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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哥哥與阿妹

母親說的:「容哥哥今天回來。」

我問:「什麼容哥哥?」

母親說:「容哥哥你都忘了?小時候一起玩的。」

「我墮入紅塵已經兩百年矣,幼時之事不復記得,歉甚。」

母親既好氣又好笑,「容哥哥你都忘記?」

「這名字很熟,什麼男子配稱哥哥?我以為只有郭靖配稱靖哥哥。」我笑。

「你記性真壞。」母親埋怨。

「大概是什麼癩痢頭小鄰居,」我笑,「自然不記得了。」

「不是,是容家大兒子,你表姑媽孃家那邊的親戚,害你摔斷左臂的那個男孩

子。」

「他?」我說:「他叫容哥哥嗎?」

「是,如今回來了,他問起你表姑媽,那小女孩子長多大了,手臂有沒有異樣。

「原來是他!」我笑,「為了他,我還頗吃過一點苦。」

「是你自己頑皮,硬要騎在他腳踏車後面,結果摔下來,哭得驚天動地,左臂斷

得像三節棍,嚇死我。」

「小事耳,」我說:「每個孩子在暑假都有可能摔斷骨頭。」

「在女孩子來說,你也算得一等一頑皮了。」母親提醒我。

「他自什麼地方回來?」

「加拿大冰天雪地的地方。」

「好象去了很久,」我詫異,「一直沒聽到他音訊。」

「去了十三年,沒回來過。」

「呵!有這樣的人?」我笑,「交通這麼方便,竟十三年不回來?怎麼又忽然回

來了?是因為當初香港有女孩子傷了他的心,一去不返呢,抑或那邊有女孩子傷了他

的心,所以一怒而返?」

母親嗔道.「聽不懂你這個話。」

我微笑。

「他指名要見你呢,尚記得你叫阿妹。」母親說。

「真好記性!恐怕已是個中年男人了吧?」

「快四十了。」

「日子過得真快,那年我才六七歲,他直情把我當小毛頭,」我感喟,「我都老

了。」

母親說:「早幾十年,廿六歲已是老小姐,現在不妨,現在二十六七歲的女子都

拍胸口說:我還小。」

我說:「人何必在年齡上做文章,青春不見得就是一切。」

「你這麼想,男人不這麼想。」母親說。

我不與她爭。

容哥哥回來了。想象中他是風度翩翩的中年人,談笑風生,事業成功,非常的圓

滑。

但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看上去只似三十四五歲,大學剛出來的模樣,打扮非常樸素,身上並無考究的

飾物,他甚至不戴手錶,領帶的顏色與襪子又全然不配。香港人多麼講究衣著,小職

員都死充派頭,做名牌的奴隸,他卻老實得土包子般,反而有種反樸歸真的氣質。

因此我並不討厭他,雖然我一直認為男人懂得穿是一項藝術。

容哥哥是建築師。

他父母為他洗塵,他指名叫我去做特別客人。

見到我卻訝異,「你是阿妹?」

「是我。」我笑說。

「你怎麼那麼大了?」

眾人都笑。

我笑說:「吃飯就大了,也沒怎麼出死力。」

母親代我致歉意,「阿妹那張嘴。」白我一眼。

「你的手臂──」他問。

「很健康,全沒事!」我說:「打網球、滑水,全無問題,多謝關心。」

他點點頭。

當天他那些親戚都刻意把適齡的女兒帶了出來,全打扮得花枝招展,雖說我與母

親並無此意,也成了尷尬的座上客。

我心中冷冷的想,不是說香港的女孩子多能幹多西化多強健嗎,怎麼還有人出席

這種相親會議?丟人,由此可知女人總還是女人,脫不出那個框框,可憐。

吃完飯我與母親立刻告辭,表姑媽力加挽留,說他們還要到的士高玩,我連忙婉

拒。

的士高,超過十七歲半還留戀的土高?

母親說:「奇怪,那幾個女孩子,平時都高談闊論,口沫橫飛,麻將香菸全來,

今夜怎麼全成了含羞答答的大家閨秀?」

我哈哈大笑。

母親說:「還是我女兒純真,可是男人就吃她們那一套,婚前裝模作樣,婚後原

形畢露,可是男人就淨吃這一套。」母親使勁代我抱不平。

這話由碧姬芭鐸說出來,就不由你不信:男人的品味是如此的壞!

這件事後我也忘了。

一日自學校出來,夾著畫版,穿袋袋牛仔褲、白襯衫、戴平光擋風眼鏡,忽然被

人在馬路叫住。

「阿妹──」

我本能地回頭,站在身邊的就是我小時候稱他為容哥哥的人。

「是你。」我笑。

「是容哥哥。」他更正。

我笑,不置可否。

「放學?在這裡上課?」他問。

「是上課,我教學生,不是做學生,你別老當我是青春少女,我二十好幾了。」

我說。

他不出聲,只是微笑。他有張非常清秀的臉,像一個文人,不像科學家。

「回家嗎?我問:「車子停哪裡?送我一程。」

他忽然埋怨起來,「香港的女孩子全希望男人用平治車子管接管送,連你也不在

外?」

我坦白的說:「誰不想有一點點的享受呢?你可知道在香港上下班的交通情況有

多麼恐怖?管你是本屆香港小姐呢,站在馬路上風吹雨打的等四十分鐘公路車,再在

車上擠得一身臭汗,也就變了母夜叉。」

他笑。

「你不也是要上下班嗎?」我奇問。

「我?平日我坐公司的車子。」他也很坦白。

我哼一聲,「特權份子說風涼話,嘖嘖嘖。」我轉頭走。

「阿妹,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抗議:「滿街亂叫,我也有個名字,被人聽了像什麼?」

他不以為然,「我認為這乳名最可愛,現在誰都是莎莉,露斯、安娜,哪及阿妹

率真?」他笑,「來,阿妹,請你去喝啤酒。」

我把書版交給他拿,跟了他去。

他有股純真的氣質,使我樂意接近他。

算了,雖然他穿得老土,雖然他不開豪華跑車,但喝杯啤酒總還可以的。

話題很老套,我照例問他可習慣香港,他說不喜歡,回來不外是為了陪父母。

週末總有人請吃飯,總有人介紹女孩子給他。

「看中了誰沒有?」我好奇起來。

他搖搖頭,「全打扮得太漂亮了,沒有自然的氣息,也全無突出的性格。」

「個個週末都是那些貨色?」我問。

他微笑,我喜歡他,他厚道,於是我向他眨眨眼。

「你教美術?」他問。

我只好跟他說:「我在巴黎大學唸的美術,回來也就教美術,閒來學國畫,寫生,

生活過得很適意,惜無發財的機會。」

他很興奮,「原來你是藝術家──」

我連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如果你記得的話,我小時候也學過嶺南派,最喜歡陳樹人的作品。」

我實在不記得,一點印象都沒有,只好說:「嶺南派是不錯的,然而真正的大師

都無派無系。」

「說得也是。」他點頭。

我認為他坦誠可親,是個談話的好對象,惜晚飯時間已到,便提議回家。

他說:「那次你自腳踏車後摔下,嚇得我一直記得你。」

「看見傷殘人士,特別觸目心驚,是不是?」我笑。

「你仍然那麼調皮。」

「本性難移呢,老兄。」

他拍拍我肩膀,叫出租車送我回家。

這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加深加厚加寬,但是我始終沒有約他出來。

直到一個長週末,我又再接到他的電話,對白如下:

「是阿妹?」一聽便知是他,如今還有誰叫我這個名字。

「是。」

「我是你容哥哥。」

我搖頭,笑。

「明天公眾假期,你可要上班?」

「學校放假。」

「有沒有人約你上街?」

「沒有。」

「我約你好不好?」

「好。」

「明天上午十時在你門口等你。」

「明天見。」

兩個人都掛了電話。

不必多說,我真覺得與他有默契。

星期一約會後,我發覺咱們兩人有大多的共同愛好。他喜歡藝術,大自然、靜、

運動、工作,與我一樣,他有點外國人脾氣:純真、率直、樸素,老實,但亦有中國

人的智能、幽默、苦幹、保守。

性格上他十分完美、非常樂觀,完全光明面,沒有陰黯,磊落活潑。

當然他也有缺點,堅持女人要男朋友接送便是虛榮,一定不肯買車子,約會的時

候大家在那裡等,有時他還比我遲到,諸如此類。

因此我不覺得他把我當女友,小朋友,或許是,但不是心上人。

所以我仍然與其它的男女朋友約會。

一日大家約好了去看畫展,他卻硬要我陪他去觀默劇,我說預先約了朋友,不能

赴他的約。

他忽然生氣了,「你跟誰出去?」

我詫異多過反感,「朋友呀。」

「什麼朋友?」他追問:「你現在還跟別人出去?我殺掉你!」

我瞠目而對。

他是什麼意思?

「我有我的自由呀。」我抗議。

「好,你去畫展,我也跟著去。」他說:「咱們兩敗俱傷,最多不看默劇。」

「你就懂得跟我鬥,」我說:「毫無因由的欺侮我,所以,自小被你欺壓慣了。」

我們相偕往畫展,我始終沒發覺他對我有別的意思,他仍然阿妹阿妹的叫我。

同事問:「那是你男朋友?一表人才。」

我搖頭,「他哪會看中我?他當我是兒童。」

「不會吧,他看著你的時候一往情深。」

我失笑,他們總是有鴛鴦情意結,一男一女在一起走半條街便可以結婚了。哪有

這麼簡單的事兒?

容哥哥還愁沒有女朋友?他喜歡我不外因為我是個風趣爽快的女子,與我約會,

沒有心理負擔。

他的生活斷然沒有這麼簡單吧?一定另有一面。

我並不把這件事放心上。

閒來說話的時候,他也喜歡把手放我頭上拍,我常避開他,說:「我不是孩子

了。」福氣好,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了。

母親問:「你容哥哥不會對你有意思吧?」

「他?不會,你別多心,我們挺談得來,我想男人都喜歡千嬌百媚的那種女孩

子。」我就常不經意。

母親說:「你呢?你就一輩子扮小男孩?」

我不服氣,「我的身裁不好?你以為我不懂不能不會穿低胸衣裳?我沒有男朋友,

自己露著半邊胸滿街跑,十三點呀?」

「瘋子!」母親罵。

人對於自己的感情是糊里糊塗的。

直到我見到容哥哥與一個女郎在一起吃茶。

我與同事坐一起,他與那個女郎一家子坐。

我直接的感覺是他又在相親,這樣樂此不疲,就笑了出來。

後來又看見他溫文爾雅地陪人家說話,心中就冒酸泡,不高興。

那個女郎穿著件普通吊帶裙子,很胖很緊張,臉容無甚特色,卻不失秀麗。

我遲疑著,終於沒過去打招呼,沒必要。

到了家,我的臉就掛下來。想看書,沒心思,想聽音樂,聽不下去,想聊天,無

心情,忽然之間百般無聊。

我十分驚異,我是在生容哥哥的氣啊。

怎麼回事?我憑什麼生氣?他自有他的自由,愛與誰吃飯就是誰,愛追求誰就是

誰。

但是我眼睜睜躺床上,簡直睡不著覺。

電話鈴響了,我接聽。

「阿妹,」是他!「今早在吃茶的地方,你明明看見我,為什麼不聲不響的走

掉?」

「阿妹,你怎麼了?」

我清清喉嚨,鬼聲鬼氣的說:「那位女仕,好不漂亮,怎麼?還是看不上眼?」

他只是笑,「是長得還不錯。

「太胖了。」我說:「我不喜歡胖女人,我喜歡女孩子瘦過正常體重。」

他還只是笑。

我沒好氣,「笑什麼笑?」我說:「我亦不喜歡女人穿吊帶裙子,一點沒有性格。

「嘖嘖嘖。」他說:「我會告訴她。」

「當然,」我冒火,「我不喜歡她不相干,只要你喜歡就可以了。」

他說:「我自然喜歡她,我希望你也喜歡她。」

我冷笑,「我沒有愛屋及烏的美德。」

「她是我的妹妹,小姐,坐她旁邊的是我的妹夫。」

我呆住了,電話聽筒自手滑到地下。

「喂?喂?」

他又成功地使我出了一次醜。

我掛上電話。

他沒有再打過來,十五分鐘後他出現在我面前。

「你無端端地把我妹妹攻擊得體無完膚,真是的……」一瞼調皮的笑。

我心中開始懷疑他不是個好人,當年我自腳踏車後摔下,很可能是蓄意謀殺。

「你以為她是誰?」他把臉伸過來問。

我斥責他:「一個建築師應有建築師的樣子。」

「下了班我就是我自己。」

「總有一天我殺了你,四十歲的人沒一點成熟的樣子。」

他哈哈大笑。

「你這麼開心幹什麼?」我問。

「我們去喝啤酒吧,你吃醋的模樣真可愛。」

「吃醋?」我瞪起眼睛,「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再也不放過你的,誰吃醋?滾你

孃的五香茶葉蛋,誰吃醋?我不放過他。」

母親出來聽到我罵他,頓時說:「阿妹,你簡直跟碼頭苦力一樣的粗魯,你什麼

話不經大腦便說出口,人家聽了是要回去洗耳朵的!」

我吐舌頭。

「你再說這樣的話,別住我家,」母親這次認真了,「我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你

搬出去,你還為人師表呢!活了二十多歲,越活越回去。」

容哥連忙說:「表姑姑,她是藝術家,藝術家是這個樣子。」

母親氣尚未消,「藝術家也都殺人放火嗎?」出去了。

我萎靡地坐下。

「去喝啤酒?」

「喝你個頭!為了你,我媽趕我走。」

「明明你自己不好,又賴我。」

「賴你怎麼樣?本來我是個精明能幹的事業女性,碰上你這個長不大,看我成了

什麼?跟你一般地調皮。」

「害你受了委屈了,怎麼辦呢?」他問:「不如嫁我吧!」

我「唰」一聲站起來,「你還在口頭上佔我便宜?你比街上所有的男人都壞!去

去去,我不要再見你,以後都不再同你喝啤酒。」

「阿妹──」

「別叫我阿妹。」我說:「你走──」

他說:「等你氣平了我們再約」

我睜大眼睛,一手就指了他出去。

母親後來就頻頻嘆氣。

她責怪我老沒正經,沒有淑女味道,所以帶引得老容也嘻皮笑臉起來。

我心情非常的壞,不肯說話。

「你自己覺得他對你有沒有點意思呢?」

「沒有啦!」我沒精打采,「怎麼會有呢?他是那麼聰敏的男人,什麼不知道?

但你看看他對我,沒有花、沒有巧克力!整日叫我在地下鐵中鑽進鑽出,閒時送一本

畫冊給我,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沒把我當女人」。

「早知你藝術成那樣,就不送你去歐洲。」母親說.「人在歐洲就久了,男女不

分。」

我又嘆氣。

母親問:「可是你喜不喜歡他呢?」

我看母親一眼,「我想不承認這件事,但連自己都不相信。」

「承認什麼?」

「喜歡他呀。」

「既然喜歡他,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母親問。

「我喜歡他有什麼用?這世界上有本事與可愛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他不愛我又有

什麼用?」

「你就這樣子聽天由命?」母親急問。

「自然羅,否則如何?我總不見得送他鮮花糖果將平治車開到他門口去接送他,

告訴他半年內我可儲蓄到足夠的錢結婚?」我的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母親站起來,「我以後都不理你的事!」

我心如刀割,強忍著不出聲。

我把頭枕在手臂上,直至下巴麻痺。

愛情真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事,愛人而人不愛我,更加淪我於萬劫不復之地。

我怎麼會愛上容哥哥的呢?我嗚咽,甘年前因他摔斷了骨頭,甘年後的今天又因

他傷了心。

我必定前世欠他良多。

對他來說,我將永遠是那個離不開美術班的小女孩,他的柔情蜜意,留於性感風

騷的成熟女人。

然而我愛他。

即使他將四十歲了還沒有一點圓滑,我還是愛他,即使他並沒有名成利就我也還

是愛他,即使他永遠穿錯顏色我也仍然愛他。

真該死,我竟這樣愛他,他漂亮清秀的臉上永遠有一股孩子氣的迷茫,這個大城

市令他困惑,於是我的心溶成一團,不能自已,完全忘記他是身任要職的科學家,當

然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適應一切,但我願意為他擔心。

他看著我的時候神情像碧藍的湖,寧靜平和,湖水瀾瀾的波動…我可以看上一整

天,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起他呢?想到這裡我鼻子發酸,這麼完美的一個男人,他唯

一做錯的事便是若干年前,一不小心,把小女孩自腳踏車後摔下來吧?

無論他怎麼可愛,他總是要娶妻生子的,像那樣的男人,那樣的氣質,絕對也是

水做的,那麼賈寶玉說的,結了婚由珍珠變成魚眼睛的哲理,在他身上也應用吧!

最好的辦法是我自己嫁予他──我是越來越滑稽了。

一連幾日,我沉默地上學放學,在家做素描。

母親埋怨我不出去──從前尚有點約會。

但是當你心裡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我黯澹的微笑,真是。

人們說除卻巫山不是雲就是這個意思。

我溫柔地在家慢慢地畫畫。

母親說:「你喜歡他,怎麼不跟他說?」急煞了。

我愛他,跟他有什麼相干?他曉得不曉得反正我也一樣愛他。

其實他並不是十全十美的呢,我想,他並沒有價值觀念,三十元與一千三百元的

皮帶照樣地用,只要他喜歡,又不愛發財,把工作當作做論文,只講成績。不懂得討

好人,尤其不會奉迎女孩子,動不動詆譭女人的陋習,聽了要氣出眼淚的。

這樣個傻氣傻氣的男人。

母親說:「你如此在家悶看,終於會悶出病來。」

「哦。」我不會生病的。

一星期過去,容哥哥並沒有什麼消息,意料中事耳。

星期一自學校返家,母親一臉的笑容。

我覺得怪怪的,不明白有啥好笑。

「看那花,」母親笑,「看看是誰送來的。」

我看到一大束玫瑰花,「誰發了神經病?十二元一枚的玫瑰花一送了三打。」

我拾起卡片,上面寫著阿妹,「我會學,我會學,容哥哥。」

我的心碰碰地跳,眼淚在那一剎那似泉水般湧出來,流滿一整張臉,我疑幻疑真,

簡直不相信這是事實。

「這孩子,你怎麼了?母親推推我,「怎麼哭了?」

有人按鈴,母親去開門,白衣的侍童送來一大盒糖果,我連忙接過。由母親簽收。

卡片上這麼寫:「學習這些不需天才,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做。容哥哥。」

我破涕為笑。

母親在一旁說:「這人怕是在戀愛了,人家說戀愛中的男女便是這個樣子的。」

她自己回房去了。

電話鈴響,我去聽。

是容哥哥的聲音。

「喂阿妹,十分鐘後在你家門口見面,我現在開一輛白色平治二五零。」

「你這個人!」我漲紅了瞼。

「呵阿妹,你總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我們見了面再說吧!」

我奔去照鏡子,呵我已經為他憔悴了。

連忙取起外套下樓。

沒到一會兒,他駕著車來了,顯然不熟悉香港的路,走之字路,我既快樂又心疼,

鼻子來不及地發酸,又不是不帶一絲羞愧,又有點疲倦,更帶一分迷茫。

「容哥哥──」

他下車替我開門,笑著睞睞眼,「本來我是不贊成寵壞女孩子的,但你是例外。」

他握住我的手,晃晃,「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擁抱他的腰。

他喃喃的說:「廿年前,你出了意外,你母親生氣地罵我:'將來我女兒有什麼

事,唯你是問!'現在應驗了。」

而我,我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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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

我是A國大使的護衛員,三十二歲,獨身,高五尺十寸,重一百四十磅,擅柔道、

槍法準。

她是H港情報機關的新聞官,廿七歲,聰明、美貌、一流的身效,操流利英語及

法語。

我遇見她的時候,是在H埠最大的室內體育館開幕那天。

大使應邀為嘉賓出席,我隨著地去亮相。大使坐車後,我坐車頭。

一下車我便看見了她。

她胸前配著證件,正在招呼新聞界人士,令我注目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那股

悠然自得的氣質──雙手繞在胸前,精神煥發,雙眼炯炯有神,微笑溫和。

我頓時一怔,格於身份,我不能瞪著她看,於是光微微別轉頭,緊緊隨著大使人

席,趁空檔才打量她。

她當天穿件白色瑞士麻紗襯衫,一件深紫色寬裙子,非常時髦,足下一雙平底涼

鞋,足踝與小腿都圓潤有致,頭髮並不很長,烏黑墨黑。

我心中暗暗想:這是我理想中的女郎呢。

我的眼尖,她走過我身邊時,我留意她證件上的姓名職位,牢記於心。

我心想,情報部我有人認識,她恐怕是喬治路克斯的手下。路克斯管著廿多名新

聞官,想她必然是其中之了

我與路克斯一向有聯絡,這不成問題,我總能找到她。

那日我的收穫奇大,她的一顰一笑,我細細觀察在眼中,莫不令我歡欣滿意。

她的英語流利,笑聲爽朗,令到身邊的人都感到愉快。她的上司路克斯人場時,

她笑暱地稱他為"老闆"。

我不方便與他招呼,只能點點頭。

那日大使在禮成後離開現場,我臨走後再依依不捨看她幾眼。

她彷佛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嘆息,也難怪,我這份職業,就是不能引起

任何人注目。

那夜無事,我在宿舍很早上床,心中盤算著如何去接觸她。

找路克斯。

第二天我在寫字樓撥電話給路。

"嗨,小葉,"他一貫地熱誠,"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我提醒他,"昨天才見過。"

"啊是,你如何?又快升職了吧?呵呵呵。"

我說:"喬治,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能為你做什麼,朋友?"

"喬治,昨天那個直髮女孩子,叫王敏兒的新聞官,是你手下吧?"

"敏兒?啊,自然,她確是我手下,怎麼──"他疑心起來,"你這傢伙,眼睛

好尖,喂喂喂,你的目光應當集中在A大使身上呀!"

"她可是獨身女郎?"我急促地問。

"自然。"他說。

"喬治,幫我一個忙。"

"我約她出來?"他接上去問。

我看不見他,也可以猜到他在那裡擠眉弄眼。

"是,請你大力贊助。"

"敏兒眼高於頂,不一定成功。"他說:"她在我這裡一年有餘,我都沒約會

她。"

"你有老婆子女,談什麼?"

他哈哈的笑,"我替你想想法子,有消息通知你。"

我大急,"喂喂喂,你少跟我要花槍,你十年八年才給我消息,我等等就等死

了。"我說:"就算十天八天也太多。"

"老小於,你別急色好不好?"他取笑我。

"不是急色,"我說:"是一見鍾情。"

"罷罷,明天給你答覆。"

"約她吃飯。"我急急補一句。

"得了。"

"她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路克斯說。

"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人知道?"他說:"你等我的好消息吧!"他掛了電話。

我等著迴音。

過了兩天,我不耐煩起來,可找路克斯。

他吞吞吐吐,有口難言。

我問:"怎麼?答應我的事如何?"

"小葉,抱歉抱歉,我問過敏兒,她說:(一)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怪叫:"你明明說她沒有男朋友!"

"她說她最近一個月才認識那位男士。"

我氣憤:"有這麼巧。"

"就這麼巧,小葉,這是緣份。"

"你這洋人懂得什麼叫緣份?"

"我們洋人的緣份叫'機率'。"他說。

我深深嘆口氣。

"還有,(二)她說你不該通過她上司來約她,令她有壓逼感。"

我垂頭喪氣,她批評了我這許多話,仍然不肯與我出來,有什麼用?

"小葉,我承認敏兒是個出色的女郎,但其它的女孩子也很好──"

"她的電話幾號?"

他說了電話號碼,"我勸你不必再動腦筋了,她是個尖銳聰敏強硬的女子。"

"這正是我喜歡她的原因。"我說:"咱們中國人有句俗語,叫做'精誠所至,

金石為開'。"

"你算了吧你。"他掛了電話。

我為什麼喜歡她?因為她與香港一般女孩子不一樣,一般香港女孩子欠缺陽光雨

露,並且思想見地都非常狹窄,我無法容忍這類女孩子。

但敏兒不同,我喜歡她精神奕奕的樣子,雖未曾與她交談,也知道她是個活潑開

朗的女孩,換句話說,她有洋妞的勁,又有中國女郎的文化。

我過了三天才聚集足夠的勇氣打電話給她,這件事要早做,遲了只怕人家已經忘

了我是誰,我總不能開口說:"一年前體育館開幕那天──"屆時人家已經兒孫滿堂

了。

我說請王敏兒聽電話。

她問:"哪一位,這正是王敏兒。"聲音很清脆活潑。

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我姓葉。"

"葉先生有何貴幹?"她問。

"我是A領事館的人。"

"哦。"她顯然想起來了,"你。"聲音頓時冷了三度,也並不再接口說話。

"敏兒,"我咳嗽"聲,"你也許不記得見過我。"

"我記得,"她說:"那天你站在A大使身邊,穿一套深咖啡色西裝,極淺的淡

綠色襯衫,配墨綠與咖啡細條子領帶,咖啡色皮鞋,槍配在左腳踝上,可是?"

我震驚,她那無懈可擊的記性與觀察力!

我頓時面紅耳赤起來,而我尚以為她正眼也未曾看過我。

"找我什麼事?"她光明磊落地問。

"我──"我竟然說不出口。

她在那頭不作聲。

"我想約你見面。"我終於喃喃說了出來。

她並沒有掛電話,她溫和的說:"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說嗎?"

"我想見了面說比較好。"我覺得她語氣略為鬆動。

"不必了,葉先生,我工作很忙,下了班,私生活也比較忙。"她暗示我,"再

見。"

完全不給我機會,我惆悵地想:她看清楚我,知道我是誰,可是她對我興趣全無。

多麼忠誠的一個女郎,有了男朋友,便不再看別的男人一眼。

休假那日我吊兒郎當的在家練鋼琴,母親在一旁咕噥我不去找女朋友上街。

雖然現在天下太平,然而配槍的人說不定哪一天就發生了事,母親是很擔心的,

她老覺得我娶了太太,這擔子就移交到妻子身上,她就可以安枕無憂。

護衛員任滿,我便可以升職。可是升不升還是一般寂寞,友人老笑我像電影中的

獨行殺手,冷著一張瞼配著槍獨來獨往。

大使最近參加一連串的慈善活動,因此我得到例假的比率也相應減少。今天是難

得的浮生一日閒。

找女朋友是難的,待我喜歡別人的時候,別人又不喜歡我。呵王敏兒。

九月廿五日,我的生日,大使參加H埠的重光紀念日,我希望可以看到王敏兒。

該日下午陽光普照,她與男同事站在一起維持秩序,那位男士高大英俊,與她猶

如一對金童玉女。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呢?大概不是,路克斯沒提起過。

她仍然正眼都不看我。

呵,狠心的女郎。

她穿一件白色的上衣,白色的裙子,輕盈美觀。我發現她最鍾愛的顏色是白。

跟我一樣。

我儘量將我的目光收回來,放在大使身上。

大使微微向我笑,他是個老好人,沒架子。

他低聲與我道:"看中了那白衣女孩?"

我窘得不得了。

"愛情瞞不過人。"他向我眨眨眼。

我漲紅了瞼。

"不妨不妨,我替你做這個媒。"大使說:"你放心,你們有的最見面機會。"

我還來不及回答,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大漢排開人群,擠了上來。

我馬上醒覺,一個箭步擋在大使前面。

王敏兒與她男同事反應也敏捷,她一手拉著其中一個大漢,嘴裡說:"請住!"

可是那個漢子已經拔出了槍,我一手按低大使保護他,叫聲"上帝!"便從槍套

取出槍來發射。

人群看到槍,馬上譁然,大嚷起來,四向奔跑。

那漢子將王敏兒擋在前而,發射一槍,沒有命中任何人,我繼而還擊,射中他左

臂,他的槍落地,但是他的同伴卻向王敏兒開了一槍,她跌倒在地下。

"天!"我痛苦的撲過去。

大隊警察已經湧到,拘捕那兩個大漢。

"敏兒!"我扶起她,"敏兒。"

她的傷在左肩,她匕痛得瞼色發白,咬緊著嘴唇。

"熬一熬,"我說:"救護車馬上來,你這傷不礙事。"

大使早已避到安全的地方。

敏兒呻吟一聲,"你那槍法!他箍住我脖子,槍指著我腦袋,你還向他開槍?"

我歉意地說:"他料不到我會反擊,所以才會擊中他。"

"自然,"她瞪我一眼,"那是我的性命。"

我真料不到她堅強若此,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談笑風生。

但她在肩膊上的血汨汨流出不停,現出一個血洞,我心為之碎。

救護車趕到,把她抬上擔架。

敏兒閉上眼睛,我聽見她說:"真狼狽。"

我只能目送她上救傷車,然後與大隊護大使回府。

真險,我捏一把冷汗,幾乎沒崩潰下來。

大使十分鎮靜,問我:"那勇敢的女郎如何?"

"醫院說情況更好。"

"不會有傷殘吧?"

"沒有擊中肩骨,實是不幸中之大幸。"我噓出一口氣,"傷口復元約在三個月

之後。"

"如果不是她阻擋那個大漢,可能我們兩人的身體都變了黃蜂窩。"

我點頭,"槍手最怕意外,她擋上來便是意外。"

大使安排去見王敏兒,我自然要跟了去。

在醫院遇見喬治路克斯,他心情很壞。

我問:"怎麼了?"

他說:"你是敏兒,你會怎麼樣?肩上多個拳頭似的大疤。"

我不敢出聲。

"她一點抱怨都沒有,真難得,還牽記著工作呢,毫無疑問她會得一個獎章,但

是……"路克斯說:"她的手臂……也許以後不能打網球了。"

我激動的說:"對我來說,她還是一樣的美麗。"

"她男友只來過一次。"路克斯說,"真不是人,還沒患難便見了真情。"

"我會天天來看她。"

"好好待她,她需要朋友。"路克斯說。

他把敏兒估計過低。

或者因為敏兒的涵養功夫實在好,她見到我很客氣,叫我謝大使的花,並且叫我"

神槍手。"

最困難是做物理治療,她咬緊牙關進病人稱為"刑房"的物理治療室,鍛鏈她手

臂肌肉機能復元。

大使放我長假,所以我有空陪敏兒。

她一直表現得鎮靜、風趣、樂觀。我從沒見過性格這麼完美的女子。

通常我早上去看她一次,下午再去一次,陪她吃杯茶,散散步,談幾句話。

話題從不涉及私人問題,我們談國際大事,她非常有見地,我深深鍾情於她。

一日傍晚,我閒在家中沒事,預備與舊校友去打桌球,偏偏他們又失約,我實在

無事可做,於是再走一趟醫院。

我與護士們都混熟了,她們笑著說:"王小姐恐怕已經睡了。"

我說:"不妨,我只想看看她。"

我想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聽見一個護士說:"如果我的男朋友這麼痴心──"

月一個說:"噓。"

我微笑一下,推開病房。

開頭我以為敏兒睡了,因她沒有開燈,又揹著我躺在床上。"

於是我放輕了腳步。

但是我隨即聽到輕輕的飲泣聲。

她在哭。

敏兒在哭。

勇敢的王敏兒竟在獨自哭泣。

我待在門口,心碎成一片片,她傷心而我不能與她分擔,我枉為一個男人。

我靜靜地走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抬起頭,見是我,眼淚流了一臉。

"敏兒,"我輕喚她,"有什麼事?"

她嗚咽。

我不出聲,陪著她,心中難過之極。

過了很久,她說:"……我不再美麗,我永遠不能由穿露肩的衣服,他已經好久

沒來看我了。"

我很生氣,強自鎮靜地說:"誰說你不由美麗?我覺得你比從前更美,況且他不

來看你不要緊,我來就行了。"

她握著我的手,默默流淚。

"不要緊,別害怕。"我忽然鼻子一酸,也哭了起來。

護士顯然是聽到聲音,推門進來,看見我們兩個人坐在那裡哭,頓時一呆,隨即

說:"吵架?兩個大人還吵架,快住聲,多難為情!"

我抹─抹眼淚。

護士說:"沒事就好,病人要休息,別坐太久。"她退出病房。

我與敏兒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她點點頭。

"好好的睡,敏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轉一個身,我拍拍她的肩膀,站起來走了。

那夜我也沒睡好。

趁她精神最虛弱的時候我伸出同情之手,無疑很快我便可得到她的感情,但多麼

不公平,或許她並不是真正的愛上我──"

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會對她很好很好,她不會後悔。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她在吃早餐,臉色朦朧,有種樸素的美。

我並沒有提昨夜的事,靜靜的坐在她身邊。

她把手放在我手上,歉意地笑。

我拍拍她的手,不響,兩人雖沒有對白,但非常有了解。

她緩緩吃完了早餐。薄薄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我覺得有點蒼白,人與人之間的

感情最難突破便是這一關,我想接觸她,但不知她是否有同感,我怕她拒絕我,我害

怕。

我簡直開不了口,從沒覺得自己有這麼笨拙過。

她穿著寬大的白色病服,別有一番風味,美麗的女子穿什麼都美麗。

護士來檢查她的傷口,我要求看一看,敏兒也不忌諱,那傷口很大很醜陋,但是

我卻不認為這會影響她的美態。

人的美麗必需自內心照出來,對我來說,敏兒無論如何是美麗的。

那天下午我去找大使,求他代我向敏兒求婚。

他詫異,"小夥子,現在不流行代行求婚了,凡事親力親為才是。"

找不響。

"你上次不是碰了一次壁嗎?你怕什麼?怕難為情?沒有這種必要。"

"會不會操之過急?"我問大使。

"你自己應該知道呀。"他說:"年輕人,你覺得時間到了嗎?"他停一停,"

會不會因憐生愛?我勸你謹慎一點,給她一點時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

我低下頭想一想,"我很愛她。"

"她呢?"

"我沒有問她。"

"葉,你對我說的話,為什麼不對她說呢?"

"我開不了口。"

"傻子,我想你要我代說的,不是求婚,而是示愛?"大使問:"正確否?"

我點一點頭。

"好,葉,我幫你做這件事──頂尷尬呢,我都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我不如對

路克斯說。"

"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為難的說。"怕她不高興。"

"那我親自出馬,我會說得很含蓄。"

"謝謝大使。"

他微笑。

我估計他在三兩天內便會替我辦妥這件事,心中比較踏實,一方面如常的去探望

她。

白天她仍然很愉快,說起話來頗精神,偶然也露出寂寞的神色,但不易察覺。

我沒料到大使去得那麼快,在她出院那天,他請她吃飯,我也在場,他坐敏兒身

邊,絮絮地陪她說了一夜話。她穿著白色的絲襯衫與黑絲絨裙子,一貫的高貴人方美

觀,我含了非常舒服。

我請她跳舞時,她輕輕對我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聽了這話,心中十分苦澀。

女孩子一說"心領",便等於不接受這份感情。

我忍不住問:"你還愛他?"

她不答。

"你不肯給我這個機會?"我問。

"我們做朋友吧!"她仍然輕輕的。

"我不會滿足。"我說:"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人棄你取?"她苦笑問。

我氣,"我若有這種想法,叫我天誅地滅。"

"我、永遠不能以左臂作劇烈運動了。"她說。

"廢話,你是獨臂力也不礙事。"

"葉,你是一個好人。"

我說:"不見得,這不外是因為我愛你,不見得我對全世界都那麼博愛。"

"你生氣了。"

"是,一點不錯,我生氣,我不是一個大方的人,當一個女孩子亂找藉口拒絕我

對她的感情,我是會生氣的,我只是一個凡人。"

她輕笑,"呵,你發脾氣的時候多麼可愛。"她停一停,"能叫一個男人為感情

而生氣,到底姓難得的事。"

"一個男人向你求婚,是最大的致敬。"

她說:"這年頭,愛管愛,愛得能夠結婚,是另外一件事,愛得能夠生子,更是

另外一件事。"

"你明白這個道理,還拚命拒絕我?"我賭氣,"我不是'對先生',你還要尋

尋覓覓?"

她仰起頭笑。

一支音樂完了。

我嘆一口氣,送她回座。

並不何道應怎麼做,照說我可以自說自話的追求到底,證明我對她真非假。但君

子自重,人家說了"不",我就應該維持風度,退下。

當夜我送她回家後,自己坐在鋼琴面前狂彈了兩小時。

這未嘗不是洩憤的一種方式。

女孩子的心──

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關係了。

我一直彈到清晨,只怕鄰居來拍我的門,叫我"住手"?

明天假期已經終止,我得去上班,我對敏兒的一段感情,也應中止了吧?

大使這件意外使我升了職,加了薪水,調往另一個部門。

我仍然是孤家寡人,寂寞的心。

在一些場合內,仍然有機會看到王敏兒。

她仍然在喬治路克斯那裡工作。

我問路克斯,"她找到男朋友沒有?"

路克斯聳聳肩,"不知道,她現在什麼話都不跟我說。"

我心如刀割,"她快樂嗎?"

"不知道,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在一個展覽會中,我忍不住趨向前去,與她說話。

"好嗎?"

"好。"她點點頭,"聽說你升職了,恭喜。"

"你呢?"我問。

"老樣子,我快結婚了。"她說。

"結婚?"我一震,"跟誰?"

"以前的同學。"她大方的答。

我連忙鎮靜自己,"那更值得恭喜了。"

她很含蓄的笑,"是的,對不起,我老闆叫我。"

我退開一步,讓她走過去。

她就是不肯跟我。

我很悵惘,我們在一起,最好的日子,是在一間醫院內渡過。

我記得她偷偷的哭,我坐在她床頭,陪著她……

也許她要忘記整件不愉快的事,我,意外,她的男朋友,傷口,囚此她跟了一個

不相干的人。

我無法明白她的心,呵,女孩子的心。

敏兒結婚那日,大使收到帖子,跟我通電話說:"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以後出差,再也沒看見過她那麼出色的女子。

我將永遠懷念她。雖然我不明白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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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寫照

結婚三年了,房子是自己的,兩千多尺地方,廚房依我自己喜歡的格式裝修:寬

大,設備齊全,是個真正的廚房,可以做三十個人吃的飯菜。

三個兒子,兩歲一歲,另一個剛出世,家裡奶粉一箱箱買回來,大兒子用杯子喝,

他弟弟自己抱著奶瓶走來走去,小毛頭則傭人喂他。

咱們家,單是到鐘頭喝奶,那陣容就夠瞧的,我只好嘆氣說一聲:「阿玉姐,我

也想喝一杯。」

別以為房子大,住了兩個傭人、三個孩子,加上丈夫與我,還有來洗熨的鐘點女

工,簡直像個墟,擠逼得要命。

丈夫下班到家,我就大叫,「老莊,幫幫忙好不好?小宇還沒洗澡,他自己開冰

箱偷果醬吃,糊了一身士多卑利,在那裡哭了半天了!」

老莊會把小宇抱起去收拾,這可憐的一家之主,是他要三個兒子的,他不值得同

情。

這種時候,阿玉姐在哄寶寶睡覺,阿珍姐追著小宙喂粥,我披頭散髮地在廚房炒

菜,鐘點女傭在努力熨那堆積如山的衣物,光是尿布掠得一露台,總有四五十張。

大家比修建萬里長城還累。

我跟老莊說:「我情願出去打工。」愁眉苦臉。

老莊想一想,「再生個女兒,我準你復出。」

我尖叫一聲,差點沒昏過去。

有時候抱著小宇問他,「兒子兒子,你幾時上學去呢?好讓媽媽鬆口氣。」

小宇用胖胖的手臂圍繞看我脖子,用他的肥頭貼著我的瞼,「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嘆口氣,「你趕快找個女朋友私奔去吧,你媽媽吃不消了。」

以前咱們的媽媽一生五六個,也不曉得是怎麼支撐的。

三個兒子長得跟他們爹一模一樣,連德性都相似,頑皮得緊。玉姐有時捱不住,

跟我訴苦,我安慰她:「你幫幫忙,再頂一陣子,你總比我好,我是家奴,一輩子跑

不了,你總有出頭的日子。」

家裡開銷像淌水般,珍姐同情老莊:「先生蠻辛苦的,一個人賺,那麼多個人

花。」

我氣結,「這些人可都是他製造出來的!他還要女兒呢。」

阿珍上下打量我,「太太你倒是保養得好,腰身仍然細細的,太太以前做什麼

的?」

「腰貨,操練有素,粗不起來。」

「太太真會開玩笑。」她訕訕的走開。

以前我是寫小說為生的。現在?現在連看小說都沒有空。

早上六點半小宇小宙便會跳上床來找媽媽,永恆性粘呼呼的小嘴貼上來,叫著「

媽媽陪我玩」,要我與他們講話、親嘴、拍背。老莊在床上呻吟,揮手,「出去,帶

著兒子出去。」

看著他是賺錢的人,無法不一手挾一個,把小宇小宙抱出房間。

我快成為舉重好手,雙臂壯得像大力水手。

生活倒不失是快活平靜的,也有刺激,像準備替孩子們找名校讀書,把全港九的

學校名單抄下來……我是一般人口中的幸福家庭主婦。

那天早上,我在家與大嫂閒談,一邊替寶寶整理排洩後遺症,我說:「本來我可

以有機會獲諾貝爾文學獎,現在你瞧。」

抱起寶寶,他嗒嗒地用小舌頭舔我的瞼。

大嫂樂得「這兒子最可愛,老以為媽媽的臉是可以吃的。」

「半夜哭起來簡直可以退賊。」我說。

「老莊也真是,果然生了三個兄子。」嫂嫂大表敬佩。

「喂喂喂,兒子是我生的,九死一生躺醫院,別亂給分。」我爭辯。

「都像爹爹,是不是,一般的圓面孔大眼睛。」嫂嫂接過寶寶。

我加一句:「禿鼻樑。」

電話鈴響了,小宇跑去接聽,手已放在聽筒上。

我喝道:「不准動,沒禮貌,最不好就是讓孩子們接電話,瞎七搭八,若人憎

厭。」

「你管教也太嚴了。一嫂嫂說。

「兒子多,不管不行。」我取過聽筒。

那邊是個陌生的聲音,「莊太太---」陰沉沉。

「我是。」我問:「哪一位?」

「莊太太,我是為你好。」怪聲怪氣。

「你是誰?」

「你的朋友。」

「誰?」我冒火。

「你丈夫有外遇,你當心。」鬼祟得緊。

「喂!」我大喝一聲,「你到底是誰?」

那邊喀一聲收了線。

「神經病。」我放下話筒。

大嫂問:「誰?」

「神秘電話,說老莊有外遇。」

大嫂睜大了眼,才要發表偉論,那邊廂阿珍大叫起來──

「太太,太太,不得了,小宇要將小宙塞進馬桶裡去!」那聲音好比拉警報。

我飛奔進洗手間,「小宇,我嚷:「我剝你的皮!」

我抱著大哭的小宙出來,叫阿珍把小宇關在房間,稍後發落。

大嫂急急問,「你怎麼辦呀?」

「什麼怎麼辦?」我拍看小宙的屁股,哄他睡。

「老莊有外遇。」她提醒我。

「哦,」我嘆口氣,「她要是肯接收這三個兒子,老莊是贈品,送給她,我都累

死了,想脫身。」

大嫂罵聲沒正經,走了。我將熟睡的小宙放床上,去教訓小宇。

可是小宇也睡了,含著大拇指,胖頭胖腦地,啊,都是我的兒子,將來成家立室,

傳宗接代。我心軟了!緊緊將他抱懷內。正在得意,寶寶在外邊哇哇哭起來。

我放下小宇,奔出去白阿玉手中接過小毛頭,我說:「你去買菜吧,我來侍候

他。」

阿珍說:「太太,我看你去替小宇買皮鞋吧,他說鞋子緊。」我抱過寶寶。

我笑:「上星期去買衣服,售貨員驚問:這位太太,你三個孩子呀!直情當我是

落後民族,生那麼多,我沒敢應聲,就走掉了。」

「是呀,」阿珍說:「現在誰肯生三個呢,都貪舒服。」那日我們相安無事,其

樂融融。

傍晚老莊回來,飯後與小宇小宙說故事。

電話鈴響了,我去接聽,又是那神秘女人的聲音。

「喂,莊太太?」

「我知道了,我丈夫有外遇。」我幽默地說。

她收了線。

「我有外遇?」老莊莫名其妙的問。

「人不可以貌相啊。」我笑。

他不理我,攬看小宇進房,小宇那個胖頭,在背後看上去,就跟老莊一個模子裡

出來的。我愛這兩個胖頭。

當夜我累極而睡。半夜,電話鈴響,又是那女人的聲音。

我打個呵欠,「小姐,明天再打來,我要休息。」

「每個星期三,你丈夫都會跟一個美貌的女郎相會,就是星期三。」

「啊是嗎?明大再說。」我掛上電話,轉身熟睡。

第二天是我到青年會做體操的日子,我那個生了三個兒子的肚脯需要療理。

老莊開車送我到青年會,我向他吻別。這是我最輕鬆的幾小時。

與我一起做體操的有周太太,但我懷疑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閒聊來的,最主

要是訴苦。

「莊太太,」她說:「一個女人,最可憐是丈夫有了外遇。」

我以每哩三十咪的速度在踩腳踏車,氣喘如牛,勉強問道:「是嗎?」

「自然,」周太誇張的說:「啊!那狐狸精會奪去你所有的東西,使你傷心痛

哭。」

我在跳繩,一邊唔唔地應著,以表禮貌。

她悲憤的說:「我是過來人,莊太太,你還年輕,你要當心。」

「是,是。」我扒著船。

周太太問:「如果你的丈夫有了外遇,你會怎麼辦?」

我想一想.「從抽屜底翻出我那張陳皮大學文憑,重新去找工作,帶著兒子過生

活。」

「你有幾個孩子。」「三個兒子。」

「呀,這麼多!」周大太震驚,更加擔心。

我淋浴後換回衣服,在青年會門口等老莊,他依時來接我。

他看我一眼,「你容光煥發,我愛你。」

「老莊,讓我們單獨相處片刻好不好?一回家簡直像幹革命似的。」

「好,我們到山頂去吃杯茶。」老莊說。

兩夫妻其樂融融地上山頂,在舊咖啡室喝茶,湖光山色,盡在眼簾,譁,太高興

了。

我跟老莊說:「認識你三個星期,你請我到這裡坐,喝啤酒就喝醉了,一味向我

求婚,真是的。」

老莊哈哈笑。

咱們的戀愛生活最乏善足陳,無聊得很,六個月後就計劃結婚,籌備了四個月,

找到房子,便旅行結婚,一點波折都沒有。

然後就是生孩子,他是獨生子,希望多添男丁,什麼年頭了,還這麼迂腐,當時

我也頗為生氣,問他:「我包生兒子嗎?」但不知怎地,生一個是男,生一個又是男

的,就這麼生了三個兒子。老莊自然當他們是心肝寶貝,不在話下,最樂的還是我的

家公家婆。

「你在想什麼?」老莊溫柔的問。

「我愛你。」我說。

「他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你對於生活怎麼樣,還滿意嗎?」

「自然,等孩子們大了,可以入學,到那個時候,咱們又有自己的時間,我們可

以到巴黎去住半個月。」

「最近家事把你累壞了吧?」他愛惜的問。

「還好。」我用手比劃一下。

「記得我應允你買的那隻白金鑽石表嗎?我已替你訂了一隻。」

「噯,何必浪費?」我客氣起來,「不如把那個線省下來,換一輛平治房車,寶

寶他們坐得舒服點也好。」

「車管車,手錶是手錶。」他堅持。

我親吻他的手。

老莊說:「咱們就這樣恩愛到老,是不是?」

「自然。」

時間過得快,我說:「你上班的時間到了,而我,我要回去看孩子。」

「好,送你。」

老莊把我送到市區,我叫車子回家。珍姐抱著小宙在門口等我。

「太太,」她馬上告狀,「你去看看小宇,抱著冰淇淋罐子在吃,我真怕他會生

病,吃那麼多,我阻止他,他說要打死我。」

「反了。」我扔下手袋。

小宇在廚房,用一隻大匙羹在那裡往冰淇淋罐子裡挖,一大口一大口往嘴裡塞,

糊得一頭一臉都是。我也不出聲,坐在他對面,看住他。

他始終有點忌憚,放下匙羹。

「媽媽。」他說。

「媽媽很傷心。」我簡單的告訴他。

「媽媽。一他有點不安。

「你長大了,現在有兩歲零三個月了,自己會走路、會吃飯、會說話,就不要媽

媽了。」

「不,媽媽。」他很惶恐,要過來抱我。

「別碰我,媽媽太失望了。」我推開他,「你看你,滿頭滿腦都是冰淇淋,冰淇

淋會替你換衣服嗎?你愛冰淇淋多過愛珍姐?你怎麼可以說要打死珍姐?」

「媽媽------」

「別叫我,」我生氣地說:「我沒有這麼壞的兒子。」

「媽媽。」他拉住我。

我掙脫,走出廚房,他追上來,滑了一跤,哭起來,賴在地上待我去拉他。

我站得遠遠的,「小宇,你給我自己爬起來,你是哥哥,這個樣子,怎麼照顧弟

弟?」

玉姐走過來罵我:「家裡平安無事,這太太是要不自在的,非得弄得雞飛狗走不

可,他是哥哥,也總共得兩歲,摔在地上,做孃的竟不去扶他。」

我氣,「阿玉,我教兒子,不用你管。」

她不理我,去扶起小宇,又罵:「誰不知道你兒子多?這麼糟塌!」

哈!這老虔婆,我又不敢回罵她,她一不高興走了,我連腳都得跳上來做。

我忙著收拾廚房的殘局,對於小宇的失去控制非常不滿。

電話鈴響了,我出去接聽。豈有此理,又是這女人的聲音。

「莊太太,你丈夫今天又去與別的女人勾三搭四──」

我正沒好氣,索性拿她來出氣,「你這個死八婆,我在這裡忙得半死,你還來尋

我開心,拿這種無關重要的事來嚷嚷!你撐飽了你!」

「喂,」她的聲音也大了,「我可是為你好。」

「見你的大頭鬼,我才不在乎。」我大力掛了電話。

一轉頭,看見小宇站我身邊。我睨他一眼,坐下,翻報紙。

「媽媽,原諒我。」他可憐巴巴的說。

「你去叫珍姐原諒你,你要打死的是她,又不是我。」

他移動著胖胖的小腿去找珍姐。孩子們從小不教,大了就無法無天。

我斜眼看見他與珍姐咕咕噥噥說話,阿珍淌眼抹淚的,兩人擁抱在一起,我放下

了心。

阿玉大叫一聲,「喝奶了。」瓶子罐子杯子一大堆排將出來。

就一會兒又會叫:洗澡了!

吃飯了!睡覺了!我的日子就這麼過的。

午後在沙發上坐坐就憩著了,兩小時後醒來,小宇睡我腳後,小宙在身邊,寶寶

在我懷裡。兩個傭人抽空在折衣服吸塵,一片寧靜。

我看看這堆小人兒,全是我的心肝寶貝蛋,心頭上有股形容不出的滿足與快樂。

實在太好了。

小宙先醒,「媽媽抱抱。」

我擁他在懷內,剛剛一個懷抱,重疊地,比抱著黃金都快活。

我摸他的頭髮,深深聞他的脖子,拍他的背部。

孩子們需要注意,如果經濟能力許可,主婦還是在家與孩子們多接近的好,尤其

是有三個孩子,更要小數服從多數。

我如出去賺錢,何止八千一萬月薪,但孩子們怎麼辦?我是不放心把他們交在傭

人手中的。

小宙跟我說:「哥哥怕媽媽。」他咕咕地笑,已長了六個牙齒,可愛得不得了。

「你怕不怕?」我呵他癢,「嗯?怕不怕?」

「怕,怕。」他躲來躲去。

「怕不怕爸爸?」我再問。

「不怕。我只怕媽媽。」

我也笑。老莊一直讓我扮演反派的角色。小宇翻一個身。

「噓,別吵哥哥睡覺,你也是哥哥,哥哥都很承讓弟弟,知道沒有?」我說。

小宙抱怨,「弟弟又不說話,又不走路,只會動動身體。」他學寶寶的樣子。

「他小,一下子就大了。」我莞爾。

「跟我爭皮球?」他猶疑。

「一人一個皮球,沒得爭。我說。

小宇一骨碌爬起來,「那麼為啥小宙老與我爭皮球?」原來他早醒了。

我大笑。

晚上老莊回來,又是說故事時間。等到我與他單獨相處,已是十點多。

我替他釘毛衣鈕釦,一邊問他:「你有沒有外遇?」

老莊在外國住了十多年才回香港,中文不大好,文謅謅的詞兒他聽不懂。「什麼

叫外遇?」

我解釋:「外遇的意思是,除了家中老婆,外頭還有女人。」

「外頭女人?」地瞪大了眼,「我外頭有女人,你問我,我會承認嗎?笨蛋,問

了也是白問。」他轉頭睡著。

我也知道自己實在非常笨非常笨,簡直不可藥救了。但做一個笨女人往往是非常

有樂趣的,我睡得十分香甜。

週末常有親友來吃飯,我招待他們吃自助餮,且看我的菜單──兩味沙律:青瓜

蕃茄、洋芋魚粒,兩個主菜:豬排?飯加蛋、三絲炒麵、兩種甜點:芒果布丁、奇異

果雪芭、還有各式果汁汽水,這可是個個星期更換的,非常適合孩子們口味。

我做廚師,往往要忙一個上午,有時我索性把寶寶用揹帶背在身後。

沒人會相信三個孩子一個墟。星期六那女人沒打電話來,我有點出奇。

我蠻渴望知道老莊與他的外遇的最新消息,但隨即我告訴自己.不可多事去管這

種閒事。

我冷眼看老莊,在我眼中,他自然是英俊的、能幹的、勇敢的、負責任的,十全

十美的好丈夫好父親,他唯一的缺點是不大服侍女人,他的女人要自己三頭六臂地照

顧日己,不得訴苦抱怨,因她也是一個獨立的人。

我愛老莊,崇拜老莊,佩服老莊!尊敬老莊,老莊是我的一切,這傢伙是我幸福

的泉源。

我伸一個懶腰,放下心來。

星期日,傭人帶看孩子們到祖父祖母家去,我與老莊玩紙牌。

電話鈴響,我取起電話,又是她。

如聽到老朋友的聲音般,我問她:「怎麼?我丈夫又行為不規了?」帶點訕笑。

「莊太太,你彷佛不太擔心。」她警告。

「沒法度,聽天由命。」我手上拿的是一張皇后,一張十──廿貼。

不知道老莊手上是什麼,我緊張起來。

「你要當心,莊先生的外遇很漂亮──」

莊攤開牌,「廿一點。」紅心愛司,黑桃皇后。

我深深嘆口氣。「輸了。」

那女人問:「輸了?」莫名其妙。

我朝電話說:「我沒有空跟你說,改天談。

莊說:「廿一點,你欠我五十。」

「你是個卑鄙的小人。」我悻悻然交上五十元。

他笑著自口袋掏出一隻長型盒子,「看這是什麼?」

我怔住,「你真的買了那隻表?你哪來的錢?」

「分了花紅呀。」

「家裡要做的事多著呢,你想想,沙發要換,洗衣機要買特大容量的……」

「得了,我再去賣命就是了。」莊睞睞眼。

我打開盒子,晶光燦爛的一隻表。「是不是這個款?」

「是,是。」我高興,「俗氣而美麗,我喜歡這樣的東西。謝謝你,老莊。」

「別客氣了,老夫老妻啦,互相欠下的東西也不少,在一起經過多少試練忍耐。」

我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孩子們睡了的時候,咱們的世界還是二人世界。

婚後莊是我的一切,我的政府我的法律我的財產,如果他離開我……真是不堪設

想的一回事,但是我不要杞人憂天,太陽也可能爆炸的,哪裡擔心得了那麼多!

第二天,我帶小宇去幼兒園。

小宇兄教師,一隻手指含在嘴裡,天使模樣,教師馬上喜歡他。當然,有時候他

像小魔鬼,只有我知道。「叫什麼名字?」

「莊宇。」「幾歲?」

「兩歲三個月。」

「你喜不喜歡與小朋友玩?」「喜歡。」頭頭是道。

於是他被取錄了,待我要把他留在玩耍室的時候,他驚問:「媽媽,你要離開

我?」

「你要上學,媽媽不能陪你上學,如果這些小孩子的媽媽全部坐在這裡,課室都

擠破了,你要乖乖的,一會兒媽媽來接你。」

他非常委屈,「幾點鐘來接我?」「三點鐘。」

「媽媽,你要買隻手表給我,我要知道時間。」

我忍著笑,朝他話別。

才離開幼兒園,就有一位太太截住我,「莊太太。」她叫我。

我一呆,「咦,你不是周太太嗎?」離開健身院,幾乎不認得她。

「你怎麼攬的!」她揮舞看拳頭,「老公有外遇,不痛不癢地!」

「神秘電話是你打來的?」我問。

她不好意思,「我是為你好。」

「周太太,我很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沒有證據,怎麼告發他。」我笑。

「星期三,你與我一起做運動的時候,他約人家到山頂吃茶。」周太太很激動。

「是嗎?周太太,你怎麼知道?」

周太太理直氣壯,「我有親戚跟他是同事,那天我親戚在山頂舊咖啡店喝茶,看

見他們。」

「哦?那女人長得怎麼樣?」我已有數。

「很漂亮。」「穿什麼衣服?」

「掠皮衣褲,時髦得很。」

我笑:「周太太,跟我丈夫在山頂喝茶的那個女人,是我本人哪。」

「我不相信!」她睜大了眼。

「但的確是我哩,」我笑說:「我穿掠皮衣褲,在做完運動後與他去吃茶。謝謝

你們關心,也謝謝你們稱讚我漂亮。」

她有一種「枉作小人」的表情,使我不得不安慰她。

「周太太,還盼望你替我多多留神,有什麼風吹草動,趕緊告訴我。」我笑吟吟

地說。

她訕訕地走了。我在附近的公園內看小說,心裡很舒暢,臉上帶著笑容。

三點鐘我會去接小宇,一起去買只米奇老鼠於表,然後去超級市場購買雜物,回

家去。

數以萬計的女人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爭一度威風,但不是我。

我的家是我的一切,我是個平凡的女人,服侍丈夫,把孩子們帶大,已是生活的

全部。

我非常沒出息,非常快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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