,他無法判斷“鬼叫化”的居心,連帶西門堯也成了問題。

“鬼叫化”冷厲地又道:“快說,不然老要飯的可要違背祖師戒動粗了。”

武同春瞪眼道:“閣下居心叵測,本人拒絕作答。”

“鬼叫化”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殺了武同春,奪劍取經,對不對?”

武同春咬咬牙,道:“閣下與西門堯都志在‘玄黃經’,對不對?”

“鬼叫化”目泛駭人厲芒,久久,改變了語調道:“反正你小子飛也飛不了,老要飯的坦白告訴你,當初,老要飯的與‘無我大師’商妥,物色一個資質上乘的奇材,以‘玄黃經’造就他,作武林中流抵柱,以造福武林蒼生,結果選上了武同春,不意發生了這種意外事件……”

武同春登時激動起來,“無我大師”是曾經說過結大善緣的話,看來“鬼叫化”說的不假,可是人心難測,不可不防。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您老說的是真的?”他改回原來的稱呼。

“當然!”

“在下能信賴麼?”

“憑丐幫首座長老的名頭身份保證。”

武同春面臨抉擇,他不知道該不該抖出身份,“鬼叫化”以丐幫首座長老的身份保證,當然可信。

但天下的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目前殺害“無我”師徒的兇手還沒伏誅,是否該暫時保守這秘密,等情況明朗之後再定對策?他不開口,“鬼叫化”可不耐煩了,沉聲道:“老要飯的話已說明,你如再不快作交代,便將噬臍莫及。”

武同春靈機一動,得了主意,目芒一閃,道:“好,在下坦白奉告內情。”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快說!”

武同春把”無我大師”遇害,臨死遺經的事實複述了一遍,但假託是武同春告訴他的,然後加以補充道:“在下與武同春是同宗,而且雙方盟有血誓,頭是兩個,命是一條,同生共死,所以在下與武同春是二而一的關係,目前,他在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潛修經上武功,把劍交與在下代辦一樁私事,劍法是他轉傳的,這便是全部實情。”

話說得入情入理,“鬼叫化”無法不相信,改容相向道:“那是老要飯的誤會老弟了,抱歉之至。”

苦笑一聲,武同春道:“您老這一誤會,把在下害慘了,兩條腿被‘九尺二’他們禁制住,說天下無人能解,而他們……對了!那姓錢的沒死?”

“死了!”

“可是……他曾在破屋窗外……”

“那是老要飯的利用屍體,故弄玄虛,藉以引走灰衣人,好帶走老弟你。”

“啊!您老還發了暗器?”

“什麼暗器?是一把幹羊屎。”

“羊屎?”武同春不由笑出聲來,這老叫化的確有意思,把羊屎當暗器,但從那疾勁之勢看來,手力實在驚人,灰衣人知道了不氣死才怪。

“鬼叫化”挪近些,道:“讓我看看你的腿!”

摸索了半晌,頹然道:“真是邪門,不知是什麼手法所制,穴脈並沒異樣,這……如何是好?”

武同春黯然無語,禁制不解,還不是活死人一個,什麼都別談了。

“鬼叫化”皺眉苦想,良久,開口期期地道:“聖僧雖死,總算願望達成,‘玄黃經’終於給了武同春,可是……偏又節外生枝,晦!老叫化生平做過這一件孟浪事,害了老弟,這……”

武同春吐口氣,道:“這也不能怪您老,反正……他們遲早還是要找在下的。”

“鬼叫化”翻臉道:“怎能不怪,如果不是我點了你穴道,雙怪就無法得手。”

武同春道:“既成的事實無法改變,您老不必自責,還是謀解決之道吧!”停了停,又道:“奇怪,灰衣人為什麼想毀在下?您老真不知道他的來路?”

“鬼叫化”搖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沒見過,他現身之後.僅知他身手極高,是個難惹的人物。”

武同春不經意地道:“我們怎會在船上?”

“鬼叫化”笑笑道:“最穩妥的談話之所,決不會有人竊聽。”

突地,一個聲音道:“不見得吧?”

“鬼叫化”老臉大變,翻身向船頭外望,氣呼呼地道:“人倒媚總是碰見鬼!”

武同春也同時扭轉上身從篷隙向外望,只見小船是系在水邊,一眼看去,盡是翻白的蘆葦,隱約間見一條藍色的身影,在白浪中閃逝,快得驚人,心中一動,脫口厲聲叫道:“是他!”

由於角度的關係,“鬼叫化”沒發現,回頭道:“是誰?”

武同春憤憤地道:“白石玉。”

“是那穿藍衫的小窮酸?”

“唔!”

“這小子大有問題。”

“在下非逮到……”想到雙腿,倏然住了口。

“鬼叫化”突地一拍腦袋,道:“老要飯的想到了。”

武同春雙目一亮,道:“您老想到什麼?”

“有一個人定能解老弟雙腿的禁制。”

“噢!是誰?”

“嗯!很難說……”

“怎麼?”

“對方是個怪物,不通人情……”

“到底是何許人物?”

“鐵心太醫。”

“鐵心大醫?”

“嗯!你當然不知道,這怪物已經近三十年沒現身江湖了,論醫術,堪稱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人太古怪,如果是他不願做的事,殺了他也沒用,軟硬全不吃,全看他一時高興,老要飯的在八年前曾見過他一次,是無意中碰到的。”

武同春精神大振,激動地道:“人在何處?”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說來老弟不信,在一個尼姑庵裡。”

武同春為之瞠目結舌,半晌才道:“您老在開玩笑?”

“鬼叫化”正色道:“是真的,怎麼是開玩笑!”

武同春期期地道:“不可思議,男人……住在尼姑庵裡……”頓了頓,又道:“您老八年前碰到他在尼姑庵裡?”

“鬼叫化”搖頭道:“這倒不是。”

“那怎麼說?”

“老要飯的八年前偶然碰到那老怪物是在路上,有個縹師在叩謝他救命之恩,事後據那嫖師說,老怪物是住在一座尼姑庵裡。”

“怪事,也許那師是在信口開河?”

“不,他還說出了地方。”

“噢!遠麼?”

“由此地去……,兩三天行程,不管真假,總得一試,除了他,老要飯的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解老弟的禁制。”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在下不能行動。”

“鬼叫化”毫不猶豫地道:“小事一件,老要飯的自有安排,我們先走一程水路,然後再上岸,對了,你還是把面具戴上。”

說著,把原先收回去的人皮面具,還給武同春。

武同春接過,戴回了面具。

“鬼叫化”解了纜,小舟順流而下,漂行了約莫四五里,“鬼叫化”把船靠岸繫好,然後挾著武同春登上陸地,快速前行。

一個老乞丐挾著一個年輕儒生奔行,所幸荒野無人,不然定必驚世駭俗。

時近黃昏,夜色逐漸加濃。

“鬼叫化”挾著武同春岔上大路。

不久,路旁出現一間草寮,業已半塌,看來以前專做走腳生意的路邊攤棚,可能生意不好而收了。

“鬼叫化”停步道:“老弟,你在棚子裡暫時歇著,老要飯的去設法找代步!”

說著,進人草寮,把武同春放下,再叮囑了一番,抓了些枯枝、亂草堵住門洞,然後疾步離去。

武同春靠坐在草寮,心中感到無限的窩囊,“九尺二”與那青袍老者用這種手法坑了他,但對方已經全送了命,他連恨的對象都沒有。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人耳鼓,武同春雙腿不能行動,是以警覺性特高,忙用手扒開一個洞外望。

兩名黑衣壯漢,擡著一頂黑色小轎,冉冉而來。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黑轎距草寮不遠,後面四騎馬潑風般馳來,超前勒轉馬頭,齊齊下了馬,攔在路中。

是四名黑衣武士,標誌顯示是“天地會”的弟子,相當剽悍。

小轎落在路中。

擡轎的黑衣漢子之一大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四武士之一寒聲道:“把轎門打開。”

黑衣漢子瞪眼道:“找死麼?”

武同春大為困惑,轎子裡坐的是何許人物,一個擡轎的公然敢叱喝“天地會”的武士,想來必非尋常人物。

那武士狩聲道:“是你找死!”

擡轎的黑衣漢子兇巴巴地彈身迫迎四武士,粗聲粗氣地道:“試試看是誰找死?”

那武士怒哼一聲,道:“你想死那是沒辦法的事!”

劍芒閃爍,惡狠狠的戳向那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輕輕一閃,飄出劍圈之外,身法相當不俗,一個擡轎的能有這等身手,實在令人駭異。

黑衣漢子抿嘴道:“你們實在有種!”

那武士氣昏了頭,厲喝一聲:“上!”

四支長劍,從不同方位罩向那黑衣漢子,黑衣漢子鬼魁般飄出劍幕之外,那轎子後面的另一個黑衣漢子,袖手旁觀,面不改色。

四劍落空,齊齊指向轎子。

轎簾突地飄起。一道罡風暴涌而出,驚叫與悶哼齊發,四名武士倒撞回去,其中兩名首當其衝的直撞在馬上,再跌坐地面。

馬匹受驚,奔竄而上。

四名武士坐在兩旁地上,呆若木雞。

轎子後的黑衣漢子冷冷開口道:“你們實在有種,連死活都不知道。”

坐地的兩名武士掙起身來,口角鮮血長掛。

武同春在暗中為之動魄心驚。

馬蹄聲再傳,又一騎奔到,下馬,是個矯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目芒連同,厲聲道:“怎麼回事?”

四名武士躬了躬身,其中之一道:“稟堂主,點子太硬!”

黑衣老者怒哼了一聲,迫向轎前,厲聲道:“現身答話,否則本座劈碎僑子。”

那間在路邊的黑衣漢子從容上前、一手揭開轎簾。

“呀!”驚叫聲中,黑衣老者臉色大變,連退數步,躬下身去,口裡道:“卑屬外五堂堂主馬之雲參見左護法,請恕冒讀之罪。”

四武士也驚慌地躬身扶劍俯首,齊稱:“弟子參見左護法。”

武同春為之心頭劇顫,想不到轎子裡坐的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姐”,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黑衣漢子放落轎簾,冷冷地道:“馬堂主,左護法有特殊任務!”

黑衣老者恭應了一聲:“是!”

黑衣漢子向轎後的同伴比了個手勢,抬起小轎,黑衣老者與四武士閃向路邊,躬身相送,轎子飛奔而去。

黑衣老者當場怔了半晌、突然厲聲道:“不對!”

武士之一道:“堂主發現了什麼?”

黑衣老行道:“那兩個擡轎的……面生得緊,從來沒見過。”

那武士道:“可能是秘舵的弟兄!”

黑衣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們的坐騎呢?”

“這……因為左護法在轎中發掌,把馬匹給驚走了!”

“什麼?左護法向你們出手?”

“是的。”

“這……怎麼可能呢?”

“事實是如此,擡轎的弟兄夠兇,根本沒點明,所以弟子等才冒犯……”

“得了,你沒聽說是特殊任務?”

“是。”

“追馬去。

“是。”

四武士轉身疾奔而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衣老者的那匹坐騎想來是俄極了,竟然走近草寮,拉啃塞在門洞的乾草,三拉兩拉,本已朽壞的草編壁片,破拉倒下,武同春心頭大急,他的身形業已暴露。

黑人老者怒叫道:“死畜生,這麼饞!”說著走近前準備拉馬。

武同春悄然拔出了長劍,垂頭卷坐。

黑衣老者發現了武同春,暴喝道:“什麼人?”

武同春連動都不動一下。

黑衣老者迫近,仔細一打量,再次喝問道:“說!什麼人?”沒有反應,黑衣老者揚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這一掌,口裡故意悽哼了一聲,他下身不能動,非要製造機會一擊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斷氣路倒!”

口裡說著,隨抽出長劍,直追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用劍試探白光陡起,快如閃電,黑衣老者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門呼了一聲。不動了,片刻後,手中劍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噴起老高。

那匹坐騎驚得跳了起來,奔出數丈,自動停了下來。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再有對方的人來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馬回頭,自己可不能坐著踉人家動手,不如以手代足,換個地方……心念未已,一條人影驟現身前。

武同春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王笑笑道:“原來是兄臺,幸會啊!”

武同春瞪著眼沒開口,血管裡的血在加速奔流,他無法想象這詭異的人將要對自己做些什麼?白石玉接著又道:“兄臺怎麼了,是乏了麼?”

武同春厲聲道:“你想把本人怎樣,說吧!”

白石玉從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敵,兄臺何出此言?”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用不著裝模作樣的,本人現在雙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機會。”

白石玉驚叫道:“兄臺雙腿受了傷麼?”

武同春道:“用不著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竊聽,何必明知故問。”

“啊”了,白石玉道:“兄臺誤會了,小弟並非有意竊聽,是恰巧路過,只見老化子,木知兄臺也在小船上。兄臺到底何對小弟不諒解,能明示麼?”

“你自己心裡明白。”

“其實,小弟並無歹意,目的只是想從兄臺的口裡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沒有別的意思。”

“一句話,你無法從本人口裡得到什麼。”

“兄臺何必如此固執呢?”

“哼!”

“小弟一向守著和平處世的原則,兄臺何苦迫小弟違背原則?”

“本人不欣賞你這一套。”

“小弟是實心實意。”

“少來!”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那是兄臺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

武同春憤極地道:“就算是吧,你現在不乘機會下手,將後悔一輩子。”

白石玉場掌道:“這是兄臺自己說的,小弟別無選擇了!”“說著,揚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際,武同春發現一縷極細的銀絲,射上身來,本能地橫劍去擋,穴道一麻,勁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臺,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說完,牽來黑衣老者遺下的坐騎,把武同春橫在鞍上,打馬便走。

武同春急氣交加,卻無可奈何,“鬼叫化”還不見迴轉,只有聽任擺佈。

走沒多遠,停了下來,武同春目光所及,駭然大震,只見那頂小黑轎擱在路當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橫屍轎邊,擡轎的漢於不知去向,路旁散有兩騎馬,想是四武士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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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這四武士是何人所殺?“魁星娘娘”人呢?她總不會殺會中弟子?那匹馬前行了數步,正停在轎前。

武同春是橫伏在馬鞍上,兩眼正好看到轎中,因為轎簾已被撒落,轎子裡端坐著“魁星娘娘”,仔細一看,頭皮發了麻,“魁星娘娘”雙目無神,赫然是具死屍。

堂堂“天地會”的左護法,就這樣送了命,是誰下的手?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馬之雲曾說擡轎的是兩個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終沒發過一言,分明在上路時已是一具屍體,四武士是後來才被殺。

這,難道是白石玉的傑作?轉念一想,又覺不對,“魁星娘姐”曾在轎中發掌,震退了四武士,證明那時仍是活的,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邊的坐騎,上了馬,哈喝一聲,馱著武同春的這一騎跟在後面向前馳去,不久,岔上小路。

馱著走,實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發昏。

一片高聳透空的林木呈現眼前,兩條人影趨近,齊聲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帶進去,馬匹打發走!”

武同春暗吃一驚,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麼來路?心念未已,只覺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抓起,帶入林中,放落,這一看清了,更加駭震不已,這地方,是一處富貴人家的私人墓園,身前站著兩名黑衣漢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擡轎子的那兩人。

情況算明朗了,兩名漢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們所擡的是死人,而下手殺害“魁星娘娘”的,當然是白石玉。

至於轎子裡發出的掌風,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儘可藏在轎子裡,對如非有人藏匿轎中,“魁星娘娘”豈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擡了擡手,道:“你倆到外面去守著。”

兩黑衣漢子應命而去。

白石玉揚手虛點,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動,撐持著坐起來。

墓園一片死寂,氣氛有些陰森。

武同春在很極之下,情緒反而平靜了,冷冷開口道:“白石玉,你到底準備做什麼?”

白石玉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漫漫談。”

“談什麼?”

“老話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擇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麼!”

“朋友間應有的關切。”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他沒提過有你這麼個知心朋友,倒是……”

白石玉道:“倒是什麼?”

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個姓白的行為鬼祟,居心叵測,要我著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誤會了!”

“誤會?哼!”

“好了!日久見人心,我們不必爭論。他人在何處?”

“我不能出賣他。”

“那就是說……兄臺寧死也不會透露?”

“就是這句話!”

“兄臺對朋友的忠誠令人可佩!”

“少來。”

“小弟說過,一向處世以和平為原則。這樣好了,小弟跟兄臺談個互惠的條件,彼此都有好處,怎麼樣?”

武同春暗忖:“這小子詭計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麼個耍法!”心急之中,道:“什麼互惠條件?”

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臺雙腿受制,等於廢人一個,如果兄臺說出武同春的準下落來,小弟便設法使兄臺復原,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實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脫口道:“你能辦得到?”

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說並沒絕對把握?”

“這……好,乾脆,小弟一定能辦到。”

“就辦吧!”

“小弟說過要設法,不能馬上著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別費心機了,我不是三歲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找口裡的話,然後隨便處置我,對不對??白石王日甚一閃,道:“別自作聰明,你現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繞彎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武同春下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才來這一手。”

“為什麼?”

“如你殺了我,得到什麼?”

“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會說。”

“做夢!”

“好吧!就讓兄臺嚐嚐做夢的滋味。”

驀在此刻,一聲淒厲的慘叫破空傳來,白石玉臉色大變,轉頭探視緊接著又足方慘叫傳來,是在不同方向,距離也遠些。

白石玉電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兩名下出了算……”

一條高大人影,電撲而至,極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風。

武同春在碎髮的情況下,什麼意念也沒有,鼻孔裡聞到一股相當刺的味道,那人身上發出來的,聞了直想作嘔。

那人身高體壯,肩上扛了個大人,疾行如飛。

約莫盞茶時間,那人剎注勢,把武同春斜肩拋下。

軟綿綿,不感覺痛,是個乾草堆。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個中年乞丐,怪不得散發出那種讓人慾嘔的味道。

另一條人影閃現,是“鬼叫化”。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原來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開口道:“師父,這一著棋真妙。”

“鬼叫化”道:“小心為上。洪羽,你到那邊路口去守著。”

中年乞丐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鬼叫化”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驚了,要飯的轉回,正趕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馬載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來,還好,沒發生意外。剛剛那小子是老要飯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蠻力,外號‘大力洪’,他帶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騎。”

妙人妙語,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剛才殺了姓白的兩名手下?”

“鬼叫化”搖手道:“沒有的事,窮家幫子弟把殺人懸為禁律……”

“那慘號聲……”

“裝的,調虎離山!”

“那對方可能馬上追蹤而來。”

“馬上不會。”

“為什麼?”

“那兩名漢子被老要飯的點倒,分別倒在不同方位,夠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陣,我們可以從容趕路。”

“去拜訪鐵心太醫?”

“這一問是多餘。”

“對了,‘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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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用說!”“說完,擊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揮手道:“我們上路吧!”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這是一座尼庵,地點相當荒僻,也許是平時無人來往,連條小路都沒有,庵門深鎖著,圍牆是石砌的,長滿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門外的門檻邊,“鬼叫化”師徒故意迴避。

“鐵心太醫”會在尼姑庵裡,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猶豫了很久,武同春舉手扣門,半晌不聞聲息,只好發話似“武林後進求見太醫老前輩。”

裡面起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也跟著跳蕩起來,“鬼叫化”說,“鐵心太醫”是個怪物,不通人情,對方會不會答應施術,還是個大問題。

庵門開啓,現身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抬頭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少年長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願多看一眼,像是別人欠了他銀子不還。

“鐵心太醫”住尼庵已屬離奇,竟然還加上十八九歲的少年,的確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鐵心太醫”的傳人麼?少年開口道:“你是做什麼的?”

聲音跟面目一樣冷,每一個字像一粒冰珠。

此來乃是求人,武同春儘量放緩聲音道:“在下是來求醫的。”

“什麼?到這種地方來求醫?”

“是的。”

“你的神志還清楚吧?你看到行醫的招牌了?”

“在下……是由人指引而來的。”

“誰指引你來?”

“一位武林前輩,來歷不詳。”

“妙極了,你怎麼坐著說話?”

“在下……雙腿不便,此來便是求治雙腿。”

“雙腿不便怎麼能到這裡?”

“由人背來的。請問……‘鐵心太醫’老前輩……”

少年連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這裡不許生人打撫。”說著,關上庵門。

有其師必有其徒,人說鐵石心腸,是句罵人的話,而這少年卻是真有這味道,簡直是沒半絲人味。

武同存氣得雙眼發藍,暗忖:“觀其徒可見其師,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競有這種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殘就殘吧!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忘形地場掌劈向庵門。

“砰”然巨響聲中,木屑紛飛,庵門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後,覺得此舉太不應該,但後悔已退。這時,他才看清門裡是一座小丘般的廢墟,大半為野草覆蓋,丘後是兩掛陳舊的房舍,沒有庵堂的樣子,在外面因有石牆圍著,一點也看不出來,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裝少年飛掠而至,怒氣勃勃地大聲喝叱道:“你造反了?”

武同存橫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厲哼一聲,舉單便劈。

武同存揚單反擊,動風狂蕩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個人步。虎吼一聲,那少年再度出手,畢竟武同春雙腿不便,行動受制,無法應付多角度的攻擊,悶呼聲中,被震得飛滾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殺人,但也不容人,快滾,你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齒。

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側:“怎麼回事?”

武同春轉頭一看,身旁多了個寒骨鱗峋的黃衣老人,鬚眉俱霜,手拄柺杖,不知是何時來到的,看來是“鐵心太醫”無疑了,從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氣呼呼地道:“爺爺,是個周子,公然來這裡撒野,劈碎庵門。”

原來這少年是老人的孫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聲,道:“把他轟走。”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老前輩想來就是‘鐵心太醫’……”

“不錯,誰告訴你的?”

“是一位無名老人!”他不得不撒謊,不能供出“鬼叫化”。

“無名老人?”

“是的。”

“來此何為?”

“求醫。”

“求醫是這等求法?”

“晚輩知錯了,請老前輩寬恕。”

“哼!寬恕?老夫久已不問世事,連求個清靜都不可得,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找上門來……”

少年插口道:“爺爺,這小子雙腿不能動,是由別人送來的,送的人卻不出面,這當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當不賴。”

老人點點頭道:“誰送你來的?”

武同存道:“朋友。”

“人呢?”

“不敢冒讀者前輩,離開了!”

“說得好聽,這一來,三天之後,此地將會變成山陰道。桐兒,我們只好搬家了,馬上收拾……”

“老前輩,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人的嘴能封得住麼?”

“晚輩已交代過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廂情願……”說著,老臉乍變,怒聲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來面目,顯見居心叵測。”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面具製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當下立即道:“晚輩是不得已才戴面具,並非存什麼異心。”

“鐵心太醫”冷極地一哼,道:“鬼話,你以為老夫會相信?”

武同春一橫心,激聲道:“老前輩請看!”手伸向面具,準備……摹在此刻,一個聲音厲呼道:“冷面客。”

一老一少登時臉上變了色。

一條人影,從庵內衝出。

“啊!”武同春失口驚叫出聲。

現身的,竟然是方大娘。年前,方大娘為了救武同春逃脫“天地符”的追殺,曾火焚方家老店,她為何付出這大的犧牲,至今還是一個謎。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鎮上酒店賣瓜子,被“天地會”“巡監馬一夫認出,追殺方大娘,正巧又為武同春所救。

她怎麼也在此地呢?武同春脫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厲聲道:“你就是救我孃的‘冷面客’!”

方大娘激動地道:“少少俠,怎麼回事?”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殘了雙腿,前來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處,少俠海涵!”

方桐趕忙長揖道:“小可敬賠不是!”’武同春訕訕地道:“不,錯的是在下。”

方大娘轉向“鐵心太醫”道:“爹,您老人家不會拒絕醫治他吧?”

“鐵心太醫”冷峻如故地道:“他來路下明,又是別人伴隨而至,這個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這層關係,武同春不想隱瞞了,沉聲道:“伴同在下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憑他的身份不會有問愈的。”

“鐵心太醫”嗯了一聲道:“是那臭要飯的,老夫知道他。你的來路呢?”

武同春期期不能出聲,他考慮是否該揭開本身秘密。”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帶他進去再說好麼?”

“鐵心太醫”無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難言之隱,他曾救過媳婦的命,我們該還人情。”

“鐵心太醫”瞪眼道:“你少開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這位兄臺,家祖父很固執,如果沒天大的困難,請見示來歷好麼?”

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寧可不醫,但事實上卻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後,突地伸手主動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驚叫出聲,這張疤臉,的確是嚇人。

“鐵心太醫”僅只閃動了幾下目芒,似乎並不太震驚,也許是一個行醫的人,見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這是晚輩蒙面的原因,別的可以暫時別問麼?”

“鐵心太醫”片言不發,轉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兒,快扶少俠進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這……妥當麼?”

方桐道:“家祖父不開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對。”

說著,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雙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逞,方桐一看情形,索性雙手橫抱起來,向庵內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蓋之下隱露殘磚斷瓦,看來是倒塌的庵堂,至放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這裡實際上只能稱為尼庵廢墟,根本不是尼庵,沒有佛堂,沒有尼姑,而為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後兩棟舊屋,仍留在石牆之內,屋前花樹雜著亂石,看來很凌亂。

武同春被帶進東首一棟的暗間裡,放置床上半坐著。

方桐笑著道:“這是小可的臥室,兄臺將就些吧!”現在,他像變了另一個人,一點也不冷了,冷漠是裝出來的,並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氣道:“好說,是在下攪擾不當。”

口裡說著,心可就疑雲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當初方大娘以一個婦道人家獨自主持店務?當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這趟準徒勞。

方大娘跟了進來,親切地道:“少俠勿憂,家翁會施術治理貴恙的。”

武同存內心激動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開方大娘焚店之謎,但又怕節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俠的臉孔……像是重創所致?”

武同存點點頭,兩眼緊盯著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種想說出本來面目的衝動,這股衝動愈來愈強烈。

方大娘業已發現武同春面色有異,正待開口動問……“鐵心太醫”走了進來,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產生一種能不開口便不開口的感覺,武同春啓動了口,但沒說話。

方大娘母子退了開去。

“鐵心大醫”也同樣不開口,逕直走到床邊,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斷地搖頭,最後,手指停在膝頭部位。

武同春的心,隨著老人的搖頭皺眉而逐漸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話,就註定一輩子殘廢了。

方大娘母子見老人的神情,臉色也為之沉重起來。

突地,“鐵心太醫”大聲道:“好邪門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麼?”

“鐵心太醫”不答腔,又繼續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經脈穴道,白眉一軒,回頭道:“取銀針來!”

方桐轉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這表示有救了。

“鐵心大醫”自語般地道:“不傷穴,不損脈,制住了經道,邪門,足可滿過一般歧黃高手。”

武同存暗忖:“怪不得那姓錢的說,這禁制除了施術本人,天下無人能解,原來用的是這種大背常軌的手法。”

方桐去而復返,把一個小匣子放在床邊桌上,然後示意武同春平臥。

“鐵心太醫”從匣中抓起數支銀針,極其熟練地紮上武同春雙腿經穴,然後飛指疾點下盤大小穴道)耗時益茶工夫,拔去銀針。

方大娘開口道:“少俠,試試看!”

武同春試一運功,氣極暢通,禁制已解,內心的喜悅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床來,朝“鐵心太醫”恭敬地施了一禮,道:“敬謝老前輩迴天大德,晚輩永志於心!”

“鐵心大醫”毫不動容,冷漠地道:“不必,這是代老夫兒媳償還你的人情,從此互不相欠。”

說完,抓起小匣子,揚長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這老人的確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俠不必介懷。”

武同春道:“豈敢,在下感激還來不及!”

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卻不便開口動問,因為這是別人的隱私,可是方大娘毀店救他的那一節,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一決,心意連轉之下,想到了一個側擊的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大娘認識一個叫武同春的麼?”

說完,靜待對方的反應。

方大娘母子臉色齊變。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

方大娘厲聲道:“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武同春盡力從容地道:“在下與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訴在下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因聽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長相跟他描述的一樣,所以……冒昧動問。”

方大娘激動不已地道:“啊!想不到少俠是武大少的好友,這麼說是自己人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在山裡練功,暫時隱秘行蹤避仇。”

“他……還好麼?”關注之情,溢於言表。

“還好。”

“他告訴了少俠什麼事?”

“方家老店的故共,他……一直耿耿淤懷,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少俠與他是無話不談?”

為了製造關係,拉近距離,武同春點點頭,煞有介地道:“是的,彼此間沒有秘密,可以說是換命之交,他曾託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就是關於他髮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厲聲道:“他連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家算也告訴少俠?”

武同春道:“是的。”

口裡說,心裡想到凝碧的慘死,遺珠的失蹤,內心一陣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氣,道:“我能見他麼?”

“這……目前不能,大娘能見告為何為他毀店的原因麼?”

“這個……”

“同春兄亟想知道這事,在下……可以轉達。”

方桐開口道:“娘,告訴這位兄臺無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說來話長,長話短敘吧!二十年前,愚夫婦被仇家追殺,先夫遇難,桐兒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難以倖免,卻為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份恩德,愧無以報,毀了店算什麼!”

武同春大為激動,脫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誰?”

方大娘搖頭道:“這點……恕我不便相告,當初開店的目的,是為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終不露面二……”

方桐咬牙切齒地道:“娘,孩兒就這樣躲下去麼?”

方大娘淚光瑩然,悲聲道:“孩子,你的能耐還不足以談報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見告仇家來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許能略盡棉薄。”

方大娘淒涼地一笑,道:“少俠盛情心領,家翁很固執,不願外人插手。”

這一說,武同春無話可講了,他不能硬插手別人的事。

方桐滿面激憤怨毒之色,緊閉著嘴。

在好奇心驅使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會在此地安易?”

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話鋒一頓,又道:“少快離此之後,希望能守口,代為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這一點在下省得。”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辭了,方老前輩方面……理應當面辭謝。”

方桐道:“不必了!家祖父不喜這些俗禮。”

方大娘擡手道:“慢著,至少該喝杯水酒再走,讓我聊表心意。”

說完,個待武同春有任何反應,轉向方桐道:“你陪少俠聊聊,我到廚下去,一會就好了!”

武同春還想推辭,話沒出比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倚道:“請坐!”。

其實,武同春心裡也想跟方桐多說幾句話,也就不客氣地落座。

方桐在對面坐下,吐口氣,道:“兄臺能見示大名上姓麼?”

武同春為了難,一時期期說不上來,他不願騙對方,但又不能說實話。

方桐相當知機,笑笑道:“兄臺既有礙難,不說也罷!”

武同春訕訕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見,在下當詳告一切。”

方桐話題一轉,道:兄見臺臉上的疤痕,看來是破撞裂腎的?”

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來也精於此道?”

方桐道:“耳儒目染,略識皮毛而已。兄臺……”

“方兄想說什麼?”

“以家祖父之術,兄臺的臉孔可以復原。”

“可以復原?”武同春雙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為兄臺施術。”

武同春激動萬狀,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看來“鐵心太醫”的能耐,已到了奪天地造化的境地。

當然,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復原,此生無憾了,但一想到“鐵心太醫”的性格,熱度登時減退了,誰知道他肯不肯施術?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這不所求過奢嗎?”

方桐道:“不,兄臺對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脣發顫地道:“令祖父會答應麼?”

方桐道:“小弟與家母當力求,家祖父只是個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醫術是仁術,必須佐以仁心,這一點他老人家是具備的。由於家祖父生性與一般人略異,才被人冠以‘鐵心’之號……”

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聲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復容貌。”

方桐為之愕然,這是別人做夢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絕?自我虐待,是減輕負疚的方法,未必正確,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興起這一種想法,所以才拒絕復容。

他自覺對髮妻凝碧負疚太深,而且是無法補償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彷彿唯有如此,才覺得好過些。

這全與事實無補,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觀點與生活的方式,除了當事人,旁人是無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臺,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痛在心裡,苦苦一笑道:“這就是我之所以為我,不想改變它。”

方桐搖頭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醜臉,口裡道:“希望將來能有機會使見臺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齊備,方桐肅客到明間裡,母子二人暗著武同春吃喝,“鐵心太醫”始終不再露面。

方大娘開過酒店,自是烹調老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萊餚式樣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勸飲。

武同春感慨萬千,回想當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興滄桑之嘆。

酒罷,武同春再謝辭出,他怕“鬼叫化”師徒等得不耐。

母子倆送到門口,方桐道:“小弟與兄臺所談的那件事,如果兄臺改了主意,可以隨時來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會的,請代向令祖父致意。”

離庵不遠,“鬼叫化”迎了上前,興奮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顯激動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殘定了。”

目光一轉,又道:“令高足呢?”

“剛離開不久,老弟現在作何打算?”

“要辦的事太多,不知從何著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弟以後可要多加謹慎!”

“敬謝指教!”

“對了,那老怪物是如伺答應施術救治的?”

這一問,表現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嚴肅的一面,他事先說過由武同春自己碰運氣,絕對不干犯武林之忌,說不偷窺,便不偷窺,不然以他的能耐,儘可在暗中觀察。

方大娘對他而言是熟人,沒問起,證明他自律極嚴,武同春大為欽服,但方大娘囑咐過請他守口,他當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別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願欺騙“鬼叫化”,心念數轉之後,祝聲道:“先請您老原諒,有些話在下不能說……”

薑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識到其中有蹊蹺,從容地道:“你很坦白,沒關係,揀你能說的說,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為感動,帶著歉意地道:“鐵心老前輩人怪而心仁,因為巧碰上某種機緣,所以慨施仁術。”。

“鬼叫化”沒追問,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飯的並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們這就上路吧!”

兩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內疚,但無可奈何。

奔了一程,遠遠出現鎮甸的影子,“鬼叫化”止步道:“老弟,我們得分手了,有句話要告訴你。”

“您老有話但請吩咐!”

“這……也可以說是老要飯的重託,老弟無論如何設法把話帶給武同春,就說老要飯的等著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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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武同春既感且慚,幾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終於忍住了,因為還不到抖踩的時候,目前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追查遺珠的下落,二是究明傷害父親的兇手,如果泄漏身份,行動將相當困難。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託付。”

“鬼叫化”頷首道:“很好,為了不惹人注目,我們暫且分手。”說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天色業已昏黑下來,遙望鎮甸,閃出稀疏的燈火,房舍的輪廓逐漸模糊。

武同春還沒感覺餓,也無意投店,是以穿鎮甸而過,並沒停留。

這一放過宿頭,卻再也不見鎮集了。

除了偶爾發現幾家農戶,盡是曠野,好在他暫時沒什麼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個勁地順路緩馳。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斷在腦海浮沉,此次能解除雙腿禁制,可以說全屬機緣,若非方大娘這層關係,要想求得‘’鐵心太醫”答應,的確比登天還難。

正行之間,一陣險喝之聲,隱約傳來,由於靜夜,而武同春的聽覺又特別銳敏,否則是不會發覺的。

心念一動,武同春止住腳步,凝神傾聽,久久,聲音才又傳來,很模糊,看來距離不近,他循聲方向奔了去。

河灘上,靜立著七八條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隱在樹叢之後。

沙是白的,襯著星目之光,場面極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兩條人影對立,擺著交手的架式。

宜中一個偉岸老者特別醒目,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另一箇中等身材,也是個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認,不由熱血沸騰起來,偉岸老者的對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門堯。

上一次被他脫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空氣很靜,但充斥著無形的殺機。

喘息,但對峙雙方的身軀不停地震顫,顯然雙方已經過慘烈的拼鬥。

“天地會”怎麼也找上了西門堯呢?“呀!”厲喝乍傳,雙方猛合在一起,然後又分開,距離拉長了許多。

鮮血,雙方的口邊掛了下來。

場面又靜止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

耗了足半盞茶的時間,雙方又開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著緊張起來。

雙方距離縮短一丈之際,突地迅快地結合,“砰砰……”聲中,人聲踉蹌分開,偉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後,穩住了,西門堯卻坐了下去,口血連噴,顯然,他比對手差了那麼半籌。

偉岸老者喘息著,抹去口邊血漬,揚手道:“帶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擁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聲:“住手!”

聲落人到,快如閃電。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後退開,橫劍戒備。

偉岸老者目芒一閃,獰聲道:“原來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久違了!”

“你小子意欲何為?”

“閣下還有力出手麼。”

“冷面客”,你怎敢一再與本會作對?”

“反正態勢已經形成了,多說無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閣下如果識相,讓我帶著人走吧!”

偉岸老者目珠連轉,他與武同春交過手,深知在目前脫力的情況下,出手定凶多吉少,幾名手下幫不上忙,動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會”太上護法,能怯敵而逃麼?心念之中,沉聲道:“‘冷面容’,你能不插手嗎?”

“恐怕不行!”

“本座保證,以後互不侵犯。前此過節全部抹消,如何?”

“歉難從命!”

西門堯傷得不輕,老半天還站不起來。

六名武士久聞“冷面客”大名,壓根兒就沒出手的打算。

偉岸老者厲聲道:“‘冷面客’,你太張狂,會後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目前閣下是準備動手還是離開?”

“你是有為而來?”

“適巧碰上。”

“你們是什麼淵源?,’“閣下最好不要管!”

“他是本會要緝拿的人……”

“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面客’,你如此任性而來,天下雖大,將沒你容身之地。”

“在下沒時間扯淡,對不起,要帶人了!”說著,舉步走向西門堯。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樣子。

偉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與其灰頭土臉,不如放開明些,虎吼一聲:“撤退。”

然後獰視武同春,咬牙道:“‘冷面客’,你走不出一里地。”說完,轉身離開,六名武士也緊跟著奔去。

酉門堯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準備把老夫怎麼樣?”

武同春咬牙道:“說說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經過,和殺人的目的。”

西門堯後退了一個大步,雙目暴睜,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小子是打反章麼?”

“什麼叫打反章?”

“你殺人,反咬老夫一口……”’“哈哈!西門堯,何必狡賴白費時間,你現在可沒機會再詐死,還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輩,是麼?”

“你……到底說什麼?”

“沒什麼,聖僧不能白死,你應該付出代價。”

“你想滅口便下手,用不著找藉口。”

“滅口?”

“難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氣,殺害老夫至交,謀取‘玄黃經’,經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現,這是鐵證。”

“聖僧臨死,說出你的尊姓,難道是假的?”

西門堯仰天狂笑數聲道:“臭叫化的心思夠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殺人……世間根本沒有公義二字可言,老夫認了!”

話鋒一頓,又道:“罷了!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淵獄,夫復何言。你說出經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決,不須你動手。”

武同春心念一動,忽然困惑起來,看西門堯的神情,不像是裝假,“鬼叫化”曾說,“玄黃經”是西門堯和聖僧共同得到的,而聖僧遇害時,經仍在身上,如果西門堯目的是在獨吞,他為什麼不取走?可是聖僧臨死吐露了西門二字,在谷中西門堯曾詐死騙人,這又作何解?西門堯接著又道:“無我老友悲天憫人,想挽狂瀾以救生靈,攜經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錯了!當初這主意錯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這整個事件既複雜又詭譎,令人理不出頭緒,真假難辨。如果“無我大師”師徒之被害,不是肇因於“玄黃經”,那自己的行動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當下沉聲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來源與得經的實情,你願說出原因麼?”

西門堯脫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點頭道:“你現在能行動麼?”

“當然!”

“那好,我們換個地方。”

“為什麼?”

“天地會’的人,不久會回頭,此地不是談話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對方逃走。

這是一個黃土崗,沒有樹,僅長了些茅草,武同春與西門堯對坐在崗匝上的草叢裡,此地可以眼觀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竊聽。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門堯沒有明確的交代,他盡有機會取對方的命。

武同春略作猶豫之後,開門見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時被‘無我大師’與‘鬼叫化’兩位同時選中的人。”

西門堯瞪大了眼睛,沒開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當時並沒應承,但事有湊巧,也是聖僧一再說的緣法,結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黃經’……”

西門激動地道:“說下去!”

武同春於是把得經以及“無我大師”臨死留言的經過,照實說了出來,然後靜待西門堯的反應。

西門堯,瞬不瞬地瞪著武同春,久久才道:“這全部是真的?”

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西門堯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厲聲道:“可怕的誤會!”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這是誤會?”

西門堯顯得相當激動地道:“不但是誤會,而且相當可怕。你知道‘無我’臨死說出老大的姓氏,用意是什麼?”

武同春緊張地道:“是什麼?”

“是一項約定。”

“約定?什麼約定?”

武同春心裡已有定見,毫不隱瞞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無雙堡堡主武進的遺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傷而毀,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陳不諱的目的,是在試探對方,如果對方與父親之死因有關,必有異常的反應。

但西門堯並無特殊的反應,只是吃驚地道:“這麼說,你是武林世家之後?很好,你看這個,便知道‘無我大師’,為什麼要提起老夫的姓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袋遞給武同春,又道:“打開來看!”

武同春懷疑不釋地接過手,深深望了對方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紙捂。取出來,展開,上面寫的是:“佛說有緣,乃大善緣,玄經金丹,合結奇緣,蒼生有幸,邪魔盡潛。”似是偈語,淺顯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抬頭望著西門堯,意在探詢。

西門堯沉著臉道:“怎麼樣?”

“在下不解。”

“很簡單,玄經以修武,金丹以實元,得此奇緣,可成上乘高手,除魔衛道,便是聖僧生前宏願。”

“金丹?”

“不錯,在袋裡。”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觸到一個小瓶,隨手取出,道:“是這個麼?””嗯!”就是這個,裡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輔以經上玄功予以煉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關。”

“這……在下……”

“老夫只是樂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

“你已得了‘玄黃經’,且已參透,這金丹只是其餘。”

“聖僧遺偈所指大善緣到底是什麼?”

西門堯正色道:“‘天地會’荼毒武林,生殺於奪,能除滅之即是大善緣。”

武同春為之一窒,“天地會”勢傾武林,除滅之談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實,這是聖僧的遺願,已成了義不容辭之局,當下無言地點點頭。

西門堯接著又道:“老夫起初懷疑少俠與‘鬼叫化’共謀玄經而害了聖僧……”

武同春改容道:“錯在晚輩沒有言明事實經過。”

西門堯道:“這誰也不能怪,許多巧合湊在一起,老夫當日在谷中發現有人侵入,為了不願流血競爭,所以避入秘室,未幾現身,又碰上少俠來陸,迴避不及,只好詐死,當時還不知道聖僧被害事,因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動地道:“侵谷者必是殺害聖僧的兇手無疑,老前輩看清了對方面目麼?”

西門堯搖頭道:“沒有,來人形同鬼魁,身手極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聖僧門下的‘了緣’,已被主兇殺之滅口,老前輩知道這事麼?”

西門堯大為震驚,厲聲道:“有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唉!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復何言!武少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兇除魔,全仗少俠了,老夫將從此隱跡。”說著站起來。

武同春也站起身來,心頭顯得很亂,原來認定西門堯是兇手,想不到大謬其然,想象與事實有這麼大出入,真兇該是誰呢?心念未已,忽見一條淡淡的人影,朝土崗這邊飄來,不由脫口道:“有人來了,可能是‘天地會’高手。”

西門堯向遠處掃了一眼,道:“老夫對江湖深惡痛絕,再不想沾染了少俠珍重,勿忘聖僧遺願。”

說完,朝上崗另一面逝去。

為了讓西門堯有從容離去的機會,武同春迎著來人方向馳去,他判斷對方如果是“天地會”的,便不止一人,這樣便可以吸引對方注意力。

一來一迎,雙方極快接觸,面對面剎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白血脈賁張起來。

現身的,竟然是灰衣人?在破屋裡,灰衣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了人見人怕的“九尺二”兄弟與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計相救,自己早作了對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卻不寬,我們又碰上了。”

在破屋裡,灰衣人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手,至今還是個謎。武同春寒聲道:“聽口氣,閣下是在找在下?”

“不錯。”

“為什麼?”

“這你就不必管了。”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

“當然,但老夫用不著告訴你,認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動輒殺人而連藉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燒,殺機熾烈,但又想到對方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強忍一口氣道:“我們彼此之間,似乎遠無冤,近無仇?”

灰衣人橫著道:“也許,但老夫非殺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劍柄,厲聲道:“至少閣下得說出名號?”

“灰衣人。”

“那不確?”

“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轉:“殺人必有目的,再兇殘的人也不會無故殺人,對方不肯說,當中必有蹊蹺,令人不解的是對方怎會到這荒郊野地來,是碰巧,還是有別的原因?莫非……”想著,脫口道:“閣下是‘天地會’的人?”

灰衣人眸中厲芒一閃,道:“老夫特別許你出手,否則你毫無機會。”

氣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武同春拔出瞭如霜寶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這個邪!”

灰衣人哈哈一陣狂笑,道:“你馬上就會相信了。出手吧!快,死得像個武士,不然你不會瞑目的,這是你唯一能揮劍的機會,哈哈哈哈……”

驀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耳鼓:“‘冷面客’,你不是他的對手,生命是可貴的,別逞意氣。注意,跟對方保持距離,別近身,八尺之內你必死無疑。”

武同春心頭大凜,是誰以傳音入密之術指點自己?灰衣人再次道:“你放棄保命的機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注不語,他在想神秘傳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聲,閃電撲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撲了個空,雙方距離反而拉長了。

武同春冰聲道:“閣下不說出原因,在下不准備出手。”

“你怕了?”

“未必。”

“逃避並不能保命。”

“閣下也沒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聲中,灰衣人開始挪動腳步。

武同春凜於傳音的忠告,知道對方誌在縮短距離,以資下殺手,他想全力一博,他不願逃避,這有損武士風度。

距離縮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厲人的光焰。

武同春長劍橫胸,沒有動,他不信憑“玄黃經”所載的玄奧劍術,不能擋對方一擊,星目中也射出異芒。

場面登時泛出了恐怖的殺機。

突地,武同春靈機電轉,劍長,臂長,再加上劍芒,自己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劍氣來對付這等高手,當然無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機,意念動處,霜刃劃了出去,芒尾曳空達丈外,破風有聲。

這一著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數尺。

武同春心頭仍極沉重,這並非上策,如果對方改變攻擊方式,或許出劍,便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長劍,一抖,劍尖芒吐數尺,駕凌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拼命一搏,武同春必須立即決定,而這決定,繫著生死。

情勢急迫萬分。

就在這生死立見的剎那間,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灰衣人,你閣下大話已說在頭裡,還有瞼再出手?”

聲音似曾相識,武同春大為震驚。

灰衣人大感意外,厲喝道:“什麼人?”

女人的聲音:“黑紗女。”

但聲音轉了方位,發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動萬狀,他一心要找“黑紗女”,基於她以前說的話,與堡內廢墟發生的怪事,極可能與遺珠的失蹤有關……灰衣人厲笑一聲,道:“黑紗女,你憑什麼管這閒事?”

“高興’“老夫早就想會會你,何不現身出來?”

“無此必要。””

“那就請便吧!”

“我看是你閣下該請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向武同春,獰聲道:“咱們劍底見真章。”

“黑紗女”的聲音道:“冷面客,別跟他鬥,他用劍是晃子。”

灰衣人車轉身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閣下明明知道,何必問我?”

“你是見不得人麼?”

“笑話,我見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見第二面。”

“老夫不信這個邪!”

“信不信由閣下,閣下今晚不能殺人。”

“為什麼?”

“因為我要他活著。”

武同春心頭一震,一年前,“墨紗女”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是了!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竊聽到了自己在土崗上與西門堯的談話,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聲道:“要他活……又為的什麼?”

“閣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

“又何妨。”

“你辦得到麼?”

“毫無疑問。”

“那你就試試看?”

“灰衣人,要我說穿麼?”

詭秘的語意,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說穿什麼?”

“黑紗女”冷冷地笑道:“說穿閣下的殺人手法。”

顯然這句話使灰衣人大感震驚,身軀一顫,厲聲道:“你想危言唬人麼?”

“黑紗女”道:“事實可以證明的。”

灰衣人似聽準了“黑紗女”發話的位置,閃電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何必枉費力氣?”聲音換了位,似近又遠。

灰衣人木立無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當不過,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於如此做,同時他不願放過與“黑紗女”一談的機會。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閣下何不請便!”

武同春曾聽“鬼叫化”說過,“黑紗女”用的是“異位回聲”之術,誰也無法分清真正的發聲方位,所以他站著沒動,剛才以密語傳聲忠告的,當然是“黑紗女”無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麼?灰衣人彈身掠回原處,腳一沾地,再起,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之言,劃了開去。

“黑紗女”的聲音再傳:“灰衣人,閣下最好收篷!”

語意森厲,而且似近在咫尺。

這一帶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數,但就看不到“黑紗女”隱身何處。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厲地道:“好,算你狠,咱們走著瞧!”說完,疾閃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因為,將要面對著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開口道:“姑娘肯現身麼?“黑紗女”的聲音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武同春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該怎麼稱呼?”

“我是成過親的人。”

“啊!這……”

“我有話問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駕要問什麼?”

“告訴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絃一顫,但又覺得放心不少,因為對方這一問證明了沒竊聽到自己與西門堯的談話,意念一轉,趁機道:“芳駕先見示找武同春的原因?”

“黑紗女”冷冷地道:“討價還價麼?”

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賣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難從命!”

“我剛剛救了你。”

“不錯,在下記住這份人情,但這是兩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說呢?”

“在下不會說。”

“冷面客,我要殺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聲道:“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空氣沉寂下來,武同春大感不安,因為他對“黑紗女”實際上完全陌生,同時他曾判斷“黑紗女”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某種淵源,故而出面與死者討債。

久久,“黑紗女”的聲音才又傳來:“冷面額,你真的不怕死?”心頭“咚”的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個武士,生而何為死何地,沒什麼好害怕的。”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氣概,不過……如果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躺下,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又算哪門子武士?”

“黑紗女”又道:“我可以給你保證一點,我不會殺武同春。”

武同春:“芳駕要他活著,折磨他,對不對?”

這話顯然使“黑紗女”大為震驚,厲聲道:“你憑什麼說這話?”

“在下說對了“問你為什麼說這話?”

“因為在下知道。”

“你……知道?”

“唔。”

“怎麼知道?”

“芳駕承認了?”

“冷面客,你把話交代明白,否則你將死得很慘!”話聲中充滿了恐嚇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慄。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不在乎,不過,仍可告訴芳駕,是武同春親口告訴在下的,因為年前芳駕如此對他說過,要他活著付代價。”

“黑紗女”厲聲道:“他還告訴你什麼?”

武同春心念疾轉:“再說下去,就要露破綻了,事實上這神秘女人的目的並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測……”

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這麼多。”

“黑紗女”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冷哼一聲,武同春道:“芳駕有什麼手段,儘可使出來,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備,因為他無法判斷對方什麼時候發動突襲,用的是什麼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敵暗我明。

氣氛詭秘得無以復加。

“黑紗女”的聲音,撞破死寂的空氣再度傳來:“冷面客,我不想用強,以條件交換如何?”語調已經變平和了。

靈機一動,武同春道:“可以,條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剛才對我的問話?”

“可以。

“那你提吧!”

“請說出武同春失蹤女兒遺珠的下落!”

這個條件等於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對板,因為他懷疑遺珠的失蹤與“黑紗女”有關。

“黑紗女”厲叫道:“你為什麼要提這條件?”

武同春沉聲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託,照顧他的家小,現今他愛女無故失蹤,在下不能袖手。”

“黑紗女”的聲音道:“為什麼要問我?”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能說出心裡的猜疑,提出這一條件的目的純屬試探,想了想,含糊應道:“條件交換,當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這幾句話表面聽來不無道理,其實是牽強之詞。

“黑紗女”冷聲道:“條件交換各取所需是不錯,但得看對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開價。”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駕……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條件?”

“黑紗女”斷然道:“無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無語。

骨肉之情,再加上內心的虧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紗女”又道:“如果沒適當條件,我可以提出一個,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電轉:“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無法如願,還談什麼條件,總不成自己出賣自己?而且對方撇開了找人的目的不談,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睜著眼鑽圈套?”

心念間,大聲道:“在下不談任何條件,對不起!”說完,狂馳而去。

此際,天色業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緩了奔勢,暗自慶幸,“黑紗女”沒有追來。

心裡剛這麼想,“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麼?”

驀吃一驚,武同春停下腳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縮。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冷面客,說話呀!”

“沒什麼好說的。”

“我們講妥條件交換……”

“在下沒興趣。”

“這能由你麼?”

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來,一憤然道:“難道要由芳駕?”

“跟你談條件已經是相當客氣了!”

“如果不客氣呢?”

“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殺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姓武的任何過節,全由在下接著就是,芳駕劃出道來。”

“除了他本人,沒人能代。”

武同春心癢難搔,不現身,光開口,實在使人難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個痛快了斷,但想到父仇未報,女兒失蹤,身份一暴露,勢將困難重重,所以又強忍住了,深深一考慮,道:“在下替芳駕把信帶到,如何?”

“不談條件了?”

“無條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什麼太可惜了?”

“黑紗女”道:“我提的條件非常優厚,與你關係密切,不談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對方如此一再糾纏的目的,不過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實在見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遲早會知道對方企圖的。”心念之中,斷然應道:“在下放棄!”

顯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紗女”才傳來話聲道:“好吧!目前暫時如此,你帶口信給好同春,就說我有事要會他,條件保留,也許以後還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聲音頓沓,不知她是如何離去,因為她根本就沒現身。

又回到舊居“無雙堡”,武同春鑑於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須利用西門堯轉交的聖憎“無我大師”遺贈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時間不短,得有個妥當的安身之地,祖居廢堡,最為合適。

望著凝碧髮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淚,大錯鑄成,一切已無法挽回。遺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蹤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辜?是什麼人喪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續絃妻子華錦芳,江姥姥遭了不測,遺珠失蹤,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房裡,那不知名的仇家會放過她麼?想到這裡,內心如焚,於是,他立即動身奔向住房。

暮色蒼茫中,他來到了住房門首,不由躊躇了,自己該以什麼身份見她?繼續瞞下去,還是說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離,她當然相當痛苦,但是自己呢?過的又是什麼生活?讓痛苦延續下去嗎?自己面目全非,會給她什麼樣的感受?由於對凝碧的虧欠,對拜弟許中和的負疚,業已註定此生將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份痛苦……他茫然無助地望著在門,這本屬於他的家已不成其為家,情勢所迫,枕邊人變成陌路,華錦芳是個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突地,他發現門媚上有樣亮晶晶的東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錢,不由大驚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又發生了意外,這像是江湖人的標記……他不再猶豫了,伸手叩門。

腳步聲傳來,每一聲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誰?”是華錦芳的聲音。

猛打了一個哆嗦,武同春強自鎮定,開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在門開啓,一個憔悴的面孔呈現眼簾。

武同春劇痛椎心,鼻孔發酸,幾乎掉下淚來。

華錦芳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原來是武兄弟,請進!”

武同春喉頭似有東西塞著,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點頭。

進到廳中坐下,燈光下,華錦芳的粉臉不但消瘦,而且蒼白。默然了片刻,華錦芳開口道:“兄弟且寬坐,容我料理飯食。”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才吐出聲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過。”

“不費事的。”

“不是小弟客氣,真的用過了。”

“有同春的消息麼?”

“這……小弟還沒去見他!”

“哦!”臉上無限悽苦之情。

竭力羥制住情緒,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個人?”

華錦芳道:“我找了個佃戶的女兒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會迴轉。”

告訴她!告訴她真相!一個聲音在武同春的心裡大叫,這使他的心起了痙攣,幸而他戴著面具,臉上沒有表情,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說出真相,最後,他還是壓制了這一份痛苦的衝動,開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遺珠的下落,和殺害江姥姥的兇手,但都沒有端倪。”

華錦芳沒開口,搖頭嘆口氣,用羅帕拭淚。

武同春的聲音有些顫慄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麼?”

“無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廢墟中裝鬼的女人,定然與她有關,她曾自稱是遺珠的親孃,但是……她是誰呢?”

“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並未忘情過世妻子凝碧,雖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談這問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關於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繼續蒙上污名,有告訴她的必要。

當下鼓起勇氣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訴大嫂!”

“什麼事?”

“過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說不下去。

“怎麼樣?”

“她是無辜的。”

華錦芳瞪大了眼,激動地道:“這話怎麼說?”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當年凝碧大嫂與許中和的事,是被人陰謀陷害“噢!是誰陷害的?”

“是從前堡裡總管巫永裕,因為他私德不檢,被驅出堡,挾恨於心,所以才施展這條毒計,破壞武大哥的家庭……”

“你……怎麼知道?”

“是武大哥親口說的,兇手已被許中和誅殺,真相完全大白。”

華錦芳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上次見面你怎麼不說?”

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囑暫時別說。”

“為什麼?”

“為了……堡裡出現鬼怪,有待查明。”這句話是信口而出的。

“這麼說……凝碧無辜……”

“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見面?”

“不,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麼意思?”

“大嫂千萬別誤會,他真的在……潛修一門奇功,他……也很掛念家裡,所以才託小弟順便照應……”

“是嗎?”

“千真萬確。”

“想不到,真想不到,吳凝碧無辜,許中和無辜,遺珠無辜……”

為了轉變氣氛,武同春換了話題道:“對了,大嫂,門媚上那枚古錢華錦芳雙眸一亮,道:“記得那位父執灰衣人嗎?”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記得,怎麼樣?”

華錦芳道:“是他贈送的,說是釘在門上,便可避免滋擾。也真怪,很靈,這些日子的確平靜,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同春激聲道:“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兩次追殺小弟不成功……”

華錦芳震驚無比地道:“有這種事?這怎麼會?這……為什麼,他是知道兄弟跟我們的關係的……”

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說出原因。”

華錦芳深深一想,道:“有機會我定問個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問,由小弟自己查明。”

華錦芳道:“不,這一定要問明白,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武同春目光在廳內一轉,道:“對了!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處?”

“就在在後向陽的土阜上,真可憐,什麼理由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定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說出追查父親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殺滅口,江姥姥臨死吐出的幾個字,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因她無後,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靈位而分享一份香火?華錦芳皺緊眉頭道:

“對方當晚也曾向兄弟出手?”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裡說,心裡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湊巧來到,據他分辯,兇手是他驚走的,追之不獲,可信麼?會不會另有蹊蹺?白石玉也在窮追自己的下落,這當中定有連帶關係。

他又想到江姥姥說父親是傷於“無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傷原因不明,江湖中,誰會施這種手法?連“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來。

愈想,愈覺得情況複雜,似乎有了頭緒,但仔細一分析,又連接不上,每一個情況,都似是而非。

華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這山在離鎮集很遠,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

這是下逐客令了。武同春欲哭無淚,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現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會,想多交談幾句,甚至想留下來,對久別的枕邊人加以慰藉,可是現實不允許,多殘酷的現實。

武同春站起身來,心裡的話又衝到口邊,依然鼓不起這份勇氣,於是,只好笑笑道:

“小弟正要告辭!”幾個字,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

華錦芳顯得不安地道:“兄弟,實在對不住,請你原諒!”

武同春摧肝斷腸,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勉強擠出話聲道:“哪裡話,大嫂客氣了,小弟過些時再來看望大嫂!”

說完,作了個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華錦芳送到門口,再致歉意之後,“砰”然關上在門。

武同春走了數步,回頭望著緊閉的在門,真想大哭一場,門裡,門外,親人,路人,這實在是人間大悲劇。

回去,告訴她一切?不能,絕對不能!

這是懲罰,這是報應,應該承受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踉蹌奔離。

屋裡,華錦芳獨自對燈彈淚,紅顏自古多薄命啊!怨誰?嫁錯了人,還是錯生為武林兒女?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許能繫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爭氣,丈夫不回家,為什麼?”

武同春懷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狠命狂奔,想借體力的勞累,來減輕精神上的負荷。有家歸不得,是誰之過?又來到祖居“無雙堡”,這是傷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逞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撫冰涼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對不起你,靈而有知,你看著我承受這惡果,我不求你寬恕。因為我無可寬恕,凝碧,懲罰我吧!”淚水,順腮而下,這是愧悔之淚。

天明,日出。

武同春回到前堡舊屋,打掃了一個房間,他要在此地停留近兩個月的時間,以完成聖僧遺贈金丹的妙用。

每七天服下一粒,四十九天才能竟全功。

金丹妙用果然非凡,過了三七,內元已顯著增加。

他加緊以“玄黃經”所載心法勤參。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這已是七七的最後一天,也是最緊要的關頭,突破玄關,打開生死之竅,功力便更上一層樓,如受意外干擾,勢必功虧一簣。

現在是過午時分,武同春跌坐在舊屋正廳的屏帳之後,度其最後一關,頭頂隱見一層白霧,身軀不住顫動。

一條人影,出現廳堂,搜完上下房之後,轉向屏帳,一探頭,喃喃地道:“老夫還以為訊息不確,這小子真的躲在此地練功,天假其便!”

這人影,赫然是功深莫測的灰衣人。

武同春在忘我境地中,渾然不覺死星已經照命。

此刻,灰衣人要殺武同春,可說是易如反掌。

在這最後一刻,武同春絲毫也不能受干擾,否則必將導致走火入魔,不死也將成殘,可說生死繫於一髮。

灰衣人獰笑一聲,揚起手掌……“伯父,您……一個女人的驚叫倏告傳來。

灰衣人大吃一驚,收手回顧,粟聲道:“是賢侄女……”

來的,正是華錦芳,手裡提著一個木盒,還有香紙等物,呆立在廳門外。

灰衣人目芒連閃,又迴轉身……華錦芳大感困惑,跨人廳中,道:“伯父,您在……做什麼?”

灰衣人再次回身,向華錦芳走近兩步,道:“沒什麼!”

華錦芳疑念不釋地道:“伯父怎會到此地來?”

灰衣人笑笑道:“本來是要到在房看你,想到這曾經顯赫一時的無雙堡,順便彎進來憑弔一番,最近……好麼?”

“很平安,謝謝伯父所賜的古錢。”

“你丈夫有消息嗎?”

“還沒有!”言下不勝淒涼。

“你帶了這些東西……”

“哦!今天是家翁忌辰,所以備了些祭物,來拜家一番,略盡為人婦之道,想不到碰上伯父。”

“你公公的靈位還在此地?”

“是的,在房只是暫時安身。”

“其實,你可以搬回來,有古錢為記,不會有人騷擾。”

“是的,侄女……想等夫婿回來後再作打算。”

“靈位在哪裡?”

“在後樓上。”

灰衣人瞼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沉聲道:“那你去祭拜吧!我在此地等你!”

華錦芳忽然想起件事來,期期地道:“伯父,侄女……有句話想請問……”

灰衣人眉鋒微微一軒,道:“什麼事?”

華錦芳道:“面有惡疤的‘冷面客’,是同春的生死之交,聽說……伯父要對他……”

灰衣人老臉一變,慄聲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是他親口告訴侄女的。”

“噢!”

“伯父為什麼要殺他?”

“這是誤會,伯父我怎會無故殺人,這是……為你好!”

華錦芳驚聲道:“為侄女好?這……侄女不懂?”

灰衣人有意無意地回頭朝屏帳望了一眼道:“我一說你就懂了,從他的武功路數,我懷疑他是當年武家仇人之後,所以想逼他出手,藉以證明。”

華錦芳粉腮大變,慄聲道:“可能麼?”

灰衣人正色道:“所以我要證明,只要他抖出絕招,就可證明……。”

“這……太可怕了。”

“還有,兵刃是武士的第二生命,他持有你丈夫的兵刃,你竟然一點也不懷疑,聽他一面之詞,豈非更可怕?”

“可是……他解說的有道理……”

“心懷叵測的人,自然有一套動人的說詞。”

屏帳內,武同春運功已至最後一刻,玄關將通。華錦芳眸光連閃,惶然道:“這……侄女該怎麼辦?”

灰衣人道:“由伯父來辦!”

“如果他不是仇家之後呢?”

“那當然更好。”

“如果他真的……”

“我不會放過他,說不定你丈夫……”

“怎麼樣?”

“希望不是這回事,試想,兵刃落入別人手中……表示什麼?”

花容慘變,華錦芳激動地道:“伯父的意思……同春可能遭了不測?”

灰衣人點頭道:“正是。”

華錦芳粉腮驟呈蒼白。

灰衣人道:“你快去後樓祭拜,事完我們再商量對策。”

武同春全身一震,突破了生死玄關,人也告醒轉。

華錦芳顫聲道:“伯父,侄女……我心很亂……”

灰衣人道:“冷靜些,一切只是猜測,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華錦芳道:“我……愈想愈覺得可能。”

灰衣人催促道:“快去呀!”

華錦芳突地面色慘變,驚叫一聲,連退數步,到了門邊,手中的東西“嘩啦啦”掉在地上。

灰衣人似有所覺,朝側方一閃,脫口“啊”了一聲。

武同春現身在屏帳邊,眸中閃射的光焰令人不寒而慄。

華錦芳目瞪口呆。

灰衣人老臉起了抽搐,最好的機會失去了。

武同春沒聽到他們剛才的談話,目注華錦芳道:“大嫂,怎麼回事?”

華錦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灰衣人擡手道:“錦芳,你到外面去!”

華錦芳倒退出廳門,又站著不動。武同春目芒射向灰衣人,冷冰冰地道:“閣下三番兩次對在下施殺手,希望有個明確的交代?”

灰衣人寒聲道:“老夫要取你的命!”。

華錦芳因為剛才聽了灰衣人的話,而且又鑑於武同春會突然在此現身,更加相信灰衣人的判斷不錯,是以閉口不言。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上次所提的警告,緩緩退到壁邊,保持八尺以外距離,這才開口道:“殺人總該有個理由吧?”

“當然。

“說說看。”

“老夫暫時不想告訴你,前兩次被你免脫,這一次不會再有奇蹟了!”

武同春疑雲滿腹,怎麼也請不透對方的居心,但對方不肯說,是無可奈何的事,愛時恨火中燒,暗忖:“只有拚死一搏,非把事情了斷不可。”

心念之中,徐徐拔出長劍,平舉橫胸。

生死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進入另一個境界,氣勢自然不同往昔。

灰衣人老臉頓形凝重,他已覺察出對方像突然換了個人。

華錦芳深信灰衣人的活,鐵青著粉腮靜待下文。

“呀!”吐氣開聲,灰衣人欺身發掌。

武同春是背廳壁而立,退無可退,對方這一迫近,當然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但他已蓄足了勢,白光一閃,霜刃劃了出去。

灰衣人胸有成竹,乍進倏退,快得與武同春發劍是同時。

“嗤!”挾以一聲驚哼,灰衣人胸口裂了一道口,是被芳尾割裂的,由於內元倍增,武同春劍尖芒尾已吐到八尺,實在是驚人。

華錦芒也脫口驚“啊”出聲。

武同春只覺對方的掌力奇寒,觸體透心,不由打了一個冷戰,由於生死玄關已通,意動功生,攻心寒氣,上被排拒於體外。

灰衣人眸中盡是駭芒,老臉連連抽動,粟聲道:“到外面去!”聲落,人已從華錦芳身旁電掠而過,落到庭中。

華錦芳本能地閃開。

武同春信心陡增,因為灰衣人在八尺之內的一擊,他絲毫無損,立即跟著掠到了庭院之中去。

灰衣人已揚劍而待。

武同春站好位置,雙方對峙。

氣勢均無懈可擊,令人歎為觀止,放眼武林,已難找到這等劍道高手。

金鐵交鳴聲中,劍氣裂空四溢,雙方是同時出的手,武同春寸步未移,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身形晃了兩晃,強弱已經分判了。

華錦芳慄呼道:“伯父,怎麼樣?”.武同春一點也聽不懂華錦芳與灰衣人說的是什麼!

華錦芳的神情立刻變得十分可怕,眸中閃射出怨毒的駭人芒影。

武同春沒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貫注在灰衣人身上,既有制勝的把握,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向前跨進一個大步……驀在此刻,厲喝刺耳,華錦芳電閃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心頭劇震,暴閃丈外,厲叫道:“錦芳,這是做什麼?”他忘了形,叫出華錦芳的名字,覺得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

華錦芳在狂亂的情形下,沒注意到這點,赤紅著雙目道:“我跟你拚了,你一併殺了我吧!”

華錦芳雙掌一錯,又告電撲而上。

武同春再次閃開,駭震不已地道:“大嫂,這究竟為了什麼?”

這一撲一閃,灰衣人已遠在三丈之外,他站著沒動,老臉成了鉛板。”

華錦芳再次撲空,她是忘情拼命,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是這冷面怪客的對手,灰衣人尚且不敵,她算什麼?嬌喘著道:“‘冷面客’,坦白說一句,你是不是殺了我丈夫?”

武同春錯愕莫名地道:“這話從何說起?”

華錦芳厲聲道:“你不承認?”

武同春茫然道:“要小弟承認什麼?”

華錦芳遙注灰衣人道:“伯父,請點破他的來路。”

武同春滿頭玄霧,窒在當場,灰衣人一再對自己下殺手,已屬奇怪,現在的事更怪,到底是什麼蹊蹺?灰衣人沉聲道:“錦芳,此中還有疑點,容我再調查,暫且擱下吧!我走了!”說完,電閃越屋而去。

華錦芳怔了怔,轉身怒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深深吁了口氣,道:“大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錦芳咬著牙道:“你殺害了武同春,奪了他的劍,對不對?”

武同春啼笑皆非的道:“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華錦芳淒厲地道:“只問你是不是?”

“小弟以前說的全是真話。”

“一年多了,人不見影子,怎麼說?”

“武大哥可能功尚未成。”

“鬼話,難道連家都不要了?”

“大嫂,武大哥處境困難,有不少強仇大敵。”

“你是其中之一?”

“這……嗨!大嫂到底是……小弟明白了,是灰衣人搗的鬼,對麼?”

“他沒理由搗鬼,他是先父至交。”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他到底說了在下什麼?”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不必告訴你,你以什麼證明你先前所說的全是真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事實不是證明了麼?”

華錦芳冷哼了一聲道:“什麼事實,事實在何處?很明顯的一點,你連來歷都沒有交代過。”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小弟有難言之隱,以後會交代的。”

華錦芳道:“我不信。”

武同春心念一動,道:“灰衣人自稱是大嫂父執,他交代過來歷麼?”

華錦芳窒了一窒,道:“這不干你的事。聽著,我不是你對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為什麼不說實話,你怕什麼?還有什麼企圖?”

武同春欲哭無淚,夫妻竟然以如此態度相對,這件事顯然是灰衣人造成的,但為什麼?

心念之中,無可奈何地道:“大嫂,你何不把事情始末說明?”

華錦芳恨恨地道:“該說明的是你。”

“大嫂……”

“別叫我大嫂。”

武同春木然成癡,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問題。

華錦芳迫近前道:“事情很好解決,要不你殺了我,要不你說出真相?”

武同春痛苦地道:“會的,我……會說明的,但不是現在。”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由在下來說明如何?”

兩人同感一震。

一條人影,倏然而現。

武同春目光掃處,殺機登時衝胸而起。

白石玉先朝武同春一揖,道了聲:“兄臺久違!”

然後,他轉向華錦芳,深深的一揖,笑嘻嘻地道:“武大嫂,你好!在下白石玉,是同春兄的好友!”

華錦芳“啊”了一聲,沒開口。

武同春怒視著白石玉,冷森森地道:“白石玉,武同春沒你這號朋友,少耍花樣。你來得太好了,咱們之間的新舊帳,該徹底結算一下。”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兄臺稍安毋躁,事情得一樣一樣解決,先談談同春的事。同春兄突然失蹤,已經年餘,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兄臺,他的兵刃也在兄臺手中,論功力見臺高出武兄甚多,如果沒有一個明白交代,就不能怪人起疑,對嗎?”

這幾句話夠厲害,還充滿了挑撥意味。

說完,他還特別瞄了華錦芳一眼。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你何不先說出追尋武大俠下落的目的?”

淡淡一笑,白石玉道:“在下說過多少次了,是出於朋友之間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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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華錦芳被白石玉這一說,益發相信灰衣人的話不錯,厲叫道:“‘冷面客’,你說是不說?”

白石玉立即幫腔助勢道:“兄臺還是坦白說出的好……”

武同春氣極,算是有了發泄的對象,向白石玉迫近兩步,寒聲道:“該說出內情的是你呀,今天你休想再弄狡獪。”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一向以和平處世為原則,任何事都可以和平解決,流血拼命,解決不了問題,也難有真正的是非……”

冷哼了一聲,武同春道:“你在路上用鬼賊手段殺了‘天地會’左護法和六名武士,這也叫和平?”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天下事不能說絕無例外,得看對象而定。”

武同春不屑地道:“天下的理,都被你一個人佔盡了?姓白的,在下不耐煩開口,今天你不交代清楚,可能又要破例了。”

白石玉道:“是威脅麼?”

武同春道:“隨你怎麼說都可以!”

華錦芳喘了口氣,道:“這位白少俠在現身時,說要少俠證明,說明什麼?”

白石玉道:“武大嫂,事情太簡單,既然這位見臺聲稱是武大俠的生死之交,又受託辦事,還接受了武大俠的兵刃,我們相信這位兄臺先後所說的全無虛言,最直截了當的證明方法,便是帶路找到武大哥,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華錦芳點頭道:“不錯‘冷面客’,你怎麼說?”

武同春深深一嘆,道:“好,小弟可以帶大嫂去見武大哥!”

白石玉道:“你可要言而有信?”

武同春冷極地一笑,道:“沒你姓白的份!”

白石玉挑眉道:“誰能保障武大嫂的安全?”

華錦芳心頭一動,如果這“冷面客”心懷叵測,對自己不利的話,的確沒有反抗的餘地了,功力懸殊太大了。

武同春女口刃目蒼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憑你就能保障別人的安全麼?”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至低限度可以有個人證,不會變成無頭案,是嗎?”

武同春嗤之以鼻,道:“姓白的,別浪費心機,如果在下想殺人,隨時都可以辦到,不必費這多周折。”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問題在於你兄臺隱藏在內心的企圖。”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可惜你沒機會參與這件事……”

白石玉道:“為什麼?”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要殺你,而且就是現在。”

白石玉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依然很沉靜地道:“兄臺辦得到麼?”

“事實會告訴你。”

“如果在下不跟你打……”

“那是你自己放棄保命的權利!”

“在下不會放棄的。”

“很好,準備保命吧!”如霜白刃,撲了起來。

華錦芳冷厲地道:“你打算殺人滅口,以遂陰謀麼?”

“這是小弟與姓白私事,與大嫂無關。”

“但事實上已有關了。”

“大嫂阻擋不了。”

“我會不計生死地一試。”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武大嫂,你放心,他殺不了在下!”

武同春向前一邁步,道:“那就證明一下?”

話聲中,正待出,只覺眼一花,白石玉已到了三丈之外,這種身法,簡直與鬼魁無異,人似乎很難辦到,武同春怔住了。

白石玉在三丈外沉聲道:“在下全身而退,總可以辦得到的吧?”

武同春憤火中燒,厲哼一聲,閃電般撲去,白石玉掠上了屋面,武同春如影附形而上,一追,一逃,如兩抹淡煙般消逝。

華錦芳也登上屋面,但已失去了兩人的身影,她自忖絕對無法與這兩個鬼魁般的人物角逐,只好站在屋面上發呆。

空地,身邊多了一個人影,華錦芳心頭劇震,本能地橫閃數尺,一看,吐了口大氣,激動地道:“原來是伯父!”

不速而至的,正是灰衣人,事實上他並未遠離。

灰衣人沉聲道:“錦芳,這件事很複雜!”

華錦芳道:“伯父,您跟‘冷面客’動過手,到底證實了沒有?”

灰衣人道:“似是而非,還須要找旁證。……”

華錦芳脫口道:“難道伯父鬥不過他?”

灰衣人笑笑道:“上焉者用智,武力不能解決問題,並非伯父我收拾不了他,而是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還有身後人,更加可怕,不能不謹慎從事。”

華錦芳粉腮一慘,悽聲道:麼說,同春他……八成是不幸了?”

灰衣人沉凝地道:“目前還說不定,我會盡力查明此事。錦芳,你回在房去.不要出來亂闖,一切有伯父我替你作主,你等我的消息。”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淚水在眶內打轉,華錦芳點了點頭,暗道:“我會失去丈夫麼?我該怎麼辦?憑我這點能耐,能做什麼?”……淚水滾落粉腮。

灰衣人一副長者之風,用手拍拍華錦芳的香肩,慈和地道:“錦芳,別難過,一切會很好的!”

武同春生死玄關已通,功力已達一個巔峰狀態,白石玉身法雖然出奇地快,但他不虞追丟,能保持一定距離。

固然不會追丟,但在同等速度之下,要想縮短距離也很困難,像這種疾馳法,內力損耗非常可觀,就要看誰的內元深厚,能堅持不墜了。

追逐了近十里,白石玉的身法已顯遲滯,失去了輕靈。

距離逐漸縮短,武同春猛運內力,以凌風之勢超到頭裡。

白石玉剎住身形,俊面一片蒼白,喘息不止,如果再奔下去,他定會脫力。他本長得斯文瘦弱,眼前的神情,加上他腮旁的紅藉,的確像個女人。

武同春氣勢還保持從容,似乎他的內元用之不竭,目芒一閃,道:“白石玉,你逃不了的!”口裡說,心裡仍一分震驚對方的超凡身法。

白石玉深深吸了幾口氣,調勻了一下呼吸,微喘著道:“兄臺好像又增添了功力,大異往日?”

他居然有閒情說這話。

武同春森冷如敵地道:“我不跟你敘舊,事情非有個了斷不可。”

“如何了斷?”

“說出找武同春的真正原因。”

“說過是為了朋友正義。”

“鬼話。”

“兄臺不信,在下有什麼法子?”

“很簡單,想辦法讓我相信!”

“否則呢?”

“手底下見真章。”

白石玉默然了片刻,目珠連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我都自認是武同春的至交好友,問題在於無法互相證實,所以才互相疑忌,兄臺以為然否?”

武同春無情地道:“不然!”

“什麼意思?”

“你居心叵測!”

“兄臺是隻知道有自己,沒有別人,如果這句話由在下說……”

“你不配,因為在下與武同春是性命之交,如果有你這麼一位知己朋友,他不會不告訴在下。”

“這仍然是一廂情願的說法,在下也是如此想。”

“你的真正來路呢?”

“哈哈,在下有名有姓,而兄臺只有個可能是杜撰的外表,說起來,到底是誰的來路不明呢?”

武同春為之語塞,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承認他是朋友,還有什麼可以爭辯的.難道真的要製造另一個武同春?當下把心一橫,道:“在下沒興趣跟你泡蘑菇,乾脆些吧!”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兄臺放明白些,到底誰能殺誰還不能肯定,不過有一樣可以肯定,兄合算能殺得了在下,兄臺也絕對活不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危言聳聽麼?”

“這可以馬上證明的。”

“好,就證明吧”

“在下之所以委曲求全,是怕鑄成大錯。”

“什麼大錯?”

“只怕造成親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這話有些莫測高深,武同春略略一怔,道:“誰是親,誰是仇?”

“目前很難說。”

“廢話!”

“這決非廢話,也不是在了信口開河,有根據的。”

“由於白石玉行動鬼祟,而是不止一次言詞反覆無常,是以武同春並不為所動,冷冷一笑,顯得很漠然地道:“什麼根據?”

白石玉沉聲道:“比如說,江姥姥之死,與兄臺之遭受災襲……”說了一半,便頓住了呀。

武同春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劇震,這件事極可能與父系之死有關,因為江姥姥是在行將吐露實情之際被殺的,兇手的目的顯系滅口,而自己在失神之際也遭碎襲……當下激動萬狀地道:“你知道誰是兇手?”

白石玉頷首道:“當晚在下也湊巧到場,還追了對方一程,當然知道。”

武同春一想,道:“當時你說沒看清?”

白石玉道:“是沒看清面目,但事後想起對方的身影和身法。”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是誰?”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兄臺該說的不說,在下……有奉告的必要麼?”

心火股股直冒,武同春大聲道:“你是尋開心麼?”

白石王挑眉道:“這並非尋開心的事。”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那你就說出來!”

“在下有這義務麼?”

“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不錯,是在下提起的,不過……目前兄臺身份不明,這件事關係重大,最妥當的辦法是面告武大哥。”

繞了個大彎,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他用盡心機,想達到目的。武同春兩眼發了藍,冷哼了一聲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想套出武同春的下落?”

白石玉期期地道:“在下……不敢冒這大的險告訴兄臺。”

武同春不耐地道:“不說拉倒,反正你的話未必可信。”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兄臺這麼一說,在下倒是要賭這口氣,置上一次險了。江姥姥死後,身上並無顯著傷痕,可以說是無痕,對麼?”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不錯,是死後無痕。”

白石玉凝重地道:“即在下告訴兄臺,兇手是灰衣人!”

如觸了電似地全身一震,武同春連退三步,慄聲道:“灰衣人?”

“不錯!”

“這怎麼可能?這……他為什麼要殺江姥姥?”

“他也曾對兄臺下手,又為什麼?”

“我不信,你說謊,居心可怕,你的目的是想……”

“兄臺不信?”

“不信,記得當晚灰衣人是跟武大嫂一路回家的。”

“那兄臺錯了!”

“什麼意思?”

“灰衣人是在外與武大嫂會合的,以他的能耐,儘可在殺人??假裝逃走,然後繞回來會合武大嫂。”

武同春猛打一個寒噤,顫慄地道:“難道武大嫂跟灰衣人是共謀?”

白石玉冷冷地道:“武大嫂是否共謀,就不得而知了。”頓了頓,又道:“可能麼,這……不可能,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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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同春的心起了痙攣,這實在太可怕了,雙眼一瞪,冷厲他道:“姓白的,如果你說了假話……”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這又不是死無對證的事,兄臺可以馬上回頭去問武大嫂,不就結了麼?”

武同春咬著牙道:“如果你是為了脫身而說謊,我會把你撕碎。”

冷冷一笑,白石玉道:“一句話,咱們之間的事,在武同春沒現身之前不算完,兄臺不找在下,在下也要找兄臺。”

他的口風與態度顯得很強硬。

情況詭譎萬端,武同春已失去了主意,真不知如何是好,心頭像一堆理不清的亂麻,找不出頭緒。

白石玉拱手道:“後會有期了。”

一彈身,翩然而逝。

武同春沒阻止,也沒去追,他深深陷在絲亂的情緒裡,努力地想,想從紛亂中找出頭緒來,他回想那晚的經過回到在房,見到江姥姥,獲悉父親是傷於“無影戮心手”而不治。

慘號聲引去自己,江姥姥被害。

驚悟中計,回到原處,失神之際,猝遭突襲。

暴喝聲起,人影追逐。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率手下來,說是收屍。

灰衣人便與華錦芳一同迴轉,灰衣人擊殺司馬一夫……想到這裡,突地一頓腳,厲聲自語道:“華錦芳是有與灰衣人共謀的嫌疑,但這是為了什麼?司馬一夫怎會來收屍?如果說兇手是灰衣人,而灰衣人是‘天地會’的人,他為何殺自己人,司馬一夫地位不低……”

心念之中,彈身反撲無雙堡。

為了急於揭開謎底,武同春全速馳行,快如飄風。

行程過半,忽見遠遠一個女人身影,從前道緩緩行來,身影太熟,一眼就能判定是華錦芳。

她正走向赴在房的回程,武同春緩下勢來,心急電轉:“如果華錦芳真的與灰衣人有所勾結,她便不會承認,夫妻,難道要動武不成?還有,白石玉說的可靠麼?這實在是個難題,極難處理……”

華錦芳身影接近,她似心事重重,走路低著頭。

武同春現身道中。

華錦芳驚覺抬頭,“啊”了一聲,粉腮大變;厲聲道:“是你?”

武同春強持鎮定,沉聲道:“是小弟。”

華錦芳咬咬牙,道:“你意欲何為?”

“有件事……想請問大嫂。”。

“你!準備玩什麼花樣?”

“沒有,是真的有多請教,所以才回頭。”

“什麼事你說吧!”

整理了一下思緒,武同春徐緩地道:“貴府老管家江姥姥遇害那晚,大嫂是偕同灰衣人一起回家的……”

華錦芳眸光一閃,道:“不錯,怎麼樣?”

武同春接捺住激越的情緒,放作平靜地道:“請問大嫂,那晚大嫂與友衣人是遠路同歸的,還是在在門外才碰上?”

怔了怔,華錦芳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武同春道:“當然有道理的,請大嫂據實相告?”

華錦芳驚疑地望著武同春,久久才道:“是在在門外碰上,才一道進門的。”

一句話,證明白石玉所說的並非憑空捏造,武同春狂激起來,連退了三個大步,眸中閃射駭人的光焰。

灰衣人殺人的目的何在?只有一個可能,灰衣人便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仇家,現在找上門,想根絕禍根,准此而論。

當也就是殺害“無我大師”的兇手,因為聖僧師徒知悉這樁陳年舊案。

華錦芳不安地道:“你什麼意思?”

她既然說了實話,就證明沒有共謀的嫌疑。

武同春定定神,道:“大嫂真的不知道灰衣人的來歷?”

“你到底企圖何在?”

“想證實一件事!”

“證實一件事……什麼事外武同春口一張,又閉上,心裡急忖:“這秘密暫時不能讓她知道,如果露了風,說不定會發生意外,而自己卻無法維護她。”

華錦芳有她的心思,她自忖絕不是眼前這詭秘的。冷面客”對手,灰衣人已答應管這件事,所以她絕口不提在堡內的那回事,只恨在心頭。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含糊地道:“大嫂請便,沒事了!”

華錦芳欲言又止,最後,疾步離去。

望著妻子的背影,武同春的心,又感到再一次劇烈的痛苦,有家歸不得,夫妻相見如陌路,這的確是人間的大悲劇。

看著,看著,他的視線模糊了,兩滴清淚,奪眶而出。

華錦芳的身影消失無蹤,她,不幸成了這場悲劇中的無辜受害者。

白石玉的話,已經證實,灰衣人是兇手,可是動機呢?他殺了江姥姥,殺自己未遂,但仍沒放過。為什麼?白石玉也相當詭詐,這當中會有連帶關係麼?如果說,灰衣人旨在滅口,那他就是殺父仇人無疑。可是?江姥姥死了,二十年前的舊案,線索內斷,從何查起呢?由於意識的作用,武同春又踅回無雙堡,堡門已封,他照往常習慣越牆而入,不自覺地走向廢墟。

凝碧已死了八年,幽冥異路,但凝碧生時的影子,仍很鮮明地閃現在他的腦海,他得承受這無盡期的精神折磨。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的空地上,負手仰頭,像一尊石像,白衫佩劍,長的一分英武,看上去年紀在二十七八之間。

奇怪,這陌生武士到此何為?武同春緩緩迫近前去,直到對方身前不足一丈之處。

白衫人冷冷掃了武同春一眼,又轉頭望著空處,那份冷做,令人受不了。

武同春驚詫地望著對方,也不開口。

白衫人喃喃自語道:“遲了,我來遲了,無雙堡已成廢墟,人大概死絕了。”

武同春一聽對方話中有話,大為震驚,冷沉地開口道:“朋友何來?”

白衫人道:“你是誰?”連頭都不轉,一副目中無人之態。

武同春冷傲之性突發,反問道:“你是誰?”

白衫人徐徐轉過身,面對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道:“你不會是無雙堡的人吧?”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朋友先表明身份來意,在下自會相告。”

“如果你不是堡中人,就不必說了!”

“看樣子……朋友是來討債的?”

“聽口氣,你是堡中人?”

“縱使不是,也有相當淵源。”

“好,你說說看,是什麼淵源?”

“朋友還沒表明身份?”

“天南一劍童光武!”

人陌生,名號也陌生,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在下‘冷面客’。”

一頓,又道:“朋友來自南方?”

“不錯!”

“來此何為?”

“對筆舊帳!”

“討帳……什麼帳?”

“你是‘無敵劍’之後,還是門人?”

提到父親昔年名號,武同春不由激動起來,對方既然稱是來討帳,當然是陳年老帳,因為父親已經過世二十年,對方年紀不大,顯繫上一代的恩怨,父債子還,這件事非接下不可了,但以什麼身份呢?深深一想,道:“都可以!”

童光武劍眉一挑,道:“什麼叫都可以?”

武同春道:“在下也姓武,份屬武氏同宗,而且也承受了藝業。”

童光武目芒大盛,寒聲道:“聽說少堡主叫武同春,是個美男子,他人呢?”

心絃一震,武同春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你帶我找他。”

“可以,但請說明來意?”

“區區要當面對他說。”

“那就無法從命了。”

“你……”

“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極地開口道:“好,告訴你無妨,二十年前,先師與‘無敵劍’在洞君山論劍,本屬砌磋,武進竟然下了狠手,以‘無敵劍法”斷了先師一臂,先師因此含恨而歿,因此區區特別來到中原,領教‘無敵劍法’,進人中原後,才知道武堡主已經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後人了這筆帳。”

武同春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親生前有這一門過節,咬咬牙,道:“請問令先師名諱?”

“這不必告訴你!”

“在下說過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

“也許能!”

“區區找的是武氏之後,並非是你。”

“在下已經表明過身份,有資格接下這過節。”

“區區說你沒資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尋仇報復;還是想證明什麼?”

童光武道:“證明一下‘無敵劍法’是否真的無敵!”

因為父親過世早,武同春事實上並沒得‘無敵劍法’的全部精髓,不過招式倒是沒遺漏的,以他目前的內力修為,還可以一試的,心念之中,道:“證明了又為何?”

童光武氣勢迫人地道:“如果證明武氏所創劍法並非無敵,區區只要帶走一隻手臂,不想殺人。”

武同春激聲道:“帶走一條手臂?”

“不錯,這是公道。”

“朋友辦得到麼?”

“你不配問這句話!”

“在下接受這挑戰。”

“願意犧牲一條手臂?”

“不錯,這算不了什麼。”

“可惜區區的對象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脈,也承受了家業,一樣以‘無敵劍法’應戰,如果不敵,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勝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沒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請回轉天南,這公道吧?”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你想白搭上一條手臂作利息?”

武同春目甚一閃,道:“這還得有待事實證明。”

童光武道:“如果區區不接受呢?”

武同春斷然地道:“不過這一關,朋友就休想見到武少堡主。”

冷極地一哼,童光武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葛在此刻,一條人影從殘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來,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兩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掃,皺眉道:“閣下何方高人?”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擺明著是要飯的麼,還用問!”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違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兩個月了,你們……怎麼回事?”

童光武冷聲道:“請閣下離開如何?”

“鬼叫化”偏頭道:“為什麼?”

童光武道:“照江湖規矩,解決私人爭端,不歡迎第三者插腳。”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飯的作個見證人,如何?”

童光武道:“不必,閣下還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們走,老要飯的可不走!”

童光武臉色一沉,怒聲道:“什麼意思?”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老要飯的先到,你們後到,要走你們走!”

“閣下要硬插一手?”

“談不上,老要飯的絕不會動手。”

“閣下是存心……”

“老要飯的在此地已經睡了一大覺,你們來還只片刻,總不能後到的趕走先來的,這不像話。”

童光武氣呼呼地道:“閣下講理麼?”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正在講理嗎?”

武同春淡淡地道:“這並非見不得人的事,有個見證又何妨?”

“鬼叫化”一拍大腿,道:“這才像話。”

童光武無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幫幫規極嚴,一向不許幫中弟子干預江湖是非,以閣下的年齡看來,在幫中多少有點地位,為何干冒幫規之所不許?”

“鬼叫化”怪叫道:“好哇!小子,範天豪對我要飯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訓起老叫化來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變,後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閣下認識先師?”

“鬼叫化”大刺刺地道:“豈止認識,多少還有那麼點香火情。小子,你聽著,範天豪什麼都好,就是壞在太於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著“鬼叫化”,期期地道:“閣下想來便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

“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麼想來,本來的就是!”

童光武沉聲道:“很好,閣下就見證一下吧!”說完,轉註武同春道:“話可是你說的,輸了自斷手臂,同時要武進的兒子出面?”

武同春慨然道:“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著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鬥?”

武同春將頭微點,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以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後人,你何必越俎代庖?”

武同春有苦說不出,這本來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從不出爾反爾,準備了?”

雙方拔劍,各取位置,凝神對峙。

“鬼叫化”搖搖頭,感慨地道:“武林中仇連怨結,多半為了虛名之出,說穿來何苦,事實上又能證明什麼呢?證明了、又得到什麼呢?”

這大道理誰都懂,但要勘破卻很難,勸別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當事人,便無法克服這人性上的弱點。

武同春與童光武又何嘗不懂,但有所為與不為之間,本就沒嚴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與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屬不可能。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同屬絕頂劍手,鹿死誰手,尚難預卜。

夕陽,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緊張的氣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額頭鼻尖沁出了汁珠,而武同春的情況稍為好些。

這種對峙,是內力和定力的比拼,較之揮劍搏殺還要兇險,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擊立至。

足足盞茶時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隨著凝住。

一聲暴喝,打破了凝凍的空氣。

震耳的金鐵交鳴,隨青白兩道劍芒的絞纏而傳起,一觸而分,很短暫。

武同春霜刃橫斜,人沒移動。

童光武退了數尺,手中劍虛虛下垂,臉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聲。

震世駭俗的一個照面。

童光武的身軀在顫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久久片言不發,彈身飛逝。他敗了,敗得很修,因為在他心目中一對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顯激動地道:“這小子是名傑出的劍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劍,心裡有一種悵然之感,勝利並沒有使他高興,他想象得到失敗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發現了什麼似地慄聲道:“不對……”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什麼不對?”

“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兩月前突然高了許多。”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還不能說出西門堯轉交“無我大師”遺丹的事,那樣將暴露身份,但一時又無法自圓其說,空了片刻,才含糊地應道:“是嗎?在下……卻沒這感覺,大概是全神專注的關係。”

頓了頓,故意岔開主題道:“在下……有件事請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解,但沒再追問,軒眉道:“什麼事?”

武同春道:“當今江湖上有什麼人物以古制錢作標記?”

“古錢?”

“是的!”

“這倒沒聽說過。老弟!怎會有此一問?”

“證明一個人的來歷。”

“誰?”

“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錢作標記麼?”

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廢虛內繞了一圈,確定沒人潛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贈古錢與華錦芳吊掛在門,以及證實殺害江姥姥與一再追殺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沉聲道:

“您老有何高見?”

“鬼叫化”驚震不已地道:“有這等事?灰衣人……什麼來路?”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閱歷之深,想不出古錢來歷麼?”

“鬼叫化”期期地道:“閱歷深,只是見聞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個人豈能盡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詭譎萬端,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說到信物標誌一類,有的是公開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說是對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種暗號,局外人無從知道。”

武同春皺眉道:“這麼說……還須從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這可難了,灰衣人的行動令人莫測……”

“從他殺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這一點上追查,看是什麼動機。”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亂,如果說,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兇手,殺江姥姥是為了滅口,可是他為什麼又以古錢作記,維護華錦芳,華錦芳是武家的媳婦呀,只有一個很勉強的解釋,他的確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可是亮出古錢,豈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線索?

“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說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婦的父執之輩?”

“是的!”

“可是他沒抖露過來歷?”

“是的!”

“嗯!這當中有問題,放長線釣大魚,偽造身份,有所圖謀。”

武同春連連點頭,道:“極有可能,除此別無解釋。”

“老弟見到武同春了麼?”

“這……見到了!”

“要飯的口訊帶到了麼?”

“帶到了!”

“他怎麼說?”

“目前尚未竟功,還無法來見您老,但他表示絕對照‘無我大師’的遺願去做。”

“很好!”

“天地會主究竟是何許人物?”

“鬼叫化”搖頭道:“這實在妙,堂堂一個江湖大幫派的首腦,竟能隱秘住身份而長時期不泄,武林中還很少聽聞,老要飯的舍全力查探,非揭開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醜女“魔音”與紫衣少女素心,她倆是異母姊妹,都是天地會主的女兒。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擋過“天地會”高手的追殺,兩姊妹久已不見現身。

記得數月前“魁星娘娘”與醜女設計,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圍。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親的來歷。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閃,道:“您老記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麼?”

“鬼叫化”約略一想,道:“記得,怎麼樣?”

“紫衣少女自稱素心而無姓,她是天地會主前妻的女兒……”

“噢!”

“這是條好線索。”

“好,老要飯的馬上著手去辦!”

他可是說走便走,聲落,人已疾風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來,廢墟內頓呈一片陰森。

望著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間根本沒有鬼,鬼魂之說是因緣附會而來的,凝碧顯魂,當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為什麼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現?遺珠的失蹤,必與那裝鬼的有關,她是誰?”

呆立了一陣,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親的忌辰,記得廳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紙,那當是華錦芳來盡人婦之道。

於是,他彈身奔向前堡舊屋,逕上後樓。

祖宗龕前,有燒殘的素燭和紙箔,看來妻子已拜祭過了,面對父母靈位,他伏跪下去,用淚水來盡哀思。

就在此刻,一條幽靈似的人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樓廊窗邊,向裡窺視,武同春懵然未覺。

盡哀之後,武同春站起身來,望著父母靈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靈,保佑孩兒找到當年傷害您的兇手。”

江姥姥臨死遺言,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

一線靈光,像閃電般劃過腦海,武同春雙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個頭,然後恭謹地捧下靈牌,啓開靈座。

他的心跟手一樣在顫抖。

靈座內,赫然藏有一個小紙卷。

武同春的心幾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厲害,打開紙卷,是數行蠅頭小字,屋裡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靈位復原,然後移步窗邊。

窗外的人影隱去。

就著窗戶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認紙捲上的字。

上面寫的是:“字遺示吾兒同春,汝見此柬之時,當已藝業有成,香菸有續,餘南下川湘,遇‘至上劍客’華容,無理挑戰。以無敵與至上不能並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個踉蹌。

“至上劍客”華容,錦芳的父親,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厲哼出聲,振起精神往下看:“雙方比劍,約定敗者必須退出江湖,永遠除名,華容在劍鬥中,突使‘無影戮心手’,餘重傷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報仇的,乃為維護武道,使屑小喪德之徒有所戒。父武進遺諭。”

像靈魂被聚然撕離軀殼,武同春緊倚窗框,支持將倒的身體。

太殘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兇手會是“至上劍客”華容,不然她會阻止自己娶華錦芳進門,同時臨死時,不會只說靈座,定會抖出兇手之名。

華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華錦芳沒見過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稱是華容生前至友,這一點沒錯,他殺人旨在滅口,想使這件公案,永遠的湮滅。

兇手已死,血債討不回,父親將永遠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裡發出了呻吟,這是痛苦的極度表現。

父仇無由報!

妻罪無從贖!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聲:“我是人麼?我不是人!”

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無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跡近發狂。

一個冷酷的女人聲音隱隱傳來:“武同春,你沒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心頭劇震,他昏亂地衝出樓廊,不見人,他停住了,此刻,他甚至無暇去研判女人聲音的來源,痛苦與恨,已經填塞了他的心胸。

冷酷的聲音又告傳來:“武同春,你還是自己暴露了身份,掩飾的功夫還不到家!”聲音似遠又近,像來自虛無的空中。

武同春狂吼道:“你是誰?是鬼麼?”

冷酷的聲音應道:“不錯,我是鬼,鬼!哈哈哈……”厲笑聲遠去。

武同春發了狂,躍下樓廊,衝到前廳,奔出,衝向後堡廢墟,像一頭瘋了的野獸,到了凝碧墓前,他栽了下去,又爬起,扶著墓碑狂喘。

氣氛死寂而陰森,僅有的,是武同春的喘息聲。

可怖的聲音又告傳來:“武同春,你償付代價的時候到了,凝碧不能白死!”

猛打了一個震顫,武同春清醒了些,他聽出聲音了,粟聲道:“‘黑紗女’!”

“不錯,是我!”

“你……要替凝碧報仇?”

“不,她會自己來報!”

“她……她……自己來報?”

“你等著吧,怨氣可以使精靈不散,不報仇她不能投生。”

恐怖的厲語,使人不寒而慄,但武同春沒有怕的感覺,贖罪的心理,使他產生了一種求解脫的意念,咬著牙道:“你……是凝碧的什麼人?”

“代言人!”

“什麼樣的關係?”

“你不必知道。”

“好,你說,要我……付什麼樣的代價?”

“你後悔了麼?”

“後……悔!不,這兩個字不足以代表我對凝碧的虧欠。”

“你怕了,是麼?”

“怕?”

“如果你不是怕,不會說出虧欠這兩個字,她是淫婦,她不守婦道,她辱沒了武家的門楣,她該死,她……”

武同春掩耳狂叫道:“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不想聽?你怕聽?武同春,這是八年前你口裡吐出來的,我只不過是加以複述而已。”

武同春坐了下去,狂亂地道:“說吧,你準備如何折磨我?”

“那是凝碧自己的事。”

“為什麼……還要假託鬼魂?”

“不信麼,轉頭向後看……”

武同春迴轉頭,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凍結了,五丈之外,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人影,身體的確像凝碧。

鬼?世間真的有鬼?擦擦眼睛再看,白色身影消失了,像突然化去。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看到了,她隨時在你左右,她不會放過你。”

武同春厲叫道:“沒有鬼,世間根本沒有鬼,‘黑紗女’,你說好了,要怎樣報復我?

要我付什麼代價,我……完全照辦,只要你說出來。”

一陣冷極的笑聲,“黑紗女”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代言人。”

難道凝碧沒有死?不可能,是自己揀的骨,而且在七年之後才出現。不錯,是“黑紗女”故弄玄虛,目的代凝碧報仇。

武同春站起身來,努力一咬牙道:“好,算凝碧英靈不散,她要我如何做?”

“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

“不錯,好好地活下去,慢慢地的品嚐你一手造成的惡果。”

慘酷的報復手段,比殺人還殘忍。武同春淒厲地道:“再重的罪,再嚴厲的懲罰,沒有大過死的,我在墓前用死贖……”

“你不能死!”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死不夠代價……”

“我只能付出這麼多了!”

說完,舉掌拍向天靈。

“經渠穴”一麻,武同春拍向天靈的手垂了下來。

不見人影,對方是如何打的穴?夜暗之中,認穴如此之準,的確駭人。

“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你想死麼?堂堂無雙堡的繼承人,未免太丟人了吧?

死並不能解決問題,你不見得毫無牽掛,死了,留下的未了之事,由誰負責?”

居心惡毒,但說的卻不無道理,武同春窒住了。女兒遺珠下落不明,江姥姥的血債未討呀,“無我大師”的遺願未竟……的確是還不能死。

“黑紗女”又道:“對了,你是被誰毀了容的?”

戮中了武同春的痛處,也激發了他生的意志,寒聲道:“這不幹芳駕的事!”

“黑紗女”無情地道:“當然不干我的事,隨口問問而已,毀容也好,殘肢也好,與旁人無涉。”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芳駕憑什麼帶走遺珠?”

這一問是單刀直人,而且出其不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被問的心理上沒有準備,很容易露出馬腳。

果然不出武同春所料,“黑紗女”沒有立即傳回答話,半晌才道:“你似乎很篤定?”

一陣激動,武同春緊迫不放地道:“芳駕想否認也不成,事實非常明顯!”

“我不想否認,不錯,有這回事。”

“請把她交還在下。”,“辦不到!”

“什麼,辦不到?”

“是辦不到。”

心火驟發,武同春厲聲道:“芳駕憑什麼要虐害一個無知幼女?”

“虐害,誰說的?”

“在下只問芳駕,拆散人家骨肉,居心何為?”

“骨肉?”

繼之是一陣刺耳的厲笑。

武同春狂聲道:“這有什麼可笑的?”

“黑紗女”斂了笑聲,冷酷地道:“骨肉?武同春,你們心自問,你把她當作骨肉麼?

你妻子對她有過憐憫麼?她是孽種,自小就被遺棄,你只差沒除掉她……”

像無數把利刃,插在武同春的心上,脫口大喝道:“住口!”

“黑紗女”分毫不讓地道:“你敢否認?”

武同春像鬥敗了的公雞,咬著牙,垂頭道:“我不否認;當著凝碧的墓說,我是虧待了遺珠,但那已經過去了……”

“什麼,過去了?”

“是的,那是個可怕的誤會,誤會已經澄清了。”

“什麼誤會?”

“八年前用惡毒陰謀陷害凝碧的,是本堡被逐的師爺段秀峰……”

“誰說的?”

“在下結拜兄弟許中和,他也是被害人,是他調查出來,並手刃了段秀峰,在下……虧負了凝碧,要在遺珠身上補償。”

空氣突趨死寂。

久久之後,才又響起“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就憑你幾句輕鬆的話,能安撫屈死之魂麼?”

武同春沉痛地道:“在下願接受任何酷烈的懲罰,只請把遺珠交還在下。”

“我說過辦不到!”

“你……”

“凝碧不願再離開她的骨肉。”

“你……別太殘忍,為什麼假託鬼魂……”

“凝碧剛才已經顯魂,你看到了,我只是代言人。”

“那是假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交人辦不到。”

武同春雙手握拳,揮動著狂叫道:“我求你,‘黑紗女’……我求你把遺珠還給我,我……你要什麼?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稱心,你說吧?”

“黑紗女”道:“我沒資格說,那要看凝碧的意思。”

情緒有如鼎沸,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為什麼盡說鬼話,你代凝碧報復我,我接受,我罪有應得,請把女兒還給我,別的我全認了。”

“黑紗女”道:“對不起,我辦不到!”

武同春的理智崩潰了,狂喊一聲:“還我女兒來!”

身形彈起,在廢墟中盲目奔撞,他要逼出“黑紗女”,他要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他又回覆不久前的意念,願以死作代價。

一圈又一圈,他發狂地遊奔,但什麼也沒發現。

如果他沒帶面具,如果他臉沒被毀,此刻,他的神情不知有多淒厲可怕。

“黑紗女”再沒聲息,她是走了,還是蓄意折磨他不得而知。

最後,武同春又回到墓前,頹然木立,是狂激之後的消沉,此刻,恨也沒有了,怨也沒有了,腦海呈現一片空白。

突地,一個聲音道:“注意!”

是“黑紗女”的聲音,是用傳音之術發出的。

本能上的反應,武同春閃電般斜裡彈開八尺,一看,駭然大震,但隨之的是濃熾著殺機了。

眼前站著兩條人影,不知何時來的,一個是不久前鎩羽而去的童光武,另一個赫然是他誓要得之而甘心的灰衣人。

目中殺芒一閃,道:“來得好!”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能一找便找到你,的確是很好!”

童光武接著道:“該叫你‘冷面客’還是‘鬼臉客’?”

灰衣人會與童光武走在一道,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事。

兩對目芒,如冷電交輝,武同春在狂激中還保持了三分冷靜,心念疾轉:“兩人的功力,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單打獨鬥,絕無問題,如果對方合手,情況便兩樣了,兩人武功之和,當然是超過自己……”

心念未已,灰衣人開口又道:“冷面客’,老夫查實你是武家仇人之後,坦白說一句,武氏遺孤武同春是不是已經遭了你的毒手?”

武同春猛一挫牙,道:“灰衣人,用不著鬼話欺人了,你殺害武氏管家江姥姥,又一再追殺本人,是為了滅口,想掩蓋二十年前華容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堡主的公案,對不對?”

灰衣人向後退了一步,厲聲道:“老夫不懂你在胡謅些什麼,華容暗算武堡主,這倒是稀罕事?”

“你不敢承認?”

“笑話,老夫與華容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赴南荒之前……”

“那你殺人的目的何在?”

“維護武家!”

“放屁,江姥姥是武氏三代管家,你……”

“‘冷面客’,別狡辯了,那老虔婆是你一路的,老夫乾脆點明,老虔婆是‘九指劍客’的師姐,你是‘九指劍客’的傳人,而‘九指劍客’的一個手指頭,是堡主‘無敵劍’武進所削落的,你受備索仇,對不對?”

說的鑿鑿可憑,武同春愕住了,他根本不知道“九指劍客”的事。

童光武似已不耐,冷聲道:“他已經默認了,動手吧!”

武同春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照對方的說詞,江姥姥是被誤殺,這筆帳該如何算呢?灰衣人沉聲道:“冷面客’,你拔劍保命吧!”

“嗆!嗆”兩聲,灰衣人與童光武齊齊亮劍,站成犄角之勢,不可言喻,他倆個準備聯手合擊。

武同春騎虎難下,不應戰,便得抖出真面目,不抖出真面目,便得應戰。

灰衣人又道:“你真是鬼話連篇;華容的女兒,是武同春的妻子,你說華容二十年前暗算武堡主,根本就不像話。”

童光武大聲道:“拔劍!”

武同春目注童光武道:“姓童的,你不是專程找武同春尋仇麼,現在跟著起鬨,為什麼呢?”

童光武陰聲道:“我的事你少管,武同春死在你手下,我現在殺你,天公地道。”

有理說不清,武同春無可奈何地拔出劍來。

二對一,三劍相峙。

武同春突發豪性,他要試一試玄黃劍法在全力施展下的威力,於是,他摒除雜念,凝神抑志,把功力運至極限。

可怕的沉默,但為時短暫,因為灰衣人與童光武自認穩操勝算。

暴喝聲起,二青一白三道劍光碰擊,絞扭,分開,劍氣四溢,裂空有聲,泣鬼驚神的一瞬,像一塊巨石,投人熊熊的火堆,星火怒迸,又趨於沉寂,但那厲人的瞬間印象,卻留在腦際不去。

童光武退到三尺之外,胸衣見紅,他已掛了彩。

灰衣人也後移了數尺。

武同春凝立如天神,劍仍揚著。

他已接下了兩個蓋世劍手合攻的一擊,表面上看是如此,但他自己內心明白,這一個回合,無與倫比的壓力使他幾乎吐血。

童光武目爆厲芒,迫進到原來位置。

灰衣人也跟著挪步取勢。

如果纏鬥下去,後果十分難料。

驀在此刻,“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住手!”

灰衣人目芒一閃,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黑紗女’!”

“什麼?‘黑……紗女’?”

“不錯!”

童光武驚聲道:“‘黑紗女’?”

灰衣人大聲道:“你意欲何為?”

“黑紗女”的聲音道:“沒什麼,二對一不公平,我們一對一試試看。”

灰衣人厲聲道:“你憑什麼橫岔一枝?”

“黑紗女”道:“看不慣!”

童光武怒聲道:“很好,現身吧,區區倒要見識一下中原道上令人喪膽的‘黑紗女’,到底是什麼樣的腳色?”

冷哼一聲,“黑紗女”道:“我一現身你就沒命了,你還沒見識我的眼福。”

董光武手中劍一抖,道:“區區不信這個邪!”

“黑紗女”道:“你最好是相信!”

灰衣人目芒連閃,道:“‘黑紗女’,老夫今夜買你一個面子,下不為例!”說完、目光掃向童光武道:“我們走!”

童光武竟似不願地道:“走?”

灰衣人道:“聽老夫的話準沒錯!”

說完,當先彈身離開。

童光武當然有自知之明,沉聲道:“‘冷面客’,後會有期!”

聲落,跟著彈逝。

深澤透口氣,武同春收了劍,心頭又回覆昏亂。

“黑紗女”的聲音道:“我代你保持了身份的秘密,再見了!”

武同春脫口大叫道:“你不能走!”

“我為什麼不能走?”

“遺珠……”

“遺珠怎麼樣?”

“求你還給我!”

“這不是廢話麼?”

“你……可以把任何殘酷的手段加在我身上,我絕不逃避,可是……孩子無辜,你不能……”

一連串的冷笑,“黑紗女”道:“我對她很好,她願意跟隨我,她已經懂事了,她記得她所受的待遇,她不需要那個使她痛苦的家。”

武同春狂叫道:“你……你真的這一殘忍?”

“黑紗女”悠悠地道:“完全相反,這是仁慈,你別忘了,你的臉,她還認得你麼?”

無情的一擊,擊碎了武同春的心,的確,遺珠還認識這面目全非的父親麼?這面目能見她麼?後果會如何?以往,由於誤會,父女之間沒有建立半分感情,現在如何向她解說?傷心痛淚流了下來。

久久,才哀聲道:“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凝碧的代言人,遺珠的保護人!”

“身份,我問你真實的身份?”

“你定要知道,好,我是凝碧的同胞共乳人。”

武同春身形晃了兩晃,激顫地道:“沒聽說過凝碧有什麼姊妹……”

“當初我反對你們的結合,她何必告訴你。”

“是……真的?”

“你想會是假的麼?”

吳同春頹然挪步,扶著墓碑,愴聲道:“請……讓我……看遺珠一眼:只看一眼,求你……”

“唔!可以,你不許出聲。”

“我……不出聲!”__目光凝注處,只見遠遠一堵殘垣上,出現一個小小身影,不錯,是遺珠,骨肉之情,武同春悽哼了一聲,飛身掠去。

到了殘牆邊,什麼影子也沒見到,像根本沒這回事!

“遺珠!遺珠!……”武同春聲聲悽喚,什麼反應也沒有。

死寂的廢墟,在武同春的心目中,是一座煉獄,在熬煉他的靈魂。

夜的幃幕撤去了。

初升的旭日,掃盡了廢墟的陰霾,但武同春的心,仍是一片灰暗,沒有一絲絲的亮光,他覺得似乎天底下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瞼孔因墜谷而毀,變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元配妻子吳凝碧,因為一場可怕的誤會而慘死。現在她的同胞姊妹“黑紗女”出面討債,還帶走了愛女遺珠,骨肉活生生被拆離。

“父親死於“至上劍客”華容的卑鄙暗算,華容已客死南荒,父仇欲報無由。

偏偏續繼弦的妻子華錦芳是仇人的女兒,即使臉孔不毀,這輩子夫妻如何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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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想著,想著,頓感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一條藍色人影,接近身前,是鬼祟莫測的白石玉。

在灰心喪志之下,武同春連恨的意念都沒有了,內心的煎熬,使他墜入了無形的煉獄,他冷冷掃了白石玉一眼,沒開口,連心都不曾動一下。

白石玉不知是健忘還是有意,他像是忘了雙方之間的過節,笑著長揖道:“兄臺,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連眼皮子都不擡一下,冷冰冰地道:“你走吧!”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厭惡而不耐煩地道:“因為我現在不想殺你!”

像女人般脆脆一笑,白石玉道:“這麼說多傷感情,究其實,你我之間無怨無仇,何必動輒便講殺。”

武同春轉過身,目注空處,他仍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

白石玉平靜如恆地道:“其實……小弟是受人之託而來的!”說完,陰陰一笑,笑容很可怕,但由於背對的關係,武同春沒看到。

緩緩轉回身,武同春瞪眼道:“你方才說什麼?”

“小弟說是受人之託來找兄臺的。”

“受何人之託?”

“武大嫂!”

“錦芳?”

“難道還另有一個?”

武同春陡然激動起來,慄聲道:“她託你什麼?”

白石玉摸了摸腮旁的紅癟,臉色一怔,道:“她定要知道她丈夫的準生死下落。”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管這閒事?”

“朋友嘛!在道義上……”

“誰跟你是朋友?”

“小弟說的當然是同著兄。”

哭笑不得,武同春氣呼呼地道:“白石玉,你最好滾,不然我宰了你。”

“喲”了一聲,白石玉挑眉道:“兄臺用不著發狠,這件事總是要查明的,同春兄的兵刃在兄臺手上,什麼練功等等,是兄臺說的,無由辨別真偽,時已經年,不能不令人……”

武同春怒喝道:“姓白的,你不擇手段,追索武同春的下落,居心何為?”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自己的身份,已被‘黑紗女’揭穿,而白石玉仍不知,他並非‘黑紗女’一路,原先的判斷錯了,這小子實在詭詐,令人摸不透。”

白石玉振振有詞地道:“朋友的安危,能袖手不過問麼?”

武同春鄙夷地道:“武同春沒你這一號朋友!”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兄臺的口氣,似乎就是武同春本人?”

心頭暗自一震,武同春怒聲道:“你走是不走?”

白石玉緊纏不放地道:“走是可以,但是……小弟如何回覆武大嫂?”

心一橫,武同春咬牙道:“告訴她武同春已經不在人世。”

白石玉神色大變,慄聲道:“死了?”

“不錯!”

“怎麼死的?”

“被人圍攻重傷不治。”

“兄臺的言詞,一時一個樣,先後有很多說法,怎能教人相信?”

“我沒要你相信。”

“見臺身上帶著他的劍,這一點……”

“我是受託替他完成未了心願。”

“可是脫不了殺人的嫌疑。”

武同春氣極欲狂,手按劍柄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奔人廢墟,赫然是華錦芳,武同春心亂如麻,妻子,仇人之女,這是造物主的酷虐安排,如果早知道華容是殺父仇人,華錦芳便不會進武家的門……白石玉迎向華錦芳道:“武大嫂,你來得正好……”

武同春心念一轉,突地彈身逸去,事情既無法了結,他又無法面對現實,只有逃避一途了。

身後傳來華錦芳的厲叫:“‘冷面客’,你別走,還我丈夫來!”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身形更緊,如浮光掠影,目前他只有一個意念逃避,不與華錦芳見面,也許,永遠不見面。

狂奔,借體力的消耗,來和緩內心痛苦。當然,這和緩只是暫時,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因為痛苦已經深植內心。

光天白日,如此狂馳,的確是驚世駭俗,但他完全不考慮這些,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再沒別的了,現在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一條泱泱大河,橫亙眼前,武同春從昏亂中警覺過來,剎住身形,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何來的,沒有路,沒有人煙,是荒野連接著大河。

突地,身後一個聲音道:“老弟,你存心要跑斷老要飯的腿,你是在追趕什麼?”

武同春回過身,一看,來的是“鬼叫化”。

“鬼叫化”拭了拭額汗,又道:“老叫化在中途發現老弟沒命地狂馳,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路跟了來,老弟這等跑法,幾乎使要飯的脫了氣,到底為什麼?”

有口難言,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武同春期期地道:“沒什麼,只是……只是想考驗一下自己的身法。”

“鬼叫化”目芒連間,他當然知道武同春言不由衷,“噢”了一聲,道:“是這麼回事!”

武同春怕老化子追問下去,忙換了話題道:“您老去找紫衣少女素心,打探天地會主的來歷,結果如何?”

搖搖頭,“鬼叫化”泄氣地道:“沒有結果!”

“沒找到人?”

“人是找到了,可是……”

“怎麼樣,她不肯透露?”

“這可以想得到的,對方是父女的關係,做女兒的不會出賣父親,不過……另外打聽到了一件事,與灰衣人有關。”

精神一振,武同春道:“什麼事?”

“關於那枚古錢的事……”

“哦,怎麼樣?”

“老弟記得古錢上鑄的是什麼字麼?”

“嗯!這個……”深深一想,道:“對了,好像是‘天泰通寶’四個字,當時沒甚在意的,您老這一提,才想到似乎沒有天泰這個朝代的名稱……”

“鬼叫化”點頭道:“這就對了,當然是沒這名稱,那古錢是特別鑄造的,用作信物.並非市面上流通的錢幣!”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噢!那古錢的主人是誰?”

“鬼叫化”道:“說來話長,長話短講吧!一甲子前:南方武林出了個怪人,功力極高的,有個很別緻的外號,叫做‘財神’……”

“‘財神’?是很別緻。”

“那怪人特別自鑄了三枚古錢,作為信物……”

“三枚?”

“傳說是如此!”

“那灰衣人該是‘財神’的傳人,或是後人?”

“很難說,一甲子前的人物,實際上信物已經不管用,因為武林人多數不識,發生不了作用,而灰衣人以之作記,所約束的對象,應該是少數人,而這些人,當然是認識古錢的。”

“您老何處得來的消息?”

“是一位老友談起的。”

頓了頓,又道:“‘財神’這名號,已經為武林人物所淡忘,數十年沒聽人提及,也沒聽說有人以之作為信物。”

武同春陷人沉思:“古錢是灰衣人送與華錦芳作為鎮魔之物,防止人騷擾,而曾經騷擾過無雙堡的是‘天地會’的人,記得灰衣人曾淡淡一句話,便打發走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了……”

心念之中,脫口.道:“灰衣人必與‘天地會’有關聯。”

“鬼叫化”道:“何以見得?”

武同春又想起江姥姥被殺之後,是“天地會”的巡監司馬一夫率人來收屍,這更證明所測正確,當下把所想到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

“鬼叫化”一拍後腦,道:“完全正確,可是……他是誰?”

武同春期期地道:“灰衣沒蒙面,沒易容,您老見識廣博,難道……毫無印象?”

“鬼叫化”道:“這很難說,武林之大,一個人豈能盡識天下高手,而且……撇開地域不談,時間就足以改變人,老年之後,改變不大,如果是中年以前的人,只要二三十年不現身,變化可就大了,除非從獨門武功上來辨認,外形上無從認起。”

心念一動,武同春道:“比如說……‘無影戳心手’這門武功,該有個出處?”

“你是說殺人無痕的手法?”

“是的!”

“目前僅知是‘黑紗女’能施展,以前是‘接引婆婆’,她們是否師徒,未能證實,而那手法是否叫‘無影戳心手’也不得而知!”

“這手法是當年‘至上劍客’華容的武功……”

“沒聽說過,華容長於劍法,是盡人皆知的事,與無雙堡主分庭抗禮,但他已在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殺害‘無我’師徒的,不會是他。”

“會是灰衣人麼?”

“這還待查證。”

武同春忽地想起件事來,茫然轉動著目光道:“不對……”

“什麼不對?”

“在下剛才判斷灰衣人與‘天地會’有關係這一點有疑問。”

“什麼疑問?”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是灰衣人下手殺害的,如果他是‘天地會’的人,不可能來自己人,司馬一夫在會中地位不低。”

“鬼叫化”皺眉不語。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遙遙奔來。

武同春目光一掃。心火直冒,咬牙道:“又是他!”

“鬼叫化”道:“是誰?”

武同春道:“白石玉那個子!”

白石玉來勢極快,眨眼間便到了近前,抱拳道:“兩位好!”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你是陰魂不散麼?”

白石玉笑著道:“見臺真的對小弟不諒?”

武同春道:“沒什麼諒不諒的,我也沒興趣跟你稱足道弟。這裡又不是通衙大道,你不會說是路過吧?你是專為我來的,對不對?”

白石玉笑容不斂,從容地道:“見臺說對了,小弟不否認。”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又是什麼事?”

“有人一定要會見臺。”

“誰?”

“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去了就會知道。”

“你又代人傳訊?”

“不,純屬義務,並非受人之託。”

“那是說管閒事?”

“也可以!”

“你請便,我沒這多閒工夫胡謅。”

眉毛一挑,白石玉正色道:“人家立誓要會你兄臺,兄臺不去,遲早還是免不了。”

武同春敏感地脫口道:“是華錦芳?”

他一時忘形,直接叫出華錦芳的名字。

白石玉搖頭道:“武大嫂在找兄臺不錯,但現在不是她。”

“那是誰?”

“小弟說過不知道對方來路,只知道對方一定要找兄臺。”

“男的還是女的?”

“都有!”

武同春愕然,不知道白石玉又要弄什麼玄虛,暗地一咬牙,寒聲道:“如果你弄鬼,話先說明,我不會饒你。”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一句話,請!”

“鬼叫化”冷兮兮地開口道:“老弟,你就去看看吧,也許……”

也許什麼,沒說下去。

武同春立即會意,目前情況複雜,也許因此而找出端倪,當下點頭道:“好吧!”

“鬼叫化”道:“咱們回頭再見!”

武同春一偏頭,白石玉轉身起步。兩人相偕奔去。

距官道約莫一箭之地,是座關聖廟,正對廟門,有一堵照壁遮擋了視線,非轉過照壁,無法看到廟門口的情況。

武同春與白石玉相偕奔到。

白石玉止步道:“就是這裡,見臺自己去看吧!”

武同春懷著狐疑的心情,走向照壁,在轉角處向廟門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對立,心念一轉,忙隱身照壁邊的樹後,想先了解一下情況。

那男的三十不到,文士裝束,英俊挺拔,手裡提著一個長布包,臉上的神情很怪異,像是被什麼重大問題所困擾。

女的二十出頭,是個少婦,素妝淡抹,很美,面色更難看,眼角還有淚痕。

武同春十分困惑,這一對男女很陌生.從未謀面。在情況未明之前,他不想現身,靜以觀變。

不久,少婦開了口:“士廷,你真的不改變主意?”

聲音中充滿了幽怨之情。

男的苦著臉道:“婉妹,你……為什麼不肯成全我?”

少婦向前挪近些,悽怨地望著男的道:“士廷,你……變了,變得使我不認識你,為什麼?”

男的期期地道:“我沒有變,我……還是我!”

少婦咬咬牙,道:“你為什麼不承認,自三天前,你從外面回家,便魂不守舍,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有泫然泣下之慨。

男的伸手撫了撫少婦的香肩,似笑非笑地道:“婉妹,那是你多心!”

少婦掃了男的手中長布包一眼,粉腮呈一片蒼白,顫聲道:“我沒有多心,只是……士廷,你真的要這樣做?”

男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但笑得很勉強,很難看,根本的就不是笑,只是麵皮牽動而已,一下子便消失了。

接著期期艾艾地道:“婉妹,我……我……”

“你怎麼樣?”

“我……忘不了它,三年來,我努力想忘掉,但是忘不了!”

“那……三年來,你一直在欺騙我?”

“婉妹……”

少婦花容慘淡,眼角涌出了晶瑩的淚珠,悠悠地道:“如果……你早早表明態度,我會考慮是不是嫁給你,現在……一切都遲了,你……為什麼這樣殘忍?”

男的長長吁了口氣,道:“婉妹,你為什麼要這樣想,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少婦搖頭道:“不,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你手中的東西。”

暗中的武同春大感迷惘,不知這一對夫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的柔聲道:“婉妹,沒這樣的事。我……”

少婦粉腮一變,厲聲道:“土廷,別浪費時間了,你憑良心說,愛我還是愛它?”

男的向後退了一步,久久才道:“當然是愛你。”

少婦激動地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家,忘掉這件事。”

她的語意十分堅決。

“可是……”

“可是忘不了,愛我是假的,是應付我,對麼?”

“婉妹,我求你……求你成全我這一個生平的大心願。”

少婦粉腮起了抽搐,大聲道:“土廷,你忘了,你身上的疤如何來的?你險死又生有幾次?你說,你要永遠忘了它,不再打開它,為什麼又改變初衷?”

男的以手掩面,痛苦地道:“婉妹,我……你知道我內心有多痛苦,我曾經下過無數次的決心,自我掙扎,強迫自己忘掉它,可是……我失敗了;我辦不到。”

少婦閉了閉眼,道:“忘不掉它,就忘了我,很簡單,……不想跟你爭了。”

男的突地挑眉道:“婉妹,這是最後一次,答應我,讓我去鬥鬥‘冷面客’,只要能贏他一招半式,甚或平手,我立即封劍,此生再無他求了。”

武同春為之心頭劇震,他明白了,那男的手中的布包是兵刃,他要鬥自己,想成名,是個武狂,武林人,為什麼如此好名?“冷面客”這外號,居然會變成別人成名的捷徑,實在是想不到的事,這男的可憐復可笑。

男的接下去道:“婉妹,我整整窮盡了八年的心力,才完全領悟了無名老人在一年前指撥我的這一招劍法,我……要證明,我要試試……”

“你一定要鬥‘冷面客’?”

“是的,傳聞中,他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年輕劍手。”

“好!”

“婉妹,你……答應了?’““既然阻止不了你,只好答應,我能怎樣,但……我有個條件……”

男的激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婉妹……不管什麼條件,我全答應,說出來,你到底有什麼條件?”

少婦粉腮一片鐵青,一字一字地道:“你先殺了我!”

男的打了一個哆嗦,面色慘變,大叫道:“婉妹,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婦在絕望之餘,下了決心,聲音反而平和了,悠悠地道:“因為我們已經無法長相廝守了!”

“這……這……為什麼?”

“可以想象得到,你這一去便不會再回頭。”

“好……你是說……我會拋棄你?”

“不,我是說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男的星目大張,激越地道:“你認定我鬥不過‘冷面客’,會死在他劍下?”

少婦的粉腮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最後變為僵木,口脣半開道:“我受不了見你流血伏屍,我沒勇氣為你善後,所以請你先殺了我,兩眼一閉,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男的顫抖著聲音道:“婉妹,別這麼說……”

“要我怎麼說?結縭三載,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並不愛我,愛的是劍與虛名,你活著是為了劍,劍就是你的生命……”

“婉妹,你……說得太過份了,我的目的,是不甘心八年的心力白費,我要證明一下。

我這樣做使你傷心,但這不是搏命,只是較技……”

“較技,哼!別人不要名?”

“……”男的閉口無言。

“為了保名,後果是什麼?”

“這……”

“如果證明你又敗了,你將如何?不死,再練、再鬥。到死為止,是嗎?”

“婉妹,一次、只一次……“我問你如果輸了,你將如何?當然,只有一次,人生也只一次。”

男的俊面起了扭曲,是的,敗了將如何?少婦迫問道:“說啊!告訴我啊!”

男的垂下了頭,久久,才又抬頭道:“婉妹,求求你,答應我。”

少婦淒涼地一笑道:“我不是答應你了麼?”

“可是……”

“殺我你下不了手?”

“婉妹……”

“也好,我認命了,夫妻緣盡於此……”說完話,猛一頓腳,掩面疾奔而去,她的心碎了。

男的狂聲叫道:“婉妹!婉妹……”想去追,身形彈起又落下,他還是不改變主意,他已經鐵定了心,不惜傷害妻子。

武同春大為憤慨,天下竟然有這種為了虛名而不惜犧牲一切的人,真該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心念之中,舉步走人照壁前的青石空場。

男的一眼發現武同春,打量了兩眼,粟聲道:“朋友是……”

立定身形,武同春冷極地道:“在下就是你要會的‘冷面客’!”

男的似乎極感意外,臉色連變,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激越地道:“朋友……就是‘冷面客’?”

“不錯!”

“朋友來了多時了?”

“唔!”

“在下魏土廷,久聞朋友……”

“不必說了,在下已知道你的意向。”

魏士廷窒了一窒,拱拱手,打開布包,一柄古色斑調的長劍現了出來,執在手,俊面激動之情未褪。

武同春語帶不屑地道:“你這是做什麼?”

魏土廷調勻了呼吸,沉重地道:“向朋友討教一手。”

“挑戰麼?”

“只是印證!”

“印證什麼?”

“當然是劍術!”

“目的是什麼?”

“考驗一下自身所學!”

“極欲成名?”

魏士廷臉一紅,道:“並非為名,只是……只是……考驗一下自己。”

冷極地一笑,武同春道:“口說不是為名,實際上仍是名心在作祟,考驗也者,不過是一個堂皇的藉口而已,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勝了在下,未必成名;敗了,豈不失望,而勝敗對在下,卻無關榮辱,兄臺多想想吧!”。

魏士廷“嗆”地拔出創來,凝聲道:“在下早已想好了!”

武同春怒也不是,氣也不是,這實在是沒來由,寒聲道:“兄臺知道在下準會拔劍麼?”

魏士廷臉色一變,道:“朋友不屑於賜教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也許!”

魏士廷挑眉瞪眼,激越地道:“在下向朋友挑戰!”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你不配!”

這是極大的侮辱,魏士廷臉孔泛了白,厲聲道:“別太目中無人!”

“又如何?”

“拔劍!”

“在下說過你不配!”

“‘冷面客’,你……欺人太甚,你太驕狂……”

“對你這種人應該如此!”

魏士廷氣得雙眼發了藍,身軀籟籟而抖,手中劍斜揚而起,但隨即又放了下來,他猛省動氣是劍道之大忌,對方定是故激怒自己,當下立即靜氣寧神,臉上逐漸變為平靜。

這一點,武同春看得出來,心中暗自讚許這姓魏的的確可夠得上是個中高手,但他不齒他的行為,同時也同情他那心碎的妻子,有意地道:“武功與武德是一個武生所必備的條件,而武德高於武功,可以無功,但不可以無德;武功再高,如果沒有武德,不配稱做武士,只是個江湖強梁而已!”

魏土廷的氣又被挑起,怒聲道:“在下不是討朋友教訓而來的!”

“你喪失了人性,應該教訓。”

“什麼意思?要求印證,是武士本色,朋友何以出口傷人?”

“在下再說一遍,你不配!”

“朋友……”

“為了追求虛名,罔顧夫妻之義,算武士乎?”

魏士廷蹬蹬蹬連退三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非跟你比劍不可,這是我生平之願……”

武同春喘口大氣,道:“你生來就是為了比劍?這未免太……”

魏土廷立即截話道:“不錯,可以這麼說,在下誓要會會中原道上傑出的劍手。”

“這樣便可以一舉成名?”

“不為名,只為一口氣。”

“這就怪了,爭氣怎會爭到在下頭上?”

“因為你是中原道上年輕一代中的第一劍手。”

“第一劍手,誰封的?”

“有口皆碑!”

武同春忍不住打了個哈哈道:“這實在妙,居然有人給在下冠上這封號,在下江湖末流,從不敢以高手自詡,武學深如瀚海。何來第一?”

魏士廷執拗地道:“拔劍!”

“一定要鬥?”

“無可避免。”

“總得有個理由?”

“說過為了爭一口氣。”

一爭的是什麼氣?”

魏士廷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激越地道:“先嚴一生鑽研劍術,結果每比均負,落了個‘常敗劍客’之名,悒鬱而終,在下要爭的便是這口氣。”

聞言之下,武同春有些啼笑皆了,目芒一閃,道:“你錯了,在下無藉籍之名,你勝了沒人知道,如果敗了,將永遠不安,何苦呢?揚名爭氣,而必須循正道,好勇鬥狠不是辦法的。”

人影一晃,白石玉現身人場,笑笑道:“別愁沒人知道,在下可以義務傳揚!”

魏士廷一怔。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狠瞪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麼?”

白石玉道:“不比較,世間就不會有高低上下,這無可厚非,兄臺是存心仁厚,還是怕敗了損及聲名?”

他的語意極富挑撥。

武同春怒聲道:“你是什麼居心?”

白石玉滿無所謂地道:“號稱第一,免不了有人找上門,在下吞屬武林一脈,免不了從俗。”

武同春心火直冒,大聲道:“誰號稱第一?”

白石玉道:“兄臺即使否認,也杜不了姜菩衆口!”

魏土廷掃了白石玉一眼,道:“這位兄臺……”

白石玉馬上接口道:“在下白石玉!”

魏土廷道:“在下小姓魏,賤號上延,就請白兄作見證吧!”

白石玉得意地道:“榮幸之至,樂於從命。”

武同春七竅冒了煙,怒衝衝地道:“白石玉,你湊這把野火,對你有什麼好處?”

魏土廷再次揚劍,沉聲道:“請拔劍!”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你妻子說得不錯,你再不會回頭了。”

麵皮一陣顫動,魏士廷慄聲道:“為了完成父志,生死並不重要。”

武同春氣不過,徐徐拔劍,道:“好,在下成全你!”

雙方對立,獄峙淵停,依氣勢而論,均屬技尖一流的劍手。

武同春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他忘不了那少婦絕望而去的神情,這一比鬥,如果魏士廷輸了,將是一幕悲劇。

心念之中,放下劍道:“算了,在下認輸!”

魏上廷厲聲道:“這是侮辱,在下不接受。”

武同春氣他不過,怒叱道:“你怎麼如此不知好歹,只顧自己,不為妻子著想?”

魏土廷面上掠過一抹痛苦之色,但隨即又回覆堅毅,斷然地道:“事無兩全,在下無法計及其他了。”

武同春知道勸不醒對方,聲音一寒,道:“如果你輸了,又如何?”

魏士廷似乎早想好了,脫口道“自決當場!”

短短四個字,表示了他不移的決心。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認真,生命是可貴的,既要比較,必有勝負,如果兄臺贏了,別人又將如何?”

武同春橫了白石玉一眼,正視魏士廷道:“值得麼?”

“值與不值,在於各人的觀點與立場。”

“刀劍無限,如有失手而釀成流血事故呢?”

“技不如人,毫無怨尤。”

“在下甘願認輸還不行?”

“那是侮辱,在下絕不甘休,一口氣在,誓必周旋到底。”

萬般無奈,武同春從鼻孔裡噓了口氣,道:“好吧,看來不證實一下你是不會死心的。

準備出手吧!”

雙方重新亮起架勢。

白石玉開口道:“兩位是一定要見高下,還是點到為止?”

武同春道:“在下出手只一次,不發第二招。”

魏土廷跟著道:“正合在下之意,一招見分曉。”

武同春不為名,但潛意識中他不願輸,這是人之常情,目前的問題是對手不弱,要保證不敗,勢非全力出手不可,在這種情況下,無法避免死傷,因為雙方是第一次交手,不能確知對手深淺而在劍上留分寸,這使他煞費躊躇,他實在不願傷對方,又不能敗而損及名頭,主要是有第三者在場。

魏士廷鬥志高昂,因他是主動而且有目的,所以全力一擊是必然的,從他凝重的表情便可知道。

突地,武同春發覺對方的起手式相當眼熟,越看越覺不對,沉聲道:“且慢動手!”

魏士廷眉峰一緊,道:“朋友有話要說?”

武同春道:“你這一式劍術是什麼名稱?”

“這……有說明的必要麼?”

“有!很重要!”

“那朋友自己何不先說出所使的劍法名稱?”

武同春愕然,他不能說出“玄黃劍法”這名稱,因為事關重大,但如果自己不說,照理也不能要求對方報出來,深深一想,道:“兄臺的起手式對在下而言,並不陌生,兄臺如果出招,已立於不利的地位,因為在下洞悉兄臺將要發出的路數,所以想先問個明白。”

魏士廷的臉色變了,沒出手便已居於劣勢。豈非註定要輸?可是誰能保證“冷面客”不是在施詐術,求取制勝之道?心念之中,道:“不知道!”

武同春大愕,皺眉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

“這倒是奇聞了,一個劍手,不知道自己所使的劍法?”

“這不稀奇,在下這一招劍法,是一位無名老人傳授的,只一招,沒有名稱,這是實情的,現在請!”

白石玉突地驚聲道:“魏兄亮出的,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魏士廷駭然大震,他自己不知道,別人卻一口道了出來。

而更感驚震的是武同春,他不明白這詭異人物何以也知道這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父親賴以成名的劍法,會在姓魏的身上出現,而父親已死於二十年前,姓魏的年紀不大,這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衝著武同春笑笑,道:“這倒是很妙。”

武同春心絃起了震顫,疾忖:“難道白石玉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聽口氣是有這意思,太可怕了,而這一場比鬥,是他一手促成的,目的何在?‘無敵劍法’是家傳武學,怎會出現在魏士廷身上,巧合麼?也許起手式巧合,這得要看他出手才能確切證明,自己何不也以同樣劍法應付……”

心念之中,改變了起手式,與對手完全一模一樣,氣勢也在伯仲之間,沉聲道:“兄臺隨時可以出手。”

魏土廷慄聲道:“朋友怎麼也用同一劍法?難道朋友是那無名老人的傳人?”

武同春道:“也許架勢巧合,得由事實證明。”

白石玉插口道:“同一劍法,高下就要看功候了!”

魏士廷道:“劍法各有所宗,不會是巧合。”

白石玉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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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同春目芒一閃,道:“你說當然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因為魏兄說的有道理。”

魏士廷略顯激動地道:“‘無敵劍法’,應該是‘無雙堡’的劍法,朋友莫非……”

現在,武同春反而決心要印證了,家傳的劍法出現在外人身上,此中大有蹋蹺,非要弄明白不可,凝聲道:“請出手!”

空氣一片沉凝,雙方抱元守一,聚神對峙,一目不瞬。

吐氣開聲,兩個不同的聲音宛若同時發自一人之口,沒有先後,青白兩道光華破空爆起,如星點亂進,交鳴如渾珠,但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剎那。

“呀!”

“嗯!”

悶哼與慄呼齊發,魏士廷退到八尺之外,長劍下垂,觸地有聲,左胸上方冒了紅,臉孔立起抽扭,面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武同春雙目圓睜,情緒翻涌如濤。事實證明,魏土廷所使的,真的是“無敵劍法”中最凌厲的一式。

魏士廷狂叫一聲:“我輸了!”

手中一橫,勒向咽喉。

“嗆!”武同春飛指點出,魏士延長劍掉地。

白石玉大聲道:“魏兄何必效愚夫之行,死了未見得是英雄,印證武功,又不是打賭決鬥。”

魏士廷黯然沮喪,他苦蔘了八年,滿以為這一招必可供他吐氣揚眉,想不到仍非別人一招之敵。

武同春激動地道:“請兄見臺實告這一招的來歷?”

魏土廷頹然道:“兄臺何故要追問?”

白石玉代答道:“因為魏兄施展的這一招,的確是‘無敵劍法’,而這劍法是‘無雙堡’的看家武功,這位冷面兄巧是少堡主武同春的生死之交,所以不能不問。”

魏土廷怔了片刻,道:“的確是八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傳。”

武同春默察對方神情,這姓魏的不像是說謊,論外在的儀表,是個正派武士,但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事呢?當下放緩了聲音道:“請兄臺見示那位無名老人何故要傳兄臺這一招劍法?”

魏土廷苦苦一笑道:“哪是碰巧,說來……不好意思。八年前某日,在下與人比劍,輸了,還受了傷,遇上那位老人家,謬讚在下資質不俗,主動指點了這一式劍法。”

“兄臺還記得那位老人的長相麼?”

“記得,花甲年紀,星嫖健朗,極有風度!”

“沒說來歷?”

“沒有,在下曾再三請教,都不肯透露。”

“這……可就奇怪了……”

“兄臺何不問問武少堡主,也許是‘無雙堡’同門一脈!”

武同春啞口無言,心裡在想:“如果江姥姥活著,也許能問出端倪,現在根本沒有可問的對象,父親死時,自己不足十歲,很多事情根本不瞭解,這又是一件無頭案……”

心念之中,沉聲道:“兄臺如再碰上那位老人,請代傳一個訊,就說無雙堡後人武同春要見他,肯幫這個忙麼?”

魏士廷驚聲道:“兄臺是……”

武同春忙道:“在下是代友請託。”

魏士廷搖頭道:“恐怕會方命!”

“什麼,兄臺不願相助?”

“不,在下恐怕不可能再在江湖走動了,碰上的機會不多。”

“這……不管怎樣,仍請留意!”

“可以!”

武同春收了劍,然後從地上揀起魏土廷的兵刃,雙手奉上,道:“一時失手,請勿介意吧,如果不棄,交個朋友如何?”

魏士廷紅著臉接過劍,訕訕地道:“兄臺看得起在下?”

“哪裡話!”

“榮幸之至!”

武同春深怕對方迫問身世來歷,沉聲道:“咱們一言訂交,後會有。兄臺應該馬上去追嫂夫人,以免發生意外,而遺不必要之憾!”

魏士廷大為動容。立即收劍抱拳道:“二位,後會有期了。”

說完話,疾奔而去。

白石玉望著魏士廷迅快消失的背影,悠悠地道:“差一點就來場悲劇!”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是你促成的,你很愜意,是麼?”

白石玉溫聲道:“兄臺怎麼可以這樣說,小弟多事是有的,不能說促成。姓魏的誓言要找第一劍手‘冷面客’比劍,遲早會碰上這樣了結不是很好麼?”

微哼了一聲,武同春轉身挪步……“兄臺留步!”

話聲中,白石玉攔在頭裡。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怎麼,你還有事?”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老話一句.武同春到底是生是死?”

武同春氣往上衝,惡極反笑道:“你一定要追究?”

白石玉道:“小弟說過,在道義上不能不過問。”

“那我告訴你,武同春已經死了,屍骨早化了。”

“這可是兄臺說的?”

“不惜,是我說的!”

“可憐,武大嫂年紀輕輕便要守寡,武家算絕了後……”

“你找死?”

“未必!”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是不太容易!”

目中殺芒驟現,武同春的手按上劍柄,寒聲道:“我要永遠封上你這張多話的嘴。”

驀在此刻,一聲尖叫倏告傳來,聲音是發自女人之口。

武同春心頭一震。

白石玉道:“像是在官道那邊!”

說完,彈身馳去。

武同春也跟著奔去,只見一個村婦癱坐在官司道旁的林邊,一籃野菜全撒了。

白石玉趨近前,道:“這位大嫂,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村婦面無人色,手指林中,結結巴巴地道:“死……死……死人!”

武同春朝林於望了一眼:“死人,在哪裡?”

村婦用手按住胸部,喘著氣道:“在……林子裡,嚇死人了,是個……女的!”

白石玉穿人林子,突然驚呼出聲。

武同春聞聲奔人,只見一個衣著不俗的少婦,仰躺在一堆枯葉上,胸衣已被撕裂,露出大紅兜肚,玉峰隱現。

這女人是被姦殺麼?武同春彈身迫近,仔細一看,登時天族地轉,兩眼發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

這女的,竟然是妻子華錦芳。

白石五慄呼道:“怎會是武大嫂,她遭遇了什麼?”

這一剎那,武同春意識全消,靈魂已被剝離了軀殼……。

突地全身猛震,功力盡散,人卻清醒了,是白石玉乘機下的手。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狂叫道:“白石玉,你……想怎麼樣?”

白石玉冷冷地道:“本人一向和平處世,不願殺人流血,兄臺剛才已起意要殺人,不得不求自衛!”

說著,又揚手虛點,指風射出,點了武同春的“啞穴”。

武同春再不能開口了,怨毒攻心,眼球幾乎突出眶外,妻子被人姦殺,自己又被這狼子所制,他快要發狂了。

白石玉蹲下身,探了探華錦芳的鼻息和腕脈,大聲道:“沒死,還有救!”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那份痛苦。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白石玉拉了拉華錦芳的胸衣,又撩起她的裙子看了看。厲聲道:“是什麼人乾的好事?

我要把他碎屍……”

當著面,妻子被一個男人牽衣撩裙,指觸手摸,武同春氣得幾乎昏死過去,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

白石玉連眨都不眨他一眼,伸手檢視華錦芳,口裡道:“奇怪,沒有傷痕,是被點了穴道,不知被制的是何穴?……”邊說,邊用手在華錦芳周身上下游去摸索。

“哇!”武同春又嗆出一口鮮血,心裡宣誓道:“姓白的,我武同春有一口氣在,不把你挫骨揚灰,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白石玉肆意地撫摸探索,每一寸地方都摸到了。

武同春竭力撐持著不使自己昏死過去,他要看看白石王到底如何對付華錦芳,這比凌遲碎剮還要酷毒。

白石玉的手,探人裙內小腹部分。

武同春全身似被撕裂了。

這是禽獸之行,完全否定了倫禮道德,他是故意的。

白石玉神色自若,喃喃自語道:“好詭異的手法,缺德,竟然點在‘衝’‘帶’二脈之交,如不急救,非死不可!”

衝、帶之處的部位,已屬女人私處,除了同性或丈夫,任何人都不能觸及,為了救命亦不可,因為傷者是有夫之婦,而白石玉居然毫無忌憚。

奇恥大辱,武同春的感受上像死了一千次。

最殘忍的是當著他的面,而他連開口都不能。

“狗,白石玉是一隻狗,不是人!”

武同春只能在心裡咒罵。

一聲長長的呻吟,華錦芳甦醒過來。

武同春兩眼幾乎瞪出血來。

白石玉仍蹲著沒動,柔聲道:“武大嫂,你沒怎麼吧?”

華錦方驚叫道:“原來是……”

白石玉緊忙截住她的話頭道:“旁邊還有人!”

“有人,誰?”

“冷面客!”

“是他……”

“大嫂別激動,小弟扶你起來。”

華錦芳被扶起坐正,白石玉千脆坐在她身邊。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武同春真的昏厥過去,不久,又醒轉,口裡發出陣陣牛喘,就是不能說話。

兩人仍然偎坐著,華錦芳斜靠在白石玉身上。

情景足夠說明,雙方有了私情,不然豈能全不顧男女之嫌。

剜心的痛苦,武同春成了睜眼王八,天下,沒有比這更窩囊更慘酷的事了,做夢也估不到華錦芳會是這種鮮廉寡恥的賤婦。

他在心裡喊了一百個“殺”!

白石玉朝武同春瞟了一眼,輕聲問華錦芳道:“大嫂,你真的沒看到下手的人?”

“沒看到,連影子都沒看到,只覺穴道淬然被襲,便倒下了。”

“你……有沒有感覺身上有什麼不對?”

“這……這……似乎沒有!”

“大嫂,小弟會追出那禽獸的。”

頓了頓,又道:“大嫂,有句話不得不告訴你,但你必須冷靜,因為真相如何,有待進一步查證。”

華錦芳這:“什麼事?”

白石玉掃了武同春一眼之後才道:“據‘冷面客’說,武大哥……”

華錦芳迫不及待地道:“怎麼樣!”

白石玉激聲道:“他說武大哥早已不在人世!”

狂叫一聲,華錦芳暈了過去。

武同春又吐了一口血。

白石玉連點數指,華錦芳悠悠醒轉,目毗欲裂地道:“我……我要親手殺他!”嬌軀掙起,又靠回去。

白石玉輕撫著她的香肩道:“大嫂,你穴道受制太久,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復原。”

華錦芳喘著氣道:“你……代我把他碎屍,我……”

白石玉苦著臉道:“大嫂,聽小弟說……”

“不,我……要他償命!”

“大嫂,小弟不喜歡殺人流血……而且……”

“而且什麼?”

“他不承認是兇手,也許兇手真的另有其人。”

“問他!”

“他不肯說!”

“逼供!”

“這”

“他一再說同春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練武,是謊話……”

白石玉再次掃了武同春一眼,道:“大嫂,我們得離開此地,找個比較舒適的地方讓大嫂憩歇!”

華錦芳皺眉道:“可是,我還無力行動……”

“這……不要緊,我抱大嫂走!”

“大白天裡……”

“我們揀沒人的地方走不就成了。”

“那他呢?”

“小弟會處置的。”說完,走近武同春,笑笑道:“兄臺,委曲你片刻只片刻,你的穴道自解。”

仇,昇華到極限,心火反而下降了,恨極無恨,因為恨已經深植在心深處,表面上的發泄,已不能代表濃稠的怨毒,武同春緊緊的咬住牙,閉上眼睛,只要不死,必然會有那麼一刻。

白石玉伸手出指,重點武同春穴道,解了原點的穴道,然後走過去,橫抱起華錦芳,穿林而去。

武同春睜眼望著一雙人影消失。

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眼望妻子向野男人投懷送抱,恬不知恥,卻無力量予以制裁。

這是繼八年前,髮妻凝碧那次誤會之後的又一次心靈重創,而這次,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沒有任何一絲絲理由置疑,千真萬確,一輩子見不得人,上辱祖先,下辱後代,永遠擡不起頭。

華錦芳空有美麗的軀殼,靈魂是污穢的,下賤的。

白石玉壞人名節,毀人家庭,該死一千次。

人與禽獸,到底相差多少?當然。他不能這樣老躺著,立即摒除雜念,安定心神,運起“玄黃經”所載心法,衝解被制穴道。

白石玉說過,只消片刻,穴道自解,但他等不及了。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穿林而至,當先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白衫人。生相不俗,後面隨著兩名黑衣勁裝武士。

白衫人驚“噫”了一聲,道:“‘冷面客’,太好了,天從人願。”

武同春驚覺,張目一望,不由駭然而震,來的竟然是曾與自己比過劍的童光武,這真是冤家路窄了,會在這種情況之下遭遇。

董光武曾經與灰衣人一路,聯手對付過自己……從兩名武土的襟志,證明是“天地會”

的弟子,看來童光武已加入了“天地會”。

武土之一顯得有些不安地道:“巡監,他就是被譽為第一劍手的‘冷面客’?”

,童光武“唔”了一聲,道:“不錯,就是他!”

從“巡監”二字的稱謂,說明了重光武已經接替了司馬一夫的位置,而司馬一夫是灰衣人殺的,這就想不透其中的蹊蹺了。

童光武目芒連閃,手按劍柄,戒備著以防萬一,寒聲道:“‘冷面客’,真是幸會,“怎麼啦,躺著歇涼麼?”

武同春“啞穴”已解,但他不願開口,他等待被制的偏穴自解。

董光武接著又道:“碰上區區,算你時運不濟,是誰制住了你?嗯!這人一定相當了不起,區區做個順水人情,以免夜長夢多……”手掌倏地揚了起來。

武同春厲聲道:“姓童的,乘人之危,你算那一門子武土?”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活武土,而你將成死武士,帶著你第一劍手的頭銜到陰府去揚武吧!”

生死邊緣,武同春暴喝道:“你敢?”

目中殺芒一閃,童光武陰聲道:“這有什麼不敢的!”

手掌猛然劈出。

同一時間,武同春感到穴道業已自解,身軀暴彈而起,但,差了那麼一絲絲,無法反擊了,彈起的身軀,正將迎上掌風,悶哼聲中,飛栽丈外,口血連噴,董光武有心要他的命,這一擊用了十成真力。

武同春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非比等閒,在重傷之下,仍能挺立而起。

童光武可不敢給這可怕的對手有任何反抗的機會,緊跟著雙掌乎推,用的是全力,武同春身形未穩,又被擊倒。

童光武掣劍指上他的心窩,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冷面客’,你除了認命沒別的路了!”

死,似乎已成定局。

武同春說什麼也不甘心,狂吼道:“姓童的,你這宵小之流,根本不配做武土!”血沫隨著話聲進飛。

摹在此刻,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光武哥,別殺他!”

人隨聲現,來的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魔音女”。人醜而聲美,可算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童光武抬頭道:“珍妹,為什麼?”

雙方稱哥道妹,顯示某種不平凡的關係。

“魔音女”天生奇醜,令人不堪承教,她曾纏過白石玉,追過武同春,現在膠上了童光武。

“魔音女”掃了重傷的武同春一眼,道:“我要在他身上追出一個人。”

“留他命在太可怕!”,今天是千載一時之機。”

“不,先別殺他!”

“珍妹要追查什麼人?”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童光武漢睛一亮,道:“是了,我險些忘了這件事,武同春是我要找的人!”說完,收回劍,點出三指,然後一偏頭,道:“帶走,換個僻靜的地方問活。”

武同春咬牙閉口,他只好認了。

武上之一上前把武同春橫扛肩上,一行人出林奔去。

“砰!”武同春被拋摔地上,牽動了傷勢,不自禁地悽哼出了聲這是間堆放著粗笨雜物的空屋,童光武與“魔音女”並肩而上,兩名武士叉腰站在武同春身側。

“魔音女”脆生生地道:“‘冷面客’,你如果聰明的話,坦白說出武同春的下落,省得多受活罪。”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他已經死了!”

“魔音女”與童光武齊聲驚叫道:“死了?”

武同春道:“早已變成枯骨了!”

童光武厲聲道:““你沒說謊?”

“信不信由你。”

“可惜,遺憾,不能鬥他了。”

“鬥他麼,差得太遠了,你連我都鬥不過。”

“魔音女”冷哼了一聲,道:“鬼話,武同春的身手我見識過,沒什麼了不起。”

“哼!”

“別哼,你說說看,他是如何死的?”

“與敵人同歸於盡!”

“敵人,誰?”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道:“‘天地會’副巡監在年前與數名手下一齊失蹤,對不對?”

“魔音女’:醜臉一變,慄聲道:“不錯,難道……”

武同春道:“敵我雙方,一起墜谷而死。”

“魔音女”悠悠地道:“真的死了!”

副巡監黃有道與手下失蹤是事實,也是個秘密,“魔音女’不能不信,因為這不是能信口編得出來的。

童光武陰陰地道:“上次見面時,你沒這麼說。”

武同春道:“現在說也是一樣!”

童光武側顧“魔音女”道:“打發他上路吧?”

“魔音女”道:“我還有話問他!”說著,目光罩定武同春道:“本會左護法是怎麼死的?還有馬堂主和手下……”

這是白石玉的傑作,武同春明明知道,但他不願說出來,奪妻之恨難消,他要親手對付他。

當下斷然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要知道?”

因為你有這能耐,而且,你也是唯一敢公然與本會作對的人。”

“有心要除滅‘天地會’的正道之士並不少。”

“哼!何不說不自量力找死的人不少?”

“‘冷面客’,反正你死定了,何必不承認?”

“死是另一回事!”

“魔音女”脆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你是不怕死?”

武同春咬牙道:“死有什麼可怕,身為武林人,殺人,或被人殺,根本無奇。”

“魔音女”語帶不屑地道:“你真有種!”

董光武道:“珍妹,我看……不必浪費時間了?”

“魔音女”聳聳肩,道:“那你就下手吧!”

童光武獰聲道:“第一劍手,應該死在劍下,成全他的英名!”話聲中,擊出長劍,朝武同春當胸刺落。

武同春雙目圓睜,望著刺向心窩的長劍,目光中除了恨,什麼也沒有。

這一瞬,是生與死的分界線。

“慢著!”

一聲厲喝,倏地傳來。

劍尖已沾及武同春的胸衣,童光武適時停住,擡眼道:“什麼人?”

一個貌相清奇的黑衫老者,進入房中。

“魔音女”眸一閃,道:“是右護法,什麼事?”

黑衫老者朝“魔音女”略一拱手,道:“此人暫時不能殺。”

童光武道:“為什麼?”

黑衫老者道:“會主要親自問話。”

“會主要親自問話?”

“是!”

“會主的大駕呢?”

“立即就到,請巡監帶手下速到外面警戒。”

童光武望了“魔音女”一眼,然後揮了揮手,與二武士出門而去,“魔音女”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衫老者與武同春二人。

武同春慶幸劍下餘生,但也相當激動,到底不可一世的天地會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謎底上可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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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黑衫老者兀立著沒開口,但一雙懾人的眸子,卻直在武同春身上打轉。

求生的機會是不能放過的,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武同春就躺臥之勢迅快地運功衝解穴道。

黑衫老者移身到窗邊外望,看樣子是等待會主來臨。

機會難得,武同春全力加緊行動。

黑衫老者不時回顧,以防發生變化。

武同春生死玄關之竅已通,在求生心切的情況下,自解穴道不難,問題是時間夠不夠,現在,他祈望的是天地會主遲些來臨。

黑衫老者轉身走近,沉聲道:“你是‘冷面客’,也是‘鬼瞼客’?”

武同春行功正緊,閉著眼不理會。

黑衫老者再次道:“你如果肯帶本應找到武少堡主,你就可以不死!”

武同春依然不理,同樣的話,他聽得太多。

黑衫老者踢了他一腳,怒聲道:“你聽到本應問你的話了?”

這一腳踢得好,無巧不巧踢中了武同春正在力衝的脅間“商曲穴”,身軀一震,穴道全解,雙目震張,正待蹦起,心意一轉,他打消了這念頭,因為這是一睹天地會主廬山真面目的唯一機會。

“天地會”自立舵以來,沒有人知道會主是誰。

目芒雖只那麼一閃,但卻驚得黑衫老者後退了一個大步。

就在此刻,房門外傳來一個震耳的聲音:“‘冷面客’,現在據實回答本會主的問活。”

武同春心頭大震,天地會主已經來臨,目光掃向房門,不見人影,顯然,對方不打算展現真面目。

黑衫老者退到側方,老瞼一片肅然之色。

天地會主的聲音又道:“武少堡主的真實生死下落如何?”

聲音似曾相識,但聽起來很怪,有一種彆扭的味道,不用說,是故意改變聲調,以圖掩飾。

武同春冷冷地笑道:“尊駕是誰?”

“天下本一家,武林唯一會,本座就是會主。”

“何不出示尊範?”

“用不著!”

“堂堂一會之主,藏頭露尾,不失身份麼?”

“休得放肆,快回答本座的問話。”

“如果在下不願回答呢?”

“那你將後悔莫及。”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未見得!”

陰森森一笑,天地會主道:“右護法!”

黑衫老者躬身向門,道:“卑座在!”

“先卸下他一條胳膊!”

“遵諭!”

黑衫老者拔劍止步,森森劍芒,朝武同春左臂劃落。

“砰!”挾以一聲慄哼,黑衫老者倒撞向窗壁,武同春挺身而起,拔劍,衝出房門,動作快如閃電。

門外,是個明間,不見人,除了桌椅,沒有什麼擺設。

武同春掠出庭院,依然不見人,天地會主不知隱匿何處。氣得他直切齒,目光掃瞄之下,才發現此地就是那座關聖廟,不久前曾在門口與魏士廷決鬥,想不到自己是被帶來這裡,氣極怒吼道:“滾出來,堂堂一會之主,竟效這宵小之行。”

沒有反應,連黑衫老者也沒有追出來,童光武與“魔音女”也不見影子,看來對方不願正面與武同春一較長短。

武同春在氣憤之餘,大為失望,他仍沒有揭破天地會主的面目。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對方不會放過他,因為他已成為“天地會”的死敵,今後,將不擇手段的對付他。

被制前,窩心的一幕又涌現腦海,想不到華錦芳竟然勾搭上了白石玉,毫無忌憚,嚴若夫妻,而她,證實是仇人之女。

心中的恨,凝聚成了形。

發泄,他現在極需要的是廝殺、流血。

暮地,一個極冷的聲音道:“‘冷面客’,你實在命大,但你還是死定了!”

武同春聽出是天地會主的聲音,車轉身,不見人,牙擦擦地道:“本人有生之日,必使“天地會”除名。”

他說這話,是因了“無我大師”的遺願,本來不該出口的,但他在恨極之下,抖露出來了。

一陣震茸狂笑,“天地會”主的聲音道:“你辦得到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

“哈哈哈,你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事實會證明的。”

“你是‘無敵劍’武進的傳人?”

“是又如何?”

“那太好了!”

“閣下龜縮著發火話嗎?”

“放心,不會誤了你投胎的時辰。”

話聲才落,人影幢幢,武同春心頭一緊,目光掃瞄之下,只見現身的不下二十之衆,右護法黑社老者,巡監童光武,“魔音女”均在其中,其餘老少不等,從勢氣與目神看來,都是不尋常的高手。

人影迫近,布成了一個拷拷圈。

武同春緊握著霜刃,目中的殺芒,令人不寒而慄。

血戰,這是他眼前極盼的。

一個紫袍蒙面人,悠然出現在人圈外的廊階上,不用說,他就是不可一世嫋雄天地會主,蒙面當然是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真面目。

武同春暗忖:“從那怪腔異調,似曾相識的聲音來判斷,一定是見過的,但他究竟是誰呢?”

天地會主冷沉的發話道:“‘冷面客’,你真的是無雙堡的弟子?”

心頭一凜,武同春道:“在下不擬回答。”

天地會主嘿嘿一笑道:“你不必回答,因為你在不久前曾經向本會童巡監承認過。”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那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地會主獰聲道:“你自了如何?”

目中棱芒大盛,武同春不屑地道:“自了,那豈非成了天大的笑話!”

天地會主冷酷地道:“如果動手,你將死得很慘。”

“也許是你閣下!”

“那就讓事實來加以證明了。”

三名中年猛蟄武土挺劍越衆而出,以鼎足之勢圈住武同春。

武同春一看態勢,立即省悟,對方準備以車輪戰方式來消耗他的真力,最後再由天地會主出手取他性命,這是卑鄙而惡毒的手段,一般江湖幫派,多半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強敵。

當然,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他需要發泄,同時,除滅“天地會”以靖武林,是“無我大師”的遺願,他不能辜負聖僧贈經留丹之德。

心念中,凌厲的目芒遙注天地會主道:“閣下不敢出手麼?”

“誰說的?”

“那為何先遣這幫人來送死?”

“你還不配本座親自出手。”

“冠冕堂皇,分明是車輪戰。”

“這也無妨,反正是要你死!”

冷極的一哼,武同春道:“堂堂江湖第一大會之主,竟說出這等無恥的話來,令人齒冷。”

暴喝聲中,三柄劍挾風雷之勢,同時分從不同方位遞到,凌狠厲辣,顯示出三名劍手造詣的不凡。

白光騰起,武同春的霜刃飛旋而出。

“哇!”粟耳的慘號聲破空而起,血光迸現,三武士之一栽了下去,另兩名踉蹌倒撞,身上冒了紅。

所有在場的,為之面色大變。

只一個照面,三名高手一死兩傷,這種身手可說難逢難見。

略不稍停,立即又有四人入場,三老一少。

武同春潛在的幹雲豪氣被激發了,人皮面具,使他的面色陰晦如故,但兩道目芒卻令人望而生悸,似乎目芒也成了殺人的利器。

既定的戰法,沒有任何猶豫,四柄劍迅厲地交叉劃出,威力較之前三劍更加猛辣。

這並非單人相對,解招破式,而是面面受敵,武同春一式兼戰八方,霜刃旋成了一個白圈,裂空有聲,悶哼挾折刃聲俱起,人影爆開,一劍破空飛去,另三劍全折,每人手中只剩下三尺許長一段的劍柄。

外圈爆起了驚呼。

白光再閃,慘號隨之,地上多了兩具戶體。

“少狂!”厲喝聲中,一道青芒,電疾射向武同春後心。

武同春聞聲知警,反手揮劍,青光劃空而去,回身,出劍,慘號再起,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猶如一瞬,屍體又加多了一具。

酷烈的場面,令人頭皮發炸。

“上!”吼聲震耳傳出,是天地會主的發令。

於是,驚心怵目的場面疊了起來。

群鬥開始劍光飛灑,人影縱橫,喊嚷聲、暴喝聲、慘號聲,劍刃交擊斷折聲,譜成了一首瘋狂而恐怖的樂章。

整個場面沸騰了。

每一個人都瘋狂了。

生命,似乎根本失去了價值,死亡的代價,僅是一聲慘號,倒下而已。

武同春雙目盡赤,他也瘋狂了,這些狂人,都是高手中的餃餃者,劍光匯成了驚濤駭浪,隨著場內屍體的增加,他的內力相叉寸的削弱了。

“退下!”

暴喝聲中,如雷雨驟歇,人影彈開,但寥寥可數,地上橫屍一餘具,活著的,全面無人色,事情總是過後才覺得可怕,這些倖存的便是如此。

武同春一襲外衫,綴滿了刺目的猩紅花朵,那是迸濺上去的。

黑衫老者與童光武雙雙迫上。

勁敵,拔尖高手,而武同春現在是疲兵。

這情況本來是意料所及的,但傲氣與怨毒使武同春不計後果。

雖然他生死玄關已通,內力再生極快,但人總是血肉之軀,任何功力均有其極限,他不能真的全無所謂,第一號勁敵還沒出手。

童光武陰側側地道:“‘冷面客’,你沒勇氣自決麼?”

武同春雙目噴火,厲聲道:“我有勇氣宰你!”

黑衫老者怒哼了一聲道:“那你就準備納命吧!”

三支劍同時揚起,厲喝聲中,三方出了手。

另一個高潮疊出。

現在,情況完全改觀,與剛才強弱懸殊的混戰不同,三支劍有攻有守,招式之玄奇厲辣,場面之激烈,令人目震心懸,歎為觀止。

身為武林人,能見識到這種場面,的確是不虛此生。

激鬥持續,沒有半絲鬆懈,使人喘不過氣來。

武同春感到有些暈眩,眼前冒起了金花,五內翻攪欲嘔,但他咬牙挺住,只要有一毫差失,就得橫屍當場。悶哼乍傳,黑杉老者彈到丈外,肩臂掛了彩。

同一時間,童光武一劍刺中武同春側背,麻辣刺痛之下,武同春打了一個踉蹌,危機陡現,他乘踉蹌之勢斜跨一大步。

童光武的長劍再度刺出,但慢了那麼一絲絲落了空,如果他是用橫掃,武同春將難未免。

生死一發,武同春暴吼一聲,如霜利刃狂掃而出,這是背城借一的一擊。

悽哼聲中,童光武前胸冒紅,白襟綻開一朵大紅花。

“魔音女”厲喝一聲,正待……“你退下!”宏喝聲中,天地會主一晃入場。

“魔音女”扶著童光武退離圈子。

真正決生死的時辰到了,武同春鼓上步,返向天地會主,咬牙道:“拔劍!”

凌人的氣勢,使天地會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繼之哈哈一笑道:“現在我們一對一!”

武同春切齒大叫:“當然一對一,在車輪戰之後!”

天地會主蒙了面中,不知他老臉紅是不紅,又是一個哈哈道:“本座說過,你將死得很慘!”

說著,長劍緩緩離鞘。

武同春此刻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微小的近於沒有,天地會主的功力,當然在童光武與黑衫老者之上,殘春的高手,仍有出手的餘力,而他自己已真元大損,近乎強弩之未。

雙方亮出了架勢。

武同春拼聚所有剩下的內功,以圖搏命。

空氣緊張到無以復加。

場面靜得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呀!”慄耳的喝聲起處,劍刃交擊,發出一陣連珠密響,武同春退了三個大步,天地會主絲風未動。

乍分倏合,天地會主欺身上步,又攻出一劍,勢道之強,駭人聽聞。

武同春連續劇戰,沒有喘息的機會,真力一時無法恢復,但他不能不搏命,死,也要死得像個武士,當下拼聚殘餘,盡全力封去。

又是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武同春再退。

天地會主右手劍不收,左掌疾劃。

陰風襲體,直鑽心脈,武同春晃了兩晃,一陣天族地轉,他咬脣硬撐住,心裡有個聲音在大叫:“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

天地會主狂笑數聲,道:“‘冷面客’,本座說你不自決,將死得很慘,現在要兌現了。”

武同春的劍仍橫地保持出擊之勢,但他心內明白,再不能承受一擊了,心脈正遭受陰寒之氣衝撞,痛苦難當,由於內元虧損過矩,心脈失去了強固。

他沒有答腔,牙關咬得死緊,他已無力作口頭之爭。

當然,換了任何一個高手,早就倒下去,他是靠深厚的根基,和無匹的意志力在支撐著。

天地會主右手劍平擊,緩緩遞向武同春心窩。

武同春視力已經模糊,他看到遞來的芒影,卻無力封擋。

不甘束手待斃,武同春狂吼一聲,手中劍猛劈出去,光攻不守,這是拼命,然而,強弩之末,不足以穿魯縞,沒抱任何希望,只是為了不能不出手而出手。

天地會主閃退。

武同春栽了下去,掙起,又倒下。

傷殘的高手圍了上前。

天地會主陰沉的道:“了不起的奇材,如能為我用,將有一番作為,可惜……非殺他不可。”

黑衫老者道:“現在就殺他?”

天地會主懾人的目芒朝黑衫老者一掃,道:“右護法的意思是……”

黑衫老者躬了躬身,道:“會主不是要追查武少堡主的準下落麼?”

“魔音女”接口道:“姓武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說是與本會副巡監黃有道兩敗俱亡的。”

童光武目芒一閃,道:“也許是他下的手……”

天地會主沉吟著道:“不是他殺的,他是姓武的好友沒錯。”語氣十分肯定。

“魔音女”道:“何以見得?”

天地會主冷森森地道:“不要多問,留他的命太冒險,他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話聲中,長劍下刺。

武同春心裡有些明白,但他欲振無力,只好認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名老者突地驚呼道:“黑紗女”!

天地會主收劍後退,其餘在場的全都臉上變了色。

一方黑紗,在殿角的檐牙上飄動,正是神秘女煞星“黑紗女”的標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這一聲驚呼,武同春也聽到了,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因為“黑紗女”自承是亡妻凝碧的姊妹,要代她討債,也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黑紗女”會在此時此地亮出標誌,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魔音女”大聲道:“‘黑紗女’,有種現身出來!”

“黑紗女”的聲音道:“用不著,不現身一樣可以殺人!”

可怖的語調,不知發自什麼方位,單憑這點就令人莫測高深。

天地會主沉聲道:“你的來意是什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沒什麼,請大會主放過‘冷面客’!”

童光武怒聲道:“說的比唱的好聽,現場這幾十位高手算是白死了?”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還想多添上幾條命?”

天地會主擡擡手,止住別人插嘴,沉聲道:“‘黑紗女’,憑什麼要本座放人?”

“因為他曾救過閣下女兒的命。”

“什麼?”

“他救過閣下前妻女兒素心的命!”

“他負的人命債太多,抵不了。”

“這麼說……閣下願意賠上女兒?”

天地會主身軀一震,不愧果雄,仍保持平靜的語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黑紗女”冷笑一聲,道:“因為大會主的女兒在我手中,一命換一命,公道麼?”

天地會主默然,眸光變得十分怕人。

童光武轉向“魔音女”道:“你還有姊妹?”

“魔音女”冷悽悽地道:“別提她!”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怎麼樣?大會主難道沒有骨肉之情?”

久久,天地會主才開口道:“人在何處?”

“不必告訴閣下。”

“不嫌手段太卑鄙麼?”

“較之閣下,是小巫見大巫!”

這段時間中,武同春努力運功,真元已恢復了三四成,陰氣鑽心脈的威脅已大為減輕,但他仍躺臥不動,因為他還沒有力量出手,心中大為駭異這神秘女煞星竟然也知道自己救紫衣少女素心的事,而且以此作質要挾。

天地會主聲音一寒,道:“本座不受威脅!”

“準備犧牲女兒?”

“未始不可。”

“這不是喪失人性,譭棄倫常麼?”

“隨你怎麼說,本會鐵則,不放過任何敵人。”

“閣下想到後果麼?”

“什麼後果?”

“閣下如果殺了他,我保證貴會每個月有一百名弟子喪命。”

充滿血腥味的話,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童光武暴喝道:“‘黑紗女’你太狂妄了,有種現身出來,咱們一決生死?”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憑你還不配說這句話!”

童光武怒發如狂,目芒四射,想找出“黑紗女”發聲的地位。

所有的人,無不怒形於色。

梟魔心性,自與常人不同,天地會主像是下了決心,沉聲道:“‘黑紗女’,咱們走著瞧了!”

“黑紗女”冰聲道:“閣下定要殺人?”

“不錯,本座豈能屈服於婦人女子。”

“不後悔?”

“哈哈哈哈……”充滿殺機的笑聲,相當刺耳。

“很好,閣下千金的人頭,準三日內送到貴總舵,至於現在在場的,看有幾個能活著離開。”

此語一出,人人變色,齊齊作出了戒備之勢。

空氣頓呈無比的緊張。

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復了將近七成。

天地會主大聲道:“本座不信這個邪,童巡監,宰了他!”

童光武巴不得這一聲,一抖劍,轉身撲向武同春,劍尖筆下扎……慘哼突起,童光武倒跟了五六步,鮮血再冒,傷上加傷。

武同春橫劍兀立,眸子裡殺光閃閃。

驚呼爆起。

童光武並非庸手,只是變化猝然,他心裡毫無防範,以為殺一個倒地不起的人,稀鬆平常,才有此失。

天地會主目露駭色,但隨變成殺芒,轉身……武同春蓄勢以待。

“黑紗女”的聲音再告傳出:“大會主,現在情況不同了,不過,閣下仍有機會救女兒的命。”

天地會主躊躇了,“冷面客”再加上’“黑紗女”,他這一方已經沒有操勝算的把握,敵人除不了,再賠上女兒,是他所不願為的。

他深深一想,道:“‘黑紗女’,你能保證本座女兒無恙?”

“當然!”

“你何時放她?”

“閣下退離此地之後!”

“何不現在?”

“她人在一里之外。”

武同春功力還沒有全部復原,所以他不願勉強出手。天地會主一揚手,道:“撤退,另外派人料理善後。”說完,當先掠離現場。其餘的跟著動身。

童光武獰視著武同春道:“咱們不久再見!”

武同春冷哼一聲道:“你想死,本人隨時都可以成全。”

人影盡散,留下一地的死屍。

天地會主親自出馬,落得如此收場,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武同春收了劍,默然兀立,他不知如何開口,“黑紗女”是討賬人,而現在等於是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出頭,今天非橫屍不可。

“黑紗女”的聲音悠悠傳來:“姓武的,以後你寸步將難行!”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氣,道:“謝芳駕援手!”

“用不著!”

“在下一向恩怨分明。”

“如果你認為我是救你,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武同春知道對方必有這一句話,但仍冷聲道:為什麼?”

“黑紗女”冰寒的聲音道:“我早說過,我要你活下去而已。”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好折磨在下?”

“難道你不該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應該,在下不想逃避。”

“要逃也逃不了!”

“現在芳駕準備怎麼樣?”

“我還沒想好。”

“芳駕乾脆殺了在下,豈不一了百了?”

一陣刺耳的狂笑後,“黑紗女”冷酷地道:“要殺你又何必費事救你?告訴你,我如果想殺你,你已經死了一百次,我不殺你,卻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慘然一笑道:“在下會活下去的,用痛苦來贖罪,隨時接受芳駕準備加諸於在下的折磨,絕不逃避。如果沒事,在下得走了?”

“慢著!”

“芳駕還有話說?”

“有!”

“請講?”

“尊夫人華錦芳似乎不安於室,你有耳聞麼?”

這像一柄利劍,扎人武同春的心房,全身起了痙攣,她怎麼也會知道?這醜事如傳了開來,武家的門風算被徹底摧毀,連後代子孫都擡不起頭,自身當然永遠見不得人。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咬牙道“你怎麼知道?”

“黑紗女”無情地道:“這種事是秘密不了的!”

一個奇怪的念頭涌上腦海,武同春痛苦地道:“是不是你安排來折磨我的?”

又是一長串刺耳的長笑,“黑紗女”陰森道:“這種事能安排麼?華錦芳若非不耐寂寞,能任人擺佈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最好是去問她本人,她自甘下賤,與人無關。”

武同春吼道:“我不把白石玉那衣冠禽獸碎屍,誓不為人。”

“黑紗女”的聲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顆心被塊塊撕碎,武同春又一次墜入了無形的煉獄中,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目射厲芒口裡不斷狂喘。

耳畔,傳來“黑紗女”近乎惡毒的笑聲。

酷虐的報復,怨誰呢?他應該承受的,因為是他種的因,得收這惡果。

“黑紗女”成了吳凝碧的冤魂,在施行報復。

武同春挪步準備離開,想了想,又回頭道:”你真的綁架了天地會主的女兒素心作為人質?”

“你想可能麼?”

“什麼意思?”““事情是突發的,一時間哪裡去綁人?”

“這麼說……”

“隨機應變,是唬他的,根本就沒這回事。”

武同春窒了片刻,蹣跚舉步,向廟外行去。

恨、屈辱、自疚使他喪魂失魄,逆行癲狂。

日薄西山,荒涼的大道上不見人行,武同春踽踽而行,像一個醉漢,腳步有些不穩,一步高,一步低。

一陣悽切的哭聲,把武同春從迷茫中喚回,抬頭一看,不由駭然而震。

前道不遠的路中,橫著一具白木棺材,扛槓與棺蓋拋在一邊,一個半百婦人撫棺大拗,悽悽切切,令人不忍卒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數騎怒馬,自後奔來,從武同春身旁擦過;到了棺材邊,驚“噫”了一聲,其中之一下馬,往棺內一看,面色大變,厲聲道:“快走!”千萬不能招惹!”話聲中,躍上馬背,連連揮手。

數騎馬揚鞭疾馳而去,像是碰上了什麼可怕的事物,避之猶恐不及。

這情景,使武同春大感困惑。

那婦人伏在棺上,哭聲不停。

武同春走近,目光掃處,頭皮發了炸,連呼吸都停止了。

棺內,是被肢解了的屍體,不見血,顯然是被破棺殘屍的,屍身上,放了一面手掌大的銅牌,牌上有乾坤圖記。

武同春脫口慄呼道:“天地符!”

“天地符”是“天地會”的死亡令,武同春曾接到過,方大娘因此而毀家。

殘屍,這簡直是慘無人道,他明白何以剛才那幾個江湖人走避的原因了,“天地會”勢大如天,誰敢招惹。

婦人拍打著棺木,哀悽欲絕地哭道:“老伴啊!你死了還不得全屍,這些天殺的……”

武同春咬咬牙,開口道:“這位大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婦人抬起了臉,淚眼婆裟地道:“你走吧!別受牽連,這件事,誰也管不了。”

武同春吐口氣,沉聲道?:“大娘無妨說說看。”

婦人擦了擦淚,哀聲道:“少俠是……”

“在下‘冷面客’!”

“‘冷面客’?”

“是的!”

“少俠還是走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認命了,少俠犯不著……”

武同春憤憤地道:”死後戮屍,天人不容,在下想知道原因。”

婦人悲聲道:“少俠如果定要行好的話,就請把我入棺,挖個坑埋了,我夫妻在九泉之下,定感激少俠的大恩。”

武同春慄聲道:“大娘你……”

婦人垂下頭道:“我沒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義形於色地道:“大娘不必如此,在下定為大娘討回公道,請說說原因?”

婦人抬起頭,咬牙切齒道:“先夫魯天傑,五湖幫幫主……”

“噢!請說下去。”

“天地會”在一天前,派人傳書,要兼併本幫,改為該會支舵,一天為限,如果不照書行事,就要血洗本幫,……先夫不願把辛苦創建的基業平白送人,屈身人下,但又無力自保。”

“後來呢?”

“先夫解散了五湖幫,自殺而亡……”

“噢!”

“老身扶柩歸裡,想不到對方仍不放過,這情形……少俠看到了。”

武同春不由髮指,切齒道:“魯夫人請節哀,在下定與魯幫主討公道。”

婦人哽咽著道:“少俠義膽俠腸,存歿均感,只是老身……”

武同春道:“夫人怎麼樣?”

婦人恨聲道:“老身也已身負重傷,寸步難移,遲早是死,不如……”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夫人受的是內傷?”

“是的!”

“不要緊,在下先設法替夫人療傷。”

“少俠精於此道?”

“在下對醫道是外行,但可以設法!”

婦人以手撫胸,面上現出極度痛苦之色,呻吟了數聲,道:“少俠,老身……寸步難移……”

躊躇了片刻,武同春期期地道:“如果夫人不嫌在下莽撞的話,在下先把夫人移到那邊林子裡,再行計議,在路中不方便,老夫人意下如何?”

婦人點點頭道:“只好如此,只是萍水相逢,實在不敢連累……”

武同春上步道:“談不上連累二字,身為武士,為所當為”。在下抱夫人到林子裡……”說著,伸手過去。

驀地,一個聲音道:“你是自找死路麼?”

是“黑紗女”的聲音,武同春心頭一震,退了兩步,寒聲道:“什麼意思?”

婦人睜大了眼,臉色大變。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找死也不是這等找法!”

婦人顫聲道:“是“天地會”的人麼?”

武同春示意婦人別出聲,氣呼呼地道:“問你是什麼意思?”

“黑紗女”道:“你先宰了這隻老狐狸我再告訴你。”

婦人激越地道:“原來……你也是“天地會”的人……”

武同春下意識的深望婦人一眼,道:“什麼,你要我殺人?”

“黑紗女”道:“難道你要等人殺你?”

“把話說清楚?”

“這不是很清楚了麼?”

“黑紗女”聽著,我虧負了凝碧,卻沒欠你什麼,少在我身上玩鬼伎倆,我不吃你這一套。”

“我只是不願意你死!”

婦人驚叫道:“‘黑紗女’!……她就是“黑紗女’?我跟她無怨無仇少俠……”

“黑紗女”重重地哼一聲,道:“你知道這隻老狐狸是誰麼?”

心頭一動,武同春道:“她不是五湖幫主的未亡人……”

“見鬼!”

“什麼?”

“你聽說過‘牡丹夫人’沒有?”

“‘牡丹夫人’?”

“不錯,你眼前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風靡江湖的尤物!”

武同春轉過目光,這才發現這半百老婦風韻依稀,雖是化了,但仍掩不住天生的美人輪廓,可是,這是殺她的理由麼?心念之中,武同春大聲道:“她是又怎麼樣?”

“黑紗女”道:“她根本就不是五湖幫主的妻子,五湖幫主魯天傑失蹤年餘了。”

武同春霍地回身……“牡丹夫人”電撲武同春,情況顯示“黑紗女”的話不假。

武同春劃了開去,揮出一掌。

“牡丹夫人”身手煞是不弱,竟然藉著武同春的如濤掌力,如風中片羽般飄向道旁林子。

“哪裡走!”武同春大喝一聲,彈身疾追。日頭已完全沉沒,林中略顯幽暗。

先後腳之差了,“牡丹夫人”竟然失去了蹤影。

武同春大為惱火,到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圖謀自己的目的何在,照“黑紗女”的說法,被肢解的屍體是假的,這種手段,殘忍而惡毒。

“你想走麼?辦不到了!”是“黑紗女”的聲音。

武同春風電般循聲撲去,只見“牡丹夫人”坐在地上,顯示已被制住,但卻不見“黑紗女”現身。

“牡丹夫人”厲聲道:“‘黑紗女’,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黑紗女”的聲音道:“是你想害人,還是我害你?”

武同春直迫“牡丹夫人”身前,怒喝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牡丹夫人”突地仰首向天,淒厲地道:“老伴,黃泉路上等我一等,我來了,到處是‘天地會’的爪牙,我……”揚左手,並指戮向“太陽穴”。

事出猝然,武同春不遑分辨真假,而“天地會”幾個字激發了他同仇敵愾之念,咫尺距離,他大跨一步,電疾抓住對方揚起的手掌。

“黑紗女”的聲音急叫道:“放開!你找死?”

同一時間,“牡丹夫人”厲叫道:“行行好,讓我自了!”右手急擋,似乎想揮開武同春的手。

武同春本能的伸左手去擋,突覺手肘似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意念都來不及轉,“牡丹夫人”掙脫了被抓住的手,一個翻滾,到了兩丈之外,彈起身就待循走,突又悶哼一聲,落回原地。

黑影一晃,攔在頭裡,這神秘的女人現身了,一身黑,黑巾蒙面。

武同春一陣暈眩,“砰”然坐了下去,口裡慄呼道:“毒!”

“黑紗女”怒聲道:“我早就警告過你的,你還要自尋死路,快閉穴阻止毒勢攻心。”

武同春急以右手自點左臂穴道,並以內元阻止毒勢,只這麼一眨眼工夫,一條左臂已完全麻木,似已不屬於自己,這種劇毒,實在是駭人聽聞,發作得這麼快,心裡恨極怒極,但已經嫌遲了,暈眩之感並未消失,視線一片模糊。

“牡丹夫人”倒彈而起。

“黑紗女”只一揮手,“牡丹夫人”栽落地面。

武同春狂聲道:“這是什麼毒?”

‘黑紗女”冷極地道:“這是江湖中罕聞的劇毒“見血倒’。你死定了,這狐狸身上沒帶解藥。”

武同春透心冰涼。

“黑紗女”上前,把一粒龍眼大丸子,塞到武同春口裡,道:“解不了毒,但可以保你三天不死!”

武同春把藥丸吞了下去,慄聲道:“你怎麼知道她身上沒帶解藥?”

“黑紗女”聲音微帶激動地道:“這事是事先計劃好的,只要得手,你便沒有活路。”

武同春切齒道:“誰的計劃?”

“會主夫人!”

“天地會主的老婆?”

“一點不錯,我是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密議。我錯了,如果早趕到一步,宰了她,便不會發生……”

話聲中,掠回“牡丹夫人”身前,冷酷地道:“你準備怎麼個死法?‘牡丹夫人’!”

似已自知難免,厲笑了一聲道:“‘黑紗女’,隨便怎麼死都行,不過,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黑紗女”冰聲道:“反正你不會看到了,是嗎?”

話鋒頓了頓又道:“你用右手施的毒,所以我要先廢了你的右手。你有目如盲,投入荼毒武林的幫派,所以我得再剜你雙目。你憑著武功,甘作鷹犯,我要廢你武功。“天地會”

不會收留一隻殘廢了的走狗,什麼下場,你自己去聽命運的安排……”

“牡丹夫人”狂吼道:“你敢?”

“黑紗女”嗤之以鼻道:“就這麼決定了,吼破喉嚨也沒有用!”

武同春服下了“黑紗女”的丹丸後,暈眩之感逐漸消失,功力也如常,只是一條左臂完全不能動彈,像一條掛在身、但不屬於自己的手。

“牡丹夫人”怨毒至極地道:“你無法如願的,我不會容你得意,如果你被“天地會”

逮住,你的下場將面倍於剛剛你說的。”

“黑紗女”淡淡地道:“求援麼,來不及了,不過召人來替你善後倒是不壞。”

武同春站起身來,大步迫近“牡丹夫人”。

“黑紗女”道:“照我方才說的處治她!”

說完,退身隱去。

“牡丹夫人”以亡憐的目光望著武同春道:“少俠,我……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武同春挫牙道:“很輕鬆,殺人是兒戲麼?”

頓了頓又道:“你真的沒有解藥在身邊?”

“牡丹夫人”道:“我可以取得到,只要……”

“黑紗女”在暗中大聲道:“快下手,她已經發出求援的信號,援手馬上到,包定是勁敵。”

武同春掣出了長劍,夜色中,白芒閃閃,如映月的雪光。

“牡丹夫人”厲聲道:“你不想換回一命?”

“黑紗女”無情地道:“為了除去‘冷面客’,“天地會”不惜犧牲你這種爪牙一百個,別故意蘑菇了,誰來了也救不了你。”

武同春揚劍準備下手……“牡丹夫人”厲叫道:“‘黑紗女’,我做鬼也饒不下你這賤人!”右手掌突地按向腦門。

武同春愣住了,當然,他不會再阻止。

“牡丹夫人”連哼聲都沒有,便倒了下去,身軀一陣扭動,便寂然了。

“黑紗女”的聲音道:“她很聰明,自己了斷。現在你可以看看她的右手。”

武同春狐疑的俯下手,拉起“牡丹夫人”的右手,仔細一看,只見她念中二指的指縫間,夾了一個小小的皮套,皮套中央露出一個不到二分的尖芒,藍汪汪,顯然淬了劇毒,不由脫口道:“這是什麼東西?”

“黑紗女”的聲音道:“那就是施毒的工具,她只消用手抓或按,毒針刺破皮肉,見血就是死路一條。她自決刺的是太陽穴,所以去得急速。”

武同春打了一個冷顫,想到自己已中了“見血倒”的刺毒,“黑紗女”的丹丸,只能維持自己三天的活命,三天之內如果解不了毒,死路一條,三天,太短暫了!

想到這裡,一顆心倏地往下沉。

左臂依然麻木不仁,一力都用不上。

一陣沙沙的穿林之聲,傳人耳鼓。

“黑紗女”的聲音道:“有人來了,你劇毒在身,不宜妄用真力,快走,由我對付。”

逃,對武同春來說,是極不情願的事,不禁躊躇起來……“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快走,到三裡之外等我,再謀解毒之策。”

武同春無奈,只好依言走避。

一聲驚呼傳出:“在這裡!”

武同春才奔出數丈,忍不住停身回頭望去,只見四五條人影,圍在“牡丹夫人”的屍身旁,其中一個,是與“牡丹夫人”年齡彷彿的女人,衣著很考究,夜色中,可見閃閃發光的翠珠。

來人中一個老者慄聲道:“稟夫人,內總管是自決的!”

夫人,不用說,這貴婦人打扮的是會主夫人了,內總管指的當然是死者。

武同春一聽來的是會主夫人,卻不想馬上離開,在樹後隱身起來。

會主夫人一揮手,怒喝道:“給我搜!”

人影一陣幌動,紛撲向林深處。

在武同春藏身的反方向,傳出一聲女人的陰笑,不用說,是“黑紗女”故意引人,以便利武同春走脫。

這一著很有效,人影紛紛回頭,撲向發聲處。

又是一聲刺耳的陰笑,傳自另一個方位。

會主夫人大聲道:“統統回來。”

奉令搜索,回集到原處。

會主夫人冷沉地道:“你敢莫是‘黑紗女’?”

“黑紗女”的聲音道:“夫人好見識,一猜便中!”

聲音像發自虛無之間,令人無法制定方位,這是她的拿手絕著。

會主夫人冷哼了一聲道:“人是你殺的?”

脆脆地一笑,“黑紗女”的聲音道:“擺明著她是自殺,怎能開口誣人?”

會主夫人又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你跟‘冷面客’是一路的,有種現身出來,讓本夫人見識一下,你到底是精還是怪?”

“黑紗女”道:“那不行,違背本人的原則!”

會主夫人氣呼呼地道:“你見不得天日麼?”

武同春突然發覺有人影到了身旁,不由大吃一驚,本能地橫起了劍。

“你還不走,真的要找死麼?”來的是“黑紗女”。

武同春吐了一口氣,他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轉身便走。

“黑紗女”跟在後面道:“記住,三裡之外等我,我為你設法解毒!”

會主夫人的聲音又告傳來:“‘黑紗女’,你真的不敢現身?”

“黑紗女”蜇向另一個方位,發話道:“規矩不能破!”

武同春加速身地奔去,不變方向,盤算著已到了三裡之外,緩下勢來,心想:“她是討賬的,自己能接受她的恩惠麼?她的目的是不願自己死,以遂她報復的心願,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地,三天,足可趕到方大娘的公公‘鐵心太醫’的隱居處求治,如果趕不到,只好認命,何必受制於一個女子。”

心念中,他不再停留,全速奔去,生死對於他本無所謂,只是他覺得還不能死,許多事還未了,“黑紗女”帶走了遺珠得追回安頓,白石玉拐誘人妻得付代價。

想到白石玉與華錦芳,他的心又在瀝血,恨,無比的恥辱……”

第三天,向午時分,武同春奔到了距“鐵心太醫”隱居處不及一里的地方,由於奔馳過急,動了血氣,毒勢已有發作的跡象,同時,藥力控制的時限也到了,他祈望著能掙扎到地頭,不要在中途倒下。

毒勢不斷向心脈衝撞,已經有阻遏不住之勢,暈眩之感也與時俱增,腳步開始踉蹌。

距離逐漸縮短,但人也呈不支。

一聲如雷暴喝震耳響起:“站住!”

武同春猛吃一驚,停下腳步,定神一看,三條人影攔在身前,居中一個身形魁偉,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登時心裡泛寒,以目前情況,能否與對方抗衡,大成問題。

魁偉老者獰聲道:“‘冷面客’,你實在命大,怎麼,你受了傷?”

他業已發現武同春目光渙散,接著又道:“該死的還是活不了!”

武同春心頭大凜,他意識到危機迫在大眉睫,潛在的內力被激發,雙眸神采重現,冷沉地道:“幸會!”

魁偉老者嘿嘿一陣冷笑,道:“這恐怕不是幸會?”

武同春的手按上劍柄,他的左手等於殘廢,只有憑單手一拼了。

魁偉老者又道:“有遺言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閣下不是泛泛之輩,應該有個名號的?”

魁偉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當然,在你死之前,無妨讓你知道你是何人劍下超生,以免做糊塗鬼,本座‘東海大家’江浪,記住了。”

這名號前所未聞,連見識多而廣的“鬼叫化”也認不出他,原來是海外的人物。

武同春脫口道:“東海大豪’江浪?”

“對了,完全正確?”

“‘天地會’不擇手段的對付在下,什麼原因?”

“嘿嘿,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本會一向不姑息敵對者。”

流血勢所難免,武同春拔出劍來,橫在胸前。

“東海大豪”江浪也掣出巨劍,目芒一閃,道:“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武同春咬牙道:“還有一句話,遲早在下要使‘天地會’除名。”

一聲狂笑,“東海大豪”道:“癡人說夢話,你現在已死定了!”

說著,巨劍上揚,映著日光,泛出刺目寒芒。

背城借一,生死繫於一擊,武同春知道如果一擊無功,將沒有再出手的機會,毒勢業已發作,再動真氣,不死於對方的劍,也必死於“牡丹夫人”所下的毒,是以他把全部功力,凝聚貫注劍身。

氣勢,仍然相當驚人。

“東海大豪”可不敢託大掉以輕心他曾在武同春劍下栽過。

隨行的兩名武士朝兩側退開,按劍蓄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短暫的對峙,宏喝聲起,“東海大豪”出了手,巨劍挾雷霆之威,罩武同春,勢道之強,令人吃驚。

武同春咬緊牙,施展“玄黃劍法”中最凌厲的一招以攻應攻。

金鐵交鳴,劍氣四溢,旁觀的兩名武士,下意識的向後彈退。

“東海大豪”連退三步,悶哼出聲。

武同春一連兩個踉蹌,勉強穩住,眼前一片黑,幾乎栽了下去,他心裡大叫“撐住,不能倒下,否則爬再也起不來了!”

生死攸關,潛力發揮無遺,搖搖頭,視線又告清明。

“東海大豪”面如紫血,胸衣裂開,溼了一大片。

武同春竭力撐持,仍是待發之勢,他十分明白,再無法承受一擊了只要稍稍露出乏力的跡象,對方絕不放過殺人的機會。

堅韌的意志力,是克敵的無上要義,他的眸子裡,殺芒熠熠。

當然,這像是夕陽的目光,支持不了多久的。

“東海大豪”傷勢不輕,人在緊要關頭,是會權衡利害的,他不知道對手身中劇毒,左臂如殘,卻震於武同春單手出劍。

雙方仍持著。

武同春急煞,他感到再無法支持表面的狀況了。

久久,“東海大豪”自中光焰黯淡下來,一擺手,提劍舉步離開,連場面話都沒交代,兩名隨從武士,也跟著匆匆走去。

武同春回身,收劍,目送對方遠去,意志一鬆弛,人便崩潰了,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好一陣子,他又重振殘餘,蹣跚挪步,他必須趕到地頭,不然真的死定了。

一步一步地挨,幾番要倒下,但他咬牙挺住,走幾步,停一下。

能捱到地頭麼?他毫無把握。

像有十年那麼長,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荒庵的影子。

快到了,但他也到了寸步難移的地步了,地在轉,天在旋,景物呈一片模糊,毒勢已突破了心服的藩籬。

“砰”地一聲,他倒了下去。

救星就在咫尺,但可望不可及,他連爬動都不可能了,張口欲呼,但發不出聲音,喉嚨是乾的,口脣是焦的。

這正應了一句俗話:“有命不怕家鄉遠,無命倒死大門前。”

他想:“我是死定了!”

終於,他失去了知覺。

重新睜眼,只見一燈如豆,躺在軟軟的床上,第一個衝上胸海的意識是:“我還活著麼?”轉動目光,床邊站著兩條人影,努力細望,認出是方大娘和她的兒子方桐,激奮之餘,他哼出了聲。

方桐興奮地道:“娘,他醒了。”

方大娘額手道:“謝天謝地!”說著,靠近床沿,激動地道:“武大少,真把我大娘急死,家翁費了極大的手腳,如果你再不醒轉,便宣告無望了!”

回頭道:“桐兒,蔘湯來!。

方桐趕緊端來一碗備好的蔘湯,由方大娘接過,親自喂下。

一陣喘息之後,武同春開了口:“大娘,再造之恩,沒齒難忘!”

方大娘道:“傻話,我母子的命,是令先尊再造的。”

方桐接口道:“武大哥,我爺爺說,只要人醒來,很快就會恢復,你閉上眼歇一會。”

武同春眼角閃出感激的淚光,合上眸子。

他這條命是揀回來的。

不久,昏然人睡,再度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真氣開始在體內流轉,人果然復原了,他翻身起坐,下床。

方大娘母子推門而入,喜笑顏開。

方桐忙把他按坐床邊,道:“武大哥,先別走動!”

方大娘打了個哈欠,道:“要不是桐兒自外歸來,發現你倒在門前,便沒救了。”

武同春感激至極的目光掃了方桐一眼,道:“大娘,你……像是疲累了?”

方大娘笑笑道:“三天三夜沒閤眼,你能活過來,這算得了什麼。”

武同春想開口,但不知說什麼好,因為憑言語已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感激。大恩不言謝,只有沉默,銘之於內腑。

方桐興致勃勃地道:“武大哥,我爺爺答應你復原之後,為你恢復容貌。”

舊話重提,武同春雙眼一亮,道:“為我復容?”

方桐道:“是的!”

方大娘插口道:“他爺爺說了,現在還來得及施術,如果再耽延些時日,便無能為力了。”

武同春低下頭,心想:“我虧欠了凝碧,連贖罪的餘地都沒有,這算是一種懲罰,多少可以減輕些良心上的負荷,復容何為?”

心念之中,抬頭道:“不必了!”

方桐驚震地道:“武大哥,這是復世難求的機會,你……竟然拒絕了?”

武同春苦笑一聲,道:“兄弟,你……不會明白的。”

方桐道:“小弟如果明白,便不會問了。”

方大娘正色道:“武大俠,恕大娘我倚老賣老,古語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臉容被毀,而拒絕醫治,令尊堂能瞑目九泉之下麼?”

武同春心絃為之一震,這是大道理,他駁不倒,事實上,這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緣,若非方大娘母子的關係,“鐵心太醫”可沒這麼好說話。

方大娘接著又道:“你不能蒙面一輩子,怎能不見親友的面。”

親友二字,使武同春想到唯一的女兒遺珠,不錯,這副面孔,能見女兒的面麼?又以何言交代?遺珠會有什麼反應?方桐接口道:“武大哥,你拒絕必有理由,這完全不近人情,為什麼?”

武同春深深吐。氣,搖搖頭,期期地道:“人,有時難免有不可為外人道的苦衷……”

方桐有些激動地道:“我不知道大哥竟有什麼苦衷,而要自暴自棄?”

方大娘上前撫著武同春的肩頭,以慈母對愛子的態度道:“聽大娘的話,不要任憂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堂堂正正,豈可辱沒先人,無雙堡有你在,總不能永遠沉淪,你要重振家聲啊!”

武同春的決心動搖了,呆了半晌,道:“好,我聽大娘的話,接受施術。”

笑了笑,方大娘道:“這才好。”

方桐道:“我就去告訴爺爺!”說著,匆匆出門而去。

憑著“鐵心太醫”功參造化的醫術,武同春的面容回覆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痕紋,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不但如此,連喉嚨也復原了,聲音不再粗啞,前後整整費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拜別了方大娘一家人,他重新踏上江湖路。

面具仍然戴著,他還是“冷面客”。

他有一份大大的喜悅,也有深重的哀愁,髮妻已亡,遺珠在別人掌握,而續絃妻子華錦芳不但是仇人的女兒,且是不貞的賤婦,面容雖復,但依然見不得人啊!

華錦芳的事必須首先解決,這根心上的刺不拔除,寢食難安。

於是,他取道直奔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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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這一天,晚風夕陽裡,武同春回到了在房。

門榻上的古錢仍在,是灰衣人贈與華錦芬避兇的,這還是個不解之謎。

望著莊門,他的心沉重得像鉛塊,如何處置華錦芳,他還沒打好主意,殺了她還是休了她?要不要暴露身份?想著,想著,殺機衝胸而起,身形一瓢,越牆而入。

院子裡靜蕩蕩的,不見人影,本來武家也就沒什麼人。

他緩緩挪步,走向上房。

突地,一陣喝喝細語,夾著吃吃地竊笑聲,從房裡傳出,他的心登時收縮了。窗門是敞開的,走近一看,宛如五雷轟頂,震得他幾乎是倒。

房間內,白石玉與華錦芳對坐談心,有說有笑,狀極親熱,大天白日,居然毫無忌憚,真是色膽包天了。

“滾出來!”這一聲狂吼,連他也聽不出是什麼腔調。

人影一晃,首先出來的是白石玉,然後是華錦芳。

華錦芳粉腮一變,厲聲道:“原來是你,你居然敢找上門來?”

白石玉一副根本不在平的樣子,淡淡地道:“兄臺,久違了!”

武同春雙目噴火,氣得籟籟直抖,霍地拔劍在手,厲聲道:“好一對狗男女,該死一百次!”

華錦芳咬牙道:“你在罵誰?”

“罵你這不要險的賤人,拈辱武氏門風。”

“你有什麼資格?”

“宰你的資格!”

白石玉皺眉道:“兄臺怎可出口傷人?這……”

武同春恨極而笑道:“姓白的,我不把你寸陳寸剮,暫不為人。”

白石玉轉向華錦芳道:“芳妹,你避開!”他竟然稱她為芳妹。

武同春五腑欲裂,猛挫牙,一劍揮向白石玉。

白石玉鬼魁般飄了開去,口裡道:“兄臺,怎麼上門欺人?”

武同春已跡近瘋狂,跟蹤而上,霜刃再次掃出,他存心一劍把白石玉劈碎,白石玉閃了開去,身法玄妙無方。

“嘩啦!”芒尾掃處,窗樓盡碎,木屑紛飛。

這一轉動,卻面對了華錦芳,武同春揮創狂掃。

華錦芳閃避不及,尖叫出聲。

武同春在怨毒攻心之下。出手無情,眼看華錦芳就要毀在他的劍下。

殺妻,這是天大的悲劇。

手肘一麻,長劍中途垂了下來,幾乎脫手掉落地面。華錦芳驚魂出竅,倒退了數步,花容一片蒼白。

出手解厄的,當然是白石玉,因為此地沒別人,但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

僅只是一麻,穴道並未受制,武同春對華錦芳毫無矜憐之意,除了恨,什麼也沒有,較之當年發現吳凝碧與許中和的事時更甚,因為當年只是經由判斷而知道的,並非是面對醜事。

白石玉冷冰冰地道:“‘冷面客’,你憑什麼殺人,吃醋麼?”

這句話不啻火上加油,姦夫竟然指本夫吃醋,武同春氣得發昏,側轉身,。面對兩丈外的白石玉,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你不是人,是狗,殺你等於宰一隻畜生。”

華錦芳厲叫道:“‘冷面客’,如果你是人的話,便說出實話,你是不是殺了武同春?”

武同行怨毒至極地道:“你已經沒資格問這句話了。我代表武同春殺你們這雙狗男女。”

白石玉冷哼了一聲,接口道:“本人卻是代武大哥照料他的妻子!”

武同春身形暴退,霜刃劃出,快如電閃。

白石玉生來文弱,但身法卻相當驚人,居然輕易地又問了開去,到了院地中央,寒聲道:“‘冷面客’,你敢打賭,如果你傷了武大嫂一絲一發,武大哥決饒不了你,信不信由你。”

這句莫測高深的話,使武同春怔了怔,怒極之下,口不擇言地道:“你是說武同春甘戴這頂綠頭巾?”

白石玉道:“可能的,如果他知道其中真相。”

對方的詭詐,武同春已領教多多,彈身迫入院地,咬牙切齒地道:“白石玉,體想以鬼話蒙人,企圖脫身如果你算個男人,就別光躲閃,咱們拼上一拼。”

白石衛悠閒地道:“本人一向和平處世,你說我是女人也無妨。”

這種沾都能出口,這有什麼好說的,一個武士,被人罵為不是男人,可說是奇恥大辱,而他竟然甘之如擡,一點也不在乎。“武同春“呸”了一聲道:“白石玉,你是無恥之尤,是小人中的小人,唯有你這種人,才能做得出禽獸之行,讓你這種人活在世間,簡直是沒有天理。”

白石玉反脣相譏道:“‘冷面客’,你遮掩本來面目,隱秘真實身份,同樣也是見不得人的人,你以為你了不起。哼!見不得天日的人。”

武同春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心裡有烈火在燒,面對姦夫淫婦,卻不能一泄心頭之恨,狂聲道:“跟你這種人說話,簡直是一種恥辱!”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你沒資格,你是見不得人的人。”

一個劍道高手,應敵時講究的是心平氣和,武同春可說已犯了大忌,但難處在他此刻的立場,氣絕對平不下來,虎吼一聲,揮劍虎撲。

亂披風,劍芒織成了幕,控制了每一寸空間。

白石玉連間疾晃,依然還是脫出劍幕之外,形同鬼魁。

武同春停了手,喘息著,並非力乏,而是氣極,他恨不能把對方片片撕碎,可是那鬼身法卻使他莫奈其何。

華錦芳進入場子,咬牙切齒地道:“‘冷面客’,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武同春霜刃一橫,厲聲道:“先宰了你這敗德的賤人!”

白石玉大聲道:“‘冷面客’,只要你敢出手,我就要你躺下。”他說的像極有把握。

武同春不做思索地道:“你無妨試試看!”話聲中,如霜白刃划向華錦芳。

華錦芳厲叫道:“我跟你拼了!”雙掌一錯……武同春突覺背後“靈臺穴”被針紮了一下,悶哼聲中,栽了下去,手中劍摔落八尺之外,華錦方轉身把劍抄在手中。

白石玉近前道:“如何,我說要你躺下,不是虛聲恫嚇吧?”

武同春憤恨欲狂,他忽然想起那次在墓園中,白石玉曾以一種古怪的暗器對付過自己,像一線銀絲,無聲無息,防不勝防,只怪自己怒火攻心,沒想到這一點,不然對方不會如此容易得手。

華錦芳揚劍止步,咬著牙道:“‘冷面客’,這是我丈夫的兵刃,現在我要用它取你的性命……”

武同春失去了反抗之力,厲叫道:“賤人,你儘管下手殺……”

“住口,你口口聲聲賤人,淫婦,憑什麼?”

“憑與武同春的交情!”

“鬼話,武同春早已遭了不幸,你取了他的兵刃……”

“哦!你現在是寡婦,所以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偷男人?”

“你放屁!”

“賤人!”

華錦芳雙目盡赤,猛挫牙,手中劍朝武同春心窩紮下。武同春避無可避,他不甘心死在淫婦手中,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住手!”喝聲中,白石玉一把捉住華錦芳握劍的手臂。

劍尖距武同春心窩不及三寸。

華錦芳厲叫道:“為什麼要阻止我?”

白石玉道:“你真的想當寡婦?”

華錦芳向後退了一個大步,激動地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心絃一顫,難道這鬼詐百出的敗類,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白石玉冰冷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繞,道:“武大嫂,事情還沒澄清呢。”

“澄清什麼?”

“武大哥的真實遭遇。”

“他不是…”

“劍在他手上,他是唯一千口道真相的人,殺了地,謎底就永遠無法揭曉了。就算武大哥真的不幸,至少該找到他的遺骸,對麼?”

“同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眸中閃出淚光。

武同春狠毒地在心裡道:“這淫婦當著姦夫的面,居然還要演戲。”

白石玉放開抓住華錦芳玉臂的手,沉聲道:“大嫂,不管怎樣,總要把事實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華錦芳用衣袖拭了拭淚痕,哀聲道:“那該怎麼辦?”

白石玉冷酷地道:“先廢他的武功,然後要他帶路出山,找不到人也要找到骨頭。”

華錦芳咬牙道:“好,就這麼辦,白兄弟……”

武同春狂叫道:“姓白的,你殺了我,一切稱心。”

白石玉詭譎地笑了笑,道:“你曾自稱與武同春大哥是同宗,小弟就稱你一聲武兄……,,武同春目眺欲裂地道:“呸!誰跟你稱兄道弟,你這吃人不吐骨的惡狼。”

華錦芳挪步道:“我先廢了他……”

白石玉伸手攔住道:“由我來!”

空負一身武功,現在卻任由這對狗男女擺佈,武同春發著喘道:“我死了變厲鬼也不放過你兩個狗男女!”

白石玉道:“誰知道死了會不會變鬼,就算會。你不死就變不了,對麼?”

武同春又噴出一口鮮血。

白石玉彈指射出一道指風,武同春全身猛震,其氣頓泄。

功力被廢,這輩子算結束了,生不如死,武同春像被活活支解,又像靈魂被硬生生剝離軀殼,那份痛苦,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尤其是毀在姦夫手下,死後也無法瞑目。他嘶叫道:

“白石玉,華錦芳,我恨不能飲你們的血,啖你們的肉。”

白石玉無情地道:“恨吧!叫吧!反正你永遠辦不到了。”

武同春狂喘著,像一頭重傷的猛獸。

華錦芳咬牙道:“現在問他吧?”

白石玉點點頭,目注武同春道:“兄臺,你似乎非說實話不可了?”

恨到了極致,便成麻木,武同春突然生出求死之念,喘息著道:“他死了,武同春是死了……”

華錦芳花容慘變,厲叫道:“怎麼死的?”

“本人殺的!”

“你……”

“懸巖下可以找到他的枯骨。”

華錦芳狂吼一聲,掄劍前撲,哭叫道:“我把你碎屍萬段!”

白石玉一把抱住華錦芳的嬌軀,道:“大嫂,冷靜些!”

華錦芳掙扎著道:“不要阻止我,我……非殺他不可!”

白石玉道:“大嫂,他功力被廢,想求速死,別中他的計,找骨頭也得他帶路。”

華錦芳癱坐下去,淚如泉涌,抽咽起來。

武同春歇斯底里地道:“狗賤人,殺呀!你可以跟姓白的雙宿雙飛。白夫人,哈哈哈……”

淒厲的狂笑,怨毒充盈。

華錦芳又站起身來,粉腮蒼白得可怕,嬌軀籟籟抖個不停。

白石玉顯得深情款款地道:“我扶你進去歇會!”

武同春閉上眼,他不願看這一雙狗男女的噁心表演,千百把刀,在挖心肝,痛苦已到了極限,神志陷人模糊。

驀在此刻,兩條人影自屋面瀉落院地,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卻醜若無鹽嫫母。

華錦芳驚聲道:“什麼人?”

武同春睜開眼,一看,來的是童光武與“魔音女”,此刻,他連震驚都沒有了,功力被廢,只是半死人一個。

童光武目光一轉,掃到武同春,登時臉色一變,粟聲道:“‘冷面客’?怎麼回事?”

“魔音女”的目光,卻盯在白石玉面上,臉上似笑非笑,隱帶殺機。

童光武怔了片刻之後,獰笑道:“真是天假其便!”說著,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冷冷地道:“喂!朋友,揀現成麼?”

童光武止步道:“朋友是誰?”

“江湖小卒白石玉。朋友是天地會新任巡監童光武?”

“不錯,你還有點見識!”

“童巡監意欲何為?”

“‘冷面客’是本會要找的人……”

“可是現在他是在下的。”

童光武嘿嘿一聲冷笑道:“看來白朋友只有割愛了!”

“魔音女”的目光移到華錦芳面上,脆生生地道:“你是武少保主的未亡人?”

華錦芳呼吸一窒,脫口道:“未亡人?”

“丈夫死了,不稱未亡人,該叫什麼?”

“你……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

“你是誰?”

“算了,我不想跟你親近,也不想跟你作對。”

“你們……撞闖別人私宅……”

“喲……這算什麼,打什麼緊?”

“又想尋釁?”

“不,路過,順便瞧瞧。”

“有什麼好瞧的?”

“這不是麼?”說著,手指向躺著的武同春。

重光武轉身又要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擡手道:“此地不許殺人!”

童光武意帶不屑地道:“你想阻止?”

“魔音女”側過身道:“光武哥,先殺了這姓白的!”

白石玉大聲道:“姑娘是什麼意思?雖然以前在下曾蒙垂青,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現在姑娘已經選到了如意郎,兩位堪稱男才女貌,天生佳偶語帶譏誚,“魔音女”一醜臉大變,厲叫道:“你找死!”

雖是厲叫,聲音仍不覺刺耳,外號魔音,人如其名,如果光聽聲音不看人,的確是挺迷人的。

白石玉嘻嘻一笑道:“這怎麼是找死?本來嘛!”

“魔音女”怒哼一聲,欺身上步,出手便抓。

白石玉飄了開去,身法利落而美妙。

童光武拔出劍來,寒聲道:“白朋友口出不遜,隨便侮辱人,該付代價。”

白石玉高聲道:“在下說兩位是男才女貌,怎能指之為辱人?”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不必解釋,朋友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白石玉道:“在下收回剛才的話,如何?”

童光武道:“出口的話,怎能收回,遲了,白朋友用什麼兵刃?區區不願殺徒手的人,快亮兵刃吧!”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在下一向和平處世,不帶凶器的。”

董光武揚劍道:“那朋友就認命吧!”

華錦芳大叫一聲:“兄弟,接著!”話聲中,把武同春的劍擲與白石玉。

白石玉抄住華錦芳拋來的劍,在手中抖了抖,道:“童大巡監,我們真的有動手的必要麼?”

“魔音女”道:“不動手也可以,你自裁。”

白石玉掃了“魔音女”一眼,道:“這又何必呢!動手就得流血,而在下生來就怕見紅。”

童光武冷哼一聲道:“姓白的,閒話少說,準備自衛吧!”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真的要打?”

“不是打,是區區要殺你,準你自衛。”

“酒可以斟滿,話可不能說滿。”

“怎麼樣?”

“童大巡監的功力,較之‘冷面客’如何?”

童光武面色一變,下意以地掃了躺在地上的武同春一眼,道:“什麼意思?”

白石玉從容地道:“在下不才,但能在一招之內擊倒‘冷面客’,重大巡監是否考慮過?”淡淡一句話,卻是分量十足。

童光武面色再變,他曾是“冷面客”手下敗將,來時自恃身份,沒有深想,經白石玉這一提才猛醒過來,既然對方能一招擊倒“冷面客”,自己說什麼也不是對手,可是大話已經出口。如何下臺呢?“魔音女”的想法不一樣,因為白石玉曾被她與左護法“魁星娘娘”弄得大叫救命,冷冷一笑,道:“姓白的,別大言不慚,記得你曾對本姑娘乞過命?”

白石玉道:“那是因為在下不願跟婦人女子打交道的緣故。”

“魔音女”默然,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冷面客”躺在地上不是假的。

武同春不開口,任憑雙方去鬥,誰贏了對他都是不利的。

重光武見風轉舵地道:“白朋友,你不會有意跟本會敵對吧?”

“那得看情形而定。”

“我們打個商量。”

“什麼商量?”

‘冷面客’由區區帶走,咱們河井不相犯,如何?”

“那不成!”

“白朋友……”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他是在下的人,在下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錢,怎能平白讓你帶走。”

童光武目芒一問道:“白朋友的意思是想索取一份代價?”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是有這意思!”

“魔音女”道:“什麼代價?”

白石玉目光連閃,道:“算了,代價太昂貴,貴會可能付不起。”

童光武接回話道:“朋友何妨說說看?”

白石玉冷沉地道:“說出貴會主的來歷,人便可以帶走!”

“魔音女”脫口道:“辦不到!”

白石玉冷冷一哂,道:“在下早知道兩位付不起這代價,請便吧!”

董光武劍眉一挑,道:“朋友倒是一廂情願,沒這麼便當的事。”

白石玉道:“那該怎麼辦?”

童光武揚劍道:“手底下見真章!”說完,向“魔音女”施了一個眼色。

白石玉吐口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打吧!”手中劍作出了應戰之勢。

就在此刻,“魔音女”一折嬌軀,閃電般撲向武同春,驚叫聲中,華錦芳上步發掌,襲向“魔音女”,她也不明白為何出手,可能是本能上的反應,出手護衛本來是她要殺的人。

“嘭”地一聲,雙雙彈開。

同一時間,童光武劍挾雷霆之威,劈向白石玉。雪芒乍閃,白石玉盡力封山,招式相當詭辣。

金鐵交鳴聲中,乍合即分,竟是勢均力敵。

旁邊,“魔音女”出手無功,怒火倏熾,怒喝一聲,猛撲華錦芳。

雙方展開了徒手激鬥。

童光武在與白石玉對了一劍之後,發覺對方的身手並不如想象的可怕,信心大增,劍出如風.發動猛攻。

武同春什麼也不去想,反正他已成了俎上之肉,雙方都想要他的命。

畢竟,“魔音女”技高一籌,只三五個照面,華錦芳招架無力,主動退出圈子,“魔音女”沒有進逼,轉身邊向武同春。

白石玉怪叫一聲,展出了一記怪招,詭厲得令人咋舌,童光武破解不了,心頭大凜,抽身彈退丈外。

“魔音女”的手掌,去向武同春的腦袋,這一掌擊實,武同春有一百條命也活不了。

白芒疾閃而至,撕風有聲。

“魔音女”被迫撤掌閃避。

白石玉橫劍擋在武同春身前。

童光武搖劍進逼,“魔音女”也跟著從側方欺近。

白石玉冷厲地道:“兩位真的要迫在下殺人?”

童光武與“魔音女”充耳不聞,進迫如故。

場面緊張到無以復加。

“住手!”一聲震耳暴喝,倏告傳米,人隨聲現,來的赫然是神秘,莫測的灰衣人。

華錦芳急叫了一聲:“世伯!”

董光武與“魔音女”雙雙後退。

灰衣人目光一掃全場,然後向童光武與“魔音女”道:“你倆沒看到門首的古錢號誌?”

童光武躬了躬身,臉上的表情很怪異。

“魔音女”正要開口,灰衣人擡手止住道:“念在初犯,老夫網開一面,快走!”

兩人互望了一眼,片言不發,雙雙馳去。

灰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居然隻言片語,便打發走了童光武與“魔音女”?他不怕天地會報復?武同春再也不存任何希望了,灰衣人處心積慮要殺他,憑白石玉絕對阻止不了,而他是在束手待斃的狀態。

灰衣人先深深掃了地上的武同春一眼,然後轉向白石玉,道:“你怎麼回事?”

華錦芳接口道:“他叫白石玉,是我請他來的。”

灰衣人眉頭一緊,道:“你……請他來的?”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他。”

“你喜歡他?哦!老夫明白了,很好,很好,哈哈哈……”

“世伯,他……”

“我明白,不必多說了,我不反對你跟他交往。”

華錦芳欲言又止,最後,面容一慘,道:“世伯,同春……他真的……”

灰衣人目光掃向武同春,沉聲道:“由他來證實!”說著,目光偏向白石玉道:“是你制住了他?”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錯!”

灰衣人一擺手,道:“你閃開,交給老夫來處理。”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在下要親自處理。”

灰衣人老瞼一變,道:“你準備如何處理?”

白石玉道:“在下要帶他到現場查證武同春的真實下落。”

灰衣人寒聲道:“不必多此一舉,現在就可以要他交代。”

白石玉道:“那不可靠。他前言不對後語,非到現場查證不可,就算人死了,也得找到遺骨,不能聽他片面之詞。”

灰衣人眸光連閃,道:“好,這件事由老夫去辦,現在就帶他走。”

白石玉冷冷地道:“請閣下海涵,在下已經決定親自去辦。”

“你到不了地頭!”

“為什麼?”

“天地會首先就不會放過他,同時,他身後定然有人,也會救他。”

“在下自有打算。”

灰衣人老臉一沉,道:“你平安在此照顧錦芳不好麼?”

白石玉笑道:“那倒是不必,華錦芳同樣要確定她丈夫的生死。”

灰衣人道:“老夫會比你辦得更妥當。”

白石玉斷然地道:“在下一向言出必行,從不中途改變主意。”

華錦芳插口道:“白少俠,由我這位世怕去辦更妥當,何必一定……”

白石玉搖頭道:“在下只相信自己!”

灰衣人作色道:“你的意思是不相信老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人心難測!”

灰衣人怒哼了一聲道:“你敢對老夫不敬?聽著,華錦芳是老夫世交之女,她的事老夫可以作主,老夫也不相信你。”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人是在下制服的,在下有權決定,不想假手他人”

灰衣人聲音一冷,道:“如果老夫堅持呢?”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在下一樣堅持。”

“你太不自量力!”

“好說!”

“閃開!”

“對不起,辦不到。”

“如果不是看在華錦芳份上,老夫不會跟你費這多口舌。”

“閣下的意思……”

“最好是不傷和氣。”

“難道要動武!”

“必要時就會。”

武同春腦海一片空白,連恨都沒有了,生既無望,他盼著早點解脫。

華錦芳期期地道:“世伯定要堅持?”

灰衣人點點頭,神態之間顯示出絕不改變主意。

華錦芳又向白石玉道:“白少俠,你……不能委曲一點麼?”

白石玉以斷然的口吻道:“我不想委曲自己,這並非委曲的事。”

華錦芳默然,她也失去了主意。

灰衣人轉動著目珠,經過一陣盤算之後,凝重地道:“白少俠,說來說去,你跟老夫同樣是為了錦芳好,如果真的動上了手,不管結果如何,總是件憾事,老夫有個主意……”

白石玉道:“閣下有什麼主意?”

灰衣人道:“由錦芳當證人,我們比鬥三招,點到為止,贏的要人,如何?”

華錦芳大聲道:“這是可行之法,白少俠……”

白石玉搖搖頭,道:“不妥!”

灰衣人瞪眼道:“什麼不妥?”

白石玉道:“由‘冷面客’自己來解決爭端,豈不更好?”

灰衣人老臉一變,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目芒一問道:“據在下所知,閣下的目的在取‘冷面客’的性命,如果在下不幸輸了,事情根本就無法解決。贏了,閣下一樣不會放過,所以由他本人來解決萬事大吉,最好不過。”

華錦芳激聲道:“你要解開他的穴道?”

“不錯!”

“他的功力不是被你廢了麼?”

“只是封住而已!”

“你瘋了?”

“什麼?在下十分清醒。”

“他的功禁一解,首先要殺的便是你。”

“不見得!”

“你拿生命開玩笑?”

“在下不做沒把握的事,敢放他,就有能耐制他。”

一線生機,自武同春心頭升起,他希望白石玉真的這樣做,至少,可以先了灰衣人這筆債。

灰衣人厲哼了一聲道:“胡來,老夫反對!”說著,舉步前欺。

白石玉立即意識到友衣人的企圖,身形側閃,飛指點出。

灰衣人拔劍,彈身,出手,三個動作快如一瞬,他是存心要殺武同春,白石玉忙揮劍攔阻。

金刀交擊,灰衣人一窒,白石玉卻退了三四步。

灰衣人略不雷停,回劍刺向武同春。

華錦芳脫口驚呼出聲。

武同春禁制已解,就在灰衣人長劍刺落之際,翻出八尺,挺身站起,隨手劈出一掌,這一著,大大出乎灰衣人意料之外,粹不及提防,被震得連退三步,“接著!”喝話聲中,白石玉把劍擲還武同春。

武同春接劍在手,為之一愕,他實在摸不清白石玉到底安的什麼心,反反覆覆,令人莫衷一是。

華錦芳驚聲道:“白少俠,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沒什麼,解決問題而已!”

灰衣人怒視著白石玉道:“姓白的,你會後悔!”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眼前的問題必須解決。”

武同春霜刃橫胸,目爆煞芒,挪步向灰衣人迫去。

人影一閃,疾逾飈風。灰衣人竟然走了。

武同春在待追去,心念一轉,回過身來,面對白石玉道:“我要殺你!”

白石玉大聲道:“‘冷西客’,你講不講理,我剛剛救了你,你卻以怨報德?”

怒哼了一聲,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何謂以怨報德?你鳩佔鵲巢,奪人之妻,這種行為,狗都不如.這叫德麼?”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妙哉!這種話似乎不應該你說,你又不是武同春,在下也沒佔你的妻子,你是找藉口,還是信口亂吠?”

武同春挫牙道:“隨你怎麼說,我就是要殺你。”

華錦芳慄聲道:“白少俠,你不是說還能制住他?”

武同春目芒側掃道:“他死,你得作陪,好做地下野鴛鴦。”

華錦芳厲叱道:“你放屁!”

白石玉接上道:“‘冷面客’,就算是綠頭巾,可沒碰在你頭上,你發的那門子瘋?”

這-說破,武同春心如刀扎,雙目盡赤,激動地道:“我與武同春生死至交,感同身受。”

“你還是堅持這句話?”

“當然!”

“可是面對武大嫂,你說過實話沒有?”

“現在已經不必了!”

“為什麼?”

“她該死!”

華錦芳氣得花枝亂顫,粉腮煞白。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你不夠武士風殿……”

“跟你這種人講風度?哼!”

“怎麼?”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冷面客’,別太囂張,我如果要你的命,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

“任你舌粲蓮花.我還是要殺你。”

“你辦不到,倒是我要你躺下,只是舉手之勞。”

武同春心中一凜,對方那銀線似的鬼東西,可以遠距離出手制人,無聲無息,防不勝防,但不殺這對狗男女,如何消心頭之根。

白石玉目芒一閃,又道:“我們換個地方去拼,如何?”

“為什麼要換地方?”

“這裡不妥!”

“你打什麼鬼主意,想找脫身的機會?”

“嗨!那你就錯了,我要溜,隨時可以,不必找機會!”

“為了保全這賤人?”

華錦芳厲哼一聲,就要採取行動,卻為白石玉用手勢止住,道:“‘冷面客’,大丈夫男子漢,流血拼命,斷頭喪生,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口出惡言,爭口舌之勝,我們到沒人的地方,憑真實功力決鬥,誰死埋誰,在此地……別忘了灰衣人隨時會橫岔一技,吃虧的是你不是我。”

武同春倏地想到自己面容已復,萬一不幸倒地。真面目便被揭開,而灰衣人不甘心是意料中事,到外面去也好。

心念之中,道:“你說到外面憑真功實力決鬥?”

“不錯,是我說的!”

“算話麼?”

“笑話,如果反侮,我就不是男人。”

“好,走!”

華錦芳大聲道:“白少俠,你真的要……”

白石玉從容自若地道:“大嫂放心,小弟從不作荒唐事!”

戀好情熱,竟然如此關切,武同春心在滴血,再次自誓,不殺這雙狗男女,絕不為人,下意識地狠盯了華錦芳一眼,目光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慄。

白石玉一擺手,道:“我們走!”

兩人雙雙彈起身形,越屋而出,朝荒野奔去。

白石玉邊行邊道:“留神,別讓人盯蹤!”

以兩人的功力而論,一般高手是無法盯梢的,除非是“黑紗女”,灰衣人一流的人物。

快捷,如兩抹輕煙,夜幕已垂,即使被人看到,也定以為是眼花。

正行之間,一陣呼喝聲倏告傳來。

白石玉急剎身形,道:“有人在打鬥!”

武同春也剎住身形,寒聲道:“別人的閒事不必管,走,辦我們的事。”

突地,一個十分廝熟的聲音隨風飄至:“我老要飯的今晚要破戒殺人,上吧!”

武同春一聽。是“鬼叫化”的聲音,照丐幫規矩,非必要絕不與人動手,老叫化竟然要破戒殺人,顯然不是小事,他不能不管了,略一躊躇,道:“我得去瞧瞧,你可別趁機開溜?”

白石玉道:“笑話,我怎會開溜,問題總是要了斷的!”

武同春道:“好,你在此地等我!”說完.循聲音方向掠去。

路邊草坪上,數條人影環立,武同春隱身樹後,放眼望去.只見六名男衣人圍成了一個圈,圈子中央,兩條人影對立,一個是“鬼叫化”,另一個黑衫老者,赫然是在關帝廟見過一面的天地會右護法。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老要飯的,你可先想清楚,跟本會作對的後果,丐幫弟子到處都是,遭到報復的相當可怕的。”

“鬼叫化”厲聲道:“這是老叫化個人的事。”

“但你是丐幫首座長老,城門失火,池魚免不了遭殃!”

“老叫化今晚豁出去了。”

“話已說在頭裡,聽不聽悉由尊便,丐幫一向不干預江湖是非,所以本座才不惜費口舌良言忠告。”

武同春心頭一震,老叫化口裡的老友,定指的是“無我大師”。

黑衫老者冷哼了一聲道:“你要飯的一定不想活,旁人可沒辦法。”

“鬼叫化”冷厲地道:“歐陽一凡,你快說謀害‘無我’和尚的主兇?”

原來這黑衫老者叫歐陽一凡,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黑村老者既是天地會右護法,那殺害“無我大師”師徒與迫害西門堯的兇手,當屬同一人,而且是天地會的人無疑,主謀也許就是天地會主。

歐陽一凡嘿嘿一笑道:“你到底根據什麼如此說?”

“鬼叫化”激動地道:“你們殺害西門堯,目的在追‘玄黃經’,殺人時你在場,而‘無我’被害,是同一理由,是你們會主下的令,對不對?”

歐陽一凡沉聲道:“看來本座已別無選擇!”

武同春再無法忍耐了,虎吼一聲,掠人現場。

人圈裂開,驚呼驟起。

歐陽一凡慄叫道:“冷面客!”

“鬼叫化”雙睛一亮,激動地道:“老弟,你來得太好了!”

武同春胸中殺機熾烈,咬牙道:“您老方才說,西門前輩也遇害了?”

“鬼叫化”道:“是的,三天前,死的很慘,對方向他迫索‘玄黃經’!”

武同春霜刃離鞘,盯著歐陽一凡,寒聲道:“你說不說都是一樣,主兇就是你們會主,天地會必須付出血的代價,本人鄭重聲明,有生之日,誓使天地會除名江湖!”

歐陽一凡大喝道:“狂妄,大言炎炎!”

武同春偏了偏頭,向“鬼叫化”道:“您老請退出圈子,這幾個人由在下料理。”

“鬼叫化”道:“老弟,留個活口問話!”說完,依言退出圈子。

歐陽一凡暴喝一聲:“上!”

六名武土挺劍進迫,會規嚴厲,怯敵者死,明明知道是白搭,也得硬著頭皮上,轉眼迫到八尺距離,六支劍從六個方位攻出。

白光乍閃,慘號隨之,只那麼短暫的一瞬,場面雕停止。

三名武士橫屍,另三名亡魂失魄,呆若木雞。

武同春恨火中燒,殺機如狂.因為導致殺劫的“玄黃經”,是“無我大師”遺贈給他的,為死者復仇,完成死者除魔衛道安靖武林的遺願,他責無旁貸,一個彈步,追到歐陽一凡身前。

人,絕大多數是怕死的,眼前死亡的恐怖,遠超過嚴厲的會律,那三名倖存的武士,彈身便逃。

白光繞空一匝,慘號再起,三名武士最遠的奔出不到兩丈,幾乎是同一時間倒下,僅只是片刻工夫,六名武士便成了六具屍體。

也就在修號傳出之際,歐陽一凡電閃飛遁,身形一起一落,“鬼叫化”已攔在他身前。

武同春隨即迫上,冰聲道:“你長翅膀也飛不了。只問你一句話,你們會主是何來歷?”

歐陽一凡片言不發,迅厲無倫地出劍攻向武同春。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歐陽一凡退了三步。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能接自己十成功力反擊而夷然無損,顯示功力並非泛泛。

當然,轉念只是那麼一瞬,殺人的決心可沒改變絲毫,沉哼一聲,以十二成功力發劍疾攻,劍氣裂空有聲。

慘哼聲中,歐陽一凡踉蹌退了四五步,“砰”然跌坐下去,前胸一片殷紅。

武同春劍指對方心窩,冷厲地道:“說,你們會主是何來歷?”

歐陽一凡圓瞪雙目道:“下手吧,老夫認了!”

武同春道:“你認了也不成,不說就休想痛快地死。”

歐陽一凡狂聲道:“‘冷面客’,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準備把老夫怎麼樣?”

武同春冷酷地道:“不怎麼樣,你不說的話,便無法全屍。”

欺陽一凡喘息著道:“你有什麼殘暴手段儘管使,老夫不在乎!”

“鬼叫化”插口道:“老小子,天地會茶毒武林,對同道生殺予奪,中原道上的幫派悉被吞併,你助紂為虐,死有餘辜,沒有人會說你有骨氣。”

武同春微一送劍,劍尖破入肉。

歐陽一凡悽哼出聲。

武同春轉頭道:“問不問也是如此,反正已經知道是天地會的傑作,您老以為如何?”

“鬼叫化”點頭道:“好,送他上路吧!”

歐陽一凡突地仰天悲叫道:“大願未償身先死,我……死不瞑目啊!”

武同春心頭一動,道:“你有什麼大願未償?”

歐陽一凡狠瞪著武同春道:“下手吧!”

武同春一挫牙,正待……“鬼叫化”突地道:“有人來了!”

武同春收劍回身,只見一條人影,朝草坪緩緩走來,心想:“是天地會的人麼?”

漸行漸近,看出來人十分面熟,但一下想不起是誰。

來人可能是發現地上的死屍而驚叫出聲,隨即止了步。

武同春仔細一辨認,忽地想起來了,脫口道:“是魏士廷兄麼?”

來的,正是不久前向武同春挑戰比劍,以武同春家傳“無敵劍法”應戰的魏士廷。魏士廷認出了武同春,疾進數步,喜孜孜地抑拳道:兄臺,幸會啊!”

“魏兄怎會到此地來?”

“路過,見有人影,一念好奇過來看看,這位……”

“啊!這位是……在下一位忘年交。”

“怎麼稱呼?”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來。

“鬼叫化”接口道:“要飯的,隨便什麼稱呼都行。”

武同春道:“魏兄與嫂夫人……”

魏士廷訕訕地道:“已經和好了,內子對兄臺的恩德,十分感激。”

武同春道:“好說!”

魏士廷的目光,掃向坐地的歐陽一凡,突地驚呼道:“前輩,是您武同春一愕,道:

“怎麼,魏兄認得他?”

魏士廷激聲道:“這位前輩便是傳小弟那把劍法的無名老人。”

聞言之下,武同春心頭劇震,天地會的右護法,就是傳魏士廷“無敵劍法”的人,太不可思議了,這內中有什麼蹊蹺?魏士廷上前道:“前輩,您……”說了半句,回頭幾武同春厲聲問道:”是兄臺傷了這位前輩?……發生了什麼事?”

武同春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在想歐陽一凡何以會“無敵劍法”,這是無雙堡的獨門絕學,怎會流到別人手上這當中有什麼文章?“鬼叫化”根本不知道武同春與魏士廷決鬥的事,是以插不上口。

魏士廷再次道:“武兄,這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冷極地道:“他是天地會右護法歐陽一凡!”

魏土廷面色大變,訥訥不能出聲。

歐陽一凡厲聲道:“‘冷面客’,你……姓武!”

“不錯!”

“與無雙堡有淵源麼?”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當然是有道理的。”

“我可以告訴你,本人與無雙堡少堡主是同宗也是生死之交。”

“噢!少堡主於今何在?”

“本人先問你,你曾經傳了無雙堡的獨門劍法給這位魏兄,劍法怎麼來的?”

歐陽一凡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劫,好半晌才瞪著魏士廷道:“老夫當初怎麼交代你的,你為什麼要炫露?”

魏士延期期地道:“這……晚輩一時之錯!”

武同春大聲道:“本人在問你,請據實口答!”

歐陽一凡道:“除非見到武少堡主本人,否則無可奉告。”

武同春一時沒了主意,他不能抖露身份,但這謎底又非揭開不可,事實上現在已不能用強硬手段逼供。

一個聲音倏告傳來:“這種事不宜公開談,天地會的人馬上到!”

武同春心頭一震,他聽出傳聲的是“黑紗女”,而“黑紗女”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想不到她竟也來到此地。

魏土廷驚聲道:“是誰?”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知道最好少問!”

武同春心念數轉之後,沉聲道:“閣下能行動麼?”

歐陽一凡撐持著站起身來,道:“勉強可以,怎麼樣?”

武同春道:“我們換個地方單獨談談。”

歐陽一凡點頭道:“可以!”

武同春轉向“鬼叫化”與魏士廷道:“對不起兩位,暫時失陪!”

這是個河灘,一丈之內一片光但,武同春與歐陽一凡背河對坐一塊巨石之後,這是個秘密談話的好地方,絕對不怕被人迫近竊聽。

武同春先開口道:“現在可以說話了。”

歐陽一凡沉重地道:“你先交代真實身份。”

武同春心念電轉,為了要對方說實話,抖出身份也無妨,反正對方插翅難逃,當下緩緩扯落面具,道:“本人就是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歐陽一凡面色劇變,目暴駭人厲芒,激越無比地道:“真的是你!”

武同春一目不瞬地瞪著對方道:“不錯!”

歐陽一凡天道:“啊!皇天有眼,師兄當可瞑目九泉了!”

如中雷殛,武同春全身猛震,慄聲道:“什麼?”

“我是你師叔歐化雨。”

“師叔……歐化雨?”武同春星目圓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歐陽一凡是化名!”

“這……從沒聽說……”

“你父親當然不會提起。”

“為什麼?”

“這是你師祖的嚴命,江湖詭譎,出江湖難免招仇結怨,為了防患未然,所以不許提及師門!”

一時之間,武同春當然無法接受這事實,想了想,道:“師叔為何會投入天地會?”

“為了你父親!”

“這……”

“你父親死因不明,而天地會勢大通天,投入該會,便於追查此案。”

“有眉目麼?”

“沒有!”

武同春幾乎想說出父親密有遺書,兇手是“至上劍客”華容,話到口邊,立即止住,華容已客死南荒,而那不守婦道的妻子是華容之女,這一說出來,徒增懊惱,同時,憑對方一面之詞,真假難辨,還是保留的好,當下轉了話題道:“師叔為什麼要把師門劍法傳與外人?”

歐化雨吐口氣道:“這是我的錯,當初是見姓魏的資質不錯,想須布一著棋,想不到他違揹我的叮囑,抖露出來。”

武同春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歐化雨突地厲聲道:”不對,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一怔神,道:“’什麼不對?”

歐化雨目芒一閃,道:“‘冷面客’就是‘鬼臉客’,而你……”

武同春還不敢說實話,故作平靜地道:“說來話長,容小侄慢慢奉告!”

薑是老的辣,歐化雨聲音一冷,道:“你不交代清楚,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武同春無奈,只好把復容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歐化雨仔細端詳了武同春的面孔幾眼,激聲道:“術參造化,實在令人難信,賢侄可說機緣湊巧!”

武同春話回正題道:“師叔,‘無我大師’……”

歐化雨雙睛一亮,道:“賢侄已經得到了‘玄黃經’?”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師叔何以知道?”

歐化雨道:“是我故意留在他身上的。

更加令人莫測,武同春驚震地道:“師叔留在他身上?”

歐化雨道:“不錯,是我冒生命之險留在聖憎身上!”

“這……”

“你早該想到,人既然遇害,東西還會不被搜去?我當時奉命收屍,已經發現東西在對方身上,卻謊稱沒有,本打算另找機會取來,見你與一個藍衫書生到場,你得到了東西,我才悄然離開。”

“是,是早該想到這點的!”“賢侄已練成上面的武功?”

“是的!”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太好了!”

這麼一說,歐化雨的身份,毫無疑義了,武同春撲地跪倒,激聲道:“叩見師叔,請恕小侄無狀!”

歐化雨扶起武同春道:“不知不罪,沒釀成慘劇,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殺害’無我大師’的是誰?”

“副會主牟英山!”

“牟英山?”

“不錯,會主的血盟兄弟!”

“此人生做什麼樣?”

“你應該不陌生,就是那客著灰袍的人,你跟他動過手。”

武同春慄呼了一聲:“灰衣人!”登時狂激起來,想不到友衣人會是天地會的副會主,他自稱是華錦芳的父執,處處加以維護,難怪他能控制天地會的高手,可是該會的巡監司馬一夫是他下手殺害的,這應作何解釋?歐化雨道:“姓牟的為人殘狠,身手驚人,能在八尺之內殺人於無形武同春激顫地道:“古錢是他的標記麼?”

“不錯,他是南方一奇‘財神’的傳人!”

“哦!這就難怪了,可是……”

“可是什麼?”

“他殺了司馬一夫,為什麼?”

歐化雨駭然大震,粟聲道:“這我不知道,會中一般認為巡監司馬一夫是‘黑紗女’下的手,太可怕了,為什麼呢?”

看樣子歐化雨真的不知情。

武同春沉然了片刻,道:“會主是誰?”

突地歐化雨驚聲道:“有人!”

武同春心頭一緊,舉目望去,只見一灰衣人,兀立在五丈之外。

歐化雨道:“是他,牟英山,不能讓他發現我們在一道。”

殺機從胸而起,武同春迅快地戴面具,一長身,電閃掠去,疾如陋風,一個起落,便到了灰衣人身前。

灰衣人下意識地向後挪步,獰聲道:“‘冷面客’,想不到會在此地碰上你!”

武同春冷厲地道:“牟英山,你的死期到了!”

灰衣人大駭,想不到武同春竟然叫出他的名字,後飄八尺,慄聲道:“你說什麼?”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牟副會主,聖僧師徒與西門堯的血債,你得償付!”

灰衣人目中厲芒一閃,道:“誰告訴你這些?”

武同春橫起霜刃道:“這你就不必管了,我非把你碎屍不可!”

灰衣人寒聲道:“先把話說清楚,你與‘無我’他們是什麼淵源?”

武同春道:“我不必告訴你,殺人者死,這就夠了。”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有這份能耐麼?”

武同春迫近數尺,道:“試試看!”

灰衣人暴笑一聲,道:“小子,你少張狂……”

話聲未落,雙單倏登。

武同春霜刃劃出,但慢了一絲絲,他忽略了對方能在八尺之內毀人於無形這一點,把式只發出一半,陰風襲體,寒氣直鑽心胸,招式頓然滯住,急以至上心法,驅迫寒氣……就只這一滯的瞬間,灰影電閃而去,晃眼即役。

武同春生死玄關之竅已通,驅迫寒氣只是剎那間事,大喝一聲,彈身疾追,但對方身法太快,一步之差,蹤影全無。

他不死心,順方向緊追了一程,眼看是追不到了,只好剎住身形,恨恨地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此後我看到天地會的人就殺。”

一條人影,從斜裡掠來。

武同春看都不看便撲迫上去……人影側閃,道:“老弟,是我!”來的是“鬼叫化”。

武同春剎住勢,激動地道:“是您老!”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歐陽一凡招供了?”

武同春赤紅著雙目道:“他就是殺害‘無我大師’師徒與西門堯前輩的兇手。”

“鬼叫化”粟聲道:“歐陽一凡?”

“不,灰衣人!”

“灰衣人?”

“是的,他叫牟英山,‘財神’的傳人,也就是天地會的副會主!”

“噢!是歐陽一凡說的?”

武同春機警地四下一陣掃瞄,如果被天地會的人聽到這句話,歐化雨準死,確定無人之後,才以極低的聲音道:“不錯,是他透露的,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守口。

“鬼叫化”道:“歐陽一凡人呢?”

武同春不想說出歐化雨的真名,因為怕節外生枝,忽地想起還未問出天地會的來歷,急聲道:“您老在此等會!”不等“鬼叫化”的反應,立即彈身反奔,到了沙灘現場一看,不由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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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歐化雨竟然已鴻飛冥冥,他為什麼要離開?武同春窒在當場,一個意念,閃現腦海,使他心情頓形雜亂起來,安知歐化雨不是信口胡謅,企圖脫身。

不然,在剛剛問到天地會主的時候,他便發現灰衣人牟英山現身?可是,他會施展“無敵劍法”是事實,又當何解?真假難辨,除非再找到他。

“鬼叫化”可能不耐久等,跟蹤而至,開口道:“怎麼樣?”

武同春沮喪地道:“人不見了!”

“你是說歐陽一凡?”

“是的!”

“晦!你為何要離開他?’“在下去追灰衣人牟英山,把他留在此地,他卻失了蹤。”

“你問出天地會主的來歷了麼?”

“沒有,就只差這麼一點。”

“鬼叫化”吐了口氣,道:“算了,能知道這麼多已經夠幸運了,另謀別策吧!”話鋒一頓,又道:“老弟,你傳話到底傳到沒有、怎不見武少堡主露面?”

武同春真想抖露真面目,但想到帷薄不修,家中發生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還稱什麼雄,道什麼義,當下含糊以應道:“話已傳到,他還不能離山,只囑在下能辦的便代他辦!”

“鬼叫化”頷首不語。

武同春想到了白石玉,暗暗一咬牙,道:“在下還有個約會,必須即刻去赴。”

“鬼叫化”瞪眼道:“什麼約會?”

武同春不便明言,期期地道:“是一個私人過節!”

“鬼叫化”不再追問,一擡手道:“你去吧!”

武同春想了想,道:“關於‘無我大師’師徒與西門堯前輩的血債,在下誓要連本帶利索討,您老儘管放心,武同春的事,就是在下的事!”說完,拱手一揖,彈身離去,現在,他只有一個意念,殺白石玉。

不久,來到與白石玉分手的地方,卻不見人影;暗忖:“這小子莫不成真的溜了?十足的小人,說的話是不可信的。”

恨火,在心頭股股直冒。

“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武同春,為了保持你身份的秘密,以後我仍叫你‘冷面客’。你在找白石玉,是嗎?”

真是陰魂不散,武同春心緒惡劣,沒好氣地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

“黑紗女”的聲音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家事我能不關心麼?哈哈哈哈……”笑聲尖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這是惡毒的報復。

武同春忍受不了,當初凝碧是被冤枉,而現在華錦芳卻是事實,這醜事使他見不得人,對“黑紗女”來說,是最好的報復機會了。

“黑紗女”又道:“怎麼不說話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臉孔被毀,妻子又紅杏出牆,也真夠你受的……”

她還不知道武同春被毀的容貌業已恢復。

武同春咬牙道:“笑吧,儘量地譏諷把,我全認了。”

“黑紗女”道:“這不都是事實,難道是我無中生有?我愈想愈替凝碧不值,生前名節受污,又遭慘死,她……太可憐了,她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

武同春狂叫道:“夠了,不要說了!”

“你不想聽?”

“你何不殺了我,乾乾脆脆……”

“不,我要你活下去,讓你的良心殺你。”

“我的女兒遺珠呢,你把她怎麼樣?”

“她過得很好!”

“活生生拆散人家骨肉,不嫌太殘忍麼?”

“殘忍?哈哈,她知道她娘是怎麼死的,她會恨你一輩子。”

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武同春厲聲道:“‘黑紗女’,這種手段太不人道了!”身軀晃了兩晃,幾乎站立不穩。

“黑紗女”冷酷地道:“你很人道,是嗎?”

近乎哀求地,武同春悽聲道:“把遺珠還給我,我……要在她身上補償對她孃的虧欠,我求你,讓我父女生活在一起。”

一聲冷笑,“黑紗女”道:“她不要跟你生活,八年來,你沒愛過她,關心過她,再說,她如何跟你生活?把她交給那不守婦道的繼娘麼?哼,辦不到!”

武同春的心又一次被撕碎,痛苦使他喘息不止。

久久,才進出話聲道:“很好,你不給我贖罪的機會,報復吧,把殘酷的手段使出來,儘量加在我身上,反正我的心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個軀殼,我受得了,什麼都無所謂了……”身形又是一個踉蹌。

絲毫不為所動,“黑紗女”道:“這算得了什麼,你可曾想來到凝碧在死前內心有多痛苦?”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話到這裡為止,我認命。白石玉人呢?”

“走了!”

“走了?”

“不錯,是我要他走的。”

“你……憑什麼要他走?”

“因為我要你活下去,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武同春氣極狂吼道:“我要殺他,殺他,殺……”

“黑紗女”冰聲道:“你殺不了他,你無法接近他身前三丈,他殺你倒是很容易。”

武同春赤紅著雙目道:“他自己答應願跟我憑真功實力一拼生死……”

“黑紗女”道:“別一廂情願,不會有這種事的,說歸說,動劍他不是你的對手,他不會睜著眼送死,而且……他青春正盛,還想好好享受人生哩!”

武同春目眥欲裂地道:“享受別人的妻子?”

“黑紗女”無情地道:“華錦芳甘願,你又能怎樣?”

武同春不願再聽下去了,否則他會發狂,這種事,“黑紗女”是拍手稱快的,等於幫助她報復,厲哼一聲,道:“我會找到他的,他逃不了……”

“黑紗女”道:“他如果不想見你,你絕對找不到他!”語聲漸漸遠去。

這是條廢棄了的驛道,路面全為野草覆蓋,但仍有路的輪廓,行人在大路中央走出了另一條小路。

日正當中,前後不見人影。

武同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走上這條馱負在棄道中的荒涼小路,此刻,他像個遊魂,沒有目的,沒有思想,過重的心靈負荷、使他變成了麻木。

正行之間,一陣“沙!沙”之聲傳入耳鼓,武同春從迷茫中回過神來,轉頭舉目望去,只見一頂綠色大轎,由四名壯漢擡著,自後冉冉而至。

從穩健的腳步看來,四名壯漢是江湖人物,而非一般的轎伕。

武同春側身讓路,轎子擦身而過。

別人擡轎路過,根本與他無涉,他沒有理會的必要。

幾句極輕的對話,傳了過來“存心避邪,偏逢煞星,那就是他。”

“‘冷面客’?”

“誰說不是!”

“快走,別讓他看出破綻。”

“他又不是千里眼……”

“少廢話!”

聲音極低,換了旁人,絕對聽不到。

但武同春功力深厚,三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聽了一個字不漏,登時心中疑雲大起,清叱聲:“站住!”八步趕蟬,超到頭裡,返身攔住。

四名擡轎的壯漢臉色大變。

武同春再次道:“轎子放下!”

語冷如冰,含有使人無法抗拒的威力,四壯漢乖乖放下轎子,其中之一道:“朋友意欲為何?”完全是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轎子裡是什麼人?”

四壯漢瞪著眼,沒一人答腔。

轎子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什麼人阻路?”

最先頭的一個道:“是……是一位江湖朋友!”

武同春冷哼一聲道:“你們方才曾提本人的外號,什麼江湖朋友?”

女人的聲音道:“是‘冷面客’麼?”

“不錯!”

“因何阻路?”

“芳駕何人?”

“怪了,天下人走天下路,這不是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吧!”

“彼此河井不相犯,朋友算什麼意思?”

武同春大感為難,憑對方的幾句話,攔下了人家,連人家的來路都不知道,而且,轎中人的聲音很陌生,不過,照擡轎人口氣,內中必有蹊蹺,不會說“別讓他看出破綻”這句話,不管怎麼樣,非弄明白不可。

當下硬起頭皮道:“這轎子裡藏有蹊蹺,在下要過目。”

“什麼,你要過目?”

“不錯!”

“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也無妨!”

“‘冷面客’,你是恃技凌人麼?”

“隨你怎麼想好了!”

“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居心何為?”

“先報上來路?”

“回孃家省親的,報什麼來路?”

“如此打開轎門!”

“你……”

勢成騎虎,武同春把心一橫,???“要在下動手麼?”

四個擡轎的,看來都有兩下子,但人的名,樹的影,碰上了“冷面客”,豈敢妄動,隻眼巴巴地望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轎簾陡地飄起,捲上轎頂,轎子裡坐的是一個芙蓉美面的少婦。

武同春眼前一亮,心卻沉了下來,轎子裡沒什麼異樣,但對方明明提到“冷面客”三個字,還說快走,別讓自己看出破綻,絕不是無的放矢。寒聲道:“什麼來路?”

少婦柳眉一緊,道:“有這必要麼?”

“是有此必要!”

“到底為什麼?”

“不必告訴你。”

“你認識我麼?”

“認識就不會問。”

“既然不認識,我隨便捏造一個來路,你又怎能分辨真假?”

俐口伶牙,態度從容,顯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請下轎!”

少婦粉腮一變,道:“‘冷面客’,你一個堂堂武士,無理欺侮一個婦道人家,不怕被人齒冷?”

武同春橫著道:“齒冷由人去冷,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少婦眸光連閃,道:“你總該說個理由呀?”

武同春冷沉地道:“你手下方才曾提及在下外號,又說別露破綻,這不是理?”

少婦格格一陣嬌笑道:“這算什麼理由?你‘冷面客’名氣大,誰見了不認識,怕你找麻煩,他們隨便說了兩句話,想不到反而招來麻煩……”

武同春已經鐵定了心,冰聲道:“我說下轎!”

“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檢查一下轎子。”

“這……沒來由……”

“下轎!”語意堅決,是命令式的。

“好吧!反正你武功高,自可率性而為,下轎就下轎。”說著,真的飄身出轎,向旁邊一側身,手指轎內道:“請檢查?”

武同春目光掃向轎中,不由為之一怔,轎內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登時大感尷尬,出不了聲。

少婦冷笑了一聲道:“滿意了麼?”

武同春不死心,但又無可奈何,一擺手道:“去吧!”

少婦深深吐口氣,坐回轎中,拉下轎簾,四壯漢抬起,如飛而去。

武同春窒在當場,越想越不對勁,這裡是有文章,可是偏偏看不出端倪,對方如是男人,可以用強,而對方是個女的,不能失了分寸。

突地,他發現轎子停放過的位置,有些刺目的斑漬,近前一看,厲呼道:“血!”

這血當然是轎子裡滴落的。

武同春的心抽緊了,立即領悟過來,問題發生在墊座之下,那頂大轎,在座位下藏一個人是非常便當的事。

顯然,藏的不是屍體便是重傷者,會是誰?抬頭望去,轎子已沒了蹤影。

當然,他不會就此放過,對方提到他的名字,極可能與他有關,當下立即彈身順路追了下去。

一口氣追了四五里,不見轎子的蹤影,武同春剎住勢,暗忖:“不對,以自己的速度而論對方就是飛,也不可能超出兩裡之外,自己耽擱的時間並沒多久。”心念之中,回身四下遙掃。

來路的左側方,有座小廟的影子,餘外四下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可資隱藏的地方,於是,他當機立斷,彈身往回奔,測向小廟。

奔到臨近,一看,果然是間敗落的小廟。

他迫不及待地縱身越垣,登上屋頂,目光掃處,精神大振,那頂大轎,停放在磚苔砌草的院地中。

那小婦和四個壯漢圍在轎邊竊竊私語。

武同春飄絮般瀉落院地。

驚呼聲中,少婦與四壯漢紛紛彈退,恐怖之情,溢於言表。

武同春掃了轎子一眼,冷極地道:“轎座下面是什麼東西?”

四壯漢登時臉色變灰,目爆駭芒。

少婦目珠連轉之後,厲聲道:“‘冷面客’,你到底目的何在?”

武同春道:“在下問轎座之下是什麼東西?”

“這與你何干?”

“別浪費脣舌,坦白說出來吧!”

“才殺好的豬羊,帶回孃家去的。

武同春愕然,難道真的是豬羊?心念數轉之後,道:“打開來看!”

少婦粉腮連變,寒聲道:“豬羊牲體,有什麼好看的?”

“也許就有好看!”

“我不明白,彼此素昧平生,為什麼要橫裡找岔?”

“這破廟是你孃家?”

“怪了,歇歇腳不成麼?”

“好,現在打開。”

“你不信自己打開看吧!”

武同春暗暗一咬牙,拔出露刃.把轎挑了翻卷在轎門上,一陣重濁的喘息聲發自座下,心裡立知有異。探半身用手揭起座墊,登時頭皮發炸,“呀”地驚叫一聲,連退了三步。

座墊下,赫然蜷曲著一個血污狼籍的老人。

抬頭掃去,少婦與四壯漢已逃得無影無蹤。

武同春不遑去追趕對方,他要先明白轎子裡重傷的是誰。

劍揮處,轎子被劈開,扳開座板,血人舒展開來,仔細一審視,登時鼻息皆窒,血脈也停止了運行,狂叫一聲:“師叔!”

被塞在座廂內的血人,赫然是昨晚初逢的師叔歐化雨,遍身血污,業已奄奄一息,距死不遠。

那少婦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對歐化雨下這毒手?武同春目中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想去追對方,但又不能扔下垂危的師叔不管,想了想,還是救人要緊。

他把歐化雨用雙手捧抱下地,平放著,只見他身上盡是創孔,皮翻肉轉,像無數張嬰兒的嘴,令人不忍卒睹。

“師叔!師叔!……”他一迭聲地叫喚著。

歐化雨只微微動了動,沒反應,暴睜著的眼,像死魚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神,臉上還留著痛苦的表情。

用手仔細一探,脈息已成遊絲,若斷若續,不單是外傷,內傷也極嚴重,從蒼白的膚色看來,是失血太多,一顆心頓起痙攣.八成是回生乏術了。

他後悔,一時大意,縱走了對方。

歐化雨化名歐陽一凡,身任天地會右護法,是什麼人敢對他下手?那少婦真有這份能耐,還是兇手另有別人?如何施救呢?他感到束手。

一時之間,求助無門,人不能不救,照一般習慣上的做法,是以本身內元,助傷者回復生機。

但傷到這種程度,在外來的真氣撞擊之下,很可能反速其死,不救是準死,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希望出現奇蹟……於是,武同春跌坐下去,手指按點“脈門”,小心翼翼地把真元由指尖迫出,徐徐注人“脈根穴”,這種獨特的手法,是“玄黃經”所載的。

歐化雨鼻息粗重起來。

武同春希望大增,縱使救不活,也得問幾句話。

突地,歐化雨的身軀震顫了一下,鼻息中止,斷了氣。

武同春陡然鬆手,欲哭無淚,相認不到一天的師叔,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死得這樣慘,沒留半句話,連師門的稱謂也沒交代。

木然成癡,枯坐如一尊石像,心身全麻木了。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才滾滾而下。

一陣大慟之後,他開始想:“那少婦是誰?什麼來路?為什麼要以如此殘酷的手段殺害歐化雨師叔?是仇還是……”

憑空想是不會有結論的,必須設法摸出對方的底。

於是,他強忍悲憤,在小廟旁選了個高亢之地,埋葬了歐化雨。

陽斜夕照中,武同春站在這堆新土之前,作最後的憑弔。

突地,他感覺身後來了人,這是一個拔尖高手本能上的反應,十分微妙,說不出道理,他冷冷地開了口:“什麼人?”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是在下!”

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武同春電疾轉身,眼前站著的是白石玉,想不到他會自己找了來。

武同春血行加速,殺機玄熾,咬牙道:“姓白的,此地風水好麼?”

白石玉無所下地道:“很好,是不惡!”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你喜歡此地麼?”

白石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好風水,見臺當然也不例外。”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我倆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此地。”

白石玉搖手道:“在下不是來打架的,別說得那麼難聽,在下是……”

武同春雙目一紅,道:“我們是如何約定的,你說話是放屁麼?”

白石玉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兄臺被尊為第一劍手,應該保持風度,豈可口出惡聲!”

武同春手按劍柄,怨毒至極地道:“什麼風度?哼!你這敗德的小人,淫人妻子,我代武同春殺你。”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這簡直不像人話……”

“你根本不是人,對你用不著說人話。”

“拿賊拿贓,提奸捉雙,你看到我跟華錦芳睡覺了?”

這句粗鄙不堪的話,更使武同春受不了。

這禽獸居然恬不知恥,振振有詞,“嗆”地一聲,霜刃出了鞘,眸中的殺機,幾乎凝成有形之物,令人看了,不寒而粟。他不再開口,作成了起手之勢。

白石玉向後退了一個大步,依然從容地道:“兄臺目前迫切地要找到四男一女,對麼?”

武同春心頭一震,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白石玉道:“要不是碰上他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怎麼會知道兄臺在此地?”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心念由轉:“目前急切要知道的是那少婦的來路,這機會不能錯過,至於白石玉這筆帳,隨時可以算。”心念之中,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向兄臺通風報信呀!”

“對方什麼來路?”

“記得以‘見血倒’毒針暗算你的‘牡丹夫人’麼?”

“記得,怎麼樣?”

“那少婦就是她的傳人。”

聞言之下,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厲聲道:“這麼說,他們是天地會的白石玉點頭道:

“誰說不是?”

✯✯✯✯✯✯✯✯✯

武同春愕住了,師叔歐化雨天地會的右護法,他們怎會對他下毒手難道他的身份已經被對方知道了?當下脫口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他?”

白石玉挑眉道:“他,他是誰?”

武同春手指眼前的新土,道:“天地會右護法!”

“歐陽一凡?”

“是的!”

“墓碑……歐化雨,怎麼回事?”

“這是他的真名。”

“那他們說的不錯了,是有這回事……”

“怎麼說?”

“說他與你勾搭,吃裡扒外,犯了判逆大罪!”

武同春仰首望天,痛憤交集,他想起在河灘與師叔對話時,灰衣人牟英山曾經出現,不用說,這情況是那老匹夫發現的,當時去追牟英山沒追上,回頭時師叔已不在,還以為悄然離去,想不到竟遭毒手。

白石玉接著又道:“聽他們的口氣,歐化雨曾遭酷刑,但他沒招供,他們是準備帶他回會壇的,卻被你中途截下!”

這一說,證明身份還沒泄,武同春紅著眼道:“那少婦叫什麼名字?”

“這倒不清楚,他們沒提,只知道她是‘牡丹夫人’的傳人。”

“人在何處?”

此刻當在數裡外了。

“我非逮到她不可,什麼方向?”

“往東,不過中途是否改變就不得而知了。”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那先了斷我們之間的事!”

白石玉搖搖頭道:“這是場誤會,不該兵戎相見。”

星目一瞪,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什麼,你說這是誤會?”

白石玉道:“不信可以去問華錦芳。”

武同春道:“不必,先殺你,再殺她!”

白石玉喘口氣,道:“你這樣任性而為,必貽終生之憾!”

武同春殺氣蒸騰地道:“你自己說的,我們憑真功實力一決生死,不算話?”

白石玉淡漠地道:“此一時,彼一時,在下後來想通了,實在犯不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

“就說是女人也無妨!”

“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

“在下曾讀詩書,當然會寫,見臺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藍,切齒道:“姓白的,裝佯救不了你。”

說著,霜刃橫了起來,又道:“你這種人死了不必埋!該曝屍以傲效尤。”

冷笑數聲,臉色一沉,白石玉眸中厲芒一閃,道:“別以為我怕了你,只是不願殺你,你並沒什麼了不起,我要下手,你沒機會出劍!”

他是頭一次用這種口吻說話。

武同春目中殺芒暴射,正待……白石玉鬼魅般倒飄到三丈之外,寒聲道:“在這個距離之內,看是誰出手快?”

武同春恨極欲狂,他又失算了,不該跟對方鬥口,應該早早下手的,對方所恃的是身法與銀線般的奇詭暗器,能在三丈之外出手,而這距離,對用劍是致命傷,因為夠不上部位,上步出劍,說什麼也沒對方的暗器快,但就這樣任由對方弄鬼麼?當然不,沉哼一聲,彈身出劍,快如電閃。

人影一晃,白石玉幽靈般變換了位置,仍是三丈距離,劍術再高也沒用。

氣極之下,武同春口不擇言道:“白石玉,你不敢打便是雜種!”

白石玉以牙還牙地道:“你連姓名都不敢報出來,是什麼種?”

暮在此刻,一個蒼洪的聲音道:“哪位是第一劍高手?”

武同春與白石玉同感一窒。

一個五十出頭的半百老者現身出來。

武同春一看不認識,心裡不由嘀咕起來,不知是哪一個好事的給自己安上了“第一劍手”這外號,今後的事情可多了。

白石玉插口道:“就是這位‘冷面客’!”

武同春遙遙瞪了白石玉一眼。

老者朝武同春打量了幾眼,拱手道:“少俠,幸會!”

武同春冷冷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老者沉聲道:“奉家主母之命,尋訪少俠……”

武同春愕然道:“令主是誰?”

老者神秘地道:“見了就知道。”

武同春淡淡地道:“閣下不說明事因,在下不准備加以考慮。”

老者微一皺眉,道:“小老兒只奉命相邀,別的不便饒舌。”

武同春道:“如果在下不應命呢?”

老者再次拱手道:“希望少俠俯允,以免小老兒為難,家主母奉邀,可以說是請求。”

武同春頗感為難,這種無頭約會,根本無法判斷內裡的文章,當然,他可以一口拒絕,但又捺不住那好奇之心。

而且看這老者,是個正派人物,目光正而不邪,神情也很開朗,不過,人心險惡,誰能料得定呢?白石玉仍遠遠站著,冷聲接口道:“好歹總得說出理由,哪有悶葫蘆賣藥,強要人買的道理。”

老者看看白石玉,又看看武同春,根本摸不透兩人之間的關係,剛才的情況,顯示雙方在動手,而言語間,似乎又互相關切,略作沉吟,道:“小老兒只能說一點,家主母有極重要的事奉懇,非少俠莫辦。”

武同春有些茫然地道:“貴主母認識在下?”

老者道:“僅是聞名。”

武同春道:“既然素昧平生,怎知在下能於效勞?”

老者眉毛一掀,道:“就憑‘第一劍手’四個字。

頓了頓,又道:“敝上草居,離此並不大遠,無論如何,請小俠枉駕一行。”

白石玉又接口道:“既然人家是誠意相邀,兄臺何妨走上一趟?”

武同春轉頭道:“我們的事呢?”

白石玉道:“有的是時間解決,不爭這一時半刻。”

武同春著實不甘心,但白石玉滑似游魚,鬼詐百出,而且這過節是不能當第三者之面抖露的。

心念之中,暗暗一挫牙,道:“下次什麼地方找你?”

白石玉似乎早有定見,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不會走遠,明天日午為限,不離附近五里,如何?”

武同春道:“好吧!就這麼說定了。”

其實這句話是多餘,白石玉的字典裡沒有“信”字,他明明知道,但不能不說。

白石玉道:“一言為定!”

語意倒是滿堅決的。

老者側身道:“小老兒有僭帶路,少俠請!”說完,挪動腳步。

武同春懷著既好奇,又困惑的心情,隨著老者上路。

這是一座孤立在野曠中的巨宅,四周古柏圍環,一條寬闊的馬道,在古柏夾峙中直通在門。

武同春隨著老者來到在門前,已是起更時分。

巍峨的門樓很夠氣派,但顯得有些古舊。老者叩開了在門,領著武同春運入深深庭院,穿門入戶,一路靜悄悄不見人影,武同春在想:“這是什麼人家,女主人是誰,巴巴地派人找自己來,到底為了什麼?……”到了第三重院落,老者才停下身來。

迎面是大廳,廳裡燈火通明,但依然不見人影,武同春下意識地感到氣氛迫人,從進大門以來,除了應門的,沒見到第三個人。

老者開口道:“屈駕稍候,容小老兒入內通稟!”說完,拱了拱手,上階繞過長廊,消失在角門裡。

廳門是敞開的,從外面可以看到堂皇的佈置,表面上看來,不是致仕的顯宦,便是退休的富豪,沒有江湖氣。

工夫不大,廳內人影浮動,老者隨之出現,側身肅容道:“累少俠久候了,敝女主人請少俠入廳相見!”

武同春定了定神,昂首舉步,上階、跨入廳中,目光掃處,不由窒住了,一個貴婦打扮的白髮老嫗,端坐居中,手裡拄著一根黑黝黝的藤杖,兩名青衣婢女侍立身後,這老姬並不陌生,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墨杖夫人”。

不久前的一幕,電映心頭,“九尺二”揀選傳人,四下蒐羅資質好的年輕人,不合意就予以殺害。

“墨杖夫人”的一個遠房侄孫,便是被害者之一。

心念未已,只聽“墨杖夫人”悠悠開口道:“少俠請坐!”

武同春回過神來,忙抱拳道:“夫人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墨杖夫人”擡手道:“請先坐下,再慢慢地談!”

武同春挪步到側方,告了坐。

另一名小婢從屏風後走出,獻上香茗,然後退去。

武同春忍不住又道:“夫人有話就請明示,晚輩不能耽延太久,另外有事待辦!”

“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誼,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頭,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閃,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問得少俠姓名……”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晚輩一向以‘冷面客’為號,因某種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請夫人海涵!”說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皺眉,道:“那就算了,少俠號稱第一劍手,傳聞中,劍法無敵……”

訕訕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謬加之同,晚輩絕對不敢以第一劍手自居。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俠太謙了!”話鋒一頓,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俠是戴了面具的,是麼?”

心頭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訛,晚輩是戴了面具。”

點點頭,“墨杖夫人”道:“好,我們言歸正傳……”

武同春巴不得這一聲,立即接口道:“晚輩洗耳恭聽!”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著人尋訪少俠,目的在情重少俠救活一個人人!”

武同春大感錯愕。消人一緊,道:“救冶人當請歧黃聖手,晚輩對此道是門外漢。”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黃聖手無能力力,少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選。”

武同春茫然道:“這……晚輩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經地道:“這病人得的是怪症,真正的歧黃高手無能為力,唯有你‘第一劍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這……晚輩仍是不解?”

“說明了少俠就懂!”

“那就請明言了吧!”

“少俠聽說過‘乾坤一劍’這名號麼?”

武同春徵了徵。深深一想,雙睛發亮道:“聽說過,‘乾坤一劍’是數十年前的劍道翹楚,劍下沒有二招之敵,但早已失蹤,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現,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沒失蹤,幾十年來,禁錮在獄中。”

武同春驚聲道:“禁錮在獄中?”

“墨杖夫人”頷首道:“不錯,是在獄中,所以特請少俠破獄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極,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獄!”

“心獄?”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獄,無以自拔!”

“這……晚輩不懂?”

“索性告訴你,“乾坤一劍’便是拙夫!”

“奧!”

“他是劍癲!”

世間聽說有“花癲”,卻從來沒聽說過“劍癲”這名稱,不由膛目道:“劍癲?”

“墨杖夫人”道:“不錯,劍癲,嗜劍成僻,由僻轉癲!”

武同春睜大了眼不知所對。

“墨杖夫人”接著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過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沒碰到過兩把以上的對手,於是,他鬱鬱寡歡,性格大變,回家來連老身都不與交談……”

武同春搖頭道:“這可就是奇絕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無敵手。證明劍術已經登峰造極,這是一般武林人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鳳毛麟角,百年難見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為何反而不樂呢?”

“墨杖夫人”吐口氣,道:“人各有性,許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頭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卻找不到對手,於是,又感到孤獨、乏味、空虛……”

輕輕一咬下脣,武同春凝重地道:“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難道說……幾十年來都沒碰到堪與頡頏的對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沒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數十年間,並不乏傑出的劍手,比如‘至上劍客’華容,就不是庸手……”

“話是不錯,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敵。”

‘無敵劍’武進呢?”

“不是對手!”

“較量過?’“嗯!”

武同春的情緒略顯激動,目芒一閃,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敵?”

“不,唯一的例外。”

“什麼例外?”

“武堡主兩招才落敗。”

“兩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動了,想不到父親號稱“無敵劍”,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劍”兩招。他同時也明白所謂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為;能與“乾坤一劍”放手一搏麼?心念之中,將頭連點,道:“晚輩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輩與……”說到這裡,他不知道如何稱呼“乾坤一劍”,因為他連對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話道:“老身把話說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後,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為什麼?”

“樹大招風,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個字出,覺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輩肯麼?”

“當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個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聽一次,如發現傑出劍手,便邀來印證一次……”

“幾十年來都這樣?”

“是的!”

“結果仍然沒有對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並非為名,而是為了滿足劍癖。”

“晚輩蒙召就是為了這個?”

“一點不錯!”

“晚輩該如何做?”

“儘量勝他,讓他息了找相當對手放開一搏的念頭,也可以說是讓他了卻這生平之願,安下心來度晚年。”

武同春本來沒有爭勝鬥強之心,但為了當年父親兩招落敗這句,他要盡力一試;否則,無雙堡這三個字便成了諷刺了,當下沉聲道:“晚輩成麼?”

“少俠既被稱許為‘第一劍手’,不會是浪得虛名,不過……”

“不過什麼?”

“有句話先說明,以免發生不良的後果。”

“夫人明示?”

“拙夫蟄伏了這多年,性格變得更加怪癖,話雖是印證劍術,不過……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頭一緊,道:“難道會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俠如果不願冒這險,可以離開,此事作為罷論。”

武同春笑笑道:“身為武士,有些險是必須冒的,而且這是相對的問題“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俠,老身有個無禮之請。”

“夫人請講?”

“如果少俠功力勝過拙夫,請點到為止。”

“當然!不過……”

“少俠不必說老身也知道,這請求跡近自私,如果萬一少俠力有不逮,老身會全力阻止發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為定!”

四支牛油巨燭,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晝。

武同春嶽峙淵停,與“乾坤一劍”對立。

階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當凝重。

現場只三人。

“乾坤一劍”白髮蕭蕭,但神氣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開口道:“能有這機會向老前輩討教,晚輩深感榮幸”

“乾坤一劍”聲音不帶半點感情地道:“什麼榮幸不榮幸,這些套語少說。你今年多大年紀?”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沒把握,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以免老夫落個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沒討教之前,無法判定有沒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你號稱‘第一劍手’?”

“那是別人胡亂加的頭銜,晚輩從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釣譽,浪得虛名之徒,那對劍道是一種玷辱。你聽清楚,今夜之鬥並非印證。”

“墨杖夫人”老臉為之一變。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該是什麼?”

“乾坤一劍”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虛有其表,可能會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輩僥倖能接下老前輩幾手呢?”

“乾坤一劍”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劍,從此武林中將再沒有‘乾坤一劍’之名。

武同春氣定神閒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學無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謂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計較得失呢?”

“乾坤一劍”瞪眼道:“你還不配教訓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據理而言罷了,怎能稱之為教訓。”

“乾坤一劍”冷哼了一聲,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劍!”隨說,手中劍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異一般劍術的起手式。

“乾坤一劍”目芒一閃,道:“慢著,你得先交代門戶,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轉,據“墨杖夫人”說,當年父親在對方手下兩招落敗,自己縱然不爭名,但對父親而言。總是件生平事,身為人子,自不能無動於衷,當下沉聲道:“無雙堡門下!”

“乾坤一劍”顯然很震驚,慄聲道:“你是‘無敵劍’武進門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劍”打了個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門出身,還夠份量,準備!”

“武同春胸中豪氣大盛,他決心要扳回父親‘無敵劍’的名譽,凝聲道:“請!”

雙方閉上口,凝神對峙。

場面冷寂下來,但空氣卻緊張到了極限,武同春絲毫也不敢鬆懈,他面對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誤,便將遺恨。

雙方成了雕像,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與劍已成為一體。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氣凍結了,誰也無法逆料結果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場面充滿了蕭殺之氣,劍身映著燭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

彼此心裡明白,碰上了生平勁敵,勝負取決於剎那之間。

半個時辰了一個時辰!

在比斗的雙方,沒感覺到長時間的消逝,因為心無二念,而旁觀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個時辰有十年那麼長,尤其有一個是她的老伴,她當然關切,堆滿皺紋的前額,綴滿了汗珠。

“呀!”

“呀!”

暴喝聲撞破了凝凍的空氣,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當然出手是有先後的,但太微了,簡直分不出來。

只見兩道不同色的劍光,閃耀絞扭,乍起倏滅,碰擊聲清越繞空,久久不絕,令人心膽俱寒。

雙方的距離,拉長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誰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麼一瞬,場面又是靜止,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武同春戴著面具,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

“乾坤一劍”老臉可就難看了,連連抽動之後,狂聲大叫道:“我輸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氣,脫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結局。”

武同春內心激盪如濤,他勝了,還好像是在夢中,能一招而勝“乾坤一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晚輩僥倖了!”

“鏘”地一聲,“乾坤一劍”的兵刃,成為兩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為之瞿然而震,同時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悵憫,折劍,表示從此不再談劍,事實上,“乾坤一劍”的確是一位相當超卓的劍手,自己如不是奇緣輻輳,這輩子休想與他對劍,當下期期地道:“老前輩,晚輩……十分惶恐!”

“乾坤一劍”仰天狂笑數聲,道:“老夫算了生平大願。‘冷面客’,你是百年來第一劍手,老夫從此以後再不談劍了!”話說的很豪邁,但掩不住失敗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對方几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辭,怔在了當場。

“乾坤一劍”緩緩轉身,離去。

一個無敵劍手,就如此結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顯激動地道:“心獄已破,他可以安享餘年了,老身謹此致謝!”

武同春收起了劍,道:“不敢當夫人謝字,晚輩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顏一笑道:“少俠的確是百年罕見奇村,不愧第一劍手之稱,老身折服。”

武同春訕訕地道:“夫人謬讚,晚輩不勝惶恐!”

“墨杖夫人”側身肅客,道:“大廳裡坐,容老身稍盡地主之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輩尚有約會,就此告辭!”

“少俠如此就走,豈非令老身不安?”

“往後如有機會時,當再拜謝。”

“少俠一定要走?”

“是的,請恕失禮!”

“此番借重少俠鼎力,治癒了拙夫劍癲之症,使其得以自心獄之中解脫,成為正常人,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無以報……”

嚴格說起來,這種治法,近於殘忍,一個蓋世劍手,硬設法要他落敗,實在是空前絕後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這是晚輩願意的,說不上恩,也談不上情。”

“墨杖夫人”情意殷殷地道:“此刻距天明已經不遠,無論如何屈駕容老身敬一杯水酒,少俠如要堅拒,便是不賞面了。

武同春暗忖:“白石玉說過,等候到日午前,現在已將黎明,他很可能不在原處,而且‘墨杖夫人’留客情殷,不答應便是無情!”心念之中,道:“晚輩應命!”

“墨杖夫人”下階落院,揀起地上斷劍,凝視了片刻,老臉泛起了一陣異樣的表情,顯然,她表面上故作無事,內心仍然不免有所感觸,武人好名,千古定例,而她卻毀了丈夫的名。

武同春勝了“乾坤一劍”,並沒有欣喜的感覺,反而覺得空虛,他也無法分析,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久久,“墨杖夫人”才回過神來,道:“請隨老身來!”

剛剛進人廳中坐定,那管家老者隨即出現。

“墨杖夫人”道:“李管家,有事麼?”

老者躬身道:“酒菜業已齊備,該擺在何處?”

“墨杖夫人”想了想,道:“就搬來此地吧!”

老者應命而去,不一刻,原先的兩名侍女和兩名粗婢,端來了酒萊器皿,拉桌布椅,只片刻便已舒齊,粗婢退下,兩名侍女留侍。

“墨杖夫人”肅客入座,開始飲宴,富豪人家的派頭,高貴的器物,配以精緻的菜餚,在一般的酒店是享受不到的。

天明、日出,酒興闌珊。

武同春正待開口告辭……管家的老者,形色倉惶,匆匆走了進來,慄聲道:“稟夫人,天地會特使在外廳求見!”

武同春意外地一震。

“墨杖夫人”變色道:“什麼,天地會特使?”

“是的!”

“怎麼說?”

“要面見夫人!”

“奇怪,老身從不干預江湖事,天地會怎會找上門來??“夫人能接見麼?”

“好,老身馬上到!”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

武同春忍不住道:“天地會特使上門,準沒什麼好事!”

“墨杖夫人”皺了皺眉頭,道:“少俠寬坐片刻,老身去去就來!”

武同春起身道:“夫人只管請便!”

他本待要走,聽說天地會道特使來到,他不想走了,好歹得知道下文,說不定與自己有關。

兩名侍女伴隨“墨杖夫人”離去。

武同春枯坐了片刻,起身到小院中踱步,猜不透其中蹊蹺,想出去看看,又怕節外生枝,給主人帶來麻煩,因為他與天地會之間水火不容。

突地,侍女之一匆匆奔來,抓起“乾坤一劍”自折的兩截斷劍便走。

武同春心中一動,開口道:“姑娘,怎麼回事?”

侍女吐口氣,道:“對方要逼迫主人加人天地會!”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要這斷劍何用?”

侍女道:“夫人要以此證明家主人已經退出江湖!”說完,掉頭疾走。

武同春心念一轉,尾隨而出,到了外廳邊,只聽一個極度春耳熟的聲音道:“夫人,本特使奉命以禮敬請,請夫人三思!”

話聲入耳,不由血脈賁張起來,他聽出是天地會巡監童光武的聲音。

“墨杖夫人”悻悻的聲音道:“童特使,請上覆貴會主,拙夫已折劍為誓,退出江湖。”

“這很難!”

“什麼意思?”

“敝會主一旦決定一件事,從不更改!”

“這……豈非強人所難?”

“尊夫當年名震寰宇,劍下無二招之敵!這等身手,棄之太可惜,該在武林中一展雄才,共襄偉業。”

“老身無法應命!”

“夫人可要想好了,本使重說一遍,敝會主不會改變已經決定的事。”

“又怎麼樣?”

“本會一向的原則是,非友即敵,而本會不輕易放過敵人。”

“是威脅麼?”

“隨便夫人怎麼解釋,本使告辭,明日午正,將再造府聆取回音。”

“不送!”

“免!”

武同春意念一轉,趕緊門入角門,他不願在此地現身動手,以免增加“墨杖夫人”夫婦的麻煩。

童光武昂首而去。

武同春疾趨廳門,抱拳道:“夫人,晚輩告辭,有急事待辦!”

不等“墨杖夫人”的反應,立即轉身向外走去,到了在門外,只見五騎馬已在十丈之外了。

審視了一下形勢,武同春斜裡掠身抄截,疾逾鷹隼。

童光武一行五騎,奔到了岔道口。

“停住!”喝話聲中,武同春現身出來。

童光武厲叫一聲:“冷面客!”

四名隨行武士,一聽“冷面客”之名,登時面色慘變。

武同春冷極地道:“下馬!”

童光武陡地一夾馬腹,那匹坐騎撥開四蹄,狂奔而去,四名手下也跟著催馬,武同春冷哼一聲,展開身法,兩個起落,與童光武的坐騎馳了個並齊。

手掌揮處,童光武離鞍而起,飄落地面,那騎空馬,眨眼便沒了影兒,四名手下,那敢停當,乘機溜去。

武同春兀立在童光武身前,寒聲道:“姓童的,拔劍自衛!”

童光武自忖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卻脫不了身,硬起頭皮道:“你準備怎麼樣?”

武同春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道:“殺你!”

童光武雖說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也並非庸手,而且身為江湖第一大幫會的巡監,當然不能表現得太窩囊。

“嗆”地拔出劍來,冷厲地道:“‘冷面客’,你少張狂!”

霜刃徐徐出鞘、橫起。

隨著武同春的霜刃出鞘,現場頓時充斥恐怖的殺機。

走不脫,只有拼命一搏,童光武聚氣凝神,準備全力以赴,現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有援手來到。

但,這只是夢想,事實上不可能,天地會中除了會主沒與武同春交過手外,找不出堪與匹敵的高手。

武同春冷酷地道:“童光武,本人特別讓你先出手,免得你死不瞑目。”

事實如此,童光武也不想口頭上相鬥,沉哼一聲,手中劍倏然劃出,意存拼命,出手的勢道相當驚人。

他曾挑戰過武同春,但當時武同春並未施展玄黃劍法。

白光騰起,悶哼倏傳,童光武連退了四五步,臉孔起了抽扭,長劍下垂,持劍的手鮮血長流。

武同春欣身上步,寒聲道:“姓童的,現在你死而無怨了!”

情急拼命,童光武猛然揮劍。

“鏘”地一聲,童光武的兵刃脫手飛去,武同春的劍尖,抵上他的心窩。

童光武面色倏呈死灰。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收劍回身,一看,來的竟然是白石玉,登時殺機更熾,怒聲道:“你什麼意思?”

白石玉道:“我說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咬牙道:“為什麼?”

“當然有極大的理由!”

“什麼理由?”

“將來你就知道。”

“白石玉,你也是本人要殺的對象,你自身難保,還庇護別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我先殺他再宰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你絕對辦不到,你下手,我便出手,現在我倆之間的距離是三丈,但我不會比你慢,他倒下,你一樣倒下。”

武同春憤怒交迸,但也十分困惑,他想不透白石玉為什麼要維護童光武,當下一挫牙道:“你無妨試試看?”

說著轉身……白石玉厲叫一聲:“躺下!”

武同春曾吃過他的虧,可真的不敢大意,聞聲之下,藉轉身之勢,斜斜閃出兩丈之外。

童光武乘機電閃而遁。

白石玉面帶冷笑,看樣子他沒真的出手。

只是虛張聲勢,製造童光武脫身的機會。

武同春恨到了極外,一個飛彈,迫到白石玉身前八尺之地,半話不吭出手就是一劍。

白石玉似看準了武同春會來這一手,在劍芒閃動的同時,劃了開去,動作快捷得似幽靈般。

套一句俗話,武同春氣得七竅冒煙,對方憑仗身法,不肯正面應戰,功力再高也是枉然,氣極狂吼道:“白石玉,你是男子漢麼?”

白石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隨便,男人、女人,不都一樣是人。”

武同春牙癢癢地道:“你庇護童光武的目的何在?”

白石玉道:“受人之託!”

武同春瞪眼道:“誰?”

白石玉一字字地道:“黑紗女!”

武同春心頭狂震,張著口說不出話來。

“黑紗女”竟然會託白石玉庇護童光武,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黑紗女”是天地會的敵對者,曾有不少會徒毀在她的手下。

而童光武是天地會的巡監,又是會主千金“魔音女”的愛人,這關係怎麼也拉不上。

白石玉相當狡猾,一定是他信口開河,他之縱走童光武,一定另有原因。

武同春忍著氣鎮定了一下心神,寒聲道:“白石玉,你說‘黑紗女’託你維護童光武?”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不錯,正是如此!”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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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她沒說,在下也不知道,總是有原因的。”

“你不知道,而你答應了?”

“那是沒辦法的事,在下不敢拒絕她。”

“真的是如此?”

“假不了!”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答應替她保護別人,她有沒有答應保護你?”

白石玉眉毛一揚,道:“有的,有的,這是條件互惠。”

目中殺芒一閃,武同春腳步一挪,道:“我現在殺你,她也會現身保護?”

白石玉聳聳肩,微一莞爾,道:“兄臺,如果在下不跟你正面交手,你便殺不了在下,而在下之所以改變當初的諾言,是‘黑紗女’一再交代的,並非在下出爾反爾。”

武同春不屑地道:“當然,很好的藉口,但那是你與她之間的事,跟本人無涉,她保護你,本人殺你,是兩回事,對麼?”

白石玉聲音一冷,道:“在下說過這件事是場天大的誤會,兄臺何不先問問華錦芳本人,明白情況之後,再找在下理論?”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眼見是實,還有什麼好問的?你們可以詭詞以辯……”

白石玉道:“兄臺的心意在下明白,其實何必替武同春操心,他不會戴綠頭巾的!”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直插入武同春的心房,這是他心靈上無法彌縫的巨創,這巨創使生命對他失去了意義。

他曾經考慮到解脫,只是為了女兒遺珠,以及欠人的,人欠的,他必須有所交代,所以才活下去。

他開始發抖,目中的厲芒似乎銳利得可以殺人,一顆心在滴血……白石玉笑了笑,又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看開些,不必太認真。”

每一個字,都像鑽心的利箭,這是有意而惡毒的譏諷,武同春雙目幾乎要噴出血來,狂叫一聲,霜刃暴然揮出,森寒的劍氣,裂空電卷。

一聲驚叫,白石玉退射兩丈之外,胸衣已裂了口。

武同春揉身疾進,又是一劍掃出。

白石玉飛瀉而去,翩若驚鴻。

武同春狂喘著,是激憤過度的緣故,他沒追去,他自知在身法上鬥不過白石玉,追去是白費氣力。

太陽已升得老高,武同春像置身在黑暗的激流中,旋轉、升沉、撞擊、昏昧,又像被宰割,撕碎,這是無形的煉獄。

“得!得!”是杖頭點地的聲音。

武同春心頭一動,回到現實,抬頭望去,來的竟然是“鬼叫化”,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您老怎麼會到此地來?”

“鬼叫化”道:“找您老弟呀!”

武同春收了劍,道:“您老找在下有什麼指教?”

“鬼叫化”左右一張顧,顯得很神秘地道:“附耳過來!”

到底什麼事如此神秘?武同春挪步靠近前去,只覺穴道猝然一麻,連意念都不及轉,便栽了下去。

“鬼叫化”老臉倏沉,再伸杖加點了武同春三處大穴。

武同春駭異莫名,他做夢也估不到老化子會對他猝然施襲,穴道被制,但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語冷如冰地道:“小子,我老要飯的終生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錯把你小子當一個人看待,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武同春滿頭玄霧,激動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別跟我老要飯的裝佯,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武同春瞪眼道:“在下做了什麼?”

人影閃晃中,三名老丐與一名中年魁梧丐者,武同春認得這中年丐是“鬼叫化”的傳人“大力丐”,膂力相當驚人。

四人現身之後,立即各佔位置,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鬼叫化”一挫牙,道:“你為什麼對本幫邱長老下毒手?”

心頭猛然劇震,武同春驚叫道:“邱長老……這話從何說起?”

其中一個額有疤痕的老丐冷厲地道:“本幫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殺害本幫長老,就得償命。”

武同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實在是黑天的冤枉。

“鬼叫化”一頓手中打狗棒,狠瞪著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承認也得承認,看這個……”說著,從懷裡取出一聲破布,展開亮在武同春眼前。

破布上赫然是五個血字:“兇手‘冷面客’!”

武同春狂激地大叫道:“這從何說起?”

“大力丐”悲憤至極地道:“這是邱長老遇害臨死前寫在衣襟上的,我們在善後時發現撕下。鐵證如山,老子今天要活割你。”

另一老丐接著道:“死人當不會說謊!”

“鬼叫化”緊跟著道:“殺人必有原因,小子,你殺人的目的是什麼?”

武同春哭笑不得,喘了口大氣,道:“根本就沒這回事,您老何不靜靜地想想,在下有什麼理由殺害貴幫長老?”

“鬼叫化”道:“現在就是問你理由。”

“沒這回事,那來理由!”

“那是說死老誣栽你?”

“這當中……定有蹊蹺!”

“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反正罪證確鑿,賴不掉的。”

武同春氣極大吼道:“在下沒殺人!”

“大力丐”腳步一挪,道:“師父,讓弟子活裂了這狠子!”

“鬼叫化”擡了擡手,道:“且慢,反正他逃不了,非要他說出原因不可。”

武同春心亂如麻,怎麼也想不通邱長老何以會留字指自己是兇手,深深一想之後,力持鎮定道:“貴幫邱長老在何處被殺?”

“鬼叫化”道:“離三十里的龍頭驛。”

“龍頭驛?……在下根本沒去過。”

“你還要狡辯?”

“怎麼能硬指在下是兇手?”

“血字,還有……邱長老身上僅中一劍,沒有反抗跡象,只你有這份能耐。”

“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

“昨晚?”

“不錯,怎麼樣?”

武同春鬆了口氣,道:“在下打從昨天下午起到現在,在替人辦事,有人可以證明。”

“鬼叫化”眉毛一挑,道:“你替誰辦事?”

武同春略一躊躇,為了洗冤,只好據實道:“墨杖夫人!”

“鬼叫化”動容道:“墨杖夫人,你替她辦什麼事?”

武同春道:“事關別人隱私,您老可以找她問問,在下不便繞舌。”

“她住在哪裡?”

“離此不遠,向西北行,可以看到一幢巨宅,那便是她夫妻住處。”

“夫妻……你是說她丈夫‘乾坤一劍’還在人世?”

“不錯!”

“好,老要飯的馬上去查,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仍得要委曲你一下,先放開你三成功力……”說著,用杖頭在武同春身上點了兩點。

武同春站起身來,功力是回覆了些許,但只能幫他行動,談不上反抗或交手,他並不恨“鬼叫化”。“鬼叫化”對他如此,已經算是很寬大了。

“鬼叫化”一擺手,道:“你們在附近待命!”

四個丐幫高手,齊齊應了一聲,施禮而退。

“鬼叫化”這才偏頭問武同春道:“你帶路,走吧!”

武同春無話可說,舉步便走,他只希望“墨杖夫人”能證明他的無辜,然後再追查這樁公案。

如果死者所留血字是真,那無疑是有人冒名行兇。

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了“墨杖夫人”居住的巨宅,武同春上前扣動門環。

奇怪,許久沒人應門,連半點回響都沒有。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如果玩花樣,老化子要你好受。”

武同春報以一聲苦笑,繼續叩門,久久,仍無任何反應。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搗什麼鬼?”

武同春不答他的腔,心裡想:“自己離開此地到現在,至多是兩個多時辰,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是不願見客麼?”

心念之中,報出了名號,還是寂然。

“鬼叫化”又開口道:“這真是‘墨杖夫人’的住處?”

“是的!”

“為何沒反應?”

“不知道!”

“別敲了,越牆而入吧!”

“這……”

“別這那的,我們進去!”

兩人越牆進入。

武同春憑記憶穿門入戶,一路不見人影,心裡大為嘀咕,不久,來到與“乾坤一劍”較量的小院,仍是一片死寂。

入廳一看,只剩下些粗重傢俱,那些精緻值錢的擺設,全不見了,窒了窒,脫口道:

“搬了家了!”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是說宅主人棄家他去了?”

“除此別無解釋。”

“這證明了什麼?”

“……”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

“在下可以發誓,絕無半句虛語。”

“那本幫的邱長老,是死說謊的了?”

武同春木然呆立。

“墨杖夫人”夫妻會棄在而去,這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沒了人證,說什麼也不能使人採信。

“鬼叫化”冷森森地道:“這裡本是個空無人住的莊宅,你故意信口編了這故事,企圖脫罪,是嗎?嘿嘿,你未免太幼稚了。”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喃喃地道:“怪事,三個時辰不到,人去宅空“鬼叫化”怒聲道:

“你到底想打什麼至主意?”

武同春萬般無奈,只好把昨夜入在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及迄童光武以天地會特使的身份,來此威迫“乾坤一劍”加盟的經過,說了出來。

“鬼叫化”眉頭連皺,思索了片刻,道:“你等著別離開!”立即越屋而去。

真是人如其號,形同鬼魁,武同春沒有逃的念頭,他知道丐幫弟子遍天下任何人也逃不過追蹤,事出蹊蹺,逃不能解決問題。

目前,他急於要做的是自解穴道,恢復功力。

於是,他就地跌坐,急運“玄黃經”所載的至上心法,僅僅盞茶工夫,被制的穴道竟然衝開,他喜不自勝地站起身來。

“鬼叫化”去而復返,緊鎖著眉頭道:“老要飯的相信你的話!”

武同春大感驚奇地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各廳房箱籠什物不少,而且很乾淨,沒有積塵,證明不是空屋,廚下還有酒菜剩餘,證明是匆匆離去。

“你不逃走,證明你胸懷坦蕩……嗯,如果老叫化的判斷不錯,宅主人是為了逃避天地會的兇焰。”

武同春大為歎服“鬼叫化”的觀察入微,析理合情,點頭道:“在下拜服您老的察微觀理!”

“鬼叫化’”冷冷地道:“這只是說你小子所說的關於宅主人的話不假,並非相信你沒殺邱長老。

武同春從鼻孔裡噓口氣,道:“在下與邱長老無半面之緣,連聽都沒聽說過,有什麼理由殺他?”

“鬼叫化”凌厲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面上,沉疑地道:“邱長老在本幫中號稱智多星,做人修養都到了家,他不會無中生有,留字陷害你。

“還有,武少堡主久不出面,而你用他的劍,又有‘玄黃經’的武功,你提不出合理的解釋,老要飯的認定你是一個心懷叵測的可怕人物。”

武同春很想抖露真面目,考慮了片刻之後,又打消了這念頭,淡淡地道:“您老現在準備把在下怎麼樣?”

“鬼叫化”一字一句地道:“殺人者死!”

武同春功力已復,根本就不在乎了,目芒一閃,道:“您老的意思,是要取在下的性命?”

“鬼叫化”道:“不錯,就是這意思!”

武同春道:“您老恐怕難以如願了。”

薑是老的辣,“鬼叫化”目珠一轉,厲聲道:“你已經自解了穴道?”

武同春道:“正是這句話。”

“鬼叫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愕然望著武同春。

武同春泰然地道:“關於貴幫長老遇害的事,在下認為是一項惡毒的陰謀,您老冷靜地想一想。”

“鬼叫化”期期地道:“邱長老所留的血字……”

武同春道:“這便是癥結所在,殺人嫁禍,必有目的。

“鬼叫化”目中凌芒一閃,沉重地道:“你完全否認做過這件事?”

武同春斷然地應道:“是的!在下鄭重否認!”

“會是誰幹的呢?”

“在下一定要追出嫁禍的兇手。”

“本幫也不會放過!”話鋒一頓,又道:“不過,話說在頭裡,在真兇沒追出之前,你老弟仍脫不了嫌疑。”

“當然,這點在下明白。”

“鬼叫化”閉口鎖眉,臉色不斷變幻,似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半晌之後突地一拍腦袋,道:“對,只有這麼辦!”

武同春迷茫地道:“您老想到了什麼?”

“一個妙策,可以使對方自動現形。”

“噢!什麼妙策?”

“你必須死一次!”

心頭一震,武同春慄聲道:“死一次?……人,能死幾次?”

“鬼叫化”趨近武同春身邊,低語了一陣,道:“如何?”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好是好,不過……如果對方不上鉤呢?”

“鬼叫化”道:“好歹總得要試上一試,行不通再想別的辦法。”

點點頭,武同春道:“好,就這麼辦吧!”

“鬼叫化”吐口氣,道:“老要飯的這就去安排,你也開始行動,記住時間地點,如果中途情況有所改變,老要飯的會差人通知你。”

武同春道:“您老請吧!”

官道上,武同春踽踽獨行,他保持最高警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行人。不久,果然發現被人盯上了梢,暗忖:“這第一步算成功了,希望不露破綻。”

正行之間,一個黃衣白髮拄杖老人,迎面而至,他立即明白這是行動的第二步,這場戲必須演得逼真。

雙方接近,黃衣老人沉喝一聲:“站住!”

武同春停了下來,他身後跟蹤的人也停下來,蜇向道邊林中窺視。

黃衣老人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宏聲道:“你……莫非就是‘冷面客’?”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不錯,在下正是,您老有何指教?”

黃衣老人臉色一沉,道:“兩月之前,有個叫裴永昌的年輕劍手,死在你的劍下?”

武同春道:“有這回事,但那是公平決鬥。”

“公平麼?”

“當然,各憑藝業,並未使任何手段。”

“不對吧?”

“什麼意思?”

“比武較技,旨在互相切磋,應該點到為止,你為何殺人?”

“兵兇戰危,難免有失手。”

“他已經認輸,你不放過他,繼續施殺手,這並非失手,是有意殺人。”

武同春目芒大張,寒聲道:“您老是興師問罪之?”

黃衣老人不假思索地道:“不錯,老夫要替愛徒討回公道。”

武同春故意大聲道:“裴永昌是您老的傳人?”

“嗯!唯一的傳人。”

“這公道如何討法?”

“你自己說過的,各憑藝業,生死不計。”

“那是死亡挑戰了?”

“可以這麼說。”

“您老如何稱呼?”

“黃衣修羅!”

武同春怔了怔,向後挪了一個大步,振聲狂笑起來。

黃衣老人怒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武同春斂住笑聲,目芒一閃,道“您老真的是‘黃衣修羅’?”

“為什麼不是?”

“聽聞傳言,“黃衣修羅”三十年前,死於東天目主峰之頂,難道說死了的人還會復活?”

“那是以訛傳訛,老夫只是藉此歸隱而已。”

“您老真的是……”

“半點不假。”

“就在此地解決麼?”

“不,那會驚世駭俗,同時老夫也不希望這事傳出江湖。”

“三日之後,老夫在伏牛山通天巖等你,不見不散,不死不休,你敢來麼?”

“笑話!”

“一言為定,在日後在通天巖見面,老夫再說一遍,不許第三者知道此事,希望你不會怕死而失約。”

“怕死?哈哈哈哈,到底死的是誰,現在言之過早。”

“很好,三日後見!”

黃衣老人揚長而去,武同春也舉步離開。

那盯梢的從林中現身出來,點點頭,從側方狂奔而去,武同春有意無意地回頭瞟了一眼,順官道緩緩行去。

日頭歇山,萬道霞光染得通天巖一片璀璨。

巖頭寸草不生,朝西的一面下臨絕壑。

此刻,一個黃衣老人兀立在巖頂上,映著晚霞,彷彿一尊金身神像。

這老人,正是“鬼叫化”所安排,化身“黃衣修羅”,與武同春約斗的一位丐門長老。

在另一邊的峰頭林間,隱伏著三條人影,在監視巖上的動靜,相距約莫三十丈,中間是一個馬鞍形的山凹。

不久,一個儒衫飄飄的人影。輕登巧縱,上了通天巖,他就是踐約的武同春。

雙方對立,不知交談些什麼。

然後雙方對峙,作出準備交手之勢。

黃衣老人用的是杖。

兩條人影,在晚霞中僵化了,絕頂高手決鬥,是不同凡響。

良久,日頭沉落山巔,剩下山頭一片近照,巖頭頓呈黝暗。

劍杖交揮,雙方終於動了手。

遠望,分不清招式,但可以看出打得相當激烈,杖劍碰擊之聲,遙遙可聞,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決鬥。

約莫盞茶工夫,劍杖突然交叉膠著,激烈的場面,頓時變成冷寂,雙方拼上了內力,人影移動,互有進退,顯示功力相等。

在沒結束前,無法預測究竟鹿死誰手,可惜的是巖頭光禿,藏不住人,沒有人能近觀,只能遙望。

人影逐漸迫近巖邊,從拉鋸的情形看,雙方有意把對手迫落懸巖。

又僵持了盞茶時間,變化突起,劍杖分開,交擊,人影踉蹌,分而又合,然後,雙雙墜落絕壑,一切寂然。

剩下空落落的巖頭,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暮色蒼茫中,三條人影登上了巖頭,探視了一陣之後,也離開了。

巖下約莫三丈的壁間,是一個凹人的石窟,無論上望下視,都看不出來。

窟裡,武同春、“鬼叫化”、“大力丐”和黃衣老人圍坐。

黃衣老人已去了化裝,回覆了乞丐的本相,他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神乞”尤五常。

武同春顯得餘悸猶存地道:“在下實在擔心萬一下面的繩網沒兜住,那可真的要假戲真做了。”

“鬼叫化”笑笑道:“人命關天,哪能馬虎!”

“千面神乞”道:“雖說是表演,老叫化可真捏了把冷汗,劍是不長眼睛的。”

“鬼叫化”聳聳肩,道:“總算過去了!”

目光掃向“大力丐”,又道:“你陪尤長老先離開此地,連絡小子們,看看這一著棋的結局。”

“大力丐”應聲站了起來,“千面神乞”相繼起身,拿起備好的飛抓,出窟揉升而去,窟裡剩下武同春與“鬼叫化”。

武同春開口道:“下一步棋怎麼樣?”

“鬼叫化”沉聲道:“得等知道結果之後才能安排。老弟,現在江湖中已經沒有‘冷面客’其人了,你得改頭換面,先把面具取下。”

武同春登時大感為難,面具一除,真面目便將暴露,而自己帷薄不修,實在不願以真面目出現江湖。

但,如何拒絕呢?“鬼叫化”察微知隱,立即接下去道:“老弟別擔心疤臉見不得人,老要飯的這兒另有面具代替。”

打蛇隨棍上,武同春硬著頭皮道:“那就請您老先賜面具!”

顯然,“鬼叫化”並不知道武同春已經復容,還認定他是“鬼臉客”,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副帶須的面具,遞與武同春。

武同春背轉身去,換下了原來的面具,交還“鬼叫化”。

“鬼叫化”端詳了武同春幾眼,道:“很好,像個落寞的老秀才,把衣衫也換換,在你身後,早預備好了。”

武同春用手一摸,身後果然有包衣物,當下依言交換了,然後兩人攀登巖頂,初升的月亮,照得巖頭一片通紅。

武同春這才有機會看到自己的打扮,換上的是一襲失去了本色的古舊藍衫,皺且不說,肩頭還有補釘。

臉看不到,但摸到的像一輩子沒梳理過虯結鬚子,就知道絕高明不到那裡。

“大力丐”迎了上前,衝著武同春一笑,道:“有意思,老而走落末路,夠可憐,差不多可以加入本幫了。”

“鬼叫化”大聲道:“少廢話,情況如何?”

“大力丐”趕緊躬身道:“稟師父,事後曾有三個人來到現場。”

“鬼叫化”雙睛一亮,道:“什麼樣的人?”

“大力丐”道:“大有來頭,天地會總護法‘東海大豪’江浪,巡監‘天南一劍’童光武,另一個是神出鬼沒的灰袍老者。”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灰袍老者便是天地會副會主牟英山。”

“鬼叫化”慄聲道:“這麼說,是天地會的陰謀……”

武同春咬牙道:“早該想到,對方對在下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施展這借刀殺人之計。”

“鬼叫化”激動地道:“策謀是天地會,直接下手殺害邱長老的該是誰?”

武同春道:“不出他們三人之一。”

“鬼叫化”沉思了片刻,悠悠地道:“這事還得要深入查證,目前不能遽下斷語,對方之來,也許是跟蹤‘冷面客’老弟,說不定與邱長老之被害無關。”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意識到“鬼叫化”的話含有深意,邱長老臨死前留血字,指自己是兇手。

在真兇未追出之前,自己仍脫不了嫌疑,心念一轉,道:“邱長老留在衣襟上的血字,安知不是兇手所為?”

“鬼叫化”冷冷地道:“是邱長老親自指書。”

武同春不解地道:“指書也能看出筆跡?”

“大力丐”接話道:“不是筆跡問題,一個垂死的人,就是用筆也無法從容書寫,是暗符,那暗符除了掌門和各長老之外,沒人認得,各長老皆有其獨特的符志,旁人是冒充不來的。”

武同春頓口無言,事實可以想見,下手者定是化裝成自己的形象。

“鬼叫化”又道:“此地不能久留,以防功虧一簣,現在江湖上將再沒有‘冷面客’其人,如果再出現,便是冒充者,也就是兇手。”

“大力丐”道:“會麼?”

“鬼叫化”瞪眼道:“小子,多用用頭腦“冷面客’與‘黃衣修羅’秘密決鬥,兩敗俱亡,在對方心目中,沒有別人知道,第一劍手這名頭大可利用!”

“大力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冷面客’出現,本幫該採什麼行動?”

“鬼叫化”吹口氣,道:“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去想,討債,那還用說。”

“大力丐”脫口又道:“如果不出現呢?”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怎麼問個沒完?”

“大力丐”道:“難道這不該問?”

“鬼叫化”白了“大力丐”一眼,轉向武同春道:“老弟,離開此地之後,我們分頭追兇,你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以你的內功修為而言,改變聲音當不難。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點在下省得!”

“鬼叫化”又道:“還有,遇事謀而後動,不要操之過急!”

“是的!”

“目前,我們暫時認定這樁血案是天地會的傑作,可以朝這方向去查探,如果今晚的棋子不落空,對方一定有所行動的。”

“在下該用個什麼稱呼才切合身份?”

“你是說配合面具與裝束?”

“是的!”

“這倒可隨便,你戴的面具是老要飯的剛剛出道,還沒加入丐幫之時,得自一個江湖怪人,一共有五副之多,並非剝自什麼有名頭的人物,你看著辦好了。”

“大力丐”接口道:“師父,看他這副德性,弟子想起一個人……”

“鬼叫化”嗯了一聲道:“你想起誰來了?”

“大力丐”道:“記得五年前,弟子伴隨師父北上主持支舵立壇大典,在半路上碰見一個路倒,是弟子掩埋的,叫什麼……真要命……”

武同春忍不住道:“真要命,是外號麼?”

“大力丐”道:“兩樣都是!”

“什麼兩樣都是?”

“也是名,也是號,不過,我……說不下來。”

“鬼叫化”偏頭望望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提起,我倒忘了,是有六七分相像,不過絕不可冒這名號,否則麻煩大了,犯不著去替死人頂缸。”

武同春好奇地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真要命是甄耀明的諧音,所以亦名亦號,為人忽正忽邪,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不常現身露面。

“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凡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不是恩便是怨,生前結的仇家不少,盡是知名人物。”

“老要飯師徒碰到他時,他已經離死不遠,是被仇殺重傷致死。”話鋒一頓,又道:

“此地不可久留,我們走吧,如果被人發現,這妙計便不靈了。”

三人下了通天巖,分道向山外奔去。

傍午時分,一個潦倒不堪的老秀才,來到了青蓮居大酒樓的門前,望著那排場和進出人等的氣派,有些膽怯,欲前又止。

青蓮居比起大城鎮碼頭的酒館,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在新野,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飲食去處了。

這老窮酸,正是再次易容的武同春,為了不惹眼,長劍用舊衣包裹了橫提在手裡,像這種大酒樓,並不適合他的身份。

他是發現曾有過瓜葛的素心主婢進入此間,才跟蹤來的。

在門口專司迎送的小二走近前來,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冷冷地道:“您老……別直挺挺站在門口擋路,找人麼?”

武同春故作有氣無力地道:“想喝杯酒!”

小二不屑地再次打量了武同春一眼,用手遙指道:“那邊街角有間小店,物美價廉……”

武同春氣往上衝,瞪眼道:“怎麼,你們要歇業了?”

小二怔了怔,口角一撇,道:“您老脾氣可是不小,我是好意!”

“什麼好意?”

“一句話,此地不賣小吃,在這裡吃一頓不上算。

“你以為老夫吃不起?狗眼看人低,老夫今天要大吃。”

“大吃?”

“不錯,大吃大喝一頓!”

“就……您老一個人?”

“難道還要宴客不成?廢話。”

小二勢利地道:“您老可得要先問問自己的荷包,答不答應。”

武同春氣他不過,伸手摸出一個金鎳子,亮了亮,揣回去,道:“夠了麼?”

小二直了眼,半晌才道:“您老請,小的引座!”

進入大門,武同春一看,樓下座間沒素心主婢的影子,大聲道:“小二,老夫要上樓,找個清靜的座位。”

看在那金棵子份上,小二引武同春上了樓:武同春一眼瞥見西耳小樓座位全空著,僅有素心主婢在座,正中下懷,用手一指道:“那邊清靜,就那裡吧!”

“不成!”

“什麼意思?”

“有位姑娘包了,不許人打擾。”

“宴客?”

“不,是小吃!”

“好哇!人家小吃可以,老夫大吃就不可以,沒這樣的道理,老夫非要那裡不可!”說著,大步走去。

小二發了急,伸手去拉,但就是差那麼幾寸拉不到,追逐著,武同春已進入樓門,大刺刺地擇座坐了。

素心與小青皺起了眉頭。

小二忙趨近哈腰,尷尬地道:“請小姐包涵,這位……一定要坐這裡,小的擋不住。”

素心望了武同春一眼,道:“算了,是位老人家,不打緊,反正我快吃好了。”

小二再次哈腰,連連致歉,然後才轉到武同春座邊,冷聲道:“您老吃些什麼?”

“一個冷盤,一壺花雕。”

“您老……不是要大吃麼?”

“大吃也得一樣一樣來,擺多了倒胃!”

“晦氣!”

“你放什麼屁?”

“您老開口罵人?”’“罵你又怎樣?你們到底賣不賣,欺我老人家有窮味是不是,不賣拉倒,我老人家歇會腳,照樣付錢。”

婢女小青掩口而笑。

小二無可奈何,只好布上杯筷,嘟著嘴去了。

不久,端上了酒菜,又道:“您老還點什麼?”

武同春白了小二一眼,道:“吃完再說!”

小二轉身……武同春大聲道:“慢著,依規矩來,替老夫斟上第一杯酒。”

小二轉回身,那臉色可就難看了,萬分不情願地執壺斟酒。

武同春用筷子夾了一片肉在鼻孔前嗅了嗅,放四盤裡,道:“這算什麼味道,令人噁心,端走!”小二瞪大了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武同春敢瞪眼道:“你沒長耳朵,要你端走,錢照算,揀四個你們拿手的熱炒,外帶一蒸一燉,要上等的,可別打馬虎眼。”

小二吐口氣,強擠出一絲笑容,端了冷盤便走。

武同春放大了聲半日自語道:“狗眼看人低,只重衣冠不重人,人實在不能窮,窮了就不是人。”

素心側頭望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故作不知,端起杯子吸寡酒。

也只片刻工夫,小二用一個大托盤,把四碟二碗一次端上。

武同春悠閒地自斟自飲,心裡在想:素心主婢,怎會出現新野?她是天地會主的女兒,但父女之間沒有往來。

她曾以彩玉牌解過自己的困,是個好文子,用什麼力能從她口裡套出天地會主的來歷呢?一聲幽幽長嘆,素心開了口:“小青,你認為無雙堡武少堡主還在人間麼?”

武同春心絃為之一顫。

小青噘了噘嘴道:“小姐,忘了他吧,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

“可是……”

“可是您就是忘不了?”

“唉!我何嘗不知道這段情……只是場虛幻的夢,可是……一年多來,我抹不掉他的影子。

“小青,也許我自幼喪母,也沒有父愛,所以才特別重感情,我……一定要查出武同春的生死下落。

最難消受美人恩,武同春大感惆悵,妻子死了,續絃華錦芳不守婦道,這段情未始不可接受。

可是想到“黑紗女”替亡妻向自己討債,天地會與自己水火不容,一顆心登時涼了下來,下意識地猛灌一杯酒。

就在此刻,腳步聲起,一條人影,出現門邊。

武同春抬起頭,與對方目光相照,不由血行加速,來的赫然是天地會巡監童光武,他收回目光,低頭暗忖:“據’大力丐’得到的消息,那晚在通天巖頭,假作與‘黃衣修羅’決鬥,雙雙墜巖,事後童光武、灰衣人與該會大上護法曾現身當場查探,如跟定姓童的,也許能軋出苗頭。”

童光武走近素心桌前,深深一揖,笑嘻嘻地道:“大小姐,想不到你在這裡,真是幸會!”

小二跟了進來,堆著笑臉道:“公子爺,您賞光,是不是也在這裡設座童光武直勾勾地望著素心道:“大小姐,區區有這份榮幸能與你共桌麼?”

素心冷冷地道:“我快要走了!”

童光武嬉皮涎臉地道:“區區希望敬大小姐一杯酒。”

小青小嘴一撇,道:“童巡監,您不是快要與二小姐成親了麼?”

二小姐,指的當然是“魔音女”,這點武同春很明白。

童光武尷尬地一笑,道:“區區對大小姐萬分仰慕,常常夢想能有機會親近……”

素心站起身來,道:“小青,付帳,我們走!”

童光武厚著臉皮道:“大小姐對區區不屑一顧?”

素心扳著臉道:“童大俠,我有事得馬上走,對不起,失陪。不過有句話奉勸,如果大俠對舍妹三心二意的話,恐怕後果不太好!”

說完離座。

小青把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夠麼?”

小二上前拿起銀子掂了掂,道:“太多了!”

小青道:“多的賞你!”

小二眼笑眉開,連連哈腰道:“謝小姐重賞!”

素心與小青相偕而去。

童光武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仍厚著臉皮道:“大小姐走好,區區不送。”

小二又轉身哈腰道:“請公子爺示下。”

童光武兇巴巴地瞪著小二道:“少嚕嗦!滾開!”

小二連連後退,口裡道:“是!是!”

武同春心裡暗自好笑。

童光武鼻子碰了灰,卻把氣出在小二的身上,惡惡臭,好好色,乃人之常情。

他對“魔音女”是虛與委蛇,主意卻打在素心頭上,如果“魔音女”知道他的用心,準有好戲上場。

笑聲起處,一條藍色人影出現門邊。

武同春目光掃處,呼吸為之一窒。

來的竟然是白石玉,真的是陰魂不散。

這小子也現身此間,絕非偶然,不久前要殺童光武,被這小子所阻,聲稱是受“黑紗女”之託,這是個令人猜不透的謎。

童光武一抬頭,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哈哈一笑道:“童兄,的確是幸會,怎麼,席終人散?目光掃向殘席。

童光武訕訕地道:“不,區區剛到不久。”

白石玉道:“小弟尚以為童兄是與剛出門的那位紫衣姑娘一路哩!既是如此,小弟作東,我們喝上兩盅,如何?”

童光武道:“哪裡話,理應由區區作東!”

說著,轉向遠在一邊的小二道:“揀你們拿手的精細菜做幾樣來,酒要上好的,快!”

小二連連打躬,挪了另一副桌椅,請二人坐下,然後狗顛屁股地去了。

白石玉坐的方向,正對武同春,不知是有意或無心,衝著武同春微微一笑。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但想到自己再次易容,對方不是神仙,不會看穿的,心裡隨即也就泰然了。

童光武開口道:“白只是路過麼?”

白石玉道:“可不是,真巧,碰上了童兄。”

“能結識白兄,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

“白兄意欲何往?”

“趕場熱鬧。”

“趕熱鬧?”

“是的,小弟一向怕事,但卻好事,所以喜歡趕熱鬧。”

打了個哈哈,白石玉閃動著目芒道:“童兄何必明知故問。”

童光武“噢”了一聲道:“白兄是指五月十五日,三官廟的事而言?”

白石玉頷首道:“這是大事,百里之內全傳遍了,冷面客,約鬥貴會主,的確是震驚江湖之舉,童兄當也是為此而來?”

童光武點點頭。

武同春駭然大震,但也興奮欲狂,冒充自己行兇的,居然現身了,公然敢約鬥天地會主了。

轉念一想,覺得不對,這事大有蹊蹺,難道是一項陰謀?據白石玉說,已然傳遍百里,“鬼叫化”他們定會聞風而來。

小二端來了酒萊,替二人斟上酒,然後退下!

武同春再無法安靜了,他必須研判這件事,想好行動的步驟。

五月十五,算來還有六天,既有這事發生,白石玉與童光武只好暫時放過,以免暴露身份,打草驚蛇。

因為自己一出事,必為白石玉認出無疑。

白石玉會與童光武攪在一起,的確是想不到的事,這小子詭計多端,花樣百出,從不與人正面交手,但暗器和身法堪稱絕頂。

“砰”白石玉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真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童光武瞠目道:“白兄是在說誰?”

白石玉道:“冷面客!”

武同春的心隨之“咚”地一跳。

董光武皺皺眉頭,道:“白兄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白石玉道:“不,小弟說的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這……怎麼個說法?”

知其人,知其心,不知其面,因為他戴了面具。”

他本身是‘鬼臉客’,難道白兄……”

“這可難說!”

“為什麼?”

“說不定全是假的。”

武同春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姓白的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怎麼會呢?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投過目光,可巧,白石玉也向這邊瞟來,四目交權,白石玉又是一笑,這一笑,令人莫測高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驚疑不定,這小子簡直是隻成了精的狐狸,沒跟他接觸,不知道他的可怕,他纏上了童光武,必有用心、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童光武笑了笑,道:“白兄與‘冷面客’相較,誰強誰弱?”

白石玉大刺刺地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小弟一向主張和平,不喜動劍掄掌,不過,有樣不爭的事實,‘冷面客’沒奈我何!”

童光武挑眉道:“白兄是深藏不露,區區看得出,‘冷面客’絕非白兄對手。”

白石玉笑笑道:“過獎了,略勝一籌而已”

武同春啼笑皆非,真想過去賞他一劍。

童光武眸光一閃,道:“區區有句話不便啓齒,不知……”

白石玉爽朗地道:“童兄有話但說無妨。”

董光武正色道:“敝會主求賢若渴,最是愛才,不知白兄是否願加盟本會?區區願作引薦之人,必獲重用。”

白石玉搖手道:“小弟既不賢,也不才,而且……”

“而且什麼?”

“兄臺當知道會主千金有對小弟不諒之處”

“哈哈,那已經過去了。”

“不,男女之間的過節,是化解不了的。

“難道連敝會主也作不了主?”

“此事以後再談吧,現在且盡一杯酒,來,請!”

兩人互相照杯。

武同春問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動,難道白石玉真的有意要加入天地會,故意以退為進,利用童光武作進身之階,但又為了什麼?白石玉突地離座,道:“童兄,失陪片刻!”

說完,逕直走向武同春座前。

武同春心頭大震,暗忖:“這小子又想搗什麼鬼?”

白石玉作了一揖,笑嘻嘻地道:“在下冒昧,看閣下十分廝熟,想不起何處見過,閣下……”

武同春眸光煞芒一閃,但隨即警覺不能壞大事,故意“哦”了一聲,把聲音變得蒼老些,目芒盡斂,像個尋常老人,淡淡地道:“小哥是……”

“在下白石玉!”

“啊!白小哥,我們……見過麼?”

“是見過,讓在下想想……”

“老夫對小哥卻很陌生。”

白石玉苦苦一陣思索,面容突展,拍手道:“對,在下想起來了,閣下姓甄……”

武同春心頭為之劇震,是自己的形象的確像甄耀明,還是這小子知悉了自己的底蘊?這怎麼可能呢?自己與“鬼叫化”師徒在通天巖頭交談時,視野很廣,沒人能迫近竊聽。

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白石王接著又道:“那年在岳陽樓頭,萍水相逢,杯酒暢論古今,老先生記起了麼?”

這話是真是假,無從判斷。

武同春信口“噢”了一聲道:“半生潦倒,如煙往事已不復記憶,小哥如初升之日,想甚得意?”

白石玉朗笑了一聲道:“人生窮通有時,老先生學貫今古,氣節凜然,當年一席高論,在下至今猶記憶如新,請移座一敘如何?”

武同春心意疾轉:“自己是易了容的,舊面聚飲,一定會被看出破綻,不能冒這險,等三官廟事了之後,再慢慢收拾這小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老夫還有事要辦,正待離去,有負小哥盛意,改期如何?”

白石玉沉吟著道:“這倒是件憾事,老先生下榻何處?”

“還沒投店!”

“這……老先生不會離開新野吧?”

“嗯!可能有幾天耽擱。”

“那好,在下對此地人頭很熟,異日一定奉訪,再聆高論。如果老先生不棄,這酒錢……由在下會會如何?”

武同春心裡暗罵一聲:“誰要你小子會酒帳!”故作固執地道:“不必,老夫一向不喜叨擾別人!”

白石玉略顯失望地道:“那改天一定由在下作東。失禮了,老先生請便!”說完,一個長揖,轉身回座,笑向童光武道:“’一位忘年老友,人很古板。

武同春可不能再待下去了,起身下樓,在櫃上會了帳,然後出門。

為了避免白石玉糾纏,武同春尋了個僻靜的小店投下。

在店房裡,武同春越想越覺不對,“大力丐”指出自己的形相六七分像諧號“真要命”

的甄耀明。

偏巧白石玉就認識他,這小子詭詐百出,恐怕不是這會事,其中可能另有文章。

可是有人冒充“冷面客”,殺害丐幫長老,又挑戰天地會主,這公案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天地會副會主等人,曾追蹤自己到通天巖,如果說“冷面客”是天地會的人冒充,便不會有約鬥會主之舉,這令人想之不透?三天過去了,白石玉沒找上門,武同春虛懸的心放下一半。

這是第四天的下午,武同春在店房枯坐,為了怕節外生枝,他一直不出店門半步,好歹要捱到十五。

房門上起了叩擊聲,武同春心中一動,道:“是誰?”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老友,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武同春愕然,這聲音根本就不曾聽過,八成是找錯了門,冷冷地道:“是哪位老友?”

房門被推開,一個窮學究裝束的老人現身門旁,是不認識。

武同春冷聲道:“閣下找錯了人!”

老者挑眉道:“老窮酸,你是窮昏了頭,還是裝佯,打什麼哈哈?”說著放低了聲音道:“巖頭決鬥人!”

武同春陡然省悟,來的是“千面丐”尤五常,忙順著話意道:“我不想見你,供應不起你黃湯!”

“千面丐”打了個哈哈道:“窮酸。這次我請客,不要你破鈔!”

武同春故作無奈地道:“話可是你說的,進來吧!”

“千面丐”進入房中,關上房門,先以目示意,然後大聲道:“窮酸,你真不夠意思,竟然躲著老友。”

武同春會意,冷冷地道:“你非要把我的一點盤費喝光麼?”

“告訴你這回不了!”

“你走老運,發了財?”

“那倒沒有,只是碰上了一個遠房侄子,在此地經商,打了些秋風,你我酒罈之交,能不共享麼?”

“嗯!這還像句人話。”

兩人一唱一和,像煞有介事。

果然,房門外有腳步聲遠去。

“千面丐”這才移近桌邊,捱著武同春坐理,以極低的聲音道:“你聽說三官廟的傳言了麼?武同春也悄聲應道:“聽說了,在下因此而留下,您老也……”

“正為此而來!”

“事實真相如何?”

“不得而知,到時才能揭曉,老要飯的已差弟子詳細打探。”

“只您老一人來此?”

“不,來了五六個,首席長老師徒也來了,目前新野相當熱鬧,不少好事的聞風而至,堪稱臥虎藏龍。”

“在下想不透對方冒名挑戰的目的何在。”

“情況相當詭滴,不到時候不知道,希望老弟一定要沉住氣,少露面,到時候見機行事。依老要飯的看法,有兩個可能,第一,對方想藉此弓;出老弟,除心腹之患,這將是天地會的陰謀。

第二,對方可能知道通天巖之事,決鬥的雙方俱已墜巖而死,沒人知道,可以明目張膽冒充,反正‘冷面客’戴的是面具,沒人能指證真假。

“可是為何要向天地會主挑戰呢?”

“這就是要證實之點。”

“空氣是故意放出的?”

“當然!”

“天地會主會出面麼?”

“難說,如果是他所設的陰謀便不會如果真的是第三者挑戰,為了維護名聲,他便非出面不可。

“如果所謂‘冷面客’只是虛張聲勢,不出面呢?”

“千面丐”以異樣的目光,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希望不會這樣,本幫邱長老不能白死!”

言下之意,武同春立即領悟到了。

邱長老的血字,指自己是兇手,在其兇沒查出之前,自己仍不脫嫌疑,就在此刻,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道:“客官,有位公子要見您。”

武同春一怔神,公子,會是誰?“千面丐”起身道:“我們得走了,後天三官廟見!”

說完,啓門自去。

武同春探頭一看,登時一窒,陰魂不散的白石玉已緩緩走來。這小子太可怕了,他竟然會找到這裡來。

店小二用手比了比,轉身離開。

白石玉遙遙拱手道:“老先生好啊!”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白石玉來到,老實不客氣地進入房中。

武同春暗一咬牙,把房門關上拴牢。

白石玉笑嘻嘻地道:“在下作東,老先生肯賞光麼?”

武同春哭笑不得,冷聲道:“免了!”

白石玉在桌邊椅上落座。

武同春退到床邊站立,冰涼地道:“老夫根本就不認識你,你到底目的何在?”

白石玉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道:“老先生別這麼說,讓人聽到了不好!”

話中有話,武同春一挫牙,道:“什麼意思?”

白石玉道:“泄了行藏,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毫無疑問,白石玉已經盡知通天巖頭的秘密,武同春的心收緊了,殺機隨之而起,眸中煞芒立現,一把抓起床頭用舊衫包裹著的霜刃,撕開一端,握住劍柄,厲聲道:“你迫我在此地殺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安然端坐,低聲道:“別這麼大聲,會壞你自己的大事。”

武同春拔出劍來,咬著牙道:“在這房間內,你飛不了,除非你會隱形之術。”

白石玉淡然道:“在下不會隱形,但有護身之術。”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是如何知道底細的?”

白石玉道:“很簡單,人盯蹤你,在下盯蹤人,巖頭上曲終人散,在下一向富於耐心,留了下來,如此而已。”

武同春心頭大凜,想不到這被認為萬分保險的秘密,仍然被人知道,當下暗中凝勁,口裡道:“白石玉,我本想讓你多活幾天,你卻自來送死白石玉從容地道:“你只消一動手,老叫化的計謀便前功盡棄,而且,在下已有安排,盞茶時間之內,在下如不出去,便有人來找你,同時公開你的身份。”

武同春怒發如狂,厲聲道:“不管,殺了你再說……”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你不想知道三官廟事件的真相?”

這句話打動了武同春的心,振起一半的劍徐徐放下,厲聲道:“什麼真相?”

白石玉悠悠地道:“屆時才能全部揭曉,目前只知道是一個陰謀,極大的陰謀,在下已經布了線,明晚收線之後,便知內裡文章。

“你恨在下,是為了華錦芳,但那只是個誤會,在下是誠心幫助你,不使你中計喪命。

坦白一句話,在下是受‘黑紗女’之命行事,她不要你死,明白了麼?”

武同春激動得籟籟發起抖來,最早的猜測不錯,白石玉果然是“黑紗女”的同路人,目的在活活折磨自己,這種討債的手法大殘酷了,但自己能不付麼?心念之間,咬牙切齒地道:“我……總算明白了,白石玉,你不覺得這樣做太不人道了麼?”

白石玉聲音突地變得森冷地道:“武同春,什麼叫不人道?”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你受她的唆使,勾引華錦芳,作為對我的報復,對不對?”

白石玉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一半,什麼意思?”

“男女之間,必須兩廂情願,如果她不願意,能勾引得上麼?”

“你……承認了?”

“我說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

“是誤會!”

“什麼誤會?”

“我不是早說過要你去問華錦芳本人麼?”

“我……就要問你。”

“對不起,無法奉告。”

人,在心靈上遭受的壓力超過了負荷,或是情緒上的打擊越過了某一限度,便會趨向極端,再堅強的理智堤防,也有崩潰。

武同春眼前便是如此,因為他已無法承受了。

一切的恩怨情仇,已不再發生作用,目為心之表,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慄,凝成了兩道如刃利芒,直照在白石玉面上。

白石玉業已察覺,向後踢開椅子,退到壁邊,他不再鎮靜了,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從半開的脣間迸出話聲道:“先殺你,再殺賤婦華錦芳,然後是‘黑紗女’,之後,本人自決!”

白石玉面皮抽動了數下,道:“你決心要這樣做?”

武同春咬著牙道:“絕不改變!”

白石玉道:“你誰也殺不了,自殺也不可能。”

霜刃暴揚,武同春狂聲道:“你就試試看,此地並非曠野,由你施展身法,破窗破門而逃,沒有我的劍快。”

白石玉色厲內在地道:“武同春,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劍雖快,我的奪命神針也不慢,至多是兩人同歸於盡,但你留下的許多未了之事,何人善後?遺珠麼?你要她喪失母又喪父?凝碧的陰魂不會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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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遺珠兩個字,像當頭一棒,武同春有如鼓脹的球被截了一針,沖天的怨氣登時泄了一半,橫起的劍劃不出去,白石玉說的並非空話,結局很可能是同歸於盡,遺珠將成孤女,擺在眼前的恩怨無法了結,死後面目揭開,將更窩囊,數世代為同道所不齒。

其實,白石玉何嘗不悸怖,如果武同春不顧一切出手,他仍然無法在劍下破門逃生,的確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他見武同春心動,緊接著又道:“如果‘黑紗女’真要你的命,你早死了,她也是為了遺珠是凝碧留在世間的骨肉,所以不忍下狠心……”

武同春痛苦地道:“她的手段,比殺人更殘忍。”

白石玉吐了口氣,道:“為了傳言中‘冷面客’挑戰天地會主的事,她趕來此地,費盡心機,調查真相。她恨你害死了凝碧,但未嘗不同情你是無心之失……”

武同春的劍放了下來,咬牙道:“她到底是誰?”

白石玉道:“這點我真的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武同春揮手,厲聲道:“你滾吧,乘我還沒改變主意。”

白石玉聳聳肩,開門離去。

武同春頹然坐在床上,心亂如麻。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情狀,必定會覺得相當可笑。

三官廟,座落在新野城西南面的山旁,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廟不大,但佔地卻很廣。

廟前的廣場,足可容數百人,平時沒有香火,只有一年一度的會期才有善男信女來進香膜拜。

由於傳出了“冷面客”約鬥天地會主的消息,三天前便已有各色江湖人物出入,誰不想趕這一場震顫武林的盛會,瞻仰一下第一劍手和江湖第一大首領的風采呢?有的人乾脆就住在廟裡等候。

廣場旁靠廟門,搭建了十座高臺。

今天,是決鬥之日,一大早廣場上便人來人往。

武同春仍舊是老窮酸裝束,夾雜在人群中,望著高臺,心裡既納悶又緊張,既然搭了臺,表示是公開決鬥。

但“冷面客”是冒充的,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一個村俗打扮的長衫老者捱了過來,武同春側目一看,看出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丐”,不便明裡招呼,只用眼色表示了一下,算是見面之禮。

“千面丐”低聲道:“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這臺子,聽說是個陌生漢子付的工錢。”

武同春點點頭,不看“千面丐”,口裡道:“只有靜待下文了!”

日上三竿,臺上靜悄悄地不見人影。臺下的人群,喧嚷成一片。

焦灼的期待中,時將傍午,仍一無徵兆連武同春也感到不耐了。

“千面丐”喃喃地道:“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開大家的心?”

他仍緊傍著武同春,這是有用意的。

因為武同春是嫌疑人物,包不定是他故布的疑陣。

武同春一聽,覺得有點道理,惡作劇,未始不可能。

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道:“怪事,‘冷面客’是挑戰者應該先到場的?”

另一個聲音道:“可能想想不對,打退堂鼓了。”

原先的道:“第一劍手如此窩囊麼?”

另外一個粗嘎的聲音道:“難說,名頭是虛的,老命可是實在的!”

武同春哭笑不得,這是當著和尚罵禿頭。

突然,一條人影凌空劃落臺上,姿態妙曼而利落,顯見身手不凡,臺下四周一陣騷動,但隨即靜下來。

武同春心絃登時繃緊,定眼望去,只見上臺的是個精悍的半百老者,短髭繞頰頭,有如刺蝟,加上濃眉巨眼,直若戲曲裡的活張飛。

一個聲音道:“這就是‘冷面客’?”

另一個聲音道:“朋友是怎麼看人的?這面孔不但不冷,像一堆熊熊炭火。”

“難道是天……”

以下的半句咽回去了。

“不對,風度威儀都不像!”

“那……”

“不必胡猜,看下去就知道,想來是先唱出開鑼戲。”

由於這老者現身臺上,人群再起騷動,議論紛紛。

“千面丐”朝武同春身旁靠了靠,悄聲道:“你見過天地會主麼?”

武同春道:“一次,但等於沒見面。”

“為什麼?”

“對方蒙著臉。”

“衣著身材呢?”

“衣著可以任意改變,身材類似的很多,不足為憑,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在臺上現身,才能憑身形判斷。”說著,朝臺上掃了一眼,道:“這臺上的老者是誰?”

‘千面丐”沉聲道:“襄陽揚武鏢局總鏢頭‘猛金剛’杜威,專為‘冷面客’來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為什麼??“千面丐”道:“剛剛接到小子們傳來的消息“冷面客’劫了該鏢局的暗鏢,副鏢頭與四名護鏢的鏡頭慘遭殺害,是三天前的事。”’武同春登時髮指起來,想不到冒名者居然冒自己名號,做出這種大悻江湖道義的事。

但這一來卻替自己洗刷了一半冤枉,因為自己一直待在新野,不會分身去劫鏢殺人,心念之中,道:“事情發生在什麼地點?”

“千面丐”微微一笑,道:“遠在百里之外,老哥,事不幹己,不談也罷。”

臺上的“猛金剛”杜威發了話,先抱了抱拳,聲如洪鐘似的道:“區區襄陽揚武鏢局杜威,謹在此向各位先進朋友告罪,並非區區喧賓奪主,不懂規矩,實因‘冷面客’不顧江湖道義,劫鏢殺人,是以區區藉此機會,向他討還公道,請當事一方與各位朋友海涵!”

說完,又作了個羅圈揖。

四周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杜威目芒四下一掃,揚頭高叫道:“‘冷面客’,現身出來,杜某人要討回公道。”

話聲甫落,一條人影飛身上臺。

群衆譁然。

“他現身了!”

“不,不是‘冷面客’……”

“咦!這不是洛陽‘宏義武館’館主易三江麼?”

“怎麼回事?”

易三江兩鬢現霜,體態威武,雙目凌芒焰煙,冷厲地道:“‘冷面客’,你自恃劍法高明,為所欲為,無故殺害老夫愛子與兒媳,老夫今天要食你之肉,撕你之皮,為什麼還龜縮著?”

武同春激動非凡,冒充者居然如此胡作非為,看來在這短短的時日裡,他做了不少天人共憤的事。

“千面丐”冷冷地道:“太可怕了,這是安排好了的!”

驀地,臺上兩人身後多了一個人,不知是如何現身的,彷彿本來就站在那裡,像幽靈出現,兩人懵然未覺,還在人群中流轉目光。

人群中爆起了驚呼:“冷面客!”

武同春激憤欲狂,現身臺上的,身形、體態、衣著、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想不到面具仿製的如此精巧。

臺上杜威與易三江陡地驚覺,雙雙回身旁門,三人是鼎足之勢。

武同春業已按捺不住,他要揭開對方的真面目,身形一動……“千面丐”用手一扯他的衣袖,道:“老哥,靜靜地看下文!”

“冷面客”的現身,臺下聲浪頓時平息。

場面靜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凝結了,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是空前盛會的序幕。

杜威與易三江面孔連連扭曲,眸中盡是殺芒。

久久,易三江才開口道:“你就是‘冷面客’?”

“不錯!”

“血債血還,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

✯✯✯✯✯✯✯✯✯

“在下今天是特別拜會天地大會主,不及其他。”

“拔劍!”

“易館主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對你兩位,在下還不想拔劍!”連聲音神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武同春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身後一個聲音道:“事有蹊蹺,不能盲動!”

武同春回頭一看.身後站的竟然是白石玉,這話當然是對自己而及,口裡微哼一聲,轉過頭,不予理睬。

劍芒乍閃,杜威與易三江已掣出兵刃。

“冷面客”冷酷地道:“兩位何必定要以鮮血開臺?”

杜威與易三江挪步取了對角之勢,齊聲喝道:“拔劍!”

“冷面客”搖搖頭,道:“兩位執意要找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著,緩緩抽出劍來橫起。

武同春眼裡迸出了火花、這冒充者不但用的劍是與衆不同的白色,而且起手式也難辨真偽.太卑鄙、太惡毒了。

白石玉冷冷地自語道:“有意思,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暴喝聲起,兩支劍以疾風迅雷之勢,罩向“冷面客”,在心懷怨毒之下,兩人一出手便是殺著.勁勢之強,駭人聽聞。

臺下靜得落針可聞.但每一根心絃,都昆得像引滿了的弓。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夾著兩聲悶嗥,然後一切止息,只那麼短暫的一瞬。

“砰!”杜威首先栽了下去,接著,易三江身軀晃了晃,也倒落臺上。

臺下驚呼之聲雷動。

武同春雙目盡赤。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來,冒充者使的當然不是“玄黃劍法”,但能在一照面之間,毀兩名一等一的高手,這等劍法,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臺上,“冷面客”哈哈一笑,大聲道:“大會主還等什麼,這臺子已經開過光了”

人群中有聲音道:“練了半輩子劍,今天才算開了眼界。”

另一個聲音接著道:“第一劍手,豈是幸致的!”

對於“冷面客”,一般武林人絕大多數僅聞其名,不識其人,今天,在衆目睽睽之下,表現了出神入化的劍術,使人在驚羨中感到恐怖。

武同春又蠢然欲動。

“千面丐”看出武同春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哥,沉住氣,好戲在後頭!”

白石玉竟也接話道:“壓軸戲定然相當可觀!”

武同春勉強忍住。

“冷面客”顧盼自豪,長劍仍然橫在胸前,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揚聲道:“大會主不敢應戰麼?”.天地會是江湖第一大幫,會主是誰無人知道,但光只名頭就足以唬死人,“冷面客”居然公開叫戰,的確是武林一聲雷。

場面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天地會主會應戰麼?_他又能不應戰麼?這不可一世的神秘梟雄,到底是什麼形象?每一個人的心裡有共同的疑問。

“冷面客”名符其實,面冷如冰,不帶半絲表情,除了偶爾閃動的凌厲目芒,當然,沒幾人知道他是戴著面具。

一條人影,從廟門頂劃空瀉落臺上,輕如飄絮,點塵不驚。是個瘦長的黑衫中年。

臺下立起竊竊私議之聲,無人能判斷現身的是否是天地會主。

武同春曾與天地會主朝過相,雖然不知對方廬山真面,但從體形上一限就看出並非天地會主。

“冷面客”陰陰地道:“閣下又是誰?”

黑衫中年以更冷的聲音道:“區區天地會總香主周天龍!”

“你閣下憑什麼上臺?”

“代表會主出面。”

“在下的對象不是閣下。”

“敝會主已經準備候教。”

武同春心中一動,感到一陣緊張,看來天地會主將出面應戰。

這黑衫中年身為總香主,身份相當不低。

“冷面客”目芒一閃,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閣下出面?”

周天龍挑眉道:“由區區先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正身!”

“哈哈,有意思,如何驗法?”

“你試接區區一招,便可判明真偽。”

“閣下真的要先試劍?”

“不錯!”

“那你拔劍吧,由你先出手。”

周天龍站好位置,拔劍出鞘。

場面再起高潮,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兩人身上。

周天龍長劍一揚,道:“準備接劍!”

“冷面客”根本不當回事地道:“閣下儘管出手就是!”

劍芒乍閃,周天龍出了手,天地會總香主,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劍勢之奇詭厲辣,令人目涼心懸。

白光暴起,一閃即滅。

慘哼聲中,周天龍連打踉蹌,口裡狂叫道:“你……你……為什麼白光再閃,周天龍栽了下去,血泉噴起數尺之高。

臺下爆起一片驚呼,“冷面客”竟然殺了天地會的總香主。

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武同春等意料之外,如果說“冷面客”是天地會故意安排的,他便不會對總香主周天龍下殺手,如果不是,那他是誰?以冒充者的能耐而言,劍術已足可做視武林,為什麼要冒充別人呢?他挑戰天地會主,原先判斷是故弄玄虛,現在看起來是真的了,冒名公開挑戰,目的是什麼?“千面丐”慄聲道:“怪事,簡直的不可思議!”

白石玉插口道:“好戲連臺,有意思!”

武同春側顧“千面丐”道:“是否該揭開他的真面目?”

另一個聲音代答道:“那是天地會的事,不必旁人越俎代皰。”發話的是“鬼叫化”,不知是什麼時候挨近來的。

武同春掃了“鬼叫化”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

人群喧嚷成一片,天地會總香主被殺,這是駭人聽聞的大事,預料中,天地會主將馬上現身。

這對天地會是極大的侮辱,也是嚴重的挑釁。

“鬼叫化”喃喃地道:“大有文章,這當中蹊蹺大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又有人上臺了!”

一條灰影,飄落臺上,赫然是自稱“灰衣人”的副會主牟英山,手提一個革囊。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我要殺他!”

老管家江姥姥、“無我大師”、西門堯,還有化名歐陽一凡的右護法師叔歐化雨。全死在牟英山手下。

武同春對他,可說恨比天高,仇比海深。

“鬼叫化”再挨近些,低聲道:“稍安毋躁,且看下文。”

“冷面客”寒聲道:“牟副會主,怎麼,會主不敢應戰?”

牟英山陰側惻地道:“別急,你不會活著下臺的,現在先表明身份。”

“冷面客!”

“很像,但你不是!”

“閣下以為在下是誰?”

“卑鄙的冒充者。”

“冒充……閣下說在下冒充?哈哈哈……”

“你真的是‘冷面客’?”

“假不了!”

“你沒死?”

“死,什麼意思?”

狂笑數聲,牟英山徐緩而驚鷙地道:“要本座告訴你麼?聽清楚了,旬日之前,‘冷面客’與‘黃衣修羅’在通天巖決鬥,雙雙墜巖而死,你沒聽說吧?”

此語一出,震驚全場,這秘聞誰也不知道。

武同春與”鬼叫化”等,倒是不在意下,那是故意安排的好戲,藉以引出兇手,牟英山與童光武等,曾隱匿偷窺,奇怪的是冒充者不知此事,何以膽敢明裡冒充,公然在衆目睽睽之下現身,還製造了這場江湖問矚目的盛會?“冷面客”哈哈一笑道:“副座,你沒找到在下的屍體,怎知在下墜巖而死?”

牟英山反而怔住了,看來他沒十分的把握判斷真偽。

武同春卻是心頭太凜,看來那晚墜巖的事,冒充者也知道,這麼說,冒充者是斷定自己死,才敢明目張膽的幹為什麼?想做現成的第一劍手?牟英山期期地道:“你……真的是……”

“冷面客”目無餘子地道:“怎麼,副座也想在劍下證實一番?’語氣中含有挑戰的意味。

略作沉吟,牟英山目芒一閃,道:“少張狂,本座會成全你的,你回答本座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向你挑戰,你敢應戰麼?”

“哈哈,為什麼不敢;無名小卒罷了!”

“真的?”

“當然,根本不是一招之敵。”

“噢!那本座呢!”

“當場就可以一試!”

哈哈一笑,牟英同沉下臉道:“武同春與‘冷面客’是生死之交,本座與‘冷面客’曾數次交手,你沒摸清底,便公然冒充別人,真是無恥之尤。”

說話的聲音很大,臺下聽得清清楚楚,又引起一陣喧動,顯明的,“冷面客”居然是冒牌貨,太不可思議。

但冒充者所表現的劍術,仍然令人歎為觀止。

“冷面客”居然從容不迫地道:“副座話說完了?胡謅得有意思,在下不擬辯駁。事實將證明一切!”

這是反打一竹竿,說別人胡謅。

牟英山冷哼了一聲,道:“你敢摘下面具麼?”

臺下又告譁然。

因為十人中有九個不知道“冷面客”是截面具的。

情況演變得詭譎萬端。

“冷面客”口角一撇,道:“在下為何要摘面具?”

牟英山道:“讓所有在場的江湖朋友認識一下。”

“冷面客”哼了一聲道:“是副座先試劍,還是請貴會主出場?在下不在乎車輪戰?”

牟英山不屑地道:“對付你何須車輪戰,別把自己看大了,乘你還能開口,先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大感興趣。”

“冷面客”眸中泛出驚疑之色,寒聲道:“想玩花樣?”

牟英山手中革囊一揚道:“你看了就會知道。”

說著,革囊倒轉向下一倒。

“砰”地一聲,一樣圓忽忽的東西,滾在臺上。

驚呼暴起:“人頭!”

武同春也為之心頭大震,牟英山帶這個人頭來,是什麼意思?“冷面客”連退數步,身軀微見顫抖。

“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同路人,他已經招供了。”

“冷面客”眸中殺芒立閃,怒哼聲中,白刃劃出。

這反應早在牟英山意料之中,幾乎是同一時間,退步揚掌。

武同春心裡明白,牟英山能在八尺之內傷人於無形,他曾領教過。

一聲悶哼,“冷面客”連退數步,劍勢沒完全展開。

牟英山長劍離鞘。

人影暴閃,“冷面客”閃電般逸去,快速得令人咋舌。

武同春連想都不想,便從人群中拔起身形,劃空疾追,剛剛繞到廟後,一陣震天的“轟隆”巨響,聲厲傳來,接著是鼓譟與驚叫之聲,眼前不見“冷面客”的影子,只好恨恨地蜇回現場。

駭人的場面呈現眼簾,一座木搭的高臺,支離破碎,已變成了一堆木屑,四下傳出陣陣呻吟之聲,人影奔竄,煙硝漫空。武同春呆住了,想不到比武臺下會預埋了火藥。

白石玉欺近道:“可怕的陰謀。”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什麼陰謀?”

白石王大刺刺地道:“只要略加思想,事實顯而易見,這是連環雙殺之計。”

“何謂連環雙殺?”

“對方在臺下預置火藥,目的在一舉而除去‘冷面客’與天地會主。”

“為什麼?”

“那就不得而知了,總是有道理的!”

“空話!”

“怎麼是空話,灰衣人牟英山帶上臺的人頭,正是鳩工搭臺的人,是冒充者一方的,不幸被天地會的密探追出來……”

“你怎麼知道?”

此刻,所有看熱鬧的江湖人物,除了不能移動的死者,有的已經離去,有的遠遠離去,三五成群,喋喋談論不休,白石玉與武同春近旁沒有人,所以兩個人能毫無顧忌他說話。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我親眼看到他們酷刑拷問那冒充者的同路人。但他寧死不招,否則的話,便沒好戲看了。你如果衝上臺,正好,此刻已肢離體解。”

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道:“冒充者一方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離不了是天地會主的仇家!”

“不通!”

“什麼不通?”

“冒充者沒理由毀丐幫長老,動鏢又殺人。”

“這……也許想造成某種情況。”

“勉強之至,冒充者沒有理由故意樹敵,同時……”

“什麼?”

“以他的能耐,何必冒充別人?”

“這就有道理在其中了,第一,‘冷面客’名氣大,號稱第一劍手。第二,‘冷面客’是天地會死敵,冒充他,可以誘天地會主出面。”

“可是在牟英山說出通天巖之事後,冒充者並無驚異之狀,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個秘密了?”

“唔!這是個問題。”

“我非找到他不可!”

“你找不到他。”

“為什麼?”

“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面具一除,他便是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默然。

這話有道理,只要對方除去面具,假的“冷面客”便算消失了,的確無法找起,除非對方再以“冷面客”姿態出現,但經此一役,不再可能了。

白石玉又道:“丐幫不會放過他,天地會也不會,遲早謎底會揭曉的。”

武同春心裡一片凌亂,不想再談下去,他想到了臺上的灰衣人牟英山,不知是否已遭了劫,當下挪動腳步,向炸燬的比武臺走去……不見“鬼叫化”一干丐幫高手的影子,想來是追兇去了。

一些遭池魚之殃的傷者,已被人扶走。

白石玉疾步跟上,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找人!”

白石玉道:“如果你是找灰衣人,就不必了!”

武同春止步回身道:“為什麼?”

白石玉道:“業已被人擡走!”

武同春心頭一沉,道:“死的還是活的?”

白石玉道:“不死也差不多了,不過,可以打聽得出來的。”

武同春舉目望著空際,心情像一堆虯結的亂麻。

灰衣人牟英山一死,幾筆血債不了自了,剩下的,便是如何乘機應變,對付天地會,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

白石玉跟自己有奪妻之恨,而他偏又受命於“黑紗女”,這筆帳,該如何討法呢?女兒遺珠,落在“黑紗女”手中,父女活生生被拆散,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麼?白石玉自顧自地道:“其實,你可不必追究冒充者,人家的對象是天地會主,你與對方可說是同仇敵汽。

“而‘冷面客’這外號,你並無意使之傳揚天下,‘冷面客’已死在通天巖,讓這名號永遠自武林消失吧,你……還是自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道:“我要見‘黑紗女’!”

白石玉怔了怔,道:“做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道:“把事情作一個徹底的了斷。”

“如何了斷法?”

“隨便她劃出道來!”

“我可以把話傳到。”

“你帶路。”

“對不起,這點辦不到。”

“那我們的事先來個了斷!”

“我們之間本來沒事……”

“誰說的?”

“我說過,是代‘黑紗女’辦事,並非我主動。”

“你既然做了,就得付代價。”

“現在?此地?”

“並無不可!”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吧?目前這週近全是天地會的眼線。”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換個地方?”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武兄,話說回頭,小弟對你的欽崇,初衷未變,兄臺之所以不放過小弟;僅只是為了華錦芳的事。

“但那是誤會,除此之外,我倆之間談不上仇怨,這誤會兄臺可以向武大嫂親自查證,如果查證結果認為非找小弟不可,再找也不遲。”

武同春對這狡黠人物的說詞,根本無法置信,但對方一再說是誤會,倒是有向華錦芳查證的必要,如她所說的.不滿意再找他不遲。

可是自己如何面對華錦芳呢?她父親“至上劍客”華容雖然早已客死南荒,但總脫不了是暗算父親的仇人,仍能做夫妻麼?只有仍以假面目相對一途。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我會去查證。‘黑紗女’的事怎麼說?”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小弟一定把話傳到,她見不見只臺,是她的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朝兩人移來,赫然是童光武。

武同春殺機又告萌動,白石玉似窺知武同春心意,低聲道:“忍耐些,別誤了‘黑紗女’的大事,否則你會後悔。”

“黑紗女”的大事,這句話令人莫測。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

童光武遙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迎上兩步,抱拳道:“童兄,真是幸舍!”

童光武靠近前來,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白兄,這位……就是那天在酒樓上……”

白石玉笑笑道:“不錯,童兄好記性,容小弟引介。這位是小弟數年前結識的忘年交賈老哥!”

說完,又向武同春道:“這位是童光武兄,劍道名手!”

雙方很勉強地互一拱手。

武同春心中暗笑,白石玉夠鬼,他妄指自己姓賈,事實上本來是假的。

童光武淡淡地道:“這位賈老哥當也是江湖同道?”

日石玉代答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童光武道:“怎麼講?”

白石玉一本正經地道:“賈老哥讀書又學劍,志趣在山水而不在劍,是以如此說法。”

驀地,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什麼賈老哥,是真的!”

武同春循聲望去,心頭為之大震,兩大外一條魁梧人影,赫然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白石玉眉頭一皺,道:“這位前輩說什麼?”

“東海大豪”望著武同春,冷冷地道:“甄耀明,你化成灰老夫也認得出!”

童光武粟聲道:“真要命?”

“東海大豪”道:“一點不錯,‘真要命’便是他的外號,本名甄耀明,名號諧音。”

白石玉大聲道:“他分明是賈仁,怎麼會是什麼真要命?”

“東海大豪”目中厲芒一閃,氣勢凌人地道:“你知道什麼?”

白石玉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所知不多,僅識之無,不過,對賈老先生卻是知之甚稔。”

童光武凝視著武同春,他曾聽說過“真要命”這名號。

武同春兀立著不發一言,但心裡卻在想“鬼叫化”說過的話,這份打扮,與“真要命”

有六七分相似,果然被人誤認了。

“東海大豪”朝武同春獰視了一眼,道:“姓甄的,記得我江浪麼?”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素昧平生!”

“東海大豪”狂笑了數聲,道:“少來這一套!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實在是命大。這五年的命,是你白揀的,到今天為止,你休想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心頭一動,五年前“真要命”重傷路倒,是“鬼叫化”師徒掩埋的,原來是傷在對方手下,這倒是真巧,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使天地會除名,各個除滅,不失為上策,何不將機應勢,以“真要命”的身份鬥對方?轉念一想,又覺不妥,聽“鬼叫化”說,“真要命”生前結的仇不少,一亮身份,勢必招來無法預料的麻煩,不如來個神而化之,裝個糊塗。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區區一句也聽不懂!”

“東海大豪”眉毛一挑,道:“姓甄的,你怎麼變得怕死了?當年那股邪勁呢?”

武同春搖搖頭,道:“張冠李戴,閣下再仔細辨認一下,賈某人是什麼……真要命麼?”

“東海大豪”斬釘截鐵地道:“沒錯,老夫眼目還未昏花,單你這身裝束,江湖道士找不到第二人。”

白石玉大聲道:“準是認錯了人,在下敢以生命作賭!”

童光武皺眉道:“白兄……”

他想阻止白石玉干預這件事。

“東海大豪”側目道:“你要以生命作賭?”

白石玉略不遲疑地道:“是的,在下與賈老哥乃是道義之交,不能袖手。”

此刻,看熱鬧的差不多已完全散盡,現場留下零星的不足十個人,看樣子是天地會的弟子。

“東海大豪”熠熠凌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你最好不要管!”

白石玉道:“為什麼?”

“東海大豪”道:“因為你管不了,何必輕賤自己的生命。”

白玉石微一莞爾,淡漠地道:“事有不得已而為者,道義重於生命!”

童光武靠近白石玉道:“白兄,你真的能證明這位老哥不是甄耀明?”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脫口應道:“根本就不是!”

“東海大豪”陰惻惻地道:“真要命,是否五年前撿口一命,變得膽怯了?”

白石玉代答道:“在下這位賈老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理法二字,實際上他只算半個江湖人,練過武,卻從未涉及江湖恩怨……”

“東海大豪”冷哼一聲,打斷了白石玉的話頭,道:“少賣弄口舌,今天到此地來的,全屬好事的江湖人,一個不過問江湘是非的人,絕不會到此地來,你想替他開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這倒不必要,閣下未免太小看賈老哥了。”

武同春淡淡地道:“賈某人只是不想多事,並非怕事。”

“東海大豪”打了個哈哈,臉色一沉,道:“好極了,證明給老夫看,你是如何不怕事,拔劍!”

武同春心頭一動,霜刃出鞘,形跡非敗露不可,因為這柄劍與衆不同。

白石玉的確是鬼靈精,立即道:“賈老哥他不用劍!”

“東海大豪”橫了白石玉一眼,道:“他的話毋需你代答,他手裡破衣包著的不是劍是什麼?”

白石玉道:“書劍漂泊,這劍只是裝飾,並非可以交手的利器,用之驅邪倒可以,以之對陣,不堪一擊。”

“東海大豪”怒呼了一聲,不理會白石玉,轉註武同春道:“姓甄的,怎麼說,你不拔劍將死得更快!”

武同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石玉又插口道:“真的要打?”

“東海大豪”獰聲道:“不是打,是要殺人!”

白石玉道:“閣下不用劍便無法殺人麼?”

這句話是激將,但多少有些輕視的味道。

“東海大豪”目芒一閃,道:“不用劍將死得很慘。”

武同春已經不耐了,沉聲道:“那就試試看吧!”

他所習到的“玄黃掌法”,從沒機會用過,如果以“東海大豪”試掌,倒是十分理想的對象。

心念之中,又道:“請!”

白石玉相當周到,伸手道:“賈老哥,您的劍由小弟暫時保管!”

武同春愣了愣,這柄劍是祖遺的無價之寶,怎能隨便交給外人,何況姓白相當鬼詐,但事邊處此,不能不騰出手來。

因為“東海大豪”並非泛泛之輩,必須全力以赴,於是,暗一咬牙,把包著的劍遞與白石玉。

白石玉退開。

武同春蓄勢以待,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搏。

童光武也挪開身形。

“東海大豪”緩緩揚掌,平胸,然後劃出,動作很緩慢,沒有火暴之氣,像是在演練招式,而不是搏鬥。

但在行家眼中,卻兇險至極,因為中途不知會如何變化,也無法預估攻擊的部位,似乎每一個部位都有被攻擊的可能。

高手過招,生死勝負取決於一瞬之間,必須在一瞬間當機立斷,不能稍有猶豫。

武同春雙掌一圈,劃出,以攻應攻。

果然,在武同春發掌的同一時間,“東海大豪”的雙掌中途變勢閃電攻擊。

“砰!砰!”聲中,掌影翻飛,霍地分開,只這一瞬間的短兵相接,雙方交換了一十八掌之多。

現場殘留的人,被引了過來;彼此心裡有數,碰上了生平勁敵。

在“東海大豪”心中,仍認定武同春是“真要命”,五年前那次交手,雙方用的是劍,“真要命”在一招之後,重傷倒地不起。

預計中,他會血流盡而死,想不到他竟然還活著。

當然,“東海大豪”做夢也估不到對手是武同春。

雙方短暫地互一凝注,又合在一起。

彼此都存心要對方的命,出手盡是殺著,打得慘烈無比,旁觀的白石玉與童光武,也為之怵目驚心。

“玄黃掌法”僅三招十八式,攻守兼備,迴環使用,奧妙無方,武同春初次用以對付強敵,未能靈活運用,十個照面之後,漸入得心應手之境,是以威力在不斷增加,而“東海大豪”是全力出手,在互相消長之下,漸落下風。

白石玉與童光武臉色各異,白石玉是欣喜,童光武是沉重。

一聲厲喝,夾著悶哼同時響起。

“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連打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老臉有如紫血,“嗆”地一聲,拔出劍來。

武同春一窒,在功力懸殊不大的情況下,是無法以肉掌對劍的。

白石玉俊面一變,正待有所動作……一名黑農武土,匆匆奔到,朝“東海大家”與童光武分別行了一禮,道:“奉上諭,請兩位立刻回去!”

“東海大豪”放落劍,道:“什麼事?”

“說有重要事相商。”

“嗯!副會主情況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急於要知道的。

黑衣武士恭謹地道:“業已送到,恐怕……凶多吉少。”

“東海大豪”一擺手,道:“知道了!”

黑衣武士行禮退去。

“東海大豪”目注童光武道:“童巡監,我們走!”

說完,回劍入鞘,狠盯著武向春,又道:“姓甄的,事情不算完,你等著!”

武同春冷冷地道:“隨時候教!”

童光武向白石玉道:“白兄,所談的事情作最後考慮,下次見面時,區區希望得確實迴音!”

白石玉抱拳道:“好的,在下會考慮。”

童光武拱拱手,掃了武同春一眼,與“東海大豪”雙雙奔去。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像自語般地道:“下次碰頭就不讓你活著離開。”

白石玉把劍交還武同春,道:“我們該離開了!”

武同春接回劍,橫提在手中,想了想,道:“兩件事,在下重複一遍,第一,在下要見‘黑紗女’當面了斷,務請把活帶到。

第二,關於你與華錦芳之間的事,在下查證之後,如果你的禽獸之行屬實,在下不會放過你。”

白石玉滿不在乎地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武同春不願再跟他纏下去,轉身便走。

事情已了,沒有再回客店的必要,他是一劍之外無長物,行動相當自由。

實際上,事實並未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冒充者的身份成了謎。只有一樣,對丐幫邱長老被害的冤枉,算洗脫了。

可是,由於易容改裝,被指為“真要命”,意外事故將接踵而來。

如果去了易容,勢必要展露真面目,而自己恢復了容貌,除了方大娘一家三口人,沒別人知道:“冷面客”也隨著通天巖頭的假戲而消失了,冒充的“冷面客”不可能再以那身份出現。眼前該如何是好呢?正行之間,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家師請少俠速去一趟!”

武同春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大力丐”,止步回身道:“令師在何處?”

“大力丐”道:“要飯的帶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什麼事?”

“大力丐”顯得有些激動地道:“已經踩到了假的‘冷面客’的落腳處!”

精神一振,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好極了,請帶路!”

這是個峭壁夾峙的狹谷,像一條街道,上望只見一線天各道幽深,在十丈之外,谷裡是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四名老丐,散坐在谷口,其中三個身上業已見紅。

武同春與“大力丐”來到。

“鬼叫化”起身迎上,激動地道:“老弟來得好!”

武同春目光掃向三名受傷坐地的老丐,他僅認得“大力丐”,這幾個不曾見過,微一皺眉道:“老哥,怎麼回事?”

“鬼叫化”憤憤地道:“慚愧,老要飯的四人,竟不是那斯的對手!”

武同春目蒼一閃,道:“人在何處?”

“谷裡!”

“什麼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老哥進過谷了?”

“當然,不然三位長老怎麼受傷。”

“對方只一個人?”

“是一個人!”

“在下進去會他!”

“我們一道!”

“大力丐”道:“師父,弟子也去……”

“鬼叫化”擺手道:“你守在外面,三位長老受了傷,得有個人照顧。”

說完,朝武同春偏了偏頭,道:“走,我們進去!”

武同春定了定神,當先步入穀道,心中不無激動,那冒充者的劍法他見過,是罕見的勁敵,四長老三受了傷,這點就可見一斑。

走完窄窄的穀道,眼前現出一片岩石地,峭壁圍峙中,像一口巨井。

一條人影,由石旬後幽然出現,仍是“冷面客”的面目。

武同春登時激動非凡。

“冷面客”陰陰地道:“好哇!邀來了助拳的,何方高人?”

武同春迫前數步,寒聲道:“你是誰?”

“冷面客!”

“你不是!”

“在下不想爭論,你閣下又是誰?”

“賈仁!”

“假人?嘿嘿,有意思,假人也好,真人也罷,在下不想殺害無辜,識相的快退出去吧!”

“沒這麼便當!”

“冷面客”目芒掃向“鬼叫化”道:“老要飯的,在下已經劍下留了情,別太不知足,如果在下一個時辰未放開手的話,你們幾個要飯的連收屍的都沒有。”

武同春怒哼了一聲道:“別太張狂,老夫可以替你收屍,現在先報上你真實來路。”

“冷面客”打了個哈哈道:“口氣不小,你窮酸算老幾?”

武同春解開舊衫,把霜刃連鞘執在手中,冰聲道:“你準備躺下去才肯吐實?”

“冷面客”吐口氣,道:“你老窮酸定要找死,也是沒辦法的事。”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為什麼要冒充‘冷面客’濫殺無辜同道?”

“冷面客”陰陰地道:“等閣下倒地時,在下一定奉告。”

怒哼一聲,武同春霜刃出鞘,厲聲道:“拔劍!”

“冷面客”突地後退一步,慄聲道:“閣下用的劍……”

武同春冷笑一聲,道:“怎麼,只許你變造冒充別人的兵刃?雪刃霜寒,降魔誅妖,老夫那時準要你死得心安就是!”

“冷面客”目芒連閃,道:“閣下的劍也是故意變造,還是……”

武同春借用對方剛才說過的話道:“等你躺下時,老夫也一樣會據實奉告!”

“冷面客”道:“慢著,這劍難道是真正‘冷面客’所用的那柄?”

“怎麼,你承認冒充了?”

“承認,閣下先說此刻來路再動手。”

“如果老夫不說呢?”

“恐怕不行!”

“那就動手!”

“老實奉告閣下,在下要據此決定是否該下殺手。”

武同春大為愣愕,對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看來此中必有文章,自己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之中,沉聲道:“老夫與‘冷面客’乃是忘年至交。”

“冷面客”目中登時爆出凌芒,厲聲道:“忘年至交?”

“不錯!”

“閣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麼?”

“這個……當然知道,不過他與老夫有約定,不向第三者泄露。”

“鬼叫化”目芒連閃,事實上他真的不知道“冷面客”就是武同春本人,而聽口氣這冒充者似乎知道“冷面客”的來路,這就有些古怪了。

“冷面客”點點頭,沉凝地道:“閣下所持的兵刃是他的?”

武同春毫不躊躇地道:“不錯!”

口裡應著,目光卻一不稍瞬地注意對方的表情。

“冷面客”睜大了雙眼,激聲道:“他的兵刃怎會在闊下手中?”

武同著故意猶豫著道:“有告訴你的必要麼?”

“冷面客”以斷然的口吻道:“非常必要。”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是老夫給他收的屍!”

“冷面客”雙目暴射厲芒,連退兩步,狂激地道:“這麼說,他……使與‘黃衣修羅’決鬥,同歸於盡的事是確實的了?”

武同春點點頭,沉重地道:“半點不虛,你是因此才冒充的。”

“冷面客”閉口無言,雙目發赤,隱見淚光,這使武同春大為困。

久久之後,“冷面客”才哀聲道:“他真的死了,想不到……”

“鬼叫化”怪叫道:“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咳怪不已,自己並不認識他,他為何有這種表現,面具之下遮掩著的是什麼樣一副面孔?他冒充自己的原因何在?在自己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具備這高的功力,這實在令人莫測?“冷面客”凝望著武同春道:“他……真的是決鬥而死?”

武同春頷首道:“這不假!”

“冷面客”目芒一閃,道:“沒有陰謀?”

心頭又是一動。

武同春道:“你似乎很關心他?”

“可以這麼說。”

“什麼原因?”

“閣下真是他的至友?”

“這假不了,老夫可以說出他的任何隱秘。”

“噢!這……閣下說說他的臉?”

“他不願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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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託詞麼”

武同春怔住,情況越來越詭異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因為對方的身份目的不明,而目前仍是生死之敵的狀態。

“鬼叫化”寒聲道:“你小子到底在揭什麼鬼?”

“冷面客”道:“在下要和這位閣下單獨一談。”

“鬼叫化”雙目圓睜……武同春心念電轉,略一躊躇,道:“您老暫且請回避,此事區區會妥善處理。”

“鬼叫化”無可奈何地轉身出谷。

武同春這才再次迫著問道:“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你到底是誰?”

“閣下先說說他不願人知道的秘密是什麼?”

“好吧!他的臉業已復原,但仍以‘冷面客’面目出現。”

“他的真正身份?”

“你想套取老夫的話?”

“咱們彼此彼此,在下也透露一點,他的臉得以復原,是家祖父的神術,如閣下與他是至交,應當知道家祖父是誰。”

心頭狂震,武同春連退數步,陡然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方家兄弟?”

“冷面客”全身一顫,雙目凌芒大張,激越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對方竟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他是不該欺瞞的,咬咬牙,摘下面具。

方桐倏然窒住,半晌,才上前拉住武同春的手道:“武大哥,你……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武同春立即又戴回面具,道:“兄弟,我的身份現在還沒人知道,更沒人知道復容的事,仍叫我賈仁吧!現在你先說說,為什麼要冒充‘冷面客’殺人?”

方桐原來是故意改變了聲音的,現在用本來的腔調道:“武大哥,這事說來話長,小弟簡單地說吧,家祖父化了這些年的心血,隱居豚世,目的在以他平生所學。造就小弟,小弟最近成功,所以……”

武同春忍不住插口道:“怪不得你有這高的身手,以後呢?”

方桐閃動著目光道:“所以小弟開始進入江湖,查訪當年的殺父夥人!”

“啊!仇人是誰?”

“對不起,家祖父叮嚀,此事不許假手任何人。”

“那……”吐口氣,又道:“言歸正傳吧!”

方桐拉回正題道:“小弟是在無意中聽到傳聞說,‘冷面客’恃技濫殺無辜,當時一分懷疑,全力追查之下,終於碰上了對方,幾句話便使對方露出了狐狸尾巴,嚴詰之下,冒充者供出是天地會的陰謀,目的是要藉此引起武林公憤,借刀殺人。”

“‘天地會’的傑作?”

“是的,小弟一怒之下,開了殺戒,斬了冒充者,然後借用對方的行動,放出空氣,挑戰天地會主。”

“這……不太冒險麼?”

“小弟聽說大哥已因決鬥而與對手同歸於盡,悲憤之餘,有心要代大哥討公道……”

“這麼說,兄弟根本沒殺人?”

“當然!大哥決鬥的事……”

武同春把“鬼叫化”設計安排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桐激動地道:“想不到其中有這多的周折!”

武同春沉重地道:“兄弟,天地會是不會甘休的,你還是別再以‘冷面客’面目出現,以免增添意外枝節,讓‘冷面客’永遠消失了吧!”

點點頭,方桐道:“好的,大哥行止如何?”

武同春想了想,道:“兄弟,我還有些事要辦,暫時分手,以後會見面的,現在得先把事實真相向丐幫說清楚,消除這可怕的誤會。”

方桐期期地道:“可是小弟的真實身份,可不能……”

武同春道:“這我知道,‘鬼叫化’對大娘並不陌生,我會解釋的。”頓了頓,又道:

“兄弟怎會藏身在這種地方!”

眉毛一揚,方桐道:“小弟原意是要引天地會的人來這絕地,好解決這公案,現在真相已白、沒這必要了,大哥……就要走麼?”

武同春拍拍方桐的肩頭道:“兄弟,願不久再見!”

說完,依依山谷。

到了谷口,“鬼叫化”迎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情形怎麼樣?”

武同春悄聲把經過說了一遍,並請“鬼叫化”保守方桐身世的秘密。

“鬼叫化”恨恨地咬牙道:“想不到內情是如此,很好,這筆帳本幫非向天地會討取不可。”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會全力以赴的,連‘無我大師’的老帳一起算,三位長老的傷……”

三長老與“大力丐”遠站一旁,看來已無大礙。

“鬼叫化”道:“不要緊,小事一件。”

武同春又想到了白石玉與華錦芳的窩囊事,籲口氣,道:“在下尚有私事要處理,就此告辭,以後再聯絡!”

說完,拱手一揖,又朝“大力丐”等遙一抱拳,彈身逕去。

又到故里,武同春情不自禁地奔入家園廢虛,面對亡妻吳凝碧的墓,忍不住又滴下了愧海之淚。

家破人亡,骨肉離散,全在一念之間,一想到這傷心事,便覺豪氣盡消,萬念皆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人影閃動,白石玉與華錦芳雙雙行來。

武同春雙目盡赤,血脈賁張,殺機狂熾起來。

兩人行近,白石玉打了個哈哈道:“武大嫂,這就是我向你說的,武大哥的忘年交老賈先生。”

武同春在狂激之下,感到啼笑皆非。

華錦芳遲疑地望了武同春幾限,福了福,道:“賈前輩,您好!”

武同春“唔”了一聲,手按上了劍柄,眸中閃射厲人殺芒。

白石玉臉色一肅,悠悠地道:“賈老哥,在下一再申言這是場誤會,現在三頭對面,誤會應予澄清!”

說著,目注華錦芳道:“大嫂,你說吧!”

武同春的身軀簌簌而抖,殺念仍然一分熾烈。

華錦芳悠悠地道:“賈前輩與‘冷面客’都是拙夫的至友?”

武同春從牙縫裡進出聲音道:“不錯!”

華錦芳望向白石玉道:“用行動來解釋這誤會吧!”

白石玉笑了笑,用手抓掉頭巾,如雲秀髮披了下來,聲音一變,道:“老哥,可以釋疑了吧?”聲音嬌脆悅耳。

武同春雙目暴睜,連退三步,厲聲狂叫:“原來,你……是女的?”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當然,否則怎能毫無忌憚,男女授受不親啊!”

武同春木住了,心裡的殺機,變為狂亂,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白石玉竟然是易釵而棄。

一股難言的歉疚之感,由心底升起。

由於這誤會,華錦芳的罪可受夠了。

白石玉沒抖出自己的身份,為什麼?深深一想,修有所悟白石玉受命於“黑紗女”,這兩個女的目的在於替凝等向自己施報復,這一波平了,以後的還不知道。

兩女與凝碧多半是姊妹輩,所以才會出頭。

故意製造這糾紛,當然是想藉此折磨自己。

白石玉又道:“賈老哥,您不再要我的命了吧?”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無言以對,似乎連恨都恨不起來,因為對方這種殘忍的報復手段,反被對凝碧的虧欠心理抵消了。

尤其,現在正對凝碧的墓。

華錦芳幽悽地道:“賈前輩,同春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武同春心絃劇顫,暗忖:“華錦芳是仇人之女,這是一樁婚姻悲劇,能再以夫妻的名份生活在一道麼?不能,那該怎麼辦?算了,認命了吧,遺珠受‘黑紗女’的保護,她會善待她的,自己此生業已註定了悲劇的下場。……”

心念之中,儘量把語調裝得冷漠地道:“老夫久已沒見到他,無法作答。”

白石玉冷冷地道:“在下看,這件事的內情,只有‘冷面客’真正明白。”

武同春痛苦莫名,又被扔入了無形的煉獄,他無法再待下去了,他有一種即將要崩潰的感覺。

華錦芳低頭垂淚。

就事論事,她是無辜的受害者。

白石玉面上泛起一抹異樣的微笑,是嘲弄,也是幸災樂禍。

武同春在心裡道:“笑吧,得意吧!我認了,誰教我當初不辨是非。凝碧,你死得很慘,但你現在可以看我活著償付出的代價。

“我,什麼也沒有,任何屬於我的,都已不存在,我只是行屍走肉。錦芳,誰叫你是仇人之女,你也認命吧!”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緩緩回身,舉步。

華錦芳悽聲道:“他走了?”

白石玉若有所指地道:“他是可以走了,留下來做什麼!”

武同春走了,走向不可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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