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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都市言情] [江日昇]台灣外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1     標題: [江日昇]台灣外紀(全文完)

【名稱】:台灣外紀;又名《台灣外志》

【版本】: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圖書館藏本。三十卷。

【作者】:江日昇,字東旭,福建珠浦人。其父江美鰲曾隨鄭成功征戰多年,後於康熙十六(1677)年歸附清朝。根據其父口傳耳授及某些當事人的回憶,於康熙四十三年撰成此書。

【內容】:敘述鄭成功抗清始末,自天啟元(1621)年鄭芝龍起於海盜,迄於康熙二十二(1683)年鄭克塽降清。
  全書以紀年形式連綴史實,以文言記敘,雖然卷目模仿章回小說回目之對仗形式,在敘述上亦模仿小說手法,實則仿效《史記》、《漢書》的紀事文體,沒有誇張或虛構的描寫,與其說是小說創作,不如說是一部紀實體的文學作品,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1



  自序
  余歷稽帝業之正,莫如我世祖章皇帝也。世祖當甲申之變,整提一旅,戡亂除奸;應天順人,承繼大統。以及今上,萬國賓服。惟臺灣鄭氏與二三故老,遵奉舊朔,孤承海外,恃波濤之險,來往條忽,騷擾邊疆,費朝廷無數金錢,以至遷移五省,屢勤南顧之憂者四十年。其間英傑沒於王事者,指不勝屈,是殺運之未盡故也。迨至殺運告終,盛世將見,天必生散金之姚公以撫之。施侯六月興師,果敢在於人謀;一戰決計,見機體乎天意。遂將臺灣荒服之地,為朝廷收入版圖,四海歸一焉。但成功髻年儒生,能痛哭知君而舍父,克守臣節,事未可泯。況有故明之嘀寧靖王從容就義,五姬亦從之死;是臺灣成功之踞,實為寧靖王而踞,亦蜀漢之北地王然。故就其始末,廣搜輯成。誠閩人說閩事,以應纂修國史者採擇焉。
  時康熙四十三年歲次甲申冬至後三日,九閩珠浦東旭氏江日昇謹識於雲陽之寄軒。

  陳序
  余司譯南詔,於康熙四十八年己丑春,獲交珠浦江子東旭,蓋循循然重厚博物君子也。嗣出其所輯臺灣外志凡十卷,而囑敘於予;予讀其書,起明季擁眾,紀我朝歸順,垂六十年。其間島嶼之阻絕、城壘之沿革、鎮弁營將忠義背逆,以至朝廷之徵討招徠、沿海之戰徵區畫,靡不廣羅窮搜,瞭如指掌間。洵志乘之大觀,班、馬之倫匹也。
  蓋嘗論之:作史有三長:曰才、日學、曰識。非具曠世之才者,不能旴衡千古,驅策百家;非負蓋世之學者,不能參稽明傭,討論精詳;至英權衡統係,斟酌褒譏之得宜,尤非抱卓絕之識者不辦也。故作史難,而作偏隅之史為尤難。考成功以有明賜姓,避竄臺灣,奉永曆故朔三十有七年。蹟其仗義執言,全髮守節,庶幾齊田橫遺風,不可謂非偉男子;然以我朝視之,則固勝國遊魏、海隅窮魄也,律以犯邊梗化,夫復何辭?作史者當聖朝全盛之時,記邊島竊據之跡,使孤忠遺憤,獲伸於光天化日之下,不戛戛乎其難哉;今是編所記鄭氏,於其不忘故國也,如睹間關百奧,天威咫尺之誠:於其接遇王孫也,如見相依為命,保護備至之誼。忠肝義膽,赫赫如在目前。至敘今皇帝之殷憂南額.議撫議剿,六月興師而鄭氏賓服,臺灣底定,殆亙古未有一統之夭下也。非江子才學素優而抱卓絕之識者,焉能辦此哉?他如寧睛王之就義從容、五姬從死,與夫忠臣擴討、義士、閨閤節烈者,尤惓惓三致意焉!江子豈獨傭史氏之三長,抑且有功於名教,立頑起儒,不巧矣!
  三山弟岷源陳祈永拜題。

  彭序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春正月,余遊閩嶠,寓芝山蘭若,獲交山陰余元聞。一日,論有明崇禎帝諡法,遂出其先王文武貞公奏疏暨造稿見示,中有辨思烈謚號一書,極光明正大;而其謚為毅宗正皇帝者,是先生一人之碩諭也。先生諱煌,字武貞,登天啟乙丑進士,為殿試第一人;入史館,直諫敢言。捧誦之下,令人想見古大臣遺風。第運丁陽九,不獲展其大有為之志,可嘆也!
  元聞手一書,其標目曰臺灣外志,紀我朝新闢臺灣,海外從來未有之土地也,識明季海上鄭民事最詳。筆力古勁,雅有龍門班緣風。及詢作者姓氏裡居,始知為江子東旭撰。余因嘆曰:「江子負如此才,不獲纂修史館,而乃淪落草野,成一家言以自見,其亦勞瘁矣乎!」江子為甌閩士,性嗜古文詞,不拘章句學;幼從其先人遊宦嶺表,悉鄭氏行事,因編次其所見聞,備他日史官採取,其用心良苦。而因事直書,不置褒貶,積歲月以成,江子原無庸心於其間也。按鄭芝龍投誠後,其子成功,據臺灣海島,故明王孫相依為命者,垂數十年;至癸亥歸順,又有寧靖王從容就義,至五姬偕從之死;江子獨斷以成功臺灣之踞,是以寧靖王而踞也。其卓識宏深,且其間忠臣義士、孝子慈孫,與夫閨閤之節烈,罔不光如日月;即當日公侯將帥出入其門,不啻數十輩,而鄭氏遂應五代諸侯之識;可謂奇男子。江子今為之表彰,不致海外荒服年久湮沒,人皆謂大有功於鄭氏,而詎知其有功於忠孝節義者為更多乎哉!故讀是編者,可以教孝、可以教忠、可以教義,即閨閣聞之,戶亦莫不油然生其節烈之心;有功名教,良匪淺鮮。異日以之.登大廷,備史氏之闕文,江子與是書不朽矣!
  余不敏,謹為數語,以弁其端。漢陽同學弟彭一楷拜手題。

  鄭序
  天之生才,豈偶然哉?生是才,必有所以用是才。然生才不一,用亦不一:或隆以南面百城,或置之衡門泌水;又甚者,拂亂顛連,無以自立。不可謂如彼者,天生之、天用之,可以見才;如此者,天生之、天未嘗用之,不可以見才也。蓋必至是,乃所以空、乏、動、忍,使之奮發有為,名當時、傳後世,加厚之以無容湮沒者也。吾友江子東旭,其先君當勝國之末,嘗統數萬兵,見天命有在,歸誠我朝,改武為文,授州守之職。東旭為幼子,最所鍾愛,晨夕左右不離,習知時事,強記博聞,疏財重義,四壁蕭然。噫!以如是之才,際用人不次之會,咸謂其必有合也。奈何命與時違,歷落牢騷,所如不偶,行多坎壈。緣與友人計畫,無如數何!欲為鶯鳴義俠,反成雀角謗疑,構訟歲月,徙倚縣庭,因著臺灣外志一書。
  其書專為鄭氏而作,始於明太祖,非欲著明之始,所以著鄭之始也;首誌顏思齊,所以誌鄭芝龍之始,又所以誌開闢臺灣之始也。成功賜姓,弱冠書生,以半旅師,踞金廈島彈光之地,抗天下兵,可不謂壯乎?審時度勢,效虯髯所為,遁蹟臺灣,存明故朔,父子祖孫,相繼四十年,終明之世,僅見一人。其間立心之誠偽、謀略之巧拙、部伍之嚴肅、將帥之勇驍、賢臣隱士之遺蹤、勝朝宗室之潛寓,義土、忠臣、烈女、節婦凡有所見,皆筆於書;及至施侯奏功、鄭氏歸誠、寧靖王盡節、五姬殉難。東旭此書,以臺灣之踞,實為寧靖一人而踞,寧靖王死而明絕,其卓識宏深,誠足千古。
  噫!使東旭非構訟感憤,徙倚縣庭,安得此書而傳於世?太史公薄西白演易、孔子春秋以及離騷、國語、兵法、呂覽、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東旭具如是才,成此一家言,豈非天使之名當時、傳後世,加厚之以無欲湮沒者乎?較之南面百城,其見才何何如耶?
  余讀是書,不能嘿嘿,爰敘其所作之之由。雲陽誼教弟鄭應發頓首拜書。

  余序
  余與江子東旭,計別二十有三秋矣!一旦既見於鵝城水濱,相視,其夢乎?真耶?鬚已蒼、髮已斑,幸顏如昨而力尚壯。遂相攜登舫,市酒痛飲;索別後著述,出所輯臺灣外志一書。展閱『凡例』,內有「臺灣地將靈矣,天必先假手顏思齊為之引子、紅毛為之規模、成功為之開闢,俾朝廷收入版圖,設為郡縣,以垂萬世。」則全部瞭如指掌,又何用細問紀年章節哉?
  但不細加詳讀,不知其盛衰有數,忠節有人;來脈去路,事蹟茫然。是以典春衣、浮大白,竭二日夜之功,方悟太史展成先生西堂集中有「草雞夜鳴,長尾大耳」之識,茲卷首應之。展售繹之,信天有善作文章手段:引子者,破承也;規模者,起講也;開闢者,二比落題也;收為郡縣者,中股結束也。文章成歟!何以見天之善作文章?當成功舍父君,其間誠偽,正曹操死於獻劍、王莽死於下士,此固未足深論。第其守明故朔,避遁臺灣,與勝國宗室故老相守,矢志不貳,亦黃冠故鄉,足以風後世為人臣者,且可以佐國朝開闢從未有土地,奠安天南牛壁。假若犯江南歸而金廈平,是文章之無作手;故戰勝於一時,是天之正欲起講也。臺灣闢矣,成功遂死;金廈平矣,鄭經郎遁。紅毛若不沈舟於普陀港、施侯若不遭颱於青水墘,臺灣即得,亦是二比之勞。將為我國家乎?抑還之紅毛乎?斯時荒蕪草創,國家未必留之。還於紅毛,臺灣乃五省屏藩,地方遼遠;紅毛者,亦故明之最防範,保無有宵小與合,為祟沿邊。故天假之年數,俾水土可服、耕鑿已繁,仟陌交羅;村落華美,聖廟興矣,人物蕃盛。況周之仁,尚有管、蔡;漢之德,豈無彭、陳?又仗彼為甲寅變尾耿之後,為我國家遏閩、浙之熾,得復兩粵口湖、楚、滇、黔,特釜魚之遊耳;是文章之頓挫落題也。丁巳(康熙十六年)之敗,苟若從喇將軍之勸,搖櫓東歸,退守其間,進貢受封亦可;則文章淡而無奇。必使劉國軒恃其狡黠,猖獗於漳、泉之間,亦燈將滅而光必為燄烈;此文章之波瀾也。意將盡矣,自有散金姚督、必剿施侯,六月風濤自然不興,一戰敗北,束手是聽;聖朝俎豆未必可毀,土地膏腴焉可輕棄?擔承題留,設為郡縣,誠東南長策;文章之結構也。將來可與粵瓊甲乙,文人丘海,出為聖朝桂石;即鄭氏數十載抗逆天威、殘擾邊疆,朝廷亦不探求,且錫以公爵。嗚呼!招降不從,謀擒不得,天其相之,聖主赦之,其亦有深得於忠義二字之報哉!外志一書,天直假東旭之筆,發明彼定位乾坤、因時顯晦之意。據事直書而無猥談瑣語竄入其中,不致忠孝節烈、賢臣隱士,年久湮沒。備採史氏,附光盛世,則凡耕褥於斯、聚族於斯、官守於斯,知其所自來。設置方略,毋放僻邪侈,棄本就末,受天時地利之厚澤;期奠安利益,節用愛人,副朝廷命官致治之深仁。實紀事之正,有益風化,自當垂其不朽。
  余讀竟,不勝擊節。爰書數言,以弁其端,溫陵庚弟余世謙子遠氏書於鵝拔舟居。

  吳序
  天下無可輕之人物,亦無可棄之上地。蓋土地與人物相表裡:人能立節立名,則隨其所至之處,皆成乾坤;人因地而傑,地亦因人而靈,如今日之臺灣是也。
  臺灣本荒服,自古以來,未有人民居乎其間。迨鄭成功避遁於此,蓽路而開斯土;子經承其基業,志倣田橫,假明故朔四十餘年。雖抗逆天威,擾害沿海居民,然我皇上巍巍至德、休休有容,憐其忠義、棄其小嫌,歷年遣官招撫,義不歸誠;成功不失為守志之土,鄭經亦不失為承業之子,是臺灣因成功父於而重也。迨氣運告終,而勝國子孫,有寧靖王朱術桂全家盡節!波濤為之嘆聲、風雨為之流淚,是臺灣文因寧靖王而重也。嗚呼!寧靖王死得其名,善矣哉!但鄭氏握兵權於海隅,即前犯江南、後犯閩粵,是天下只知有成功與經,不知有寧靖王朱術桂也;設使術桂不死,則其名不傳,亦與敗葉腐草同寂寂而無聞,不幾為臺灣之山靈所笑乎?惟其從容就義,無慚勝國遺風,不負成功開闢臺灣之壯志,亦不負鄭經固守臺灣之苦心;且五姬慷慨輕生,氣勝男子,而臺灣之山川草木,能不因此而增光乎?今東土人心,順天意而歸本朝,遂將臺灣之地收入版圖,我皇上得此車書一統之盛,大沛恩膏,深加殄恤,俾番、漢生靈各得其所,是臺灣又被帝德之光,將來甲於天下而愈添其生色也。夫以窮海遠裔之區,有存誠守義之志士、捨生就死之王孫,又有英雄豪傑懋建殊勳,標名麟閣;至於高人隱士,閨壼節烈,又昭昭在人耳目間。則臺灣之外志不可不修。
  余與江子東旭,本會於西粵蒼梧,閱其所輯臺灣外志。其中誅犯順不屈之人、存亡國盡忠眨事,不致荒外年久湮沒,誠聖世之公論也。且備錄文武職名,詳載各官事實,俾後來稽古儒生,知開創臺灣者建其業、攻克臺灣者顯其功t歸順臺灣者識其時、死難臺灣者彰其節,據事直書,以外名之,深有得於春秋之義,正合我皇上勸忠勸孝之大典,豈非有助於名教之所為哉?則斯志之作堪與經史並傳,而東旭之才情識力,直與左、莊、班、馬照映先後,同垂不朽。余平日以鄭經守義,羨成功之有子;以術桂盡節,欣勝國之有孫。今覽斯志,相為符合。
  余與東旭未面而意氣相孚,既面而傾蓋如舊,故不禁歡欣鼓舞,筆一言而弁其端。
  螺陽洛水庚弟盡臣氏吳存忠拜書於西粵蒼梧署內。


  凡例
  一、是編首起明太祖者,因鄭氏祖墓穴地不毀於江夏侯而有神護,推其源也。
  一、是編敘李闖陷北京、馬士英專權誤國而又不詳其說者,自有明更在;不過引為接脈,作鄭氏末節之說。
  一、是編多採及故明遺事,有鄭氏之因也。如鄭芝龍官南澳時,逢宇內擾攘,令各府提撫舉將才;黃道周被擒娶源,有爭班位,陳子壯、張家玉犯順,有一介乞援之書;粵西爭戰勝敗,有太監來往之述。故不覺其絮叨,亦取元世祖景炎、祥興君臣,明太祖錄至正以後事實。今上亦命博學鴻詞纂修明史,無避興朝忌諱;誅犯順不屈之人,存盡忠亡國之事,誠聖世之公論也。
  一、是編原為鄭氏應出五代諸侯,為故明嘆氣之前所識;;其鄭氏將帥,即為鄭氏一時用。紀其一時之事,或戰或敗,書其實也;不似水辯傳某人某甲狀若何,戰數十合、數百合之類,點寫模樣,炫曜人目,以作雅觀。
  一、是編當甲寅之變,耿、尚、吳三家有關於鄭氏,則為之述;如無關於鄭氏,自有國史在,故不預說。
  一、是編臺灣係海外荒服,地將靈矣,欲入為中國邦,天必先假手一人為之倡率,如顏思齊者,是為其引子;紅毛者,是為其規模;鄭氏者,是為其開闢。俾朝廷修入版圖,設為郡縣:以垂萬世。
  一、是編歷有年所,加國朝從龍走鼎、奉命戡亂諸英傑,不為諱名直書,倣列國、三國體義;非敢褻諸公,益以重之,使著名而垂不朽於萬世。
  一、是編以外名者,鄭氏未奉正朔,事是化外;臺灣未入版圖,地屬荒外。若以化外、荒外棄而弗志,恐史氏訾其缺陷。茲編而以外名之,一以示國家級靖方略,修荒服於版圖之外;一以胡鄭氏傾向真誠,沾朝廷於教化之內。別外以重內,法春秋之義也。
  一、是編鄭氏歷有年所,所有爭戰事蹟頗多,亦難枚述;今就其關要者纂成,觀者諒之。
  一、是編旁用句點、人名用旁畫、地名旁用空晝,以便觀者之讚。
  一、是編於明紀或本末、或編年、或遣聞以及國朝定鼎名臣奏疏、平南實錄諸書,又就當日所獵聞、事之親身目睹者,廣為搜而輯成;實學疏識淺,匪敢言書,不過聊以備風採耳。
  江日昇載誌。

  鄭氏應讖五代記
  鄭芝龍,字飛皇,福建泉州府南安縣石井人;封平國公,加太師。投誠,封同安侯。其先娶日本翁氏女,生成功;繼娶顏氏,生四子:恩、蔭、渡、襲。
  鄭成功,芝龍長子,原名森,字大木,泉州府南安學生員。芝龍引見隆武,賜姓朱,兼賜名成功,欲令其父顧名思義。初封忠孝伯、宗人府府正,照駙馬行事,佩招討大將軍印。後永歷封漳國公,繼而晉封延平王。妻董氏,雷廉道董容先長女。生十子:長經(乳名錦),聰、明、睿、智、寬、裕、溫、柔、發。年三十九,卒於臺灣。
  鄭經,成功長子,字元之。妻唐氏,尚書唐女孫,無出。陳氏生六子,、塽,以下幼,未詳。年三十九,卒於臺灣。
  鄭克,經長子。當甲寅之變,經乘釁西渡,仍踞金、廈各島;允陳永華講,令其在臺監國。大有材能,剛正果斷,見嫉諸叔。迨經死,馮錫范遂譖諸叔,以螟蛉說於董國太,共謀殺之,年十八,兵民嘆惜。妻陳氏,永華女,正白旗、康熙甲戌科進士、官翰林陳夢球(字字受)之妹,正白旗、康熙甲辰科進士陳還(字素亭)之姑;從容盡節,兵民無不嘆惜之!
  鄭克塽,經次子。投誠,封正黃旗漢軍公。妻馮氏,正白旗漢軍伯錫范之女。
  鄭芝龍起於天啟元年,至康熙癸亥克塽歸誠,共六十三年。

  平彭臺灣諸將姓氏
  福建全省水師提督一等侯施琅、署中營參將羅士?、守備林儒、千總林顯達、莊日超、把總朱壹鵬、唐啟要、周起元、署左營遊擊張勝、守備陳元、千總胡泮、把總李瑞、署右營遊擊藍理、守備方卻、把總陳旺、李俊、暑前營遊擊何應元、守備劉琯、千總蔡琦鳳、林鵬、把總張汝灝、唐昇、黃崇、失龍、署後營遊擊曾成、守備沙允新、千總高斌、把總楊鳳、陳載、陳大勳。
  廈門鎖總兵楊嘉瑞、中營千總王騰超、把總鄭義、曾斌、韓瑛、薛永、左營進擊朱明、守備胡元道、千總游兆麟、把總劉明、陳瓚、翁英、林信、右營遊擊陳蘭,千總曾義、連龍黼、把總施為良、林錫、林閨、劉春。
  金門鎖總兵陳龍、中營遊擊許應麟、守備郭新、千總林鳳、把總游亦綠、李承光,左營遊擊陳榮、守備原再懷、千總遊觀光、曾成勳、把總陳彪、陳凱、王泰、左營守備林芳、千總林正、曾捷、把總王棟、曾維勳。
  銅山鎮總兵陳昌、中營遊擊黃瑞、守備林雄、千總蔡啟東、蕭子發、把總王曰明、林佐治、邱進、左營遊擊曾春、守備董纘、千總許龍、洪忠、把總陳恕、施貴,右營遊擊阮欽為、守備方水、千總施而寬、李好。把總劉起、游大鵬、陳啟。
  海壇鎮總兵林賢、中營遊擊許英、守備李琦、千總何聚、李振、把總王名、章得貴、林鳳、左營遊擊吳輝、守備胡宗明、千總林恭、把總林光、林應、施宗國、右營遊擊江新、守備林正春、千總楊士晌、把總張榮、陳聘。
  同安鎮總兵吳英、城守營遊擊趙(勻阝)試、千總林鳳。
  平陽鎮總兵朱天貴。
  興化鎮總兵林承、千總任國佐、把總陳吉、左營守備廖國用、千總陳和、把總張介眉、右營把總林祿。
  閩安協副將蔣懋勛、中營千總馮正龍、把總鄭陞、倪昌名、左營千總何美、林信、把總王玉、右營守備王祚昌、千總林生、把總陳一高、莊國用、鄭茂振。
  海壇協副將林葵、左營遊擊卓策、守備陳聰、千總蔡盛、右營把總黃崇。
  江東協副將詹六奇、浯嶼營遊擊黃朝俊、圍頭營遊擊陳義、平海營遊擊李全信、烽火營遊擊王昌祚、龍江營守備韓進忠、灌口營守備黃富。
  隨徵總兵董義、康玉、顏立勳、李日煜、都督陳蟀、魏明、何義、藍(土爰)、鄭興、副將林應元、黃昌、鄒元堂、鄭章、劉沛、參將林實、鄭英、許光遠、陳致遠、鄭雲、洪雲、遊擊林翰、方鳳、施應元、李廷彪、黃登、湯明、廖程、施世騄、陳良弼、都司黃勇、陸臣揚、陳道明、林淳、守備戴名芳、鄧茂公、施世輔、施性忠、施世驃、李寅、陳王路、施去驤、洪天錫、李光琅、千總葛永芳、米得高、鄧高。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1

第一卷     江夏侯驚夢保山 顏思齊敗謀日本

  前明太祖,朱姓,諱元璋,字國器(一作國瑞),濠州人(今江南鳳陽府。)於元至正七年,自和陽起兵,渡江延攬英傑,驅除群豪。至戊申歲,即位於金陵,改稱南京(今江南省。)一十六載,始廓清宇宙;方命江夏侯周德興設立衛所,安插有功將土。
  德興從山東登、萊、青、曹,由浙江寧、紹、台、溫等處,會同有司,酌議踏勘,設置分封。迨入閩,至泉州建永寧衛。過石井安平地力,見龍勢飛騰,山環而相顧,水潮而有信,旗鼓顯耀。印劍生成,徘徊瞻玩。憶奉命時,曾受密旨:「斷沿邊孽穴。」今觀此地,應為斬斷,遂傳南安知縣楊廷志,取討人夫,備揪鍤。是夜,德興忽夢二人跪告曰:「公奉旨勘踏地脈,斬除孽穴。適觀此處飛騰踴躍,疑惑於懷;欲為開斷,以銷國恩。但此地不然,發脈於臨汀,起伏於紫帽,蟠騰隱現,實歸安江;其左輔右弼,氣象萬千。上帝業命余保護此土,以俟後來之有德老葬其中,應出五代諸侯,為國朝嘆氣。幸勿輕為開斷,以違帝命。謹記!謹記」(東旭曰:從古盛衰皆有數,聖明空算滿枰棊。雖然識破機關處,三尺冥冥自主持。)德興驚覺,漏方三鼓。細思此夢甚異,明是此處山神,奉上帝命在此守護,求我勿得擅開,後來當出此五代諸侯,為國朝嘆氣。輾轉思維,當再為審詳酌奪。次早,德興按夫役,親登嶺上。遙望波濤洶湧,山勢嵯峨,發跡環遶。不但尖圓秀麗,氣築雄壯;及山窮水盡,愈玩愈有意味。再步山巔,見大石鑴「海上視師」四大字,旁「宋朱熹書」。訝曰,「先賢業有明鑑!此乃天數,豈可違逆?」徘徊而下,散其夫役。至同安縣,設高浦所。濬一井於來龍之白鶴山上,深十餘丈。鎔化生鐵數千斤,傾入井內。其所前有大石二十八塊,每石令匠分劈兩片(諺云:『白鶴山,珠嶼案,誰人葬得首,天下得一半』。故德興有是舉。)渡江置金門所(即浯州)、中左所(即廈門。)又建鎮海衛,以及陸鵝、懸鐘、銅山諸所。畢,會同軍門請旨,分給有功將士。然後從潮、惠、粵東建衛所回京覆命(按:此地,宋朱文公諱熹,初除同安主簿,經過此處,觀鴻漸山木星挺秀,喜其地。迨至山上,見海潮洶湧,五馬脫氣,遂令匠勒『海上視師』四大字於石。及江夏侯周德與建銅山所,城設四門,而塞其北,從未有發科甲者。至巡海兵備道蔡潮點軍至銅,見北門不開,哂江夏侯之末全識也,理當開以收逆水。令人挖之,內豎一石,書『遇潮則開』四大宇。潮嘆服曰:「夏侯真神人也!」從此,銅山文物濟濟。)
  後此地被鄭達德遇異人廖明師為之指葬,名為『五馬奔江』(達德,芝龍二世祖。)傳至曾孫紹祖(芝龍父),充泉州庫史。是年萬曆甲辰,三月初日一,春暖融和,天氣晴明。廈門忽爾雲霧四合,雷電閃爍,霹靂一聲,海活劈一石,中悉隸篆鳥跡,識者文之曰:「草雞夜鳴,長耳大尾,銜鼠乾頭,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揚眉於東,傾陷馬耳。生女滅難,十倍相倚。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庚小熙埠,太平伊始。」人咸不解其語。十八日辰時,芝龍生。其母黃氏夢三婦人引紅霞一片堆於懷,徐而採抹地下。取名一官。越戊申,一官五歲,紹祖送啟蒙,取名國柱,頗聰明。庚戌,一官七歲。讀書放午歸於途,戲石過牆,誤中太守蔡善繼紗帽。繼失驚,遣人擒入。紹祖為免巾請罪。善繼見一官眉自清秀,氣宇軒昂,贊之曰:「此寧馨兒也!」賞而釋之。
  天啟元年辛酉,一官年十八,性情蕩逸,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潛往粵東香山澳尋母舅黃程。程見雖喜,但責其「當此年富,正宜潛心。無故遠遊,擅離父母。」一官詭答以「思慕甚殷,特侯起居,非敢浪遊。」程留之。
  至天啟三年癸亥夏五月,程有白糖、寄楠、麝香、鹿皮欲附李旭船往日本,遣一官押去。然前日本與今不同:今之日本,凡船隻到港,人都入在班中拘束,不許四處散歇。交易只許六十萬兩,各船勻攤,數足將餘貨發還,給水米蔬菜駕同。昔之日本,最敬唐人(凡各洋悉唐朝與通,故稱中國人曰唐人)船一到岸,只有值日庫街搬頓公司貨物(公司乃船主的貨物洋船通稱),其餘搭客暨船中頭目、夥記、貨物悉散接居住,轉為交易。婦人雖跣足蓬頭而姿色羞花,宛如仙女。且頭髮日日梳洗,熏以奇楠,不似中國抹以香油也。客至其家,最敬者或茶或酒,杯盞必擦以頭髮,然後斟而送客,余詠有「奇楠氣味生餘瀝,薌澤嘗黏齒頰芬」之句。所以抵日本者,即沾泥柳絮亦欲逐春風而往,況一官正在方剛之年乎?亦是天數該然,赤繩繫足。本街有倭婦翁氏(倭日本別號),年十七,夭嬌絕俗,美麗非常。見一官魁梧奇偉,彼此神契;第不得即為雙柶並一耳。一官遂聘之。合巹後隔冬住下(凡洋船乘南風而去,東北風而回,而未回者即曰隔冬。)
  天啟四年甲子六月,有福建漳州府海澄縣人,姓顏名思齊,字振泉,年三十六,身體雄健,武藝精熟。因宦家欺凌,揮拳斃其僕。逃日本,裁縫為生。居有年,積蓄頗裕,疏財仗義,遐邇知名。是歲唐船販日本者甚多。思齊與大赤般財副(赤般船名,財副管理一船貨物)楊天生、陳德(字衷紀,海澄人,猛悍邁眾)、張弘(一作宏)交稱最好。天生字人英,年三十,泉州晉江人也,算法精敏,最熟大刀;且言語便捷,桀黠多智。朝夕盤桓,遂成水乳。一日偶共飲微酣,思齊嘆曰:「人生如朝露耳,若不能揚眉吐氣,虛度歲月,羞作骯髒丈夫!」天生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志者亦若是。長兄有此雄略,何愁久困。以余度之,此地可圖。」思齊嘆曰:「吾亦有心久矣,其奈力微何?」天生曰:「先以得人為要。弟當憑三寸不爛舌,鼓動各船之傑者尊拜我兄為盟主,然後徐徐說之,則事可成矣。」思齊曰:「此非吾弟不可。事成富貴與共,聞李德船中有一姓洪名陞,為人慷慨豪邁,甚好藤牌?」天生曰:「與弟最厚。」(陞)字杲卿,年方二十六,係興化府莆田縣人。其祖至同安,因而在同住家。藤牌正跳七尺,倒跳一丈。思齊思此人當招之。天生曰:「他亦極慕長兄名譽。」二人談得投機,直至酩酊方別。
  次早,天生邀陳勳同到張弘船中。弘字子大,泉之惠安縣人,剛直勇敢,能舉五百觔青石,遍行教場一回,面不改容,故號為『鐵骨張弘』。適陳德、林福亦在船中。福字振祖,手足便利,渾號『深山猴』,善使標鎗火炮,泉之同安人。天生敘談之際,就提起拜顏振泉為盟主之事,眾咸喜焉。林福舉李英、莊桂、楊經三人年少義俠,陳衷紀舉林翼、黃碧、張煇、王平、黃昭五人。福即同天生往招李俊臣(臣名明,漳之南靖人,風流灑脫,甚精鈀頭),俊臣許諾。
  天生等回,於途遇鄭一官與何錦,天生招之。一官舉高貫武藝超群,並余祖、方勝、許媽、黃瑞郎、唐公、張寅、傅春、劉宗趙、鄭玉等共二十八人,於六月十五日,大結燈綵,香花牲犧,列齒序行,以鄭一官為尾弟。禱告天地:「雖生不同日,死必同時」之語。畢,燒化紙錢。眾拜振泉為盟主,大開筵席,暢飲而散。
  自此之後,親契友愛,勝於同胞。惟天生每用言挑撥諸人,說日本地方廣闊,上通遼陽、北直,下達閩、粵、交趾,真魚米之鄉。若得佔踞,足以自霸。陳衷紀、陳勳、張弘、洪陞、高貫五人咸動心,向振泉謀曰:「天生所言誠是。大哥不可失此機會!」振泉曰:「公等如兒戲,然奪人之國,豈爾我數人而可?」洪陞曰:「非此之謂。未知大哥如何?大哥意若決,則吾會中諸人立呼可就,毋煩周折。其餘當徐徐誘之,則大事成矣。」振泉曰:「事當密秘,觀人而言。倘一造次,性命攸關。」諸人領諾而去。洪陞、張弘、楊天生既得思齊實意,欲往李明船中,途從炮臺經過,見守臺倭番整肅羅列,火炮齊備。天生猛省一驚,顧陞與弘曰:「炮臺如此嚴謹,如此整備,恐難下手。」陞笑曰:「炮臺嚴謹,不過見我們船欲起身,加意提防耳。此何必介意?」天生曰:「君既胸有成算,試略陳其槩。」陞曰:「兩臺倭兵,不過百有餘人,所恃者惟數門大炮。以弟愚見:每臺只用膽勇者五六十人,或清晨、或黃昏,乘其交換無備時衝入,將守炮者砍倒,炮車扭轉,連放數門。彼知所恃者已為人奪,安有戰志。另擇一位驍勇者統之,從中趕殺。再分百人兩邊放火喊殺,則可得矣。」天生點首曰:「所見略同。」遂到明船,與高貫(一作冠)、李英、傅春等商議。英曰:「不乘此時齊集舉事,更待何時?」弘曰:「言之誠當!不勝於終年波浪馳逐乎?」天生曰:「還須與大哥決定。」眾曰:「然。」同到思齊寓中。天生述眾意,勸速舉事。齊曰:「凡事當料己料人,力保萬全,豈可苟且?倘畫虎不成,反類狗耳。」天生曰:「兄所慮者恐人心未一乎?」齊曰:「然。」天生曰:「俟十二日弟設數席請諸位,令其各書名押號,並密約策應備敵之計」齊曰:「此最要著,賢弟宜亟行之!」十二日,天生治席請二十七人咸至,依次而坐。酒至數巡,天生向陳衷紀曰:「今歲我們船隻不知交易幾多?貨物配搭不知幾多?篦金計搭幾多(日本出金,樣如篦,故曰篦金,色八成)?板銀計搭幾多?何船得利?何船虧本?」衷紀曰:「別船不知,就弟船中計算,虛頭多,大約獲利無幾。」天生曰:「冒波濤而涉風險,不能得利,亦就難了。」杲卿曰:「生理都好,奈此中抑勒,不與我們親自交關,憑他當事掣肘,京客尚有三年不得貨者(日本係埠頭,其國亦稱日京,離日本三個月路)。」子大突曰:「我們出於千波萬浪之中,反為倭奴束縛,將幾間板屋放一把火,大家焚了罷,怕他錢糧不是我們的(日本之屋悉係木板所為)。」天生只管搖頭。衷紀曰:「長兄不用搖頭。子大之言,大都不錯。弟亦有心久矣,恨無首領提調耳。今日大哥在此,眾人協力。衝鋒破敵之事,弟獨任之。」天生曰:「二位酒言!我等至此,頂履別人天地,休作兒戲。」思齊曰:「幸座中都是我們,若有外人,豈不惹出事來。」衷紀曰:「小弟之言,實出肺俯,並非醉語。」杲卿曰:「人貴適志耳,碌碌何為?凡我在座,聽弟一言!」眾曰:「謹聽鈞諭。」杲卿曰:「今日此會,實乃天緣,生於中國,而獲聚一島。況大哥德望,素為人欽仰,共扶為主,乘時踞此,同享富貴何如?」眾大喜曰:「是。」天生、杲卿即斟酒一杯禱告天地曰:「座中諸人苟有異心者,天其殛之!」禱畢,又斟酒一杯,共扶思齊上座,環跪曰:「今日之事,大哥主之。富貴與共,生死勿替。若有違約束者,鳴鼓共誅。」思齊曰:「諸位莫非醉語否,何鹵莽若是?」天生曰:「大哥勿太執。我們所言,實從心出。今日化家為國在此舉、取禍殺身亦在此舉,幸為主決,莫作婦人之仁。」齊曰:「賢弟今日醉言,恐明朝酒醒,悉都忘卻,豈不誤事?」天生曰:「應立箇規矩方可。」杲卿曰:「有單在此,眾人各書名簽號,以便調度。」眾欣然曰:「言甚有理。」遂各按名下書押。畢,遞與思齊曰:「願聽約束。」思齊曰:「齊實不才,因一日之長,既蒙推之,凡事當聽吾言,共成富貴。」眾咸曰:「毋再反悔,即赴湯火,亦不敢辭。」飲至三鼓方散。
  甫出門,見天昏地黑,雨箭風刀,飛沙走石,鼓浪興波,令人震怖。天明,鬨說海濤中有物,長數十丈,大數十圍,兩眼光爍似燈,噴水如雨,出沒翻騰鼓舞,揚威莫當。通國集觀,咸稱異焉。閱三晝夜方息。空中恍有金鼓聲,香氣達通衢。一官妻翁氏正在肚疼昏迷間,夢同眾人岸上觀大魚跳躍,對懷直沖,驚倒。醒來即分娩一男。一官聞之,不勝喜躍,方扶在『氈踏緜』上坐,忽聞四處吶叫:「救火!」一官忙啟戶視之,見眾人齊來門首,作躊躇狀。問曰:「列位!火在那裡起?」眾曰:「都見是你家失火,故群來救。至此又無,豈不怪異?」一官曰:「我家那有火起?或是拙荊臨盆,燈火射出。」眾人方知翁氏生子,俱向一官作賀曰:「令郎後日必大貴!我們眼見光亮達天,非恍惚也。」一官謝不敢,眾散去。翁氏忙問一官曰:「外面何故這般喧嘩?」一官將眾人之出言說了一遍。翁氏曰:「此亦奇異,我方纔疼絞之時,略定睡去,如日在岸上,看那大魚一般搖擺騰翻,沖我懷中,驚倒醒來遂產。」一官曰:「想此兒必有好處,當祕之,善為撫養。」正秋七月十四(一作十五日)夜子時也。
  一官自生子見火光耀室與夢中之奇,心暗喜焉。思齊率眾拜賀。過三朝十二日,思齊遣人請一官至寓叮曰:「此番舉事,惟汝年輕,汝須慎言語,切勿輕漏於婦人之耳。」一官曰:「大哥不須過慮。丈夫作事,自有定見,豈肯向兒女嗷嗷。」齊曰:「如此足見賢弟少年練達。」忽天生、杲卿至,問一官曰:「數日忙甚?姪兒想都乖巧。」一官曰:「月裏孩子,聊且過日。」天生曰:「這就是好。但弟婦面前此事不可與知。」齊曰:「今日正為此特請他來叮囑,恐其少年失於檢點;倒亦老練矜持。」杲卿曰:「如此纔是丈夫所為。」一官曰:「事貴神速,恐耽延日久,人多誤事。」齊曰:「總在八月間矣。」天生曰:「業已通知各位:一應索路帆蓆,收拾齊備,乘秋潮將船悉放浮水。所有柴米蔬菜,加倍配足,使倭人不疑。船中軍器炮火,全賴杲卿與子大二位調度。其中路統眾併上將軍衙者,衷紀。西路奪炮臺、領人釘炮者,子大。搶入東炮臺、督人扭轉炮身放炮者,俊臣。由東南率眾喊殺者,莊桂。其陳勳從西北角抄入,放火喊殺。大哥與一官領一隊沿海接應,小弟與李英統人分路接應。其調度各船杉板預備者,楊經。派定在單,大哥可著人傳諭,期在八月十五早。」思齊接單閱完,將單交一官,令他前去密傳。一官隨到各位通知調度。
  八月初四日,各船悉放落港心,整頓收拾,靜候十五日舉事。
  十三日,楊經壽誕,眾備禮作賀,經留眾飲。獨李英酒多,乘醉而歸,倭婦王氏接入慇懃伏伺。於情濃之際,英將十五日欲併國王事悉吐露焉。王氏曰:「炮臺兵許多,炮又大,如何做得?」英大笑曰:「儞真癡婦。我們這些唐船就許多人,又舊唐人多少(來往者唐人,在地居住者稱舊唐人),合做幾路,放火的放火,占炮臺的占炮臺。幾箇倭兵,何足介意?但儞勿驚慌。」王氏曰:「有爾作主,我豈驚慌。」遂與英搥擦,昏昏睡去。至天明,英忘卻醉後語,梳洗畢出門,調理諸事。王氏卻請伊兄六平到家,將英夜間所言,一一通知。囑其收拾貨物,免臨時慌張。主六平者,倭之開巨行,有心人也。聞此言,而自忖度曰:「此輩做起,其害匪淺,出首為是。」就詭應曰:「我就去收拾。」忙轉身到值日街,尋值日何必登。六平曰:「爾可知這些唐人做的勾當麼?」登曰:「不知。汝何這樣慌忙?」六平曰:「唐人結黨,約在明朝就欲焚殺併奪。」登曰:「汝有何據而知其詳?」六平將李英昨夜醉後對伊妹之言細陳。登曰:「果有是事,速同爾去見當事,以便啟王。」必登帶六平到當事楊復門首,問守門者曰:「裡面誰在?」守者曰:「翁翊皇在焉。」登曰:「可有唐人麼?」答曰:「無。」登囑六平:「汝且暫站。我先去報明,纔來叫爾。」六平點首。登入,楊復望見問曰:「爾今日值日,來此怎麼?」登曰:「有要話欲回。」復曰:「甚麼話這樣要緊?」登曰:「可有唐人在此否?」復曰:「只翊皇爾我三人。」登曰:「此就說也無妨。」將六平所言伊妹始末,一一陳說。復曰:「王六平呢?」登曰:「現在門首。」復曰:「叫他進來。」登出叫六平入見。復曰:「唐人是如何做事,爾焉知其詳?當確實有據,不可妄生枝節!」六平曰:「我原不知其情。因李英是我妹夫,昨夜乘醉歸家與我妹說其始末,囑勿驚慌,故此舍妹早間叫我過去商量。我知而不言,罪同叛逆,特來出首。」復曰:「然,有之。我此數日見唐人備辦物件,收拾器械,與往歲不同。今汝妹之言大約不虛,此乃土地之靈、王上之福。翊皇爾且回去,別日來清賬,爾亦外面打聽。我領他去啟王。」
  翊皇就辭出來,忙奔到家。見一官抱孩子同女兒在「氈踏緜」上頑耍(翊皇,翁氏之父,一官之丈人。)忙曰:「一官!不好了!爾們唐人做的勾當被李英妻舅王六平出首,纔去啟王,就有兵出來擒拏。汝可速下船逃生!」一官聽見,魂不附體,飛跑出門。恰轉西澗,撲面遇天生、杲卿、子大三人,一官忙於旁曰:「不好了!事已洩漏,王兵即出,可快傳下船逃走!我去報大哥。」三人聞說,分頭轉傳各人。一官奔思齊寓中,正遇陳衷紀、莊桂、高貫、余祖、何錦、傅春在許計議,忙曰:「我丈人來說王六平出首,事已敗露,王兵即來擒拏,快些下船!」齊曰:「你們快去傳說,各人速速下船!」只陳衷紀、傅春二人同一官、思齊合執大刀奔至海邊,見唐人紛紛亂竄。正十四日未刻,秋潮已漲,各船杉板、本處花葉(日本小船名)悉灣泊岸邊。思齊忙喚眾人下船,都各各爭先,急搖到大舡,起碇的起碇、起帆的起帆。當其慌忙之際,遙見倭兵亦四出擒拏。乃是必登隨楊復啟王,王傳鎮國將軍到,正在疑惑間,欲差人來喚李英說實;而四處值日見唐人鼎沸,飛報造反,王隨傳兵馬齊出,撥將前去,謹守炮臺,放打唐船。岸上有走不及者,或至海埏無船者,有群爭上船而船覆者,有得上船而急搖者。思齊招吶:「快來!」抽起杉板,開駛出口。
  思齊一船正要開頭,炮臺上大炮連發,倭人亦慌忙。兼之潮落,風又微順,各船亦悉轉頭,坐潮緩緩而行。雖炮聲不絕,卻無壞船。一個時辰,船咸出口。思齊站在尾樓上,見將到洲仔尾,令人放炮,打招旗傳令,今晚暫泊此處議事。但思既倖脫虎口,船不急去,而就泊港外,豈不虞倭人出追乎?日本因前犯浙、閩、粵東三省邊界(明季之防倭者是也)擄掠陷城。總制胡宗憲令大將戚繼光追捕,勦殺殆盡,所剩回者可數。國王從此將大小船隻去舵,以絕不肖倭人出洋作反。思齊籌之熟矣,料他船隻缺舵,難以追趕。正傳灣泊,諸船聞號炮,悉一條鞭停住落碇,各搖杉板到齊船中。齊接眾人上船,互相安慰畢,乃曰:「幸脫此險,不知諸兄弟可有失落否?」天生曰:「都下來了,並無失落。」齊著團坐。遂曰:「只差一日,就得成事,莫非天意!若不是一官通知,幾乎遭難,此亦列位福氣,但不知何由得知?」一官答曰:「是我丈人往楊復班中算賬,何必登領王六平出首,說是李英兄被酒漏言,英兄嫂對伊兄六平說,囑其收拾貨物,因此六平得知,正往出首。楊復著我丈入且回,就去啟王。我丈人飛跑來家,叫我快走。出門就遇陞兄他們三位,方說與知,分頭通報,因此得脫。」齊問李英曰:「汝昨晚如何與弟婦說?」英曰:「醉了亦都不知有說甚麼話。」杲卿曰:「醉後失言,往往有之。今悔莫及,且速商量退步。」齊曰:「出來共多少船隻?」天生起來點數,共一十三隻。「當各分配支更,聽吾號炮,一齊放洋暫到舟山,再作商量。」衷紀曰:「舟山何用?若到舟山,人都散了。人散則孤立,難以濟事。依小弟管見:將此十三隻船,乘此秋風,直駛臺灣安頓。」天生曰:「此言有理。」齊曰:「就煩衷紀、子大二位為頭程,日陞號帶,夜放火箭,以便觀望跟蹤。」天生曰:「如此卻好,暫且過船料理。」眾各告別。十五日天明,思齊船中號炮三響,各魚貫隨行。計八晝夜,方到臺灣。即安設寮寨,撫恤土番。然後整船出掠,悉得勝焉,故閩、浙沿海,咸知思齊等踞臺橫行。一官父紹祖已死,季弟蟒二(後名芝虎)同其四弟芝豹、從兄芝莞附搭魚船往尋,是以聲勢愈大。

  天啟五年乙丑秋九月,顏思齊因往豬朥山(一作豬羅山,即諸羅縣)打圍回來,歡飲過度,隨感風寒,自知不起。與天生諸人訣曰:「共事二載,本欲與諸君取富貴。豈期今日染此重病,中途分別!」天生等慰之曰:「疾病人所難免,時加調養自好,何必過戚?」齊曰:「雖然;奈大數已盡,難與諸君揚帆波濤中耳!」言訖,嗚咽而死。天生等隨即殯殮設位,眾軍掛孝。完百日,方祭奠除靈。
  十二月初二日,天生集諸位商議,再推一人統眾方可。杲卿曰:「弟有一言奉告,不知列位尊意如何?」眾曰:「所言合當,豈有不遵之理?」杲卿曰:「我們這番所為,雖未得日本,而禍不臨身,兄弟們又完全,此乃皇天庇廕。今欲再舉一人統領諸軍,弟恐新舊愛惡不一,倘苟且從事,自相矛盾,反為不妙。然統軍亦非易事,當設立香案,禱告蒼天,將兩碗擲下,連得聖筊而碗不破者,即推之為首。管見如此,不知有合眾意否?」眾曰:「此論最當,庶無後言。」隨排香案,眾各拈香跪告畢,依序向前拜祝,兩碗擲下粉碎,無一完者,咸躊躇焉。惟一官尚未擲,又忽其年輕。一官跪禱,將兩碗擲下,恰好一個聖筊,碗不破。眾皆駭然,一官取起擲下,復如前。衷紀曰:「我不信。」取原碗當天禱告:「我等大哥已死,欲推一人領諸軍。天若相一官,再賜兩筊,眾願相扶。」又連擲兩聖筊,碗不破。間有不信者,禱告擲下復如前。如是者屢,屈指計之,共成聖筊三十。眾齊鬨曰:「此乃天將興之,誰能違之?吾等願傾心矣!」天生曰:「當選吉日。」楊經曰:「初八日大吉,我們尊拜一官為首。」(按:獵歷明季諸記事多說:「拜劍躍起,遂扶芝龍為首。」又一說:「芝龍與陳衷紀、陳勳等十八人各乘一舟亡臺灣為盜,風引桅帶,攪而為一。各駭誓曰:「議以三通鼓而開者,立為主帥。」芝龍忽開。」此皆互疑兩可,難為信史。余先君諱美鼇,生同時,從永勝伯鄭彩翊弘光督師江上。繼而福州共事,署龍驤將軍印。至丁巳,改職歸誠,往粵東連平州。始末靡不周知,口傳耳授,不敢一字影捏,故表而出之。噫!使當時即亡臺為盜,既名芝龍,則成功從何而生?於後作何附會「鄭芝龍平鄭一官功題請」?致崇禎問林釬:「芝龍、一官,是一人耶?或是二人?」釬愕然不能對。奏曰:「臣待罪京師,梓里之事不能詳知。容查實回奏。」出,遂服藥死。據云:十船相連,尚隔有十餘丈、二十丈之間。不知海船難比河船,駕駛相近,則兩船必有一船礙傷。灣澳落碇,若相近,則兩船亦難獨全。兩船且難相近,何況十隻船之桅帶,可攪而為一乎?附辨於末,以待採風者擇焉。附紀:芝龍從顏思齊為盜,時名一官。至齊死,結十八芝,渠為首,名芝龍。於招安之日,重賂當道縉紳。獨林釬不見其使、不受其禮,反其牘背署之曰:「人有向善之心,而不與人為善者,非也;與人為善,而又因以為利者,亦非也。」遂以義士鄭芝龍收鄭一官功,題報授職。後釬拜相,一日侍講,崇禎偶問及。釬以有人密奏其事,不敢對,附會其說。出,即服藥死。)眾欲以初八日扶一官為首。一官曰:「弟年譜在諸兄末,豈敢越分?」天生曰:「此乃卜之於天,豈可逆也?」一官曰:「既卜之於天,亦當決之於人。前大哥在日,諸公在上,弟不敢置啄。今日蒙寧為首,應有一番振頓,上下分明,賞罰雖親疏無異。倘如從前無上下之別、無賞罰之令,弟決不敢承此座。」天生曰:「不意吾弟年紀雖輕,議論大有經濟。」杲卿曰:「經濟豈在年紀。周瑜十三歲尚為都督。迨至赤壁專師,程普不服;及觀其調度,甘拜下風。今日吾弟所言,眾願折節相事,拱聽約束。」一官曰:「既承諸兄以天意相推見許,但初八期亦太逼,恐備辦不及;況是戌日,與弟命不合(一官是甲辰年,故戌日與他本命相沖)。我看十八申日,申子辰會合;且備辦物件,亦得從容。」天生曰:「如此最妙,今要備辦何物?」一官曰:「旗幟者,乃軍中威儀,不可不新,當一概更換;並中軍帥旗一面,俾眾人咸知所尊。糧餉者,乃眾軍命脈,不可不積,專主要得其人。船隻器械,乃眾軍衛身以禦敵,不可不堅利,而時為修葺。決策取勝,須得籌畫佐謀之士;爭先破敵,全賴奮勇膽略之夫。鼓勵則賞罰當明,榮辱則升降必慎,故令出俾眾知所尊。然後進可取,退可守,不但踞此蕞爾之土,即橫行天下誰敢與敵?我今擇於十八日承接統領諸軍,除佐謀、督造、主餉,監守外,另選十八位作先鋒。」眾曰:「謹受教。」十一日,一官曰:「我今為首,取名芝龍,季弟蟒二為芝虎、四弟為芝豹、從弟莞為芝鶴(後改名為芝莞)、族弟香為芝鵬,餘者芝燕、芝鳳、芝彪、芝麒、芝豸、芝獬、芝鵠、芝熊、芝蛟、芝蟒、芝鸞、芝麟、芝鶚等,各寫就放盒內,告天拈著者,即名之,以應十八日之數。」天生向眾曰:「據所言,井然有條。」隨分遣備各色旗號,並收拾器械物件候用。
  十八日,金鼓齊鳴,三聲炮響,中軍船上豎起帥旗,一官即以天生為參謀,衷紀、子大為總監軍,陳勳、林翌為督造、監守,楊經、李英管理一應糧餉,杲卿為左右謀士。自名芝龍,其胞弟芝虎、芝豹、大功弟芝莞、族弟芝燕;餘十三芝當天拈就名數。各拜天地,祭獻海岳以及舊主思齊畢,三讓然後登座曰:「芝龍菲材,既承諸位推舉,惟天在上,可表厥心:外則君臣之分,不敢借私恩以害公;內則兄弟之情,亦不敢假公威以背義。倘有不及,仰賴諸公指示。若在行間,全仗諸公協力。山河帶礪,富貴與共。」衷紀曰:「公帥以正,孰敢不正?」天生曰:「眾人碌碌,全賴主公提調。」芝龍曰:「凡事豫則立,故天時、地利、人和,得一即可以有為。」眾曰:「然。」遂設晏慶賀,盡歡而散。芝龍既為眾所推,統領諸軍,即料理船隻,整頓器械,件件完備。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1

第二卷     蔡善繼出海招安 盧毓英陸鵝被獲

  天啟六年丙寅二月,龍集眾會議曰:「今諸務頗已就緒,豈可坐老其師?我欲領戰船十隻、快哨三隻,配坐前往金、廈,一以觀邊境,二可取糧餉。不知諸君意下如何?」衷紀曰:「主君此舉甚是。夫人惰則力倦、勤則思奮,劉先主之所以泣髀肉生也。」芝龍即令杲卿、衷紀調撥船隻,並選精壯勻配。杲卿二人前去派定,開單送閱:第一號先鋒,芝虎、芝燕;第二號先鋒,芝鶚、芝豸;第三號援勦,芝彪、張泓;第四號援勦,芝獬、李明;第五號衝鋒,芝蛟、芝鵠;第六號中軍主帥參謀,天生、杲卿;左右親軍,芝豹、芝熊;第七號護衛,芝莞、陳衷紀;第八號遊哨,芝麟、陳勳,第九號監督,芝麒、吳化龍。每船各配六十人,第十號哨探艄仔二隻,芝鳳、芝鸞;各配二十五人。悉給發口糧一月。擇三月初三日出師。其餘林翌、楊經、李英、高貫、方勝、傅春等,領諸軍看守寨柵。芝龍看畢,曰:「調撥得宜,但不知先往何處?」衷紀曰:「今南風已發,呂宋船以及暹羅、咬吧各港皆同。可從澎湖下,緩緩坐風,半逆牛順,挨至甘吉等候」(甘吉海石名,在銅山對面。)芝龍依其議,至初三日連䑸出港。行二晝夜,初五早,龍又令人上桅觀望。望者回報曰:「看前面的山,不是南太武,敢是北太武」(南大武係漳鎮海衛,在廈門之下,北太武係泉州同安地,在廈門之上)?芝龍曰:「夜來南風,駛上為是。」遂傳令各船火炮軍器勿得參差。
  初十日,犯金門。十八日,犯廈門。四月杪下犯粵東之靖海、甲子地方。
  時太平日久,人不知兵。衛所雖有指揮、千百戶、水澎金門遊擊、欽依把總諸官,悉承蔭襲,寬衣大袖,坐享君祿。其所轄軍士,亦應操點卯而已。故芝龍得肆志,遇船一鼓而擒;登岸搶掠殆盡。其略有紀律者,不許擄婦女、屠人民、縱火焚燒、搾艾稻穀。比乘風標行,羽檄飛報,沿海戒嚴,當事者咄咄一籌莫展。惟查鄭芝龍係泉州府庫史鄭經祖之子:六歲時醉受知府蔡善繼擲石不責之恩。即起善繼泉州巡海道,招安芝龍。善繼抵任,又奉巡撫朱欽相檄,差旗鼓黃昌奇(保泉州府禮房,有口才,與紹祖共事;迨繼為海道,委為轅門鼓事)委之齋諭,出海招安。時鄭芝龍統船隨風馳,適逢雨水不順,失於收成,富者遏糶,米價騰貴,遊手好閑,悉往投之。芝龍將奪來船隻,分配駕駛,因而日盛。邊將望風披靡,不敢與敵,偶燀洗諸船於湄洲,忽報海道差官到,芝龍延之上船,昌奇曰:「數載違別,果然一表魁梧,真將軍也!」龍曰:「流落海外,久離鄉井,凡諸親友,有失侯問!今日何幸逐波濤而屈臨至此?」執手至官廳,敘禮獻茶畢,昌奇曰:「老拙與令先尊共事時,將軍纔有六、七歲,頑耍丟石,擲耎太守烏紗帽。本有自贊將軍非凡,將軍尚能記憶否?」芝龍曰:「兒童時事,影響略知。」昌奇曰:「現任海道,即當日將軍所擲之太守也」,龍曰:「呵,海道就是當日太府」:昌奇曰:「然。知將軍揚名海外,恐為沉迷,專遣老拙前來相勸,有諭在此。」芝龍拆其諭曰:「自儞髻齡時,儀表可愛。豈料壯年,海濱寄跡,使聞之惻然,諒情非得已耳!今特遣旗鼓黃昌奇前來宣諭及儞部屬人等,幸勿久戀迷津,須當速登彼岸。本道當為力請,賣刀買犢,永作聖世良民。從此安插,復業歸農;坐享太平,和好室家。言出於衷,幸其聽之!此諭。」芝龍觀畢曰:「海上弄兵,原非本意。因寄跡東洋(日本在東,故稱東洋),受困倭人,迫而成之。今既承道憲嚴命,豈敢固執,以負德意?自與諸將領商之。」芝龍心感善繼之德,遂傅集眾頭領曰:「我想飄颻海外,虛度歲月,總無了局。今道憲招安,意欲就撫,不知諸位心曲何如?」衷紀曰:「主公就撫,道憲決然垂青。我等並無風昔之交,雖今日藉主公餘庇:倘後來道憲陞轉,官勢羅織,有用不諒,那時進退維豁。乞假我船隻,仍回臺灣。同李英等觀看主公得意,紀等再來相尋未遲。不知主公允否?」龍曰:「衷紀兄所言亦是一著,豈有不聽之理?」杲卿、天生、子大、陳勳等一十三人,齊向前請命,欲與衷紀同去。龍即撥大小船六隻,糧餉薪蔬、布帛器械俱各滿足,分支過臺。
  芝龍統船十二隻,計八百餘眾,同昌奇入泉州港。指轅門,去衣帽,龍與芝虎、芝豹等二十人背綑,泥首階下。蔡善繼令釋其縛,慰撫之曰:「儞原是有家子,生在公門,況又容貌堂堂;雖儞父已死,汝應立志,以圖上進,光耀門閭。何忽作亂階,飄流海外,而暴棄至此?倘非本道,豈能瓦全?今既翻然而悟,貴於自新。木道應為汝詳請上憲,通行府縣安插得所。」芝龍曰:「此實迫於倭番,不得已也,非芝龍敢萌此不肖之心。」善繼曰:「誰能無過,第患知而不改。今儞能改,自是完人,將來功名未可量也。」龍等叩首稱謝出,守侯軍門安插回文(東旭曰:昔日高牙劍戟尊,今朝低首叩轅門。一書非是能饒舌,欲報當年擲石恩。)
  豈料巡撫朱欽相染病甚重,一切事務悉暫擱起。月餘方愈,檢閱文書,見鄭芝龍已招安,立批該道即為安插,並將船隻軍器追存,造冊報繳。善繼見批,即著昌奇將鄭芝龍所帶人眾,開造籍貫住址,以侯發文行縣安插。一應軍器船隻另造冊,以便繳報。龍許諾,造完郎繳昌奇去?芝虎說龍曰:「虎不可失威,人不可失勢。今當事舉動,不過欲散我們黨羽耳。黨羽散,將來禍福未定,不如乘今夜潮退,揚帆而去。」龍聞言俛首不答。芝豹曰:「三哥所言誠是;不可錯過,追悔莫及!」龍曰:「難負道憲一片好意。」芝虎曰:「不提道憲還可,若提道憲早該去了。」龍曰:「何說?」虎曰:「道憲書獃,如此安插我們,以為恩莫大矣。安望其有格外乎?況汝又未授有官職,倘後來有事,衙門深遠,那時呼應不靈,將奈阿?」龍頓悟曰:「若非吾弟提醒,幾乎為其所誤。」遂囑芝虎等,密傳收拾。於是夜三更,於船上放炮三聲,隨潮而去(東旭曰:因無薄祿難羈縶,頓使英雄脫籠飛。)芝龍部將船隻人眾,駛到圍頭外灣泊。善繼聞報,知龍仍逸去,憤曰:「這輩小人,反覆不測,真難憑信!既不受德化,則當以法處之。」隨發文行各衛、所、有、縣整備,以防劫掠;另具文申請軍門。時朱欽相內擢起程,新撫朱之憑尚未蒞任,勦撫之議,因此耽延。鄭芝龍得以從容將各船燀洗,整頓帆蓆索路軍器旗幟。八月,乘北風,下粵之海豐,攻打嵌頭村。又犯甲子、靖海二所。

  天啟七年丁卯正月,芝龍從粵回閩銅山。沿海戒嚴,全隊泊漳浦之舊鎮。失之憑檄驍將都司洪先春,會把總許心素、陳文廉等合勦(之憑字勉齋,進士,大與人。)芝龍偵知,令芝豹領船五隻敵先春,芝虎領船三隻敵文廉,芝彪領船三隻敵心素。龍與芝鳳等率大隊從中接應。又著芝鵬各領快哨三隻,作遊兵救援。遂進師,相遇於連江將軍澳(漳浦縣屬。)先春揮船合進,互相攻擊。白辰至酉,衝突數十次,未分勝負。會潮泛漲,風起流逆,心素、文廉二船被流所脫,不能成䑸。先春首尾受敵,無奈,收入舊鎮。檄銅山、懸鐘、陸鵝、鎮海指揮、千戶、把總,調撥精壯軍士前來配駕;另調附近沿海鄉勇各出備捕。芝龍以先春收入舊鎮,亦不追趕,就鳴金收軍,泊陸鵝外嶼。忽細作報,洪先春調各衛所軍士配船並鄉勇齊禦,不日即出兵。龍亦整船揀將,欲決雌雄。芝豹向前獻計曰:「洪先春奉巡撫差遣,便於調撥,何不將計就計破他?」龍曰:「計將安在?」豹曰:「乘彼在舊鎮調撥軍士、鄉勇,我帶一旅,分為兩隊登岸,扮作鄉勇,前去策應,哥哥即統大隊攻擊。俟將交鋒時,我在岸上兩師殺起,彼則水陸受敵,一鼓可擒。」龍曰:「此計甚妙。可乘今夜人靜,悄悄帶眾登岸,須要小心,不可露出圭角!」豹曰:「自然相機而行。哥哥亦速整舟師來。」豹將海豐搶的鄉壯旗幟豎起,挑選二百人,乘黃昏帶芝麟上岸。
  時洪先春調來銅山、懸鐘二所軍,卻配在船,其附近鄉勇,令其按隊屯劄侯齊。日則放炮升旗,夜則定更伏路,提調周密。芝豹於是夜領師登岸,天明至鹽墩,造飯食畢,緩緩而行。至黃昏到舊鎮,見調鄉勇先至者,咸安頓無混。分其牛與芝麟,曰:「汝往洲尾屯劄、我在此安營。若問你是何鄉來的,汝可應是『浮南橋』;若再問你鎮海衛軍可來否,汝可應他『隨後亦來了』;若問汝姓名,說是『楊德』,若問汝同來者是何鄉,汝說是『湖西黃默』。倘外面有信,彼般出港,常看我這裡連珠火箭起,便一齊喊殺,尋岸邊船隻,毋諭大小,搶併合玫。須謹慎在意,不可孟浪誤事主!」芝麟依令往洲尾,凡所過問者,悉照前答之。
  二月,先春見船隻收拾完備,諸軍陸續將齊,惟鎮海途遠未到。正調撥分配闆,忽瞭望炮響;快哨飛報賊船至。先春即發令:「各起碇乘潮落沖出!」再至港口,即遇芝虎。虎站尾樓上高呻:「洪先春!今日誓必擒汝。」春見虎船隻,語言狂妄,隨趲各船圍玫,曰:「先擒此賊,以挫其銳。」指揮間,聽見岸上炮聲不絕,響殺連天。快哨飛報,有賊從岸上殺來。先春疑惑未定,而芝龍大隊至。春無奈,向前督戰。芝豹、芝麟殺散鄉勇,搶拼魚船、艋仔,搖旗擂鼓,從舊鎮港出,隨先春船後,合攻殺來。春首尾受敵,坐潮而遁。諸船無帥,咸星散焉。芝龍大勝,會同豹、麟,亦不追趕,鳴金收軍。令芝虎領船五隻灣白石頭,以作犄角(白石頭在舊鎮之南。)又令芝豹領船五隻泊港口,以備先春復來。自領全隊舟師,隨潮至舊鎮,犒賞諸軍。另著芝莞登岸,安撫附近鄉民,禁飭騷暉。先春走到甘吉,回望芝龍不追,其神方定。見南風微起,即令駛上金門,投盧遊擊,再整船勦捕(遊擊盧毓英,字寧侯,原籍山東衛,蔭襲百戶。少年猛勇,箭有穿楊之能,兼精武藝,因日本倭番統船犯閩、浙沿海地方,總制胡宗憲題山東參將戚繼光前來徵勦。繼光素知毓英猛剪,詳請隨軍,由浙入閩,屢建奇功,陞千戶。追興化陷,繼光奉令恢復,卻著指揮使馬飛龍統船,毓英副之,從福州港出,水陸合勦。光由陸路至埔尾安營,選百人帶『臨時硬』欲去偷城。『臨時硬』者,係竹打通鋸斷,每節共串以繩索,頭上另縛一橫樑。未用時,放鬆則軟;欲用時,將索推緊則硬,加一枝竹然。將頭上橫樑掛往城探,人再攀援而上。光帶此,令大隊掩旗息鼓,隨後而進,看火箭為號,便倚梯攻打。行十餘步,光將手按百人胸前,內脈浮跳者,即發回。如此數按,至興化府城下,只有自己與大旂李明二人。側聽譙鼓三更二點,遂將「臨時硬」掛住城垛,口含刀爬上。伏侯巡更來,擒刺之,取其衣帽穿戴。敲鑼擊拆,緩步挨巡,凡遇者悉砍死。抵府署前,鼓方交四,倭番酣飲,咸熟睡焉。二人偷登鼓樓,將打更者殺倒。令李明下去附近處放起連珠火箭,將所帶火藥點燒房屋喊殺。自把樓上大鼓刳孔,爬進在內。李明火號放起,火藥亦發。倭番睡夢驚醒,不如兵從大降,矇隴中互相砍殺,不攻自亂。城外大隊見城內火箭連發,光燄燭天,掌號放炮,喊殺蠭起,雲梯齊泊。倭番兩難相顧,惟爭開四門逃竄。繼光復得城池,撲救餘火,安撫百姓,立即整軍追捕。委番奔下夾板,乘潮而遁。將出口,又逢馬飛龍督舟帥至。夾板炮聲轟天,哨角蜂門。飛龍揮諸船,且避其鋒。毓英向前高叫曰:「養軍千日,用在一朝,調我們前來,原是合勦,豈有陸師殺來,水師反縱其走。他如今是傷弓之鳥,速當進兵,以火政之,再無不勝。好漢者跟我前進!」其船首沖。飛龍聞英言,遂不敢退。亦即發令鼓噪助威,一齊攻。敏英將火箭噴筒火烺盡放,倭番雖精炮火鳥鎗,其奈山上日夜被追,下般又逢此勁敵,終有膽戰心驚,炮發悉不準,故各船無不失措。兼之毓英坐上風,乘勢所攻,火器咸黏船上。況倭番船係『打傌油』造的,黏著者火盡發,火借油力,風助火威,首先二隻火起,倭人救之不息,各跳水死。其餘夾板望見,無心戀戰,惟逃而已。此役毓英首功,擢指揮,轉陞遊擊,大有聲名。召守金門。)
  五月!巡撫朱之憑接洪先春初敗請兵,立飛檄令盧遊擊帶船與洪先春合徵。毓英正在遣員知會,忽洪遊擊奔投,哭訴致敗情由。英曰:「量此遊魂小醜,無難平也。長兄寬懷!」隨整頓本轄舟師,同先春進剿。偵者報芝龍,龍集諸弟曰:「盧遊擊雖稱宿將,素未逢勁敵;況今老矣,無能為也。」謂芝虎曰:「汝帶雙帆艍船五隻,扮作商船,陸續寄泊島美、浯嶼。芝鵬!汝帶小魚船三隻,前往東椗一帶釣魚哨探(東椗,海中石名,在鎮海衛前。)若盧遊擊船出,即飛報芝虎,以便合政。」分撥去後,龍帶戰船八隻,出泊陸鵝候敵。其餘船隻,令芝鶚、芝燕等盡藏散處,看我退師,出沖擊,則彼可擒。
  七月,毓英自負昔日威名,大意欺敵。一見芝龍船僅數隻,即揮軍沖擊。芝豹率二船接敵、未幾合即退。龍鼓全䑸齊進,互相玫打,來往衝突。奈稍硝逆,龍亦退下。英見其連敗,乘勢追趕。芝虎得芝鵬報,尾其後順風而來,大叫:「勿趕!有吾在此。」龍見虎船已到,即揮諸船轉戰。英聞後有賊船,遂同先春禦之。芝鶚等見龍師退至港口,亦合出齊沖,毓英船䑸遂散。芝虎、芝豹環擊英船,英身中五箭,負疼死戰。豹將搭鉤搭住,芝虎一躍過船,連砍數人。豹亦乘勢跳過,大喝落艙者不殺,毓英遂被芝虎所獲。龍見二弟俱跳過毓英船,隨合攏前來,鳴金收軍。龍忙過船,喝虎曰:「休得無禮!」改容向英揖曰:「舍弟鹵莽,誤犯威顏,冀將軍寬宥。」英曰:「敗將惟有死而已,將軍何必加禮?」芝龍曰:「將軍朝延命官,龍安敢不敬禮?非龍敢拒將軍,實不得已耳!」英曰:「曾聞將軍業已招安,而又逸出。今將軍不殺毓英,意欲何為?」龍曰:「某之受招安者,實感蔡道憲前日之恩,故不論輕重,諭到即歸。但道憲書獃,獎勵無別,不過分散安插而已。因此大眾失望,不得不逸去。」英曰:「以將軍之才貌,應為干城重寄,豈肯碌碌無聞,難怪將軍其然。」龍曰:「苟一爵相加,應為朝廷效力,東南半壁,即可高忱矣。」英曰:「英不才,無力保奏,當為將軍薦揚。」龍致謝,帶芝虎等過船,令眾船鳴金鼓送盧將軍回師。英當被獲之際,自知必死;不料芝龍加禮相待,心實感激。次日,船進廈門,見都督俞咨皐(大猷之子),陳說戰敗情由以及芝龍始末衷曲。咨皐曰:「老將軍所言雖是;但我們武將只管征剿,至招安非所職掌。況將軍被獲發回,愈難言矣。」英聞『被獲放回』之語,羞愧無地;曰:「末將老而無能,故此被獲。但彼惓惓申意,又不得不為之言,正古人所謂知而不諱也。」咨皐曰:「將軍奉令徵勦,今既如此,亦算失機,本都督未使擅議,應自赴省廳候軍處分可也。」英作謝而起曰:「謹遵諭。」退去,咨皐即飛移軍門,敏英亦起身。
  途次泉州時,蔡道憲已內轉,僅留太守王猷(字允〔原作胤〕方,粵之東莞人,丙辰進土),毓英謁敘。猷問勝負,英備述始末,稱「芝龍將才,因前受撫無職,空為安插,恐勢官欺凌,故此逸去。倘當事假以一命,決可再招。弟細思若招此人,年少英勇,儘可用也。」猷點首曰:「將軍所言,甚得權宜撫恤用人之要法。」英遂赴省。但朱之憑已接俞咨皐報文,內有云「盧遊擊舟師戰敗,被獲放回,辱身辱國,莫此為甚」之語。
  八月,之憑正欲修文覆咨皐;而皐已親至三山(福州別號),會見之憑。憑責皐:「須會師刻期撲滅,豈可延縱貽害地方?」咨皐即飛檄千戶馬勝、百戶楊世爵,統船二十,前去剿捕。勝與世爵出泊鎮海衛,爵謂勝曰:「芝龍在舊鎮。我們二十隻分為兩隊,明早我乘潮起,直入海內持擣其穴,彼必然情急死戰。俟潮退,誘其出港,公督十隻合擊,彼必星散,一戰可以成功。」勝曰:「此議甚妙!」遂與世爵分船,各叮照應,。芝燕、芝鸞適在東椗,瞭望鎮海有許多戰艦,卻著兩箇能幹軍士作漁父,坐小艇帶鮮魚數觔混入䑸內,以賣魚為由,偵探消息。尚隔裡許,各相喚爭買。二人望尾樓上插五方旗者,攏賣之,故意叫苦:「海面不寧,難作生活。今幸大師進剿,我們就有性命;但不知老爺是誰?」軍士曰:「我這船是馬老爺、那船是楊老爺,極出名、會打仗。」始末皆說。二人聽畢,收了魚錢,飛駕從連江還舊鎮回報。芝龍方知是馬勝、楊世爵奉令前來。芝虎聞說,大怒曰:「亦不必煩哥哥動身,弟自領舶十隻,擒此二賊。」龍曰:「馬、楊二人是千戶、百戶中之最驍勇者,吾弟未可輕視!」虎曰:「哥哥何長別人志氣?若不生擒此賊,誓不為人」,龍曰:「吾弟既欲前去,須著芝豹同行,凡事要相機而動,不可徒恃而氣之勇。」虎應諾,即領船十隻,同豹乘潮落山港。天明,到將軍澳前,搖旗擂鼓而遠。馬、楊二人遇之,笑曰:「狂奴來尋死。」發令迎敵。自已至未,火煙蔽空,往來沖擊,不分勝負。龍見虎悻然而去,虞其有失,自帶船六隻前往觀敵。馬、楊二人正在酣戰之際,忽見虎後添船,未知幾多,遂爾怯戰。被芝虎沖過,持火罐擲去,火遂發。世爵同軍士救無及,俱赴水。馬勝見世爵船中起火,轉舵欲救。芝豹尾後起擊。虎又迎敵與戰,發斗頭炮將勝舶打穿,延著火藥桶發火。馬勝情急,抱銅炮沈於海底。虎、豹揮船攻擊,龍又合擊,連沈船二隻,餘艦星奔。龍方鳴金收軍,仍回舊鎮。馬、場所統之船燒沈五隻、敗壞六隻;其餘傷殘者,回報失機情由。
  九月,愈咨皐知楊、馬二將陣沒,即咨副總兵陳希范刻日進剿。偵卒探報芝龍,龍曰:「希范酒徒耳,一鼓破之。」遂整舶出,相遇於杏仔。芝虎首沖其䑸,豹繼之,人莫敢禦,范坐潮遁。芝莞、芝豹等合攻,楊六、楊七船不敢前(楊六、揚七係受招之盜,後復叛去,被龍所斬,有刻楊略、楊速者誤也。)百戶洪應鬥四面受敵,勢窘發火自災,百戶張選舉抱熕銃赴水死焉,俞咨皐接報,飛調閩安、興化、永寧、銅山、陸鵝懸鐘、鎮海、金門眾指揮千百戶諸船齊到,聽令出師。龍偵知,集諸弟會議。芝蚊勸龍且避粵東。龍曰:「咨皐膏梁紈袴,徙讀父書,虛有其名。何必遠避?」芝虎曰:「弟願為先鋒。」龍許之,整船以待。俞咨皐調軍已齊,以指揮張挺桂、千戶林盛二人領船各五隻為先鋒,指揮楊國柱、李應龍、千戶吳虎、傅圭各領船五隻為合後。咨皐自坐大熕爐船,豎一帥旗,為中軍提調。文令指揮黃勝、胡如海、黃庭、李延圭、千戶周之士、何世雄、林勳、姚應科、百戶王飛熊,李夢鬥等各坐船一隻,為中護衛沖鋒。以遊擊商世祿領船五隻,為監督接應。調撥已定,擇日祭江出師。
  芝龍在舊鎮,日則差芝虎、芝燕等輪流駕大船十隻、快哨二隻,於陸鵝將軍澳瞭望。如有敵情,即便飛報。忽廈門細作探俞都督於六月初八日出師。龍印諭諸弟曰:「明日此敵,惟王飛熊、林盛、李夢鬥三人深識水務,兼有膽異,當先除去!其餘碌碌翼雞,不足介意。」令芝虎為副將、芝彪駕船十隻為先鋒。又著芝豹、芝鳳、芝豸、芝獬、芝鵠、芝鸞、芝顎八將,各坐一船,乘夜潮駕出青水墘,然後回頭,約明日午時從東椗殺來。文令芝莞、芝麒、芝燕、芝蟒四將,領船各四隻,作左右救護。自領芝熊、芝鸞共船六隻,居中策應。是夜三鼓,龍統眾出泊陸鵝。天明,咨皐大隊至,列陣飄颺,炮聲振天,煙燄如雲。芝虎恃勇,率諸眾沖䑸,與林盛、李夢鬥等互相攻擊。自辰至午,雖各損傷,卻未分勝負。芝龍見不能取勝,又望芝豹之船未見影響,無奈親督䑸船一齊沖入。忽孫雄船被芝熊尾送一炮打沈。咨皐見雄船失,亦催船齊籠圍攻。將及酉時,芝豹大䑸已過東椗,聞炮聲不絕,順風潮起來。咨皐見後面又有賊船將至,急傳令與商世祿帶領船隻分禦。世祿辭令,,方指揮轉舵欲去迎敵,別船諸將不知是要分軍,誤為退師,各轉舵,一時全䑸鬧動大亂。咨皐制按不住,被芝虎、芝熊、芝莞、芝燕四將乘虛奮擊。王貴、林盛二船發火。芝豹、芝蛟等又從後殺來。皐首尾受敵,兼之潮起風逆,各星散而遁,咨皐亦退。芝龍揮軍急追,又連擊壞船三隻。至浯嶼天昏,方鳴金收軍。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2

第三卷     往舊鎮芝龍就撫 戰赤湖劉香殞命

  崇禎元年六月九日,俞咨皐遁入廈門,船不得連䑸,而軍失紀律。快哨又報芝龍大隊咸屯島美、浯嶼,急傳指揮傅圭領船十五隻,前去南山邊青崎一帶灣泊,防其突入。廈門百姓,驚慌逃竄。咨皐亦不登岸,即停船水仙宮前。芝龍至五更水漲,吹角進師,圭整船迎敵。芝虎擂鼓首沖,圭船稍怯。龍乘勢趲其大隊齊攻,圭大敗。皐急催師進接,已無及矣,悉回舵星奔。龍追至海門收軍(海澄舊水口),號令不許登岸搶掠,即退出廈門港宿夜。天明,仍將舟師收回舊鎮。咨皐走至三叉河停泊,申報欲再大會師合剿。工科給事中顏繼祖疏參俞咨皐有曰:「鄭芝龍生長泉州,凡我內地之虛實,了然於胸。加以歲月所招徠,金錢所誘餌,聚艇數百,聚徒數萬。城社之鼠狐,甘為爪牙;郡縣之胥救,盡屬腹心,鄉紳偶有條陳,事未行而機先泄,官府纔一告示,甲造謗而乙訛言。復以小惠濟其大奸,禮賢而下士、劫富而施貧,來者不拒而去者不追。故官不憂盜而憂民,民不畏官而畏賊,賊不任怨而任德。一人作賊,一家自喜無恙;一姓從賊,一方可保無虞。族屬親故擊楫相訪,虛往皆得實歸,恍若向現任官抽豐。偶或上岸買貨討水,則閭閻市裡牽羊載酒、承筐束帛,惟恐後也。真耳目未經之奇變,古今曠見之元兇也。誰醞釀以有今日?則大將軍俞咨皐無所逃罪矣。咨皐七尺魁梧,自是將種;奔馳水陸,效有微勞。只因與吳淳夫為兒女婿(淳夫晉江人,庚戌進士,為工部尚書),線索相通,狼狽相依,遂至藐簡書如弁髦,視桑梓如秦越。丙寅招撫之議,實傾賊囊以充私槖,敢於孟浪主張。爾時按臣周昌晉及藩、臬諸臣,多訝其非策。而舊撫朱欽相憐地方疲困,不樂觀兵,姑聽其言,收楊六、楊七以為用。豈知撫寇者,必未撫之先:曉以利害、示以兵威,使彼搖尾而乞憐;又必既撫之後,散以原籍、領以保約,使之樂業而安生。而咨皐招之海,仍置之海。首從無分別,商民任劫掠;故今日授撫之職,即明日作賊之人。且也殺人可以不死,家享巨室良田之福,而身被黃蓋腰金之貴,人皆有所利而為賊,何所懲而不為賊乎?去年春間,羽書絡繹,咨皐抱頭三山,趦起觀望。及標船標兵陸續先發,咨皐始出。副將陳希范嗜酒有癖,占風無智。泊舟銅陵之內港,流連杯酌。
  哨探報警,屈被鞭笞。賊已迫而纜未解,無怪九十餘之戰艦、千餘人之壯丁,盡投烈燄而葬魚腹也。最可痛者,把總洪應鬥、張選舉奮不顧身,手刃賊級數十顆。賊以火政應鬥、選舉以火攻賊,賊鋒稍挫。奈希范之揚帆遠遁,楊六、楊七之袖手旁觀,應鬥自知不免,發火而自焚死。選舉勢窮,抱銅銃自沈於海底,有心人成為流涕。希范既以身免,猶誣應鬥以未知著落,天日在上,將誰欺乎?此恤典宜急,以慰忠魂。至撫臣朱之憑嚴檄楊六、楊七而杳然無蹤,咨皐始縮舌無辭。撫臣劾希范並及咨皐,人皆謂二將必伏斧鉞之誅。而財神有靈,水山是倚,白簡已入長安,希范尚揚揚白得,儀從鼓吹、放銃開門。咨皐則掩耳偷生,聽強寇蹂躝內地,遊戲於同安、海澄、石碼之間;以至賊突入鎮門,離漳郡僅咫尺。非縣令曹履泰、劉斯琜臥薪嚐膽,保障於外,巡道朱大典發令指揮,彈壓於內,鬥大孤城,幾乎斷送;而漳亦岌岌不保矣。閩事尚忍言哉!粵艘不通,歲荒米貴,小民枵腹,莫必其命。而咨皐反委官駕船買穀,名為給食於兵,而實則齊糧於盜,漳民爭欲臠其肉而寢其皮。淳夫雖一手障天,曲庇咨皐;而先帝明旨於撫臣疏中,直以政堡燒船傷兵損將,詰其招撫之效安在:並究其釀禍之責,安所逃罪矣。後復於按臣疏中專責咨皐,以策後效,償前失矣。荏再居諸,於今八月,不聞咨皐有尺寸之樹立,豈謂賊稍離汛地,遂可驕語驅除之功乎?賊避北風,非懾咨皐。閩粵輔卓唇齒之勢,粵危則閩不得獨安,賊若再順風為陣,臣必料咨皐之束手無措。此在咨皐之罷斥宜早、希范之逮問難寬也。」疏上,下廷臣會議。俞咨皐即解任,陳希范聽處分(後二人咸同斬。)於是芝龍縱橫沿海,當事者莫敢問焉。
  秋七月;新巡撫熊文燦接泉州府王猷條陳時事稱:「鄭芝龍兩次大勝洪都司而不追,獲盧遊擊而不殺;敗俞都督師於海內,中左棄城逃竄,約束其眾,不許登岸,不動草木:是芝龍不追、不殺、不掠者,實有歸罪之萌。今一時剿難卒滅,撫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諭退船海外,仍許立功贖罪。俟有功日,優以爵秩。」文燦即批巡道鄧良知酌議。良知接批;即傳王猷問曰:「貴有所詳招安鄭芝龍一事,撫臺業已批下,著本道酌議,遣人招安。但查舊按前道係差黃昌奇去的,今者昌奇已死,不知欲差何人?」猷打恭曰:「卑府此詳,原有其故:前日盧遊擊被獲鄭芝龍業將衷曲一一吐告。迨後歷觀芝龍行事,實有受招之意。今剿既不能行,日見猖獗,將為東南所患,故卑府詳請。今撫憲既批允,以卑府管見,還該令盧遊擊去的,其事方濟。」良知曰:「貴府所言誠是。但盧遊擊此時在省侯旨,如何得去?」猷曰:「須憲臺稟請,一可以救援盧遊擊之危,二可以造生靈無數之福,一舉兩得。」良知是之,隨飛稟巡撫文燦。文燦接良知稟,內稱:「芝龍就招意既已吐露於盧遊擊之耳,今可著其前去,成功之日,許贖前罪」等語。文燦立調盧遊擊面詢曰:「盧毓英!查汝履歷,屢建勞勳,堪稱宿將,為何反遭此小寇所獲?」英稟曰:「罪弁奉令出征,敢不竭力?奈鄭芝龍年少猛劈,船隻最堅牢。毓英所統軍士,未經戰陣,一見即潰,故罪弁獨力難支,所以被獲。此等情由,還求憲天救援。」文燦曰:「今有泉州王知府詳文招安,巡道稟請委汝前去。若能招安芝龍,本軍門目為汝救解。」英曰:「招安芝龍,固是不難;但芝龍以前撫未加官爵,恐遭勢宦凌辱,是以逸去。今欲再去招安,若無官爵,恐不能服芝龍之心。憲天為國為民,必須酌議妥當,庶罪弁好去。」文燦曰:「芝龍不過一小寇耳,欲加大職,難以題請;若與之職小,他未必如意。」毓英曰:「凡事當相經權,苟有利於社稜,『春秋』許之。今日招安鄭芝龍,不但安民生,且為國家得人用。」文璨曰:「本軍門給爾令牌,前到泉州與道府相議,酌量而行。」毓英叩謝,出領文牌。下泉州,先見知府王猷,致謝提拔大恩,次及招安事。猷曰:「將軍此去,自然成功。」英曰:「芝龍自然受招。第去招撫尚有一事最要者未妥。」猷曰:「請明其說。」英曰:「前見撫臺,弟亦面陳,若無官職,難買芝龍之心。撫臺著弟前來與公祖並道尊商量」猷曰:「弟前文業已詳明,著其退師海外,將功贖罪。俟有功之日,另優以爵秩。況今李魁奇(有刻李之奇者,誤也。)併了陳衷紀,楊六、楊七叛去(有雲楊祿、楊策者,誤也),肆行烏洋,褚綵老劫掠沿海,劉香老擾害惠、潮及南澳地方。將軍此去諭其招安,擒滅諸盜,撫臺自然特本加以重爵,為朝廷股肱。豈不勝於遊蕩波濤乎?」英曰:「公祖所諭極是,足以服芝龍之心。」遂隨王猷謁巡道。猷入,將所議招安始末陳明。良知大喜,立傳毓英。英謝救援畢,良知曰:「撫臺發文前來與本道同知府商議,壬知府所同之話甚然有理,汝可前去。事妥之日,本道自然申請為解前愆。」英曰:「今日得起白骨而肉者,皆老大人之賜世世銜結!」遂辭起身,竟往舊鎮。先差人通知芝龍,龍隨遣芝鵬引接到船,各柑致意。龍曰:「今日何幸得將軍駕臨,實慰芝龍素願。」英曰:「弟老而無能,前荷將軍不殺。回到中左,被俞都督申報失機。邇蒙泉州王府尊詳請撫臺,撫臺委弟前來招安。業將將軍衷曲一一剖明,甚是歡喜。著將軍退師海外,立功之日,定然保題,決不負將軍歸誠之意。」龍拱謝曰:「此皆將軍游揚之德,異日自當厚報!須煩將軍婉回,通行各處,蔗使將士便於採買糧食。」英曰:「此自然之理。但將軍亦當嚴飭諸人,登岸毋得放縱,以累名譽。」龍曰:「謹受大教。」盡歡而散。
  九月,芝龍舉其眾降。差芝燕、芝鳳帶金銀幣帛,同毓英入泉州城。先見王猷,次見鄧良知,代芝龍陳始末,願拜門下,繳上厚禮。各大喜,即行文本府沿海衛所,許芝龍軍士登岸採買。又為申請軍門,內稱:「芝龍傾心向化,情願自新立功贖罪,從此沿海地方得以寧靖」等語,交毓英上省。英至省投繳文燦,文燦即傳英進問。英一一代芝龍稟上:願充轅門犬馬報效,所有福建以及浙、粵海上諸盜,一力擔當平靖,以贖其罪。並呈重禮。文燦大喜,收之。立即通行全省,准芝龍招安,侯旨定奪;遂以義士『鄭芝龍收鄭一官』功題,委為海防遊擊。又委毓英為監督,督芝龍軍平諸盜。立功之日,再為題請(按芝龍與思齊為盜時,名一官,迨齊死,問天筊時,改名芝龍。當道縉紳受賂庇護,無可為辭,故以「芝龍收鄭一官」題請。)
  毓英齋軍門檄諭同芝鳳同泉,見府道。府道亦為英喜,囑其速督芝龍立功。英星馳到舊鎮,會芝龍,龍詢鳳、燕,同道府口氣,並觀軍門題稟,大悅,致謝毓英。即整頓船隻,以便征剿。英曰:「將軍此行先平何人?」,龍曰:「陳表紀等原有八拜之交,今為李魁奇所併,當誓師先除此賊,則公私可以兩盡。」英曰:「將軍情義深重,調度有方,真令人感激敬服。」龍隨差快哨出洋,偵探魁奇住處(李魁奇者,漁父也,泉州惠安人。從幼出入湄洲沿海。深識水性,身藏水底,半日不起,口能轉氣,眼見諸物。年二十九,兩臂有七百觔之力,糾合諸漁船,劫掠商艘。適會集澎湖,候截呂宋洋艘。其陳衷紀等自與芝龍分別,復往臺灣。因眾咸沾疫症,及知芝龍逸出,不能前進。後諸入略痊,方統船過來聚首。不料至澎湖遇李魁奇,奇即揮船圍擊。陳衷紀、楊天生、陳勳等原雖猛勇,終是新病撬好,安能敵奇新出之犢,隨為所傷。僅存李英同通事何斌一船,仍回臺灣。故此李魁奇獨霸橫行,目空群盜。)

  崇禎二年四月,奇正率諸船在遼羅地方候劫商艘。鄭芝龍得報,令芝虎、芝豹為先鋒,芝彪,芝鵬為應援,自領芝鶚、芝豸等同盧毓英為合後。時彪、虎、燕、多四船齊到,各逞夙威,兩相攻打。守金門之哨船忽聽炮響,亦駕般從城仔角出,而芝龍大隊亦至。魁奇寡不敵眾,就轉舵欲遁,適南風起,龍一船牽舵乘勢沖下。芝蟒持火罐拋過,魁奇忙將木棍打落水中。芝豹藉風合擊,趕將搭鉤搭住,被魁奇一刀洗斷開去。芝麟又將火烺噴筒燒來,魁奇遂將船舵擺開,悉為橫風吹散。不提防芝虎船從後趕殺,聲如巨雷,大喝:「死賊:今日決難饒汝!」搭鉤搭住,執牌躍過。魁奇接敵,互相交鬧。奇夥合併,虎逞力支禦,勢已危迫。幸陳霸、陳秀亦跳過。霸砍散環眾,秀一鎗刺倒魁奇(陳秀,海澄人,後封武功伯。獻仙霞關投誠。陳霸,南安石井人,呂姓,為陳氏養子。人品肥矮,渾號『三尺六』,踞南澳。入粵東投誠,封忠勇侯。)芝虎乘勢連砍二人,餘悉伏艙或赴水者。龍見魁奇被砍,遂大呼:「降者不殺!爾等原是良民,投順自然重用」,是以所有船隻咸落頭帆降,龍收其眾,令割魁奇首級,設位哭祭陳衷紀等。然後回師,申報軍門。文燦接捷,知龍陣斬李魁奇,收其全夥。差旗鼓張彬齋諭帖銀牌,前到遼羅犒賞,並許轉題參將。巡道與泉府,亦差知事林旭齎銀牌羊酒犒賞,並安插魁奇黨。芝龍大悅,各答厚禮,具稟伸謝。
  六月,芝龍斬叛賊楊六、楊七於酒洲港(浯州,金門別名),收其眾。
  八月。褚綵老掠閩安,文燦檄芝龍。龍追於南日,滅之。

  崇禎三年庚午夏五月,芝龍因憶火光夢中之異,修書遣芝燕駕船往日本,迎接翁氏並其子回來。日本國王困顏思齊集船謀奪不成,從此加意防範唐人。而翁氏與芝龍倏爾別去,雖屢翹首雲山,其奈盈盈帶水何;惟日撫其子。喜子頗可人,又舉止異眾。一日報唐船到,父女正在計念間,突聞呼叫之聲。翁翊皇出接,兩未謀面;詢其由來,方知為芝龍差,欲接其女與甥回也。芝燕曰:「奈與國王再三說無此例,豈不徒費其勞?」翊皇曰、「國王見書歡喜,抑有怒色?」燕曰:「國王見書甚喜。」翊皇曰:「見書若喜,再作商量。」燕曰:「自然還要懇求國王,難道就回麼?」喚從人將所帶物件行李悉邁上翊皇家,住下。
  然芝龍自遣芝燕去後,偶閒談間,見南風大盛,屈指芝燕到日本矣。旁有日本舊唐者到芝龍面前言曰:「到,諒到矣,恐國王未必允從。」芝龍曰:「汝何所見?」舊唐者曰:「日本從來未有婦人入我中國,國王焉肯特破此例。必用一計服他,然後可。」芝龍猛省:「爾言有理。可覓畫師畫我形圖,駕統無數艨艟,旌旗飛揚,軍威雄壯。令芝鶚帶好漢六十名,新盔亮甲,器械堅利,乘此南風尾過去。聲言若不依允,即欲興師前來。」鶚領命行,八晝夜到日本。芝鶚入港,將旗幟器械擺列整齊,金鼓喧天。一時日本駭然,恐是侵犯之船,炮臺預放,以觀動靜。迨至落綻,其疑方釋。芝鶚上山,將畫圖送入。國王收閱,集諸文武會議曰:「鄭芝龍連發兩書,遣人前來,未知作何發付?」輔國將軍(日本之權,全在輔國)啟曰:「邇聞鄭芝龍兵船甚盛。今連發兩舊前來,欲依他從,從無此例若不依他,恐一旦加兵,亦是費事。以臣管見,不如將兒子送還他,其婦女說徒無此例,則一舉可以兩得矣。」國王大喜曰:「此議甚當。」立傳翁翊皇面諭。皇領命回家,與燕、鶚及女兒說知。
  九月北風起,國王同鄭芝龍書,送其子交芝燕、芝鶚載歸。翁氏臨別之際,悲喜交集(喜者,喜其父子相會;悲者,悲未得見夫君,今反失其子),牽衣慟泣。芝燕、芝鶚共慰之,勸曰:「歸去商量,自當設法再來迎接。」隨解纜。順風十月到安海。芝龍望見其子儀容雄偉,聲音洪亮,屈指已七歲矣。追憶生時奇兆,甚喜。延師肆業,取名森,字大木,讀書穎敏。但每夜必翹首東向,咨嗟太息,而望其母(日本在東。)森之諸季父兄弟輩數窘之;獨叔父鄭鴻達甚器重焉(達字聖儀,別號羽公,庚戌進土。)每摩其頂曰:「此吾家千里駒也!」有相士見之曰:「郎君英物,骨格非常!」對芝龍稱賀。芝龍謝曰:「余武夫也,此兒倘能博一科目,為門第增光,則幸甚矣。」相者曰:「實濟世雄才,非止科甲中人。」性喜『春秋』,兼愛『孫吳』。制藝之外,則舞劍馳射;楚楚章句,特餘事耳。事其繼母顏氏最孝。於十一歲時,書齋課文,偶以小學『酒掃應對』為題,森後幅束股有「湯、武之征誅,一酒掃也;堯、舜之揖讓,一進退應對也。」先生驚其用意新奇。

  崇禎六年癸酉冬十一月,劉香老焚劫小埕,芝龍統船擊之。香敗,遁粵東。時諸賊咸稱其『香老』。姓劉,漳之海澄人,五短身材,性極驍勇。勾引無賴,駕小船運金門,劫掠商舡。突起猖獗,聚眾數千,有船大小百餘號,殺傷官軍,橫行粵東、碣石、南澳一帶地方。

  崇禎七年甲戌夏五月,熊文燦擢兩廣總督。十二月,文燦檄惠、潮分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親到香船招安,被香留困。

  崇禎八年乙亥春三月,文燦會同閩撫鄒維璉檄鄭芝龍,統所轄船收劉香老。芝龍將新舊船隻分為三程:第一程芝虎、芝豹為先鋒,領船十隻,快哨四隻;第二程中軍坐駕芝龍同盧毓英、芝鵬、芝蛟等,亦領船十隻;第三程芝彪、芝鳳、芝麟、芝豸、芝鶴、芝鶚、芝獬、芝鸞等,各領船一隻為援勦。擇日祭江出師。
  四月,南風已發,芝虎等船不順,行稍緩。劉香在甲子,聞芝龍奉兩廣令牌,統船會粵師,不日即到。劉香大怒曰:「一樣皮毛,素無仇敵,何苦為人作鷹犬也!他見我們前歲小埕之役稍避其鋒銳,彼就洋洋得意。吾誓必擒此,方快我願。」即令李虎三、揚韜、陳玉、林武滯船前去用尾洋防禦。又令其弟金同康鐘、李飛熊、張賦帶船來往救援,自領大隊脅雲蒸共船迎敵。
  芝虎船行至十日,方到田尾洋,與李虎三相遇。白已至申,互相沖擊,軍士各損傷,而未分勝負,遂兩收金。次日又戰,適香督船至,合擊,芝豹、芝虎受困幾危,幸芝鵬、芝豸、芝麟、芝燕船到,沖䑸救出,退十里停泊。是晚芝龍大隊到,詢問情由。天明,芝龍率諸船列陣分擊。香出洪雲蒸退敵,雲蒸大呼曰:「吾矢死報國,亟擊勿大!亟擊勿失!」香大怒,立刃雲蒸。各飄颺互攻終日,會天晚罷戰。
  芝龍大隊泊赤湖,謂諸弟曰:「今晚我們船泊在下風,半夜水轉,劉香必乘湖水沖來。芝豹汝可帶船往來飄駛,以防不測。芝虎汝可帶船五隻,在前椗寄椗。如遇有警,可放超連珠火箭,以便前來接應。」又發令:「凡有船隻浮水寄椗,頭帆勿落,火炮預備,軍士衣甲在身。」劉香船仍收田尾:虎三過船見香曰:「鄭芝龍恃強,不識水性,今晚在赤湖。主公可點齊船隻,多設火器,俟夜半水起乘潮順風沖去,芝龍可擒。」香曰:「此計甚妙。」遂各預備。至二更時分,潮起,風果微來,香加額曰:「此天助我誅此狂奴!」即統全隊行。甫至半途,忽前隊瞭望報曰:「前面一派黑影;恐是船來。」虎三曰:「他船泊在赤湖港,何得此處有船?令各船提防,聽我炮響一聲,齊赴殺進!」芝彪見水漲二分,卻令椗起浮水,徐行而進。遠望前面搖動似船,乃曰:「不出所料,今果來矣。椗帆俱起,安炮守候。聽吾掌號,一面攻打。一面放起連珠火箭。」虎三一船先到,即喝:「前面何船?」芝彪不應。令掌開炮,直沖過去。芝虎、芝豹望見火箭連起,炮聲蟲天,隨督䑸前來。劉香大隊亦至。渾殺至日午,稍停戰。芝龍曰:「劉香滿度有法,虎三真箇勇瑜!」芝虎聽見,大喊曰:「此賊有甚難破?俟吾擒他!」一船破䑸直入。手執藤牌,口含大刀,爬在船末。望香船將近,一躍過去亂砍。香即接戰,眾又合鬧。龍遙見,忙督船往救。芝鵠一船從橫沖去,被香橫身熕發出,裂開沈下。芝蟒船逼進,站在斗頭上,拋過火罐,香船首火。虎三好香船發火,急來救時,不防芝豹從後趕來,發一門斗炮,竟穿虎三船尾樓,打死舵公,透入官廳礙火桶而藥發,直從桅邊抖頭出,其船亦發火。虎三救不及,情急抱銃耽於海底。芝虎與劉香見火熾,難以脫身,互相亂砍,一併焚死。芝豹、芝彪又連擊沈船數隻,方揮招旗招降,遂鳴金收其部眾,僅走劉金三船投瓊州去。送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等回粵,並發還擄掠婦女,具文申報。大痛哭芝虎、芝鵠身亡,令人廣撈屍首,五口不可得。停甲子所,延僧建七晝夜梁皇寶懺,祭奠二人暨陣亡諸將士,然後班師。劉香既滅,海波不興,鯨鯢屏跡,實賴芝龍之威制(附記:芝虎,龍胞弟,膽略猛勇,渾名「蟒二。」因聽龍誇劉香、虎三好漢,心忿跳船,並香同死。常顯聖零丁洋,今粵東虎門外,群奉祀之,甚然靈感。)

  崇禎十一年戊寅五月,鄭森進南安學弟子員。

  崇禎十二年已卯夏六月,荷爾國郎必即哩哥駕大夾板船九隻,犯閩、浙地方。郎必即哩哥者,荷蘭國之健將也,力能舉鼎,兼精劍術。英國之人「白血紅鬚,鷹鼻狂眼。原無船隻。因永樂差太監王三寶下西洋,偏歷諸國,聲言取寶,實偵建文。船到其國,國人懇求船式。三寶慮其有船,則可渡海,騷擾邊疆;故意持一管壞筆,畫一箇扁圈,中間首尾直豎二、三節,將筆毛刷開,亂畫幾畫,與他。豈知荷爾人性乖巧,就裡樣打造,所有筆毛,一畫安繩一條,為船中索路(俗云:夾板船索路多也),造成船隻駕駛,比中國船加倍堅牢,且火器甚精。屢到中國,帶嗶吱、哆囉呢等貨物貿易。同則停舟海中,一人坐在桅鬥上,持千里鏡,四方遠觀。有商艘,則將所佩小船五、六隻放下,每船坐六、七人,俟船將到,圍籠。如我們伸頭禦敵,他將鳥銃吹打,一鎗一箇並無虛發。是以海上最畏遇他,所謂『來商去盜』,明李之『防貓兒眼』,即此。是歲統夾板船九隻,犯閩、浙地方,官軍屢為所敗;軍門仍檄鄭芝龍平復。芝龍接嘆喫曰:「盧寧侯毓英惜已死矣!使其今日若在,則破此易易耳」(毓英於十一年死,酋平倭,故云。)遂著芝豹、芝彪為先鋒,芝鳳、芝蟒為左右援,自領芝麟、芝燕、陳秀、郭儀、陳霸等居中調度。臨時又叮彪、豹曰:「夾板利害,非比我們的船。凡事當先覷方便,可戰則戰,勿得恃勇;徒自損滅耳。」豹領令去。至湄洲外洋相遇,互相攻擊。將及申時,芝龍船到,環圍迫戰。奈夾板船隻高大,兩邊遮蓋堅固,火炮利害,無計可施。反失芝蟒、芝鶴二船,傷者甚眾,方鳴金收軍;入泊楓亭港口。即喚芝豹、芝彪等;囑咐曰:「夾板堅牢難破,須用火攻,方得取勝。汝可選帶慣水者五、六十人,小漁船七,八隻,將大竹鋸筒,每人腰間帶兩箇,船中麻棕灌油,並硝磺引火之物,船頭以鐵鍊帶釘。他船高炮遠,漁船小而撐快,直沖到彼船邊,將斧釘住發火,人跳下水,浮漾走回。」二人隨選慣水好漢,備辦起火諸物暨小船停當。龍即整師出敵,往來攻打。芝豹即發小船依計而行。果夾板船高炮遠,小船撐快如飛,到即釘住發火。悉跳下水,或沈、或浮走回。芝彪又令快哨撈救,連燒夾板船五隻,餘敗遁丟。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2

第四卷     登煤山明祚攸終 定燕都我朝一統

  崇禎十三年庚辰,天下賊寇流橫。雖每有斬獲,屢報招降;然經略無方,不能解散,降而復叛。故張獻忠煽聚於穀城,羅汝才並起九營應之,合於房州,連陷湖南、湖北嶽、鄂等處地方,復至澧陽。守道周鳳岐求救於七省參軍陳璸。璸即檄蜀鎮總兵溫如微領本轄兵五千,共萬餘人,於十一月十九日進援澧陽,與周鳳岐共籌制敵之策。二十夜,忽接常武告急,即發鳳陽兵三千往救;又發衛營遊擊劉以泗領兵劄新州,以禦水路;發茅岡營副將劉時早領兵劄公安,以拒襄郢,分佈已定。二十四口,張獻忠大軍至常武,溫如微不敢守,棄城而遁。三湘亦隨失。陳璸等孤軍腹背受敵。
  十二月初八日,璸將沅標兵三千、土司兵五千、牙兵五百、新募弓弩手六百,進復常武。初九日,過城子鼇山鋪,獻忠用驕兵計,凡三戰而璸三捷。獻忠合其眾再戰,璸大敗,死亡殆盡,惟有蒼頭劉光瑞率兵數十人,護璸逃遁六十里。而賊又至,光瑞同牙兵死戰衛璸。光瑞被殺,璸奔新鬥鋪,為賊所擒。澧陽遂陷,周鳳岐亦被執。二十四日,解至公安馬驛橋孫家園,見獻忠。忠勸璸降,璸怒目叱之曰:「堂堂憲臣,肯從反賊?」獻忠大怒,斷其手足;罵民不絕口,割舌剖肝。鳳岐亦大罵賊,咸被殺。時賊或攜藥囊著蔡、或賣卜星相、或為腦流黃冠、或為乞丐戲術,分佈四方,偵覘虛實,互為接應。流毒焚掠,勢若燎原。過天星等七股,盡分道入蜀,陷大昌,犯州。河南瓦罐子、一斗栗諸盜,盡歸李自成。有黃梅貢士吳卿上言曰:「流賊姦宄,出沒尤甚,偵走日馳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得能將勇敢,銜枚夜襲,賊不吸覺也。今兵不殺賊,反以仇民,窮鄉男婦,匿林逃難。割頭獻功,以愚主將;主將以愚監紀。監紀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當痛懲者也。」崇禎覽疏,是之,令朝臣各省撫按舉將才。
  是以芝鵬齎軍門薦本至京,恰合其機。先賂本省勢權縉紳,如吏部丁啟濬者(字哲初,泉州人,壬辰進士),然後關通閣部,相互會於崇禎之前,准授鄭芝龍南澳副總兵,以靖海疆。
  崇禎十四年,荷蘭郎必即哩哥統船前來(有刻歸一王者誤也),被鄭芝龍燒壞五隻。其餘船率領逃回,綑縛見王請罪。王曰:「勝負乃兵家之常,卿不必過於自損。」遂赦其罪。有國王之弟揆一王向前啟曰:「我國船隻,兵糧俱足,俟臣帶領一旅,前去與郎必即哩哥報仇。」王曰:「御弟欲領兵前去甚好;但唐朝人物不少,未可恃勇。卿欲去,須相機於附近地方先鋸一處,安頓般隻,收拾人心。庶得通知來往,氣聚兵糧,養精蓄銳,窺其虋隙,進可攻,退可守,不致孤單有覆敗之餘。」揆一王曰:「謹領諭教」,即挑選精壯,配駕夾板船十五隻,辭王出師。王率文武餞行,臨別又屬其「步步小心,唐人多詐。」揆一王頓首拜命。順南風,不論日月而行。亦是天意使然,一日看前面山甚高,揆一王問左右曰:「不知此處是中國否?」內有舊跟郎必即哩哥軍士答曰:「看此處水色,不是中國。我們船尚在洋這邊。」王曰:「既是這邊地方,將船駛入,去看是何國。」眾船得令,乘風而入。王持千里鏡,照觀岸上,並無城郭。囑咐「將船一條邊灣住,預備火炮以防意外。」傳麼予同蘭帶好漢一百名(麼予、蘭咸是官名,麼子有總兵職,蘭亦官銜,有守備職),每人長銃一、短銳銃、腰各懸劍,駕小船巡看,偵問是何國。麼子隨帶人上岸,見鯤身有些舊址,卻無鄉村,仍下船過江登岸,行裡許,方見有人,蓬頭跣足,赤身箛肚,佩弓負箭。麼子令人招他,他亦就來,語言不諳,徒以手相比畫,引到社。適通事何斌同李英在澎湖被李魁奇追趕,船隻走到鹿耳門打破(鹿耳門,臺灣口子),兩船人咸淹死,僅存何斌與一二水手,被水漂至大線頭救起。身被海石蠔殼傷壞,調養纔好,而又染病在社裏。隨出來與麼子相見。麼子間何斌:「此處何處?」斌曰:「名臺灣。」麼千曰:「有國王無?」曰:「無。悉是散居。」麼千閒言大悅,就邀斌同往船中,見揆一王,把終始陳說。王喜,厚待何斌,用為通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又問斌:「此離中國多遠?」斌曰:「此處到澎湖四更、到廈門七更,共十一更」(海裡行船論更,亦似陸路論裡。)王曰:「如此甚妙,此處既無統屬,我今就安頓在此。」朝夕與斌踏看地裡,起築城池。為永遠計,擇於七鯤身首,置城一座,名安平鎮是也,又名『七星趕月』。用糯米和灰,磨甄堆砌,外附炮臺。對面赤嵌,亦起小城。王將帶來軍士悉與新港社土番結姻。即差夾板三隻回國報命,並請給糧餉。迨工竣,又慮港門覓澗,船隻易入,防患難周;隨將舊夾板六、七隻,乘巨石灣曲迴旋,打船沈焉。凡船隻入臺者,必由炮臺前經過;若從別處,則觸沈壞夾板,其船必破。餘處水淺招多。如此策畫,固若金湯。
  崇禎十五年壬午八月,鄭森赴福省鄉試。
  但臺灣乃海外窮島,為荷蘭國揆一王築城所踞,未足為奇。乃有一座錦繡江山,普天人民,已受二百七、八十年恩澤,誤用庸臣,重文經武,門生同年互相表裡,只知市私恩有家致富,那肯佈公心為國培元;朋黨凌嚼,民不聊生,致四方盜賊蠭起。當事尚不知悔,上下蒙蔽,有錢賄賂者,則保題之。當時有出栗賑濟者,則感指他沽名市義,必有異志,合疏交政。是以最英明之君,被幾箇草寇擺弄得昏迷。大眾相視,束手而待斃耳。
  時崇禎十六年癸未七月,闖賊李自成設酒請草天王賀一龍,就席間斬之。隨馳馬至羅汝才營。汝才不知就裡,出來迎接,亦被砍死。逐得兩部人馬,共有百萬,據西安府為長安府。進攻榆林,被慶陽,連張獻忠為唇齒,還師西安過年。
  崇禎十七午甲中正月,兵科給事中首應遴薦山東登州副總兵鄭鴻達緩急可用。詔益南贛兵三千,命逵鎮守。又擢南澳副總兵鄭芝龍為福建都督。是月賊夥牛金星、宋獻策、李巖等共尊李自成為帝,僭號大順,改元永昌。遣劉宗敏、李過等攻破大同,巡撫衛景瑗(字帶黃,進士,韓城人)罵賊,被賊碎剮。敏馳報李自成。成曰:「此關一破,使可長驅直抵。」留賊黨李友等守西安城。率眾從禹門渡河,巡撫蔡懋德領應時盛巷戰死。臨晉、何津、垣曲、絳州皆陷。
  二月十八日,進攻代州,鎮將周遇吉(三韓人)退守寧武闢。率二百餘人從城上縋下,殺入賊營。賊大敗,退二十里。相持半月,閹宦按兵不救。
  三月初一日,城陷。遇古統兵民禦敵,遠砍數十餘賊,力竭被擒。勸降不屈,大罵遇害。妻白氏盡節。全城屠戮。自成嘆曰:「使守者盡如周遇吉,吾安得至此!」節投牒於兵部約戰。
  三月十五目,自成至黎城,崇禎皇帝徵天下勤王。御史李邦華勸上南遷(華字懋明,進土,江西吉水人。)帝怒曰:「朝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朕分憂,謀及南遷。夫國為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決,毋復多言!」又請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南行,將欲效唐肅宗故事乎?」諸臣遂不敢言。帝復問戰守之策,眾巨無一對者。帝嘆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實亡國之臣耳!」遂拂袖而起。欽天監奏帝星下移。總兵姜環通叛將白廣恩與太監杜勳降賊,巡撫朱之憑自刎。自成愈逼,帝召諸臣,相對泣下,並無他策。忽報昌平失守,崇禎色變。是夜賊犯平則門。早朝帝對諸臣無言,惟相向哭泣而已。須臾賊大至,報過蘆溝橋。俄報攻彰義門,城外三大營皆潰,火車巨礮、蒺藜鹿角,悉為賊有。反轉礮攻城,轟擊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霑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召入,國楨跪奏:「守軍不用命,此城雖守!」叩頭歉歔。帝命內臣協力守城。內臣咸譁曰:「諸文武何為?我們甲械全無,焉能守城軍?」
  十八日申時,彰義門啟,闖賊率群夥而入。帝召閹臣問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帝曰:「事急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無憾。」是夕,帝不能寐,同王承恩幸南管。登萬壽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乾清宮。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夾輔東宮。命進酒,連沃數觥,嘆曰:「苦我民耳!」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令妃嬪各自為計。忽報皇太后自縊,帝搥胸悲楚;繼報皇后亦自縊。入見公主,嘆曰:「何生舌家!」左手掩面,右手揮劍斷其臂而去。少頃,去輒換朱援絞械,手持二眼銳,出中南門?至朱純臣第;關人辭塢目仍同宮。登萬壽山之壽皇亭(煤山,宮內深處),咬指出血,書詔於衣袂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菲躬,上千天咎;然皆諳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遂自縊。太監王承恩亦縊於旁。
  城陷,太監王德化率內宦三百人迎自成於得勝門,令仍舊職。時有官民進表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慙德」之句。自成受朝賀,毀太祖廟。鑄永昌錢不成。尋崇禎於煤山,命以雙扉兒帝後於東門側,殮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哭者。襄城伯李國楨跟踉蹌奔跪梓官前,放聲大哭。賊黨執楨見自成。楨大哭不止,以額觸階,流血滿面,賊眾持之。自成好言勸降,楨曰:「三事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葬先帝後以天子之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允諾,為易梓官,帝戴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服如之。以丹漆殯帝,以黝漆殯後,葬田貴姬墓側。楨一人斬衰徒步扶送,葬畢自殺。時自成下令搬倉庫,向戶部主事范方取倉鑰。方怒,令斬方。方神色不變受刑(范方字介卿,號雨雨,泉之同安縣高浦所人。辛西解元。因自成欲向方討倉鑰,方怒目叱之曰:「此鑰乃朝廷之物,非爾賊所可問者。」成怒,斬之。時人嘉之曰:「生為真解元,死為真主事」。)又拘國丈嘉定伯周奎,三夾不死,搬出銀七十餘萬(先時崇禎令各官助餉,奎以窮對。皇后私出銀五千與奎助餉,奎只出三千,其餘二千私自肥己。)陳演獻銀三萬、金三千、珠三斗。其餘拷掠凌辱者甚眾。又脅寧遠總兵吳襄(掌中軍都督事)寫書,遣降鎮唐通往山海關招伊子總兵吳三桂。
  時三桂守山海關,接邸報,見陝西總督余應桂上疏言曰:「賊眾百萬,非天下全力當之不可。講調左良玉,吳三桂、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暨王國蠻、劉良佐、葛汝亮及割將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會師津定之間。督輔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幾可滅」之疏(東旭曰:古來命將出師,未有二其權可以成功者也。如唐之裴晉公,憲宗委以都督軍外事,予以便宜討吳元濟,故雪夜深入於蔡。宋太祖命曹武惠南征李煜,命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故武惠得抒其胸中秘略,遂定江南。故國之壞,限以資格,動以掣肘,如用太監,又用監紀,此輩誤人不淺。際此緊急泛時,尚欲至輔之外加一督師。噫,苟督輔可用,何必督師?若督師可用,則又何必督輔?故韓信之拜、諸葛之師,未聞尚有別人。宜乎天下瓦碎,上下濛蔽;大勢已去,別無長策,徒有相對垂泣已耳。)吳三桂既見邸報,恐不日旨下,即欲起行,遂操演兵馬以俟。後又見一報:廷議「山海關重地,若召吳三桂入衛、則山海關誰守?棄地亦非善策。」知不果行。迨接三月十九日報「賊陷京師,皇帝死煤山。」頓足望南慟曰:「庸儒誤國至此!」謀欲動王。
  四月初二日,唐通至,出其父襄書,並誇獎新命,犒賞銀四萬匹。三桂疑惑未定,通說以「運數既終,大事己矣,父命當尊。且擇木而棲,擇君而事,棄暗投明,歷代有之;魏徵、尉遲,皆名臣良將。史冊昭然,非自將軍始。」桂意頗順。送通回,自調兵馬緩程入京。自成望通不至,疑三桂違命,將吳襄三千餘口盡行誅戮。僅走其姪吳勳,中途傳襲凶信,三桂悲號切齒,遂駐軍。單騎奔遼東,見清世祖章皇帝請師。世祖允諾。即調攝政王、豫王、肅王同洪承疇統八旗兵馬,長驅而進,軍聲大振。
  唐通見李自成,言:「陛下何殺吳襄之太驟也!通費多少後舌,說其歸降,業已拔營而來。今己殺襄,三桂聞之,豈肯甘心;必定關外乞師,將奈之何?」自成令祕之,遣人急促三桂。至中途,偵知三桂已出關求師,遂不敢往,馳回告自成。成忙令劉宗敏、祖光先、谷大成、自承恩等立十二大營於城外,首尾相顧,以備禦敵。又令李巖與唐通、李牟等統兵八萬迎敵。二十一日,相遇於一片石,通列陣招降。三桂咬牙指通,罵不絕口。參將徐有容出馬逼戰,通迎敵。未幾合;遂被有容刺死。李牟見唐通被殺,飛馬出救,被馬寶旁射一箭。牟傷額!幾乎墜馬,賊大敗。三桂急飛軍追趕。至永平復職,殺賊萬餘級。李巖喪膽奔回,宗敏等不敢屯營,悉退城內,各自為計,咸無戰志。攝政王督諸師環劄城外。
  李自成與牛金星、宋獻策等相議守禦,金星曰:「滿洲人馬強壯,弓矢嫻熟,況吳三桂少年猛勇。我師連敗兩陣,已無鬥志。不如暫退陝西,養精蓄銳,再來恢復。今若遲疑,恐變起肘腋,悔之莫及。」其姪李過亦曰:「丞相之論極是。十箇北京,不如掩一箇陝西。退守為上策。」自成意遂決。二十六日,誅陳演、朱純臣諸勳戚,空御庫珠寶。自成先行,令祖光先、谷大成等斷後。
  二十八日,大肆掠出城。夜焚五鳳樓。清世祖見遠勝兩陣,又逢初夏,恐馬力疲倦,暫傳安養。忽見城內火起,哭聲轟天,知是賊潰。即令三桂追趕,滿兵副之。親統諸王額真等,分九門入。撲滅餘火畢,下令安民。收拾倉庫圖籍,追謚崇禎為「懷宗端皇帝」,皇后為「烈皇后。」吳三桂追李自成至三十里,大殺一陣,奪其輜車無數。谷大成見桂追到,布成陣勢。三柱奮勇沖過,大成隊亂,被殺。自成聞大成已死,趲軍從西北遁去。
  桂至定州報捷。京中臣民勸進,於五月初一日擁戴世祖皇帝登極,國號大清,改元順治元年。封吳三桂為平西王,洪承疇為經略,招撫江南。
  但江南諸臣於三月二十五日聞京師陷、帝後殉社稜,齊集魏國公徐弘基第,以太子、二王不知存亡,天下豈可一日無君,議立親藩討賊。時潞王、福王、周世孫各避賊淮上,鳳陽總督馬士英言:「福王是萬曆神宗之孫、泰昌光宗之姪、大行皇帝之兄,倫序當立。」可法、大器執不可。屢議未決。四月二十七日,右都御史張慎言、戶部尚書高弘圖、詹事府詹事姜曰廣、吏部給事中李治、河南道御史郭維經、誠意伯劉孔昭、太監韓贊周等會議。可法、大器後至,而孔昭、贊周力主如士英言,遂迎福王於儀真燕子磯。
  五月朔,至江南。初四日,監國。御史邧彪佳曰:「先受監國,其名極正,使海內聞之,方知無倖位心,示謙讓也。今既發喪,宜登大寶,佈告天下,為先帝報仇。」諸臣與魏國公皆然其議,乃於十五日即位。詔以明年為弘光元年,上崇禎說『思宗烈皇帝』。後易為『毅宗正皇帝』(王諱由嵩,萬曆第三子諱常洵之長子。附記:禮部尚書余煜上言曰:「聞先帝諡『思宗烈皇帝』,竊以為末妥。按諡法:道德純一曰『思』,追悔前過曰『思』。先帝英明天縱,神武性生,憂勤十七年,念念飲為堯、舜者也。時遭家不造,亂階頻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於欺君,率致誤國,於先帝何咎焉?道德純一,則似泛;追憶前過,則似譏,於覲揚無當也。且唐、宋以來,從未有諡『思』者。唯周之恩王己則弒君,而弟又殺之。漢之後主闇弱任奸,以亡其國,何足述乎?諡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國破家亡,以身殉難,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諡法之謂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漢之昭烈、魏之烈祖宗、唐之光烈帝,未嘗殉難也。他日書之史冊,將按諡法乎?不按諡法乎?故曰『思』『烈』二字舉誤也。然則諡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欽;而內無聲色狗馬之好,外無神仙土木之營?汲汲皇皇,臨難時,則又慷慨必合『國君死社稷』之義。千古未有之聖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徵稱。恨考訂古今,未足以奉揚其美,不得已而擬其似,當諡曰『毅宗正皇帝』。雖於內外賓服,亦未甚切;然先帝懿美及臨難一段不負宗社之氣,庶足盡之。忻誠伯趙之龍亦言:『思』非美字」。)
  弘光設四鎮,晉黃得功靖南侯,駐蘆、和。得功字滸山,京營名寺也。每戰身自衝突,勁疾若飛,江淮呼曰『闖子』。曾為群商執鞭往都,經山東,值響馬,眾商俱逃遁,得功獨手提兩驢蹄禦賊,賊無不披靡,其勇如此。時高傑興平伯駐揚、滁,忌得功威名,伏兵劫功於土橋,屢戰。事戰,以太僕寺少卿萬元古監軍江北解之,始各罷兵。按高傑字英吾,係降將,曾從孫廷傅子曾頭(糹冢)破賊。越次年,郟縣潰,潼關不支,率其部下李成棟、楊繩武等十三總兵統眾四十萬渡河,大掠晉中,鼓行南下,頓師邳、泗間。既位列四鎮,忌黃得功威名,且得民心,率三百精騎襲有功。功用至土橋,解鞍下馬作食,傑伏騎猝起。功角巾緩裝,出其不意,亟擐甲,而飛矢雨集。所乘值宙千金,俄而矢中蹄,騰而上他馬馳去。傑帥遣兵,戒之曰:「必生擒得功!」時有梟卒十七騎,追之且及。得功大喝反鬬,發腰間所餘七矢,殺七人,遂揮長刀復砍三人,幸共軍到,獲免;從行百騎皆攷。傑又將千人襲黃義真城,被黃守將邱鉞、馬岱設守,不得入。岱開門出擊,盡殲之。於是怨愈深。萬元吉偕伊將張文昌、李樓鳳調停兩間,意未解。會得功母喪,元吉乘間說之曰:「土橋之釁,無論智愚俱知其非。今將軍以國故、親故遂鬬盛怒,是歸其曲於彼,而將軍收名於天下。」得功稍和。元吉又令傑出千金為黃母賻,二憾之搆始釋。傑雖為人抗暴,然慷慨識機變,可說而動。平日折節事僧德宗,曾問德宗以終身之事。宗曰:「居士起擾攘,今師朝廷,為大將、為通侯,此不足為居士重。也率眾從史居士(指可法也),儒家稱聖人,我法所謂菩薩,居士與之一志併力,可謂得所歸矣。」傑之妻邢氏饒有權智,一見史公,出至誠相待,亦勸高傑傾心。史公亦喜傑馴擾,大事有賴;命王相業監其軍,加李成棟、賀大成、王之綱、李本源、胡戎楨為大將,連騎之任,專制河南。高曰:「傑既以身許公,再無亂心。」
  封劉良佐廣昌伯,駐鳳泗(佐字明宇,東撫朱大典舊將也);封劉澤清東平伯,駐淮、徐(澤清字鶴洲,為人好聲色,無將略。)又調鄭鴻達、黃蜚、鄭彩為總兵(彩字羽良,泉之同安人),加鴻達鎮海大將軍,守鎮江;彩守三叉河口,為彩石、蕪湖備。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2

第四卷(續)     登煤山明祚攸終 定燕都我朝一統

  六月,史可法、馬士英奏:「北京李賊,係吳三桂出關請師攻破」,遂封吳三桂薊國公,遣中書阮廷揚海運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濟其軍。繼報大清定鼎燕京,高弘圖等會議為中國復仇,宜遣使通好,而難得其人。應天巡撫左懋第請行,加兵部右侍郎,以太僕寺少卿馬紹愉副之。並命懋第經理河北,聯絡關東諸軍。懋第曰:「臣此行致祭先帝後梓官,訪求東宮、二王蹤跡,並通兩國之好,貴不敢辭。至於封疆重寄,非使臣之職,乞解臣經理職銜。且馬紹愉前臣曾刻罷,今豈可共事?請停其行。」皆不許。懋第又講:「臣此行生死未卜,敢劾一辭:臣望者,恢復;而近日朝端行事,似少恢復之氣。願陛下時時以先帝仇恥為心,瞻高帝之弓劍,則思成祖、列聖之陵寢何存?撫江上之黎民,則忠河北、山東之赤千誰恤?更望廷臣時時以整頓士馬為事,勿以和議為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必能渡河而戰,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畫河而安。」眾題其言。齋白金十萬兩、幣帛百萬匹,左都督陳弘範帶兵三千護行。(附記:懋第八月渡淮。十月朔,次張家灣,止許百人入郡。懋第衰服往館鴻臚寺,以不得赴梓官,即於館遙祭。是月二十八日遣歸。甫出京,至滄洲追回。改館太醫院,懋第處之怡然。一說係弘範密通,欲身赴江南招降,故追懋第回。迨至乙酉閨六月,聞江南失守,附心慟哭。其從弟懋泰先為吏部員外,來見勸降。第曰:「此非吾弟。」叱之出。是月十二日,與從行兵部司務陳用極、遊擊王一斌、都司張良佐、劉統、王廷佐俱被殺。懋第,萊陽人,辛未進士。父喪,三年不入內;事母極孝。其絕命詞云:「峽折巢封歸路迴,片雲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
  七月,報山東濟寧薙髮歸順。馬士英薦阮大鋮知兵,有旨賜冠帶陸見;舉朝皆駭。高弘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弘圖曰:「吾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吾非受其賄,有何不光明?」弘圖曰:「何必言賄?一付廷議,國人皆曰賢,然後用之。」土英疏言:「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弘圖、曰廣諸人護持局面,於所愛而登之天者,曰先帝原無成心也;於所惡而墜之淵者,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姜曰廣疏言:「臣前見文武紛兢,既慙無術調和;今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預寢。遂使先帝七十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成故紙。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怨恫;製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乃有此舉!臣所守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子秋之公議而已。」郭維經、羅萬象、詹兆恆、陳良弼、王孫蕃、左光先、懷遠侯常延齡、太僕少卿萬元吉、兵部郎中尹民興等,各疏諫不聽。大鋮召對,陳『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策,又陳『長江兩合、三要、十匹隙』,稱旨,用為江防兵部侍郎(尋而陞兵部尚書,構釁,欲誅東林黨。)
  禮部尚書黃道周請祭禹陵,出杭州。
  濟寧飛報:檄各處地方薙髮投誠,甚急。可法請督師淮、揚,詔其即行。可法抵白洋河,行文四鎮備禦。招撫江南副將吉起龍齎攝政王書與可法,有云:「念累世之宿好,棄近日之小嫌;嚴整貔貅,驅馳梟獍。入京之日,首崇懷宗皇帝後諡號,卜葬山陵,悉如典禮。郡王將軍以下,仍其故封,恩典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犯。擬天高氣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連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以報汝君父之大仇,彰我朝廷之厚德,不意南中諸君予,苟安旦夕,不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禍,余甚惑之。夫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得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主,辱及先人。國家不憚徵繕之勞,代為雪恥。萬世仁人君子,當如何感恩報德耶?乃乘逆賊稽誅,王師暫息,即欲雄踞江南,坐享漁人之樂。豈江淮以南,天塹足憑,遂不能飛渡耶?況闖賊為仇明朝,未再得罪於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共伸大義。今若擁號稱奪,是天有才一日,復為勁敵。余將簡西征之銳兵,且釋彼重誅,令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以江主一隅,兼支大國。勝敗之數,無待蓍龜矣。至於南州諸君子,賁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自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執事實圖利之!」史可法得書上聞。復其書云:「突聞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殿下為我先帝發喪成禮,梓官歸葬;撫輯群黎,且兔薙髮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罔不長跪北面,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報德』已耶!謹於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並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乃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推而言之:此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末討,不忍其君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世子,玉石俱焚,宮殿飛灰,山陵鬼哭,宗社蒼生,數月無主,是瞻烏逐鹿睥睨神器者,當不知有幾人?若拘牽不部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勢不能支,乃舉祖宗之天下,拱手而擲之他人;不獨上以貽二祖、列宗之羞,下以決亂臣賊子之志。是守經泥古,徒為宋襄不擒二毛之仁;其重遺貴國之憂,當不知又何如也?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鑽褚。是皆於國仇未復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與之。甚至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疵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又有「若乘我國運中微,一旦欲移鼎東下,而以前導命元兇;義利兼收,恩仇條忽,獎亂賊、長寇儲,不惟孤本朝藉力復仇之心,亦甚違殿下仗義扶危之初志矣。且契丹和宋,只歲諸輸金繪;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茲乃手足之難,實同秦、越,視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也」云云。
  高傑發總兵李朝雲防守泗州,參將蔣應雄、許占魁、許茂榮、李玉防守徐州。
  九月,遣都督陳謙齎剌印封福建都督鄭芝龍『南安伯』。
  十一月,豫王進師宿遷,史可法赴援,拔營去。
  十二月,往北使陳洪範南還,稱「清兵旦夕即南下。」馬士英惡之曰:「有四鎮備禦,何患焉軍?」
  順治二年乙酉(附明福王時在江南,稱號弘光元年)正月,高傑率兵防河。至睢州,總兵許定國享傑,謀殺席上。以其眾薙髮投誠(高傑於前歲九月之十日祭旗,疾風折其旗,西洋炮自裂。應廷吉私謂其友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逼壽星之次,法當蹷上將。吾懼阻眾,不敢直言。」許定國,太康人,故總兵。赦罪比,毀家養士,大掠京城,負其功不得封土,出惡言詆高為賊。高由是怨許,常曰:「我見必殺。」定國聞之,遂懼。)正月十一日,高兵至睢州。定國匿其軍之壯者,率贏卒於數十里外跪馬首迎。高扶起之,曰:「許總兵奈何行此禮?」定國頓首曰:「知公怒,謂死。」高曰:「公累疏指我為賊,何也?」許曰:「定國目不知書,咸假手於記室。人公之名,定國不知也。若以此殺定國:不亦冤乎?」高索記室者姓名。許曰:「彼知公之怒,先期已遁,尋之不獲。他先去,而定國不知,可見易公之名者,非定國意也。」高粗人,見其屈服,不但不憾,且憐之,遂信無疑。中有千戶馬說定國有謀。高於馬前苔五十,送許誅之。遂殺牲約為兄朔。定國飾美妹進,高屏不御。笑謂之曰:「軍中未可事女子。且蓄之,俟功成以娛老乎?」高屯大營,離城二十里。僅隨驍健三百人,十三日入城。是月,定國張燈盛席厚禮興平伯,令其少弟飲諸將於別所,婦女賓客雜坐歡飲,酒至半酣,許弟動靜失常,眾頗疑焉。對高密語曰:「定國有謀。」高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眾意亦遂坦然。三百人皆醉,別所休息。寢興平伯於睢人甲第內。夜半,壯士數十人踰垣而入。傑忽覺,索衛身鐵杖,已失。猶奪人鎗力鬧,傷脅被執。定國喋血南坐曰:「三日來受屈辱於爾,今如何?」傑大笑曰:「吾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痛飲而死。明日,日中城不開,李本深、王之綱等攻東門入。定國已渡河北去,吏部聞高實信,有『中原不可復』之痛(定國少年猛男,手攀簷前椽舍,全身懸空,能左右換手,走長簷數遍,顏色不變。曾定河南屬邑,值流賊奄至,箭發如雨,定國立敵樓,以刀左右揮,箭盡兩斷,無一矢能傷其身者。有賦持版自腰,定國射以鐵枝箭,貫入於版,死焉。賊驚道,高欺其老,聽其謾語,遂隧術中。)
  左良玉憤馬士英竊權誤國,稱天子密旨討之,傳檄云:「大義之垂,納於星日;無禮之逐,嚴於鷹顫: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黥面為奴,剪髮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從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曆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權,煬蔽聰明。恃兵力以脅人,致夫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眾,俾兵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祇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意,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才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臣,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鬆、常、鎮,橫徵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鬥北有朝慧之星,謂英客實應圖識。又有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欲食其肉?敵國向化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滿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而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豹狼而併命……」之句。隨分兵做三隊下。士英懼,調劉良佐、黃得功、方國安、鄭彩、黃斌卿同劉孔昭、阮大鋮、朱大典共禦於彩石磯。史可法疏言:「良玉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豈可調各鎮離汛?若北兵一至,宗社危矣!」不知士英蒙蔽,至此不報。
  四月二十二日,豫王會肅王各進兵渡淮。史可法請救,弘光召諸臣問方略。諸臣皆請救淮揚。弘光亦以淮揚宜守,不可撤江防之兵。馬士英厲聲曰:「君臣寧死於清,不願死於左良玉之手!」
  二十四日,豫王師猝至揚州,攻新城。可法督總兵劉肇基、翁萬裕、楊鳳翥等禦之。二十五日下午,撤圍,退二十餘里,詐稱黃蜚提兵柬援。可法縋人出詢。詭說:「撥兵一千,入保城池;餘屯外作犄角。」可法信之,開西門;遂中計,可法自刎。
  時左良玉正揮兵欲前,忽病死;子夢庚為黃得功所敗。豫王屯揚州,沿江設渡,鄭鴻達帥水師禦於京口。豫王令眾編筏,張燈向鎮江;別隊從老鸛河渡龍潦。探馬飛報:「北師編筏,將乘風而南。」又報:「江中一炮,京口城壞四垛。」楊文驄來報:「江中有數筏,因架炮城下,火從後發,震倒城半垛。早發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將前二報捆打,而重賞楊使。臣是,警報寂然。
  五月朔日,弘光召對,諸臣無一言。王鐸請經筵講期。弘光曰:「且過端午。」至夜半,有人書一對於長安門之東西柱云:「福人沈醉未醒,全憑馬上胡縐;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阮中曲變!」初九日,豫王令開閘放舟,蔽江而南。鄭鴻達、鄭彩棄鎮江而遁。初十日,放三官淑女還家。午後,召優人入內演戲,與內宦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戲飲。至二鼓,弘光率一姬,韓贊周隨之,開聚寶門出奔,百官無一知者,十一早,馬士英詐稱奉太后旨,召守陵黔兵自衛奔浙。百姓共出王之明於獄,即位武英殿(之明郎士英所指為偽太子者。)
  十四日,豫王至。忻城伯趙之龍以之明出降。安民畢,封之龍為興國公。弘光是夜倉卒至太平府,百姓閉城不納。奔蕪湖,總兵黃斌卿已遁,匿於中軍翁之琪舟中,住就黃得功。功泣奏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臣之言,而輕出至此?今進退將何所據?此乃陛下自誤,非臣等之負陛下也?」居兩日,將謀幸浙。劉良佐奉豫王命追至,且招黃得功降。功大怒,單騎馳出,大罵:「良佐背主匹夫!鼓唇舌以說他人。我黃將軍,頭可斷而膝不可屈。」良佐大恨之,立令眾軍發弩,中得功喉。功嘆曰:「吾恨無力擒爾,當為厲鬼以殺賊!」遂拔劍自刎。良左揮軍劫其營。翁之琪戰敗,投江而死。副將田雄(後為浙江提督)挾弘光投誠。光至江南,豫王置酒於靈璧侯之第,坐弘光於太子之下(太子即王之明。)酒半,王問弘光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自立?既已自立,而不遣一兵討賊,於義何居?先帝遺體逃難遠來,既不能讓位,又磨滅之,於心何居?」光不能答,終席俛首,汗流俠背。
  六月,豫王命世子貝勒羅托同總督張存仁(字完五,父中沖公,同進士,被戍遼東,遂籍廣寧衛學)、撫院蕭啟元、總兵田元等平浙江。馬士英奉太后至杭,浙撫張秉貞迎太后入城,士英屯兵城外。潞王謁太后,禮甚恭。英欲立之,潞王辭不可。禮部尚書黃道周奉祠禹陵在杭,劾馬士英疏略云:「大臣倖從,早夜圖維;宸陛京歡,起居定省。何至三輛遠於六飛,龍車遙於鳳輦?間關載道,險阻多嘗;此誠臣子之積愆,黔黎之巨創也!自五月十一日,距今越二旬矣,士林未知行在。而首輔馬士英擁兵自衛,迎憩西湖,士民詰問,空言聖駕在靖南黃得功軍中。馬輔誠知聖駕所在,而輕離左右,則有不臣之心!誠不知聖駕所在,而托言厚載以保其家人;則罔上苟偷,神人所共憤也!」太后覽表,欷歔而已。忽報駐防豆腐濱總兵吳志達、黃蜚戰敗被擒,俱不屈而死。貝世子統兵至江陰,進兵嘉、湖。馬士英仍自帶黔兵,潛奉太后渡江。至紹興,原任九江僉事道王忠任請斬馬士英,疏雲;「士英獨掌朝綱,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以至於此也!今事急矣,政事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可護耶?一味欺瞞,滿口妄說。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嚐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又遺書與士英,有:「叛臣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社稷坵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啄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以今上計,莫君明水一孟,自刎以謝天下。」又有:「吳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區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士英得書,愧憤不能答。貝世子至,浙江鼎沸,自各為計。獨潞王不去,曰:「禦者無力,逃者非策,適足以殘生靈,不如降為上策,庶百姓得安。」六月十三日,舉城降。貝世子厚禮之,入城安民。率師至江邊,見波浪滔天而無舟楫,難以飛渡。徘徊之際,見一白鬚翁,手執藜杖,竟從水中渡過。世子訝曰:「人既可渡,豈我師不用渡耶?」遣人下探,水僅沒脛,即揮全軍渡過。登岸,往試其深險,汪洋弗可言。當時有「火燒六和搭,沙漲錢塘江」之讖。貝世子遂分兵追趕星散餘師。紹興將空其城,獨鄭之尹子遵謙出家帑,糾集鄉勇,會張國維。維曰:「事急矣!無主不可以號召天下。魯王在台州,宜迎監國。」遂與方逢年、林廈卿、宋之普、陳函輝、熊汝霖、孫嘉績、鄭之尹等,於閩六月望日迎魯王監國於紹興府(王諱以海,字巨川,別號恆山,又一號常石子。太祖第九子檀,封山東兗州府,為魯王。王其十世孫也。崇禎六年七月,封王為鎮國將軍。十五年,兗州陷,兄魯王,以派、以洐、以江及王長子、三子同日遇害,鎮國夫人張氏以磁器觸喉死。撫臣題請,下部議覆,應繼王位。冊使甫出門,而北京陷。弘光立,移封浙江台州府。)封方國安荊國公,守嚴州;張鵬翌永豐伯,守衢州;鄭遵謙義興伯;王之仁武寧伯。賜張國維上方劍,便宜行事,督師江上。維見諸師主帥各治其軍,疏請於王,略曰:「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蕃之逸;而攻堅搗虛,人無應接之暇,此為勝算。然必連諸師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人之功罪。」遂會方國安率王國賦、趙天祥、湯斌、李應世等與貝世子大戰於草橋門。忽風雨暴至,火炮弓矢俱濕,各收兵。貝世子沿江築木找下營,對江相拒。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2

第五卷     唐監國福州假號 黃道周南京盡節

  夏五月,大清兵至杭州。黃道周、曾櫻、何楷、郭朝汾、黃景眆,蔣德璟、路振飛、張家玉、朱維祚等逃入閩。鎮海將軍鄭鴻逵、總兵鄭彩俱陳師江口。而唐藩從河南逃難至,逵、彩請見。語及國難,泣沾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將江美鼇(字龍弼,泉之同安高浦所人?復改文職。任廣東連平知州,投誠。)鄭陞帶兵衛之入關。逵、彩聞杭城降,撒全師回至閩省。會巡撫張肯堂、巡按御史吳春枝、禮部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議立唐藩監國(唐藩,諱聿鍵,性剛直,喜讀書、善文翰,酒酒千言。初封南陽,以父騕失愛於祖端王,兩姬謀奪摘,未得請名。及端王薨,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三桂始為請嗣。後以統兵勤王,擅離南陽,被錮。會被難,逃於江口。)黃道周執筆為諭曰:「孤聞漢室再墜大統,猶繫人心;唐宗三失長安,不改舊物。豈獨其風俗醇厚,不忘累世之澤哉?亦其忠義感憤,豪傑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難,勉事詩書;長痛妖氛,遂親戎旅。亦以我太祖驅除群雄,功在百姓;方十三葉,而屬彝驁然,睥睨神器。為子孫者,誠不忍守文自命,坐視其凌遲也。二十年來,狂寇薦驚,孤未嘗兼味而食、重席而處。北方二載,兩京繼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竄。孤中夜臥起,嘗涕縱橫。誠得少康一旅之師;周平晉鄭之助,躬率天下,以受彤弓,豈板蕩哉?今幸南安(芝龍)、定鹵(鴻逵)二大將軍志切匡復,共賊無衣,一二文臣,以春陵、邢邢之義過相推戴。登壇讀誓,感動路人。嗚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所遭絕續,與大敵為仇;而能正言舉義,躬承舊業。況今神器乍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憤,間關逢諸豪傑,應節投袂。知明赫之際,神人葉謨,上天眷顧我太祖紹其子孫,猶未有文也。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傳曰;『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得道者多助』。自六月初二日監國伊始,一切民間利病,許賢達條陳。孤將悉與維新,總其道揆,以副海內喁喁之意焉。」
  唐藩監國正議出師,有艷翊戴者,咸請正位,方可號召天下。諸臣多言監國名正,出關尺寸,建號未遲。李長倩亦有『急出關,緩正位,示監國以無富夭下心』之疏。惟鄭芝龍、鄭鴻逵亟請正位,不正位無以壓眾心以杜後起。遂定議。於閩六月十五口,共奉唐藩即位福州!改元『隆武』。命禮部尚書黃道周草詔曰:「朕以天步多艱,遭家末造,憂勞監國,又閱月於茲矣。天下勤王之師,既已漸集;向義之心,亦以漸起;匡復之謀,漸有次第。朕方親從行間,鼓舞淬勵,以觀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稱:『萃渙之義,貴乎立君;寵綏之方,本乎天作。時哉不可失,天命靡不勝』。朕自顧觖然,未有丕績以仰對上帝,克慰祖宗,而臨安委轡,尊讓無期,大小汎汎,加河中之水。朕敢不黽勉,以副眾志,而慰群望?稍稽載籍:漢光武聞子嬰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為建元元年,誕膺天命;昭烈聞山陽之信,以四月部位漢中,即以是年為章武元年,立宗廟祖稷。艱危之中,豈利大寶?亦惟是與義執言,繫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為隆武元年。其承天、翼運、定難功臣,悉以次第進爵,分茅胙土。稍俟恢復,以勒勳猷。其翊運、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進級,別需表章。孝秀、耆宿軍民人等,俱依前諭優給。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祭告,以示朕纘緒為天下請命之意焉。」以布政司署為大內,改福州府為天興府。以黃道周、何楷、蔣德璟、蘇觀生、黃景眆、路振飛、曾櫻、陳洪謐、林欲楫、黃鳴俊、朱繼祚為大學主,入閣辦事;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吳春校為兵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鄭英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鄭芝龍為平鹵侯,鄭鴻逵為定鹵侯,鄭彩為永勝伯,林察、張明振、周鶴芝。陳霸等各為伯。分天、建、延、興為上游四府,汀、邵、漳、泉為下游四府,合兩浙、兩粵、滇、黔、晉、楚地方。隆武凡有批答,皆親為之,不假閣臣。且曾皇后性亦賢敏,頗知詩書;群臣每召對,輙於屏後聽之,共決進止。隆武同廷臣共議戰守,定兵二十萬。自仙霞關起,宜守者一百七十虛,每處兵多寡不同,約計十萬;其餘十萬,演習操練,以便出師。遣兵科結事中劉中藻齎詔往浙。熊汝霖曰:「吾知奉吾君而已。」不受詔。國維曰:「同是高皇子孫,當此之際,豈可異視,而受前龍後虎之迫乎?」遂勒手疏馳上隆武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併功。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面正朔,鞭長不及,猝然有變,唇亡齒寒,悔莫可及!臣老矣,豈若朝秦暮楚之客也哉?」隆武覽疏,雖止問罪之師;然閩、浙水火矣。馬士英欲謁魯王。張國維參其誤國十大罪。英懼,不敢入,依方國安。
  時張國維督師奪富陽。八月,復奪於潛。雖兵馬雲集,而各治其軍,地方反受騷擾。
  隆武以翊戴功,晉鄭芝龍為平國公,加太師;鄭鴻逵為定國公;林察、周瑞、張明振、周鶴芝、陳霸等,各為侯;陳秀、郭曦、楊濟時、施天福、劉全、張進等,各為伯。以御史郭承汾巡按貴州(陳秀、郭曦係芝龍舊將,命守二關。劉全係香胞弟。承汾字懋袞,別號有水,泉之晉江人、癸未進士。至己丑歲,被可望所執,不屈而死。屍棄東郊,歷月餘,顏色如故,諸獸蟲不敢犯。總兵許盡忠暗稱奇,陰令家人黑夜瘞之。)隆武召黃道周、何楷、曾櫻、路振飛、黃景眆、蘇觀生、何吾騶等諸文武入朝,會議戰守策。鄭芝龍首站東班。楷讓之曰:「文東武西,太祖定制。今鄭芝龍妄自尊大,不但欺凌臣等,實目無陛下。」龍曰:「文東武西,雖古來定制,然太祖已行之,徐達業站東班首。」道周曰:「徐達乃開國元勳。汝敢與達此乎?」龍曰:「以今日較之,我從福建統兵恢復,直至燕都,功亦不在徐達下。」楷曰:「俟爾恢復至北京,那時首站末遲。」遂互爭殿上,隆武亦無奈何,各為慰解罷。自此文武不睦(東旭曰:余讀攝政王之書,「中華全力受制橫池」;又「南中諸君子,苟安旦夕,不審時機,聊慕虛名,頓忘實禍」,閱崇禎血詔:「朕非亡國之君,諸臣實亡國之臣!」又:「賊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則未死之臣獨無耳目心思乎?應須猛省,志切匡君報國。若天命有在,人事不贓,然後如文相國也可。乃尺寸未建,空慕虛名,共相推戴,既正大位,身為宰輔,當如蕭相國籌餉關中,以佐軍需;否則,如狄梁公汲引人才,以鞏皇國。何計不及此?徒以區區班位,互計廷陛,此愚之所不解也!然何楷、黃道周、蔣德璟、黃鳴俊、黃景眆、林欲楫、朱耀祚、陳洪昆、王忠孝、唐顯悅、林蘭友、沈佳期、郭貞一等,皆與芝龍梓里,當痛哭流涕,導以忠義,感以貞誠:今日之事。不但東班首位,且薄天子而不為也。抑鄙芝龍出身綠林,非資格正途,不屑教誨耶?即不屑教誨,不應比肩事主;既已比肩事主,宜效蘭相如朝而稱病、遇而避舍,先國家而後私仇。頑石尚可點頭,況於人乎?諸君子不顧其君以全國,徒重其禮以使氣,互相計激,一旦芝龍拂袖,不接糧餉,群然計絀;不得已,請師募兵,請從海道。且有甚者,急而散去,致隆武不然一身,摯後而奔。噫!是誰之咎歟?諸君子有知,不但不敢再閱崇禎帝詔語,且亦不敢再讀攝政王書也。)
  九月,隆武聽知於潛、富陽之捷,即倣淮陰故事,令人築壇郊外,拜鄭鴻逵為大元帥,率周鶴芝、張明振、楊濟時、陳秀、郭曦、陳霸、鄭陞等領兵五萬,諸葛倬等為監軍,出仙霞關,往嚴,衢接應張國維、方國安等恢復浙東;鄭彩為副元首,率施天福、鄭聯、鄭賦、張進、朱壽、劉全、江美鼇等領兵五萬,以張家玉為監軍,道出五福、杉關,連江撫楊廷麟,會楚撫何騰蛟合師。
  同月,張國維、方國安等與貝世子對江相拒,屢戰未分勝負。王之仁上書監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為今日計,惟有前死一策。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死敵,猶戰而死。明日即死,恐不能戰也!」魯王覽畢,計無所出,遂遣都督陳謙入閩,啟稱「皇叔父」,不稱陛下。隆武不悅,下謙於獄。芝龍力救。監察御史陳邦芑密奏;「謙為魯王心腹,芝龍至交。今日若不除,恐為後患。」隆武信之,夜半出片紙,斬諸於獄(弘光時,曾差陳謙為使,齎印敕到閩封芝龍『南安伯』,敕內誤寫『安南伯』。謙教龍留印換敕。謙回至浙,弘光已蒙塵。故龍與謙厚。謙繫獄,芝龍力救不得。以為有虞必經門首,然後免冠請救,豈知夜半斬於獄中,有「我未曾殺伯仁,伯仁實為我而死」之句哭祭之。)
  鄭鴻逵引其子肇基陛見,隆武賜姓出。芝龍聞知,次日亦引其子森入見。隆武寄其狀。問之,對答如流。隆武撫森背曰:「恨朕無女妻卿!」遂賜姓,兼賜名『成功』,欲令其父顧名思義也。封為御營中軍都督,儀同駙馬、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咸稱國姓。
  十月,日本國王懼芝龍威權,認翁氏為女,粧奩甚盛,遣使送到安平,即成功生母也。
  鄭鴻逵、鄭彩各提師逾關,未及百里,上疏請餉,逗遛不前。大學士黃道周、何楷因與芝龍爭班位不睦。楷辭回,過烏龍江,被劫,截其耳而去。道周憤諸將不前,以其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關。奏請「以師相募兵江南,江南多臣門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連楊廷麟、何騰蛟等,伺動靜作進取計。」隆武允請,朝餞啟行(東旭曰:拚他七尺酬千恨,何必三年臥一樓。)道周率諸門人中書蔡春濬(有刻蔡紹謹者,誤也)、賴繼謹(有刻賴雍者,誤也)、陳駿音、兵部主事趙士超、毛玉潔等、並子弟可千人。次芋源,作責躬詩一章:
  「天地何高深!日月猶循環;星宿陳其巔,動靜恆無端。舉翼不能翔,而作醯雞觀。大命一以至,不能復研鑽。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古難。傷哉草木頹,不得留朱顏!」道周沿途招徵。至延平乏糧,駐軍上疏請餉。隆武命芝龍助資。龍奏曰:「現今兩輛進兵,動以千萬,餉且不足,焉有餘糧接應此未經操演之眾乎?」不與一粟。隆武無奈,惟給空劄數百道應之。道周亦以空劄付,鼓勵勸進,又得百人。進師建寧,劄崇安縣,遣人通楊廷麟、萬元吉等為聲勢。尋有以『外交諸藩』蜚書聞於隆武,武遣使馳示道周。周自陳疏曰:「臣耕無半畝,居只一椽。幸以是見憫於主上,見信於親友;然不能以是見諒於犬豖豺狼。臣於二十九日退居後堂,有人持小書云『是舊按臣陸清源的,呈上手拆』。臣錯愕展玩,有云:『東南立主,臣當元勳』。臣驚欲死。念清源生平謹慎,何至有此。臣行年六十,無險心酖語,為兇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恃一斤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庶共對白日耳。臣雖庸下,亦讀書至老。遭逢陛下,魚水相期,猶一月之內,四疏乞師。何至以元勳微腥,為狹邪所謗?至若子弟慕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隻手,陷身絕域,每一相見,涕泗漣洳。當二十六日以前,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過寧,渴而谷飲,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損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於盆水。四觀環堵,何能不哀!今稍稍平復,遂相對強顏勸臣出關。嗚呼,此喟喟者亦臣子也。顧曾讀書,受朝廷之寵眷,而據憤至此。今在廷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將卒分膽共薪;而蹹蹹訿訿,望影射沙,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昭烈,臣亦不屑為孔明;陛下不屑為朱高宗,臣亦不屑為李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肆志。古今纔賊,偏中於高明;近代人才,沈淪於苟賤。惟陛下垂察!」隆武覽表,馳手劄慰之。道周逐出崇安分水關。
  秋七月,道周師至廣信府。聞徽州砍,遣將守馬金嶺。集紳衿父老,諭勸捐助,得萬人。乃整部署,分道進兵。遊擊黃奇壽戰捷於牛頭嶺,遂營之。其出婺源者,參將王加封失防伏兵,戰死;遊擊李忠被擒。黃奇壽聞報,援之莫及。參將李瑛、倪彪出童家坊,被馬步衝突,亦潰。參將應士瑛從間道出援,屯高偃橋。道周遂馳疏請兵,略曰:「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過中人。而自請行邊,拮据關外,譬之雞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有不寐之人,起而刀俎,亦無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學道,於物無競,於人寡尤。直以出師之故,為異志所排。寡識之人,群起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旁勾曲引,以幸其敗。或叩關門,數日不達。饑疲之眾,寧死中野?臣何所營而坐困於此哉?巨遭曹風雲,甫及一月,五疏求去。直以皇上英武洞燭遐邇,嘗鑑臣於言語形跡之外,所以荏苒焦嘵,瘁毛鍛羽,以為朝廷守一日藩籬。非曰能之,亦各盡其義而已。今敵之來者,日以壓境;眾之附者,日以攜志。蠢冥何知?惟利是視。貪生怖死,則前後異致。信州闆巷,雞犬方集,今復翻然欲舍而去已。據徽人來者者咸云:敵一百六十騎守婺源,又五百騎守婺境,自海口煖水焚掠殆盡。煖水距廣信百餘里。臣師屯八都者僅千五百人,皆邨落新募,月食一兩之卒。其東出馬金嶺者,僅七百餘人。又千二百人西去饒、撫,馳收未回。所餘帳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來,東弭台、寧之釁,西消金嶺之孽;精力疲於文告,歲月馳於期會。未有一智一謀佐於其內。一臂一力助其外;空以老瘁,一意報主,為愛己所憐、異己所笑。今事勢甚急,可亟命方國安以一萬之眾,從嚴州出老竹嶺,直搗徽州,乘其西馳,可以破敵。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牽制之勢。」隆武覽表,無以應之。道周計窮。
  十二月,集門人諸將議曰:「敵人雖眾,虛聲耳。若延來春,則彼弓弛馬懈,即可破也。奈糧餉不足何?與其半途潰散,廢卻前功,不如決戰以報朝廷。」相持泣下。復進兵攻婺源。至童家坊,忽報樂平已破,信州士大夫各致書通道周。道周以成師既出,義不反顧,遂鼓勵諸門人師義師千餘人以前。次明堂裡,僅三百人,馬十匹,糧三日。又移軍婺城之十里。天微曙,報提督張天祿率兵四至。道周策馬揮賴繼謹等督師鏖戰。參將高萬榮話於道周曰:「當引兵登山,憑高可恃。」道周從之。正移師間,一隊騎兵,從間道突出,箭如雨。軍遂亂,道周被執。輿至婺源,張天祿親至勸降。道周罵不絕口。繼而門人蔡春溶、賴繼謹、趟士超、毛玉潔亦解至。道周絕粒斷漿,作自悼詩八章:
    「昔時為柳下,今日見薇陽;此道原無可,於生亦不傷。雲霓人絕望,金石鬼劑香。莫信惠連後,遂無日月光。」
    「樂毅未歸趙,魯連不入秦。兩書傳白璧,隻手動青蘋。行止吾何憾?微名世所親。蒼茫樵採者,不易寫啼麐。」
    「自我甘重繭,為誰賦鼓刀?全生憐七獲,結侶失同袍。此事不經見,於心良獨勞!長年耽正則,垂老重離騷。」
    「已發英雄嘆,仍多親戚憐。經營文謝後,可在殷房前。夫子寧欺我?長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載,研淚紀新編!」
    「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餘生烏自投。斷崖千尺絕,一葦大江舟。狂稚看吾獨,馳驅答眾尤!」
    「天步憑誰仗?狂瀾失一壺。麟心衝駟鐵,鳳掌落雕弧。乾羽柔無力,旂常凍自枯。逍遙河上老。頗憶鄭大夫。」
    「匡坐慙顏閔,抒籌負管蕭。風雲豆坐次,毛羽合飄颻。大廈難棲燕,江橫卻斷橋。可憐委佩者,晏晏坐花朝!」
    「聞言誰敢信?屢卜轉多疑。截指留軍令,開心割子期。千金修駿家,三尺斷婺旗。射兒當熊意,君王安得知?」
  左右承貝勒、洪承疇命,命侍者跪進茶一杯。道周接在手,躊躇未飲。左右懇曰:「求相國用清茶一杯。」道周因聽『清茶』二字,遂擲杯於地,亦周薇、周粟之義也(俗無果泡茶,名曰『清茶』。東旭曰:余戊午歲會陳駿音於粵之韓江,年八十有奇矣,問及石齋先生事。駿音涕泗沾襟曰:「我,先生之罪人也。死無以見先生於地下!當先生至明堂裡,知事不可為,志決來朝。恐一生事業泯滅,遂將所有稟疏詩文書札悉交駿音,令連夜從間道還家。夫人偵知往索,詭應無有。辛卯夏,攜出姑蘇,欲梓行世。不意至杭之江口,是夜鄰家失火;駿音驚惶逸出,行李灰燼。既不得同時受難,名流後世;又不能表揚遺烈以闡師德,誠先生之罪人也!」語畢又哭。余亦惻然。故余知先生甚詳,且惜先生一腔真血之不盡傳也。)
  原禮部尚書兼文淵闊大學士傳冠從江西入閩陛見,詢方略,條陳稱旨。詔為湖南總督,賜上方劍,便宜行事,督師恢復。至邵武五福關,餉告匱,軍不得前,屢疏請,不報。兵部職方清吏司江隨疏言:「傅冠擁兵糜餉,玩敵擾民。」冠連四疏稱不才,告辭解權。隆武詔杖,隨免冠謝事;遂住於泰寧縣(傅冠字元輔,別號寄庵,江西進賢人。初名元範,中萬曆內午舉人。改名冠,中壬戌進士。至崇禎己卯,乞休歸里。弘光乙酉,闖黨王得仁入進腎,拔其家,取其積藏,殺其嫡孫傅鼎,故冠入福建。)
  魯王大犒將士,每早銀二錢,責限過江,攻取杭州。強國維、方國安、王之仁等於五更,從朱橋、范村、六和塔、張家山、五雲山、入盤嶺等處,列隊進攻。熊汝霖、孫嘉績、鄭遵謙等從牛頭堰,列隊合進。張存仁同撫院蕭起元分撥朱馬喇、腦因多利、合托幾什哈、田雄、張杰、馬得功、常進功、王進功、王之綱、巴成功、楊佐、孟全勝、徐登華等分路通敵。腦因多利陣斬王明義,諸軍咸遁。
  豫王遣朱術珣、邵承堯、陸萬治、故翰林陳於鼎、總兵王所召、黃兆龍到浙招撫張國維等。張存仁以術珣係明宗室,姑不論,但觀其人才幹不足稱其使,且嫌疑亦不可不慎重。其王所召等,與之面談,竟無奇謀遠大之見,尚慮陰懷投閒之宄。借端遂其歸志,縱奸如其所願,倘僨厥事,不反貽群逆所笑乎?獨陳子鼎看破局面,仰體天意,忠肝義膽,足貫金石,不特饒蘇、張之舌,而且擅班、彪之才,使於四方,誠可謂不誣其人矣。今可將王所召等撤回另用;安撫之事,留陳子鼎一人任之,庶無眾多掣肘之虞,亦免互相推諉之端。語云「千人牧羊,不如一人驅而走之。」言其有專責也。啟豫王,王遂召諸人回,獨子鼎在浙,後為浙學院。

  順治三年丙戌(附明唐王時在福州稱號隆武二年)正月,貝勒檄至,調道周赴江南。周復進水漿。臨發,作『婺源詩』三章示賴敬孺(繼謹字也)、蔡時培(春溶字也。)
    「火樹難開眼,冰城倦著身,支天千古事,失落一時人。碧血題香草,白髮逐釣綸。更無遺恨處,摻髮為君親。」
    「搏虎仍之野,投豹又出關。席心如可捲,鶴髮久當刪。怨子不知怨,閒人安得閒?乾坤猶半壁,未忍蹈文山!」
    「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為誰分板蕩?不忍共浮沈!鶴怨空山曲,雞啼中夜陰。南陽歸路遠,恨作臥龍吟!」
    途至新安,上元燈節,作三章:
    「為世存名教,非關我一身。冠棠天已定,得失事難陳!姓氏經書外,精神山海濱。高懸崖上月,偏照夜行人。」
    「世盡遺君父,我何愛此生?焚香燒藳本,拔劍割薇蘅,苦乞西山士,遠辭東海濱,荷鋤與賣藥,難作古人情。」
    「羹沸猶餘鼎,魚空守暮磯。依然城廓在,髣髴人民非!溪淺鬚眉照,山深薇蕨肥。黃冠黃海裏,望望未曾歸。」
  又見魚龍百戲,世事不競,再絕粒。十八日,過新嶺,弔金正希詩四章:
    「愛爾才名盛昔時,欲依 闊共匡持。蕭蕭風雨雞鳴日,千百令人誦飫支!」
    「續經溪口萬重山,抹爾尚差旬日間。自是岱華須破碎,嶺霎終古不開顏!」
    「旋聽灘頭飛鳥斜,傷心何處動悲笳?英雄連盡無良算,身亦輕來陷左車。」
    「殘棊垂手已難工,又是論人成敗中!但說丹心無所用,一時張眼念臧洪」(正希諱聲,原字子駿,休寧甌山人。隨父客嘉魚,遂籍焉。戊辰進士,授庶常,官歷修撰。乙酉,古城起兵抗王師被擒。送江南,與參軍江天一同日斬。天一,字文石,歙之寒江村人。晚年有澄清志,與正希舉義師敗,天一呼曰:「吾與金公同舉,不可使公獨死!」挺身追及金翰林,自呼曰:「我參軍江天一也。」遂並執之。)
  眾廷臣與諸當道師師不前,不但恢復無期,且恐失備禦。蔣德璟疏請行關,確察情形,相機督戰。隆武聽之。璟至關,竟以疾去。
  二月,隆武下詔親征,以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及部尚書張肯堂與郎中趙玉成同籍金陵,疏言:「臣等生長海濱,請以水師千人,從海道直抵君山,襲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大喜,亟催芝龍造艘。龍佯諾,亦不果。隆武行,駐蹕延平。
  道周至金陵,幽於禁城。既而改繫尚膳監。諸當道與做知者,悉承貝勒意勸降,周曰:「吾既至此,手無寸鐵,何曾不降?」勸者曰:「欲降須薙髮」:周失驚曰:「君薙髮了?噫!幸是薙髮國打來;即薙髮;若穿心國打來,汝肯同他穿心否?」勸者慙退,道周閉目。次日,見玉梅盛開,索被襪不得,愴然作詩四章,示諸子。洪承疇承貝勒命,親諳尚膳監請見。道周喝曰:「青天白日,何見鬼耶?松山之敗,承疇全軍覆沒。先帝曾設御食十五,痛哭遙祭,死久矣!爾輩見鬼,吾肯見鬼麼?」遂閉目。有欲南同者,蔡、賴、趙、毛各有家報。請命道周,周不作書。但署蔡書皮:「蹈仁不死,履險若夷。有損自天,捨命不渝。」又署賴書皮:「綱常萬古,性命千秋。天地知我,家人何憂?」又斷粒,計有十四日,復進水漿。夜聞鐘聲,感諸舊事,書十二章。
  吳炳從江西至延平,陞見。擢吳炳為福建布政司,提調棘闈。以編修劉以脩為主考,詔如兩都例,各省士子得與試。取中舉人葉瓚(福州府人,原姓萬)等二百一十七名。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3

第五卷續

  三月,賜姓成功條陳:「據撿控扼,揀將進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國。」隆武嘆曰:「騂角也!」封忠孝伯,賜上方劍,便宜行事,掛招討大將軍印。魯王遣柯夏卿、曹維才入聘。隆武加夏卿兵部尚書、維才光祿寺卿。遣都御史陸清源齎手書出浙東報王曰:「吾無子。王為皇大姪。同心廖力,共拜孝陵。吾有天下,終致於主。取浙東所用職官,盡列朝籍,無分彼此。」
  貝勒諸王見道周抗節不屈,益重之,令人再勸。承疇亦遣門生往勸。道周書一聯:「史筆流芳,未能平鹵,忠可法!洪恩浩蕩,不思報國,反承疇!」黏疇署前。疇見笑曰:「庸儒不識時務!毋使彼沽名而反累我。」遂啟諸王,出道周於曹街。周從榕自若,望南謝君恩、望東謝親恩,坐於舊紅氈,引頸受刑;乃壬子日也。同時受難者漳州賴繼謹與蔡春溶、侯官趙士超、六合毛玉潔等(黃道周字幼平,一字石齋,漳之詔安縣銅山所人。以易登天啟壬戌進士。閣部路振飛至其地,勒銅山三忠臣於風動石上:一黃道周、一陳璸、一陳士奇。奇字平人,任四川上川南副使。士奇率兵屢敗張獻忠,遷淮揚巡撫。徐而朝議,恐奇糯不知兵,以龍如光代之。已交代,出重慶,忽獻賊大至。瑞王素知奇名,留共守。奇毅然應之曰:「四川乃我舊撫。今日獻賊大至,豈盡新撫之事?推委以頁朝廷乎?」遂與瑞王督軍民共守。城陷,奇罵賊不屈而死。璸宇薑州,事見前。東旭曰:有客過余廬,余叔石齋先生事,見而嘆曰:「先生忠則忠矣!若為人謀國旋轉乾坤,則未敢為先生許!」予駭然曰:「公何言?先生舉動光明,柏節鬆操。千萬年後,流芳青史者,舍先生其誰?」客曰:「子獨未聞魏徵『寧作良臣,莫作忠臣』之語乎?況甲申之變,天崩地拆,此乾坤何等時?先生何不麻衣痛哭四鎮之庭,貞誠以感,使若輩知有君?先生何不連進諫章,痛哭流涕,請除君側之奸,以回弘光庸主之心?至其自序,召至江南,見雜沓無可共事,請祭禹陵,出居浙東,寂無一言。任馬、阮蹂躪,徒作夢高皇語謂『卿舍我去』;且對曰:『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之語。又製一衣,刺『大明孤臣黃道周』於裾,語弟子『南都必敗,當以識吾屍』。噫!東南半壁,多士濟濟,何謂孤臣?果識其敗,明係袖手旁觀,蹈文人舌筆欺愚後世。繼又失策,不奉其君於豫章,居中調度,同楊廷麟徵湖南之何騰蛟、東川之曾保英、兩粵之丁魁楚、滇黔之李定國,運籌備禦,策畫糧餉。而如在蜀者請入蜀,在吳者請入吳,乃姑息從,偏安亂土,正蘇老泉所謂『惟賢者能致不賢,非不賢者能致賢也』。故能容人者,然後能用人;雖汙身降志,士君子可當先受其過耳。何不降志相從,以保其社稷,而為過激會作老道學?殺陳謙不出一言,致中漁人之利;議親征不決其行。作離盜跖之漸。輔佐王猷,未有其人;折衝禦侮,未有其人。以出師為兒戲,稱江左多臣門生故吏,必有應之。是薄其君父,德澤不施於天下;重其縉紳,恩惠可結於門黨。一木欲支大廈,手錐欲去禦敵。過建水,稱五月渡濾:弭金釁,仿六出奇能。又表稱『不屑為孔明、伯紀』,不但不能曲突岡薪;抑且不能作焦頭爛額。春秋責備,是誰之咎?故張國維激憤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予曰:「公之諭固是;但時勢不同,亦貴人所難。先生孤爭難鳴!獨木難支。況天命有在,亦不得已之極,思惟有盡其臣衷而已。」客曰:「子之言謬矣!夫武王伐封,夷、齊叩馬而諫。諫不聽,然後去首陽。聞譏周薇,不食而死。未晉以不諫而去首陽也。盡臣節者,夷、齊耳!」予曰:「不然,公之評先生若荷?」客曰:「先生特博學鴻儒,繼道統,尋乾淨死地,完讀書之名,全生平之節而已」。)
  貝勒世子大驅舡隻,開堰入江。張國維遣王之仁統水師,半渡襲戰。會南風大起,之位揚航奮擊;國維文督諸軍渡江以應,大捷。適陸清源齎手書報王,並齎詔至江犒師,時馬士英依方國安,唆國安殺清源,且為檄數隆武罪。國維聞之,嘆曰:「自相戕毒,禍不遠矣」(隆武曾斬魯使陳謙,國維故云!)
  忠孝伯賜姓成功叩陞,辭回安平,隆武曰:「卿當此有事之際,何忍舍朕而去!」成功頓首曰:「非成功敢輕離陛下,奈臣七歲別母,去秋接到,並未一面,忽爾病危,為人子者心何安?以其報陛下之日長,故敢暫為請假。稍愈,臣即兼程而至。」隆武允成功馳驛省母,准假一月。成功謝恩,出歸安平。
  貝勒因江上之戰不得取勝,悒悒不已。招撫江南經略沫承疇與招撫福建御史黃熙胤獻策曰:「唐藩雖然稱帝,但兵馬錢糧,悉出鄭芝龍手。不如密書賂彼,若全舉版圖,許以王爵,則彼自棄暗援明。福建可不勞一矢,浙中諸醜俱散。」貝勒大喜曰:「二公所論極高,計成,開國第一功也。宜速行:勿滯!」一面按兵,一面著熙胤同承疇修書入閩(承疇號亨九,壬辰進士;熙胤辛未進士,皆泉之晉江縣人。)芝龍因廷爭拂意,雖奉詔諭,口應心違。
  四月,隆武見諸師不前,責芝龍攬權逗兵。龍免冠頓首曰:「臣武夫,賦性憨直不能逢迎。今既見疑陛下,安敢負此重擔?情願角巾私第,以終聖世。」隆武曰:「朕之大事,悉以委卿,豈疑卿乎?但人有言,不得不為卿道耳!」固留之。下詔切責兩帥:「倘畏縮不前,有國法在!」鄭鴻逵、鄭彩雖出關,仍上疏請餉,逗留如前。
  芝龍接承疇、熙胤書許以三省王爵,決意投誠。不通其弟鴻逵、子成功,即馳札泉州,召熙胤子志美(乙卯舉人,後官粵東南海知縣)謀復書,有「遇官兵撤官兵,遇水師撤水師。傾心貴朝者,非一日也」之句,交志美。美密遣老蒼頭送出浙江與承疇、熙胤。廷臣會議出江西會楊廷麟,未果。鄭芝龍疏稱:「海寇猝至。今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無海則無家,非偏徵不可。」拜表卻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遲!朕與先生同行。」使者奉敕至河,芝龍已飛航去矣。且密論與守關將施天福(字崑玉,泉之同安人)、郭曦(漳之龍溪人)、陳秀,周瑞等撤關兵。
  貝勒以長江未易渡,這一旅從紹興別道奪盤山關,以分其勢。守關總兵盧若驥(泉之同安縣人)會諸將堅壁死守,屢攻不下。相持兩月,適韓固山平左夢庚,用降將劉孔昭為鄉導,滿漢齊集。若驥兵寡糧匱。遂議決戰,大開關門出敵。後營副將周茂首先沖殺,被箭傷死,若驥復收殘兵人關。諸將見勢逼援無,請投誠。驥忖人心已離,夜半率子弟新隨三百餘騎,棄關從溫州渡舟山。固山統大軍定台、溫、福寧,會師福州。
  魯王知國安殺清原,恐閩發兵問罪,遂抽師令國維西禦,起禮部尚者余煌兼兵部尚書,代國稚督師江上。因此江上之師單弱(余煌字武貞,浙江山陰人。天啟乙丑狀元。入史館,直言忤時,以禮部尚書假歸;弘光屢徵不起。貝勒世子平浙時,整衣冠欲死,為義師鄭成一救之,勸其共事魯王。)
  五月,招撫經略洪承疇、黃熙胤接芝龍復書,遂啟貝勒。貝勒揮南北岸軍齊進,用火炮攻方國安營壘。適國安食,一炮擊碎其席,並廚灶無有完者。安嘆曰:「此天奪吾食也!」又見北岸兵勢強盛,於五月二十七夜與馬士英、阮大鋮潛劫魯王而南。次日,諸帥聞知,各潰散。鄭遵謙移資入海,獨王之仁一軍不動。國維與之仁相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方荊國也(國安封荊國公!)北岸屯師數十萬,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之仁有舡可入海。公兵無舡,速白為計。」國維不得已,乃進旅追扈魯王。王為國安、士英所困,欲挾入關獻功。適守者病,王得脫,遇張明振、張斌卿,安於普陀寺。明振等船泊穿山港,後被總兵張杰同援剿總兵王之綱所擊,始揚帆遁入舟山。登海舶,聞國維至黃石巖,傅維遏防四邑。維提師行,凡欲過之橋,業為國安斷矣,不得進。
  六月,貝勒師將至紹興。督師余煌放城中婦女,出匿山谷。正衣冠,北向叩首,出東門渡東橋,赴水死。陳函煇、鄭之尹、王思任、吳存魯、陳潛夫、葉汝衡、高岱等皆死之。張國維聞義烏破,眾勸維入山。維曰:「誤天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報貝勒師至七里寺,國維正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詩曰:「艱難百戰戴吾君,拒敵辭唐氣勵雲。時去仍為朱氏鬼,精靈嘗傍孝陵墳。」從容赴園池死。與國公王之仁載其妻、妾、二子、二婦、幼女、諸孫,盡沈於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向再拜,投之水。獨至松江,峨冠登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自稱:「仁係前朝太師,不肯身泛波濤。願來投公,死於明處。」勸薙髮,不從。於二十四日慷慨就刑。
  七月,貝勒、張存仁統滿、漢平服紹興諸處,有原吏部尚書商周祚、兵部尚書邵轉忠、太僕寺卿姜一洪、兵科結事中謝秦宗等薙髮投誠。惟閣部朱大典據金華府,貝勒用元真勾合紅衣炮攻擊。十六早,城破,大典同其子萬化縱火自焚死。師至衢州,永豐伯張鵬翼守衙州,廓將秦應科為內應,鵬翼戰死;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督學御史王景亮、知府伍經正、推官鄧巖忠、署江山知縣方召皆被殺。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方逢年等擁兵數千,疏請入關。隆武以其罪大,不許。走台州,韓代追之,總兵葉承恩、李發叩馬迎降。士英計窮,遁入台州山寺為僧。阮大鋮、方逢年同新建伯王業大、總兵陳學貫、任和、高猶龍、黃明卿、高懋明、徐大錦、邵思績等皆薙髮投誠。徐而士英被獲,同總兵趎體元解至,與刑部尚書蘇壯,貝勒俱令隨內院辦事。
  守關將施天福等芝龍密諭,遂聲言乏餉枵腹,難以禦敵,盡撤兵四潰。掠至建寧,按院鄭為虹與科道黃大鵬閉城,發倉庫犒賞,歡聲而去,一郡得全。
  八月十三日,掛徵南大將軍印貝勒羅托、總督閩浙張存仁、撫院佟國鼐統滿漢、從衢州拔營平閩。師次漁梁,郭曦、陳秀獻仙霞關,貝勒從容渡嶺。鄭為虹按浦城,百姓請降。虹曰:「不可。」再請,虹執決不可。眾背虹獻城,擁為虹見貝勒。令之跪,虹仰天大笑,不屈。貝勒嘉其從容節操,不忍害,勸其薙髮。為虹曰:「負國不忠,辱身不孝,忠孝俱虧,生我何為?寧求速死,髮不可薙也。」明日復令見、責其輸餉;虹曰:「清白吏何處得金?」百姓爭欲代輸,虹以民窮財盡答之。大罵,奪刀自刺胸膛見殺(虹字天生,江都人,癸未進士,百姓哀之,為立祠。)時有民謠曰:「峻峭仙霞路,逍遙單馬過。將軍愛百姓,拱手牽山河」(將軍,指鄭芝龍也。)
  隆武知仙霞失守,芝龍又去,獨立無靠,遂決意幸贛。於八月二十一日啟行,從者惟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而已。二十三日,貝勒至延平,知府王士和縊死。詢土人,知隆武由汀州欲遁江右,遂遣總兵李成棟領師追之。貝勒提大師至福州。禮部尚書曹學佺(字能始,乙未進土,福州人)奔鼓山,向佛前問休咎。甫拜下,見繩一條。佺急取袖之,馳同家。將書案四;立改為棺。整衣寇題壁云:「生前一管筆,死後一條繩!」投華自縊。通政使馬思理縊死,侯官縣貢生元綸不食死,閩縣民趙節拜辭父母自縊,指揮使胡上琛飲藥死,一妾同死(琛字庫公,福州人。」齊巽不屈被殺(字望子;時有「八閩齊望子,金雞第一聲」之稱)永福武舉趙子章死。
  貝勒入城,安民畢,遣韓代、提督趙國祚、總兵孟全勝、王之剛、副將楊佐、王進功、王邦俊等領兵平興化、泉、漳等府。守興、泉總兵陳天榜、茅一經,薙髮投誠,守漳總兵劉文謙同黃光輝、武剛伯陳秀、靖安伯郭禧、亦薙髮投誠。獨安平為鄭芝龍所踞(安平即安海),軍威甚盛,船隻齊備,不肯投順。
  有原巡撫劉中藻,乘貝勒全師入閩,起兵破慶元縣,聲勢大振。蕭起元同提督陳雄,知會張存仁,仁飛檄駐防總兵馬得功、副將李榮、楊虎,合副將袁仲等星馳進剿。中藻率總兵葉司孔等列陣三十餘里迎敵,我師奮勇殺勝,追至城下,閉門固守。得功傳令,乘其未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楊虎、袁仲分頭奪上城,生擒葉司孔,中藻自縊。
  黃斌卿乘潮犯寧都東門江口,張杰親督副將常進功、參將閻進功,自己至西,大戰未分勝負。後因副將李讓被杰陣殺,遂敗遁。韓代馳報,貝勒遣投誠兵部尚書郭必昌持書招之(昌字太徽,己丑進士,泉之晉江人),其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為,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功,此豪傑事也。若將軍不輔主,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末平,令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欲見將軍者,商地方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厚待必昌,遣員同必昌進降表。其子成功勸曰:「吾父總握重權,未可輕為轉念,以兒細度,閩粵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馳驅,若憑高恃險,設伏以禦,雖有百萬,恐一旦亦難飛過。然後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開海道,興販各港,以足其餉。然後選將練兵,號召天下,進取不難矣。」龍曰:「稚子妄談!不知天時時勢。夫以天塹之隔,四鎮雄兵,且不能拒敵,何況偏安一隅。倘畫虎不成,豈不類狗乎?」成功曰:「吾父所見者大槩,未曾細料機宜;天時、地利,有不同耳。清朝兵馬雖盛,亦不能長驅而進。我朝委係無人,文臣弄權,一旦冰裂瓦解,釀成煤山之摻。故得其天時,排闥直入,剪除兇醜,以承大統。迨至南都,非長江失恃,細察其故,君實非戡亂之君,臣多庸祿之臣,遂使天下英雄飲恨,天塹難憑也。吾父若藉其崎嶇、扼其險要,則地利尚存,人心可收也。」龍曰:「識時務為俊傑。今招我重我,就之必禮我。苟與爭鋒,一旦失利,搖尾乞憐,那時追悔莫及。豎子渺視,慎毋多談!」成功見龍不從,牽其衣,跪哭曰:「夫虎不可離山、魚不可脫淵;離山則失其威,脫淵則登時困殺。吾父當三思而行!」龍見成功語繁,厭聽拂袖而起。成功出,適遇鴻逵於途,告以始末。逵壯之。功遂密帶一旅,遁金門。鴻逵入,芝龍語及成功少年狂妄輕躁,不識時務始末。鴻逵曰:「夫人生天地間,如朝露耳!能建功立業,垂名異世,則亦時不可失也,吾兄當國難之際,位極人臣,苟時事不可為,則弟亦不敢虛鼓唇舌。況兄尚帶甲數十萬,舳艫塞海,餉糧充足,輔其君以號召天下,豪傑自當響應。何必委身於人?此弟深為兄所不取也!」芝龍曰:「吾弟所言,眼前之事,非長遠計耳。甲申之變,天下鼎沸。亦秦失其鹿,故清朝得而逐之,業已三分有二。若以小丈夫之氣,振一旅而敵天下兵,恐亦不量力也。不如乘其招我,全軍歸誠。正棄暗投明,擇主而事,古來豪傑亦往往有行之者。清朝正未必忍相棄耳!」鴻逵曰:「既吾兄志決,亦不可不為之慮。」芝龍曰:「人以誠心待我,我即以誠心應之,何疑焉?吾弟靜聽,俟吾單騎往會貝勒;看他如何相待,再作商量。」鴻逵曰:「吾兄已有成算,弟亦將奈何?惟有洗耳聽佳音耳!」龍令李業師、周繼武等挑選好漢盔甲鮮明者五百人隨從,刻日往省面貝勒。又差往金門,尋成功同行。功不從,上書有「從來父教子以忠,未聞教子以貳。今吾父不聽兒言,後倘有不測,兒只有縞素而已」之句。芝龍見之,嗤其狂悖。部喚季子渡同行。
  貝勒得必昌覆命,隨敕府縣接應,凡所過驛站,供奉威儀甚壯。塘汛飛報貝勒,即差官過烏龍江,遞茶遠接,又令文武郊外相迎。龍見貝勒相待慇懃,滿心歡喜。進城見貝勒,貝勒握手,歡若平生,且恨相見之晚。龍請以擅立唐藩之罪。貝勒再三安慰曰:「此足見將軍之經權有方,可為則為之、不可為則擇主而事。況兩粵未平,海濱地方非仗將軍熟識,未可一旦而奏膚助。今日得見,實朝廷之福,將軍休疑慮焉。」龍頓首稱謝,遂薙髮。大開筵宴,賞賜借厚。貝勒密與諸內院議曰:「聞芝龍平生桀黠多智,好持兩端。今大隊不來,而單騎不來,實有觀望之意。古云『擒賊擒首』,若縱之去,恐去意外之慮,以始生靈憂。不如乘夜召共陛見,挾其北上;則蛇無首,某餘碌碌,無能為也。」諸內院曰:「殿下所見甚明。」張存仁曰:「不可。四方未定,當以誠信待人;芝龍今既真心相向,一旦挾之北去,恐矢後來慕義向化之心。貝勒不聽,命督撫連日筵宴。至第三夜,內院到鄭芝龍寓所,傳:「有旨意,欲公陛見,面詢方略,以平兩廣。」守至天曙,即與芝龍同上北京。
  總兵李成棟奉貝勒命,領兵追隆武。隆武駐蹕順昌,偵報延平追騎將至,遂率曾後等倉皇上馬。惟忠誠伯周之藩從駕,給事中熊偉率兵五百餘隨行(偉字文江,江西南昌府人,癸未進士。)中途後鞭墜地,之藩不令士卒,自下馬檢獻,親為帝後前驅。帝後不名其官,惟呼我兒,權同父子。適隆武口渴覓茶,之藩以小桶汲之進,曰;「願陞下一統。」隆武喜飲,至袍袖俱濕。抵行在。
  二十七日薄暮,之藩辭欲出教場提調備敵。隆武不允,令其護衛,至三鼓回宿。五鼓上朝,到行在門首,忽聞嘈咶聲,未敢突進。停足聽之,方知帝後口角。嘆曰:「此何時也!倘敵兵突至,將奈何?」天明,隆武出視事。見之藩勤勞,加之藩總督御營。問諸輔臣,僅黃鳴俊、朱繼祚二人,何吾騶、郭維經悉逸去。至關帝廟前,成棟追兵到,群呼間日、「誰是隆武?」之藩挺身應曰:「我即是也。」問:「欲何為?」之藩詭認,殆欲脫主難耳。群矢齊射,之藩鑒戰,胸膛連中八節,隨中隨拔去,手擊死數十人。忽腦後中兩箭,墜馬被殺。時秋暑正盛,群屍敗腐;獨之藩越九日夜面如生。鄉人奇之,收葬於汀之羅漢嶺。
  隆武與後等奔至三元角,成棟追兵又至。熊偉抽劍督二十餘人向前與鬥。偉為箭傷喉?墜馬死。隆武與後逃入汀州府堂。腹飢,從者市湯員二進。方舉筋,成棟領騎兵衝入,揮箭齊發,隆武與後嬪諸人悉為射死。朱繼祚、黃鳴俊俱遭擄(東旭曰:隆武帝後死於汀州府堂,乃順治三年八月二十八日。諸家紀事,悉書隆武被執,送福州斬於市。但時有錦衣衛陸昆亨從行,眼見隆武帝後戎裝小帽,與姬嬪被難。昆亨脫出。百姓收群屍葬於羅漢嶺,堅其碑曰:「隆武並其母光華太妃諱英忠烈徐娘娘之墓。」後昆早歸鄭,繼而為僧,年八十有奇,為口述雲。故特表出。)搜龍槓,書萬餘卷而已。書內夾有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方逢年連名『請駕出關,欲為內應』疏,按其月日,在已降後。馳送貝勒,擒士英、國安父子與逢年,皆斬。大鋮時方遊山,聞信,自投崖下死;亦戮屍。李成棟平汀、邵等府,示令:「如有不遵制薙髮者,滅族!」傅冠寄泰寧門人江亨龍家。龍子養源見示嚴切,勸冠薙髮。冠不從。養源懼百口為冠累,遂將傅冠舁出。冠自如吟曰:「憤血已成空,往事空回首!國難與家仇,永訣一杯酒。幻影落紅塵,倏忽成今古。名義重如山,此身棄如土。」夜宿溪頭,冠私起欲投淵,為守者覺而止。又次石牛關,欲搶頭死,為送者攔護。過羅漢嶺,見新墳,問輿者。曰:「忠誠伯周之藩墓」,下拜之,泣曰:「聞道延津簇羽騎,翠花飛越五雲迷。汀州草色空迎輦,誰覆周郎裡革屍?」至汀,見李成棟。棟親解其繫,延之上坐。勸曰:「公大臣也,若遵制薙髮,棟當保公攀麟。」冠詫曰:「自冠棠以來,曾有禿頭宰相否?」棟曰:「公髮種種與禿何異?但稍加剃,以掩眾目,便可報文。」冠厲聲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我鄉先進也。我頭可斷,而髮不可薙也。」棟自是不復言。然禮待甚厚,飲食與共。
  廣西巡撫瞿式耜與兩廣總督丁魁楚、兵部尚書呂大器、李應茂等聞隆武受難報,設位以哭。並會議立君,承繼大統。式耜曰;「桂王相貌雄偉,舉動端嚴,賢而當立。」於冬十月十四日立桂王監國(壬諱由榔,封永明壬,尋晉封桂王。)以肇慶府為行宮,丁魁楚兼大學士、呂大器兼中樞大學士、瞿式耜吏部右侍郎兼內閣大學士掌銓事。正會議戰守,防設險要,忽太監王坤趨桂王暫還梧州(坤,崇禎十六年間曾督餉宣府,甚作威福。北京陷,依弘光,欲督餉閩粵,改名肇基。不果行,而弘光遁。坤入閩,隆武不用。奔粵,依桂王,奉迎趨媚,王信惑之。後為定閩王劉錫胤所逐。)時有隆武舊相何吾騶、蘇觀生遁至粵東,亦聞桂王賢而貌奇,欲到粵西以元老共立。舟次三水縣,聞為式耜所立,恥不預其議,即返掉羊城。適輔明侯林察載唐、鄧諸王航海至廣,觀生與吾騶、黃土俊會布政使司顧元鏡等共議,迎立隆武之弟諱聿入城即位,改元紹武,頒詔佈告。桂王亦遣兵科給事中彭燿至廣宣諭。觀生惡之,遂潛殺燿,令陳際泰率兵玫肇慶。桂王亦遣兵部右侍郎林桂鼎督師出禦,相遇於三水縣,戰而佳鼎失利。是晚韶州兵至,合廣兵復攻佳鼎。鼎平地未有溝柵之固,惟與僉事道夏四數分頭鏖戰,全軍覆沒(佳鼎,興化府人,甲戌進士。)報到,丁魁楚議不即位無以壓人心而號召天下,乃自梧州迎桂王,於十二月十八日部位肇慶府署,改元永曆。以晏清為吏部尚書(辛未進士、黃州府人),瞿式耜為吏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掌銓事,何三省為戶部尚書(癸未進士),黃奇遇為禮部尚書(戊辰進士,潮州府人),曹燁樺為兵部尚書(進士,河南人),黃日晟為刑部尚書(辛未進士,同安),井濟為工部尚書(辛未進士,河南人),郭之奇為詹事府正詹加巡撫御史(戊辰進士,尋亦擢為大學士。後永曆奔貴州安隆,奇不及同行,削髮為僧,死於繡花針,即今花縣也),王澄化為兵部右侍郎,督師至三水,連營守峽口,以拒廣兵。何騰蛟為總督,鎮衡州。呂胤錫為巡撫,治長沙。焦璉、陳邦傳各督兵,分守粵西。孫可望鎮守雲南。李定國鎮守貴州。太監王坤為司秉筆。
  當芝龍暗撤兩關守兵,永勝伯鄭彩遁踞廈門。迨聞隆武亡,隨率舟師會閣部熊汝霖迎原監國魯王於舟山。王封彩建威侯、弟聯定遠伯。進取福寧諸縣,並陷興化府。王進彩為建國公,聯為定遠侯,季弟斌鎮南伯。建寧鄉紳密通接駕,踞城起義。原吏部主事林垐(字子埜,號恥菴,福清人,癸未進士)潛匿山中,散家資募兵,奪據福清縣。貝勒遣副將滿進忠領兵徵探。 率眾迎敵,戰敗奔入城。追兵緊,門不及閉,回身復戰。中箭數十死,立不僕。進忠見而奇之,拜乃僕。平和縣人曾慶等,與詔安人合議起兵,立德化工朱慈燁據將軍寨,陷大田、順昌、將樂三縣。鄭聯陷漳浦縣,知縣沫有禎不屈死。貝勒督舟師出攻海壇,鄭彩率眾迎敵。戰北,遂奉魯王退居廈門。徐而復上舟山。閣部熊汝霖死,疑為彩害。
  賜姓成功潛師浯洲,聞隆武帝後凶信,設位令軍民掛孝望北祭。繼又突報其父被貝勒挾而北上,從浯洲回安平,會閣部路振飛、曾櫻、萬年英等,擇日起兵誓師,有「本藩乃明朝之臣子,縞素應然。實中興之將佐,披肝無地!冀諸英傑,共伸大義」之句。用『招討大將軍印』,稱『罪臣國姓成功勤王』,出家帑犒師。以洪政、陳煇為左右先鋒鎮,楊才、張進為親丁鎮,郭泰、余寬為左右護衛鎮,林習山為樓船鎮,何宸樞、楊朝為參軍,兼統領圍隨徵;杜煇為總協理(振飛字太平,北直人。乙丑進士。原為閩撫。依成功。後從水曆死於粵東之陳村。年英字靜齋,湖廣黃州府人,原台州通判。隆武詔至台州,浙右張國維方輔魯王監國,各官遲疑,而詔不開。英挺身曰:「此吾君也,豈有不開之理。」遂開讀。隆武聞其事,擢英為兵部職方同主事。迨隆武亡,依成功為參軍。宸樞,福建泉州府晉江縣人,隆武曾援以參軍。督軍出關,屢有奇謀。杜煇字功參,泉之同安馬鑾人。後投誠,按粵東水師總兵。甲寅之變,又從吳三桂為湖廣水師左將軍。謀再投誠不密,被三桂姪應奇所覺,夜馳兵至,圍擒絞死。)但時金門乃叔父定紀國公鴻逵所據,廈門為建國公鄭彩同弟定遠侯鄭聯所據;其上侮壇、南日、有北二茭、舟山等島,悉係魯王遣萬安侯周瑞、平彝侯周鶴芝、定西侯張名振、阮美等分守;其下諸島加銅山係南昌伯朱壽所踞,南澳係忠勇侯陳霸所踞。惟安平塊土,莫能展其所為,徒訓練士卒,整飭船隻,飄遊於鼓浪嶼,或入海澄、或出鎮海衛,以觀其變。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3

第六卷     肇慶府桂王僭位 曾厝鞍施郎逃生

  順治四年丁亥(附明桂王時在肇慶稱號永曆元年)正月,路振飛、萬年英誤聞何吾騶、黃土俊、蘇觀生、顧元鏡等,同隆武逃遁於粵東,辭成功欲泛海往就之。功曰:「先帝當日在汀州業已受難,故眾散。何能脫身至粵?恐是好事者假此為名,未可深信。但公既有所聞而欲去,余安可阻以失為臣子一片孤忠熱血?」遂令備資斧、船一隻送之。時同行有北直進士朱昌時、原金山衛指揮使常壽寧等。後舟次粵之虎門,遇輔明侯林察,方云「是隆武之弟,何吾騶等共立為經武。被兩廣總督佟養甲同總兵李成棟由惠州晝伏夜行,於去年十二月朔日破城,紹武被擒。非隆武也。」振飛等不敢前,復隨林察回廈門依成功。
  二月,韓代奉貝勒世子命,統滿、漢騎步突至安平。鄭芝豹、芝鵬等懼兵威,不敢戰;斂其眾,挈家資、子女於巨艦,棄城出泊外海。成功生母倭婦翁氏手持劍不肯去,強之再四亦不行。大兵至,翁氏毅然拔劍割肚而死。成功聞報,擗踴號哭,縞素飛師前來。而韓代見船隻塞海,亦不敢守,棄之同泉。功殮其母,收整城池,與芝豹、芝鵬等守之。
  四月,成功複合鄭彩、楊耿等眾,入海澄,破九都,玫漳平、龍巖等縣。孟全勝發都司王玉等進剿,大破之,彩仍遁廈。
  德化縣未剃髮千人,號義師,扶勛西王朱常湷,張存仁檄蔡應科堵截,遣羅成其剿平之。
  張振仁遣郡司倪鴻出舟山,招黃斌卿,卿不從。查卿興化人,遂拘其眷口,交撫院佟國鼎守。令人世舟山,再招之。又接定海總兵張杰報:松江提督吳勝兆交通魯王作叛情形,星馳與提督田堆提防。
  宜春主朱議術從江西逃入汀州,用李芳泰計,結連新建王等眾數萬,據歸化,清源、清源、延平諸邑。守汀總兵於永綬調兵分途堵截,陣斬議術。
  七月,鴻逵見成功遠去,虞有鞭長莫及,書說成功曰:「凡事當先固本,而後求末。今汝安平彈丸之地,無長江險要可恃。倘韓代率大隊復來,一旦反救不及,將奈何?宜速回師,助汝一旅,合攻泉州,暫作安身。然後蓄兵養銳,窺其釁隙,舉兵旁掠。」成功令其族叔看守海澄石尾港(時成功年二十四歲)」
  八月,從九都回。二十二日,會鴻逵於泉之桃花山,鄉紳沈佺期、林喬丹、郭符甲、諸葛斌等相率起兵應之(佺期字雲文,別字復齋,泉之南安人。癸未進士,屢遷都察曉御史。後以醫行世,依成功,卒於臺灣。喬升,丙子舉人,屢遷光祿寺卿,泉之晉江人。符甲癸未進士,晉江人,南京主事;戰死,七日不變色,鄉人異而葬之。斌字土倫,監紀推官,泉之晉江人。)
  泉州提督趙國祚,每輕視成功,率驍騎五百、步兵一千五百人,分為兩隊,一出塗門、一出東門,直沖營壘。成功令洪政、陳新二將統眾禦之。自辰至午,衝突相拒。鴻逵料不能勝,遣林順夾攻;功亦令余寬出奇兵截殺,祚兵遂潰。追至城下,鳴金收軍。成功每合鴻逵眾攻城,成為溜石寨參將解應龍所援。成功請於鴻逵曰:「解應龍在溜石寨作犄角勢,此城難玫。叔父可督兵攻城,應龍必來援。姪遣水師一鎮桑一筠同杜煇暗襲其寨。另著郭新,余寬暗伏其寨中途,俟彼同救,齊起夾攻,擒之必矣。」鴻逵曰:「可。」隨掌號進兵。應龍果來援。至中途,忽流星馬飛報「賊玫寨甚緊。」龍即回師,伏起戰死。而溜石寨亦為杜煇所破,軍聲大振。國祚加意防禦,日夜巡督。城內已故鄉紳郭必昌之子顯欲為內應,謀洩。國祚差兵往擒,惟有空室,眾駭異。顯有愛姬春姊,利顯母黃氏珠珥,投國祚乞揀所藏皮箱一,願首告。國祚許之,遂指後園井中旁石是門。祚令人下扳開,果一大穴,全家在焉,共一十三口,收而殺之。春姊拾皮箱,亦為眾所殺;並累及原閣部黃景眆。又西門守將楊義與諸葛斌通為援,適國祚召義守東門,斌不知。是夜率眾臨城,斌與副將蔡參等全軍俱沒。祚於是夜禁益嚴,不敢喘息。功督炮環攻,又令洪政、陳新、余寬、郭泰等領眾架雲梯齊上。國祚百計禦之,不得下。漳州城守王進(渾號老虎,河南人。甲寅之變,從耿精忠為都府,被忠勒死)聞泉被圍,繼報溜石寨失,解應龍戰死。頓足曰:「城危矣,吾當往救。」漳州總兵楊佐阻之曰:「各有汛地,且未奉總督令,勝敗干係是誰擔之?」進曰:「公言差矣。賊今從中截殺,制臺之檄安能飛過?倘徒坐視,一旦城玻,賊勢愈熾,吾城其能保乎?此謂唇亡則齒寒也。公善守城池!吾當往救。」遂將騎兵五百、步卒千人,分為三隊。「第一隊令總領旗趙英,同左哨千總楊得功,會同安營遊擊廉郎,聲言攻取安平。安平是彼巢穴,勢必回救。此傚攻魏救韓,以分其勢。吾自領一隊,相機而動。其餘一隊,著右哨千總李玉同、遊擊祈光秋作援兵。」先遣人稱「本鎮統領大師,合潮州援兵數萬,即日抵泉郡破賊解圍,並直搗其穴」之句。
  成功聞報,見鴻逵曰:「王進接連潮師救援,不日即到。泉郡堅而未易破,倘以一旅扼五陵而攻安平,則首尾受敵。」鴻逵曰:「如此奈何?當且暫退。」成功曰:「安可退師?可令楊才、張進先去莿園守據。林習山與杜煇整備舡隻泊潯尾,以防不測。叔父可督林順、洪政等急攻其城,姪領郭泰、余寬據營五陵,作兩邊救援。」逵曰:「可。」王進至大盈,偵知各處聯營把守,大路不得進,進一時計絀。繼探有小路從南安縣出發,令遭人夫備草束接應。詐稱欲取安平,著楊德功董之。自帶馬步,乘夜由冷水井過何坑,出南安,突至泉州城下。與洪政戰,政敗。國祚於城上遙觀,知救兵到。以此亦四面吶喊,處作相助勢。鴻逵心虛,急遁金門。而成功亦退安平,泉州圍解。入城,進見國祚,請救遲罪。祚謝曰:「非公來速,此城危矣!」進恐守成功乘勢取漳,即辭祚回師。成功因報鴻逵從潯尾遁,亦就不援。即將楊才等兵抽罔把守五陵要口,自歸安平。後偵知王進僅以一千五百人解圍,甚追悔。隨喚洪政、余寬二將,領兵從小路埋伏青石宮;又令楊才、郭新二將,領兵埋伏莿園;另令張進帶兵接應。五將去後,不日回說王進已過二日矣。
  本年,總兵李成棟奉命平粵,以李發代之,待傅冠亦如禮。十一月二十一日,冠與發對奕方罷,發閥文書,謂曰:「今部文到,欲收公!」冠欣然起曰;「早畢吾事,公之賜也。」遂整衣冠向南拜曰:「臣負罪無狀,死不足贖!」復回向西拜曰:「祖父暴骨,惟冠之辜,羞見先人於泉下!」取筆題壁曰:「白髮蕭蕭已數莖,孽冤何必苦相尋?拚將一副頭顱骨,留取千秋不貳心。」擲筆坐地,引頸受刑。令人執刀,無一應者。又懸賞例,亦不忍下。有從徵知府李蘭友家丁張福出,受賞施刃,以冠首函寄汀州府獄,觀者莫不墜淚。是夜悲風震瓦,暴雨漲河。二十二日,家人傳國禎負骸廣葬於汀之羅,漢嶺,與忠誠伯周之藩相對(公首在獄中,夜屢吐白光,同囚之有冤者多見之,祈皆驗。獄吏朝夕焚香祀之。忽一夜吏夢公辭曰:「兩年受爾慇懃,我欲還矣。」吏神其事,白於令。不數日,公之子果乞骸骨歸葬。已奉諭旨來汀,始得合身首殮之,徧體皆黃金色。有舊衣二件棄墓側,風雨經年,帛色尚如故。行道者傷而奇之,咸曰:「此相公衣也玉。見者拜之,無敢動;後為寧化無賴子取去。)
  紹武於前歲十二月在明倫堂購書,被李成棟率輕騎,間道晝伏夜行,砍門而入,紹武踰牆匿王應華家。俄而墜城出,為追騎所殺。蘇觀生題詩壁上云:「人皆受國恩;時危我獨苦。丹心佐兩朝,浩氣凌千古!」題畢自縊而死(觀生字雨霖,粵之東莞人,拔貢。)何吾騶、顧元鏡等降。
  總督佟養甲安民畢,即令李成棟統騎兵到三水。王澄化退守峽口,王坤趨永曆西走。式耜奏曰:「土地乃祖宗之土地,守之則可以設計破敵,使英雄志壯。若輕棄而走,不但上負祖宗,且失天下志士之心。」永曆不聽,遂乘輕舟上西峽而去,從行者惟瞿式耜一人。成棟至肇慶府,進師梧州。永曆奔桂林,巡撫曹熠降。瞿式耜請建都設禦,令丁魁楚屯兵岑溪。成棟遣人招之,不肯降;乃伏兵與戰,矯敗退藤江;伏起,魁楚中箭死。成棟揮軍逼桂林,王坤請幸楚。式耜請駐全州,疏略曰:「半年之內,三四遷移;兵心民心,無不惶惑。我進一步,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人來亦速一日。若去而不守,愚者亦共知拱手送人矣。講以臣留守桂林。」永曆允請。李成棟師至,值焦璉自全州來,督兵合禦,璉奮勇沖陣,棟方退,桂林得全焉。
  成功因攻泉不克,回安平。有原浙江巡撫盧若騰、進士葉翼雲、舉人陳鼎俱至,謁成功。功待以上賓,每事必諮之。又得海澄人甘煇,身材五短,猛勇絕翼;漳浦人藍登,武藝精熟;南安人施郎,機略暢曉;與其弟顯貴及邱縉、林壯猷、金裕等朝夕操演部伍陣法。並令堆積糧餉於安平(騰字牧州,庚辰進土,金門人。雲字敬謂,庚辰進士,夏門人。鼎字尚圖、丁卯鄉薦,同安人。郎後執法太嚴,見怒成功,被收欲殺,計逸內地;為海澄公黃梧所知,遂薦於總督李率泰。泰保題副將,將『郎』換作『琅』字,事績詳見後。)

  順治五年(附稱永曆二年)戊子夏五月,成功統林習山、甘煇等犯同安。守將遊擊祁光秋、協防遊擊辯郎合領騎步會九都鄉勇出禦。甘煇挺身出戰,守備王廷坐馬失腳,被斬,兵潰。成功揮軍至城下,光秋與郎急抽兵入城。與知縣張效齡議曰:「賊兵勢大。恐孤城難守。不如與公今夜乘其無備,開門遁丟,然後請師恢復。公意如何?」齡曰:「食君之祿,守君之土,分所當然。今賊雖眾,吾當與公嬰城死守,漳、泉二處,必發兵來救。豈可棄城,以自取罪?」郎曰:「公所言者守經,弟所言者行權。賊兵勢大,水陸雲至,兵傷已過半。即有一二健勇,亦傷弓之鳥,是兵卒不足恃也。地方平坦,城垣低倭,一旦四面環攻,炮器火藥甚少,是城郭不足恃也。縱能禦之,而援兵遲至,倉厫無積,是糧又不足恃也。有此數難,當達權暫退。再作商量。弟豈不知食背之祿,守君之土耶?」效齡聞言,如夢方醒曰:「非公剖皙,幾乎誤矣。」約二更,即率騎兵各飽食,同效齡開西門遁。
  百姓知文武棄城去,天曙,迎成功入城。功出令安民,不許騷擾,民賴以安。功以葉翼云為同安知縣,勸諭追徵,以助軍需。陳鼎為教諭,傳告諸生,起義勤王。忽報輔明侯林察自廣東逃回,因與蘇觀生等共立紹武,曾禦永曆於三水,後共鎮虎門。廣東破,不敢歸永曆,仍回閩見成功,詳陳瞿式耜等擁立桂王始末。成功加額曰:「吾有君矣!」遂設香案望南而拜,尊其朔號。即修表,遣原隆武中書舍人江於燦、黃志高二人從海道入廣稱賀,並條陳時勢。即以邱縉、林壯猷、金作裕三將守同安,自領大隊舟師至銅山,候永曆旨,以便會合恢復。
  提督趙國祚知同安陷,飛報總督轉題。奉旨遣佟鼐、李率泰,陳錦三大人督師恢復各處地方。七月初三它,檄到。邱縉等聞報,即與葉翼雲、陳鼎議戰守策,翼雲曰:「今新君登極,我藩主志存勤王,叫以一城托我等,自當竭力禦守。邱、林二蔣軍可督兵守大盈嶺,以扼泉師。金將軍守薴溪嶺?以扼漳師。翼雲等督民兵守城。一面通知本爵(即芝豹)出奇兵於五陵,從中截殺,以分其勢。一面飛請藩主回軍救援。不知諸公意下如何?金裕等應曰:「公等置得宜;謹聽尊命。」即出兵要口。佟鼐督師而至,邱縉、林壯猷列陣以待。被領旗黃有信率驍騎衝突,三大人同提督揮軍齊進。邱縉中五箭,林壯猷獨力難支,遂遁入城。金裕聞邱、林敗績,空守薴溪嶺無益,亦斂軍回;與翼雲、陳鼎分門死守。三大人於八月十六日曉夜攻擊,雉堞平地,城遂破。邱縉、林壯猷、金作裕各巷戰力竭死。翼雲當城未陷時,謂陳鼎、邱、林三將曰:「余今雖未死於君事,卻得死於明土,亦吾輩之幸也。」迨至被擒解見,從容自若,與陳鼎俱不屈被殺。三大人以城內堅拒,傷上卒甚多,發令盡屠戮,血滿溝渠,應『同安血流溝』之譏(附記:有泉州同安金門人陳諱世冑,渾稱「鰌仙。」善術數,語事多中。舉動似狂。於丙戌遊三山,途次興化,聞仙遊油潭裡有王志章者,能刺陰陽事,人稱活閻羅。往見之,志章業已先知,置片紙於硯底,屬童子候之曰:「若世冑到,令自取視。」次日世冑到,童子語知。世冑讀至「鰌魚死半途。同安血流溝。嘉禾斷人種(嘉禾者乃廈門之別號),安海成平浦」之句,凍悚。奔見成功,以志章言上、陳。功怪其妄,不納。冑辭歸,途次小盈嶺暴病而亡。功聞之,亦為之訝。至同安戮屠、血流溝渠,功頗信之。後踞廈門,凡有俘者,悉斷其掌放歸,以「嘉禾斷人種」,欲以壓『種』字識也(泉腔:『掌』讀作『種』。)癸卯十月。總督李率泰破金、廈,提督馬得功戰死,請棄諸島,移民於內地;築限界守之,犯者無赦舌而嘉禾果斷人種。安平地在界外,亦遂成平浦焉。其讖悉驗。)
  八月,成功在銅山,整頓船隻,訓練士卒,候廣西永曆信到。忽接葉、陳、邱、林告急請援文,即整大隊舟師回救。奈北風盛發,難以駕駛,五日方抵金門。偵報同安已破,諸將戰死,葉、陳不屈被殺,全城屠戮。功痛哭遙祭,情動三軍,遂移師鎮海、銅山。漳浦守將王起俸謀降,事洩,棄家從舊鎮入銅山;成功受降,加俸總練使,同柯宸樞聯絡銅山等處,募兵措餉;詔安縣五都八林日灼鼓眾拒之。功令甘煇往徵,日灼旋滅。
  十月,江子燦、黃志高同太監劉玉賷永曆詔到,晉封成功威遠侯。功拜受畢,厚待劉王。遂興師從雲霄白塔登岸。守雲霄將張國柱迎戰,被施顯貴所殺。遂率眾攻城。中軍守備姚國泰拒守。城陷,國泰巷戰,重傷被擒。功惜其忠勇,令醫治,用為監督。
  粵東原大學士陳子壯、兵科給事中陳邦彥同起兵,船千艘,合攻廣東。因故指揮楊可觀、楊景燁為內應,謀洩被殺,懸首城上。邦彥戰死。子壯遁據高明,遣家人陳榮賷書赴成功處請救。又原兵部侍郎張家玉,會故南海指揮安弘猷、訓導張治亦起兵襲東莞縣,殺典史張元鼎,知縣鄭鋈自縊。李成棟聞報,率兵至,擊斬安弘猷。家玉走龍門糾眾,遣閩將楊可樑亦賷家書至。成功部整師欲從虎門入援。至靖海,聞二家俱遭難,乃止(子壯字集全,號秋濤,萬曆已末探花,東莞入。守高明六個月,城破,被執不屈,引頸受刑。同時受難刑部主事朱實蓮,字子潔,天啟辛卯舉人;邑庠生黃英元、旻元。家玉字賢子,東莞人,崇禎癸未進士。佟養甲遺巡道張元琳至其家勸薙髮,玉雲帶出見,不允。元琳去,玉遂與師林洊謀起兵破東莞。韓如琰自萬州來會師。成棟至,弘猷戰死,張治、張恂、尹斌咸自縊。玉祖母陳氏、黎氏赴水死。妻彭氏大罵被刃。玉又率龍門眾拔博羅,糧盡眾潰。玉復走十五嶺,集三萬餘人攻增城。成棟往援,揮騎衝突。玉陣亂,死戰,項中三矢,傷一目,赴水死。割其首,顏色不變。其師林洊被執在獄,臨刑吟詩曰:「願續當年李侍郎,遺言謝世報高皇。獨憐一片忠精骨,不死沙場死法場!」張恂宇士和,王子鄉薦。張治字台玉,潮之程鄉人。安弘猷,字叔壯,靈壁人。)
  李成棟奉總督佟養甲令,提師攻桂林。後合平南、定南、清南三藩勁旅,直趨武岡。劉承胤令其弟承祖輔永曆從間道奔靖州。大學士吳炳被執,不屈二。三藩圍武岡?折矢招承胤,胤舉城降。部議以其放永曆西去,殺之。永曆自靖州奔柳州,得何騰蛟、郝永忠、盧鼎兵俱至防禦,始安。佟養甲督兵攻全州,何騰蛟率焦璉、郝永忠、盧鼎合滇師趙印選、胡一清分道夾攻,養甲遁。
  永曆仍還桂林,諸師不和,兵譁爭構釁。成棟偵知,乘虛潛師至北門。式耜守城,騰蛟召諸將合鑿,棟方退師。棟負平粵有功,而恥受制於總督。偶演戲,其妻張氏見而笑焉。張氏係陳子壯之妾,成棟抄某家,見張氏美麗遂娶之。相從年餘,未見歡顏;今日之喜,必有由也。棟詰之,氏曰:「為見臺上威儀,觸目相感。」棟令人取冠服自穿,氏起取鏡照之。棟躍起曰:「真威儀可觀也!」遂萌反念。密屬標兵譁索糧餉,齊集教場,然後請養甲出城撫輯。甲不知是計,同棟行。甫坐下,眾兵鼓噪,同時剪辮,即飛書通粵西。巡撫耿獻忠亦剪辮,江西提督金聲桓同副將王得仁殺童巡撫,剪辮反,應之,共尊永曆朔。聲桓、得仁咸是左良玉部將,李成棟隸高傑標下,且交好,故片紙至卻從。永曆命兵部侍郎萬翔、兵部職方司揭重熙監局鑄印,封成棟惠國公、養甲襄平伯、聲桓豫國公、得仁建武侯、獻忠兩廣總督。成棟遣原翰林院檢討蔡之俊賷表前往桂林,請駕幸粵。永曆下廷臣會議,未定。瞿式耜疏言有云:「駕若東幸,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復之土;而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人心渙取,臣恐不能制也。」遂不果行。之俊還報成棟,棟具疏再請曰:「天下乃太祖之天下。今日光復舊業,何為樂新土?陛下若欲中興,須親統六師,行間指揮,俾諸將土奮勇戮力;四方咸知有君,自當響應。豈可偏安粵西,優游度日,令天下豪傑寒心乎?此臣鰓鯉至計,非冀邀駕之功。」遂令原給事蒙正發,再往南靖請駕。永曆方至肇慶,李成棟率文武跪接如禮。永曆撫成棟背曰:「扶今日中興,全賴卿力,決不吝分茅列土之封。」棟叩首曰:「軍旅之事,毋煩陛下深憂,臣自當竭力前進。第運籌帷喔,策應糧餉,豈可乏人?必須元老方可,講召翟式耜。」永曆允奏,隨加成棟子李元胤為錦衣衛指揮使,提督禁旅。棟復上疏,速當發詔通成功,連兵恢復。召式耜使者三四去,而式耜固辭;且連上五疏乞休,不允。成棟無奈,陛辭回粵,出師。詔至廈門,成功拜接,遂大整軍伍,今芝莞統舟師從虎頭門進。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3

第六卷續

  順冶六年己丑(附稱永曆三年)春三月,成功留黃廷、洪政守浦之羅山嶺,柯宸植陀盤嶺。自統兵馬下詔安,師屯分水關。修書遣楊乾生入潮州,通總兵郝尚久。久乃成棟健將、郝永忠族姪。前因總兵車任重殺惠潮道李光垣、知府凌犀渠、海陽縣桂岳等,橫苟肆虐,百姓怨望,成棟偵知,密令尚久聲言援漳,假道潮州,屯兵城南。時值元旦,尚久輕裘緩帶,從者僅數人,入城拜賀。任重接見,尚失禮益恭,尊為前輩;並陳閩省求救之切,祈為策應,夫役己備,刻即起行。任重許之。尚久見任重不為備,辭出。囑親信於寓所之轉彎抹角,虔禮款散其左右。藏甲兵於內,整部伍於營,約聽炮響,立即搶門。任重果不疑,出城回拜,中計被擒。並其眾,報成棟。棟會總督佟養甲。題為朝叫總兵。凍反,馳封尚久新泰伯,久遲疑觀望。迨乾生賷書至,尚久拒之。成功大怒,率眾欲攻潮洲。值施天福引土著黃海如來見,海說成功:「潮州有備,急則難取。不如旁掠諸邑,以緩其心;然後反擊,一鼓可得。」功從之,分師旁掠。有海澄人陳斌(其掌有人之貳,人渾號為『大巴掌』。曾從永曆於粵東。師敗回海澄,與楊廣不睦,廣率眾圍之。斌負某三歲子於背,外掩以甲,腰插鐵斧,手執大刀,突出殺,至城門,門閉不得出。一手持斧砍門,一手執刀禦眾。眾逼之,斌怒,刀起人傷,人無敢近,碎門逸去,其勇如此)率眾來降,成功授斌為後勁鎮,合擊許龍。時張禮踞達濠、霞美二寨,糧甚足。楊廣、朱堯、唐圭勸功舍龍擊禮,願為鄉導。功於是撤師攻禮。禮聞大隊至,棄二寨走青林,遣人乞降。功允之,授為援剿右鎮。又令黃山為帥,督諸軍從靖海破惠來縣,以汪匯為知縣、正兵鎮盧爵守之。黃山復破黃山寨。成功回揭陽,會鴻逵。聞逵沈死張禮,心甚憐焉;以其無罪遭殺,載其妻子歸安平府中,養之。

  順治七年庚寅(附稱永曆四年)正月,成功至潮陽,知縣常望鳳投降。令洪旭督徵糧餉。和平寨不服徵,遣右先鋒鎮楊才往攻。才破其寨,屠戮無遺。才不日亦暴病死,成功以林勇代領其眾。陳斌引黃亮未來降。
  三月,以施郎為左先鋒鎮、弟顯貴為右先鋒鎮、黃廷為援剿右鎮、王秀奇戎旗鎮、甘煇親丁鎮。
  四月,成功復至揭陽,攻新埠寨。寨長乞輸餉,許之。
  五月,詔安九甲萬禮從施郎招,領眾數千來歸(禮部張要,漳之平和小溪人。崇禎間鄉紳肆虐,百姓苦之;眾謀結同心,以萬為姓,推要為首。時率眾統踞二郡,五月來降。)
  六月,成功引舟師擊蘇利,風逆,反師圍潮州。陳斌燒斷廣濟橋,日夜攻擊。尚久死守,乞救於漳鎮王邦俊。俊亦奉恢復浦、詔檄,隨統大隊騎步至長橋,把守羅山嶺。黃廷、洪政不戰棄城遁。俊安民畢,偵知守盤陀賊眾,據險扼守,不得進。邦俊以騎兵往來誘敵,令副將王之剛從盤龍小路度嶺,又令遊擊張勝由杜潯而過雲霄,合圍攻擊。宸樞分頭迎戰,至炮矢盡,全軍皆沒。邦俊復云、詔,進師黃岡。成功得報,不恨浦、詔之失,大傷宸樞之亡。知救援至,遂退潮陽。黃亮未乘虛同陳拔五、李英等叛攻行營。甘煇迎擊,斬彩父子與拔五等,方定。
  八月,芝鵬至潮陽,說成功取廈門為家。成功曰:「彼船隻倍多,部將老練。取之不得,反結為仇。」芝莞曰:「建國(部鄭彩)遠行,惟聯在廈。邇來橫徵暴斂,民不聊生,取之正當其時。」施郎曰:「徵之末見為是,當設計圖之。」功曰:「試陳可圖之計。」郎曰:「聯乃酒色狂徒,無謀之輩。藩主可領四隻巨艦。揚帆回師,寄泊鼓浪嶼。彼見船少,必無猜疑。其餘者陸續假為商船,或寄泊島美、浯嶼,或寄大擔、白石頭,或從鼓浪嶼轉入崎尾,或直入寄椗廈門港水仙宮前。藩主登岸拜謁,悉從謙恭,然後相機而動。此呂蒙賺荊州之計也。」功曰:「此計甚當!但吾欲善取之,庶免殺兄之名」(彩,聯與成功通譜,故稱兄。)芝莞曰:「不殺之,恐其部卒戀主;不如殺之為是。建成、元古豈非親兄弟乎?」成功點首。選健將五百,令甘煇、施郎、洪政、杜煇四將統之,配船四隻,其餘依計而行。成功於中秋夜舟到鼓浪嶼,聯方宴客於萬石巖,作徹夜歡。次早,成功登岸拜謁,聯尚宿酒未醒。迨起梳櫛畢,出會。成功曰:「師屢敗績,赧顏相見。倘吾兄見憐,以一旅相助,得片士棲身,終不敢忘大德。」聯曰:「吾弟何出此言?軍旅相助,分所當然。」隨留小酌,快談雄劇,終日無倦。成功辭出,見聯不為備,密令諸船陸續進港,與聯艦比目且約部署,聽炮為號,爭先過船。成功設酒於虎坑巖還禮,聯即赴席。是日投壺角勝,酣暢倍常,至戌刻,方掌燈回。途吹牛山塘,杜煇等伏起刺聯,取其首級匿之,飛報成功。功於巖頂放炮,郎勒兵入城。佯搥胸頓足曰:「誰殺吾兄?仇不共戴!」哭甚悲哀。令兵守聯與彩宅門,云:「非吾令不許擅入!」出示曉諭,有人報說者,賞千金。並即安民,市井無駕。其諸將船業為施郎、洪政、甘煇等所困。知聯死,陳俸、藍衍、吳豪等咸歸焉。繼而彩將楊朝棟、王勝、楊權、蔡新等率全隊舟師來降。功以棟為義武鎮,勝為水師統總。舊將藍登來見,授為援剿後鎮。又遣洪政持書折矢出招鄭彩。當彩欲行時,曾囑聯曰:「國姓航船來住,宜備之!」聯曰:「少年乳臭,虛名而已,何足介意?」彩曰:「弟言謬矣,切不可以少年輕之,細觀調兵,甚有經濟。」聯掀髯大噱曰:「吾兄行兵半世,何作此儒想?兵船糧餉,勝彼十倍,彼安敢正視?」彩曰:「『饑虎不可為鄰』,吾提師遠出,弟當留心防範,切不可以為戲!」迨至接聯被殺之報,嘆曰:「是吾之咎,托非人也!」迨洪政至,彩曰:「吾年老氣衰,細觀諸子弟,能繼志業,大木耳(大木成功弟子。)吾願全師解付。」令弟斌同政回廈覆命,成功大悅,遣官往接。及相見,歡愛如初。言及聯事,成功大慟。彩將兵船悉交成功。功見彩誠實,永無猜疑,待之甚厚。卒於廈門。
  蘇利偵知功航船回廈,率眾攻破惠來。守將盧爵戰死,知縣汪匯不屈自刎。成功差洪政招閩安、銅山、南澳諸島,咸聽約束。功以輔明侯林察為左軍、閩安侯周瑞為右軍、定西侯張明振為前軍、平彝侯周鶴芝為後軍,自為中軍元帥,用蔡福為內司中軍鎮。每軍大小船一百號,凡有原鎮各分隸之。泉州人馮澄世(字亨臣,隆武舉人,有機略)、潘庚鍾(字道宣,壬午舉人,善謀策)、紀舉國(壬午舉人,同安人)、林俞卿(武舉人,漳州人)、林奇昌(隆武學人)、蔡鳴雷(晉江入,庠生)、諸葛倬(字士年,隆武恩貢)、蔣德璟(薦授翰林待詔,遷光祿寺少卿)、薛聯貴(字忠達,乙西舉人,廣東潮州海陽縣人,後投誠任江西糧道)、鄭擎柱(丁卯舉人,後投誠)、鄧會(福州人,後投誠,授太原知府)等為參軍。整備操演,以俟進取。忽黃文從廣西間道賷永曆詔至。因何騰蛟攻長沙,命馬進忠由益陽出,為李赤心所殺。騰蛟不屈死。又南昌破,王得仁伏誅,金聲桓赴水死。守贛將高進庫為前導,直趨信豐。諸將勸李成棟且退師,棟不允。相持,會久雨,多叛去。棟憤甚,命酒,痛飲大醉。水漲甚,左右挽之上馬。馬失足,人馬俱沈。三日水退,棟立泥中,始知其死。杜永和舉全粵投誠,廣西危迫,召成功舟師從虎門入,李定國督騎步兵由三水出合攻。成功謝恩畢,用原總兵黃斌卿將黃大振為援剿前鎮,守海壇;撥水師阮引、何德、陸師藍登等屬芝鵬,鎮守廈門;自率諸鎮,配船百餘號,南下勤王。
  十一月,至潮陽。時施郎與陳斌不睦,功因未進師。有首黃海如通尚可喜,成功遣林習山襲殺之,宥其餘黨,分配各鎮,一時乃安。

  順治八年辛卯(附稱永曆五年)正月,成功舟師回南澳。以蕭拱宸為中衝鎮,沈親為護衛右鎮。令洪政、施邸、陳壎、鄭文星等回廈門。
  二月,成功引舟師至白沙湖,遇暴風。收入鹽州港。擢蔡進福為內司水師鎮,旋舉為水師右鎮。
  三月,至大星所,殺敗惠州援兵,攻其域,下之。時福建巡撫張學聖按泉郡,偵知成功往粵束,立咨駐泉中路總兵馬得功,統兵乘虛襲廈門。得功隨統轄騎兵,先從五通渡過。水師鎮阮引不戰而遁。芝莞聞報,席捲珍寶,棄城下船。島中鼎沸,成功妻董氏懷神主出,步行海濱,見船仔招之曰:「我董夫人也!」舵工林禮泊岸,背夫人落船。夫人曰:「那隻船是莞爺的?」禮指以重載者是。夫人令泊其船。芝莞見夫人,忙請曰:「此戰艦也,不便居。請夫人到家眷船中,有人伏伺。」夫人知此船係芝莞積藏,識破機關;乃曰:「媳婦喜乘此船。今戰徵時侯,非此不可」,莞再三相強,夫人坐而不動,得功領五百餘騎往來馳騁,百姓奔竄石洞。原閣部曾櫻,人勸其出遁。櫻笑曰:「吾今日猶得正命清波,幸也!遁何處?」自縊死(曾櫻字二雲,江西人,丙辰進士。隆武亡,依成功。門人阮文錫、陳恭以僧龕抬下船,至金門王槐家收殮。)
  張學聖與興泉道黃澍、原同安縣張效齡督大隊至,適潮大漲,遂登五通山。一望波濤萬頃,而島嶼孤懸海外,險地也。顧譁澍曰:「此乃絕地,我若過去,船隻不繼,緩急豈能飛渡?實用兵之忌」即下山,引師返。得功知後軍已退,不敢坐鎮,走實當港,遇鄭鴻逵將楊杼素、吳渤與戰。得功奮勇,射死吳渤,杼素不敢迫。施郎聞知,率陳壎、鄭文星等從廈門港登岸追趕至,得功戰少怯。計窮,遣人駕小船見鴻逵曰:「雖彼此間隔,各盡其職;然亦無時不懸念公也。今得功奉令過島,未曾擾一草一木。奈欲退無舟可渡,得功必死於此。得功死;分所當然;,但恐此島人民萬不能全耳。且公兄在京,眷口在安平,其能安乎?不如寬得功片刻,假渡而歸。一舉兩得,得功幸甚,即公亦幸甚。乞熟思之!」鴻逵動昔日之情,亦以為然,放鬆高崎守,假漁船數隻,渡得功回泉(鴻逵初除天津撫院鄭宗周坐營,轉隸都督孫應龍麾下。登萊之役,應龍失機,逮繫天津獄;復與大同巡撫張廷拱同事。未幾,與芝龍平紅毛功,勳蔭錦衣衛掌刑千戶。繼昔指揮使。癸未,授登州副將。甲申正月,曾應遴薦副將鄭鴻逵緩急可用;詔益兵三千,命鴻逵鎮守南贛。至弘光嗣位南京,檄守彩石磯,以右軍都督掛鎮海將軍印。時得功為標下守備。)
  當得功渡廈時,都督鄭德、副將周王臣坐快哨,飛奔大星報成功。功即率大隊舟師於四月初一日到廈門,計得功已去五日矣。成功大憤鴻逵賣情,令一應鎮將下許赴鴻逵衙署,逵遂移師出屯金門之白沙。成功親歷各要口,親祭閣部會櫻。改廈門為思明州,以鄭擎柱為思明知州。督民去築炮臺數處,撥勁旅防守。將董氏所乘芝莞船積櫚金銀,搬充軍餉。
  初十日,成功大會文武,議廈門芽罪。賞施郎銀二百兩,陳壎、鄭文星銀各一百兩。芝莞以失機論罪當斬。莞欲辯;而成功已冠帶請旨,出隆武所賜尚方劍,斬莞示眾。諸將悚然。頃獻首階下,功令懸之街三日,方許收葬。並有「本藩鐵面無情。爾諸勳臣鎮將,各宜努力。苟不前進怯敵,本藩自有國法在;雖期服之親,亦難有之。」諭阮引、何德各綑責五十,藍登姑寬其罪立功。吳勃遣知州致祭,厚恤其家。於是眾軍股慄,無敢犯。
  鴻逵在金門,見成功舉動威嚴,執法無私,亦將船隻悉付之。擇白沙地方築寨,廣構亭沼,藝植花木,額曰『華覺』;笙歌唱娛(後患足疾。至丙申,王進功攻白沙寨,成功令芝豹往救,進功退。功移鴻逵居金門。)成功見鴻逵謝權歸隱,擢萬禮為前衝鎮,陳朝為後衝鎮,洪旭守廈門,族兄泰守金門,季叔芝豹同施天福守安坪,張進代李壽守銅山;陳霸守南澳,拒南洋許龍、碣石蘇利(蘇利,粵之饒平東界人,流落海豐時,有閩之同安人蘇秦,渾號『大日公』,標掠海上。利與碣石衛民構釁;爭殺不休。民潛出海外請秦為援。秦糾黨飛船而入,合民擊利。利敗,秦遂人碣石。利依秦為裨將,所戰必勝。秦喜利同姓,益親信重。秦偶沾疾,利刺秦自代:明末『五虎亂潮』之一也。後雖投誠,心懷不軌。迨奉旨遷移入內地,利不遵,遂反;為平南王尚可喜用參將高亮福、守備高亮禎兄弟為前鋒,一戰而滅。考之碣石衛舊誌,花都司有記曰:「衛地二十五步,有強龍入海,必有隗囂、公孫述輩踞此二十秋。」計利興滅足二十載,時日無多寡,其應驗如此。亮福字玄素、亮禎字履初,海豐赤坡人。玄素當明季之時,潮民苦於縉紳,眾共舉劉公顯為首,玄素其次也。餘馬茂素、黃文錦、魯瑞、演義、呂雲璧、傅君禎、曾十千等,為九軍。玄素投誠,授參將。許龍潮之澄海人,亦明末『五虎亂潮』之一,踞南洋橫行無忌。後投誠。迨遷移,奉旨入京,官內大臣。)
  五月,成功見佈置得宜,將師移於金門之後浦,操演陣伍,整頓船隻,以俟興師。
  七月,太監劉九皐賷永曆詔航海至,成功跪接。宣讀請安畢,詢帝行在,方知駐蹕潯州。九皐又說:「去歲曹志建戰敗,新虎關失守;馬進忠又戰敗於瓜裡,師退武岡州,桂林大震。督師於元華、滇鎮趙邦選、胡一清、焦璉在平樂,懷私情,按兵不前,以致全州不能守,嚴關亦失。十月,寧遠伯王永祚與胡一清俱乏餉,入桂林,榕江一帶咸室壁。留守瞿式耜,命趙邦選出城禦敵,選不遵,再促之,挈家去。楊國棟、馬賽麟出小路,兵潰,一清亦奔竄。獨式耜危坐署中,總兵戚良勳率五騎至,勸式耜速出,再圖後舉,耜不允;曰:「汝去!汝去!我去不過多活幾日。自古及今誰不死?」揮良勳出。總督張同敝亦自靈州逃回,聞城空?惟留守在,入見式耜,曰:「將奈何?」耜應以「封疆之臣,當死封疆,子無留守責;蓋去諸!」同敝願同死。耜回顧左右,惟一老兵而已。令老兵於城上召中軍徐高入,將劾印付之,令馳行在。遂張燈取酒,相向而飲。天微曙,數騎至,執耜與同敝去見定南王孔有德。德舉手問:「誰是瞿老先生?」耜曰:「余是也。欲何為?城既陷,惟求一死。」德曰:「吾斷不殺忠臣,先生何自苦?」耜曰:「天朝大臣,豈你所可說乎?」,德曰:「本藩亦先聖苗裔,天命所在,豈有逆乎?」同敝厲聲曰:「你不過毛文龍下走耳,毋辱先聖!」德大怒,喝左右稱之。耜曰:「此官詹司馬張同敞,不可辱!」德笑而釋之,還其衣冠。二人堅講死,德令暫出別居,遣官勸之薙髮,二人不屈。又令為僧;曰:「為僧乃薙髮之漸。髮短命長,不為也。」絕粒。十一月十七日,受刑(給事中金堡已為僧,僧名『金釋』。上書定南王,請葬瞿式耜、張同敞。吳江楊藝,為具衣寇葬於北郊之原。)帝聞報,自梧州趨潯州。陳邦傳謀劫駕,帝遂冒雨而走,諸臣在後,多被劫掠。至南陵,從行者惟嚴起恆、王化澄、馬吉翔、龐天壽等。並議調孫可望、李定國,合師恢復。因此特差九皐從龍門渡海,來求藩主,督全師從虎門而入,攻粵東,以分其勢。」成功曰:「君父有厄,焉敢坐視?」郎擇日整舟師行。甫趨過粵之表裡,遇颱風,船各飄散。成功收入潮陽港。篷索損壞,不果行,回師金門後浦。
  左先鋒施郎從將曾德犯法當死,脫逃賂匿成功左右,郎偵擒之。功馳令勿殺。郎曰:「法者非郎敢私,犯法安能逃?使藩主自徇某法,則國亂矣。」促令殺之。但持令者乃德摯友,回而不述執法前言,徒詭說「爾欲以藩令脅吾,面叱殺之」之語。成功大怒。次日,傳諸將入船,令右先鋒黃廷收郎,並父大宣、弟顯貴,交林習山守於巨艦。習山令副將吳芳看之。是晚有到船訪郎者。曰:「命不保矣,隨登岸去。」郎急謂顯貴曰;「危在旦夕,兄弟豈可俱斃?弟年壯,速當計脫!」貴曰:「兄雄略勝弟十倍。且我有子,兄尚無嗣才吾與父當之,兄急行,勿多語,恐有漏洩。」郎起,佯喜語吳芳曰:「吾以藩主欲殺我,誰知欲令我備鎧甲。此易事也。」取酒與芳歡飲畢,懇芳曰:「伴我登岸,往見當事。」芳見郎舉動雀躍,又以父與弟在船,遂信焉。令人隨之登岸。郎曰:「大路恐遇人不便,由小徑行。」芳之隨者是之。至草仔垵,郎出鐵錐錐死芳之伴者三人,走匿曾厝坡石洞中。是晚,成功聞報大怒,綑林習山欲殺。拘吳芳妻子,令芳偵尋贖罪。二十一日出令,收大宣、顯貴,斬之。嚴禁船隻,曉諭搜索。郎匿數日,飢餓難當,乘昏,奔其部屬左營蘇茂署(時茂頂郎左先鋒鎮缺),茂方晚食。郎見激之曰:「聞藩主千金高爵購我,細思賢弟與我最厚,特來相尋,免被他人邀功。」茂曰:「茂雖不肖,豈肯賣鎮主以求榮乎?且公投生非投死也。茂雖死亦不肯為,公幸勿疑!」飭守門者秘勿揚,隨飲郎,藏之。次夜,令心腹備小船載郎去安平,投施天福依芝豹,求為排解。俄而成功知,往召,郎已逸內地。成功得回報,憤其叔父市恩放郎(郎於順治四年依成功,至逃,共住四年耳。)
  五月;成功擢戎旗中協林勝為援剿右鎮。整大隊,領中提督甘煇,左先鋒鎮蘇茂,中衝鎮藍登、宣毅左鎮杜煇、援剿後鎮陳魁、左衝鎮郭義、右衝鎮蔡祿,後衝鎮林明、前衝鎮統領余新、奇兵鎮楊祖、智武鎮藍衍等,從南溪登岸。漳州總兵王邦俊率騎兵一千,步兵二千,列陣於磁灶以待。杜煇、藍登奮勇奪先,卒眾用籐牌厝抵箭迎敵。騎兵不能勝,矢將盡,少卻。余新、楊祖出左。蔡祿、陳魁出右,合擊。邦俊勢孤,遂潰,入城堅閉不出。
  六月,成功回廈。舊將黃興投見,授興中權鎮。平和人黃梧來歸,即授副將。以監督陳六御為北鎮,管騎兵。
  九月,成功復率眾入攻漳浦。王邦俊來援,被甘煇所敗,追至馬口始收軍。提督楊名高接王邦俊『海逆猖獗』報,統興、泉各鎮營進剿。成功偵知,令藍衍、杜煇為先鋒,以蘇茂、郭義私過小盈嶺之左埋伏,楊祖、蔡祿銜枚伏於小額嶺之右,聽號炮三聲,各抄出夾攻,使彼首尾受敵。又令甘煇、余新為監陣接獲,陳魁、黃梧為救援。自領林明、劉巧、林勝等,登山頂觀戰。名高知成功兵屯小盈嶺,即以騎兵五百為先鋒,分步兵三千為二隊以應之;又以騎兵六百作二隊,為左右救援;自領騎步三千迎戰。時冬十一月,天氣嚴寒,名高謂諸將曰:「海賊赤腳,可乘今日凍慄擊之。」遂進,遇於嶺下,兩相交鋒,勝負未分。成功令林明發炮。明連發三炮,而楊祖沖出。高分兵接禦,蘇茂、郭義從後抄殺。高隊大亂,死者甚多。名高退同泉州。
  十二月,成功乘勝旁掠諸縣。漳浦守將楊世德、陳堯策(字邦纘,係功之舊將)獻城投降。授世德英兵鎮,堯策護衛前鎮。林其昌為漳浦知縣。成功見士卒繁多,地方窄狹,以器械末備、糧餉不足為愛,遂與參軍等潘庚鍾、馮澄世、蔡嗚雷、林俞卿共會議。澄世曰:「方今糧餉充足,鉛銅廣多,莫如日本,故日本每垂涎中國。前者翁太夫人國王既認為女,則其意厚。與之通好,彼必從。藩主何不修書,竟以甥禮自待,國王必大喜,且借彼地彼糧以濟吾用。然後下販呂宋、暹羅、交趾等國,源源不絕,則糧餉足而進取易矣。」成功是之。令兄泰造大艦,洪旭佐之(旭字念盡,同安人。)以甥禮遣使通好日本?國王果大悅,相助鉛銅;令官協理,鑄銅熕、永曆錢、盔甲、器械等物。以原縣戶椽黃愷(號龍劍,有口辯材能)為徵餉官,以督徵泉、漳、福、興沿海地方,以資軍餉。阮駿、阮美自舟山來歸,令原船聽用。海澄守將郝文興遣人密款於成功。功允之,授興前衝鎮。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3

第七卷     困漳州金礪解圍 逃舟山魯王入海



  順治九年壬辰(附稱永曆六年)春正月初二日,成功乘潮大漲,航船直抵中權關。郝文興迎成功入城安民,以黃維璟知海澄縣事。有同安浯州人周全斌投謁(斌刀筆吏,有文武才。浯州,金門別號),功問恢復進兵策。斌對曰:「若以大勢論之,藩主志在勤王,必當先通廣西、達行在,會孫可望、李定國師,連䑸粵東,出江西,從洞庭直取江南,是為上策。奈金聲桓、李成棟已沒,廣州新破,是粵西之路未得即通,徙自勞也。今且固守各島:上踞舟山,以分北來之勢;下守南澳,以遏南邊之侵,與販洋道,以足糧餉。然後舉兵取漳、泉,以為基業。陸由汀郡而進,水從福、興而入,則八閩可得矣。」功大悅曰:「此誠妙論!」授全斌房宿鎖。初十日,功遣各鎮從江東入玫長泰。王邦俊率兵援之,相遇於溪西,俊失利。二十三日,俊復來援,敗回。
  二月初三日,功督令攻城,遊兵鎮吳世珍奮勇先登,被炮打死,城不得下。成功密遣火器鎮何明鑿地道擊之。甫開鑿,報總督陳錦提兵至。
  三月初七日,功移營江東。初十日,錦師札牛蹄山,相去僅五里。錦欲進兵,提標右營遊繫張玉諫曰:「海賊國姓,少年英勇,詭計甚多。現札江東,未可徒進。且跼守於此,遣人密通漳鎮,另調一旅,由長泰小路出,從中沖出,使彼首尾不顧。」錦喝曰:「皆是爾這班怕死的,虛糜君祿,養成禍胎。這樣蝥賊,何足掛齒?本部院前在小盈嶺一鼓破之。本該割爾頭以敞慢戰之罪;姑念用人,暫且記罪。如若再犯,決難輕恕!」錦實狃於同安之勝,不以成功為意(陳錦曾同佟鼐、李率泰為三大人,督提督趙國祚攻邱縉於小盈嶺復同安縣有功,是以擢福建總督。)
  十三日,錦率諸軍沖營逼戰。功令蘇茂、林勝迎敵,杜煇、吳豪旁出合擊。錦軍大亂,退劄於同安之鳳尾山。羞態憤怒,偶食不如意,大鞭撻其奴庫成棟。棟恨,夜攜匕首刺錦,割其首級,潛奔獻成功。功佯喜厚賞之。次日,會文武,令收棟。棟稱「無罪。」功曰:「爾殺主求榮,天下之大罪人也。本藩決不用此不義罪人。」令斬首示眾(有記錦於七月,誤也。)長泰守將李清聞錦失利被刺,十八夜棄城遁。功入城安民,以馮澄世為知縣。擢黃廷為前提督,黃山為後提督。
  四月,成功督大隊出圍漳州,劄南院。凡各縣錢糧,徵解軍前。陳錦當被庫成棟刺死,將首級盜去,次早方覺,追之不及。眾軍無主,各星散回汛。撫提會題,又得漳州緊報,隨馳調浙鎮馬逢知(原名進寶,渾號金衢馬)率兵援漳。成功會諸將集議。甘煇曰:「逢知至,煇願領兵禦之。」功曰:「不然。凡行兵之道,豈可全恃男力?當明彼此之情。今陳錦新喪,提調無人,撫提以素稱饒勇之逢知,著其前來,必以一當百。勿戰,縱之入城,然後圍之。城內多添人馬,糧食易竭。外調既遲,內勢窘促,破之必矣。」諸將拜服。即馳令「自萬鬆關以及龍江一帶,悉撤避。援兵至,勿阻他。但揚威而已,縱之入城。」逢知果恃勇猛,率精銳馬騎一千、步卒三千,飛馳至灌口、深青地方,無人敢敵,悉避之。待欲安營,忽四面搖旗吶喊,似逼戰狀,終夜如是,兵馬不敢卸甲。後路漫山徧野,連營屯劄;惟有往漳一路無阻。甘煇前來邀戰,逢知因一夜不寧,人馬咸倦,不敢戀戰,且敵且退,走入漳城。成功襲其後,仍將城圍困。馬逢知退入城,養精銳數日,領所帶精騎,開東門,直沖成功營壘。功令陳勝、陳斌、蘇茂、瀟泗四將迎戰,自領甘煇、周全斌,陳堯策、郝文興等四面雲梯臨城。逢知無心戀戰,棄陣回衙。邦俊出兵接應,死傷甚多;而外援遂絕,勢益危蹙。成功百計攻擊,晝夜不絕。逢知、邦俊悉力堵禦,功不能克。巡撫宜永貴先接塘報,屢稱馬逢知所向無敵,統兵入漳,以為圍解。迨後羽檄踵至,知成功用賺兵計,賺逢知入城,連逢知俱圍在內,攻打甚急。永貴遂集船二百餘號,傚擊魏救韓法,出攻廈門。功令甘煇為帥,督水師禦之。相遇於崇武,煇大勝,報捷。成功急攻城,逢知虞內變,將所帶之兵雜守陴堵,隨壞隨築。功屢犯,損傷甚多,而計亦拙。
  八月,時值秋霖,張名振獻計曰:「離城三十里有鎮門者,兩山夾岸,可將木石塞滿,激水灌城。」功曰:「此計誠妙。」今甘煇、周全斌、陳堯策、陳斌等,督諸鎮監攻四門。自領張名振、黃廷、黃山、蕭泗等至鎮門,令兵士將大木於象鼻列柵過獅頭(漳城有獅、象把水口),用壞船裝石,沈水堆塞。奈溪流澎研,終不能蓄水,塞此崩彼,徒費眾力,百姓遭苦。但城內人民繁眾,蓄積無備,客主之兵既多,倉廩之儲告匱,遂奪民食,至不敢舉煙。徐而各戶斷粒,金珠寶玩,賤如瓦礫;紙皮樹葉,尋取殆盡,弱肉強食,死亡塞戶。獨有一家,見城被圍,不能脫出,虞有奪食,將所剩米舂粉,做成塊,曬乾,疊起,外抹以泥。俟更深人靜,邏卒巡更過後,私敲一塊,煮爛如糊食之,得保焉。文有公姑餓甚,欲殺其媳食。媳知,逃歸母家。其父母間以歸之故,女述公姑意。父母曰:「吾生汝,且不得食,反與彼食?」隨殺其女食之。
  九月,固山金礪奉命入閩,會新任總督劉清泰統滿漢宮兵馳救漳圍。礪屯同安與諸將議曰:「成功行兵有法。若以大隊齊進,恐墜術中。當分一旅,由小路出長泰,將步卒為先鋒,從中殺出。吾統騎兵從大路攻擊。彼師已老,能略挫其銳氣,則勢如破竹矣。此圍可解。」諸將服其論,依計而行。成功知金礪領兵至,攻愈急。令周全斌為帥,督蘇茂、吳豪、黃梧、楊祥等鎮前去禦敵。相遇於龍江之東。吳豪、黃梧首先沖陣砍殺,全斌率諸鎮應之。忽左右騎兵出,箭如雨下。全斌分兵而禦。正酣戰間,流星馬飛報,有兵暗渡長泰小路,抄出江東矣。斌驚為其所截,急鳴金收軍。礪飛捲而追,斌退陣亂,橋關悉為礪奪。成功知全賦敗,即令甘煇、陳堯策、楊祖、瀟酒等守關踞橋。甫至瑞香亭,接全斌軍,雲關已失,煇不敢前,急報成功。功傳令撤圍,煇殿後,屯古縣(離漳三十里〔乙本作二十餘里〕,皆鄭姓所居。)金礪入城,見殘黎餓莩,令守道周亮工(字櫟園,江南進士)發府縣倉米,煮粥賑濟。但餓死者十有其三;而就賑者下嚥立斃,又十有其七。枕籍街衢,橫列闆巷,發收骸骨,計有七十三萬餘眾,瘞三大穴:一碑『同歸所』、一碑『萬安所』、一碑『萬公所』。其收不盡、落溝陷穽及自埋者,不可勝計。
  金礪休息數日,與馬逢知、王邦俊議曰:「郡圍雖解,而海賊現在古縣,尚有覬覦之心。倘再率眾由三叉河截踞江東橋,一隊從赤嶺港登岸,豈不復加前轍乎?當急除之,以復海澄。公宿將,與士卒同甘苦,仍守城池。俟吾統一旅之師破之。」逢知曰:「公妙算宜速行,莫使餘灰復燃。」
  十月初三日,金礪督騎兵作三隊而進。成功令提督黃山領右先鋒鎮廖敬、護衛右鎮洪承寵、禮武鎮陳俸、親丁鎮郭廷等,率火攻迎之。是早西北風,凡火筒、噴筒、鳥鎗、營炮,其煙被風回反陣中,軍士一時眼迷。礪乘勢沖殺,諸軍皆沒;非煇與廷力禦,幾無遺類。成功退屯海澄,仍以郝文興、王秀奇二將守之。成功出廈門,金礪同漳郡報捷。

  順治十年癸已(附稱永曆七年)三月,成功遣張名振率水師船二百餘號北上,陳煇等為援。
  四月,金礪奉部文取海澄,劉清泰調水師出福、興二港合攻。成功令林察、周瑞、周鶴芝、阮駿、黃大振等前往海壇迎敵。察船泊湄州,遇颱風飄入興化港,被擒。二十八日,金礪全師出,紮祖山頭。郝文興飛報成功。功率大隊於五月初一日至海澄。令王秀奇、郝文興、陳堯策、萬禮分守鎮遠寨;甘煇、黃廷守關帝廟木柵,連接相應。就天姬官起將臺,親登觀兵督戰。初三日,金礪率騎步數萬,連營與天姬官相對,安火炮數百門,日夜攻擊不絕。木柵倒壞,土卒損傷。後勁鎮陳魁、後衝鎮葉章請成功令領兵沖營,功許之。初五月辰刻,魁等乘炮煙沖出。被金礪伏騎齊起,葉章奮勇沖擊,戰死。陳魁箭傷,全軍受困。甘煇、黃廷望見,急開柵,突圍救回。功令魁出載廈門醫治,以楊正暫統其軍。擢周全斌為後勁鎮。初八日,金礪督眾攻營壘,炮聲振天,城垣隨壞隨築。成功坐將臺,張蓋指揮。礪望見,令炮對臺齊攻。諸將見炮如雨點,勸功下臺。功曰:「炮避吾,吾豈避炮?」又勸功去蓋,功亦不允。甘煇情急,親掖功下。甫離臺數層,而座已被炮碎矣。礪欲攻城,悉為鎮遠寨所援。議不擊鎮遠,其城終難攻。隨往取鎮遠,王秀奇等死拒之。短牆皆陷如平地,士卒無可容身,奇令掘地窩藏之。功乘夜遣火器鎮何明率洪善等,將河溝邊盡掘地道,埋火藥,留藥心於外以待。礪將老弱者率民夫為勢攻擊;別選精勇二隊飽食,乘五鼓,聽營中號炮三聲,齊攻填濠,緣城扳柵。成功令按兵守禦,忽礪營運發三炮,郝文興請曰:「是欲臨城!」功不信。王秀奇曰:「果是號約,宜防備之!」甫傳令,而喊聲蟲雷,雲集風擁,填平溝壕,齊倚登城,文興、秀奇、堯策、全斌等勒兵執斧木棍火桶火箭交擊,凡爭先登者,悉死城下柵邊。礪督後者再登時,東方將白。功令放地道,一聲霹靂,燒死無數。礪方退,又遇蘇茂、甘煇等截殺。礪弗敢停鞭,領師回漳郡。自是,海澄功守益固。十五日,成功回廈門,大賞有功將士:以甘煇為第一。
  六月,監督池士紳奉成功令,以蠟丸賷帛疏,由陸路詣廣西行在,報『殺陳錦、敗楊名高』捷;回同兵部侍郎萬年芳(江西人,崇禎兵部左侍郎)賷永曆詔至,晉封成功漳國公。功受封畢,仍遣士紳與年芳從海道進謝表,並請諸將會議恢復。功令馮澄世督修海澄城炮臺濠溝,以便出師。
  七月,固山金礪回京。成功率船犯海澄,用土人楊廣為鄉導,攻烏丁垻。寨主陳鐵虎者善用兵,寨又堅固。功督諸將用力填壕,為飛彈傷足,遂退師。出港口見海水紅光閃爍,有大熕二門浮起。功急令撈之,名之曰「龍熕」;以副將楊廷統五百人翊衛。
  八月,功屯揭陽。洪旭遣員報其父芝龍差李德來報,封「海澄公」勸其歸降。成功回廈。
  九月,潮州總兵郝尚久差心腹將楊清時至廈門請救。成功惡其前至潮州通伊叔南家侯郝永忠,欲令其會師接李成棟,而尚久不從,致矢機會。今一旦無故而殺道府,計窮請救,意不欲援。周全斌請曰:「倡義原當納降。雖尚久有前日之拒,今已悔過來歸,若不往救,恐失大下勤王之心。」功令陳六御為帥,統楊祥、江龍、黃梧、蕭泗、吳豪等鎮先入揭陽港,自督大隊繼進。但郝尚久自恃殺車任重有功鎮潮,而肆行無忌,百姓苦之(按順治六年,潮州總兵車任重殺惠潮道李光垣、知府凌犀渠並海陽縣桂岳等,橫虐百姓,李成棟遣尚久用計殺之。)惠潮道沈時、潮州知府薛信辰見其凌剝妄為,每事與抗,久心憤甚。迨報劉伯祿代之,尚久集諸將議曰:「本鎮屢建奇功,而守比城。前者國姓來通,本鎮若稍易念,則全粵去矣。今日太平,文官欺悔我們。況本鎮世受國恩,永曆現在廣西,舉義以應,豈不垂名萬世?」諸將唯唯,毋敢逆者。於三月十五日執沈時、薛信辰剪辮,會黃錦、鄒鋈、梁猶龍等,奉永曆朔,稱新泰伯,踞潮屬各縣。惟吳大奇、許龍(龍,潮之澄海人,據南陽,橫行無忌,後投誠,奉旨入京,為內大臣)各治兵不附之(黃錦字綱奄,壬辰進士,南京禮部尚書。鋈字□□,辛未進士,官拜襄陽知府。猶龍字臨海,戊辰進士,福建參謀。俱潮州府人。)奉旨,以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總兵劉伯祿、郭虎。班志等合剿。尚久偵知,虞城中有變,大興土木之工,於北之金山城頂再築一寨,高聳堅固。中挖兩井,深百丈,源通韓溪,可飲萬人不竭。又起蓋倉庫,堆積糧餉、薪炭、食物諸類,以作永遠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調高,雷、廉、韶以及南雄、肇慶等營暨饒平總兵吳大奇(奇宇葛如,福建汀州人,海陽籍。明末踞大埔、程鄉、饒平等處。亦「五虎亂潮」之一也。後投誠,援饒平總兵,平潮有功,掛印加少傅銜)、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合圍潮州。尚久見圍緊援絕,惑信巫術。而巫者每降神語:「自當祐庇。」會天雨暴漲,尚久處灌城,請於巫。巫者降神:「當用大鐵鎖數百觔鎖蛟龍,則安。」尚久立令製造鐵索。巫曰:「神退。」諸巫讓之曰:「何事不可言,而言此險語?汝當自下海,勿累他人?」鐵索成,尚久嗚鑼擊鼓,與諸巫送前巫者沈之江。頃而起,尚久見,令人救之,僥倖不死,愈深信惑,遂疏提防。親信領旗王安邦見尚久昏迷邪術,不親軍旅,忖其必敗,密遣人投降,約書悉投南門外關帝君袍柚裡,各以瞭哨往來相通。十一日,可再督兵放城。夜二更,從西南角雲梯上城,城中大亂。尚久知城破,急抽兵入寨。而大隊突至,門弗及閉。情急跳井,其子堯亦隨之下,潮州平。陳六御舟師甫至南澳,聞潮已破,不敢進援而還。
  十月,原浙江監國魯王逃舟山,閣部熊汝霖與建國公鄭彩輔之。迨汝霖死,彩解權,周瑞等悉歸成功,兵微船少,而浙江舟師又出,張定國糾眾與禦,大敗。吏部尚書張肯堂,巡按朱天祐死之。魯王不敢守,與瀘溪、寧靖王及益王孫等航船至廈,遣黃門通知成功,成功集馮澄性、潘庚鍾、林俞卿、鄭肇柱、薛聯桂,鄧會諸參軍議接魯王禮。庚鍾曰:「魯王雖曾監國浙右,而藩主現奉正朔,均臣也,未可以監國言。」成功曰:「此是朝綱。且論今日相見之禮。」庚鍾曰:「相見不過賓主。」成功曰:「不然,若以爵位論之,魯王尊也;況經監國。若用賓主禮,是輕之。輕之,是綱紀紊亂矣。吾當以宗人府府正之禮見之,則含祖訓,於禮兩全。」諸參軍拜服其論,成功堅宗入府府正旗,請魯王相見,各安慰敘情。出,隨給尾請住,月送俸薪。又有鄉紳王忠孝(字愧兩,泉之惠安人,戊辰進士。初除戶部生事。至弘光,授紹興知府,擢副都御史。隆武陞兵部侍郎,總督軍務,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後依成功。至丁未歲,卒於臺灣)、張正聲(戊戌進士,泉之同安人,官兵部職方清吏司)、郭貞一(庚辰進士,泉之同安人,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謝元汴(字途野,癸未進士,粵之潮州揭陽縣人。永曆授為兵部給事中,尋削髮為僧)、辜朝薦(字在公,粵之潮州揭陽縣人,戊辰進士。崇禎朝,官兵科給事中。後依成功,至甲辰年卒於臺灣)、許璟(字得璟,戊辰進士,興化府入,官潮廣參議。依成功,卒於廈門)、唐額悅(興化仙遊人,壬辰進土,官尚書,以長女孫妻功長子經。後依成功,卒於廈門)、張煌言(字玄著,浙江鄞縣入,壬午進士)、李茂春(字正青,漳州龍溪縣人,隆武學人,後依成功,卒於臺灣),蔡國光(字觀之,同安人,甲辰進士)、林蘭友(仙遊人,辛未進士,官副都御史。)許吉璟(泉州人,癸未進士)、萬年英(薦漳浦縣生員劉玉龍有才學經濟,成功用之),其安插供給,與諸宗室禮同,悉以前輩重之,軍國事輙咨間焉。
  成功遣李德回京,惟囑復以「不聽吾言,致有今日。然既誤之於前,本藩豈有明知故蹈,再誤於後乎?」德不敢復稟,遂行。功令甘煇督率諸鎮下粵之揭陽,以措兵餉,以足兵食。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3

第八卷     國軒合謀歸鄭藩 甘煇用火破仙遊



  順治十一年甲午(附稱永曆八年)正月,成功因李德述其父芝龍所屬「如未投誠,先獻監國魯王」之故,乃令楊致護送魯王,從海道詣廣西路路陛見以避之。王躊躇不欲行,功強之再四,王始揚帆。至海表遇風,回居南澳。
  二月,芝龍復遣李德同鄭、賢二使齋『海澄公』印敕來閩招撫。總督劉清泰亦致書成功,其略云:「幸一時曠蕩之恩,出自宸聰懷柔之略,真千載一時矣。今大勢所在,不待智者而決。川、湖之捷屢奏,兩粵之叛盡歸。近而舟山遁跡,遠而全姜覆車,徒有荊棘在。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懸海外,縱使樓櫓是憑,亦無分茅割地之實際;將謂踞島而守,終屬依山傍海之遊魂。今固山開鎮於漳濱,江南勁旅、北地滿兵,絡繹奔赴。餘波一日不靖,全師一日不班。無論揚帆擊楫,可以滅跡犁庭;即安坐以折窺岸之謀,密布以塞通津之徑。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養,萬不得以暫持久、以勞待逸、以不足待有餘;不幾望洋而成竭澤,澆樹而致焚林?此非不佞震喝之言,而確乎理勢之談也。若肯乘此毅然來歸,翻然號泣,召族黨部曲而論之,各鼓化其心,以了立命安身之局。既不辜令親萬里啣書之苦;亦以慰尊公數年欲斷之腸。上而朝廷之德意,下而不佞之苦心,可謂不相負矣。然更有為足下思者:將懼投誠而孤注,何妨擁衛其子弟以歸;倘懷赴闕為畏途,何妨請命於桑上而守。以不佞半生忠樸,久見諒於聖明,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籲者。從此樹奇勳以酬遇,拜爵祿而分藩矣。殊為足下望之。」成功至安平,款待二使。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將為辭,復二使,並不受敕印。鄭、賈回京。功乘招撫按兵,就福、興、泉、漳四府徵追糧餉,備辦船料等項。
  三月,定西侯張名振、忠靖伯陳煇帥舟師突入長江,奪船百餘隻。犯天津,焚糧艘,次金山寺,設祭崇禎而回。
  四月,有謗黃大振欲獻海壇投誠者,功信之。領甘煇。黃廷、陳堯策、周全斌等鎮,聲言巡視,假道海壇。大振前接,功執之歸。賜鴆,飲不死;絞殺之。以泉人戴捷為援剿前鎮,統其眾。
  五月,督餉官黃愷,才能滑稽,任意科剋。沿海受其凌剝,百姓情急,相率匍控成功。功撫慰之,立收愷,殺以示眾。眾乃安。
  六月、大清封鄭芝龍同安侯、鄭鴻逵奉化伯、鄭芝豹左都督。遣內院學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同芝龍第西子(名渡)齎四府安插兵將敕命入閩。
  八月,總督劉清泰再修書齎到,云:「齎到敕印,不佞既慶其事之確遵命尊於君之間、父子之際,實費大力苦心。但敕印久為虛懸,其事勢既已垂成,何必稍存芥蒂?且敕中「歸順人數,具奏安插地方,會同督、撫詳細報聞。」何不斟酌,次第商及乎?今一拜詔,不但足下可以特疏,不佞亦當補牘。倘必緩成命以俟議、待家書而入告,在足下多一番形跡,在尊翁多一番疇躇。此不佞半夜代籌,至愚至篤之論,想英雄豁達之見,亦不以為其意之迂且淺也?不佞濡筆以俟裁決,萬勿游移耳?所言取餉事,不佞亦效一得焉。今日聯異姓於同丹、化國家於骨肉,則地方者各有關繫之地方也、人民者各有聯屬之人民也。留得一人,他日多一豢養;留一土地,他日多中生聚。況足下於桑梓姻友之間,更須調護者,又無煩不佞之諄懇矣。不佞以侍從之舊人,偶蒞封疆,去就裕如;但得始終此事,自不貪以為己功,但可告無罪於尊翁握手時,則厚幸矣!餘何計哉?」差官楊茂同李德、周繼武來廈見成功。功詢其父平安畢,隨問此來情由。繼武曰:「葉、阿齎四府安插部文。太師差武等求藩主:早歸順一日,則太師早受一日安福。」成功點首而已。即差呂太同周繼武、李德入泉州,講葉、阿二大人面議。
  九月初七日,渡舍到廈門。功出接見,抱痛分離之苦,自極誠切。次早遣渡舍先往安平侯二大人。隨調甘煇、王秀奇、陳堯策、萬禮、藍衍、蘇茂、黃梧、周全賦、楊文燦、吳豪、蕭泗、林明、楊祥、黃山、黃廷、蕭拱宸、黃昭、藍登、黃六御、鄭文、蔡祿、郭義等鎮並水師諸將,咸往安平。列營數十里,旗幟飛揚,盔甲鮮明。密佈鍫黎鹿角,設伏據隘,好似鐵桶。成功同諸參軍然後進發。
  十七日,葉成格,阿山到安平,住報恩寺。其隨從精騎數千、步旅萬餘,漫山遍野劄營,瞭哨四出,各相提防。成功請先開讀詔書酌議,方肯薙髮。成格與山欲成功先薙髮,然後接詔。互爭數日未定。二十二月,功以葉、阿無定見,再約二十五日面會確商。二十四日清晨,兵馬悉撤,二大人不辭成功而回泉。功接報,笑曰:「忽焉而來,忽焉而去,舉動乖張。但因一人在北,不得不暫作癡呆耳。」即差林侯同渡舍尾後抵泉,請二大人示下,並送厚禮。成格堅欲先薙髮方許接詔;未薙髮,非臣也,焉肯輕出詔書?功又差史讜入泉,再請二大人,問其「詔書未開,未知是何意見?且未知詔書中是何說話。薙髮之事,髮落豈能易長乎?」成格立逐史讜出城;令撥什庫看守鄭渡,隨即取討夫馬上京。讜回詳陳。成功與諸參軍議曰:「觀葉、阿二使,便知清朝無真心待我。蓋欲傚前日勒太師故態,賺吾接旨,乘其不意而擒。後見本藩佈置周密,甲兵雄壯,無計可施,拙然歸去。豈真有敕書哉?」
  其奉差黃六表,聞葉、阿二大人已回京,即辭成功,功亦不留。表乞回書,功不允。六表跪懇再三曰:「太師朝夕南望!豈有表等回都,竟無隻字,可乎?」功意稍解,信筆報其父曰:「兒戊子年差王裕入京問候父親福履,以致父親被圍、王裕被擒。從此而後,隻字不敢相通,恐有貽累也。至壬辰年杪,忽周繼武等齎父親之信,兒且駭且疑。既而李業師等齎書繼至,兒疑信參半;乃差李德入京,實前傳聞父親不諱,試往覘之果在與否?修稟聊述素志,和議非本心也。不然,豈有甘受招撫,而詞意如彼?豈有欲盡忠而又能盡孝;此不待明言而可知矣。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接詔以示信。至於請益地方,原為安插數十萬兵將,固圖善後至計;何以曰「詞語多乖,徵求無厭」?又不意地方無加增,而四府竟為畫餅!欲傚前賺吾父故智,不出兒平日所料。遽然薙髮,三軍為之衝冠。陸嗟!自古英雄豪傑,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動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將以利餌乎?兒之請地方,將以利動乎?在清朝羅人才以鞏封疆,當不吝土地,在兒安兵將、綏民生,將必藉土地;在清朝總以削髮為是,在兒總以不剃髮為是。天下間豈有非其臣,而輕從其利者乎?天下間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此以實應者乎?天下間豈有未相信以心,而先信以髮者乎?天下間豈有事體未明,而可糊塗易貌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無曖昧,清朝若能信兒言,則為清人,屈於吾父為孝;若不信兒言,則為明臣,盡於吾君為忠。人生在世,不過此忠孝二字而已;此八月十九日,在、德,周繼武等自京回至中左,詔使抵省,渡弟同李德、周繼武等與葉、阿相讓:『欲照前鄭、賈例,俟兒差人去請,然後下來』。正欲差官往省敦請,報詔使已於念四日到泉矣。偵其到泉,的確九月初四日辰時。郎差李德同呂太往泉送禮。渡弟初七日來見,十一日即回。兒囑其致意集、阿,約期相面而葉、阿於十七日隨到安平,盛設供帳於報恩寺。乃葉阿不敢信宿,哨馬匹出,布帳山坡,舉動十分疑忌。敕書委之草莽,成何事體?且奉敕堂堂正正而來。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兒安能無疑乎?兒再差林候送禮,回稱『葉寺阿二大人,念五日的的相見』。繼而周繼武來報:『葉、阿二位決欲先薙髮,然後接詔』,其詔亦安在安平署中。且薙髮萬分大事,非容易苟且,須與葉、阿二位面議十分妥當,奉旨命下,然後可。兒猶恐周繼武傳述失實,各書一藁為據,再差史讜同渡弟進城,再請葉、阿來安平面議。念九日葉、阿逐史讜等回。文接周繼武、李德來稟云:「武等念九早見二位大人,被他兜留。仍差撥什庫管押渡弟,催迫起身,不容刻緩。於午刻,二大人先出東門,立喚德等齊行。德等稱說夫役未便,限三十早起身。三十日商時,李春、吳文榜等來報:『葉、阿二位大人於九月念九午回省去矣』。蓋葉、阿身為大臣,奉敕入閩,不惟傳宣德意,亦將以奠安兆民。今百姓如此困苦、將士如此蕃多,在泉月餘,目睹脫巾情形,未曾與兒商榷,徒以『薙髮』二字相逼挾。兒一薙髮,即令詰將薙髮乎?即令數十萬兵皆薙髮乎?即令千百萬百姓俱薙髮乎?一旦突然盡落其形,能保其不激變乎?葉、阿二位不為胎終之圖,代國家虛心相商;而徒噪氣相加!即李德亦兒差也,不令之來,而挾之去。使臣尚如此行動,朝廷可知也;能令人無危乎?能令人無懼乎?況兒名聞四海,若使苟且從事,不特不見重於清朝,亦貽笑於天下後世矣。大抵清朝外以禮貌待吾父,內實以奇貨居吾少。此番之敕書,與葉、阿之舉動,明明欲借父以挾子;一挾則無所不挾,兒豈可挾之人乎?且吾父往見貝勒之時,已入彀中。其得全至今者,大幸也。萬一父一不幸,天也!命也!兒只有縞素復仇,以結忠孝之局耳!又據都督府行文各府,備辦馬料,策應大兵。李德、周繼武來稟:『孟兵部領兵已到仙霞』。此即是前日之部院、金固山一攻一和;葉、阿此番佈置,一剃一挾,前後同一撒也。兒此時惟有秣厲以待,他何言哉?兒本不敢具稟,緣黃六表痛哭流涕,必欲得兒一字回覆。姑詳悉顛末,統惟尊慈垂照!」書畢,又與其弟渡書白:「兄弟隔別數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耶!命耶!弟之多方規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持,不特利害不足以動吾心;即斧鉞相加,亦不能少移吾志也。何則?決之己早而籌之已熟矣。今兄之心緒盡在父親稟中、弟閱之,可以了然矣。夫鳳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於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名聞四海,用兵老矣,豈有含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親,厥盡孝道,從此之後勿以兄為念!」書畢,交黃六表啟行。功遂添設炮臺,大整舟師,以備征戰。遣林察督王秀、蘇茂等五鍊,配戰艦五十隻,護送監督林雲璿齎動王本,從海道詣廣西行在;竝書會李定國合師。
  十月,漳州總兵張世耀當中有樓總劉國軒,說其左營遊擊林世用歸海。用許之,軒至廈門,先見參軍馮澄世。世喜軒材貌雄偉,遂留與談時事,大有經濟。世甚器黨之。軒感世之知己,拜世為義父。世引軒見成功,功大悅。令軒秘之速歸,看東門浦頭若有連珠火箭起,便是兵到,郎當應之。軒回報世用,復說合魏其志、楊標合謀(國軒,汀州府長汀縣賴坑人,面帶棗色,雄偉魁梧。胸藏韜略,不得志於世。見知於漳鎮左營遊擊林世用。用委為漳州城北門樓總。樓總者,耑司城門也。後軒投誠,授為天津衛總兵。)
  十一月初一日,成功令洪旭、甘煇、林勝、陳堯策、陳斌、戴捷等坐快哨,入海澄。連夜至浦頭,放號箭,國軒應之。世耀倉卒乃降。功得捷報,於初四日親到漳州。以劉國軒為護衛後鎮、魏其志為火武鎮、林世用為木武鎮,張世耀為監督。禮待知府房星燁、龍溪縣知縣周瓊、縣丞李馥等,各原職辦事。時同知、通判缺室,後諸縣悉附成功,功以南靖知縣李奇為同知,漳浦知縣范進為通判。
  成功既得漳州,遣甘煇、周全斌、陳堯策、郝文興諸鎮分道統眾,旁攻屬邑。諸邑驚惶,咸歸附焉。而泉屬諸邑亦望風投降,獨泉州城守韓尚亮與施郎結為刎頸交,即教其開壕築臺,擁兵堅守。成功令人說之,不下。郝文興請為先鋒領兵攻擊。成功戒之曰:「善戰不如善守,彼恃其城堅固。若使四方悉歸,諒彼亦在囊中物耳。姑置之,毋損士卒。」令甘煇統諸鎮取仙遊。煇至,仙遊縣知縣陳有虞與城守率兵民拒之。煇令架雲梯四面交攻,城上用炮石火罐打下,一時不能克,反傷士卒甚多。煇大悒快,有神器鎮洪善獻計曰:「此城乃葫蘆穴也,可用滾地龍破之;不可以精壯之兵驅之攻城,徒損士卒。」煇大喜,即揖問洪善求計。善曰:「乘此年杪,元旦在即,且緩其攻。而懈彼心。可令各鎮挑壕築塹,隄防周密,作久困計。此城東門外有三官常一座,甚大,可以堆積餘土。就其內暗開地道,作葫蘆口,直通城下,安放火樂、火桶諸物在內。再用大竹通其節目,藏藥線作心,而達於外。然後堆上填石,以塞其口。將兵馬撤開,燒著火心,火然藥發,城立破矣。」煇大喜曰:「此計大妙,煩爾監督。」善領命,就於三官堂內調度開鑿地道。

  順治十二年乙未(附稱永曆九年)正月初四日,洪善回覆「地道已經完備,請元帥發令。」煇遣中協陳謙領兵馬為先鋒,看今夜火發城崩,其勢稍止,乘便而入;其餘將士悉撤開埋伏。是夜煇令周圍掌號吶喊,城內疑為攻城,各飽食登城,以備守禦。至二更,善燒著火心。少頃,霹靂一聲,如天崩地裂,煙灰蔽天,飛石遍野,城裂百有餘丈,兵民死者不計。少頃稍止,陳謙督兵進城。煇亦領各鎮砍四門而入。知縣陳有虞聞城破,自縊而死。天明,甘煇安民畢。先是,甲午年十一月朔日,有箇不衫不履丐者,左手持雙筷、右手執一碗,將筷打碗,從東北走過西門,又從北門走過南門。如此者三日,忽然不見。人咸不解,多以為狂。獨有林姓一人,忙挈家逃匿山中。及城破之後,方憶前日之丐者乃與人也。持筷打碗,猶旋東西南北而走者,明是指人「快快走」也。但時人愚不知,惜哉(附記:右都督黃廷統十八銀攻粵東潮之饒平縣鳥石樓。其石樓小而且堅,內請平和人朱亮為師,指畫守禦之策。廷百計放之:不下,反失銀將江龍。是時洪善亦在其間,廷令善開滾地龍。亮觀其攻打少緩,舉動可疑,訝曰:「必用滾地龍法也!」樓中人民驚惶。亮曰:「毋憂!可周圍放缸盛水,他若果用滾地龍,其水必動。」既而,果見東南角缸水不時搖動。亮就動處令人鑿去,就地將所填火桶、地雷盡行搬出;然後填塞其道。迨及發火,寂然無聲。不但不破其樓,而且助其許多火藥。廷知內有能入,遂撤師而回。故為將者不在兵多,實在算勝。觀朱亮之調度料敵,可見為將之一斑。惜其不用於世而泯沒也!)
  甘煇既得仙遊,遣人報捷,屯劄城中。聞油潭裡活閻羅王志章有先知識,齋戒往謁,行弟子禮。叩間其平生、功名、壽算如何。志章書一帖示之,乃「位至崇明,轉至崇明」八箇字。煇拜受而寶藏之(煇後果位至中提督,永曆封為崇明伯。從成功犯江南,由崇明縣而入,被梁化鳳所執,不屈而死,功痛惜之。)煇措徵糧餉船料,攜尚書唐顯悅全家出廈門。
  二月,太監劉玉自安隆所奉永曆詔,從粵東龍門航海到廈,成功率文武恭迎跪接。宣讀畢,遂請帝安,並詢:「邇來恢復事體如何?」玉對曰:「定南王孔有德徵粵西,分師從衡州、寶慶、永州而進,旋為李定國所敗,帝於是稍安。但孫可望與李定國二人恃功,驕悍不睦,終非國家之福。」成功曰:「當此之際,內無賢相匡其君,而運籌帷幄乏其人;外有驕將,兵無紀律;又不積儲糧餉以足兵食,謀扼險阻以圖恢復;而乃恃功立黨,致使英雄失望,人心瓦解,將何以望中興哉?」玉頓首曰:「藩主所言,可謂明見萬里!」功又問:「龍門一路,行走阻滯若何?」玉曰:「乘間潰,鄉人相引,尚可往來。」功時以事繫,而無專賣,隨設六官董理:用潘庚鍾為吏官、鄭擎柱為禮官、洪旭為戶官、陳寶鑰為協理禮官(鑰字蓼屏,隆武舉人,係泉之晉江人),以張光啟為兵官、程應璠為刑官(璠,浙江人,武進士,官都督,甚有機略經濟之才),以馮澄世為工官、常壽寧為察言司。又設『儲賢』、『育材』二館。令思朋州知州鄧會勸學取士,得黃帶臣、洪初闢等四十人,次第轉六官之內辦事;或外為監紀,或為推官、通判不等。
  四月,擢郝文興為左提督、萬禮為後提督。政王秀奇為右提督、林勝為戎旗鎮、黃昌為援剿左鎮、黃梧為前衝鎮。築浯州新城。
  五月,南征勤王,總督林察、周瑞等舟師次虎頭門。偵知李定國戰敗、梧州失守,不敢進兵,還師。功責其遲滯失策,各戴罪立功。加都事吳慎為戶官。議北上恢復,拜定西侯張名振為元帥,忠靖伯陳煇副之,統二十四鎮入長江。加戶官洪旭為水師右軍、北鎮陳六御為五軍戎政同行,相機進兵。又遣中提督甘煇為總督,王秀奇副之,領二十鎮,為北上應援。前提督黃廷為帥,後提督萬禮副之,領二十鎮南下。甘煇舟師將至舟山,遇暴風,收入溫、台地方。台州總兵馬信遣心腹將王英馳書幣交好約降,未果。煇仍將舟師出,令拱旭於舟山由岑江口登岸。守兵無幾,不敢交戰,棄壘遁,報鎮將巴臣功(功,山西人,勇猛機謀),遂分兵守禦,遣人請援。既而張名振、阮駿、陳六御、周瑞等咸順風畢至,分道堵截,攻擊不息。六御遣監督李化龍招臣功,臣功忖不能守,遂降。迨至同師,甘煇引見成功。功授臣功為鐵騎鎮。改名「臣興」,接定北將車。令陳六御等統師至舟山協守(六御,都督陳謙之子,頗有勇略,後卒於戰功。用其弟陳為言為總兵。)
  六月,孟兵部至福州。總督李卒泰遣官齎書至廈門說成功曰:「激切再書,無非早定海上之議、早報聖明之念,以早結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舉動依然毫釐千里耶?天下事,情理與勢耳。尊公位列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風燭之期:念漳、泉寸土,為足下胞胳所瘞,即祖宗廬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荊棘其上;在尊公之魂夢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寢食戶刻不樂!足下將泰然波湊之間,自謂功名富貴之計得乎?此情理之絕無者也。更有慮者,固山枕戈久矣。今大師駐馬於漳畔、勁旅露刃於泉南,有不能頃刻待。蓋不候意主於撫,固山力主於攻。在足下誇浮恍惚,不佞焉敢執為必撫而止於攻?倘一攻而緩,撫局之成猶可言也。一攻而遂,成撫局之變;則尊公前此之綢謬與不佞後此之挽回,俱無所用矣。此又勢之了然者也。足下家報所陳,皆足以啟群疑之誹而激聖明之怒。繕疏而入,幾費躊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寫足下所言再為披瀝。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傷天性之恩,且貽後世之刺。尊公身為明季重臣,國亡而擇主,非背國而事仇也。足下前無顧命、今無共主,何得滅不可易之親,而從不必然之議也?古之求忠臣於孝予者,幾無據矣!至今猶屢執此『三省相畀』之說,胡為乎來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載。而足下身羈海甸,猶欲招徠之。以大一統之勢,誰敢取臣服之版圖?惟正之貲賦而輕議畀乎?且從來無此廟算、無此邊籌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無三省,則舍我而忠於彼;將有三省,即棄彼而忠於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經營一番、不佞來此區畫一番,天下事寧可瓦全,勿為玉碎?足下或謀之族黨、或謀之老成,務為開心見誠,勿得藏頭掩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為之事,徒費口舌、徒滋議論,而終於坐失機會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見尊公於斑聯之間,亦可告無罪矣。至進止之事,則有固山並諸大人。成敗之局,則關乎足下一門父子兄弟。不佞雖膺其職,其肯盡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功覽畢,掀髯而笑曰:「彼欲以勁旅挾吾。吾豈懼一固山哉?」厚待其使,答以曰:「葉、阿二大人至京覆命如何,然後再作商量。」不報書。前提督黃廷師從揭陽港登岸,屯劄桃花山。潮州總兵劉伯祿進兵救援,列營於鷹嘴浦。左戎旗林勝密令軍士每人要沙土一袋,填塞壕溝,砍柵破壘。伯祿果無傭,二更倉卒而遁。廷遂合南澳忠勇侯陳霸等眾,圍揭陽,守城、知縣棄城去。普寧亦繼陷。
  葉、阿二大人至京覆命。部議以成功驕兵無狀,反覆不定,置其父同安侯芝龍於高牆、戌其胞叔芝豹於寧古塔(豹封澄濟伯。因護庇施郎,成功怒之。後見成功以馬得功事殺芝莞,其令太嚴,不私其親,於是乘招撫,挈龍妻顏氏自安平入泉州投誠,移居京都。)又令貝勒世子羅托統滿、漢官兵平海至閩。
  成功偵知,遂集參軍並諸提鎮講曰:「今日招撫不就,貝勒統兵已到,有何良策?」左提督郝文興挺身曰:「自古道『水到土壓,兵來將當』;此不易之理。今貝勒師來,焉可坐視?興雖不才,願為先鋒,前去破敵。」陳堯策曰:「策自來愧無寸長,既左提督肯去,策願同行立功,以圖報效。」馮澄世曰:「二公所言,領兵破敵,其氣可奪三軍,固是為將本分。但彼弓馬嫻熟,若欲陸戰,人馬馳驅,誠恐勝負未卜。況彼糧餉充足,四方雲集,萬一失其銳氣,不特人心搖動,而且軍威難振。以世管見,不如全師暫退廈門,堅守各島,養精蓄銳,修備戰艦,南北巡視,以待彼軍。若論彼兵,水戰非其所長。況波恬浪靜之時,彼猶有頭眩暈吐之苦,安望其能禦敵?此乃保全軍土,以逸待勞之法也。未知諸公以為何如?」成功曰:「戰者譬如逐鹿,未知得於誰手。退者可保無虞,澄世之言實乃料己料人之至論,深合吾意。」遂飛檄與兄泰;先將安平安資,盡移週金門安頓;毀其居第,墜其鎮城(芝龍置第安平,開通海道,直至其內,可通洋船。亭榭樓臺,工巧雕琢,以至石洞花木,甲於泉郡。城外市鎮繁華,貿易叢集,不亞於省城。)又令杜輝傳諭泉屬士民:「有顯相從者,悉渡金、廈兩島居住,令黃昭撥船接應。如不願從者,速遠避山中,恐遭兵馬蹂躪。」高其庫藏,墜惠安、同安諸縣城為平地。又馳令與林俞卿、林世用等移家眷於海澄,摧漳州府城。成功領兵回廈門,仍遣郝文與統其所部守海澄。擢海澄知縣黃維璟為察言司(察言可者,稽察各文武得失,即如通政司也),以丙戌舉人林昌為海澄知縣。差張英督造高崎、竹坑一帶沿邊炮臺煙墩,修拾熕船戰艦。通行南澳陳霸,防備碣石蘇利、南洋許龍二處會師。又令銅山張進整船宮仔前,以作南澳救援。令陳六御、阮駿、張名振等把守舟山烏洋。調洪旭、甘煇、林勝諸提鎮回師。旭次台州港,總兵馬勝獻城降;同旭回見成功,功授勝中權鎮、徵鹵將軍印。
  九月,左提督祥符伯郝文興病故。功哭察甚哀,厚恤其子。令王秀奇代守海澄。
  十月,張名振自長江直抵定海關,守關將張鴻德降,功授德前鋒鎮。
  十二月,貝勒提師至泉,大獎韓尚亮堅守功,尋而擢尚亮海壇總兵。貝勒知成功退守金、廈,墜倒諸城,笑曰:「海賊無伎倆矣。」即令府縣兼工修築城池,督造戰船。遣使齎諭到廈招成功。功拒而不納,使者回。貝勒復易函致書,令再往。功厚待某使,以葉、阿前議復之,不報書。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九卷     獻海澄黃梧歸誠 護國嶺格商被斬



  順治十三年內申(附稱永曆十年)正月,平南王尚可喜撥左翼鎮右營徐有功統步騎,合潮鎮劉伯祿,恢復揭、普諸邑,師札揭陽城西。屢遣騎哨挑戰,追之,即退。二十二日,援剿右鎮黃勝、殿兵鎮林文燦、前衝鎮黃梧適在埔上操演,伯祿率騎兵過西門,左先鋒鎮蘇茂欲出兵與戰。金武鎮郭遂第曰:「列陣過橋,勝則猶可;倘若少怯,其橋又狹,難以退,其將如之何?」黃梧曰:「戰則必勝,何用退兵?」茂以為然,發令前進。對敵逾峙,忽徐有功從旁沖出合擊。茂陣大亂而潰,溺水死者不計其數,黃勝、林文燦二鎮咸亡焉。獨郭遂第全鎮近橋急抽回,無失。前提督黃延時守東門,聞報,出兵欲奪伯祿營。祿方抽同兵馬。蘇茂、黃梧才收殘兵。廷即申揭陽失機事狀於成功,功遣兵官張光啟按揭察訪戰敗情由。
  二月。又令五軍總制張英,再督杜煇、林勝諸鎮往助黃廷。伯祿聞知,乃截港為營,嚴禁各鄉接濟;如違,罪同叛逆。廷等兵眾食難。正躊躇間,忽成功諭到:調蘇茂、黃梧、杜煇回廈門,黃廷、林勝下粵東,往偵永曆信,以便勤王。廷至碣石,攻蘇利。
  三月,陳六御報定西侯前軍總督張名振病故,成功以陳六御統其眾。水師前鎮阮駿偵定海關造船五隻,欲攻舟山;請援。功遣張鴻逵、馬勝協守。
  四月,貝勒得各澳船隻已備,令韓尚亮為先鋒會攻,成功令林順、陳等、蕭泗、楊祥、林明、陳澤七鎮,領大熕船十四隻,前往圍頭,坐上風以待。又令陳魁、蘇茂、陳煇、陳斌四鎮,共配大熕船十二隻,出泊遼羅。令兄泰率舟師應援。再令萬禮、黃梧、黃安、蔡文、林遜五鎮帶船十隻、快哨十隻,巡哨高崎、潯尾及圭嶼日帶,以防海澄諸港。仍檄南澳陳霸、銅山張進為備。又令翁天祐、王秀奇巡視廈門。韓尚亮等師出泉圍頭,相遇大戰。援剿左鎮王明同信武鎮陳等沖䑸入擊,沉船數隻。林順又合攻,尚亮急退,泊圍頭。貝勒聞尚亮失利,亦率諸船而出,寄椗於圍頭。是夜忽狂風大作,凡滿、漢配在船者,咸受顛播之苦,眩暈顛倒,支持不住,每迫舵工攏船近岸。舵工告以海船不比河船;況明日就要打仗,所有杉板業都佩起。今如此波浪,雖放得杉板,亦攏不得上岸。看風若稍止,白然無眩吐之苦。既而風愈狂,大雨又淋漓,濤浪滔天。船不成䑸,或斷椗者。或拖椗者,聲遍海上,各為飄散。船䑸相觸,損壞過半。天曙,回南方定,貝勒乃率韓尚亮等而退。時有船被風飄出金、廈各島,被獲見成功,功令割其耳鼻、斷其手掌,差船渡過沿岸放回。蓋欲壓其『嘉禾斷人種』為『斷人掌』之識也。
  貝勒遭風打回,船隻損壞,而廈門一時不能急攻。正在煩躁,有為其說者曰:「金門白沙寨,係國姓胞叔鴻逵築隱之處,積蓄甚多。可統舟師,乘其無備,搶奪其寨;則金門難守,廈門自孤矣。」貝勒大喜,令王進功為帥,督舟師出攻。進功恐洩其謀,傅諸將曰:「此去攻打白沙寨,將士各宜用力爭先。如得此寨,其中子女玉帛,咸鍚爾等;若不用命者,斬!」將士得令,個個歡悅,奮躍上船。揚帆出港。甫到洋中,適遇洪旭領船巡峭,遂相迎敵。又遣快哨飛報成功,功令林順、楊祥、陳斌、黃昌、陳等、藍衍、楊祖八鎮出援。進功甫與供旭酣戰之間,忽見賊艘齊至,恐被所困,隨揮諸船退入泉港。
  五月、黃廷等至碣石衛,攻蘇利。利據險堅壁,廷因糧匱回師。
  六月,成功集文武會議揭陽敗績:以蘇茂擅自出兵,不聽郭遂第之諫,以致黃勝、林文燦諸軍覆沒,應以失機論罪當死。蘇茂斬首示眾,責杜煇戴罪立功,罰黃梧鎧甲五百領。擢周全斌為先鋒鎮,郭遂第(改名為華棟)為後衝鎮。撥黃梧入守海澄代王秀奇,出廈門議事。茂因縱施郎,成功偵知,久蓄於懷,欲殺之而無由。今偶有揭陽之失,借此斬之。諸將士不知其故。咸有微言曰:「論茂揭陽之敗,無非天意;豈戰之罪?雖不從郭遂第之言。其氣可以吞敵,何至於死?況茂戰功難以枚舉,非他人所可比。藩主如此施行,豈不令人寒心?」成功知眾心不服,即令厚殮設靈,養其妻孥。自作祭文,遣禮官陳瑞龍(瑞龍字仁孝、湖廣武進士,原銅山參將,官至都督,依成功,卒於廈門)致祭。英文曰:「維永曆十年四月望越二十有七日,遣禮官陳端龍謹以柔毛牲儀,致祭於統領左先鋒蘇提督之靈曰:王恢非不忠於漢,然誤國之計,雖武帝不能為之赦;馬謖非無功於蜀,然違三軍之令,雖武侯不能為之改。國有常法,余無私恩,斷不敢以私恩而虧國法。今發私恩而行國法,卷言酬之,神其格之。哀哉尚饗!」於是三軍始定。
  貝勒雖恢復漳、泉諸邑;獨海澄一縣枕山依海,炮臺堅牢,煙墩密佈,帆船可援,因是屢攻未得下。多力誘降,而王秀奇等終不受招。忽成功以揭陽失利斬蘇茂,而黃梧雖受錯甲之罰,於心終不安,乘其撥守海澄之便,於六月十一日遣心腹將賴玉(玉,平和人,投誠,官至泉州城守遊擊。甲寅從耿謀王進功,被提標五營所殺)密通總督李率泰,欲獻海澄投誠。率泰轉啟貝勒,貝勒大善,檄提督馬得功接應。玉回報梧,梧因說茂之族弟蘇明曰:「君知危乎?」明曰:「不知也。」梧曰:「本藩刻薄寡恩:百戰之功;毫無厚賞;偶爾失利,懸首竿頭。爾兄揭陽之敗,實乃天意,今已被殺。爾能保其無事乎?」明曰:「如公所言,將奈何?」梧曰:「我已差人納款於總督,公若不去,禍必旋至。為今之計,莫若相從投誠,方為上策也。」明曰:「公戲我耶?抑有實事耶?」梧曰:「爾不信,我免冠示爾。」明見梧鬢髮果剪,愕然曰:「公毋乃太急乎?」梧曰:「提督差官昨夜到此,我已將印劄繳去,並當面剪兩鬢示信。今乘王秀奇往廈之便,約今夜四豉,馬提督到便獻城。遲則難於下手矣。」明曰:「果如是,吾當相從。但老母在廈。今若從公投誠,本藩豈肯千休?必然累及老母受刑,明誠千古罪人也!」梧曰:「智者達權,不可守經。公如不決,悔無及矣。」明見梧左右椎壯,似欲相挾狀,無奈許之。同梧回署,出其印劄,亦剪兩鬢示信。乃詐為巡視城垣,勒兵以待。至五更,城外果報騎兵雲集。左先鋒鎮後協康忠領眾督禦,被黃悟一刀砍落城下,遂同蘇明開門迎降,提督總領旗劉進忠帶領騎兵首先入城(進忠,後為潮州鎮。甲寅從耿藩,丁巳投誠,磔於京師)分守四門。天曙,梧、明出見提督馬得功,功厚禮相待。出令安民,而市肆不驚。飛報貝勒並總督李率泰,泰與貝勒各齎袍帽樹靴,令薙髮以待。貝勒以既得海澄,則廈門可圖,而收兩島無難事也。率泰亦云:「海澄係成功儲蓄糧餉之所,為金、夏門戶。今黃梧既棄邪歸正而獻海澄,足孤其勢。不日漳、泉會師,以合攻兩島,易易也。」即將前欲封成功「海澄公」留下之印,會題授黃梧。命下,准授黃梧為『海澄公』,皂旗白鉞。七月,設公標五營,駐漳州平海。梧薦『施郎水務精熟,韜略兼優。若欲平海,當用此人』。郎遂改名為『琅』。貝勒與率泰合疏保題施琅為同安副,將,尋而擢為總兵。安插蘇明於漳平。後以明母在海,調明入京,授精奇尼哈番內大臣。成功亦以明為梧所脅,非明本心,不殺其母,且月給以養之。
  當其時,王秀奇之領兵張協,於晚間見黃梧出伏路之兵悉係貼身親隨,而且舉動慌張,心甚疑之。遂乘潮落,差快哨往廈密稟王秀奇,說梧情狀,患有外變,當速為備。秀奇接稟,業已三鼓,遂袖稟叩轅門,請見成功。功即遣甘煇、林勝、陳斌、陳鵬、黃安、楊祥諸鎮,駕快哨入海澄,又令洪旭、馬信、王秀奇、陳魁、張鴻逵、林世用、劉國軒等焦趕繪船接應。甘煇舟師甫至海門,天色微明,見沿海人民奔竄,頓足曰:「事不濟矣;海澄必失。」時張協等望圭嶼一帶航船而入,急招呼相救。煇令攏船,張協下船哭訴,請速救援五郡土城。時土城內副將林明與領兵康熊聞海澄有變,堅壁守禦。忽見滿、漢齊至,進退維谷。忽聞甘煇來援,卻開門接應。煇令林勝等分伏要道,令陳斌、陳鵬二鎮列陣侯敵,令林明、康熊搬運蓄儲糧餉下船。既而洪旭大隊亦至,議欲乘彼人心未定,進攻奪城。得功見海船如葉,又合土城餘黨,搖旗吶喊,似欲攻城之狀;遂分遣精騎暨鎗手據險堵禦。旭與煇曰:「土城器械、糧食既已搬盡,咫尺孤寨,守亦無益。不如乘其潮退,督兵出廈門,以圖後舉。」煇曰:「此論最當。黃梧之謀已久,非陡然獻降。徒傷兵卒,無益於事。」遂鳴金收軍。下船回廈。得功見海船已去,亦分兵據守隘口,佈伏防範。
  煇等回廈見成功。功見土城糧餉搬盡,擢林明為右戎旗鎮、康熊為左戎旗鎮。又遣兵官張光啟、兵都事黃璋下獄,以其扶同黃梧瞞借楊琦衣甲器械應點之罪;後又不能善為撫馭,反驚挾他,以致心惶叛去。
  七月,成功令黃元、郭華棟二鎮領本部將士下銅山,同張進協守。遂大會諸提鎮參軍商議曰:「本藩正欲刻期北上,爭衡吳越,只因海澄一失,遂爾中止。現今貝勒與總督咸提師駐漳,其省城必然空虛,不如乘南風直抵閩安,入取福州。若得福州,則漳、泉下游悉為我有。他若救應,疲於馳驅,是彼勞也。然後假一旅,從中截殺,必自亂矣。未知諸公以為何如?」諸將曰:「藩主神算,非諸將所能及。」即以中提督甘煇為元帥,後提督萬禮副之,統杜煇、陳斌、陳魁、林明、巴臣興、林勝、藍衍,魏其志、楊富、黃安、劉國軒、楊來嘉、郭義、蔡祿、蔡文等一十五鎮,坐配大熕船四十隻、快哨二十隻,北上取閩安。煇至湄州,戴捷來迎。煇命捷為引導,進攻閩安。閩安守將見海航雲集,不敢迎戰而好。煇得閩安,勒兵報捷。功以前提督黃廷率陳鵬、周全斌等守廈門,釋張光啟、黃璋仍掌事,洪旭同兄泰守金門,陳煇領熕船二十隻泊南山邊圭嶼,以防海澄舟師之出。親領王秀奇、林明、張英、蕭泗、林雄、黃昭、蕭拱宸等往閩安。值中權鎮馬信自舟山遁回,見成功,陳訴「定海關出水師船五百雙合政。信與阮駿、陳六御、張鴻逵等分䑸與戰,終日未分勝負。是夜二更,南風大發,水師用火船縱焚。阮駿同陳六御、張鴻逵咸陣亡焉。」功大痛哭三將勇烈,令優恤其子。即將大隊舟師入南臺,奪據其橋,進圍福州。分講鎮:東守烏龍江,以禦泉、漳救援之師;西據洪塘水口,以截延、建上游糧米;北守連江北嶺,以遏溫、台接應之兵;淮南面近水不為備。拆毀東南隅一帶房屋,堅柵,安置炮臺,與烏樓相對。日夜攻打,轟聲震天。時貝勒與總督之兵在漳州,城果益虛,兵民人等一時為之震動。僅有巡撫宜永貴在內,接閩安已破之報,正欲請醫防範,忽而樓船塞港,兵臨城下;與城守副將田勝(河南人,善用標槍)督兵守禦,又分一旅出守烏樓,以作犄角,但城大兵寡,乃會紳矜,按家甲,揀選民壯,日夜輪流守禦。差人飛遞貝勒、總督,回師救援。成功一時驟至,未知虛實,未敢臨城。只調各鎮安營,深溝樹柵,以為久困計。每率眾倚梯攻城,卻被烏樓橫炮擊退。功集諸將議曰:「烏樓乃係城中之犄角。不奪烏樓,此城離破。明日必須併刀攻奪,方許收軍。如退縮者,斬!」是日,炮火不絕,合攻烏樓,樓悉崩壞,兵土生精目三,遂為成功所奪。
  城內見烏樓已破,人心愈惶。獨有巡撫旗鼓參將張國威請於宜永貴曰:「威觀在城諸將,只堪守城。至於田副將獨自一人,焉能分身破敵。現有原任布政司周亮工與副將王進(進即王老虎)緣事在獄,宜調此二人出來計議,必有方略,庶某圍可解也。」貴曰:「二人乃係欽犯,若縱之出,倘有他變,誰任其咎?」國威曰:「亮工、王進二人,忠心無二,威願以全家四十三口保其無變。」宜永貴見國威懇切,又當危急之際,即允其請,立召亮工、王進入轅門,許以立功贈罪。二人叩謝而出,致謝國威。威曰:「今日之事,非市私恩。可速登城觀敵,用計破之。」亮工與王進忙登商樓。遙望畢,即回覆宜永貴曰:「賊勢方銳,未可與敵。雖烏樓被其所奪,料賊一時末敢臨城。俟其稍懈,當出奇兵破之。」宜永貴曰:「何謂奇兵?」亮工曰:「遍觀城外,營壘相連,難以驟破。獨東市近水一角略爾疏防,可令王進帶騎兵三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偷過鼓山後,轉出六通橋,沖殺南臺,焚其船隻。再令田勝領騎兵一百五十人、步兵五百人,伏南門;李武領騎兵一百五十人、步兵五百人,伏西門。遙觀王進出兵,二處起伏沖殺。其餘兵民守城者,悉令吶喊助威。破之必矣。」遂戒嚴防守。
  八月,貝勒知成功犯福州,與李率泰相議:一面撥梅勒章京阿格商統領驍騎救援福州,一面遣提督馬得功帶兵由雲霄八尺門渡江襲取銅山,傚擊魏救韓之法。
  十六夜三更,宜永貴依亮工之計,令兵銜枚、馬摘鈴,開水部門而出。王進領兵從鼓山後繞轉,天色微明,鳴螺喊殺。城上見王進兵出,遂發大炮,大聲吶喊。西南二處,伏兵齊起。成功諸營不知兵從何處來,一時不及列陣,各慌忙奔竄,相爭下船,乘潮而去。殺傷溺水,死者不計其數;旗幟器械,棄滿山海。是日圍解。成功出劄閩安-,度勢踞險,藥炮臺圍寨,並羅星塔亦築土城,令諸鎮輪流守禦。功將大隊舟師,移屯螺口江、定海鳳埔。
  九月初六日,馬得功領兵至八尺門,排渡攻銅山。張進偵知,遣黃元、郭華棟統眾來敵。得功屢揮軍欲渡,悉被華棟等踞險政擊,死傷甚眾。得功見其有備,遂抽師周回。郭華棟報捷於成功。
  十月,成功修表,遣太監劉九章同內司鎮中營副將江王振,航海從粵東龍門間道見永曆,請會師恢復。擢右提督王秀奇為五軍總督、中權鎮馬信為右提督。禮官陳寶鑰(官至山東青登萊道)假託修茸船隻,密載眷口,入泉州港捷誠;以黃開泰為禮官(泰,丙戌舉人。投誠;官至□□道。)原兵部侍郎王忠孝薦舉同安殉難陳鼎之子陳永華有經濟之才,成功用為參軍。
  十二月,成功督諸舟師犯羅源、寧德等縣。諸將飛報貝勒,貝勒令阿格商、巴郡、柯如良等率騎兵往援。
  初十日,鄭芝龍差家人謝表到閩見貝勒、佟巡撫、李部院,欲勸其子成功投誠,時總督在漳。佟巡撫修書曰:「我皇上定鼎以來,不專用兵,德威所迄,無遠弗屆:東至高麗、漼兒哈、魚皮諸國,西至插漢、緬甸諸國,南至土苗、洞蠻諸國,北至河套、海西諸國,率皆慕義向化,稽顙恐後;至於孔、耿、尚、吳諸藩封,躬膺茅土,任專一面。君臣之情,親於父子。邇來惓惓於詐信之間,是自疑貳也。天時人事,侈口而談;驕蹇滿紙,殊堪憤恨。不侵略一析之:大凡開創之初,久而後定。如周武一戎衣,猶因小腆未靖,作多土、多方八篇以曉告之。楚越弄兵,不過地方殺運未終,敢煩王師戡定耳。近報執馘獻俘,風飄籜捲。至西人入河州目事,全無影響。而台臺伏處海隅,見聞不遠,一二浮食之輩,生事造言,以相簧鼓;此乃山野村落傳說稱奇,而不知其無稽也。至如河北水溢、關中地震,事實有之。董子謂:天之仁,愛仁主,故時出災異不一,以見天之絕愛人君也。自古殷憂啟聖,毋論堯、湯之世,水旱尤甚;漢文帝日中有王字。然貞觀之治,千古最稱;宣帝時鳳五出、麟一至,究仁慈不振,卒以短祚。災兵之驗,果何如乎?從來竊發海上者,不乏人矣。其不能離於海者,猶魚之不能脫於淵也。廟堂妙算,以為與師動眾於煙波浩渺之中,勞民而費財;不若收其英傑,使相統馭,居民得以永逸。此不過以海治海之策。今恩綸頻頒,詔使疊至;而台臺錯認以為窮洋孤島,洵足為萬里長城,艟艨檣櫓可作邊隅,而意益驕、念益侈,不亦疏乎?聖天子車書一統,海宇率賓,猶溫詔慰勉,推心置腹。台臺倔強於鷺島之中,期期不奉詔,偃蹇恣肆,真夜郎王問漢使者曰:「漢比我何大也?」若夫豪傑舉動,似不如是。不佞以為尚可與言者:台臺不反覆於既撫之後,而徘徊於未撫之先,洵倔強男子哉?今若飲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不佞亦當代劉制臺擔某事,補牘上請,全天倫之恩、膺帶礪之錫:鐵券金章,如取如攜;爾公爾侯,爰及苗裔。不特珥筆文巨不敢望,即從龍諸勳策血戰數十年未易致者,台臺一旦得之,此誠布衣之極致、匹夫之偉業矣!若夫擁烏合之眾,逞膛臂之勢;九重之上,赫然一怒,六師南至,豈有逆施順行者哉?抑或懸五等之賞,以待海濱之士,而肘腋之間,豈無懷我好音者乎?存亡利害,間不容髮,願高明熟思而審處之!語出由衷,並無欺飾。仰祈裁察,不勝企翹!」差員送謝表至寧德見成功。表曰:「太師受禁,無非為藩主不肯薙髮耳!今天下已定,徒勞無益。父子天性,焉可棄絕?若早投誠一日,則太師早得一日之安。」成功喝曰:「爾輩但知保身,豈知誤國為大?天下事安能逆料?滇南、川、貴、楚、越、荊、襄之地,豪傑輩出,皆懷恢復之心。爾輩小人,焉敢鼓唇舌而妄談天數?若不急退,當梟爾首!」表悚然不敢復言。功恐借撫為由,而總督在漳乘間出攻廈門,遂令甘煇殿後,自領舟師載謝表同差官回廈門。
  二十一日,阿格商接偵卒報:成功大隊已去。隨揮軍追趕。至護國嶺,遙望後軍,隊伍整肅,不敢進迫,即屯營相對。二十二日,格商率輕騎突陣。甘煇與戰,終日未分勝負,各收軍而回,罵信曰:「藩主回廈議撫,命公殿後,非專於戰,公何過勞?」煇曰:「雖然議撫回師,但所積貯實關諸將命脈。彼來追迫,不得不禦」,信曰:「素聞公善戰,明日觀公退敵。」煇曰:「當先催各營搬運糧米在船,然後抽兵遇橘。奇兵韓德、前衝劉巧二鎮,可帶本部將土,埋伏在西北山谷。後衝黃昭,汝可帶本轄軍將;往橋之東北埋伏。火武鎮魏進功,汝可同中協陳謙前去誘敵;輪流接戰,當徐徐詐敗,且戰且怯,賺過橋之東北,聽連珠炮響,齊衝合攻。又令金岸、康熊領本部偷過西南,作欲去攻城之狀。其餘咸下船。」諸將悉依令於四更造飯,五更各銜枚埋伏等候。格商回營,與眾相議。柯如良曰:「甘煇伎倆甚是高強,未可輕敵。」商曰:「赤腳毛賊,有何伎倆?除之甚易。明日當各用力,俟吾擒之。」次日飽餐,結束而出。見沿岸群然搬運糧米下船,商即揮騎趕殺。將近至橋,火武鎮魏進功接戰,未及數合而退。陳謙出敵,而進功已渡橋矣。既而謙亦退,格商迫之。謙分二隊伏於橋之左右,復出進禦。格商望見有伏,不敢追。謙乘疑亦抽過橋。商見賊盡渡過橋而去,遂尾其後而追之。將至東北角,忽聞連珠炮響,勒騎四望,而黃昭突出,格商奮勇沖殺,昭敗走。未半里,韓德、劉巧二伏齊起,商又分騎接戰,德與巧亦略戰數合而退。商揮諸騎急追,柯如良驟馬高叫:「賊兵賣陣,當速退!勿追!」商弗聽。甘煇踞高按刀,視格商至,從高馳下,鬬商。煇用「金龜脫殼」之計,格商被殺,巴都救之無及。煇勒兵轉戰,死失甚多,棄馬匹、布幔、輜重不計其數。煇收軍,信迎曰:「今日始信公之真勇略也!」
  巴都飛報貝勒?貝勒大怒,而撫局又擱矣。成功送謝表歸,表乞回書,功不允,表叩頭流血,方取筆援書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許多好言,竟爾不聽,自投虎口,毋怪乎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見其待投誠之人,有始無終,天下共曉。先以禮貌,後遂魚肉,總是『挾』之一字。兒豈可挾之人哉?固已言之於先,而決於早矣。今又以不入耳之談,再相勸勉。前言已盡,回之何益?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以回覆為憂,不得不因前言而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弘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於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徠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模,故英雄感德,樂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許多人馬、費許多錢糧,百姓塗炭,赤地千里,已驗於往時,茲世子傾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只是補葺破城、建造煙墩而已,一弄兵於白沙,而船隻覆沒;再弄兵於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後,而格商授首,此清朝之尚詐力,果有損耶?益耶?此不待析而明矣。今欲別順逆,而不知順逆在於心,不在於形。試觀姜壤、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擬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做詐偽之所為,苟就機局,取笑藍時?試思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損無數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死億兆之生靈,爭區區數根頭髮,不特大為珠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將,何難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清朝為正朔,無非為民生計也,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無非為生民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清朝無內顧之憂;海外別一地,兒效巢、由,嚴光優遊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報,乞赦不孝之罪!」書畢,付謝表同差官回福州而入京。

  順治十四年丁西(附永曆十一年)正月,成功督舟師北上,住三都。
  二月,令總制張英、後提督萬禮統諸鎮攻溫州金鄉衛。守將翟永壽降,收其糧食而回。
  三月,撥萬禮、韓英、洪善、揚朝棟等輪守閩安羅星塔寨柵。成功舟師至鎮下澳,遇雨,回廈門,定國公鄭鴻逵卒於金門。成功乘喪,恐其有變,戒嚴防備。
  四月,成功因地方頻得頻失,終無了局,何時得望中興,詢諸參軍。吏官潘庚鍾曰:「邊地雖得,亦不足以號召天下豪傑。昔太祖起義濠州,若不得俞通海、廖永忠等水軍,安能奪彩石而得金陵,以成一統之基?以鍾管見:漳、泉沿邊,數載爭戰,民亦苦極。不如將數百號戰艦,直從瓜鎮而入,遇取江南。南宗一得,彼閩、粵、浙、楚以及黔、蜀之豪傑志士,悉響應矣。」甘煇曰:「江、浙地廣,非數十萬之師不可。倘大隊前進,而貝勒偵知,會合水師出攻兩島(金門、廈門),豈不危乎?不如就退,窺其釁隙攻取,進可戰、退可守。」庚鍾曰:「公所言,眼前常見,非長久計也。今若不取,是自老其師。倘一旦會天下之兵以窺我,兩島豈能獨全乎?所以未暇全師及此者,尚有滇,黔、粵西孫可望、李定國等牽制。刻下藩主統貔貅之眾,入據長江,截其糧道,則江南半壁悉為我有。彼自顧不暇,奚暇攻找兩島哉?」工官馮澄世曰:「潘參軍之論,正是舍末而就本。若今日坐老其師,不取江南,清朝之志未必便忘兩島,亦理勢使然也。」甘煇堅執以為不可,恐邯鄲學步,反失其舊。參軍陳永華曰:「倘徒在閩爭野爭城而望中興,此亦甚難。今日潘、馮二參軍持論師從江南,號召天下,其見甚高。蓋取江南而兩島自安。若偷安歲月,一旦合攻,雖使諸葛復生,亦難措手矣。」成功曰:「吾亦有心久矣。正武俟所言『勢不兩立』,清朝其肯每飯忘我耶?當先遣人從間道抵粵西請旨,令孫可望、李定國集滇、黔、粵、楚之師出洞庭而會江南,以分其勢。俾天下英雄跂足相從。」庚鍾曰:「藩主所見最明。但恐粵西孫、李不睦,稽延而未得進。可差能員請旨,並說孫、李忠君愛國之心,忘私憤而伸大義,分道出師,立功者王。纔可搖動,庶得萬全。」成功曰:「比論最是。但苦無人可為使耳!」永華曰:「楊廷世極有口才,差往決能成事。」功允華請,即修表並書,遣楊廷世同劉九皐泛海,從龍門問道往粵西。
  四月,令水師後鎮施舉同李順往浙江,招撫松門一帶漁船為鄉導,以便進取長江。
  五月,察言司常壽寧啟鄭泰私盜洋船銀一萬兩。成功著六官會議,查常壽寧失實,以其離間左右親信之人,罪當死覆。成功念其起義,一家四十餘口被殺,姑以老耄誤事,休致之,施舉至定海關遭風,收入港口,遇水師力戰而死。
  時有臺灣通事何斌者,因侵用揆一王銀二十餘萬,恐王清算,謀之小通事郭平。平曰:「不過多開條目而已耳。」斌曰:「銀至二十萬,亦非多開可以了當。」平曰:「不然,將奈何?」斌曰:「語云:『三年水朝東,三年水流西』,所以有桑田變滄海之語。我想鹿耳門一帶沈壞夾板,屈曲之處,乃係深港,其赤嵌郡邊雖沙泥汙淺,寧無沖崩灘激,流水更變?汝可密駕小船,作釣魚狀,順鹿耳門至赤嵌城邊,打探水道。尚如前淺汙,或亦有變更移易,回來再作商量。」平即尋小船,簑衣鬥竺,魚餌釣竿,順流蕩漾,至潮漲,又順流而入,暗將竹篙打探,果於汙泥中沖流一條港路,自赤嵌城直入鹿耳門,水深有四尺餘。歸來,密報何斌。斌大喜曰:「果有是事,此乃天助我也。爾淇秘之」(東旭評曰:非關滄海變,多是地將靈。若不假諸輩,何由入典型!)
  七月,成功以洪旭、陳煇督水師諸鎮防守金、廈。自領大隊舟師北上。初十日,至興化黃石,令甘煇駐劄涵江、徵催糧米。十三日,出屯狼崎,坐快哨巡視,閩安令黃霆把守。霆曰:「閩安道近內地,恐一旦有虞,援之不及,諸軍危矣。」成功曰:「爾且暫守,當看人代汝。」功回狼崎,撥護衛前鎮陳斌、神器鎮盧謙、右提督右鎮余程等守閩安羅星塔,代黃霆從徵。
  八月十二日,成功至海門登岸逼政黃巖縣。守將王戎率兵與戰,戰敗議降。知縣劉登龍(遼東人,監生)勸戎堅守,戎執獻成功。功嘉其節,令人說之,不從。乘守者睡,投江而死。功憐之,葬其屍於江濱。十八日,進圍台州。馬信單騎招降。總兵李泌同知府齊維蕃、臨海知縣黎嶽詹獻域降。
 九月,天台、太平諸邑降,海門衛堅拒不納。功遣萬禮攻之,不得下。功親到察閱地勢,見城堅險,遂按兵,令監督宗繼寧入城勸諭。守將張捷從繼寧出見成功,功優待之。乞禁騷擾。前所劉崇聞捷獻城,亦遣人投降。
  永春縣林永偽稱起義勤王,聚眾數萬餘,陷永春縣。總督李率泰徵各標兵將平之,乘勝議攻閩安。密遣標下投誠總兵張蘊玉、隨徵副將劉陞耀帶兵三千,駕船潛渡長樂港,過羅星塔,截其歸路,方進兵合攻。賊將余程戰死,閩安復失(蘊玉,字雲路,湖廣武岡州人。業儒,有澄清志。時流寇猖橫,率眾衛鄉,奮勇截殺,寇戒莫犯。後隸安國公劉承胤麾下,屢有戰功,授總兵官。投誠,隨徵福建。性極聰明,凡經水程,便記憶礁線淺深。後平金門、銅山之功,官至粵東澳門副總兵。)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十卷     成功敗積於江南 甘煇死節於崇明

  陳斌等死守羅星塔待援,總兵施琅遣人招賦。斌率盧謙等薙髮投誠全師至福州。泰令大廳按冊內花名領賞,五人一隊,從東轅門入,由西轅門出,即收其器械,梟首千有餘人。斬訖,方收賦與謙等,併殺之。但時呼傳甚急,有出玩賭博、患病者,倩人代之,尚活有數十餘顆。成功接陳斌請援文,恐閩安有失,兩島雖保,遂棄台州南下。至狼崎,報斌已投誠,隨撥陳堯策守狼崎,禦閩安水師。功回廈門。
  楊廷世、劉九皐齎表至粵西。時值起冷孟銋為兵部左侍郎(孟銋後為貴州巡撫。永曆十二年四月,備禦安隆,馬進忠引兵入貴陽,馮收禮棄平越,大兵雲至,孟銋為叛兵所執獻功,諭薙髮,罵不絕口而死),王應龍為司空。永曆忽接成功本稱:「欲躬督舟師從瓜州,鎮江而入,直取金陵。請命李定國、孫可望等領兵,由楚泛洞庭,會合恢復,以迎聖駕。」永曆隨宣楊廷世、劉九皐入見。問成功兵船錢糧。二人對以「舳艫千艘,戰將數百員,雄兵二十餘萬。糧餉雖就地設取,尚有呂宋、日本、暹羅、咬吧、東京、咬趾等國洋船可以充繼。」永曆大喜,下廷臣會議。冷孟銋奏曰:「成功執大義,不肯從父授誠;遠隔海濱,歲歲貢問不絕。今有大志,欲親統舟師入鎮江。直取金陵,與陛下恢復中興,實有桓文尊周之義。宜加封晉秩,以鼓豪傑響應之心。」永曆又問:「成功部下,所隸何爵?」皐奏曰:「悉係先朝侯伯。」永曆又問:「尚有宗親否?」皐曰:「有監國魯王、寧靖王、瀘溪王、巴東王、益王世子、周世孫……宗戚甚多。」永曆又問:「待諸宗親、侯、伯之禮如何?」皐曰:「凡諸主宗親,成功以先帝所封宗人府府王之禮相見,月送棒祿。諸難臣逃歸者,悉以先輩敬之。或授以參軍,預謀軍政。其侯伯來歸者,有兵者,聽其提調。執法無私。待人不貳,不讓唐之汾陽也。」永曆顧冷孟銋曰:「所屬部伍,尚有侯伯,卿當酌議加封何銜?」銋曰:「太祖祖訓,外臣無封王例,故徐達以死後追贈王爵。今在擾攘之際,理應從權,不可徒守以經。如李定國不過以戰勝定南王孔有德之功,遂封西寧王爵。成功係先帝賜姓,其與祖制無違,亦應封王,以便統表而收人心。」永曆曰:「卿所奏甚合時宜,當議王號。」孟銋曰:「當以廷平一府封之。俟江南有功日,再進封『一字親王』,方見次第。」永曆依議,著禮部鑄『延平王印』,並冊一道。另著楊廷世、劉九皐舉成功部下將官有功者奏聞,以使加爵。廷世即舉左提督王秀奇、右提督馬信、中提督甘煇、前提督黃廷、後提督萬禮、五軍都督陳煇、兵官洪旭、戶官鄭泰等;永曆遂寺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甘煇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陳煇為『忠靖伯』、洪旭為『忠振伯』、鄭泰加少傅;其餘侯伯印數十顆,以錫有功。另以六部郎中各一員,隨師紀錄。賜上方劍,便宜行事。又自書手詔,令其速進師江南,伸大義於天下;號召英雄,勤王迎駕。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齎印冊,同楊廷世、劉九皐從廣西間道,由粵東龍門航海來廈。
  十月二十八日,成功統舟師南下。十一月朔日,到南澳。忠勇侯陳霸曰:「欲攻惠、潮,須防蘇利、許龍。不如先取鷗汀,此寨糧足,當先取之。」左戎旗林勝願為先鋒,功允之。令黃廷為帥,又分撥諸鎮入揭陽、潮陽、澄海,以分其勢;功遂回廈門。時值冬旱,壕寨悉乾。廷令造木牌遮身,以鐵鍫掘寨腳,堆積火藥地雷。火發,寨崩十有餘丈。林勝督眾乘勢沖入;因恨其屢次率船截劫,屠戮殆盡,活者僅存百有餘人而已。
  『二月,周金湯、劉國柱、楊廷世、劉九皐等到廈門。成功率甘煇等諸文武,恭迎海埏,拜受延平王冊封。請安畢,厚待周金湯、劉國柱,詳詢粵東進取情形。金湯曰:「恢復在於人心。苟人人如貴藩之心,則中興指日可俟。奈諸將各心其心耳!」功是之。遂拜謝表,並『會師江南疏』,差參軍徐孚遠、太監劉之清、劉九皐同周金湯、劉國柱航海龍門覆命。功設長史、審理、典寶、典杖、典儀、典膳等官,悉照王府行事。

  順治十五年戊戌(附永曆十二年)正月,成功調南北征各提鎮舟師回廈。
  二月,挑選各提督壯勇者為「親軍」,廈門港築「演武亭」操演。各以五百觔石力能舉起遍遊教場者五千人,畫樣與工官馮澄世,監造堅厚鐵盔、鐵鎧及兩臂、裙圍、鐵鞋等項,箭穿不入者,又製鐵面,只露眼耳口鼻,粧畫五彩如鬼形,手執斬馬大刀。每人以二兵各執器械副之,專砍馬腳,臨陣有進無退,名曰「鐵人」,每人月給餉銀三兩。有功者,擢為營將。令左虎衛陳魁統之。
  三月,遺右虎衛陳鵬統兵船南下攻許龍。龍率舟師出禦,失利。鵬掠其邊民而回。
  四月,擢楊來嘉為親丁鎮,屬前提督永安伯黃廷統轄,同忠振伯洪旭共商機務,守金、廈。擢思明州知州鄧會為監督糧餉。又以薛聯桂為思明州知州。修表遣楊廷世往粵西,報出師日期。獨甘煇心中猶豫:以其恰封崇明伯,今欲往江南,必由崇明縣地方經過,則前日活閻羅所示「官至崇明,壽至崇明」之句,不亦有驗乎?因復請於成功曰:「煇聞瓜鎮限以鐵鍊,此則船之艱於前進;兩挺炮臺密佈,此則陸之難於登岸。況江阿地方遼闊,以煇愚意,未可深入。不如俟李定國、孫可望二人會師信到,然後進兵,庶首尾相應,戰守有方,可以一鼓見效。」功曰:「會師之舉,不過欲牽制其勢耳。豈不會師,而即不進兵者乎?況兵馬雲集,日費萬金,豈可稽延,自老其師哉?」遂大整兵船;以中提督崇明伯甘煇為前都先鋒,統左虎衛陳魁鐵人五千、護衛兵一萬,並宣毅前鎮陳津、宣毅後鎮英豪、前衝鎮劉巧、右虎鎮陳鵬、後勁鎮楊正、左衝鎮郭義、後衝鎮劉進忠、水武鎮林世用等兵一萬,配坐大熕船二十隻、鳥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首程;又遣右提督建威伯馬信,統右先鋒鎮楊祖、援剿左鎮林朋、殿後鎮黃昌、親兵鎮黃應、智武鎮藍衍、木武鎮黃昭、正兵鎮楊世德、火武鎮魏標等兵二萬,配坐大戰船二十隻、趕繪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二程接應;又令後提督建安伯萬禮,統援剿右鎮賀世明、右衝鎮蔡祿、宣毅中鎮李化龍、神器鎮楊祥、援剿中鎮蔡文、宣毅左鎮黃安、宣毅右鎮巴臣興、奇兵鎮張魁等領兵二萬,配坐大熕船三十隻、崌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第三程接應。成功自領侍衛陳堯策、五軍都督張英、左武衛林勝、右武衛周全賦、吏官潘庚鍾、戶官林俞卿、禮官黃開泰、行營刑官程應璠、兵官張煌言、工官馮澄世、閩安侯周瑞、輔明侯林察、定西侯張名振、平北侯周鶴芝、忠定伯林習山、親兵鎮楊好、中權鎮李泌、祥符伯五軍戎政王秀奇、援剿前鎮戴捷、援剿後鎮劉猷、護衛右鎮楊衍、參軍林奇昌、紀許國、蔡鳴雷、監紀柯平等,配坐水師前鎮阮美、一鎮洪善、二鎮蔡福、三鎮林德、四鎮毛玉、五鎮陳瑞等船共一百二十隻、兵四萬,為合後。號稱舟師一十萬眾,航船北上。
  六月初七日,率眾登岸犯平陽,守將單任暹降。十三日,瑞安縣守將艾誠祥亦獻城降。宣毅右鎮兼管鐵騎巴臣興病故,功以黑祥霎統共眾。十六日,成功至溫州,鎮將堅守。功細度某城險固,惟徵木料。糧餉出往舟山。
  七月初二日,成功問引港官李順:「此去羊山多少水路?」順曰:「西南風一日便到。其山皆羊,故名之。山上有『大王廟』,極靈顯。海中有獨眼龍,係孫真人醫治,屬其養性、勿得勸氣。故凡過往船隻,暗獻紙錢,暗著更鼓,不敢放炮鳴鑼。若驚起發性,興波鼓浪。船隻難當。」成功曰:「此乃里巷之言。本藩尚欲馳驅天下,百神賓服,奚畏此一孽龍乎?」不聽,遂傳令開船。初九日午時,到羊山,而各提鎮咸至。隨放炮鳴金,金鼓響天。不移時,風聲徐起,浪疊千層,暫爾淜泙。忽而波湧翻江之勢,攪海欲狂,船難收䑸,互相觸壞,棄椗破桅,遭浪遇礁,呼救遍海。不可勝計。護衛都督陳德、太監張忠跪請成功拜祝。功笑曰:「此不過風時偶然耳,豈真有龍之發性耶?」不聽。奈風愈狂。電愈爍。忠等再求;「跪懇藩主禱求!再無不息。」成功方允冠帶禮祝曰:「成功統率三軍,恢復中原。果天命有在,登時將諸船沈滅。如中興有日,祈即浪恬風靜。」甫福畢,隨即天色晴朗,江山如舊。功夫四子睿、七子裕、八子溫暨兵士數千人。其所存之船,亦各損壞,乃收回舟山修葺。諸提督咸勸功暫回廈門,功以業已出師,理無再還。
  九月,修葺諸船報竣。成功督舟師至象山。初十日,知縣徐福率父老出降,功安民畢。時各鎮兵士逃其眾,悉係北上新附。且訛言『北將盡欲投誠,故援剿右鎮賀世明船桅粧以粉色紅色為號。」功亦疑世明船桅之異,遂令姚國泰替世明統其眾。又遣張英瑜林世、魏標、李泌、張魁,悉解兵權,為監督。世用大憤,不屆死。擢總理監營翁天祐署左提督事。
  十月初二日,後衝鎮劉進忠率其眾入黃巖海門所投誠。功聞報,馳令周全斌追之。全斌督快哨二十隻,星夜飛趕。至海門,將城圍困攻打,進忠禦之。忠恐成功大隊齊至,於半夜乘斌無備,開西門突圍而去。斌亦不追,拔其城,報成功。功擢廣昭為後衝鎮。
  十一月初七日,成功破磐石衛,分諸提鎮就汛養兵。
  十二月,成功率眾劄沙關取糧。

  順治十六年己亥(附永曆十三年)二月,成功仍回盤石衛,調各提鎮至磐石聽令。
  四月,成功眾至定海關心,二十九日,入寧波港焚船。
  五月初一日,退出。初四月,抵舟山烈港。
  十八日,到崇明縣。守崇明總兵梁化鳳(係俠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斂兵堅守,功欲順風入瓜州。馮澄世曰:「欲進兵瓜州,必當先取崇明,庶可流通蓄積以為外援。」功曰「崇明城小而堅,取之必遲延日月,反使瓜州有備、不如先取瓜州鎮。若得瓜鎮,則江南門戶已破,先截其種道,是腹心有疾;然後乘勢取江南,則崇明不攻而自破。」外則修書遣監紀劉澄,密通江南提督馬進寶。又差羅蘊章同張煌言為長江鄉道使,命顧忠前往探烏喇、寧古諸港路(顧忠,渾名瞎子,去八箇月方回。時成功已入長江,敗績回廈。忠是以不果行。)隨問:「誰敢領先鋒印,以取瓜州?」建威伯右提督馬信向前曰:「信蒙潘主眷頤,爵居人上,並無寸功。今瓜州之地方臉要、兵馬之多寡虛實,頗知其詳,願為先鋒破敵。」成功壯其勇,喜曰:「公肯效力,此城必破。」即撥黃安、蔡文、黃昭、藍衍四將與統轄。又分四隊:周全斌居中,甘煇居左,翁天祐居右,萬禮居後;陳瑞龍諸鎮為接應,或取木營、或斷攔江壩,或取談家州(在瓜州鎮之中,與瓜州柳堤礮臺相對)、或抄瓜州之後,而攻其城。
  六月十四日,成功至焦山。時有鎮江操江軍門朱衣佐,雖然防範,不意功突至,又恃江中有『滾江龍』之攔,故馬信等一時舟師揚帆吶喊,旌旗蔽港;金鼓震天,惟有標下巡江營都司羅明昇督兵五百守談家州瓜鎮之中列炮與瓜州柳堤炮臺相對以待之。信督眾環攻,明昇分頭死拒力戰。至炮盡矢絕,全軍覆沒(明昇,山西人。丙戌歲,勳建祠於談家洲。今上南幸,念其忠勇,御書『奮勇致身』四字。令有司春秋祭祀。)信撥蔡文守之。乘勝,合周全斌師飄颺大進,悉為攔江壩所阻,不得前。全斌、張亮、陳大勝等令善州泗人者十餘人,漾去斬斷,遂無阻礙。揚帆直進,登岸列隊。朱衣佐聞報海賊至,即率遊擊左雲龍出禦。全斌奮勇沖陣,連斬十餘人。而馬信從其後攻城,韓英、楊祖以藤牌護身,首先上梯,江防同知徐騰鯨棄城遁。衣佐知城已破,無心戀戰,同左雲龍欲走揚州。陳澤尾追至大表橋下,斬雲龍,活擒衣佐。
  十七日,陳端龍督諸鎮焚奪木浮營三座。長江與共(木浮營者,用大杉木結排,另用木為柵,內架大炮十餘門,從上流壓下,船遇之,一擊立碎。)
  十八日,成功移屯瓜州,紀馬信、周全斌第一功。押朱衣佐見成功,功曰:「此腐儒也,殺之徒汙吾劍,釋之足見我們宏度。」去縛,與衣服,放之歸。周全斌曰:「今瓜州已得,可乘勢速取鎮江,反掌之易。倘若遲緩,彼得深溝固守,徒費士卒。」成功然之,以援剿後鎮劉猷守瓜州,柯平督理江防事。
  十九日,成功親督諸軍,進泊鎮江南岸七里港。二十二夜二更,直抵銀山下。寅時,傳令列陣,分為五隊而進。陳魁統鐵人逼柵,守銀山將見之,駭然不敢出戰;推齊射之,箭不能入。鐵人冒死而進,柵遂破。全斌呼曰:「時不可失,乘此破竹之勢攻奪其城,必可得也!」即轉身首先向前,連砍數人,眾軍隨之。守鎮江總兵高謙聞賊攻銀山,領兵出援。遇全斌趕殺勢雄,不敢戰,斂兵入城。斌見謙怯,乘勢尾追,搶門而入,高謙與知府戴可進亦即投降。成功入城安民畢,加高謙為破虜將軍。以工官馮澄世為常鎮道,兵部主事李徵為鎮江知府,監紀林若霖為理刑。荊州衛糧船十四隻來降,功大悅。擢其首李文正為衛指揮,其餘各授以千百戶之職。太平府守將劉世賢遣人獻城,功加為鎮南將軍,令羅蘊章帶所部去太平協守。揚州文武香遁,城空;百姓綵旗羊酒,前到鎮江請師。功受其款獻,厚待父老,給示嚴禁與之歸。
  六月二十七日、成功議興師取江南。參軍潘庚鍾曰:「今既一鼓而克瓜鎮,是則江南門戶已破,雖軍聲大振,天下搖動,未可驟然進兵。當暫住瓜鎮,遣將分據淮陽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窺其釁隙,然後大隊齊進。況北都滿、漢兵民人等不下百萬。一旦糧道斷絕,待哺不足,兩月之間,其兵必潰、其民必亂。如此可不勞而定,此正曹公之所以取勝於官渡也。」馮澄世曰:「江南城池廣闊,進攻不易。不如且聽庚鍾之謀,駐劄瓜鎮,據其險要,斷其糧道。一面收拾人心,一面遣人從間道報捷請旨,命李定國等合師,乃為上策。」成功曰:「不然,時有不同耳。昔漢祚政移,群雄分據,袁、曹爭勝,故曹操常以算勝。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而有甲申之變,以致百姓遭殃,庸臣剝削、鄉紳欺凌,四海鼎沸。彼得假其時,排闥入關,鼠竊烏合,狐假虎威。今大兵一至,自然瓦解,若不進兵,恢復舊業,呼召天下豪傑,是自老其師。倘徵各省兵馬齊至,首尾合擊,我勢豈不目孤?太祖昔日一得廖永忠、愈通海等水師,乘勢奪彩石而併金陵。破竹摧枯,正貴神速耳!」遂不聽二人之言。周全斌同鎮江降將高謙守鎮江,遭人招撫江南、江北。二十九日,義師陳文達等統船二百餘號歸成功,功授以指揮嚮導使,句容、儀真、六合、浦口、寧國、池州、滁州悉遣人納款。
  七月初二月,功用太牢祀天地,並告太祖、列聖曰:「成功痛恨中原陸沉、不敢偷安,請命恢復,重興故土。伏祈在天之靈,默加祐相。」初三日,祭江。初四日,揚帆直犯江南。初七日,至觀音門,以黃安為水師總督,督洪善等船泊三叉河口,禦蕪潮、彩石諸隘。
  十一日,功由鳳儀門登岸,領甘煇、馬信等數十騎、侍衛親隨數百人,繞觀鍾山,採踏地勢,潘庚鍾曰:「如此皿川形勢,龍幡虎踞,真帝王之邦,太祖所以一得而興。今天資藩主瓜鎮,神速進兵,倘一鼓而下,迎駕西來,中興指日。」功點首曰:「然。我於昔日苟狥諸將臆見,日事爭戰於邊海,何月得望中興乎?爾等諸將,各協力齊心,千載一時!得此,居中調度,便可號召天下英傑,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煇、余新劄獅子山;萬禮、楊祖劄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祐為救應,禦鳳儀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劄漢西門中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奸屯劄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劄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劄嶽廟山,連諸宿鎮護衛成功大營。各設鹿角瞭望,深溝木柵防禦。江南一時震動。
  總督管效忠初聞瓜州失守,繼報鎮江又陷,正在調集各處兵馬,忽聞海寇臨境。登城觀望,見旌旗閃爍,金鼓鬧轟,未敢出敵,閉門避鋒。陡報操江軍門朱衣佐單騎至城下,隨開門延入細詢始末。衣佐曰:「海賊雖是猖獗,其眾不過數萬、其船不過數百。瓜鎮之失皆由一時無備,故遭所破。今可速遣人卑辭寬限,以驕其志。然後設守禦之策,徵援兵破之。」管效忠然其言,即遣能言者前往成功營中,限期納款。成功督諸鎮據險開壕,參軍潘庚鍾曰:「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令各提鎮預備雲梯、木牌、布袋,以便攻城,忽報王秀寄送城內納款人到營請見。功令之入,其人叩稟曰:「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功允其請,而厚賞之;復諭之曰:「本藩攻比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准其寬限者。蓋欲取信於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差者叩首而去。潘庚鍾曰:「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鍾曰:「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講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功曰:「古者攻城為下,政心為上,今既來降,又准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請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功實以江上兩次之捷,遂不聽庚鍾之言。發令諸提鎮,嚴防謹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廷之福。」隨密檄附近救援。
  十八日,有漕標副將梁化鳳率援剿騎兵五百經過,探知海寇犯境,遂入城請見。憤曰:「諒此狐鼠之輩,妄自猖橫;且彼孤軍深入,焉能久住?俟其銳氣稍懈,一鼓破之」,效忠撫其背曰:「此賊之破,專賴將軍。」化鳳躍然曰:「食君之祿,當死王事,豈敢臨難苟免?」忠留其協守(鳳,陝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惟化鳳日夜上城觀望,見其營壘,步步相關,首尾相應,無計可施。偶巡到東北角,見一營人馬屯劄在白土山下,稍疲可破;奈不得節至。忽思此處原有城門,名曰『神策門』(今此門改為得勝門),因出入者少,故壘塞之。不如將此門乘夜挖開沖出,方為勝計。二十一夜三更時分,化鳳率兵挖開城門。天色微明,率騎兵五百突出。果然此營以非衝要之地,無甚關防,其伏路、瞭望俱各疏略。忽輕騎直至,疑為天降,被掛不及,遂大潰。化鳳率眾追殺,至余新營前。新督兵出戰,各營列陣以看。因前在鎮江,周全斌奪城,各鎮爭功,互相攻計,功怒,有「不得吾令,擅自進兵者,罪之」之語,不敢向前對敵。俄而新敗,投蕭拱宸。鳳乘勢沖入,蕭拱宸接戰,當不得箭如雨下,亦敗而遁。時萬妹在橋頭山,欲來救援,而化鳳已收兵矣。總督管效忠接「梁化鳳乘夜挖開城門通賊」報,效忠曰:「梁將軍素心忠貞:決無是事,其中別有隱情。」乃差人偵看。隨即親率將士登城,飛報東北角廝殺,隨開門接應,出劄城外。
  二十二日,甘煇、林勝、潘庚鍾等勸成功暫抽兵將出觀音門,相機以圖再舉。功曰:「小挫銳氣,便欲思退;明日正欲觀諸君建功耳?」令萬禮諸軍勿動,調馬信。吳豪、韓英由水路抄其後,姚國泰、楊祖、藍衍、楊正抽屯山上,甘煇、張英伏在谷內,林勝,陳魁列於山下,陳鵬、蔡祿往觀音門接應救援。
  二十三日仁化鳳率驍騎直逼左先鋒鎮楊祖,祖奮勇力戰。諸將見成功,張蓋在山觀敵,未有號令,不敢擅出。俄而祖敗,藍衍戰死,功方令蔡祿。陳鵬往援。奈山高行遲,而化鳳又從山上馳下,鵬與祿軍亦大潰。效忠另遺別將,繞山之背,合化鳳之師。時甘煇、張英伏谷內,未得號令,遂為所困,乃分頭禦敵。英傷箭而死,獨甘煇力戰不退,手刃數十人,左右咸亡,亂箭齊集,乃大叫曰:「我甘國公也,勿射,可擒去請功!」遂被擒。化鳳揮騎乘虛沖殺,諸鎮營壘咸皆搖動,萬禮力禦,被亂箭射死。未及戰者,見山上黃蓋尚在,不敢救援,亦不敢奔走。林勝見蔡祿敗下,遙觀黃蓋尚在山上,又不發號令,急喚中協金岸、領兵康龍曰:「敵人雖勝兩陣,實無多騎,藩主之不發號令而郊擊者,謬也!爾二人可統出敵,我自督後軍接應。」岸與龍二人飛奔出營,與化鳳大戰,未分勝負。忽東門騎兵突出合政,林勝(粵之澄海水。最雄偉多武藝)轉頭禦之。而魏雄戰死,眾潰,勝不能止,全軍皆沒。成功在山上觀戰,見蔡祿等敗,囑庚鍾曰:「爾立蓋下,代吾指麾、不可去蓋。吾下山,催本單從後抄殺。」隨帶健將十餘猛,下快哨,欲催水軍。時值潮退,無奈駕至江心,遙望諸軍披靡不堪,隨飛帆出鎮江矣。化鳳合城內諸軍,見山上黃蓋,指曰:「擒賊當擒王!」隨揮軍殺來。奈矢石如雨,不得上。陳魁因林勝受敵,抽兵繞道而退。見騎兵逼成功營壘,即趨援。魁中箭死,諸軍悉赴水死。化鳳又含師環攻,山中四面受敵,潘庚鍾揮劍督護衛死戰,亦皆覆沒。
  化鳳收軍奏凱,效忠出迎,問曰:「前夜將軍挖城出兵。何不通知,以慰眾懷?」化鳳頓首曰:「成功積寇,一時猖獗,瓜鎮已破,人心搖動。架點狡獪之徒,多有異念。安保城內無有為之偵探者?故不敢請命者,恐洩其機也。今日之勝,正所謂『出其不意,而攻其無備也』。其擅出師之罪L望乞赦宥!」效忠曰:「古者大夫出使,苟有利於國家社稷者,專之可也。況此大捷,自當奏聞。但乘摧枯拉朽之勢,恢復瓜鎮,非公不可,公勿卸甲!」化鳳卻領兵而行,並請順途欲歸崇明,以防餘熾;效忠然之。郎奏「江南之捷,破成功者,乃崇明總兵梁化鳳也。」世祖大悅,欲召化鳳陸見。因海疆未靖,命下令畫工圖形進覽,即擢為江南提督。
  二十四日,功至鎮江。令全賦駕快哨載敗兵,撈救殘卒。再令柯平,亦著快哨沿江救載,忽報黃安全隊至,所有殘敗將士,悉賴載歸。繼而馬信、陳堯策、玉秀奇、林習山、張德、周鶴芝、張名振、周瑞、姚國泰、劉巧、林明、黃昭、郭義、蔡祿、楊祖、陳鵬、吳豪、楊正、馮澄世、蕭拱宸、黃應、程應璠、張行、李纘元、蔡鳴雷、蔡政等,陸續俱同。死事者:甘煇、潘庚鍾、萬禮、張英、林勝、藍衍、陳魁、李泌、楊標、魏其志、林世忠、張廷臣,洪復、吳賜等十四大將;其餘標下將,不可勝計。功大慟,謂三軍曰:「是我欺敵,非爾等之罪也!」
  二十六日,報「騎兵雲至,沙船亦出。」功令劉猷與周全斌殿後。二十八日,功先行,出泊排沙嶼。諸將棄瓜鎮,或居三碧山、或往舟山。
  八月初一日,成功師回狼山上沙。初四日,泊吳松港。初八日,至崇明港,議攻崇明城,遂架大炮攻擊。城崩數十丈,鎮將梁化鳳於隨崩處隨築傭禦;並造木馬釘,叉排置崩處。十一夜,齊倚雲梯,離死正兵鎮韓英、監督王起俸等數十人,方退。
  十三日,議欲再攻崇明。周全斌曰:「城小而堅,難以驟破。雖得亦無用,徒損士卒耳。」適蔡政同馬進寶差劉秉忠回師。成功見謀不遂,乃回師。
  十八日,至浙江,擢楊富為正兵鎮。分派各提鎮就溫、台、舟山各港地方屯劄徵餉。
  九月初三日,成功開駕。初七日,到廈門,以江南出師,損兵折將,無尺寸功,修表遣李明世從龍門問道達行在,自貶王爵,仍用「招討大將軍印。」
  甘煇力戰,見陳謙等盡亡,自稱『甘國公』被擒,見總督管效忠,忠令煇跪,煇不屈。效忠責之曰:「為將自當戰死,不能戰死而被擒,即當投順;何敢抗禮?豈以吾劍不利乎?」「煇曰:「吾豈不知大丈夫當死沙場?但大廈已傾,非一木可支。若默默與士卒同偃臥於荒坵,是所不願耳!吾今聲言而來者,正欲知我之死處也。」效忠見其抗壯勇烈,欲其降,乃令降將余新勸之。煇見新至,裂 大罵曰:「余新匹夫,枉生天地之間。兵敗投降,有何面目見我?爾今雖降,亦不能久活!我甘國公,頭可斷而志不可易也!」伸腳便踢,罵不絕口,遂見殺。徐而余新亦被害。
  十月,報「援剿鎮劉猷在溫州徵餉,水退,船擱淺,被溫州總鎮督騎兵突至,力戰全軍覆沒。」功大嘆惜,令恤其家。
  十二月,報「逮提督馬進寶入京勘間,又將軍達素督三省水師會剿兩島。」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十一卷     何斌獻策取臺灣 黃梧密疏遷五省

  順治十七年庚子(附永曆十四年)正月,偵者飛報:「將軍達素滿騎首程已到福州。」成功集諸提鎮、參軍議曰:「彼因江南之敗,欲乘我喘息未定,前來攻擊。候彼整船調兵,必於五月。斯時南風正盛,江、浙沙船未必敢出;惟慮粵東而已。」周全斌曰:「粵東船隻,六櫓、八櫓只好守港,若出汪洋,非彼所長。至於碣石之蘇利、南洋之許龍,雖然陽奉,亦戀棧之馬耳,豈敢離其巢穴?若漳、泉之師,分頭敵之,必可破也。」功曰「爾料誠當。」隨馳檄南澳忠勇侯陳霸,準備船隻,防敵蘇利、許龍。又另檄銅山忠匡伯張進出熕船於官有前遊颺,以作南澳援師;謹守八尺門炮臺,以備陸路渡江。
  二月,成功令工官馮澄世兼工修整諸戰艦備敵,又調南北汛各提鎮到廈門聽令。
  三月,將軍達素到泉州,會總督李率泰、提督馬得功、海澄公黃梧,就泉、漳各港之石碼、海澄造鳥船、熕船,搗剿兩島。又知會兩廣總督李棲鳳、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饒平總兵吳六奇。又調寧波、溫、台各港船齊下。
  時有總督旗牌張應熊密領率泰孔雀膽一枚往廈門與其小功弟張德。因德在成功處為廚子,謀欲乘其會諸將議事,要用點心時,一齊毒死。德雖喜富貴之徒然,奈心中終壞疑畏,遂將其事轉託徒弟王四。四大喜,許之。德隨告病在家等候。王四於成功會議取點心時,每欲下藥,則渾身寒戰。候捧者環立迫催,下之弗及,迨其取去則心安。如此者屢,四甚恐怖,乃歸告其父耀。耀大驚曰:「事主而害之,不忠也;受託而背之,不信也。寧為負信,不可不忠。覆宗滅嗣,豈可為之?宜速首無罪!」即同四持孔雀膽告成功。功曰:「吾乃天生,豈人能害?」重賞耀與四,即差護衛擒德全家。德到,低首無言,惟叩首稱「該死!」欲擒其兄應熊,供稱「已去三日矣。」功令發出教場,令武士萬箭射死。後應熊偵知,報率泰。泰嘆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果不虛也。」厚賞應熊。火催各港速整船隻,以候會剿。
  四月,成功政建威伯右提督馬信為提督驍騎親軍,同忠定伯林習山守烈嶼。以輔明侯林祭為水師總督,督中衝鎮蕭拱宸等往崇武,禦泉港水師。二十六日,報「泉港水師船二百餘號出到祥芝澳,陸兵登岸。其船傍山邊而行,來泊圍頭,兵仍劄營。」功隨差快哨馳令與林察,將所帶戰船回泊劉五店禦止團頭水師,勿使入同安港。戎政王秀奇、楊朝棟總督高崎等處,宣毅左鎮黃安協同兄泰守金門城仔角,右虎衛陳鵬、遊兵鎮胡靖、殿兵鎮陳璋守五通、高崎,陸路援剿後鎮張志為水師應援,宣毅前鎮陳澤、宣毅後鎮吳豪守倒流寨,中衝鎮劉俊守蟹仔寨,智武鎮顏望忠守赤山坪,右衝鎮蔡祿守東渡寨,仁武鎮康邦彥守神前,後衛鎮黃安、左衝鎮郭義、前衝鎮劉巧、援剿前鎮林明往同安港游颺邀敵,閩安侯周瑞、忠靖伯陳煇、援剿右協楊元、援剿右鎮林順、正兵鎮楊富、護衛右鎮鄭仁泊南山邊以防海澄出來之師,前提督黃廷、右武衛周全斌、援剿左鎮黃昌率趕繪船十隻,內裝硝、磺、棕、麻、火器之類,寄泊狗子嶼、劉石,以備燒船。著英兵鎮陳瑞保護家眷暨諸提督文武眷口。又曉諭廈門兵民婦女,撥水師洪善等船盡載過烈嶼、金門,而空廈嶼。功率陳堯策、劉國軒、洪天祐、戴捷、薛進思等在鼓浪嶼尾觀敵發令,撥洪旭在鎮海旗尾接應。
  時總督李率泰正知會將軍達素、提督馬得功、海澄公演梧、同安總兵施琅各港齊出師,合政兩島。忽有偽鎮右虎衛陳鵬差人密款,奉令守高崎地方,欲放空炮,接五通師渡過廈門;廈門得,則成功遊魂易於撲滅。率泰納其降,即飛催粵師合擊。
  五月初八日,滿漢官兵悉配在船,俱約初十日齊出。是日黃梧督諸船乘潮落出海門。功力遣陳堯策持令箭,坐快哨遍傳各鎮諸船不許擅自起定!當看藩主帥船號炮連發,方許起椗迎敵。如違者斬!正傳到周瑞熕船,而海門師大至。堯策不及馳去,與瑞督眾戰。戰逾時,被火藥所焚,全船沉沒。繼至陳煇,煇揮眾死拚,損傷過半。煇見勢危情急,下艙發火。跳過船者,適逢艙中火藥沖起,燒死甚眾。餘卒疑為計也,咸不敢過,煇乘遲疑,砍斷椗索逸出。成功見周瑞船已焚沉,陳煇傷損棄椗;而黃梧率舟師雲至。功執旗劍顧問左右曰:「流平否?」左右答曰:「流已平矣。」成功曰:「流平則潮轉,潮轉則風隨之,速發火炮,俾諸船起椗迎敵三!遂連發三炮。諸船得令盡起,各發斗頭熕。功囑何義守坐駕,自下八槳快哨,來往催戰。時近午,潮湧風發,四處齊進。而鄭泰又命水師鎮蔡協吉率趕繪船二十隻,從浯嶼繼進,合馬信、洪旭、黃廷、林順、周全斌等諸大船於鼓浪嶼後象鼻前,橫攻焚殺。梧船風不利,潮又逆,互相觸壞,眩吐昏迷,強立不定,遂潰,僵屍滿海。有船三隻,見圭嶼,欲攏岸,舵公不允,眾疑有異心,殺之。登岸遙望,乃海中孤嶼,是絕地也。欲再下船,成功船已蟻至。無奈抽矢出刀,據岸拒之,功見有四百餘眾,遣馬信折節為誓招之,諸人計窮,乃投刀矢降。後亦被成功溺於海。
  其出同安港將軍達素、總兵施琅駕船趨高崎以應陳鵬約,但鵬謀投誠,全鎮部將悉愈名號;獨不通知其左營陳搽,以蟒樸實故也。我師恃有約,船未到岸各爭先上。值蟒一隊站近水,見滿漢兵皆已棄船登岸,勢急,不俟號令,即率其所部向前。我師意為來迎,不防。蟒發炮,死者過半。殿兵鎮陳璋聞炮響,以為陳鵬發令,亦喊聲合擊。水師吳豪率船抄其後圍攻。所有先鋒船隻悉沈水陷於掉,十僅一、二歸而已。鵬愕然計左,亦揮領兵林雄、領旗協劉雄、前衝營劉俊,亦從東擊下。遂大勝,報捷。成功知陳鵬有謀,未敢聲破,恐其急變。反密遣洪旭前去稱賀,以安其心。旭得令,挑選健將二十猛,坐小快哨一隻,由竹坑抵高崎,離有裡許上岸。鵬左右報旭至,出接,見旭從者二人。旭又深揖恭賀,以得非常勳勞。贊其用賺兵半渡而擊之計,雖古名將不過是也,稱羨不絕口。鵬以為機關未洩,談笑自若,設筵款待。酒畢,旭告辭出,而不即行。停步營前,指其所擊之處,搖頭咋舌,稱其功真大焉。又說藩令 不許起椗,可致閩安侯五軍之死。行三五步止,又大贊藩主料風起必從潮,主問潮平,發炮一戰,遂勝,真神算也,又行三五步停止,回顧鵬左右數十好漢佩大刀隨之。旭冷笑曰:「吾與爾鎮主交最厚,今日到營拜賀大功,不過爾鎮主見我遠來,步送江邊,未盡之談,再為繾綣。何用佩刀跟隨?」鵬聞說,亦笑,退其左右,只存管家一人而已。旭又行,又停步,又高談,如瀉瓶中之水,滔滔不竭。直賺至江邊,作揖相辭。而舟中二十猛士飛奔,擒鵬下船,駕駛而去。迨營中望見,欲趕來救,業到半江,軍士鼎沸。殿後鎮陳璋同刑官程應璠至營,出成功諭,僅數鵬通謀罪狀,與眾無乾;軍乃安。旭解鵬至,成功問以縱敵渡江,若非勝與璋,則今日之地已屬他人矣。鵬啞口。成功遂出鵬於教場,令寸磔以示眾。擢陳蟒為右虎衙,統其軍;何義為左虎衛,陳璋為宣毅左鎮。
  六月,發諸鎮眷口並百姓婦女回廈門。偵報:「粵師吳六奇遣其左營馬嵩帶兵至潮洲,劄於韓祠之主,為刺客所殺。蘇利、許龍船雖出港,見南澳有備,未敢進前,惟遊颺觀望。迨報閩師失利,亦各斂軍還。」成功雖莒大勝,終苦彈丸兩島,難以抗天下兵。集洪旭、馬信、黃廷、王秀奇、陳煇、楊朝棟、林習山、吳豪、馮澄世、蔡鳴雷、薛聯桂、陳永華等商議:若得有一處,方可以進戰退守。諸人無以應,但持南北固守為對。功曰:「吾聞臺灣離此不遠,意欲整師奪踞,何如?」吳豪曰:「臺灣前乃曠野,故太師曾寄跡其間;今為紅毛所踞。現築城二座:一在赤嵌、一在鯤身。臨水設炮臺,又打沈夾板數隻,紆迴曲折於內港。凡船欲入者,必由炮臺前經過;若越此,則船必觸犯沈夾板而破。堅固周密,將二十餘載。取之徒費其力。」成功聞言,亦中止。
  七月,成功遣兵官張光啟往日本借兵。
  十月,將軍達素回京。成功欲整師下粵,報原浙江監國魯王姐於金門令兵部侍郎王忠孝禮葬於後浦。
  十一月,出使日本張光啟同稱:「上將軍以其前出兵損失,堅意不允;僅助銅熕、鹿銃、盔甲、倭刀而已。」

  順治十八年辛丑(附永曆十五年)正月,徐孚遠從滇歸,而粵東路阻,趨龍門之安南,安南國王欲孚遠以臣禮見。孚遠說係天朝使者,守節不屈。國王亦懷成功威,不敢加害,禮重之,置船送孚遠回。見成功,陳說劉九皐、劉之清途中陣亡,惟周金湯與孚遠至永安見帝。帝命李定國出師,戰敗,孫可望投誠。帝被吳三桂所逼,議欲走緬甸。成功聞之,欷歔嘆息,而心愈煩,適臺灣通事何斌侵用揆一王庫銀至數十萬,懼王清算,業令人將港路密探。於元夕大張花燈、煙火、竹馬戲、綵笙歌妓,窮極奇巧,請王與酋長卜夜歡飲。斌密安雙帆並艍船一隻,泊於附近。俟夜半潮將落,斌假不勝酒,又作腹絞狀,出如廁,由後門下船。飛到廈門,叩見成功。功間其來意,斌曰:「臺灣沃野千里,實霸王之區。若得此地,可以雄其國;使人耕種,可以足其食。上至雞籠、淡水,硝磺有焉。且橫絕大海,肆通外國,置船興販,桅舵、鋼鐵不憂乏用。移諸鎮兵士眷口其間,十年生聚、十年教養、而國可富、兵可強,進取退守,真足與中國抗衡也。」遂出袖中地圖以獻,歷歷如指諸掌;並陳土番受紅毛之苦,水路變易情形。若天威一指,唾手可得。成功聞其言、觀其圖,對如六月中暑得服涼劑,沁人心脾,滿心豁然。起撫何斌背曰:「此殆天之使公授予也!自當重報。汝勿揚聲,吾自有成算。」留斌於內,人莫知焉(評曰:誰料位將盡,翻然一著奇。深藏出意外,晝夜使人疑。)
  成功既納何斌之言,又詳閱其晝圖,知水路不從炮臺前經過,胸中已有成算。次日,大會諸侯伯、提鎮、參軍等文武議事。功曰:「自攻江南一敗,清朝欺我孤軍勢窮」遂會南北舟師合攻。幸賴諸君之力,雖然已敗,但恐終不相忘。故每夜徘徊籌畫,知附近無可措足;惟臺灣一地離此不遠,暫取之,並可以連金、廈而撫諸島。然後廣通外國,訓練士卒,進則可戰而恢復中興,退則可守而無內顧之憂。諸君以為何如?」宣毅後鎮吳豪起身對曰:「前日藩主曾以臺灣下問,豪已經細稟;非豪之不用命,怎奈炮臺利害、水路險惡,縱有奇謀而無所用,雖欲奮劈而不能施,是徒費其力也。」功曰:「此常俗之見,不足用於今日而佐吾之一臂也?」黃廷曰:「臺灣地方聞甚廣潤,實未曾到,不知情形。如吳豪所陳紅毛炮火,果有其名。況船隻又無別路可達,若必由炮臺前而進,此所謂以兵與敵也。」功曰:「此亦常見耳。」建威伯馬信曰:「藩主所慮者,諸島難以久拒清朝,欲先固其恨未,而後壯其枝葉,此乃終始萬全至計,信,北人也,委實不知。但以人事而論,蜀有高山峻嶺,尚可攀藤而業、捲氈而下;吳有鐵纜橫江,尚可用火僥斷。紅毛雖桀黠,佈置周密,豈無別計可破?今乘將士閒暇,不如統一旅前往探望:倘可進取,則併力而攻;如果利害,再作相商,亦未為晚。此信之管見也。」功曰:「此乃因時制宜,見機而動之論。」豪復執曰:「臺灣實豪屢經之地,豈不知其詳?既知其詳而不阻諫,徒附會其說以誤瀋主大事,蒙負罪多矣。」諸將議論不一。陳永華曰:「凡事必先盡之人,而後聽之天。宣毅後鎮所言,是身經其地,細陳利害,乃守經之見;亦愛主也,未可為不是。如建威伯之論,大興舟師前去、審勢度時,乘虛覷便,此乃行權將略也。試行之以盡人力,悉在藩主裁之。」楊朝棟亦倡言可行。功大喜曰:「朝棟之言,可破千古疑惑。著禮官擇日,命世子經監守各島。臺灣非吾親征不可。」議遂定。
  是夜二更,成功禱天,效俗出聽背後言,以決徵臺吉凶。忽聞一婦人唧譨曰:「國姓好死不死,留這一箇長尾星,在此害人。」長尾星是吉兆,就於門上留一記號。次日,差衛兵到號處帶其婦人來見。婦人驚怖,魂不附體。功詢之,方知是出征兵眷。慰之曰:「莫怨藩主,此乃天也。」賞銀四兩、白麻五觔,令之去。即行檄南澳陳霸防備蘇、許二處。又撥郭義、蔡祿二鎮,帶本部兵土前往銅山,與張進協守,策應南來之師。又以參軍蔡協吉佐兄泰守金門。命洪天祐、楊富、楊來嘉、何義、陳煇,督船守南曰、圍頭、湄州一帶,接連金門,以防北來之師,洪旭、黃廷、王秀奇、林習山、杜煇、林讀、蕭泗、鄭擎桂、鄧會、薛聯桂、陳永華、葉亨、柯平等,又擢洪旭子軍磊、馮澄世之子錫范、陳永華之姪繩武三人,共輔世子經,守廈門調度各島;時經年二十一。功自領馬信、周全斌、蕭拱宸、陳蟒、黃昭、林明、張志、朱堯、羅蘊章、陳澤、楊祥,薛進思、陳瑞、戴捷、黃白、劉國軒、洪暄、陳廣、林福、張在、何祐(祐,渾號鑽子,漳州平和人。後投誠,徵烏喇有功,官襄陽、梧州二處副總兵)、吳豪、蔡鳴雷、楊英、謝賢、李胤並其四弟襲,於二月初一日祭江興師,兵部尚書唐顯悅、兵部侍郎王忠孝、浙江軍門盧若騰、吏部給事中辜朝薦、右副都御史沈佺期、御史徐孚遠、光祿寺卿諸葛倬,監紀許國、進士郭貞一、林蘭友、蔡國光等並寧靖王、魯王世子、濾溪王、巴東王暨留守各提填、參軍、文武郊餞東征。
  初三日午刻,成功舟師齊出遼羅。是夜放洋。初四早,令人上桅看山。報曰:「澎湖山望見。」至未刻,抵澎湖,即收入娘媽宮;諸船悉到,無一失者。
  初六日,功祭禱海岳,並巡視附近諸嶼。與眾將言曰:「臺灣若得,則此為門戶保障。」隨撥陳廣、楊祖、林福,張在等帶兵三千,留船十二隻,守澎湖。
  初七日,功下令曰:「本藩矢志恢復,念切中興。前者出師北討,恨尺土之未得;既而舳艫南還,恐孤島之難居。故冒波濤,欲闢不服之區,暫寄軍旅,養晦待時;非為貪戀海外,苟延安樂。自當竭誠禱告皇天並達列祖,假我潮水,行我舟師。爾從徵諸提鎮營將,勿以紅毛火炮為疑畏;當遙觀本藩鷁首所向,銜尾而進』。
  初八早,成功坐駕豎起帥旗,旁列五方,中懸龍蘇。發炮三聲,金鼓震天。令洪暄引港船先面東而去,諸提鎮照序魚貫。至未刻,遙見鹿耳門。成功命設香案,冠帶叩祝曰:「成功受先帝眷顧重恩,委以征伐。奈寸土未得,孤島危居!今而移師東征,假此塊地,暫借安身,俾得重整甲兵,恢復中興。若果天命有在,而成功妄想,即時發起狂風怒濤,全軍覆沒。苟將來尚有一線之脈,望皇天垂憐、列祖默祐,助我潮水,俾鷁首所向,可直入無礙,庶三軍從容登岸。」祝畢,令人於斗頭將竹篙探水深淺。徐回報曰:「是藩主弘福,水比往日加漲。」成功復問曰:「加漲有多少?」曰:「加漲有丈餘。」(評曰:舟速因風便,好如箭脫弦;於今又有水,凡事在皇天)成功大喜,放炮、擂金鼓,打招旗與後面船隻好看跟蹤。又密令何斌坐斗頭,按圖紆迴,教探水者點篙,徐徐照應。轉舵揚帆,吶喊從赤嵌城而進(評曰:從來在將德,恃險終然寬;曲折百般計,今朝始見難。)成功部整隊登岸。斌請曰:「急圍奪倉 ,然後列陣進兵,恐其焚毀。」其守赤嵌酋長貓難實可見成功大隊登岸,軍威赫耀,一面遣郎何璣從鯤身請援,一面發炮。
  初十日,成功令兵士每名草一束,圍屯赤嵌城。遣通事吳萬、李仲說實叮:「如不降,周圍放火焚之!」實叮懼,出降。功厚待之,令過安平說揆一王。成功克赤嵌城,加額曰:「此天哀吾,特賜此土以為安命。」命各鎮羅列安營(評曰:方除假面儺仍劇,未了殘棋局又新。)
  揆一王當於元夕赴何斌之請,燈酒笙歌,酣樂達且。斌雖乘月逸出,王以斌為困酒。迨次早覓斌無蹤,方知其遁,亦只疑其侵用,豈料引師奪國。十八日申刻,忽風雨驟至,潮水沖岸,聲振雲霄,聞者憚慄,直交子時方息。天明,王率諸酋長登城望海。影見一人 頭紅衣,騎長鯨從鹿耳門游漾紆迴,繞過赤嵌城而沒。王與酋長面面相覷,稱異曰:「豈夢耶?」迨至三月初十日午後,遙聞鹿耳門外炮聲轟天,急集諸酋長登臺,持千里鏡照見許多船隻,旌旗飛躍。王笑曰:「唐人不知死活,敢犯吾境。著炮臺上火炮齊備;侯船到時,接連而發,則無遺類矣。」歡笑自若。少頃,見首船轉頭向北而上,忽而回東,忽而轉北,從者悉依賞船行,盡不從炮臺邊過。王顧左右荷蘭曰:「此港路從來泥沙淺汙,今日唐船何得無礙?豈不異哉?」一面令主炮者發炮,炮遠弗能及;一面令酋長黎英三帶兵落夾板出去截擊。迨至人齊,將申酉起風之時,正值潮起風發(臺地每於申酉時風甚大,今亦然。)俄而見大隊舟師已達赤嵌,兵士登岸列陣,軍威盛壯。王虞其逼城,將撥格夾板者吊起,即令黎英三從鯤身過援赤嵌。甫到三鯤身,遇郎何磯,曰:「兵少難援,且回見王。此兵實天降,非傾國往救,安能禦敵?」王曰:「此從何來?」遂挑選排鎗手,來日過赤嵌決戰。
  成功早起,聞安平荷蘭擊鼓吹笛(郎掌號。)功知欲出兵,傅諸將諭曰:「荷蘭無別伎。惟恃火炮而已。黃昭!爾可帶銃手五百名、連環熕二百門,分作三隊,前往鯤身尾。列陣以待;侯他對攻。楊祥!爾可帶藤牌手五百名,從鬼仔埔後繞過鯤身之左,橫沖截殺。蕭拱宸!爾整艍仔船二十隻,看彼隊伍將過七鯤身欲與我們交鋒,隨朗搖旗吶喊駕駛,作過去攻城狀。彼兵見之,自然慌亂,不敢戀戰,破之必矣。」調撥已定,又令諸鎮列陣靜伏守候。荷蘭果行至七鯤身尾,方欲對壘,忽見赤嵌快哨搖動,欲過安平攻城,心遂虛。而楊祥領藤牌又到,跳舞橫沖。荷蘭愈慌,立陣不住,敗下,死者過半,退守其城。成功揮軍進圍,王死拒之。大炮時打,功亦不敢逼。雖督兵圍困,只鯤身硬路,其餘悉環水;而荷蘭又不時將百餘猛突出打銃,諸軍多被損傷。功令兵士斬竹作 除堆土環柵,七鯤身設立門戶,置炮臺以防之,於是軍稍安。
  五月,黃安、劉俊、陳瑞、胡靖、顏望忠、陳璋等六鎮統船二十隻至臺。功擢黃安為右虎衛。改赤嵌為承天府,楊朝棟為府尹。又設二縣隸之:一天興縣,以祝敬任之;一萬年縣,以莊文烈任之。
  適世子經差兵部主事楊榮押送糧餉、軍器暨諸食物到臺,成功聞金廈各馬咸寧;惟有謠傳東山蔡祿、郭義暗通黃梧,欲投誠。功隨發密諭,交楊榮回廈門與洪旭,令行單調二鎮帶全師過臺。「若遵令,則無他意;加遲延觀望,急除之。」旭接諭,差人往銅山傳藩令:「著二鎮帶本部兵,配所坐船隻,即往臺灣。」郭義遂整船欲東。蔡祿與其部將陳華、羅棟(華,潭之漳浦人,後投誠,官京口總兵;棟,平和人,後投誠,官重慶)謀曰:「不意藩令來如此之急。」華曰:「事已八九,豈可半途而廢?」棟曰:「恐二爺不允!」祿曰:「二爺是吾事。爾可速差人往海澄公處為要!」華曰:「今夜即去。」祿遂藏羅、陳二將於內,差人講義。義到,祿曰:「國姓信讒,以大兄之故(大兄指萬禮。前禮等同盟,以萬人合心,以萬為姓。萬禮部張禮,死南京。成功回廈,建忠臣廟享諸死者,以甘煇為首,次張萬禮。後有人怨禮,言其非戰死,是逃履水,忙不及去甲,溺死,豈可與陣亡將士齒?成功信之,遂撤去),懷疑我兄弟二人。我業已遣人投誠。我去,汝能保其無恙乎?不如俱去,何如?」義曰:「大兄雖不死於戰而溺於水,實亦沒於王事,非同謀叛者等。與汝我何干,而相疑至此?」祿一時無以答。其兄萬五(禮小功弟,即長林寺僧道宗也)擊榻曰:「君臣不可相疑,疑則必離。今者藩令來召,是疑之漸也。況臺灣新闢,荒涼之地,去者多不服水土;此決不可去。若召而不往,非臣子之禮,勢雛兩立。七弟所見甚高,宜從之。」義意尚躊躇。道宗復迫之曰「自古,英雄棄暗投明;若當斷不斷,乃婦人之仁也。」義方決,祿即出陳華、羅棟二將,插刀立誓。部將船收回,聲言槓俱椇不堅,難以沖過橫洋,停泊修整燀洗。義、祿又將軍器密帶入城,欲謀併銅山,慮忠匡伯張進重兵,難於下手。
  六月初一清晨,祿往關帝廟求籤,得第十七首,詩曰:「田園價貴奸商量,事到公庭彼此傷。縱使機關圖得勝,定為後世子孫殃。」即喚廟祝張初向前諭曰:「本鎮欲奪一寨,不知此籤詩意,勝負如何?爾可解一解。」初接籤,讀完復曰:「依此籤意,隨去即得。稍遲,則有備無濟矣。」祿聞之,意遂決。傳陳華、羅棟並鍾瑞等率眾閱說許龍兵上山。義、祿分據四門,劫隆武學人忠匡伯張進衙(時有隆武丙戌科舉人林沃心在銅山,聞知道宗有『何物釋子壞長城,畏死何堪見乃兄』之句。)乃兄指萬禮也。(評曰:天意既如此,帝心怎奈何?一籤明說破,報應豈蹉跎。)進聞城中輟,急傳親隨欲出。而門者奔報目:「萬二、萬七反了!兵已圍城。」進忙壞其印,卻從後門登山,向北而走。陳華尾追,進回顧曰:「爾不念房昔乎?何相逼也?」華曰:「無他意,請本爵安民。」進曰:「吾將印交汝。」華得印便回。進欲越城,見無船隻停步,而祿又差羅棟至,進無奈回見二鎮,說之曰:「吾亦有心久欲投誠,奈無人為引。今既二公舉事,何不預知,使吾忽忙?今若不棄,願與偕行。」祿、義大喜,隨出牌諭安民。進曰:「凡事尊讓之,可稱交善。」祿、義信以為然。初四日,進託病不出。祿促原察言司薛聯柱至,欲殺之。道宗衛救,祿雖陽許,而心未灰。桂懼,隨道宗住於九仙巖,朝夕不敢離。後同祿、義投誠,按江西督糧道。初六日,呂簇請進曰:「公既與二鎮合心獻城投誠,亦當整備,恐旦夕兵至,去無及矣。」進泣曰:「進海濱一匹夫耳!生逢亂世,受先帝恩重,位至伯爵。復荷藩主深信,共事恢復,委託土地之寄。今日失守,罪不容誅,尚有何面目與之同行再屈膝於他人?」簇曰:「公既如此,即當飛通世子,用計圖之。」進曰:「難矣!二賊用意深久,險阻必周。若他人謀洩,為禍愈慘,為丈夫羞。」簇曰:『然則坐以待斃乎』?進曰:「惟爾義俠可託,吾欲密置火藥數十桶環布臥室,請二賊入內議事,擲火與之偕亡。他兵無主必亂,爾然後按兵請救。」簇跪泣,受計。初七日,簇趨謂祿、義曰:「本爵恐廈門、南澳聞知,合兵前來,則甚費力。何公爺接應,至今未到,心甚憂焉。奈本爵忽染病畏風,尚有機密事不便傳述者,煩二位將軍入內計議。」祿、義聞請即行。將至府門,小鹿忽跳,遂躊躇末前,而請者又至。祿、義愈疑,隨詭答曰:「爾代吾轉覆本爵:原欲入內共商,適有緊急軍情難緩,俟明日來會未遲一。即反步回。簇急將語覆進。進嘆曰:「計不成矣,天也!吾盡吾心而已」叫遂冠帶,揮呂簇等左右出。自投火藥,發霹靂如雷,黑煙滿天,而衙焚,忽進屍自天半下落於街。(評曰:開門誤揖盜,共事變為仇。無計堪鋤卻,從容願與休。)
  初三日,鄭經接祿、義叛銅山報,部戒嚴,整船。初九日,又接張進賺計不成自焚信,遣黃廷、杜煇、黃元、洪天祐、何義、黃昌、楊來嘉等鎮,下銅山擒祿、義。南澳陳豹聞祿、義變,亦親督舟師會剿。祿、義知二處師動,於八尺門排渡通師過銅山。而海澄公黃梧同右路總兵王進功,督兵駐劄陳康,令詔安營副將劉進忠帶兵過江接應祿、義(進忠後為潮州總兵。)
  十九日,祿、義任眾搶掠,空其城,由八尺門投誠。黃廷合陳豹師登岸,遣將分道追弗及;惟謹守炮臺,安插餘民,飛捷報經。經令黃廷等回廈,陳豹仍歸南澳。以洪天祐同黃元相繼守銅山。
  經自監守各島,仁慈儉恤,謙恭愛人;雖好學善射,但嚴毅果敢弗如厥父之風也。經聘尚書唐顯悅長子之女為妻,端莊靜正而不相得,故外多蓄狡童、騷婦為樂。時經四弟之乳母陳氏,年可二十六、七歲,雙眉如遠山淡掃,不施粉黛,光彩可人;且窈窕輕挑,語言丰韻。經見之,魂銷天外。然其母董氏家規嚴肅,末由接語。一日,經入內候母安,適從陳氏臥旁過。陳氏初起末粧,撥矇隴眼,嬌聲曰:「孝哉人子!」經遂停足窗外,曰:「好似睡起海棠初拭目、醉餘楊柳不勝衣。」陳氏嬌語答曰:「未逢恩寵先流盼,恐惹夢魂濕淚斑。」,經逼近門首,以手招曰:「人眾非言語所。下午偷穿到書院一話,何如」(評曰:野馬一時剿,真難收住韁)?經請其母安出,廣稠之際,惟相視以目,傳情而已(評曰:徵笑傾人國,含情惹魂飛。)是日,經心不能主,如癡如醉。陳氏亦沾泥柳絮,欲逐春風,遂素服淡粧,下午託抱弟從眾於中堂,作匿影藏形之戲,互相躲避,各展其乃。陳氏乘便脫空至經處,經屏左右候之,急摟陳氏於懷,撫其背曰:「真可餐也!」藏於寶帳,共赴高唐之夢,恐人覺之急去。後愈狎䁥,恍如佳偶;惟瞞成功一人而已。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十二卷     入緬甸桂王受辱 閱祖訓成功歸天

  是年,世祖章皇帝賓天,而今上即位,以明年為康熙元年,大赦天下。諸輔臣以閩疆連年用兵,傾費錢糧,而兩島何其未平?請旨切責總督李率泰與兵部尚書蘇納海。會海澄公黃梧一本,內密陳滅賊五策:「一、金、夏兩島彈丸之區,得延至今日而抗拒者,實由沿海人民走險,糧餉、油、鐵、桅船之物,靡不接濟。若從山東、江、浙、閩、粵沿海居民盡徙入內地,設立邊界,佈置防守,則不致自滅也。二、將所有沿海船隻悉行燒燬,寸板不許下水。凡溪河,堅樁柵。貨物不許越界,時刻瞭望,違者死無赦。如此半載,海賊船隻無可修葺,自然朽爛,賊眾許多,糧草不繼,自然瓦解。此所謂不用戰而坐看其死也。三、其父芝龍羈 在京,成功賂商賈,南北興販,時通消息。宜速究此輩,嚴加懲治,貨物入官,則交通可絕矣。四、成功墳墓現在各處,叛臣賊子誅及九族,況其祖乎?悉一概遷毀,暴露殄滅。俾其命脈斷,則種類不待誅而自滅也。五、投誠兵官散住各府州縣,虛糜錢糧。倘有作祟,又貽害地力不淺。可將投誠官兵移住各省,分墾荒地,不但可散其黨,以絕後患,且可蕃眾而足國也。」廷議:遣兵部尚書蘇納海來閩勘遷。湖廣道御史李之芳聞之嘆曰:「自古養兵,原以衛疆土;未聞棄疆土以避賊也。」上疏曰:「為冒死條陳,乞俯恤民瘼,以固國家事。山賊、海寇,何代無之?但當制馭有方,使民獲寧宇;未關堂堂天朝遷民避賊者也。夫遷民,事勢之至不可者,今竊為陛下陳之:聖朝仁政,以得民為本;萬民歸心,以輸納為先。五省沿海一帶,遭逆荼毒,正供、雜派輸將恐後。此足徵順民之大端,而深可憐憫者也。梁惠移栗,孟子短之。今詔諭欲徙五省沿海邊民,何以垂訓後世?此臣所謂不可者,一也。昔日明政不修,逆闖犯闕,北京淪沒。我朝興仁義之師,驅除逆黨,救民水火,是以率土歸心,滿、漢一家。今中左彈丸之地,不思徵討,遽遷以避,其如天朝體統何?所謂不可者,二也。鄭成功江南大敗,膽破心寒。今已遠遁臺灣,所有餘孽,或剿或撫,呼吸可定;況沿海皆我赤子,一旦遷之,鴻雁興差,室家靡定。或浮海而遁,去此歸彼,是以民予敵。所謂不可者,三也。周成王亦有遷頑民於洛邑,當得田宅以優養之;設庠序以教育之,使其民知禮義而無異心。今欲遷沿海一帶,當日出示,諭限數日,官兵一到,遂棄田宅、撤家產、別墳墓,號泣而去,是委民於溝恤也。為民父母,豈忍若是?所謂不可者,四也。江南薄土,一夫受田不滿三畝,一家聚食,尚捕魚貫販以補不足。聖諭頒下,欲酌給田宅,安插移民。田宅無所措。當道者未有處置,惟催趕自促,使民而逃。貧者不過數日之糧,富者亦但數月之儲,逼處內地,無家可依,無糧可食。餓寒道而奸邪生,不為海寇,筆為山賊。一夫持竿,四方響應;其若之何?所謂不可者,五也。鄭成功前年欲撫時,求海濱二府駐防,文武官長聽其選擇,稅賦盡輸軍國之用,尚欲納東西二洋船餉數萬;時正以為不可。今五省之民,沿海已居其半,當道者不思制插安民,只欲盡以遷移,能使賊自斃乎?是賊未必能殲滅、未必能盡降;而國家先棄五省之地土、人民。所謂不可者,六也。江南魚鹽,為富強之資。沿海一帶,魚鹽之利何啻數千萬?土產之物,百倍其利。況乃日用之需,鹽更五穀之輔,一日無鹽,物將日腐。且土產年例解京,從此而止。所謂不可者,七也。夫郡縣內地,亦賴邊界以捍禦,故朝廷設邊界為郡縣藩籬,亦以衛民。今兵不守沿海,盡遷其民,移居內地;則賊長驅內地,直抵其城邑,其誰禦之?不如分守內地之兵,撥一半守邊界衛所,聯絡鄉民,以相助戰守,使賊不敢睨視邊界;如是則內地免守。所謂不可者,八也。當道者,不為深謀遠慮,操一朝之權,棄百姓過於反賊。萬一不順,問誰之咎?臣今愚忠,冒陳天聽,稍可濟元元之命,萬死不敢辭。或以臣言為可採,則臣死榮於生;倘以臣言無可用,雖不死何益於國?伏望頒除遷移之令、下哀痛之詔,使民沾恩惠、國享長寧!」疏上,留中(李之芳山東進土。甲寅之變,為浙江總督。江元勳犯衢州,實賴之芳。後拜相國)?
  七月,張志、黃明縱管事楊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讓殺高反。成功令楊祖徵之。祖與讓戰,中標鎗死。其鋒甚熾,欲出援荷蘭。功復令黃安、陳瑞二鎮往徵。安設伏誘戰,遂斬阿德狗讓。撫緩餘黨,班師。
  八月,揆一王盡出其眾,分水攻赤嵌、陸攻鯤身。功令黃安統眾禦陸,親統陳澤等左右戎旗配船合擊。塵戰終日,黃昭獲夾板一、小艇三。荷闌大敗,仍死守其城。
  兵部尚書蘇納海至閩,斥棄海島,令黃梧孥拏大商賈,毀鄭氏之祖墳;惟安海『五馬奔江』水葬者,無處尋覓。挖起者,將大杉木鋸開兩邊,中鑿孔相連,將各屍合在內。用鐵箍箍上,外加封皮。沿途遞解,逢郡縣收獄。至福州,因差者橫肆無狀,威喝縣官。縣官惡之,以其未奉旨,通詳中止。
  十月,鄭芝龍家人伊大器出首龍與子功不時書信往來,謀為不軌,遂收芝龍。尋而棄龍於燕市,並子弟共十一人。
  十一月,成功令宣毅前鎮陳澤同右虎衛左協陳沖,駕小船數十隻,內裝硝磺引火諸物,乘北風燒夾板。又令黃安督眾鯤身夾攻。揆一王分眾禦敵。夾板被燒三隻,死傷甚多,王大煩躁。功見大勝,時荷蘭勢窘,功遣通事李仲入城說揆一王曰:「此地非爾所有,乃前太師練兵之所。今藩主前來,是復其故土。此處離爾國遙遠,安能久乎?藩主動柔遠之念、不忍加害,開爾一面:凡倉庫不許擅用;其餘爾等珍寶珠銀私積,悉聽載歸。如若執迷不悟,明日環山海,悉用油薪磺柴積壘齊攻。船毀城破,悔之莫及。」王與諸酋長聞之悚然,願罷兵約降,請乞歸國。仲出,覆成功。功允其降,許放歸國。隨將王庫銀兩火藥、火炮照冊繳納;其餘諸物,悉聽其搬下夾板。
  十二月初三日,成功縱揆一王回國。今安平鎮城樓,相傳內有紅毛火藥庫,不敢開,慮其暗用火石,恐一動便發也。後被朱一貴打開,內係銅熕、藥、鉛等項。功以荷蘭去,臺灣平,遂祭告山川神祇,改臺灣為東都。附紅毛城置第宅,居焉。
  初六日,諸鎮兵諸成功轅門,告給發月糧扣剋,用小鬥。質實,殺府尹楊朝棟、知縣祝敬、鬥給陳伍等示眾。以其叔芝莞之長子鄭省英為府尹。令黃安監守安平鎮,周全斌總督承天府南北諸路,自領何斌、馬信、楊祥、蕭拱宸等,帶銃手三百、牌手三百、弓箭手三百、大刀手二百,備其口糧十日,從新港、目加溜灣巡視。見其土地平坦膏沃,土番各社俱羅列恭迎(土番俗無跪,蹲下合掌,即跪之禮也。)成功錫以煙布,慰以好言,各跳躍歡舞。觀其社裡,悉係斬茅編竹,架樓而居。雖無土木鞏固,實有踩林幽趣。計口而種,不貪盈餘;以布作幔,不羨繁華。誠三代以上人民也。由蕭壟、麻豆、大目降、大武壠、他里霧、半線各處踏勘而回。次日,大會諸提鎮、參軍議事。成功曰:「大凡治家治國,以食為先。苟家無食,雖親如父子夫婦,亦難以和其家;苟國無食,雖有忠君愛國之士,亦難以治其國,今上託皇天垂庇,下賴諸君之力,得有此土。然計食之者眾、作之者寡,倘餉一告匱,而師不宿飽,其欲興邦固國,恐亦難矣。故昨日躬身踏勘,揆審情形,細觀土地,甚是膏腴。當做寓兵於農之法,庶可餉無匱,兵多糧足。然後靜觀釁隙而進取。」黃安曰:「開疆闢土,垂業萬世,諸將自當唯唯。但欲寓兵於農之法何如,願請指示。」功曰,「古者量人受田,量地取賦。至商雖變為井田,亦是九一之法,兵民無分。迨至秦,井田廢,兵民始分:民任轉輸,兵任征戰。後漢、唐、宋、元屢年征戰,兵甲蕃眾,籌餉者徒為仰屋;故善為將者,不得不興屯以富兵。如諸葛屯斜谷、司馬屯淮南、姜維屯漢中、杜預屯襄陽,悉是兩敵相對,恐轉運維艱,士有飢色,故寓兵於農以備敵。若夫元之分地立法、太祖設衛安軍,乃天下已平,恐虛糜空乏,故以為農者七、為兵者三,寓農以散兵,非無故也。今臺灣乃開創之地,雖僻處海濱,安敢忘戰?暫爾散兵,非為安逸,初創之地,留勇衛、侍衛二旅,以守安平鎮、承天二處。其餘諸鎮,按鎮分地、接地開墾,日以什一者瞭望,相連接應,輪流迭更。是無開丁,亦無逸民。插竹為社,斬茅為屋。圍生牛教之以犁,使野無曠土,而軍有餘糧。其火兵則無貼田,如正丁出伍,貼田補入可也。其鄉仍曰「社」,不必易;其敵亦日「甲」,以便耕。一甲三十一戈二尺五寸(豪按:據高拱乾修臺灣府志及王禮修臺灣縣誌,作一甲二十五戈),一戈東西南北四至長一丈二尺五寸。今歸版圖,亦以此為則,照三年開墾,然後定其上、中、下則,以立賦稅。但此三年內,收成者措十分之三,以供正用。農隙,則訓以武事;有警,則荷戈以戰;無警,則負耒以耕。寓兵於農之意如此」(評曰:創業農為本,安軍食必先;講求相寓意,海外有新田。)馬信諸鎮咸起謝曰:「藩主今日不惜辛勤,跋涉興師,開闢海外乾坤,創業以遺子孫,誠古來之未有也!今又寓兵於農,實萬世良法。自當凜遵而行」。即日貼分,各照地方領兵前去開墾(評曰:征誅當有兵,安韓可無耕;籌畫寓農計,開疆千古名。)


  聖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附永曆十六年)正月,成功分遣諸將屯田。忽報其父芝龍凶信,功頓足躄踴,望北而哭曰:「若聽兒言,何至殺身;然得以苟延至今日者,亦不幸之幸也!」令文武官員各掛孝。及知毀墓,向西切齒而罵曰:「生者有怨,死者何仇?敢如此結不共戴!倘一日治兵而西,吾不寸磔汝屍,枉作人間大丈夫!」每與諸將言及五省沿海人民移徙內地,嘆曰:「吾欲留此數莖髮,累及桑梓人民!且以數千里膏腴魚鹽之地、百萬億眾生靈,一旦委而棄之,將以為得計乎?徒殃民而已!吾若不決志東征,苟狥諸將意,株守各島,豈不笑吾英雄為其束縛?今當馳令各處,收沿海之殘民,移我東土,開闢草萊,以相助耕種,養精蓄銳。俟有釁隙,整甲而西,恢復迎駕,未為晚也。」功在臺,令過於嚴,犯者,雖親信無赦。馬信諫曰:「立國之初。宜用寬典!」成功曰:「此知其一,不知其二。立國之初,法貴於嚴,庶不至流弊。俾後之守者,自易治耳。故子產治鄭、孔明治蜀,用嚴乎?用寬乎?」信服其論(評曰:海外偏安一小隅,有方立法庶無虞。)
  二月,成功檄洪旭、黃廷同兄泰等,陸續載諸眷口過臺。
  三月,成功以洪旭、祁闢等十人分管社事。時臺地初闢,水土不服,病者部死。故致各島搬眷,供遷延不前。有偽言:「南澳陳豹不遵令,已密通平南王投誠。」功信之,隨手諭與經並洪旭等,令周全斌領大熕船五隻過廈門,合社煇、黃昌等師擊豹。豹聞之大驚,急集諸將議曰:「必有大奸人反問,如之奈何?」諸將曰:「請速遣人往辨」豹曰:「辨不及矣。」諸將曰:「若不往辨,當整船禦之。」豹曰:「禦之,則情真矣。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諸將曰:「不辨、不禦,坐以就擒乎?」豹曰:「本爵自從平公數十載(平公指芝龍),一片肝膽,惟天可表。今既信讒而來,辨之弗能及,禦之非本心。此乃藩主相逼,自壞長城半面,非本爵背恩而去。爾等速收拾下船,捨此一塊土,入粵投誠,何如?」諸將咸應曰:「本爵所見極是。」豹遂率眾踉蹌下船,從虎頭門投誠。平南王尚可喜為之題請,封豹慕化伯。不數月,豹雙日俱瞑。全斌領舟師到宮仔前,知豹已去,惟空城而已。急迫之,獲其子士鼇並家資,報捷於經。經令斌安插百姓,交護衛左鎮杜煇守,然後班師。經因私通陳氏有娠,生男子,跪報侍妾所出,並「陳豹已遁,南澳業令杜煇暫守」之啟。功大喜,頒賞臺灣諸將士暨留守金、廈兄泰並洪旭、黃廷、王秀奇等幣帛。而又加給其妻董氏金六錠、花紅六疋;子經四錠、花紅四疋;生母陳氏金二錠、花紅二疋。孫賞亦如之。
  四月,兵部司務林英削髮為僧,從雲南逃至廈,過臺克成功。功問:「雲南皇上恢復如何?」英曰:「當時敗軍之際,李定國請皇上入峒烏。峒烏之車裡、裡角諸蠻雜處,不相統轄。我今臨之,必無所拒。安頓主於峒內,我諸將設禦於峒口。勝則六詔復為我用,不勝則境接交趾,召暹羅諸船入海,航船來廈尋藩主,合師進取。沐天波堅請:『當入緬甸。緬甸昔宣力於本朝,而本朝待之甚厚,素懷忠義。患難相投,必傾心相待。且竄處荒外,吳三桂未必相逼。」馬吉祥、李國泰咸助天波之議,皇上意決。定國跪泣奏曰:一臣不能挽陛下之駕,罪該萬死!請留太子、督臣等以牽制緬甸;則皇上可安寢於內。」上猶豫不忍。定國拜辭,謂天波曰:『明朝存亡,全擔在公,公其努力!願無生後悔,而追憶余言也』。於是皇上入緬甸。司馬吉祥來請旨撤去戈殳,恐驚百姓。天波請留太子,入茶山調度兵馬,庶皇上在緬甸,外有盤羅之固、內有泰山之安。帝與後商,不允請。英見朝政出於奸輔馬吉祥、逆戚李國泰,故削髮為僧,逃回。甫至粵西,聞吳三桂師攻緬甸。吉祥等酬唱御營,出入無憚。緬人見君臣無禮,遂熾戰心;密通吳三桂,雲已受辱。」成功頓足曰:「皇上何如此執迷,不從李定國之議?」馬信請曰:「皇上既然被難,理應掛孝,去朔。」功曰;「不可。路途遙遠,英亦耳聞,事跡涉疑。今若以譌傳妄舉,倘後來聖駕若在,則將奈何?仍尊朔號。候有日西向詢其的確,然後佈告中外,推有德者立之。」信、英等咸曰:「藩主所見甚遠。」忽經差齎謝啟暨諸王、鄉紳賀啟至。功閱及尚書唐顯悅內有「三父八母,乳母亦居其一。令郎狎而生子,不聞飭責,反加齎賞。此治家不正,安治國乎?」功登時氣塞胸膛。立差都事黃毓,持令箭並晝龍桶三、漆紅頭桶一,過金門與兄泰,同到廈門斬其妻董氏治家不嚴之罪,並其子經與所生孫、乳母陳氏。黃廷、洪旭、陳煇、王秀奇等,接令駭然。泰與毓、旭等相議曰:「主母、小主其可殺乎?然藩令到,又不得不遵。以我愚意,可將陳氏並孫殺以覆命。至主母、小主,我等共出啟代為請罪。不知列位以為何如?」旭曰:「此金石至論,拜服!拜服!」隨將所議啟董夫人與經。經與董夫人曰:「此可於法兩盡。」遂出二人斬之,將頭付黃毓過臺報命。功不允,解所佩劍交黃毓,再來金門見泰,必當照令而行。泰躊躇,送毓先過廈門見經。經急將毓等拘禁,與旭等相議。報蔡鳴雷從臺灣來,經傳問臺信。鳴雷曰:「藩主曹必盡誅。如有違者,將及於監斬諸公。且有密諭往南澳與周全斌」(時鳴雷在臺有過失,恐成功見責,故給假來廈搬眷,因而設言嚇洪旭等人。)旭曰:「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諸將,臣也,不可以拒君。惟泰是兄,兄可以拒弟。凡取糧餉諸物,自當應付;若欲加兵,勢必禦之。」遂將此意通鄭泰。立遣援剿右鎮林順帶領兵船,出守大擔。適周全斌徵陳豹回歸,黃廷慮其有受成功密諭為變。啟經:「先下手為強,全斌不可縱!」經然之。全斌入見,執交援剿左鎮黃昌監守。功接廈門諸將公啟,內有「報恩有日,候闕無期」之句,知金、廈諸將拒命。心大恚忿,即差洪有鼎持諭與周全斌,令其回師監殺。有鼎到南澳,船上銅山,聞全斌業已被執,不敢前。
  五月朔日,成功偶感風寒。但日強起登將臺,持千里鏡,望澎湖有舟來否。初八日,又登臺觀望。回書室冠帶,請太祖祖訓出。禮畢,坐胡牀,命左右進酒。折閱一帙,輙飲一杯。至第三帙,嘆曰:「吾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也!」以兩手抓其面而逝。左右報其弟襲暨黃安、馬信入視,信令出紅緞蓋之,然後通知各文武,祭奠舉哀(成功於戊寅歲年十五,補南安學弟子員。屢試極等,而兩赴鄉闈。至乙西,年二十二,父芝龍引見隆武,賜姓名。丙戌,年二十三。秋九月,不從父投誠,潛匿金門。丁亥,年二十四。以隻身而奉故朔,海島群推,拱手聽其約束;五省移徙,避其鋒銳。且當敗軍喘息,又能鎮定強戰。繼而,開闢海外乾坤。至壬寅歲五月初八日逝,年三十九歲。屈指統眾共計一十六載,以忠義自誓,嚴治軍旅,推心置腹,臨陣身先。計策己決,賞罰無私,仇親兼用。噫!亦可謂人傑哉!)襲始治喪,差人往金廈報計。
  十三日,馬信以哭泣傷懷,染病死。一時臺中皇皇,諸將舉襲護理,以安眾心。龔心腹蔡雲、李應清、曹從龍、張驥四人謀曰:「護理不過數日而已,豈能南面自尊?」雲曰:「弟承兄業,理之最正,但苦無援耳!」驥曰:「欲舉此事,當謀之有兵權者方可。先達主公,然後候吾探各鎮說之。」從龍曰:「此論誠是。」四人遂密告襲,襲歡然許之。驥部往黃安營中,見安曰:「世子亂倫,情急於勢,黨眾拒父。今幸藩主晏駕,可以無慮矣。」安曰:「年少舉動,是左右無人耳。虎雖惡,不傷其子,豈可率眾相拒?」驥曰:「如公所言,此乃不孝,烏可承統乎?」安曰:「比何說?子承父業,誰敢異心?」驥見安辭色嚴厲,知不可說,佯曰:「子承父業,理之正也。吾所言者,死恰其時,可以解釋父子相仇耳。」遂辭安出。往黃昭營中,見昭曰:「護理知公勤勞,令驥致意。」昭曰:「昭有何能?乃荷護理注存若是。」驥曰:「護理計臺灣戰功,惟公居最;恐世子不知耳?」昭曰:「世子遠隔,烏得而知?」驥曰:「藩主之死,死恰合時,可以免世子拒父之罪名。」昭曰:「觀其所行,真不堪為人上。」驥曰:「金廈、臺灣,業成水火。」昭曰:「然。」驥曰:「公握重兵,扶護理於臺,護理豈肯忘公乎?昭曰:「護理,仁慈弟也。弟承兄業,末為不可。我非貪涎爵祿,亦擇主而事,候與中衝合謀。」驥曰:「此誠妙算,公當速行!吾歸,以公言報護理。」驥還同啟襲。襲割衣襟,令驥與昭結為姻姬,囑速通中衝舉事。是夜黃昭到蕭拱宸營中,對拱宸曰:「島中世子可治兵以拒父,臺灣獨不可承兄以繼統乎?」拱宸曰:「此亦公論。世子行既不正,護理仁慈,承繼大統,名正言順。」遂合謀。次早,密報襲。襲與曹從龍、蔡雲、李應清、張驥商議。從龍曰:「可假藩主遺言,數世子罪狀,命弟繼統,方可以服眾。」襲曰:「此計誠妙!你可速書遺意,付昭等行事。」襲即假成功遺言,出告四方。黃昭、蕭拱宸即扶襲為東都主,分兵拒經。其餘諸將,陰持兩端觀望。獨黃安心忿,陽為和悅,密遣人坐小哨以報經。講經速治兵過臺,遲則安固難動也。
  十四日,經接訃音,隨欲設位掛孝。洪旭曰:「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先嗣位,然後發喪。」經從之。洪旭、黃廷、王秀奇等同諸文武修表達行在,請經就廈門嗣位,稱曰『世藩』。佈告各島、臺灣,方舉哀。十八日,又得提督建威伯馬信因哭泣過傷死報,經愈大悲慟,厚恤其家。
  二十一日,報諸將奉其叔襲護理。六月初二日,接黃安密陳『黃昭、蕭拱宸二賊假先藩遺言,命襲為東都主,業分兵拒險』啟,經駭然。旭曰:「事久多變,速出周全斌勒兵過臺灣,正位。」經是之。出全斌為五軍都督,以陳永華為諮議參軍、馮錫范為侍衛,整兵欲東。
  七月,總督李率泰(於五月二十七日從福省起程。六月初三日到泉)接效用總兵林忠暨沿海塘報。咸稱「成功在臺發狂身死。」隨飛請靖南王耿繼茂暨安輯投誠郎中賁岱、金世德等星馳抵漳,共商剿撫事宜。繼茂立差都司王維明、率泰差都司李振華同林忠前往廈門,諭以「朝廷誠信待人,若釋疑,遂制削髮登岸,自當厚爵加封招撫之?經因而未果行。與伯泰、洪旭、黃廷、陳煇、王秀奇暨諸參軍會議,總欲雙傚朝鮮例:不削髮,稱臣納貢而已,復之。送林忠等回漳。
  八月,繼茂、率泰復差林忠等再到廈門,諭:「欲其將所陷州縣等印信送還,並差員入漳酌議。齎本往京請旨。」經復與泰、廷、旭等密商議曰:「東寧初闢,先王陡爾仙逝。茲又遭蕭、黃二賊構釁於內。藩院聞信,頻頻遣員招撫。順之,有負先王宿志;逆之,則指日加兵。內外受困,豈不危哉?不如暫借招撫為由,苟延歲月。俟余整旅東平,再作區處。諸君以為何如?」旭曰:「陽和陰違,俟靖內患,再作籌畫,藩主所見甚明。可令楊來嘉、吳蔭為使,將前日所得各州縣學印共一十五顆,付來嘉入漳報命。」茂與泰厚待嘉、蔭二人。泰啟茂曰:「海上屢執朝鮮例,遲延觀望。茲因成功已死,叔姪爭權,勢已搖動。其佐如鄭泰、洪旭、黃廷等,可用反諜計間之,使自相猜疑。然後剿撫兼用。」茂曰:「此誠妙論。」以所有侯伯印並送回諸印,將楊來嘉政作鄭泰、洪旭、黃廷之使,密獻兩島題報,倡揚以亂之。繼茂首肯而行。
  九月初十日,繼茂疏曰:「為馳報海上輸誠情由,仰祈睿裁事。案據沿海鎮將塘報稱:『鄭成功在臺灣發狂身死,海上人心搖動』等情。隨經會同督臣具疏題報;一面分佈間諜,無可招徠。維時督臣先赴漳州,相機調度。臣嗣聞確信,於六月初八日,帶兵自省起行,冒暑驅馳。至泉州大盈,暫駐秣馬。隨准督臣差副將林忠赴臣軍前云:『海上鄭泰等,令偽總兵盧恩差人陳贊前來,據稱欲來投誠』等語。併接督臣手書,約臣面商。臣隨於七月初三抵漳州。初十日,偽爵鄭泰、洪旭、黃廷差偽中軍都督楊來嘉、吳蔭到漳謁見。據其來議,多有未諳,臣與督臣切直開示。遣發後,復差偽遊擊姚萬前來,求發的當官員到彼,願檄敕印歸順。臣與督臣並安輯投誠郎中賁岱、金世德會商,仰體朝廷德意,隨差臣下都司王惟明、督標郡司李振華,同副將林忠前去廈門。諭以『我朝誠信待人,須盡釋疑慮,遵制剃髮,繳偽敕印,並造投誠各官兵、船隻、器械、人民戶口文冊,選差的員,一同進京,奏請定奪』。八月二十五日,差官回漳。據稱:「海上各偽官一時尚未剃髮,俟奉旨後,力行剃髮。其偽敕印,有現管事者未交,恐失印難以約兵。惟三偽侯先繳偽動敕。其官兵、船隻、人民冊籍,先開總數。俟題請命下,方備造姓名繳報。」又據偽建平侯鄭泰、偽忠振伯洪旭、偽永安侯黃廷投到咨呈內稱:『為仰承德意,傾心歸命,披瀝真誠,恭祈疏請事……」等情;『先繳敕三道、現任伯爵銀印十顆、原封公爵銀印一顆、原取州縣銅印一十五顆。仍專差掛印都督楊來嘉赴闕待命,以彰歸命之誠。……』等情。臣因全文繁多,不便備錄。該臣看得:渠逆鄭成功竊踞海島,縱橫有年,思以臺灣為兔窟。一旦遽服天刑,宜乎人心悔過。臣等宣佈皇上德意,多方開導。今據偽侯鄭泰、洪旭、黃廷具文繳敕,差官投誠,此皆皇上寶籙誕膺,德威遐鬯,遂使四海望風,群情效順也。臣伏睹國家仁恩浩蕩,凡屬山海餘氛,果能真心向化,即擁一旅尺土來歸,均荷寵頒爵賞。今三偽侯以全海之兵民土地還之皇上,據其冊開:偽爵文武官員二千五百十六員、水陸官兵四十餘萬名、大小戰船五千餘號、海上軍民籍及流寓人口三百餘萬。果係真實,其功甚大!所有情節,具悉來咨中。現呈御前,必蒙睿覽洞鑑中。以安反側之心,而慰歸依之望,在廟堂自有碩畫,無候臣愚為之臆揣矣。事關至大,理合據詞奏聞。臣擬九月十二日,帶兵回省。謹題。」率泰之疏稱:「該臣看得:逆渠鄭成功倚海橫行,作孽多年。一旦天使殞亡,正致四海清平之日也。適當逆孳報殞之時,人心搖動之際,臣等仰體皇上德意,廣布招徠。今據偽建平侯鄭泰、偽忠振侯洪旭、偽永安侯黃廷具咨投誠,差偽都督湯來嘉赴闕待命。此實皇上天威遠震,廟算遐敷,使海島渠魁咸思歸心歸命者也。臣竊見大清開闢以來,凡山海梗化之徒,或率大眾輸誠、或獻一島來歸者,莫不錫之厚爵,委以地方。今三偽侯統率全海之眾,據其冊開:勳爵文武兵民、船隻器械,雖是總約之數,未知果否真實;亦可謂大夥輸誠,其功亦甚偉矣:所有來咨併原冊,進呈御覽,必蒙睿鑑。今皇上賓籙初登,率土賓服。茲偽侯鄭泰等聞風效順,皇上必不靳高爵厚祿,破格賞鍚,慰其來歸之念,用安反側之心。庶氛侵得靖,海邦可寧矣。」同題送楊來嘉入京待命。隨檄水師提督施琅、左路水師總兵李長榮、右路水師總兵杜永和、福寧總兵吳果福、右路總兵王進功、同安總兵黃翠暨提督馬得功、海澄公黃梧,各按兵相機,密布間諜,似亂賊心腹。
  鄭經亦乘招撫之暇,將金廈各島交伯泰、洪旭、黃廷、王秀寄等共轄調度。另馳諭銅山黃元、南澳杜煇謹防許龍、蘇利。並謂旭等曰:「先王開闢東土,以為進戰、退守;曾奈未遂所願而薨!余今欲整旅正位,而藩院又惓惓致意,故遣楊來嘉前去。回日果能息兵安民,無墜先王一片孤忠苦節,余無不唯唯是從。」旭曰:「歷計招撫,總差『削髮』二字。藩主東行克捷,則威聲復振。藩院雖智,萬難搖動。若楊來嘉果有的確旨意,準照朝鮮事例,旭等自然一面飛報,一面料理妥當,其各島防範,毋頃藩主過慮焉。」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十三卷     周金斌金廈大戰 陳永華東寧建國

  十月朔日,經祭江。初六日,經同周全斌等舟師東去。
  初七日午刻,經從澎湖收入娘媽宮。初八日,祭祀山祇,巡視諸島畢,即欲揚帆。永華曰:「凡事必先以禮,然後加兵,則師出有名。當藩主新喪時,國家無人,諸將請襲護理,彈壓軍民,亦未為非。今須先通知退避、迎接,看各官如何舉動,方可進兵。若不通知,驟然進兵,舉動慌張,亦非為人上所宜爾。」全賦曰:「陳參軍所言,誠為至論。不通知,是無故自生疑忌,亦非所以待親親以服眾心,況襲爺明係括將公請護理,非其自專。雖據黃安片字,豈可全信?」經曰:「若非二公指示,幾乎舉動輕率,貽笑四方。」節令禮官鄭斌齋諭,往臺佈告「不日世藩親統六師,抵臺奔喪。加各鎮分屯守土者,就在本處設位」等語。斌到臺,諸將觀望,無敢言。獨黃昭、蕭拱宸二人出爭曰:「世子嗣繼大統,理之正也。誰敢背主易言?但世子奉命守國而亂倫,致先王大怒,賜死者再。又不能悔過自新,而反統兵據國,此自古以來亦未有是子,使先王日夜搥胸飲恨而死。既明知其子之惡,難居人上,故遺言傳位與弟,非諸將敢竊萌異念。況襲爺仁慈勇敢,先王愛惜,不離左右。今承兄遺命,承兄大統,亦是守先王之土地。煌煌遺言,誰敢逆之?」即將所假造成功遺言書付鄭斌,回澎湖復經。斌到澎,出其遺言,並陳廣昭、蕭拱宸二將拒命之言。全斌曰:「形已成矣,師出有名。」即命諸鎮整旅下船,出泊西嶼頭候風。經於十六日開駕東向。
  黃昭、蕭拱宸既發鄭斌同,遂會蔡雲、曹從龍、張驥、李應清見襲議曰:「如今勢不敵立,鄭斌此去,世子必然整師爭位。但一不做、二不休,今既拒絕,全肩擔子悉在汝我二人。成則為功首;不成,乃罪魁也。」襲曰:「軍旅之事,全賴二公,再無敢忘今日。」昭曰:「觀諸將之心,實陰持兩端,未可重托。但世子諸將未諳地理,不足為慮。惟有周全斌一人,曾隨師來進剿,情形周知。大隊雖未必從炮臺前經過,然炮臺實係安平要緊,不可不預防。當此重任者,非曹從龍不可。」龍聞言,挺身出曰:今日二公不惜身家而扶主,從龍又烏敢惜此微勞,而不謹守炮臺乎?」隨帶兵往守安平炮臺。昭曰:「安平一帶可以無慮矣。特全賦必從潦港、洲仔尾登岸,非我二人禦之不可。潦港,吾帶兵往守;洲仔尾,當仗蕭公前去。」拱震毅然曰:「吾獨當之。兵法有雲。:『半渡可擊』。將所有大小熕舶盡數列於洲仔尾、潦港岸上。莫說一箇周全斌,即有百十箇周全斌,亦不能喪其技也。另再將大小熕船,令吾左協李成同張驥督從鹿耳門,乘潮漲抄入合攻。他軍若不覆沒,想所存亦無幾矣。」昭曰:「此計更妙。」令蔡雲帶親隨五百人,同李應清在赤嵌一帶,監督諸鎮策應。昭與拱宸隨帶各本部將士,分守潦港、洲仔尾以待。
  經舟師至鹿耳門,問全斌曰:「諸將士未曾經歷此土,地方情形有所不知。公同先王征戰,必然暗熟。今欲進兵,當從何條港路登岸?」全賦曰:「紅毛所恃者安平炮臺,今安平一路,船隻切不可從此入,黃昭必遣人把守。大隊仍從赤嵌那邊潦港、洲仔尾登岸。」經曰:「潦港、洲仔尾恐有備,將奈何?」全斌曰:「黃昭、蕭拱宸二賊,久經歷練,又從先王征戰臺灣,地方周悉,必能設險守固。但斌料護理軟儒,諸將咸係逼從,所恃蕭、黃二賊而已。二賊必不托人,定然自把守潦港、洲仔尾二處。今可差快哨齎命諭從安平而入,過赤嵌佈告云:「叔姪至親,並無聞言。因黃、蕭二賊陰謀不軌,乘先王賓天,遂從中構釁,假造遺言,離間骨肉,煽惑軍心。爾諸將士悉受先王數十年拳養,豈有相從作此背逆?明係脅逼之故,余自當相諒。亟宜悔過倒戈,生擒二賊!共扶王室,名垂竹帛。」一可以慰眾心,二可以亂此賊之心曲。」經從斌議,即差兵都事張宸齎諭,坐小快哨至安平,過赤嵌佈告。襲急問黃昭。昭曰:「此不過搖動軍心,何足介意?當嚴勸部伍,以決勝負。」經船到港,不金豉、不旌旗,寂然寄椗,一條鞭灣住。
  十七早大霧蔽天,對面不見。全斌急請經治兵登岸。經曰:「如此霧,安可進兵?」斌曰:「此皇天默祐、先王神靈,故有此霧。黃昭機智勇略,提防必周,沿邊設炮,半渡而盤,安能登岸?今乘此霧,盡將隊伍分散而上,昭不及防。沈舟背水,此其時也。」經從之,因誓師曰:「今日諸將登岸背水一戰,誓無生還。」遂統兵銜枚而上。經立陣甫定,黃昭聞水聲人語,百先督眾奮勇而前,連砍數十,經眾大潰。適全斌至,大呼曰:「後面是水,大丈夫寧可死於戰,不可死於水。吾已將船棄擲,可速從吾前往!」全斌奪先破殺。諸軍聞之,悉反助戰,喊聲震天。黃昭身中流矢死,軍士無主,大亂。而霧遂消,天明日朗,已亭午矣。全斌疾呼:「世藩已到,黃昭已死,諸將速倒戈!」黃安向前曰:「此子?吾主之子,當往迎之!」經免盔相示,諸將悉解甲投戈,經撫慰之。全斌曰:「且漫慰問,急據大營,俟斌親收蕭賊。」經是之。全斌率諸將士敵拱宸。宸出敵,全斌高叫曰:「罪在蕭賊一人,與爾諸將士無乾。悉解散,無得助虐!」宸軍聞之,果各星散,拱宸被擒。經令鄭斌請襲,襲至,相抱而哭曰:「幾為奸人離間」:待襲如初。即收蔡雲、張驥、李應清、曹從龍等,同蕭拱宸斬首示眾。其餘不問,眾大悅服。
  經既靖內難,遂各安插。於黃昭營中,搜出伯泰交通書數封,悉係囑其扶襲拒經,金、廈他自為之。經藏而人毋知焉。仍以鄭省英為承天知府。
  十一月,經同周全斌往南北路巡視撫緩。
  十二月,楊來嘉從京回廈,報「必欲剃髮登岸。」洪旭仍令其鎮守崇武地方,遣員過臺啟經:「招撫不成。」


  康熙二年癸卯(附永曆十七年。按永曆於康熙元年二月間被吳三桂追至緬甸,被弒已死,天下咸知。成功以路遙凶信未確為辭,仍存故朔,經遵守之,附稱永曆年號)正月,經將安平鎮交統領顏望忠鎮守。其承天府暨南北二路兵馬地方軍務,委勇衛黃安提調。十一日,經率周全斌、陳永華、馮錫范等大隊舟師,回廈門。諸將迎接,暨守各島將帥咸賀焉。獨伯泰在金門,稱病不至,經遣禮官鄭斌前往金門問病。斌回答:「泰果得寒症未痊。」經密與洪旭謀曰:「吾伯稱病不來,必有覬覦之意。金、廈咫尺,如之奈何」旭曰:「風聲勿露,他尚狐疑。容徐圖之,未可造次。」有報守崇武楊來嘉與泰時常餽送往來,情甚周密,經心愈疑。密召周全斌、洪旭計議曰:「吾伯有事在懷,難以自安。揚來嘉曾為北使,今無故親厚,其中決有通謀。將何策圖之?」全斌曰:「彼船隻倍多,未可輕舉。徐窺其便擒之;急,則變矣。」
  三月,海澄有密獻城者,經欲親往接應,遂整舟師。泰偵知,疑為圖己,將眷口悉下船,出港口灣泊。有勸泰入廈門見經陳明。泰曰:「吾今日惟自救耳!若稱兵而入,適重吾愆。」又有勸其「如此終難了局,不如投誠。」泰曰:「先太師業已誤矣!泰豈再誤乎?」俱不聽。後海澄事覺,經不果行。泰仍收回金門,終不自安。經聞泰舉家在船情狀,心愈惶惑。全斌曰:「事久則變,不加用香餌法餌之,方可。」經曰:「何謂香餌?」全斌曰:「藩主可稱臺灣新創地方,無人約束,恐生意外之虞,欲眷口盡搬過臺安插,然後西向。而金、廈各島,暫交伯總制。安彼之心,再作計較。」經曰:「此計甚善。」遂鑄『金廈總制印』。
  五月,率泰以前歲用反間之計無效,茲乘安輯投誠郎中賁岱之報,復再疏曰:「為馳報海上情形事。康熙二年四月,安輯投誠部臣差筆帖式同提臣差官馬天祿到省謁靖藩與臣。據筆帖武備云『現差林懷前去招撫偽鄭侯泰等。據云:必俟藩院字到,方為真實』等語。靖藩與臣密商:海上諸偽革面取心,難以憑信,總以遵旨登岸剃髮為憑。不妨奉陽朝廷浩蕩洪恩,以昭誠信。靖藩與臣隨各修剴切一札,付部臣來差轉齎去後。五月十一日,據偽建平侯鄭泰差偽總督楊來嘉、楊洪齎啟書赴靖藩與臣軍前。閱其書,說向化似殷,但以人眾,慮登岸安插難周之意。又據榭來嘉等口稱:『三侯遵照前旨登岸剃髮,面見藩院。仍回金門、廈門侯旨』等語。臣等細思,三偽侯既已登岸,又欲仍回,語屬游移。矧今鄭泰率眾登舟,移泊金門,歸誠之心似切。其洪旭、黃廷等,或廈門、或銅山,未必即能齊心一同登岸。隨面諭楊來嘉等:『不必拘定取齊。如三侯一同登岸剃髮,固不失前議;抑或鄭侯先來,洪、黃二侯陸續而來,亦無不可』。總之,鄭泰既傾心向化,事事恪遵旨意,既已率眾登岸,何必又同廈門?若仍如此議論,不敢遽以入告。必須三侯帶領官兵前來安海地方上岸;或鄭泰先來上岸剃髮;其香官兵並百姓等,但要遵制剃髮,差驗明原住金門、廈門的,照舊暫住,侯旨安插:方敢代為會疏題請,於投誠有功,皇恩浩蕩,自當不論爵賞,撫綏得宜。面諭楊來嘉,令其回去海上說明。訂以次月初旬,赴省回話。缸等一面申飭嚴防,一面整率兵馬,俟有的期而來登岸,毋論一旅、或全島、或陸續,隨到隨收,次第安插。謹將近日情形,會同合疏密題。若夫海上人情叵測,或變幻多端、或觀望未決,臣等所不及料者。但固有聞必告,盡臣誼之當然。」
  六月,經令禮官鄭斌、戶官吳慎喬印齎過金門與泰。且傳命曰:「先王新闢臺灣,甫一載即遭凶變。今雖底定,無人調度為憂,意決東行。諸島地方,煩伯總制。」泰喜受印,厚待斌,終未敢過廈稱謝。弟鳴駿不知其兄細隱,固請曰:「骨肉至親,受託土地童寄,何用如此遲疑,而貽笑於人!」泰稍同意。又報:「初四日,經頭程載黃安、楊祥、劉國軒等眷口船過臺」,,而鳴駿力勸其行。初六日,泰往廈見經,經待之如常。語及成功,兩相慟哭,禮意倍厚;且囑其南北固守。泰無疑焉。初七日,經置酒遨泰議事,伏甲兵於內。半席,經擲杯於地,喝左右擒泰。泰言:「何罪?」經出其與黃昭書,泰無可答。經令將泰縊死。即遣周全賦督大熕船隨潮往金門,抄泰家。
  鳴駿於是夜三更,得其親隨張益同水師鎮蔡璋逃回報信(璋即甲老,投誠,後官至粵東順德總兵),知兄泰被執,號哭曰:「吾負殺兄之名!」時蔡鳴雷同,急止駿曰:「事已至此!哭之何益?恐覆巢難望完卵,速收拾投誠;遲則周全斌統師至矣!」駿頓悟,謝曰:「非先生指迷,必遭毒手。」踉蹌舉家引舟遁。全斌至城仔角,知駿逸去,追之弗及;撫其餘眾,把險報經。鄭鳴駿稱建平侯、鄭泰子緒昌稱永勝伯,同忠靖伯陳煇、左武衛楊富、左虎衛何義、左鎮陳平、右鎮許雄、前鎮黃鎬、後鎮林宗珍、水師一鎮洪陞、二鎮蔡璋、三鎮曾和、四鎮吳泗、五鎮張治、參軍蔡鳴雷、雷子協吉(官九江道)、蔡協、黃良驥(官山東布政司)、陳彭、陳佳策(官淮安府通判)暨楊來嘉、陳遂等文武大小共四百餘員、船三百餘號、眾萬餘人入泉州港投誠。李卒泰大喜,會同耿繼茂合疏題報。命下,授鳴駿遵義侯、緒昌慕恩伯,其大小文武各職有差。
  七月,經以黃廷子為輝為思明知州。
  八月,遷沿海居民入內地。
  九月,臺灣揆一王欲在海外再覓一島安身,希圖恢復;但浪遊載餘,無處可以托足。後聞成功死,通事李瑞獻策曰:「國姓已死,諸人不足畏;將船駕入福州港投清朝,請兵報仇。回復臺灣。」王大喜;聽其謀,將船悉入福州港,見耿繼茂、李率泰,哭訴始末,願為前矛,引攻諸島,然後借大師之力,共復臺灣故址。茂與泰許之,即調一應投誠官兵,會同紅毛夾板,平諸島。黃梧、施琅在石碼、海澄督造戰艦;馬得功、鄭鳴駿、陳煇、鄭緒昌、楊富、何義、楊來嘉等在泉港收拾戰船,以待會師進剿。
  時有左右逢迎馬得功者語得功,以鄭侯海上簡練打造自己坐駕,桅舵航蓆,堅牢好駛。得功遂蓄懷中。將欲出軍之日,得功會鳴駿於船廠,大誇獎鳴駿坐駕不去口。駿會意曰:「若不棄鄙陋,奉讓何如?」得功謝之,將自己坐駕船與鳴駿換。得功遂先坐其船,往同安港巡視提調。
  鄭經因鳴駿率其文武投誠,一時乏人。忽內地(時已遷斥,業設界限,故曰內地)偵報:「紅毛入福州港投靖藩、總督,願為先鋒引攻兩島,然後代彼政臺灣各港;業整船隻,不日興師合擊。」經集洪旭、周全斌、黃廷、王秀寄等商議退敵之策。全斌曰:「紅毛在臺灣,當時先瀋施德不殺,放彼歸國,今投耿藩,借兵報仇,亦是傷弓之鳥。斌願領熕船前往破之。」旭曰:「當此勁敵,非斌不可。」經令全斌督諸鎮分禦。斌曰:「不可。當差人入內地,探各港分配船隻,帶兵何入。然後設計禦之。」經遂從斌請,隨差偵者入漳、泉打聽。不數日,偵者回報:「紅毛已出福州港。提督自坐一號大坐駕,尾樓後寫『澄清海宇』四大金字;鄭嗚駿坐一號大熕船,尾樓後寫『雄鎮金湯』四大金字;暢來嘉坐二號大鳥船,尾樓後寫『寧海』二大金字;楊富坐一號大趕繒,尾樓後寫『海晏河清』四大金字;其餘各鎮營,悉分配船隻,即出泉州港。漳州、海澄之師係總督同黃梧、施琅統出。」經問全斌、洪旭:「如此各港齊出,當分兵禦之?」全斌曰:「海澄之師,必猶豫未敢前。泉州是會夾板合䑸而來,其勢雄銳。若破了泉州師,海澄各港自退。斌願領熕船二十隻分配各鎮,敵夾板會泉州之師。」經令正兵鎮棟昇守高崎陸路;又令黃廷帶船二十隻泊南山邊,禦海澄之海門;林順領船十隻,在高崎一帶遊颺接應;楊祥領船十隻,在遼羅一帶接應。旭曰:「昔先王破達素,悉空廈門,背城一戰。今亦當倣先王遺法。」經然之。以陳永華、馮錫范二人保護董夫人並諸宗室、鄉紳暨提鎮兵民眷船,悉於浯嶼灣泊。經與洪旭、王秀奇等率舟師在大擔、烈嶼觀敵、接應。
  十月十九日,相通於金門烏沙港。全斌以紅毛船大,必在深港。督其舟師,由邊而進,互相攻擊。忽楊富諸船至,斌首先直衝䑸內,富與戰,少怯。斌喝曰:「楊富叛賊,今日是汝死日!」逼之,富眾傷死殆盡。情急,從舵後扳肚帶下水(肚帶即船下勒肚。)馬得功見楊富船被奪,隨轉船來援。全斌望其尾樓後寫是『雄鎮金湯』四字,發令曰:「前面一船,乃是鄭開的,當為吾擒之」(開係鳴駿乳名,全斌曾受鳴駿誹,心恨之。今既對敵,欲報宿怨,故發令圍攻。不知駿船於出征時被馬得功換坐,是以馬得功遭難。)遂揮船合攻。得功四面受敵,火罐、藥矢咸盡,兵士傷死,僅存一、三片;度不能免,恐遭擒受辱,遂投海死。全斌過船,問降卒,方知是得功。嘆曰:「何報者誤也!吾欲擒狎,乃中一虎。是此賊之未該死。」遂反船趕與夾板攻打。守高崎將陳昇遣人密獻款於黃梧、施琅,琅、梧許之,整舟師以待。琅謂梧曰:「潮落矣,可督眾船出!」梧曰:「然。」琅將船百隻先行,梧繼其後。黃廷見琅船出雞嶼,亦起椗帆發斗頭熕迎敵,矢石如雨,煙燄蔽天。奈風與水俱不順,即退。琅得勝,率其眾奪廈門;飛報李率泰,大隊接應。徐而守高崎陳昇亦至。林順正在高崎一帶禦敵同安各港船,忽快哨飛報「黃廷敗陣、陳昇投誠,廈門失守」,無心戀戰,出與全斌合䑸。
  經見黃廷船失勢坐遁,欲令王秀奇督熕船往救。而水正退,風又逆。旭曰:「且浮椗;看水轉,必有風,方可進兵。」未幾,快哨報:「高崎守將陳昇投誠,廈門已失!」秀奇曰:「如此,即有風潮,亦徙費其勞。且暫退銅山,再作商量。」旭亦勸經下銅山。經從二人議,遂率諸船下銅山。而陳永華、馮錫范保護董夫人暨諸宗親、紳矜兵民眷口,亦到。獨全斌一旅敵住夾板、泉州、同安諸師,至,日將暮,二十船無一失者。知廈門失守,全軍從容退泊浯嶼。林順寄灣鎮海,金門亦破。夾板與諸船集廈門港,率泰方知得功陣亡,大慟哭。紅毛登岸,凡庵觀廟宇神佛諸像俱被損壞,以為鬼也;惟有達摩存之(東旭曰,莫訝人民遭難,豈知神佛依然!失意必定如是,地理故致播遷。)
  二十六日,黃梧勸率泰,乘得勝,令夾板為前導,引大隊攻銅山,則鄭經可擒。率泰曰:「雖金、廈已破,奈昨日之役,提督新喪,彼師無傷。況『窮寇勿追』,追之則逸臺灣。諒彼此時人心風鶴,可差人到銅山,宣佈朝廷德意,並四處招降,以散其黨羽。倘計窮受撫,亦免士卒勞苦;如再頑抗,移師未遲。」將所有夾板船隻盡停廈門,令梧與琅差人往鎮海、銅山招降。
  鄭經知全斌擒得功,船又無失。遣鄭斌齎銀牌幣帛,往浯嶼犒賞,大加褒獎。令其暫守浯嶼,相機恢復廈門。耿繼茂、李率泰差官咸至銅山,傳宣朝廷德意招撫。又密通忠振伯洪旭,若生擒鄭經,許請封為同安侯,鎮守泉州,加海澄公樣。旭笑而卻之。經仍執高麗事例;若欲削髮登岸,雖死不允。送其差還。

  康熙三年甲辰(附永曆十八年)正月,援剿右鎮林順原與施琅善,琅差蔡(徐?)媽持書招之。順統全鎮從鎮海投誠。
  二月,忽報守南澳護衛左鎮杜煇勾通潮州鎮海將軍王國他從揭陽港投誠。洪旭見日報諸將叛去,謂經曰:「金、廈新破,人心不一,銅山必難保守。況王、院差官僕僕前來,非為招撫,實窺探以散人心。今各鎮紛紛離叛,日報無寧咎。當速週臺灣!苟遷移時日,恐變起肘腋,悔無及矣!」經是之。令陳永華、馮錫范送董夫人眷口先行。然後請宗室暨鄉紳商議:如欲相從過臺者,速當收拾,撥船護送;若不願相從者,聽之。時有有寧靖王、濾溪王、魯王世子、巴東王諸宗室等同鄉紳王忠孝、辜朝薦、沈佺期、郭貞一、盧若騰、李茂春,悉扁舟從行;惟徐孚遠駕船歸華亭。馮澄世船至東碇外,有僕利其財,謀眾船,逼澄世赴水死,入泉州投誠(後甲寅之變,鄭經入據泉州,其僕尚在被錫范所獲。范親剖其心肝,奠祭澄世。)
  三月初二日,盧若騰至澎湖有微恙,不二日死。遺命題其墓曰「自許先生。」後人有詩弔之曰:「世外孤崖托老身,從來自許漢朝臣。十年後死非無意,三代完名信有真!避地寧為浮海計?絕周不作採薇人。殘黎在在同聲哭,想像閒時舊角巾。」經馳令周全斌、黃廷二人斷後。
  經同洪旭、楊祥等初六夜放洋。初七日午,到澎湖。聞鄉紳盧若騰死,親往哭祭。遂與洪旭踏勘諸島。旭曰:「澎湖乃臺灣門戶,上至浙江、遼東、日本,下通廣東、交趾、暹羅必由之路,當設重鎮鎮守,不可苟且。倘被占踞,則臺灣難以措手足。」經然其議,就媽祖宮設立營壘,左右峙中置煙墩、炮臺,令薛進思、戴捷、林陞等守之,以四閱月更代。初十日,經率大隊過臺灣。
  全斌接經論:「同黃廷斷後」,思與廷、旭有宿賺,恐過臺為其所嫉,遂遣心腹將沈吉送其子周智與率泰為質,泰許封伯爵。吉覆命,斌統眾從潭浦鎮海衛投誠(吉字世貞,漳之詔安人。後徵雲貴功,官河南參將。)黃廷在銅山接黃梧差陳克竣密書,虞臺灣新闢荒陬,水土不服,亦於是日從漳浦雲霄投誠。耿繼茂、李率泰合疏題請,封周全斌承恩伯、黃廷慕恩伯。
  率泰知鄭經已遁臺灣,即移舟師到銅山。馳令各島姓沿邊百姓,盡移入內地。逢山開溝二丈餘深、二丈餘闊,名為『界溝』。又溝內築牆,厚四尺餘,高八尺(一丈),名為『界牆』。逢溪河,用大木樁柵。五里相望,於高阜處置炮臺,臺外二煙墩。二(三)十里設一大營盤,營將、千、把總率眾守護其間。日則瞭望,夜則伏路;如逢有警,一臺煙起,左右各相應,營將各揮眾合圍攻擊。五省沿邊如是。時守界弁兵最有威權:賄之者,縱其出入不問;有?眥者,拖出界牆外殺之。官不問,民含冤莫訴。人民失業,號泣之聲載道;鄉井流離,顛沛之摻非常!背夫、棄子,失父、離妻,老稚填於溝壑,骸骨暴於荒野(有詩為證:東旭曰:「堂空野鶴呼群立,門蹋城狐引子蹲。墜鈿莫思悲婦女,路隅何處泣王孫?」「盜殘兵慘頻相連,一旦徒移意外傳。鳥雀啄場農事少,麥黃生土主人遷。」「屋殘鬼亦無家哭,煙冷鴉應忍飢過;計即當年籌畫者,書生無淚代悲歌。」附紀:為書遷移本者泉人張雲章也。不三月,兩目遂盲。)
  六月,荷蘭揆一王見諸島既平,徙百姓於內地,嚴立界限以守;而總督又班師回省,是無意渡海攻臺。一時情急,領諸夾板盡入福州港,謁耿繼茂、李率泰,陳其有功前導,用力爭戰,原約合師代彼恢復臺灣。今諸島既平,何不合師?便爾回兵,豈不失信?茂與率泰咸覆以「平諸島,原議合師;但進兵大事,出在朝廷,非我二人敢專也。前會有約,自當代爾合疏題詩。俟命下之日,然後可興師」以慰之,水師提督施琅以「鄭經遁臺灣,若不早為撲滅,使其生聚教訓,而兩島必復為竊據。當乘其民心未固。軍情尚虛,進攻澎湖、直搗臺海。庶四海歸一,邊民無患」,詳請耿繼茂、李率泰。泰與繼茂見琅詳議妥確,籌畫有方;兼之紅毛又議其不合攻臺灣爽信,遂合疏講題進剿。
  七月,鄭經分配諸鎮荒地,寓兵於農。又在承天府起蓋房屋,安插諸宗室暨鄉紳等。
  八月,改東都為東寧,天興、萬年二縣為州。
  揆一王守候無期,仍率夾板盡上浙江。順次普陀,登山入寺。見觀音菩薩、羅漢金相,詫曰:「鬼也!」開拔所佩劍砍壞。群居於內。十月,揆一王引諸夾板欲去舟山。船將出港,忽天昏地黑,雷電閃爍,暴風震雨,波濤淜澎,海中突出『鐵蓮花』,將荷蘭所有夾板刺沈於海,死無遺類(今鐵蓮花遺蹟尚存。)
  十一月,部文到,允水師提督施琅統諸投誠官鄭鳴駿、鄭纘緒、黃廷、周全斌、楊富、陳勝、楊來嘉、林順等進攻澎湖。琅差快哨,於海外尋揆一王夾板為先鋒。
  十二月,北路土番阿狗讓反。鄭經遣勇衛黃安平復。

  康熙四年乙巳(附永曆十九年)正月,鄭經率文武朝賀永曆於安平鎮。
  偵哨回復施琅云:「夾板因上普陀山,獲戾觀音菩薩?菩薩顯聖,於出港日,突出鐵蓮花刺沈夾板,盡沒於海。」琅聞,曉異之。遂在泉州、海澄二港,修造船隻,擇日興師。
  二月,偵報:「施琅將船欲出攻澎湖。」鄭經會洪旭、黃安、陳永華、顏望忠、馮錫范、楊祥等商議。旭曰:「前者紅毛失守,因恃其港路紆迴,炮臺可恃,而不把守澎湖,致先王一鼓而下。今日紅毛已沒,諸將未曾經到此地;獨周全斌兩次進剿,暗曉情形。可速將赤嵌密築炮臺,設大熕船十隻把守鹿耳門。再令一將,督舟師往澎湖禦之。澎湖固守,則東寧可以高枕。」錫范曰:「督熕船守鹿耳門者,非楊祥不可。」經從錫范請。第出禦澎湖,未有其人。顏望忠曰:「望忠受恩兩世,當此危急之際,敢惜微驅而不向前乎?」經大悅,撫忠背曰:「今日得公前去,余復何慮?到澎,當相地擇險,據要設備以待!」忠領命。經令洪旭抽各鎮屯田者十之三,又撥勇衛、侍衛各半旅,共萬有餘人,分配大熕船二十隻、鳥船,趕繪各十隻,合戴捷、薛進思、林陞、林應等舟師禦敵。又令劉國軒帶一旅守雞籠山,何祐帶一旅守大線頭。
  三月,顏望忠至澎湖,就娘媽宮屯設大營;於左右峙各整炮臺,令戴捷、林陞二鎮守之。
  四月,施琅見船隻已備,遂會藩、院,調諸投誠官鄭鳴駿、黃廷、鄭纘緒、何義、陳煇、楊來嘉、陳蟒、林順、楊富等兵分配,飛題報出師日期,將大隊舟師出銅山。十五日,開洋。是夜三更。至清水墘(即澎湖港),忽煙霧四合,颶風大作,狂濤疊至,橫湧衝繫。琅等舟師不能成棕,各飄散靡定。天明,周全斌、陳暉、鄭鑽緒諸船,或漂碣石、甲子、南澳、銅山者不一。斯役也,失船雖少,損壞甚多。琅等陸續仍收回廈門。具文申報,請藩、督院會題再請寬限:俟修葺船隻,然後興師。
  五月,琅等悉同海澄。顏望忠列船澎湖,後偵知琅等船隻被颱風打散仍收回廈門,申文寬限;亦即報經。六月,經馳令薛進思同林陞守澎湖各島。調顏望忠所帶諸軍與戴捷等船隻班師回臺灣。經大犒賞。令勇衛、侍衛之半旅仍歸伍。其各鎮調撥之三者,仍歸屯所耕作。劉國軒、何祐等陸師亦令其回。
  七月,勇衛黃安病故。經大悲慟,厚葬之,以其子為婿。
  八月,以諮議參軍陳永華為勇衛(永華,港洲人,陳鼎之子,同安學弟子員。)初,兵部侍郎王忠孝與談時事,大有經濟,遂薦於成功。功用之。迨至敗兩島,退守銅山,遁回臺灣。患難之際,與洪旭籌畫相從,剖心不貳。故鄭經毋論大小,悉諮之。其舉止翩翩,有輕裘緩帶之風。迨授任勇衛,益加心思,不惜勞苦。親歷南、北二路各社,勸諸鎮開墾,栽種五穀,蓄積糧糗;插蔗煮糖,廣備興販。於是年大豐熟,民亦殷足。又設立圍柵,嚴禁賭博。教匠取土燒瓦,往山伐木斬竹,起蓋廬舍,與民休息。以煎鹽苦澀難堪,就瀨口地方右修築坵埕,潑海水為滷,暴曬作鹽;上可裕課,下資民食。華見諸凡頗定,啟經曰:「開闢業已就緒,屯墾略有成法,當速建聖廟、立學校。」經曰:「荒服新創,不但地力侷促,而且人民稀少,姑暫待之將來。」永華曰:「非此之謂也,昔成湯以百里而王、文王以七十里而興,豈關地方廣闊?實在國君好賢,能求人材以相佐理耳。今臺灣沃野數千里,遠濱海外,且其俗醇;使國君能舉賢以助理,則十年生長、十年教養、十年成聚,三十年真可與中原相甲乙。何愁侷促稀少哉?今既足食,則當教之。使逸居無教,何異禽獸?須擇地建立聖廟、設學校,以收人材。庶國有廣士,邦本自固;而世運日昌矣。」經大悅,允陳永華所講。令擇地興建聖廟,設學校。於承天府鬼仔埔上,鳩工築豎基址,大興土木起蓋。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4

第十四卷     施提督兩疏進剿 王巡撫遺疏開界

  康熙五年丙午(附永曆二十年)正月,建立先師聖廟成(今臺灣府府學是也),旁置明倫堂。又各社令設學校延師,令子弟讀書。議兩州三年兩試,照科、歲例開試儒童。州試有名送府,府試有名送院;院試取中,准充入太學,仍按月月課。三年取中式者,補六官內都事,擢用陞轉。
  三月,經以陳永華為學院、葉亨為國子監助教,教之養之。自此臺人始知學。
  六月,謠傳水師提督施琅船隻修葺完備,業已咨請靖藩耿繼茂、總督李率泰,又欲出師進攻澎湖。鄭經令林陞遣偵探入內地細查飛報,以便備禦。
  七月,偵報:「水師出船,日期無定」。忠振伯洪旭(字念盡)曰:「南風將過,西風迅烈,今歲決未敢東顧。但諸島失守,幸得東來。雖土慌蕪,賴復甫材幹,勤督開墾,集眾煮海,調度井井,業已就緒。茲又建聖廟、設學校,大興文教。將來之昌盛,可指日而待也。但文事武備,兩者不可缺一。慎勿以天塹足恃,遂爾偷安忘戰!況琅素抱韜略,心懷怨恨,加之周全斌兩次過臺,水務地方諳熟,必能自請東征。當勤訓練操演,一旦有警,便可禦敵」。經曰:「念盡言出金石,自當銘佩」!隨通行各鎮營:「凡農隙時,務教習武藝弓矢。春秋操演陣法」。旭曰「地方已定,船隻第一緊要。況東來已有數載,諸熕熕船、戰艦悉將朽爛。速當修葺堅牢,以備不虞u。經是之,即檄南北路各鎮,著屯兵入深山窮谷中,採辦桅舵含檀,令匠補葺修造。旭又別遣商船前往各港,多價購船料,載到臺灣,興造洋艘、鳥船,裝白糖、鹿皮等物,上通日本;製造銅熕、倭刀、盔甲,並鑄永曆錢,下販暹羅、交趾、東京各處以富國。從此臺灣日盛,田疇市肆不讓內地。
  八月,呂宋國王遣巴禮僧至臺頁問。經令賓客司禮待之,以柔遠人。巴禮僧求就臺起院設教(即天主教。)陳永華曰:「巴禮原名化人,全用詐術陰謀人國,決不可許之設教」。經笑曰:「彼能化人,本藩獨能化彼」。賜以衣冠,令巴禮僧去本俗服飾,穿戴進見;如違,梟首。巴禮僧更衣入,行臣禮。經諭:「凡洋船到爾地交易,不許生端勒擾。年當納船進貢,或舵或桅一。苟背約,立遣師問罪」。巴禮僧叩首唯唯,不敢提設教事。遣之歸。
  忠振伯洪旭偶沾寒疾,經令醫調治,朝夕巡視。奈年老,憂勞過度,遂不起。大慟曰:「經何不幸,喪此元老!」親為治喪祭奠,擇葬盡禮。以其子磊為吏官、永華之姪繩武為兵官、楊英為戶官、葉亨為禮官、柯平為刑官、謝賢為工官、馮錫范為侍衛、劉國軒為左武衛;薛進思為右武衛、柯祐為左虎衛。
  九月,陳永華安插已定,船隻整備,又加年豐;但寸帛尺布,值價甚高,皆由設法未稠,故不流通。啟經曰:「諸島沿邊,遷移業已三載;清朝亦知我們株守而無西意。然臺灣遠隔汪洋,貨物難周,以致興販維艱。當令一旅駐劄廈門,勿得騷擾沿邊百姓,善與內地邊將交,便可接濟,並無偵探邊事。且澎湖不用重兵把守,只留一鎮潮防,飛報可矣。」經曰:「此論誠是。第未知差撥何將?」華曰:「撥將即當撥兵,今日兩衛之軍,不可移動;分屯之眾,恐失農時。前有鎮海太武山江勝(乳名欽,漳浦人。紫面長鬚,勇略可人),聚集數百人,曾差親信江棟來納款,未曾啟請。藩主可用此人,令鎮廈門交通,庶免撥將調兵之熕。」鄭經允請,即以江勝為水師一鎮,駐劄廈門。勝接印劄,隨整船到廈。
  時廈門有陳白骨、水牛忠等,招納亡命千人,侵掠沿邊內地。勝令人招架之,不從督兵與戰,勝失利,遁泊銅山。思難與敵,聞粵東之湖陽人邱煇(綽號『臭紅肉』),年少猛勇,糾眾出踞達濠,結茅為屋;造八槳船、舟古艚,與蛋家(蛋家即同庚船)漁船交好,引港搶掠潮陽、揭陽、惠來、海豐、澄海、饒平一帶地方,乘潮往來,出沒無常,官軍莫禦,人眾強盛,遂率船往達濠依煇,訴告戰敗,請助一旅。煇曰:「當如命,安敢辭?」勝拜謝煇。朝夕盤桓,情誼相契,結為兒女姻。
  十月,邱煇整船同勝師至廈門,勝從崎尾登岸,水牛忠、陳白骨共敵勝。戰未幾合,忽邱煇大隊就水仙宮登岸,突出圍擊。白骨同水牛忠大敗,搶船遁去。勝收其眾,大謝煇;煇仍同達濠。勝踞廈門,斬茅為市;禁止擄掠,平價交易。凡沿海內地窮民,乘夜竊負貨物入界,雖兒童無欺。自是,內外相安,邊疆無釁。其達濠貨物,聚而流通臺灣。因此而物價平,洋販愈興。
  十二月,經撤守澎湖薛進思等兵回臺灣開墾。

  康熙六年丁未(附稱永曆二十一年)正月,有河南人總兵孔元章在京候補,陳情願往臺灣招撫立功。奉旨:「准其馳驛入閩,與藩、院商配招撫。」
  五月,元章至福建。航船過臺,傳宣朝廷德意招撫。經厚待元章,以「臺灣遠在海外,非中國版圖。先王在日,亦只差『薙髮』二字。若照朝鮮事例,則可。」元章回,水師提督施琅憤甚,上疏曰:「為邊患宜靖,逆賊難容,謹陳蕩平機宜,以效忠款,以奠永安事。竊照鄭賊負嵎海上,久阻聲教,致乾剿討。遁竄臺灣絕島,恃險負固。雖戢翼斂跡;而蜂蠆有毒,沿邊將為不軌。堂堂天朝,萬國賓服,豈容餘灰以滋蔓患?日者朝廷廣開鴻仁,遣官招徠,德至寬大。茲總兵孔元章招撫回歸,只稱有『的確公議』。臣密詢押船官林元勳,渡載孔元章往臺灣,探賊中情形,未必歸誠實意。使果傾心向化,則海靖邊寧,無庸計論。今使命兩次到彼,並無的當偽官同來輸誠;惟聽口傳,豈可憑信?倘復頑梗如故,似難中止。臣荷恩深重,與賊仇不共戴,視此逆賊跳梁,能無扼腕!雖躬履險阻,身歷波濤,亦必滅此朝食。伏思賊黨盤踞於臺灣,沃野千里;糧食匪缺。上通日本,下達呂宋、廣南等處,火藥軍器之需、布帛服用之物,貿易備具。兼彼處林木叢深,堪於採造舟揖,以致窮島一隅,有熕南顧。為今之計:順則撫之,逆則剿之。若恣其生聚教訓,恐養癰為患!且此時經制船隻,尚堪遠駕過洋,舵梢現有可選。遲之數年,船隻久壞,再造則損內帑之金;舵梢撥散,召募安得慣洋之人?萬一蠢動,實費驅除。以臣愚見,不如乘便進取,以杜後患。夫興師所難,在於招兵、措餉、製器、造船。今欲大舉,所不庸計慮者。閩省水師官兵共一萬有奇,經制陸師及投誠閒曠官兵,為數不少,皆為防海而多設也;就水師中選撥精銳者,可得六七千;海澄公臣黃梧標下慣海並壯練者,可擇選二千有奇;乘投誠尚未撥散,內多有慣海舵梢及精銳者:可選擇數千。此數若未敷足用,就與陸師中酌選,湊共二萬,便可為勁旅,兵在精不在多也。閩省全轄,大小戈船共二百隻,選撥一百七十隻;小快哨一百隻,選撥七十隻;其餘留為防汛及載糧糟、傳報往來軍情之用。應再造大水舟居船十餘隻,以充前鋒;另造渡馬船二十餘隻,便於配載。計此新造三十餘隻之船,為費不多。其經制大小戈船,現在題請例應大修。伏乞動部給此應修銀兩,發付修茸。不用溢額增加,舟揖業已堅牢。將豫備之兵糧船器,充東征之戰勝攻取,無煩徵召,不事蕩費。戮力討平,海甸永清,誠長便之舉也!惟是航海遠征,後先抵岸,各兵湊集,非親征訓練,臨時難以信恃。兵額既定,分撥八千為水,在船以接戰;一萬二千為陸,登岸以進取。臣將此二萬之師分為水陸,躬督擇練。加之數月,將得兵心;兵如將意,方可渡海遠征。至於選任將領,疇堪前矛?疇堪後勁?必其經歷戰功,身先士卒,夙有成效者,乃堪委任。臣於閩中經制及投誠將領,稔知有素。另俟命下之日,會議選撥定數,具冊報聞。臣矢志報國,敢遺餘力?第思任維艱而責綦重,伏乞皇上賜臣稍以便宜,得於軍中申嚴號令,庶膚功克奏。當密敕督、撫、提諸臣,會商妥確:催督修造戰船,備足糧餉,選調官兵,付臣整練完備,相機進取。居者行者各盡更力,則動出萬全。前次東征,兩阻風濤之險,逆賊雖末撲滅,人謀亦未允臧。投誠官兵眷口多在彼處,新附人心,參差未一。鳩烏合之眾以事敻海之表,其未至誤公者,誠賴國家之福。臣奉有成命,勉應擊楫,固逆知其難也。今臣思選撥將士,修茸船隻,操練習熟,紀律嚴明,成算在胸,故敢慮勝而動。蓋澎湖為臺灣四達之咽喉、外衛之藩屏。先取澎湖,勝勢已居其半。是役也,當剿撫並用。舟師進發,若據澎湖以扼其吭,大兵壓近,賊膽必寒,遣員先宣朝廷德意。如大憝熟勢窮,革心歸命;抑黨羽離叛,望風趨附,則善為渡過安插,可不勞而定。倘執迷不悟,甘自殄絕,乃提師進發,次第攻克,端可一鼓而收全局矣。但遠征外島,風信靡常,當假以歲月,不可限以定期。臣整備舟師,枕戊待時,或急據以掩襲,或慎重以制勝。奏捷遲速,雖難預定;然滿腔血誠,賊一日未滅,臣一日未安。籌度時勢,定當掃餘氛而拯黎元,義不可以賊遺君父之憂。且數年以來,沿邊江、浙、閩、粵弓多設水陸官兵,佈置錢糧動費倍增,皆為殘孽未靖之故。如臺灣一平,防兵亦可裁減;地方益廣,歲賦可望,民坐得寧,邊疆永安。誠一時之勞,萬世之逸也。若以臣言可採,伏乞皇上勑部議覆施行。
  十月,孔元章至京覆命,以其無定局而中止。
  十一月十六日,施琅『講剿疏』上。

  康熙七年戊申(附稱永曆二十二年)正月初十日,奉旨:「渡海進剿臺灣逆賊,關係重大,不便遙定。著施琅作速來京,面行奏明所見,以便定奪。並召鄭鴻駿、鄭纘緒、周全斌、何義等入京,分陳煇、黃廷、楊富、陳蟒、楊來嘉等於各省兵屯田。」施琅接報,即欲登程;第分撥未定,志切進剿,又盡陳所見,密奏:「密集為遵旨盡陳所見,緣係克取海上情形面奏難盡,謹詳瀝披陳,仰祈睿鑑事。竊照鄭成功倡亂二十有年,恃海島為險,蔓延鴟張,荼毒生靈,故當時不得不從灌折地,絕其派取之路。嗣而皇上廣開德意,招徠撫餒,漸散其黨。鄭成功疑懼,乃遁臺灣,以為兔窟。又幸天心厭絕,遂促其亡。康熙元年間,兵部郎中黨古裡往閩公幹,臣備將逆島可取之勢,面悉代復上疏密陳。荷蒙愈旨,仰藉天威,數島果一鼓而平。逆薛鄭經竄逃臺灣,負嵎恃固。去歲朝廷遣官前往招撫,未見實心歸誠,從來順撫逆剿,大關國體,豈容頑抗而止?伏思天下目統,胡為一鄭經殘孽盤踞絕島,而折五省邊海地方畫為界外以避其患?自古帝王致治,得一土則守一土;安可以既得之封疆,而相割棄?況東南膏腴田園及所產魚鹽,最為財賦之蔽,可資中國之用;不可與西北長城塞外風土為比。倘不討平臺灣,匪特賦稅缺減,民困日蹙;即防邊若永為定例,錢糧動費加倍,輸外省有限之餉,年年協濟兵食,何所底止?又使邊防持久,萬一有懼罪弁兵及冒死窮民以為逃竄之窟,遺害匪淺,似非長久之計。且鄭成功其子有十,遲之數年,長成群強,假有一二機覺才能,收拾黨類,結連外國,聯絡土番,羽翼復張,終為後患。而我沿邊各省水師雖佈設周密,然臣觀之,亦只區守汛口。若使之出海征剿,擇其精銳習熟將兵,實亦無幾。況後來慣者老、練者任,何可恃禦?臣蒙皇上逾格擢用,恩澤深重,分應圖賊以盡厥職。每細詢各投誠之人及陣獲一二賊夥,備悉賊中情形,審度可被之勢,故敢具疏密奏。蒙旨宣召微臣進京面奏,謹將臺灣剿撫機宜,為我皇上陳之:查自故明時,原住澎湖百姓有五六千人、原住臺灣者有二三萬人,俱係耕漁為生。至順治十八年鄭成功新帶水陸偽官兵並眷口,共計三萬有奇,操戈為伍者不滿二萬。又康熙三年間,鄭經復帶去偽官兵並眷口約有六七千,為伍操戈者不過四乾。此數年來,彼處不服水土,病故及傷亡者約有五六千,歷年過來窺犯被我水師擒殺亦有數千,陸續前來投誠者計有數百。今雖稱三十餘鎮,多係新拔,俱非夙練之才,或管五六百者、或管二三百者不等。為伍賊兵,計算不滿二萬之眾,船隻大小不上二百號。分為南北二路,墾耕而食,上下相去千有餘里。鄭經承父餘業,智勇無備,戰爭匪長。其各偽鎮,亦皆碌碌之流,又且不相浹協。賊眾散處,耕鑿自給,失於操練,終屬參差不齊。內中無家眷者十有五六,豈甘作一世鰥獨、寧無故土之思?但賊多係閩地之人,其間縱使有心投誠者,既無陸路可通,又乏舟楫可渡,不得不相依為命耳。鄭經得馭數萬之眾,非有德威制服,實賴汪洋大每駐之錮禁。如專意差官住招,則操縱之權在乎鄭經一人,恐無率眾歸誠之日。若用大師壓境,則去就之機在乎賊眾;鄭經安能自主?是為因剿寓撫之法。大師進剿。先取澎湖以扼其吭;則形勢可見,聲息可通,其利在我。仍先遣幹員往宣朝廷德意,若鄭經勢窮向化,便可收全績。倘頑梗不悔,俟風信調順,即率舟師,聯䑸直抵臺灣。拋泊港口,一股往北路笨港(蚊港)、海翁窟港(海尪窟港)口,或用招誘、或圖襲取,使其首尾不得相顧,自相疑惑,疑則其中有變。賊若分則力薄,合則勢蹙,那用正用寄,隨機調度登岸,次第攻擊。臣知己知彼,料敵頗稔,卒節制之師,賈勇用命,可取萬全之計。倘賊踞險固守,則先清剿其村落黨羽,撫輯其各社土番。窄狹孤城,僅容二十餘人。用得勝之兵而攻無援之城,使不即破,將有垓下之變,賊可計日而平矣。夫興師,惟慮募兵措餉。今沿邊防守經制及駐劄投誠閒曠官兵,皆為臺灣而設,聽臣會同藩、公、督、伯、提、鎮諸臣挑選調撥:慣海者,撥為舵梢;慣戰者,練為戰兵;擇其精銳有腳跟者,方可用充徵旅,無事徵募動費之繁。此等兵餉,徵亦用、守亦用,與其束手坐食於本汛,孰若簡練東征於行間?至修整船隻,就於應給大修銀兩內領修,可無額外動支。船隻未移用,則浙、粵二省水師亦為防海設立,均可選用。仍行該督、提選配官兵,各舉總兵一員,領駕協剿。然遠征絕島,所謂浙、粵二省船隻海船,須用慣熟澎湖、臺灣港路舵梢數人,就於福建投誠官兵內挑選分配。如投誠兵中選配不足,則將投誠兵查其老弱者汰退,別募慣洋之人頂補糧領。因此現在兵額糧餉不須分外加增,無煩夫役輓輸。安配定妥,等候風期。毋論時日,風信可波,立即長驅,利便之學,誠莫過於此者。茲既調用浙、粵二省船隻,則臣前疏請造水艍船十餘隻、渡馬船二十餘隻二項,俱就於二省中船隻改修應用,可省新造之費。但水路行兵,出海水深,則用大船;進港水淺,則用小哨。今當新造小快哨一百隻,以為載兵進港及差撥哨探之用。又當新造小八槳二百隻,每大船各配一隻,到臺灣臨敵之時可以盤載官兵,蜂擁而上,其小快哨每隻新造只用價銀四十兩,小八槳每隻新造只用價銀十五兩,二項共該用釵七千兩,為費不多。若臺灑一平,則邊疆寧靜,防兵可減,百姓得亭昇平,國家獲增餉稅,沿邊文武將吏得安心供職,可無意外罪累;臣前疏故曰:『一時之勞,萬世之逸也』。臣荷國厚恩,職任閩鞋水師,平賊報稱,分所宜然。且目擊遷民之困、心切父弟之仇,故靡刻不以滅賊為念,少盡臣、子之職。然航海遠征,調兵遣將,乃國家大事,出自皇上睿裁。其餘興師應行事宜,臣前疏已經奏明,仰祈睿鑑,俯賜全覽施行。」疏上,留中。
  四月,部文到閩,催施琅進京,琅即進京陛見。授琅內大臣,裁水師提督缺,悉焚諸戰船。設總兵一員鎮守海澄,以馬化騏任之。次第催撥各投誠官兵,分配外省開墾。
  六月,水師提標遊學鍾瑞(原同郭義、蔡祿獻銅山投誠者)見琅留京,水師缺裁,而移駐信到,乃與中軍守備陳陞謀劫海澄,遣人出廈門通江勝。勝代瑞轉請於經。經接啟大喜,即遣統領顏望忠帶熕船十隻到廈門,同江勝接應鍾瑞。瑞謀不密,業為陸路提督王進功所知,密召騎步,星夜來海澄擒瑞。瑞知謀洩兵至,情急棄妻子,隻身奔出界外,登太武山放火。適有透越船,載瑞過廈門見江勝、顏望忠。忠知事不可為,同瑞過臺灣面經,陳其『負恩叛銅山』之罪。經曰:「此乃萬二、萬七奸謀,非爾所能左袒者。今誠心來歸,竭力相助,切勿疑二!」瑞即首稱謝。經與瑞改其姓為金,各漢臣;援授剿後鎮。王進功知鍾隻身逸去,會藩院諱其謀叛,報瑞出禦海賊陣亡,蔭其二子守備。
  廣東巡撫王來任巡視邊海。見流民顛沛,屢欲會疏開復,苦無同心。迨病危,嘆曰:「此表未盡,不但負吾民,且深負吾君!」遂書遺疏曰:「題為微臣受恩深重,捐軀莫報,謹將臨危披瀝一得之愚,仰祈睿鑑,臣死膜目事。臣以一介庸流,荷蒙皇上不棄葑菲,簡拔茲任。才不稱官,事多叢脞,頃接邸報,蒙部院考臣不能興利除害:奉旨革職。臣負委托,實當其辜,臣接邸報之日,正臣沈痾之時。臣所患之病,在胃不得受食,茹則復吐。初擬尚可救藥,少緩須臾之死。不意病勢日篤,危在旦夕;生還闕下,無得望矣!伏念臣蒙世祖章皇帝豢養之恩;由通政司參議陞補參政,陞補西城監察御史。奉差巡視陝西茶馬,陞大理寺少卿、陞順天府府尹。康熙元年二月內,蒙皇上陞臣勳襄撫治。適值會剿西山房縣郝堯寄等賊,奉旨,敕臣僱夫肩運糧草。爾時房竹一帶久為賊踞,路徑不通,民夫裹足不前。臣躬自開闢山徑,疏通河路,直抵上龕,再至砮石、安塘傳遞,始得轉輸接濟。又兼圖、穆兩將軍統領滿、漢大兵駐發進剿,夜以繼日了不遑安處。遇巖澗險峻之地,卒多步行。籌慮勞?,實傷心脾。及事竣凱椗,臣亦奉命裁缺,回京候補,即患病臥治數月,復蒙皇上補臣粵東,力疾赴任。自康熙四年八月十三日,受事兩年,錢糧鹽課等項,俱幸全完。地方民生利病,雖不能盡除;然臣曾陳六大害,請旨永禁。其有不便於民者,臣不憚彈厥心力,整剔而安全之。而民困若猶未甦者,皆短於才耳;而心則不敢自安也!臣自九月舊病復作,因當大計與京察而並舉,不敢入告。由是而病入膏盲,至此已追侮莫及矣。臣上有六旬之老母、下有黃口無知之諸孤,均不足念。惟臣自勳撫以至今日,虛糜大官之俸約四年有餘,受恩未報,死不瞑目!臣在粵兩載,地方之情形,臣頗深悉。皇上孜孜求治,臣有真知灼見,至死不言,不幾仍負罪於地下乎?謹披瀝為皇上陳之:一、粵東之兵各宜速裁也:省會平藩甲兵與四翼總兵官,有城守都司兵丁?順德有水師提督兵,又有水師左右二路,與高、雷、潮、廉、饒、瓊等各鎮兵;潮州又有續順公兵,此外各州縣又有城守兵丁:是無地非兵。每年計費糧餉二百四十五萬,本省起存地丁鹽課雜稅共計一百二十餘萬,尚需外省協濟一百餘萬。是朝廷實有此疆土,不能有其賦稅,而且用他省之銀以養兵。且養兵不在沿海邊界,而盡在腹裹之地,兵多更無益也。臣謂國用耗蝕全在兵,而民生困苦亦擾於兵。省會之兵既有平藩雄師坐鎮,已得居重馭輕之勢。其餘九府,不過聲勢犄角,酌其要害,量設防守。如遇小盜竊發。城守一旅便叮消弭。若山海巨盜,有平藩之師可以隨時進剿:是兵不貴多也。廷講不肯減兵,不悉地方情形。恐議裁兵,一旦有事,首尾不應,不肩其過。今粵東山海之伏莽已靖,所有者,不過朝聚暮散雞鳴狗盜之徒耳:兵實貴減也。一、粵東邊界急宜展也:粵負山面海,疆土原不甚廣。今槩於邊海之地,再遷流離數十萬之民,每年拋棄地丁錢糧三十餘萬兩。地遷矣,又在在設重兵以守其界之地;立界之所,築墩臺、樹樁柵,每年每月又用人夫、土木修整。動用不貲,不費公家絲毫,皆出之民力。未遷之民,日苦於派答。流離之民,各無棲止,死喪頻聞。欲民不困苦:其可得乎?臣謂將原遷之界,急弛其禁,招徠遷民,復業耕種與煎曬鹽斤。將外港、內河撤去樁柵,聽民採捕。將腹內之兵盡撤,駐防沿海州縣,以防外患。於國用不無可補,而祖宗之地又不輕棄,更於民大有裨益也。如謂所遷棄之地兵雖少而禦侮之患甚大,臣思設兵原以扞衛封繼而資戰守,今避寇侵掠、慮百姓而資盜糧,不見安壤之策;乃縮地遷民,棄門戶而守堂奧,臣未之前聞也。臣撫粵二年有餘,亦未聞海寇侵掠之事。所有者仍是內地被遷之民相聚為盜。今若展其疆界,即他盜亦賣刀買犢耳。捨此不講,徒聚議以求民瘼,皆泛言也!一、香山之橫石磯口子宜撤也:當年遷立邊界之時,以香山不可棄,議設官兵防守比土。香山外原有澳彝,以其言語難曉,不可耕種,內地既無聚劄之地,況駐香山數百年,遷之更難,昨已奉命免遷矣。是縣與澳,皆為內地矣。所宜防者,防其通外海耳。當時奉行者,乃於橫石磯立一口子。食糧米計口而授,每幾日放一關。其一切用物,皆藉幸禁稽查,留難勒擾不許出。縣與澳共口數萬,斷絕往來生業,坐食致困,愁苦難言。若論其地未遷,則為界內之人,其橫石口子似宜免設,使其人得貿易於內,以通有無。准於澳內設兵,防其通海接濟,庶民彝可以長活。若仍立口子,即有糧米出曜,彼地之人即絕生業,何處有銀買米?臣謂不過數年,則其人皆枯褐矣,以七三事,皆功令所甚嚴,諳臣之所忌諱。臣屬纊之謀,毫無所私;總以身在地方,目擊情形,為此仰體皇上子惠元元至意,以盡公忠一念之誠,不得不瀝血上言。臣雖生不能報國,死亦可以無憾矣。伏乞皇上敕即議施行!」是時四海無事,天子厭兵。閔王來任遺疏暨李之芳諫『勿遷移』疏,上惻然,深知邊疆遷斥流亡之慘,隨差都統特等巡視會勘。兩廣總督周有德同特等睹邊民執香跪接道路,喜皇仁之踴躍,見棲止失所,憫流離之顛沛,即去溪河樁柵,便民採捕資生。其近界外之民,准出開墾。隨具疏曰:「題為展界設防,既奉特旨,遷民望恩甚切,亟懇復業,早濡皇仁事。竊惟粵東沿海地方,設立邊界,將界外之民遷之界內。今蒙特遣都統特等前來會勘海邊,安設兵將,防守封疆。粵民聞之,遠近悅服。臣等自潮城抵惠、嘉,所過都邑,黃童白叟無不焚香頂祝。遷民千百成群,歡呼載道,擁臣等馬首號訴云:『自立界以來,盡失舊業,乞食無路。今聞皇恩開界安民。小民可望復業,有如甦生。但懇早開一日,早救一日之命』!立隨泣下,處處皆然。臣喜見其歡呼之情,又不忍見其愁苦之狀,隨加意撫慰,宣佈朝廷德;莫不踴躍。臣思前此之界,原以絕接濟之弊。我皇上仁同天地、明見萬里,遷民失業,久在睿鑑之中。臣今身任地方之責,目睹流離之慘,若候會勘之後方請安插,恐時日尚緩,不能待命。臣歷行界外,一望青草,徑路阻蕪,即令民皆復業,力難一時開墾。又須早示招徠,預備牛種,需之歲月,方可資生。臣不得不陳情形,為民請命!伏乞皇上憐憫遷民望恩之切,敕下臣等勘過地方安設兵將後,一面即同該管府縣,查照遷民舊籍,給與前業,親行安插;不許豪強隱佔欺凌,亦不許無賴匪類影射混冒。及今急為料理,明春庶可耕種。遷民早還故土,即救旦夕之危,地方早得安靜,錢糧亦得起科。臣仍申飭郡縣,嚴行保甲,時加稽察。其有官兵設防於外,亦不患有奸人交通接濟之弊。至於無主荒田,列冊彙報,酌議屯兵,統候臣等會勘事竣另疏外,仰體皇上愛民之心,從地方起見,特先籲陳,伏乞睿鑑,採擇施行。」聖祖仁皇帝隨允周有德之請,並裁二路水師暨饒鎮等兵。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5

第十五卷     明尚書入閩議撫 范總督抵任上琉

  康熙八年己酉(附稱永曆二十三年)二月,奉旨展界,民賴復業。各省督、撫雖依例題詩開復,然臺堡之禁末若粵地之便。王來任、周有德,粵之邊民感頌建祠,春秋祭祀。
  六月,上覆命刑部尚書明珠(滿洲人,後官拜相)、兵即侍郎蔡毓榮(後官雲貴總督)入閩,與靖藩耿繼茂、總督祖澤市議撫,齊集泉州府。加興化知府慕天顏卿銜(顏字扶極,號鶴鳴,順治乙未進士,陝西靜寧州人,後官至總漕部院)同都督僉事季佺齎詔書往臺灣招撫鄭經。十二日到澎湖,守澎總兵劉憲忠、安撫司薛常霖將天顏等船移入雙頭港溝泊,飛報鄭經。二十二日,經差鑾儀陳慶篤大鳥船來接,因阻颱風,至七月初三日方到澎湖。初四日揚帆,初六日抵臺灣,經令協理刑官柯平、協理禮官葉亨延接館驛。平曰:「荒蕪海區,波浪險惡,有辱降臨。但此番敕書,定是孔元章有甚麼粧點處?」顏曰:「元章覆命,力奏臺灣風景與內地無甚懸殊;且貴藩主向化之心有日,所以皇上大悅,特命內即重臣齎敕前來泉州,遣弟渡海,代宣德意,以安五省邊民。諸大人各有書致意。」平日「苟能如老先生所言,則百姓幸其!」著禮官都事黃策奉陪。平、亨持明珠等書同經。經雖禮待二使,而不肯接詔。惟開明珠書曰:「嘗聞安民之謂仁,識時之謂智。古來豪傑,知天命之有歸,信殃民之無益,決策不疑,委身天闕;慶衍黎庶,澤流子孫。名垂青史,常為美談。閣下通時達變,為世豪傑,比肩前哲,若易易耳。而姓名不通於上國、封爵不出於天朝,浮沈海外,聊且一時,不令有識之士為惋惜耶?今幸聖天子一旦惻然,念海濱之民瘡痍未復,其有去鄉離井,遠流海嶼,近者十餘年、遠者二十餘載,骨肉多殘,生死茫然。以為均在覆載之甲,孰非光復之責?稅車閩甸,會同靖藩、督、撫、提賞諭宸衷,禮當先之以信,耑太常寺卿慕天顏寺都督僉事季佺等聞於左右。閣下桑梓之拋,無論聖天子痌瘝至意,所當仰體不遑;即閩之黃童由叟,大都閣下之父老子弟,而忍令其長相離散耶?況我國家與人以誠、待人以信,德意咸孚,遐邇畢達。是草書一統之盛,振古無儔!窮荒絕域,尚不憚重譯來朝;閣下人中之傑,反自外於皇仁者。此豈有損朝廷哉?但為閣下惜之耳!誠能翻然歸命,使海隅變為樂土,流離復其故鄉:閣下亦自海外而歸中原,不亦千古之大快,而事機不可再得者乎?我皇上推心置腹,具有璽書。閣下宣讀之餘,自當仰見聖主至仁至愛之心。佇侯德音,臨穎神往!……」云。
  初七日,經大會文武,與天顏二使會議,曰:「本藩豈不能戰?因念生靈荼苦,故做張仲堅遠避海外。一自癸卯東來,業已息兵。又何必深求耶?苟能照朝鮮事例,不削髮、稱臣納貢,尊事大之意,則可矣。」天顏曰:「朝廷頻頻遣使招撫者,亦是憐貴藩忠誠,不忘舊君。若翻然削髮歸禎,自當藩封,永為聖朝柱石。不然,豈寡樓船甲兵哉?」經田:「先王在日,前後招撫者,亦只差『削髮』二字。本藩焉肯墜先王之志?」住旬日,各執意見,議未定。天顏欲其遣使報命,經令禮官葉亨、刑官柯平二人齊復明珠書曰:「蓋聞麟鳳之姿,非藩籠所能囿;英雄之見,非遊說所能惑。但屬生民之主,宜以覆載為心,使歧行啄息,咸潤其澤;匹夫匹婦有不安其生者,君子恥之。頃自遷界以來,五省流離,萬里坵墟!是以不穀不憚遠隱,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而貴朝尚未忘情,以致海濱之民,流亡失所,心竊憾之!閣下銜命遠來,欲為生靈造福,流亡復業,海宇奠安,為德建善。又所傳『免削髮,不登岸』等語,言頗有緒。而台諭未曾詳悉,唯諄諄以迎敕為辭。事必前定而後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後可以踐跡。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肝見瞻,磊磊落落;何必遊移其說?特遣督理行營兼管刑官事柯平、監軍兵部郎中葉亨等面南妥當。不穀躬承先訓,恪守丕基,必不敢棄先人之業,以圖中時之利;惟是生民塗炭,側焉在懷。倘貴朝果以愛人為心,不穀不難降心相從,尊事大之禮。至通好之後,巡邏兵哨,自當弔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屬執事撫緩,非不穀所與焉。不盡之言,惟閣下教之!俾實稽以聞。」令天顏與季佺渡海入泉州。
  顏與平議見明、蔡二位禮,天顏見其書,出語平、亨曰:「貴藩主書內有『麟鳳之姿,非藩籠所能囿』;人性天地問,惟昊天之子可云『不囿』。若貴藩主不囿於藩籠,是臺灣尚非其寄托也。又云:『英雄之見,非遊說所能惑』,此乃戰國之時,朝秦暮楚,非今日大一統之論也。茲九重之上,特布恩綸,遣大臣費敕前來。余又以三品京秩卿命渡海,而以遊說視之,所謂擬人不於其倫也。至於『通好之後』句愈謬矣!夫兩大相偶,力敵勢並,始可謂之通好;通好者,議和之實。今我朝廷以四海萬國之尊,九夷八蠻,莫不來賓,而臺灣乃海外一隅,欲匹夫行抗,強弱之勢,毋論智愚咸知;今形於書內,是紙上甲兵,夫復何益?總之:今日之事不成,於朝廷無所損,成則於貴藩主有所益。而明、蔡諸大人是善體皇上之心,雖不深加過問,倘一朝上聞,則大事決裂,而不可挽回。大事不成,五省濱民,莫不歸咎於貴藩主,上干天和,端在此也。」平起謝曰:「老先生所教甚明,此掌椽者之過也。」天顏曰:「此姑置之。然明、蔡二位大人欽差入閩,雖公、督、撫、提見之,皆由角門而入,偏坐。汝二位報使,亦然。」平曰:「國有大小,使實一體。」執行客禮。如是數日未會,天顏乃設議於聖廟相見。柯、葉,二人不敢抗,由角門而入。明珠大悅天顏有應變之才。柯平總執「朝鮮事例,不肯薙髮。世守臺灣,稱臣納貢而已。」議未成。明珠會耿繼茂、祖澤沛,許其『藩封,世守臺灣』題請。但既受封稱臣,豈有異其制、別共服乎?此是彼之使者,未通融耳。繼茂專書有曰:「國家欲延攬英雄,以安邊民,故不惜詔使前來。今既允藩封,予守臺灣,其侈已極!殿下既然稱臣,又何異制?大丈夫當誠來誠往,不必過於拘泥,徒費筆舌,僕僕於波濤之間也。……」云云。明珠合督、撫、提共書曰:「承台教所示及使員所陳,並即上達宸衷。聖天子明見萬里,曲體其情。但以閣下為中國之人,不宜引朝鮮之例。閣下以荒外自居,朝廷以一體相待;九重至意;高厚何如?恭錄頒賜不佞等論旨,閣下誠為捧繹,豈非大哉皇言,千載希遘者乎?夫稱臣納貢,既已遵國制,定君臣之義,譬猶父子。從無父子而異其衣冠,豈可君臣而別其章服?此剃髮一事,所當一意仰從,無容猶豫者也。況守臺灣,今恭蒙皇上不吝曲從閣下之孝,而尊一王之典制;閣下何不隨臣子之分?忠孝兩全,在此一舉,得失利害,決於片言!我皇上英明神武,事無輕發。今日之事,既允某留住臺灣,又許以高爵厚祿。聖主特出之恩榮,閣下以彈丸之地,躬逢其盛,而不以此時見機速斷,即循國制以副聖心,竊恐坐失機會,時不再來!不佞等披肝瀝膽,不惜盡言。仍遭太守寺卿慕天顏、都督僉事季佺,再渡海廣宣德意。願加三思,臨穎翹切!」仍令慕天顏、季佺同柯平;葉亭再往臺灣,勸鄭經遵制削髮。
  經執不薙髮。天顏曰:「貴藩乃遁跡荒居,非可與外國之賓臣者比。今既欣然稱臣,又欲別其衣冠制度,此古來所未曾有。伏冀裁決一時,安享萬世」」經曰:「朝鮮豈非箕子後乎?士各有志,苟能如朝鮮例,則敢從講;若欲削髮,至死不易事。天顏見其辭嚴切,遂辭回。經復明珠書曰:「蓋聞兵泵乃不祥之器,其事好還。是以禍福無常倚,張弱無常勢;恃德者興,恃力者亡。曩歲思明之役,不佞深憫民生疾苦,暴露兵革,連年不休,故遂全師而遠;遼絕大海,建國東寧,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自以為休兵息民,可相安於無事矣。不謂閣下猶有意過督之,驅我叛將,再起兵端!豈未開陳軫『蛇足』之喻與養由基『善息』之說乎?夫荷堅寇晉,力非不強也;隋煬徵遼,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關下之所明知也。況我之叛將逃卒,為先王撫養者二十餘年。今其歸貴朝者,非必盡忘舊恩而慕新榮也。不過憚波濤、戀鄉土,為偷安計耳。閣下所以驅之東侵而不顧者,亦非必以才能為足恃、心跡為可信也;不遇以若輩叵測,姑使前死,勝負無深論耳。今閣下待之之意,若輩亦習知之矣。而況大洋之中,晝夜無期,風雷變態,波濤不側!閣下兩載以來,三舉征帆,其勞費得失,既已自知。豈非天意之昭昭者哉予所引夷、齊、田橫等事:夷、齊千古高義,未易冷齒;即如田橫,不過三齊一匹夫耳,猶知守義不屈!而況不佞世受邀恩,恭承先王之訓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糜,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t呂宋、廣南,近接浙、粵,豈盡服屬?若虞敝哨出沒,實緣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舟偵邏。至於休兵息民,以兔生靈塗炭;此仁人之言,敢不佩服?然衣冠吾所自有,爵祿亦吾所自有;而『重爵厚祿,永世襲封』之語,其可以動海外孤臣之心哉?敬披腹而言,仰祈垂鑑!」復繼茂書曰:「捧接華翰,有一誠來誠往,延攬英雄」之言,雖不能從,然心異之。殿下中國名豪,天人合徵,金戈鐵馬之雄,固自有在;然諄諄所言,無乃襲遊說之侈談,豈猶是不相知者之論乎?東寧偏隅,遠在海外,與版圖渺不相涉。雖泥落即曲,口與為鄰;正如張仲堅遠絕扶餘,以中土讓太原公子。殿下亦曾知其意乎?貴朝寬仁無比?遠者不問,以所聞見之事,如方國安、孫可望,豈非竭誠貴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鑑,足為寒心!殿下倘能以延攬英雄休兵為念,即靜飭即曲,慰安邊睡。羊、陸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負之數,自有天在。得失難易,殿下自知,亦毋庸贅也。」明珠、耿繼茂等知經恃波濤之險,未可招撫,遂同蔡敏榮進京覆命。
  九月,招撫之議不成。江勝據廈門,以不騷擾為事,輯和邊界;守將亦以寧靜是安。雖汛地謹防,而透越不時可通:有佩鞍穿甲追趕者,明是護送;即巡哨屢行,有耀武揚威繞出者,明使迴避。故臺灣貨物船料,不乏於用。時邱煇自踞達濠有年,橫行無忌,官軍無奈之何。所有擄掠婦女,悉係臺灣船隻販買,因而室家日多。煇欲以其眾歸鄭經,遣人到廈,謀之江勝。勝許為汲引,煇具啟投,勝為轉陳稱:「邱煇少年猛勇,船隻廣多,兵士精壯。今踞達濠,實為粵東南面之勁旅。願投藩前,效力圖報。」經得啟,下六官酌議。陳永華曰:「招降納叛,自古皆然;況邱煇能糾眾備船,獨踞達濠。今傾心向化,舉眾來歸,理應收錄,庶可以鼓舞豪傑。」經是之,以為義武鎮。遣人齎印劄,到達濠據煇。揮集廣、惠亡命以相助,且善為交通接濟,貨物興販,而臺日盛。

  康熙九年庚戌(附稱永曆二十四年)三月,鄭經以廈門、銅山、達濠諸島業有鎮將;而舟山、南日一帶守者係初附之將惠安人阮欽為,但其心未敢深信,況烏合而未經操練,當遣一將統之方可。陳永華舉原奇兵鎮黃應老練諳熟,堪為將以制之。經令應統柳索、呂勝、藍盛、楊正數健將,配船前來,與欽為協守。欽為見應等到,陽為交好,心實貳焉。每欲投誠,尚懼呂勝猛勇。值會約分船巡哨,欽為與其眾密計乘清晨勝起梳櫛,欽為讓勝先,勝又讓欽為先。欽為遂起碇帆,詐作拖流之狀,礙勝船。眾各執器械頂船,一鎗刺死勝,併收其船,入泉州見提督王進功投誠。按即劄副將,移駐四川(後以平臺功,官南澳總兵。)

  康熙十年辛亥(附稱永曆二十五年)沿海豐熟,而臺灣秋未大收。鄭經飭諸島守將,勿得侵擾百姓,與邊將相安。

  康熙十一年壬子(附稱永曆二十六年)正月,統領顏望忠、楊祥會啟:「願領兵船徵呂宋,以廣地方。」馮錫范曰:「呂宋乃黎國埠頭,其地並無所產;況年已納貢桅舵。今若徵之,有三失焉:一、師出無名,有失遠人之心。二、殘擾地方,得之不足為吾臂指,三、欲守之。有鞭長不及之勢。況年來安守,幸爾豐熟,豈可妄興無益之兵?」遂止其議。

  康熙十二年癸丑(附稱永曆二十七年),廣東平南王尚可喜疏請『歸老遼東』,朝廷允之。平西親王吳三桂、靖南王耿精忠(忠,繼茂之子,茂於王子歲死,忠係襲封)亦相繼奏請加平南王例;俱報可。
  八月;精忠密與摩下諸將謀欲於遷行日反,密請潭浦人黃鏞(渾捧『六匏朥』)為翻譯,賷書過臺灣通鄭經。其書略曰:「孤忠海外,奉正朔而存繼述;奮威中原,舉大義以應天人!速整征帆,同正今日疆土;仰冀會師,共成萬世勳業。……」云云。經大喜,隨整船隻,調撥各屯屯佃,歸伍分配。
  十月,經舟次澎湖待之。時臺省言:「三藩並撤,供應浩繁,當漸次舉行。」部覆未上,而雲南欽差大臣與馬寶不睦,寶性暴、殺大人,禍及總督、撫、提,三桂遂舉兵反。長驅至楚,楚撫棄長沙。湖南郡縣,望風叛。報至京師,即停移兵平南、靖甫二處。詔至,精忠與眾謀稍定,令鏞過澎湖止經。經亦以其愛嬖死,回臺灣。
  浙江巡撫范承謨陞福建總督。抵任後,見閩地百姓無依;雖曰『開界』,而堡臺限守,嚴禁依然。遂上疏曰:「竊惟古今之時勢」有常必有變;人臣之謀國,有經必有權。茲當滇南告警,變起倉卒。一切關係疆場之事;有斟酌權宜、可濟時變者,則不得槩執守經之說,以疏於事先而忽於未然也。臣就閩省目前情形,為我皇上陳之:閩人活計,非耕則漁。一自遷界以來,民田廢業二萬餘頃,虧減正供約計有二十餘萬之多。以致賦稅日缺,國用不足。而沿海之盧舍畎畝,化為選外;老弱婦子。輾轉溝壑;逃亡四方者;不計其數。所餘孑遺,無業可安、無生可求,顛沛流離,至此已極!邇來人心遑遑,米價曰貴。若不安插,倘飢寒逼而盜心生,有難保其常為良民者矣。我皇上停止海界之禁,正萬民甦生之會;而閩地仍生以臺寨為界,雖雲展界墾田,其實不及十分之一。且臺寨離海尚遠,與其棄為盜藪,何如復為民業?如慮接濟透越,而此等遷民,從前飄流忍死,尚不肯為非;今若予以恆產,斷無舍活計而自取死亡之理。即釘麻油鐵、絲綢布帛,皆奸商、巨賈、勢豪、土棍有力者之所辦;窮民亦無此資本,何由而濟?如慮逼近沿海,難免寇䑸侵掠;夫海賊可以登岸之處不週數所,餘皆海潮湧入之小港,時湧時退,不能停泊。若設防兵,守禦要害,則寇亦無隙可乘。設立水師,原為控扼巖疆;未有棄門戶而反守堂奧之理。自今多事之時,海逆不無窺伺。伏乞皇上允臣相度形勢,應仍舊者,照舊防備;應更換者,奏請更移。務使將領不得偷安,自無以糧齎寇之憂、無透越接濟之弊。兵既衛民,民不失所,此扞外安內之要著也。從來富國強兵,莫有過於漁鹽之利。閩自禁海以來,利孔既塞,是以兵窮民困。目下青黃不接之際,追呼雖頻,輪將仍緩。兵丁乏授食之需,引領協濟。各省處處添兵、在在索餉,安能及期協濟乎?今惟有請照『木筏取魚』事例,容漁戶沿邊採捕。每十筏,聯一甲,行以稽查、連坐之法。遇開港之時,止許隨帶乾糧,不許多攜米穀等物。令就近將領,率防兵巡哨,督押漁筏,朝往暮歸,仍照編甲次序,灣泊內港,聚集一處,以便稽察。其採捕之魚,十取其一,以充國課。此項錢糧,或接濟兵餉、或借給遷民;如有盈餘,或存貯備修船隻。一舉而數善備焉。事有可行,臣則相繼設施;如不可行,決不致貽邊疆之患。中兵餉裕而國用自足,荒佃墾而流離可輯,催科緩而人心共安矣。
  十一月,因雲南,貴州、四川三省及楚南有事,通行各直省督、撫增修武備。耿精忠心不自安,疑有所圖。況其部下惑於圖識之語,有曰「七星再拜真天子(時福洲火災,布政司直街七井,一望了然),分明火從耳邊起(火、耳,是耿字也);殺盡三山牛出血(三山,福州別號也),身騎白馬軍中止。」……之句,以惑精忠。忠心動,意決。遂招集亡命,積蓄糧糗,私造器甲。范承謨窺忠有異志,業差人往河南聘進士王子玉、曉將王進(即王老虎);又探尋河南充軍進士郭景汾,來閩備用。王進途次浦城,為精忠所知,差人截候,輿藏藩府,謨茫然也。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5

第十六卷     下漳州啟泰死難 通海上三藩俱舉



  康熙十三年甲寅(附稱永曆二十八年)二月,精忠逆形頗露:部曲整齊,門守嚴謹。有勸承謨「不可同城,恐遭其害。當借出巡以避之,據延、建、汀、邵上游,號召七閩之師於峽西,可以制之。」謨曰:「若如此,是逼其反也,使彼有名。」不聽。三月十五日,各官應赴藩衙,謨欲託病不去。而巡撫劉秉政到署邀同往,謨不疑,偕行。甫入大門,炮響,甲兵突出執承謨。守備廖有功見有變,拔刀挺衛,獨力難支被殺。承謨遭擒,罵「負國逆賊」不去口,秉政直奔入府內。福州知府王之義、建寧同知喻三畏、閩縣知縣鞠維謙、侯官縣知縣劉嘉猷,一時失駕,慌忙無揹。欲馳出避難,悉為甲兵砍死。時精忠有密令;「凡文武官員走入府內與不動身者,活!奔出者,斬!」故捷政奔入。遂反,令軍民剪辮,自稱『總統兵馬上將軍』。因承謨於幽室,四環重壁嚴兵以守之。精忠復差黃鏞過臺灣,請鄭經會師,且以全閩沿海戰艦許之。「貴藩將水、吾將陸江、浙唾手可得也。」
  經得書,以陳永華留守東寧,令侍衛馮錫范督諸鎮船隻先行。經統左武衛薛進思、右武衛劉國軒同六官等,繼至廈門。
  精忠以巡撫劉秉政為總制使,提學道張文韜為吏曹,陳望雷、廖廷云為戶曹,金鏡、林日光為禮曹,蔣得宏、王子玉為兵曹(子玉號東珣,藩下參領也。好翰墨。薦高兆,號雲客,為樞密院博士。至乙卯,至玉卒,精忠乃用蔡紹儀為吏曹,即郭景汾也),李似柱、鄭章為刑曹,夏季旺為工曹,蕭震為福建承宣佈政使司,呂應鬥為兵備道。以其叔耿繼美為左將軍,星夜兼程趣浦城,奪踞仙霞關。以曾養性為左軍都督,出溫州。以叔耿繼善為宣威左將軍,星夜兼程趣邵武,奪踞五福、杉關。以馬九玉為饒騎將軍、江元勳為中軍都督、王進為左都尉、徐光武為中都尉、朱鴻弼為右都尉、福州城守副將王可就為前都尉、楊明為前將軍、郭秉興為總兵、原黃巖鎮總兵武狀元武灝為錦衣衛正堂。差官持令箭,於十七日到興化府,興化總兵馬惟興搶掠剪辮反。十八日,到惠安縣,守將提標前營守備郭維藩同知縣彭翼袁剪辮;劫城中百姓反。十九日,至泉州,提督王進功剪辮反,縱兵焚劫。郡中大亂,南、西兩街並瞧褸,搜掠徹夜。次日,遣標員呂彪齎敕印,赴省納款。精忠授進助為平北將軍、何可化仍為興泉道、王者都仍為泉州知府。起南安知縣劉祐為行人同、用福州隆武舉人林之木為晉江縣。獨同安城守張學堯與晉江水師營李尚文約束所部,無犯百姓草木,亦剪辮反。泉屬諸邑皆下。
  二十二日,到漳州府。海澄公黃梧時背生疸。汀漳道陳啟泰聞之,即單騎馳中軍吳淑署,商議守禦之策。淑曰:「有公臺在上,非弟所能主。」啟泰是之。馳見黃梧,梧曰:「兵民嗷嗷思亂,恐制馭不得。」泰會其意,知無同志之人。遂回衙,差役市棺二十二口,兒入衙內。將二子交託李倫,以為宗祧計。其妻、妾、眾女、嬰倖者,悉令其更衣自縊。有幼女哭不肯死,泰抱之上吊,且叮曰:「兒爾先走「爺隨後就來。」悉入於棺,虛一柩以自待。令傳漳州知府胡麒琛、同知張全、通判賈登科、龍溪知縣利在三等入,獻琛等以「時勢使然,奉勸老大人姑暫順從以待時。」泰笑曰:「大丈夫苟能竭力與有心人共事,是為臣子之職分也。既無同志之人,而又力不能禦,惟有各盡其事而已!本道無他,傳爾輩言別。」令人開川堂門,諸屬員見其棺橫滿尾,咋舌嗟嘆。泰從容自若曰:「諸君姑待之,熕為吾收殮!」望北叩頭起,以手中縐巾自縊,面不敢容。胡獻琛等哭拜地下,為之收殮(杰泰字大來,遼東蓋州人。鄭經登岸,聞其忠貞慷慨,令屬縣設祭。備儀仗鼓樂,禮葬於漳州東之坂。遣康熙丁已年平復,聖祖仁皇帝賜祀其廟。越戊午,聖祖再行福、漳二府祀典。謚曰『忠貞』。蔭其二子,授汝器,官至安徽巡撫。(東旭評曰:從容盡節,慷慨成仁。甲寅殉難:惟公一人。)是日黃梧剪辮反,遣員齎印敕赴福州納款。
  當吳三桂之將反,差祝治國、劉定先齎書二、札一、諭二,於二十五日到海澄見趙得勝。勝開三桂諭,有曰:「將軍臨行之時所陳言語,至今寢寐不忘。北方奸謀叵測,行調余等歸旗,內中未免有不善之處。特差該員視治國、劉定先齎來耿藩書一封、鄭藩書一封、黃海澄札一封、興化總兵馬惟與諭一封,將軍斟酌鄭氏之書如何送出、耿藩之書如何送投,黃海澄之札不妨直與之,馬惟興將諭差人送去。速會馬惟興起兵,會師錢塘。耿藩顧戀不決,但渠甲兵不願北行,將軍一呼,自能相應,此機不可失。將軍勇略過人,毋庸余之籌瀆再酌也。」勝覽畢,大喜曰:「正逢其時!但鄭藩即欲到廈,不須渡海。且光往漳州何如?」治國、定先從得勝議,隨入漳州見黃梧。梧閱三桂書,有曰「柯做一疏議撤,所以不敢即撤者,以鄭人尚在耳。清朝非有真心愛公,公亦何必戀戀而愛清朝乎?趙將軍乃不佞心腹舊將,忠誠可以貫日月。當與之戮力同心,共伸大義,以享茅土……」云云。梧厚待治國、定先。亦即送二人抵福州見精忠。
  四月,黃梧因前月署中被雷震,心不安,出居於橋仔頭墟園亭。入門少頃,雷從地又起:愈懼。不數日,背發疸,延諸醫不能治,而瘡大潰。梧忖不能免,令其子芳度拜中軍吳淑為叔父;曰:「耿藩復明,鄭賊寄寓,虎視眈眈,其實可憂!小子年輕,藉公念見昔之交,善為照顧。余往九泉,亦俱目矣!」淑頓首曰:「爵主安心;天必多相。苟有不幸,淑自當披肝瀝膽以扶公子,爵主穿多慮焉!」遂與度同拜。梧令左右腋淑先起。次日,梧疸疼發,難堪而死。淑恐城中乘虛有變,嚴整隊伍,令其胞弟潛、族弟智、文、友,分守四門。又令朱武、蔡隆、陳驥(即陳甲也)、賴陞等,斂兵守公署。又以黃翌、黃芳各帶親信健將,腋芳度左右,然後發喪。而耿精忠以平和公封梧印敕至,淑率諸將護芳度,拜襲受封,統領全軍。淑又教芳度出家帑招兵,收拾城池,製器甲、蓄糧糗。
  海澄總兵趙得勝、漳浦總兵劉炎俱剪辮繳印敕反。精忠加得勝為威遠將軍、劉炎為定遠將軍(炎戊戌武狀元,由內侍出任汀協,後擢漳浦總兵),仍檄炎差員出接鄭經。炎隨遣胞弟煜往廈門接經。經雖優禮煜,煜見廈門瓦礫滿地、茅草盈野,船隻散處停泊,民居寂寥,心甚輕之。歸對炎曰:「海上兵不滿二千、船不過百隻,安能濟事?」炎以其弟言報精忠;忠信之。即通行各沿海邊界,照前禁例:『寸板不許下海』!絕鄭經來往。
  祝治國、劉定先至福州,見精忠。忠復書會師,令二人歸國。治國等仍同海澄,齎三桂書出廈門,見鄭經。有曰:「令祖舉全閩投誠,大有勳勞;橫遭俎醢此百世必報之仇也。令先王存心大義,九死靡他,誠大丈夫特立獨行!每言及此,未嘗不嘆為偉人也。己亥進圍金陵,徒以聲援不繼而還。欲揚光人之名、雪家門之恨,惟此時為然。殿下少承先志,練兵養威,知為觀釁而動。今天下大舉,正千載一遇,時不可失。殿下速整貔貅,大引舟師,經取金陵;或抵天津,斷其糧道,絕其咽喉。此奇兵乘虛,乃捷奏萬全;復累世大仇;洩神人共憤,何快如之!」經厚賞治國、定先,答其書曰:「聞殿下忘家為國,不顧其子,欲伸大義於天下,不禁雀躍。既慶朝廷之光復,又喜所懷之不謬,故獻一言:自古成天下之大業,必先建天下之大義。以殿下之忠貞,而擇立先帝之苗裔,則足以號召人心,而感奮忠義。不佞所以區區道及,亦欲依日月之末光,早建匡復之業。枕戈待旦,以俟會師之舉爾。」造監紀推官陳克岐、副將陳文煥同祝治國、劉定先往湖廣報命。經遂訓練士卒,修整舟師,密令黃興、楊信入泉、漳各處招集以為援。又差兵都事李德,駕船往日本,鑄永曆錢,並銅熕矮刀器械,以資兵用。戶都事楊賢回臺灣,監督洋船往販逞羅、咬吧、呂宋等國,以資兵食。另論與留守東寧總制便陳永華:「調土番暨佃丁六分之四,前來廈門聽用。」
  福寧州總兵吳萬幅聞精忠反,差官至,拒之,不放入城,遂整飭即伍,繕修城池,以便禦敵。但萬福平日貪剋寡恩,部卒咸怨之。精忠知萬福拒使不從,遣曾養性統兵攻萬幅。福登城督禦,其眾鼓噪殺福,迎性入。
  於是全閩皆下。但精忠欲反時,慮漳、泉下游文武不服,故遣黃鏞渡海,請鄭經以作聲援。迨見不數日,馳數騎片檄,而得全閩。且曾養性出寇浙右,平陽總兵蔡朝佐剪辮反,應之,共屯兵飛雲渡,窺瑞安。守瑞安副將吳三畏(武狀元)斂兵守備,請救於溫州總兵祖弘勳。奈勳業與養性通,按兵不動。性據江劄營,密遣一旅從沙園渡江,狂溫州。祖弘勳聞提督塞白裏同黃巖總兵阿爾泰提師至北岸溪灶,遂令其眾鼓噪乏餉。六月朔日,集道、府、廳、縣登華蓋山大觀亭議事。弘勳曰:「行兵當以糧餉為先。今糧餉不足,眾譁然而起,誰能制之?」溫處道陳丹赤曰:「賊將臨城,戰則在公;餉則在我,再不致有一日缺食。」永嘉知縣馬玠曰:「提督現報屯溪灶,我們率兵民共守此城,俟賊勢稍衰,窺其隙而破之。至於糧餉,自當策應,毋煩鎮臺過慮也。」弘勳曰:「諸公有所不知:今三藩並舉,四方響應,識時務者當體天順人,立功業以垂不朽。」丹赤以手中扇指曰:「公出此言,豈不負朝廷委託封疆重任乎?」勳大怒曰:「豎子無狀!」左右揮刀斬丹赤手。從役林義田扶,被砍。馬玠呼曰:「似比,豈不反了!」遂遭殺。二公罵不絕口而死。玠姪穎姿、家人張亦寶出街,俱遇害。府、廳諸屬,咸跪下,願從弘勳剪辮反,接養性入城。飛騎報喻三畏。畏計窮,遂降(丹赤字猷之,別號青城,辛卯科鄉薦。福州府閩縣人。丁已恢復,以其事上聞。贈通政便,諡『忠毅』,建祠溫州府華蓋山,春秋祀之。而永嘉知縣馬玠不與焉。至康熙四十二年,聖祖南巡,詢當時事,方贈玠布政使司,諡『忠勤』。又御書『旌勞葵忱』四字扁額,賜建『雙忠祠』,合祀於華蓋山上。玠字奉璋,登順治甲午科鄉薦。陝西武功縣人。子逸姿,恩蔭江蘇布政。丹赤子一夔,恩蔭浙江運使。)養性大合其眾,寇黃巖。黃巖總兵阿爾泰亦剪辮反(按養性侵犯浙江,提督塞白裡接應蔡朝佐反,會同黃巖總兵阿爾泰,提師至溫州北岸溪灶地方。忽而祖弘勳反引養性過新橋,攻樂清縣。白裡恐截其歸路,退守寧波府。八月十九日,養性進屯海坑,又令水師張拱垣率船二百餘號,入泊海澳。白裡遣寧波城守遊擊任惟我同其本標左營遊擊王英,領兵往擴。迨養性密通阿爾泰,泰亦剪辮反,遂進踞椒出、小梁山、蔡嶺、白塔山諸處,連營數十里,窺迫台州,勢甚猖獗。時,隨徵福建提督段應舉領師戰浮橋頭,失利,台州危急。白裡率其中營遊擊洪元、前營遊擊胡鏖同王英、任惟我往援,屯師雙門,離台州八十里,相拒。十月,鑲藍旗貝子主富喇塔提師至,兩相對壘。越次年乙卯六月,象山副將羅萬里反,合養性斷台州、寧波糧道。七月十五日,富喇塔命副都統吳申、巴圖魯李爾塔布等八旗,集仙居縣。用王英計,假收毛坪,暗渡烏巖。於八月初八日奪涼坪,踞牛嶺,救援台州。(按王英,本姓吳,泉之晉江人。投誠,隨標浙江,見知於提督塞白裡,保英為中營遊擊,屢立戰功。後召平閩,任同安總兵。題複本姓。繼從施琅平臺有功,歷任提督,掛『威遠將軍』印。)又耿繼善同易明、朱飛熊、羅尚之等出江西,陷廣信、徽州二府。尚之陷徽州,驕悍橫虐,肆惡難堪;又強佔民間聘女。百姓憤甚,遂密請大師,乘夜入擊。尚之勢虛,棄城遁,出仙霞。江元勳有江山縣之捷,迨至衢州府清湖。有行家毛念一者,凡藩院差官來往,悉住行中,因而精忠亦知其名。癸丑(去年)十月,精忠密諭毛念一,令其招集亡命,以作取仙霞翻計,未兔招搖。杭州將軍同知差誇蘭大帶騎兵五百,前來擒拏念一,時未知精忠之變。精忠慮杭州探知來奪仙霞關,即差耿繼美同江元勳領金鎗手一千,限其十日兼程搶關。繼美駐劄浦城,江元勳督眾出關。至江山縣東嶽廟前,遇我師。遠望手執排鎗,誤為紅棍,直衝而來。被元勳發鎗攻打,傷失僅存二三。勳乘勢追至衢州府,未敢奪城,只踞銅錢嶺。後將軍喇哈達,都統賴塔提師到,奪回。元勳退屯九龍山,康親王駐劄金華府。元勳屢爭銅錢嶺,哈達與塔力禦之。後精忠又遺馬九玉至衢州,與元勳不睦。忠以中軍都權交九玉,以右軍都督與元勳,召勳帶本部兵回閩,守興化拒鄭經。於是聲勢大振,有悔請經意。追接劉炎啟云:「鄭氏附居廈門,孤懸海外,一片荒蕪。負犁既無其人,採樵又乏其山。兵不過數千,船僅數百隻而已。藉舟楫以為居,乘波濤而剽掠,安能成其大事?當擯絕之,切不可與通往來!聚集亡命,擾我邊疆,為害不淺……」云云。精忠意愈決,通飭邊汛,不許往來。
  經見精忠禁嚴,差協理禮官柯平入福州見精忠,責其背約。精忠謂平曰:「歸道爾主,各地自守,毋作妄想!」平回報,經大怒。令侍衛馮錫范督右武衛劉國軒、左虎衛何祐、戎旗一鎮林陞、戎旗二鎮施陞等,攻同安。時精忠差員請王進功入省,諮詢機宜,召同安城守張學堯協防泉州,又令水師遊擊華尚蘭守同安。故錫范至,尚蘭開城迎降。學堯聞報,自泉整旅反整不及。其眷口已送廈門,計窮亦降經。經授學堯為左先鋒鎮掛盪鹵將軍印。以同安知縣鄭麟彩有糜名,復知縣事。同人施鳳亦帥舟師來降,經授鳳為元宿鎮(鳳即施亥,後改名明良。)尋而施琅子施齊亦至,改姓王,名世澤,授為女宿鎮。精忠徵興化總兵馬惟興出仙霞關,以右都尉王進代之。又徵平和公黃芳度兵,度遣原同安總兵黃翌率步兵千人應命。復徵海澄威遠將軍趙得勝兵,勝不應調。精忠檄至,趙得勝虞有不測,差陳自良出廈門降經。經令宣毅前鎮江勝入海門,會得勝。表封得勝興明伯、左提督。經調劉國軒、何祐回,以鄭畛為思明知州,將同安、海澄二縣屬焉(按:經承父例,總兵以下皆自委任,如公、侯、伯及提督,必修表請封,然後出印諭。)
  王進功至福州,謁精忠。忠禮待甚厚,撥中尉徐光武書室與居。周旋繾綣,總不令回泉。進功思忖忠意不善,必欲一網打盡。即密買鄉民,馳書夫人並子藩錫,囑其「謹防圖謀,速當為計!爾輩若在,吾可不死。爾輩若所為失算,則無噍類矣。」夫人與藩錫隨謀之總領王如虎。虎為夫人計,當博五營商議,夫人是之。密傅五營兼管中營事葛天英、右營張漢相、前營魏其志、後營王耀,告以將軍來書意。天英等雖然陽許,心甚狐疑。適精忠羽檄徵五營兵將出仙霞關,文書疊至。繼報王進領兵即到,五營將領意力決,協力扶夫人。精忠以王進勇略夙望,將吳萬幅眷口家資配之,以結其心,命鎮守興化,代馬惟興出仙霞關;因欲圖王進功,馳諭令其兼程抵泉,與城守賴玉謀抄進功家。王進隨率所部千人至,屯劄城內南教場,縱橫威福。朝夕與賴玉、戴國用、李尚文往來,計議甚密。葛天英等五營見進有覬覦意、亦督兵提防。如虎甲不離身,率所轄親隨,日夜護衛衙門。進與玉計:「五營兵馬繁多,難於下手。」又差人飛啟精忠。忠隨撥右都尉朱鴻弼帶騎兵五百、步旅一千,前來泉州接應。夫人聞報,隨請葛天英等因位入內謀曰:「將軍被困在省,賴玉與主進二賊共相謀圖。今又報朱都尉領兵印至,其禍不遠。吾聞先發者制人,當速下手!不可遲延,坐受其害。」天英曰:「夫人毋慮,籌之熟矣。就在明早初一,英等上王進衙門回,同城守等順上夫人衙門,可令王領旗帶兵埋伏左右,以炮為號,先殺賴玉,然後分兵攻王進。」夫人許之。即令出,各自為備。王進接精忠檄,知朱鴻弼領兵將至。忙與賴玉議曰:「五營將士心大疑惑,恐朱都騎兵至必生變。當先下手為是。」玉曰:「兵無主帥,五營雖各調遣,亦是各自為備,無能為也。」進曰:「非此之謂也。形跡已露,若不速舉,必為所算。今朱都尉兵一二日必到,可於初二日與公合兵攻之。」玉曰:「可。」六月初一早,葛天英等上王進衙門回至南街,賴玉欲別英等分路回署。葛天英曰:「可到大衙門走走。」玉辭不去。天英正色曰:「將軍雖不在家,夫人、小主尚在,豈有不投手本之理?」玉聞天英言,揆於禮有缺,遂勒轉馬,同天英往提督衙門。藩錫知玉到,差人出請。玉等甫至二門,而外炮響,伏起,砍死賴玉,擒戴國用、李尚文等。即會兵分道攻王進。進聞賴玉被殺,五營兵至,隨令除丁搬百姓椅掉門板諸物填塞各巷。親督所帶健勇,據南教揚與戰。王如虎首先衝入,被王進一箭傷額,幾乎墜馬,眾軍趕上救回。其餘各將,緣督調乏帥而無號令,衝突相持,至晚按守而已。進登塗門樓,遙望泉港船隻如葉,疑請海師來合攻。是夜,以羊弔之點鼓,剪香長短而放炮,令軍土飽食,結束啣枚,開塗門逸去。朱鴻弼駒步兵將至,聞賴玉等被殺,王進逸去,其隊亦各散回。六月初二早,天英等知王進乘夜逃回省城,藩錫遂出戴國用絞於市,而將及李倘文。泉人感尚文聞變日束兵有法,並無擾害,齊赴轅門請救。夫人從民請,釋尚文。葛天英等恐王進往省必講師整甲復來,隨與夫人謀降鄭經,夫人許之,藩錫令監生吳公鴻往廈門納抉投降。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5

第十七卷     黃芳度畏迫詐降 耿精忠見敗修好



  耿精忠聞同安之失,繼報海澄復歸於鄭經。即遣馮國銓到廈見鄭經,索地請和。欲以沿邊海島屬經,不禁往來,通商貿易。經笑曰:「天下乃我太祖之天下,與爾主柯乾?況漳、泉係本藩父母之邦,又是爾主請本藩渡海,戮力匡 ,共扶明室,故本藩不惜跋涉,提師前來。豈墨跡未乾,遂爾背約?本藩蓄精銳,屢欲西問,恨未有便。以前日之全盛,尚欲與之爭衡吳越;今爾區區一旅,何足道哉?」國銓無以對。議不成,銓回省。
  經接公鴻請,仍以江勝守廈門。令左先鋒鎮盪鹵將軍張學堯為帥,督角宿鎮華尚蘭、亢宿鎮施鳳、女宿鎮王世澤、戎旗四鎮馬威龍、戎旗五鎮高明等,從同安陸路進,會師泉州。經統侍衛馮錫范、左武衛薛進思、右武衛劉國軒、左虎衛何祐、宣毅右鎮吳世德、戎旌一鎮許耀、戎旗二鎮林陞、戎旗三鎮林定並六官等,從大擔,由泉州港而入。王藩錫聞經提師至,親率葛天英等五營甲兵,迎鄭經入城。經出示,稱永曆二十八年,安民。表封藩錫為錦衣衛指揮使,管理提督事務。以何可化、王者都、林之木仍居原職。用漳浦縣知縣喬甲觀為泉州府同知(甲觀,進士。漳浦知縣。與劉炎不睦,炎反,恐炎害,托往鄉徵糧,遂遁廈門依鄭經。)擢魏其志為大監督。以王如虎為提督前鎮、盧仁為提趨中鎮、戎旗三鎮林定為泉州城守。其餘各官,照舊供職,次第陞擢。又令劉國軒、何祐等,督兵平七邑。
  忽陳克岐、陳文煥同祝治國、劉定先使荊州,復同其禮曹錢黯回,呈上吳三桂書,略曰:「舉兵大義,進取情形,屢書已悉,不復贅及。茲五月十一日貴使陳好煥等到不佞軍前,獲讀華函,忠義之氣凜然,故國之思彌切!不佞積憤三十年,回心衡慮,有不可盡白於人者!殿下能洞見本懷,萬里精神,孰意其契合如此!先朝盛德,何日忘之?然藉擁戴以呼召人心,乃卓創故智;不慎於始,後必終凶。項氏之於義帝、諸劉之於更始,可鑑也!使大勢既定,親賢自不乏人,與天下議公。一德同心,宣化之例何必遜古人耶?倡義除暴,首當削號,故改為『周』。且列國即位改元,春秋正例,師古正名,竊附斯義耳!」經覽畢,嘆曰:「吳藩萌念已差!不但不能取信天下,號召英雄,實為後世羞耳!」厚待錢黯,令回報命。
  平和公黃芳度,雖墨紅視事,少年勇猛,又能推心置腹,不吝獎賞,故士卒樂為之用。見同安、海澄二處歸鄭經,遂與吳淑謀曰:「鄭人原係世仇。今既逼近,未可與絕。當暫負屈交好,再作南量。」淑曰:「此論誠當!」遣黃恩齎啟往廈門修好,有曰:「芳度荷恩早世,依蔭今茲,宜負弩以前驅,敢乘塵而後至?緣罪在誅極,非喪面不得自寬!即量加優容,然擔心安能無愧?既為天壤間無所逃之罪,竊比魚鳥之飛潛;自計百十口凡有生之年,總望雷霆之生育。進盡忠、退補過,豈敢比於事大之小國?生捐軀、死結草,冀稍圖乎贖罪之微愆。」經厚待恩。手復慰諭,有曰:「茲際光復,事屬而父。果能傾附,當棄前愆。……!」之語。時精忠以張全為汀漳巡海道。全從福省回,曾繞道抵廈門謁馮錫范,然後到任(四月時,經尚未到廈,故謁錫范),又與城守副將劉豹善。芳度疑全密有所謀,召淑議曰:「豹轄三營,同居一城。倘有外意,將奈之何?當急除之,絕去內患!」淑得令,越日黎明,率賴陞、陳驥、吳智、吳祿、吳友、翁火、孫許連-、楊仁、許開、李英等政其營。劉豹不及召兵,自率親丁,據門與敵。手刃十餘人,眾寡不敵,被殺。淑令割其首,而劫其家,妻、女、子婦俱溺園池死。並擒其左營遊擊程士然、海道張全,斬於市。芳度統其眾而轄之(附記:劉豹曾在四川,殺姜總兵一家投誠。姜最善一大師。是夜,師夢姜來囑曰:「我欲往福建漳州府平和縣黃家投胎報怨。煩師二十年後來相望!」師於甲寅正月間雲遊至漳,謁劉豹出。忽門外喝聲,避道旁。仰觀芳度相貌,與姜總兵無二。隨詢店主人:「此何官?」主人曰:「乃海澄公大阿哥黃變舍也。」師又問曰:「何處人氏?」答曰:「平和人。」師點首,隨到公府轅門打坐。適芳度出,見之,即延師入書室。談吐如舊識,又供午齋。送之出,依依攜手,至北街頭方別;況變舍素不喜僧,眾大異之。後豹果為芳度所殺。迨芳度被經磔於市,而師復至,立於臺畔,朗誦經懺。觀者問之,師以前事詳述,飄然而去。漳之人士多聞此段因果。)迨見經入泉州,勢愈熾,心甚愛之。吳淑曰:「鄭經之政悉出於馮錫范,當多賄賂,以結歡心。暫且歸附,徐作後圖。」度從淑議,密遣人致意錫范,願附門牆。范大悅,收納珠幣,許之。差者回覆,芳度方遣朱武齎印敕請降,並送錫范厚禮。范果為芳度說辭,經折矢為信,允其降,表封芳度德化公、加前提督,仍鎮守漳州。范答芳度鹿銃一百門。以葉亭為漳州知府。
  潮州總兵劉進忠與續順公沈瑞同城。瑞年十一襲職,部議以瑞年幼,未諳軍旅,所有一切諸事,暫聽副都統鄧光明主決:俟長成日,交與瑞。光明秉權驕傲,薄視進忠,每事相作。迨至甲寅正月,因吳三桂變,各自為備,光明全旗居南,而進忠與民居北。遂於城中立柵為界,日則開市;夜則關鎖,撥兵守禦。平南王尚可喜聞知,遣員排解者再;雖陽為好,陰各懷憤。至三月間,進忠心腹旗鼓楊希震從福州回,於念六日即聞精忠反。進忠以漳、溯接壤,恐有不虞,調兵操演。光明疑希震回,有成約,愈提防。進忠又以同城不睦,終非善計,託瑞表兄金四轉求瑞之姑為次子媳,則兩家可以釋然。瑞母許可;與光明言,明曰:「彼一匹夫耳!世爵之女,安肯與偶?」遂止。進忠聞之,心愈恨。光明結城守參將張善繼、領標左營兼管中軍遊擊事李成功二人,約於四月二十一日進忠父壽誕(先一夜必與父煖壽)無備,功同善繼欲率兵從北門金山抄進忠衙後放火殺出,光明砍柵相應。因謀不密,為進忠所知而預防。於二十日申刻,功與善繼上晚衙門,入川堂坐末茶,進忠喝:「擒之!」二人稱「何罪?」忠曰:「罪實無。汝印與兒子呢?」二人無以答(成功恐光明不信,遣其子並印為質),隨禁於幽室,令左右看守。是晚,進忠披甲督兵,加意備禦。光明令甲士飽食,選健勇餘丁,執利斧以待。守終夜,闇然不見火起。至天明,探知謀洩,張、李被擒。乘其方開柵,揮兵衝殺。進忠立斬成功首級,號令李雲、林天貴,張煇、蔡大茂、趙承業、曾成、洪經邦、劉玉、鄭廷選、曹應鳴、毛興等,分街與戰。又令楊希震砍城之北門,渡溢溪(今惡溪是也),奔分水關劉炎處請救(按:曾成後投誠。隨施琅平臺澎,官碣石衛總兵。應鳴後投誠,徵吳三桂有功,官山東總兵。又按:潮州雖設總兵,城守城禁以及城門鎖鑰悉係光明主收。)光明衝殺數十次,終在街衢艱於馳射,總不能勝。至晚各罷兵,取百姓椅掉木料堆列柵邊,防夜間衝突,以絆馬腳。二更劉炎兵至,登華架山,焚毀店暈,炮聲轟天。次早,從北門入城。光明勢孤,自縛同其義子岱、子於國璉,跟沈瑞露頂捧印敕,步行詣進忠轅門投降。忠以瑞年幼未諳,收其印敕,仍尊上座;親與光明解縛,罪歸國璉,令斬首。出瑞眷口於韓山,從劉炎往漳浦,聽精忠命,進忠遂剪辮反。精忠加進忠為寧粵將軍。其餘文武,照舊供職。
  平南王尚可喜接潮州反報,隨飭提督嚴自明修備,訓練士卒。一面題請進剿。進忠知粵省整師,即遣人往精忠處請救。忽報同安、海澄二縣歸鄭經,繼報漳、泉亦降。忠思粵師將動,閩援已阻,如之奈何?亦遣葛天魁往泉納款。經表封進忠為定鹵伯右提督,加潮陽協鎮馬應龍為殄鹵將軍,黃岡協鎮武弘謨為破鹵將軍,馬興隆為潮州城守,蔡茂植為澄海鎮,江德中仍任惠潮道。黜知府魏魁祥、海防仇昌祚。用程鄉知縣王仕霎為潮州知府,鎮平知縣張弘算為海防,擢經歷童士超為海陽知縣。其餘原職視事(興隆即楊希震。收復後,被朱天貴所害。植字錫朋,澄海學生員。後投誠,任達濠副將。雲字望如,江南進士。)
  尚可喜以潮州之變題報。奉旨著其征剿。可喜令次子將軍之孝同都統聶包督騎兵二千,到惠州會提督嚴自明調全省綠旗官兵合剿。七月,師至蔡潭,用遊擊高亮楨為先鋒,列營揭陽之新墟。
  進忠聞帥將至,與諸將商議禦敵。蔡茂植曰:「前日郝鎮被圍,因不守葫蘆山之故,今當豎柵葫蘆山,以作犄角」(葫蘆山追城之西北。)進忠然之。隨督眾拆西北南三隅民居,圍柵葫蘆山。自西至北,外開濠二道,深一-丈,澗七、八尺。設立炮臺與城相顧(丁巳恢復,潮州總鎮一等侯馬三奇會提督侯襲爵,題詩築城垣。)進忠知之孝等雲屯新墟,令李雲帶騎兵三百,每日瞭哨,伏部兵以待。之孝偵其有備,未敢突進。初十日,之孝差人與進忠說:「廣城王爺有信,亦欲剪辮。都是一家,明日斑師。」進忠賞其使,尚在疑信間。十一早差李雲住探,果室其城,營壘尚在,寂無一人。詢之附近,云:「夜半去矣。」雲回覆進忠。忠亦以為是。迨至午刻,突見竹嵩山兵馬雲集,炮聲不絕。進忠方知之孝詭計,從楓洋小路偷過。即斂眾守城。十四日,進忠令李雲、趙承業、林大貴、張煇、蔡大茂、洪經邦、劉玉等督眾六千,分隊而出,衝搶營盤。奈大雨傾盆,水深二尺許。之孝以兵營未固,恐乘雨衝突,不許騎步卸鞍甲。遠依岸林園圃埋伏,虎豎旗幟。而李雲等率眾衝入,見是空營,知中計,遂抽出。被之孝揮軍合擊,互柑砍殺。雲等傷死千有餘人,收其眾,入城堅守。二十日,聶包謂之孝曰:「欲攻賊城,先當奪葫蘆山。」之孝是之。包率輕驕十餘匹,瑣視其可破之處,以便進攻。不虞城北金山上發一門冷炮,聶包傷死。之孝大悲慟,收殮。飛報尚可喜。喜嘆惜之。令固山王國棟督兵前來。
  鄭經時方與耿精忠爭泉州,接劉進忠請救,即遣殿兵鎮楊奕、援剿後鎮金漢臣,航船進援。復遣宣毅右鎮吳世德來援。於八月初二日到,劄東面燕子山上(時之孝自北溪挺圍至南溪涎,其南中央有鳳園洲係進忠據守,故東面一路尚可通往來。)
  初四日,世德與進忠、漢臣約:「於三更渡河,三更劫營。」忠與漢臣各肅隊伍,出伏河邊以待。至三更將盡,不見世德至。時秋天氣涼,將士腹飢。漢臣會進忠,以世德不果來,遂抽其眾入城。世德於是夜宰豬羊犒賞,傚甘寧法,挑選一百二十人執掌號,故失其更約?渡河,業已三更將盡。四更,至濠邊,偵者探回云:「闃無其人。」世德疑漢臣從別道先進奪其功;不然,豈有爵主相約,而不出兵之理?即著鄉導引路,越濠砍柵,喊殺掌號而入。國棟果無備,人不及甲、馬不及鞍,連失營盤十餘座,退至羊披岡之孝大營盤,天色徵曙,騎兵屯集山」,見賊夥無幾,齊下禦之。世德見無兵接應,遂不敢前。發令曰:「宜退兵!執掌號與失軍器者抬有傷軍士先行,餘徐徐而退,不可造次!」世德抖擻精神,奮勇接戰。退,則國棟揮騎兵進。世德按隊止,則騎兵亦各猶豫而止。城東守將趙承業,忽聞西南角有喊殺聲,馳報進忠。忠忙披掛率眾,開西門欲出應,世德退至濠邊,無失一人。國棟見有援師,亦即收兵。世德此役恨漢臣之賣己也。初六日,進忠移世德全師入城。
  廣東巡撫劉棄權督師至潮,巡視諸柵,見東南水中央鳳凰洲一營截據。回謂之孝、國棟曰:「鳳洲若不奪,東路難圍。合攻鳳凰洲。固山汝督一旅禦城中出援,弟與將軍率所有之師,併取鳳凰洲。」之孝各自為備。劉進忠偵知劉秉權到,即會金漢臣、吳世德;楊奕諸鎮議曰:「秉權素有韜略,今統師至此,必奪我鳳凰洲。此洲若為所奪,則東路不可通。敢煩一位統兵出守,方保無虞。」進忠之言,意屬世德。奈世德因前劫營之役不接應,憤於懷,默而不答。俄而金漢臣起應曰:「弟願出守。」進忠遂揖曰:「公若去,弟誠有幸矣!」漢臣即帶所即眾並親隨一營鄭廷選、二營鄭添等,出據鳳凰洲,十六早,劉東權乘天微明,率傾國之兵,渡河搶奪。然鳳洲沙地,豎柵難固。權督步兵以『不空歸』拋上,一拖即倒。漢臣與添等力戰死。廷選見勢不敵,忙向南洋脫去,鳳凰洲遂得。進忠見兵奪鳳洲,親督精銳騎步,出衝數十次,總為王國棟勁旅堵禦,不得救援。後見柵破失守,即斂眾入城。
  續順公沈端聞之孝督兵至潮州,與詔安巨族沈家梓聯宗室(梓,進士起津之子。後瑞兵退黃岡,王一新率莊卯等政其樓,家梓被殺);又密結詔安遊擊邵良臣,欲據詔安縣相應。瑞提師至黃岡,詔安營兵偵知,盡披甲上城。良臣聞兵擅自登城,亦上敵樓喝曰:「蠻子可惡!未得吾令,敢擅專披甲上城?」大旗莊卯應曰:「賊兵業報到關,不得不披掛防守。」良臣愈怒,罵不去口。卯憤向前,眾兵從之,良臣遭砍,及其家丁王春等。都統張夢吉、宋文科提兵至,知良臣被殺,圍其城。雲霄營參將劉成良令千總王一新頒眾來援。夢吉與丈科抽回,據黃岡,進兵潮州。適鄭經又遣右虎衛陳寵航船從拓林登岸,遇文科兵於停福舖,大戰。寵少怯,退筆架山,而破鳳凰洲兵又到。寵無壕柵,不敢據守,即抽其眾入城。進城,急斷浮橋,遂困潮州。
  王進自泉州奔回,駐劄興化府,飛報精忠;以孤軍深入,眾寡不敵為辭,請益兵回馬九玉取泉州自效。精忠許之,益騎兵三千、步兵二萬餘。又令兵曹王子玉同都尉朱鴻弼統兵一萬,由汀州入漳會劉炎師,剋期合攻。王進得兵,聲勢大振。九月,隨率眾進屯惠安。然進素輕南兵,以泉州之役,孤軍城中,尚且戰終日而逸出;況吟兵多將廣,益驕橫無忌,任眾焚掠。鄭經聞報,遣右武衛劉國軒為帥,統兵出禦。國軒嚴陣以待,相持逾旬。
  忽吳三桂差禮曹員外郎周文驥齎解和書到,有曰:「頃接大章及錢黯回口述,知與耿殿下大有異議。耿殿下乃殿下後齒之邦、輔車之勢,分兵速進,則兩相資也;持疑拒守,則兩相斃也。釋仇人而凌與國,忽遠慮而爭目前,利害相懸,奚啻什百?且大仇未減,何以家為?以天下之大,犁庭漠北之勢,普天率土,皆我輩所並建;而寧於擒虎逐鹿之初,矰未施,遂於門庭先分畛域,示仇人以隙耶?伏惟殿下,鑑我愚忠!不佞刻期定荊武,本擬誓師北渡;但念先朝,便當揚帆建業,朋與殿下、耿殿下縞素三軍,展拜孝陵。一切大計,期賜指南者甚多。殿下智勇絕倫,當不待余辭之畢,而兩家早為親睦矣。將軍趙得勝,一生忠直,不佞之所深知。已諭其善為調停,務期兩地和好,連爾進兵,示義於天下後世非淺也!」經厚待文驥,遂之福省見精忠。
  十月,王進屢出騎哨,偵望國軒營壘。見軍威嚴整,未敢逼戰。退屯楓亭,列營二十餘里,作長蛇勢。軒聞進退兵,笑曰:「王進老無能為,非是矯兵,實懼敵也。」自率輕騎往覘,令大隊繼進。猝遇於塗領,戎旗一鎮許耀奮勇與戰,國軒督所鎮分股從中擊之,進大潰。至叮噹關復戰,耀抖數再鬥。進不能敵,奔興化府。軒追至郭外,進閉城。軒仍引師還屯楓亭,報捷。以許耀首功,擢陞右虎衛。
  十一月,經以漳州黃芳度既降,潮州圍久,而漳浦劉炎從中截據不附,又結連兵曹王子玉、都尉朱鴻弼師,欲從中興兵(按子玉與鴻弼統眾至平和,被德化公守將賴陞遨擊,故從間道抵漳浦合劉炎);即令侍衛馮錫范為帥、興明伯趙得勝副之,督左虎衛何祐、宣毅前鎮江勝、宣毅右鎮許貴、前衝鎮洪羽、元宿鎮施鳳、女宿鎮王世澤、奎宿鎮鄭國選、戎旗一鎮林陞、戎旗二鎮林應等,由海澄進攻漳浦。得勝遣趙山到漳浦說劉炎,炎不聽。
  耿精忠聞王子玉等兵敗於平和,乃遣蒲日興到泉州與鄭經修好;書曰:「日者講藩建議之舉,原從中原大事起見,共圖恢復,以協天人。弟之所以勉力與師者,雖為吳王,亦以踐台約也。今事當創始,而每有爭地爭城之釁!夫閩地縱是殿下父母之邦,亦先王世守之土也。前以恢復中原為重,故彼此曾有成言。今中原尚虛逐鹿,而釁端突起鬩牆,殊不可解。方今西北運兵,望救甚切,非我選游移觀望之時。惟冀殿下俯念吳藩及弟前約,捐小忿而圖進取!勿使海內豪傑,謂我輩自相矛盾;怯公戰而勇私鬬也。」經厚待日興而報書曰:「天下乃我太祖之夭下。侈言天下,豈不羞乎?且請弟渡海者誰?令弟毋作妄想者誰?絕不與弟來往者誰?夫子有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勇私群而怯公戰』,弟亦不得已耳!如果欲修好,當踐前約。」精忠自知理短,又遣董一年、王世翰再來泉州修好。議未定,劉炎知鄭師由海澄而來,調霎霄營遊擊劉成良可中營遊擊馮友魁率眾守羅山嶺。
  十八日,錫范師次不孝嶺。成良與魁列陣嶺下,與敵。錫范令何祐、江勝二將擊之,殺其千總杜養體、戎旗龍得雲等,大勝。祐、勝尾追過嶺,至打石山,又敗王子玉軍。直衝至北門,門幾不及閉。劉成良已從東門過渡,帶所部回雲霄矣。錫范督眾用天炮銃打入三門,悉落衙中,滾壞房屋數十間。炎母大懼,逼炎。淡無奈,請降。錫范報捷,經授炎前鋒鎮,掛蕩虜將軍印。另修書並幣帛,遣使到漳浦縣,令錫泡親詣灶山,聘隱士張若仲併弟若化二人(若仲字聲玉,號決巒,庚辰進士。官益王長史。若化字雨玉,丙子舉人。官御史。甲申聞變,兄弟結茅隱於灶山,躬耕治圃,足不下山者三十餘年。)其聘書略曰:「天地閉而賢人隱,時固當然;龍 細而太公興,會亦無失。二深景印!紫色蛙聲相對,寧免窮民之哭;雲收霧罷作開,應啟洛陽之顏,請同鴻宴以翩來,得就龍光而乞言。昔段乾偃息,猶輔魏主;子房留侯,尚扶淇嗣。小子雖臧否之未知,先生其教誨之不倦可也!」二人竟以老辭,送錫范下山(東旭評曰:明月清風只自吟,高牙大纛非吾心。)
  經擢趙得勝為總督,督諸軍救援潮州;錫范回泉州。劉秉權既得鳳凰洲,隨督兵渡河奪筆架山。會沈瑞、張夢吉、宋文科師,合困潮州。又令潮州知府閻奇英(原潮州府督捕廳,因解顏料入京方回,委任知府事)築炮臺河之上,下設柵二重攔之,並置鉤釣於水底,提防周密。因而焦勞太過,不五日得病死。王國棟於潮之西南用籧篨堆土遮衛馬士,上架大炮,日夜攻打。城崩百餘丈,進忠與陳寵、吳世德、楊奕等極力守禦,隨崩隨築。國棟架雲梯齊上,悉被葫蘆山上橫身炮所打,並城上大炮、火鎗、火箭、火桶、噴筒齊下,死填溝濠,傷者不計。如此者三四次,城終不得破。迨報「漳浦已降,賊援將至」,國棟提騎步萬人,同嚴自明屯劄黃岡,出迎於石壁庵下。得勝令何祐、江勝、林陞三將出敵,祐奮勇爭先,連砍數人,國棟將高亮楨敗遁。棟遂棄黃岡,屯劄浮山。但以師老援強又虞城內劉進忠出而合攻,二十九日棄浮山回潮。得勝揮軍尾追,劄黃山坑。三十夜,之孝與國棟,自胡等焚諸營盤,遁守普寧縣,連營新墟。
  十二月初一日,潮州圍解,劉進忠出接趙得勝等軍。得勝師屯溢溪之後山。報捷。經得捷;調趙得勝提本部軍回,以劉國軒為劉進忠副。允留守東寧總制使陳永華薦,聘故明鄉紳癸未進士倪俊明(漳州人)、壬辰進士李其蔚(同安人)二人為參軍。以鄭省英為宣慰便,督錢糧;原昌密道吳慎為屯田道,清查屯田等租稅、爐稅、渡稅、酒稅、豬牙等項。又令各縣照臺灣事例,人有丁銀,每月每人五分,名曰『毛丁』;船計丈尺而納餉,名曰『樑頭』。以陳廷守督理泉州鹽務,馮錫圭督理漳州鹽務並雜糧,以給兵食。有永春縣馬跳寨呂華,見其剝削難堪,遂殺所差據寨。凡避科派者,悉往投之,用為羽翼。經道中提督中鎮盧仁同後鎮張漢相統兵往剿,華設險守禦,不能破,傷失甚多。經又遣左武衛薛進思督兵合圍,未得下。
  續順公沈端,當其與王國棟合兵團潮,以其必破,故將全旗眷口於詔安搬出,隨安頓饒平縣。俟城開日,仍回鎮守。不意趙得勝一到,黃岡戰北,國棟撤圍遁去。瑞因眷口累,不得已遣人詣得勝軍前請降。勝許之,代為請經。時饒平土著人詹四,原饒鎮吳六奇標下為旗鼓,狡獪機智。恃族人多,境連大埔,諳熟可通;知瑞叔母係平藩尚可喜女,遂獻策於瑞曰:「海賊初到,潮郡方開,歡喜倉忙之際,未暇及此。況固山駐劄新墟。計程不遠。可速差人星夜往省請兵,從大埔間道可達此,並會新墟之師,則潮州仍可圍困矣。」瑞用其謀,即差心腹將兼程抵省,見可喜。又令詹四招健勇充伍,修整城池炮臺,蓄積糧餉。進忠果以久圍新解,兵馬雲集,未暇旁掠諸縣。後用澄海鎮蔡茂植奪澄海縣、英兵鎮李虎奪揭陽縣、宣毅左鎮邱煇奪潮陽縣。進忠正在犒師之際,忽報沈瑞在饒平縣招集好漢,修整城池,必有異謀。忠即遣人往饒平請瑞來潮議事,並窺探虛實。沈瑞禮其差而處應之。差者出,即薙髮據城,遣人往廣東催援。進忠接沈瑞據城報,令何祐督施鳳、鄭國選、馬成龍、李雲、趙承業、鄭廷選、洪經邦等先入攻圍。又慮新墟進兵,令中鎮陳璉、揭普鎮張朝瑞與水師鎮毛與守揭陽縣。楊奕率其即眾會達濠丘煇、將軍馬應龍等守潮陽縣。劉國軒等列營於桃山。以左鎮何鳴鳳、右鎮曹應鵠(後投誠,徵雲貴功,歷山東總兵)同驍騎營張煇、領旗營劉承恩、親隨營楊樑等,守潮州府。自督林陞、江勝、林應、武弘謨、王世澤、王一新、劉成良、周鵬雲、朱纘、林天貴、蔡大茂、王繼邦等兵繼進,圍如鐵桶。用天炮銃打入,但城中池塘甚多,悉打落於水,不為害?進忠又令於西北、西南二角築臺駕炮,日夜不絕攻打。雲梯齊倚,悉被夢吉、文科督矢石藥桶擊打,不得上,方退,惟困守而已。夢古、文科雖得一時獲安,但救兵不至,則將奈何?而又每每攻打,計絀待救。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5

第十八卷     授南邦之信遇敵 破清漳吳淑獻城



  康熙十四年乙卯(附稱永曆二十九年)正月,原任福建總督范承謨,被耿精忠禁於幽室,罵賊不去口,絕粒已十餘日。守者勸曰:「公連書明理,不見宋丞相文天祥乎?徒作小丈夫餓死,泯泯無聞何益?不如延以待時,作郭汾陽、李光粥。」公信以為是,強進水漿。茲逢元旦,身帶械索欲尋死,而守者謹防。遂望北九叩曰:「臣負罪探矣!不即死者,正欲圖報將來耳!」起,尋無毫楮,用炭畫壁上,詩曰:「遙瞻北闕申華祝,獨稱南薰憶舜琴。弱骨倩人扶拜舞,不禁揮淚五雲深!」
  鄭經率文武,拜賀於泉之承天寺,稱永曆二十九年。
  耿精忠稱乙卯年。用福州人項四為總鹽商,按月按家給監;如不領者即以食私論罪。又以戶曹主事林亦善兼管錢法司,鑄『裕民錢』,有一文一分者、一文一錢者、一文一兩者、數兩者,且有十兩者,以充兵用;不遵用者斬。亦善執法媚權,啟其姪捷使抗違,立斬示眾。
  精忠見鄭經現據漳、泉、潮三府,兵馬強盛,而王進又屢敗,故汲汲求好。遣吏曹張文韜抵泉,與經賀年;並送大戰船五隻,以踐前約舟師之助。講和,經許之,遣禮官鄭斌、刑官柯平入福州答禮。精忠令禮曹金鏡、林日光接待二使。次早,斌、平欲進謁精忠,鏡與日光問二使曰:「今日入見我主,欲行何禮?」平曰:「非天子不議禮。」鏡與日光無復難之。斌、平入,行客見禮。與精忠約:「從楓亭為界限,通商貿易,有事相援,毋得侵伐。」議遂定。平、斌回復。從此鄭、耿交好。
  安捷公尚之信奉可喜令,提兵至大埔縣,用千總朱樑為鄉導,從扶膠(一作湖寮)白濠(一作白堠)私過平和縣進援。偵探飛報遊忠,忠知之信從間道兼程將到,隨遣應鵠同施鳳、林陞、鄭國選、王一新、林天桂、蔡大茂與何祐統領進據百子橋,截粵東援師。進忠督江勝諸鎮,日夜攻打。夢吉、文科率眾百計禦之,死傷過半;而城不下。尚之信大隊繞道,已到饒平近境,偵報百子橋賊兵列營。之信知其有備,亦屯劄,著騎兵四探。何祐聞粵師到,令王一新出哨,相通於百子橋之東。交戰未分勝負,各斂兵回。祐發令曰:「兵貴神速,乘其初到,土地未熟、民情未洽,敗之必遁。若縱其結營,深溝個壘,則難搖動矣。明日,施鳳、蔡大茂,爾二人帶本即將士,埋伏於百子橋左。王一新、林天桂,爾二人帶本部將士,埋伏於百子橋右。國選,爾前引戰詐敗,矣騎兵齊至,方出合擊!」諸將領命而去。祐與林陞、曹應鵠等列陣以待。次早,之信以步兵火攻為先鋒,騎兵為左右翼,進攻百子橋營壘。國選接戰,之信令火攻齊發。國選難當,退下。之信見國選敗,揮騎兵合左右齊衝。祐奔出陣,陞舞牌佐之。祐連砍數騎,騎兵稍怯。而王一新從左喊殺出,施鳳從右喊殺出,之信勢虛,遂潰,死騎兵二千餘人,不敢結營,星夜遁大埔縣。祐追三十餘里,方鳴金收軍。後探之信回大埔,亦班師。經令進忠攻城,沈瑞見外援兵不到,糧餉已匱,殺馬掘鼠以食。後聞之信敗遁,計窮,仍與夢吉、文科商議投降,遂遣人詣進忠軍中請降。忠許之,代請於經。經以其降而復叛,降一等,表封沈端為懷安侯,徙某家於廈門安插。
  二月,鄭經毀經略洪承疇祠,祀銅陵黃道周、江門蔡道憲於內。又竄承疇姪士昌、士恩暨故明癸未翰林泉州晉江縣人楊明琅二眷口共百餘人於雞籠、淡水。且貴明琅曰:「爾身為詞臣,當甲申煤山之變,既不能死難,反敢於賊隊中揚揚得意,策馬過梓官而復睨視之!」旬後,明琅亦死於竄所。
  永春知縣鄭時英遣人入馬跳寨說呂華,許以不死。華亦以人眾乏食,不得已降。英代之請,經不允。磔華一人,籍沒某家;餘者令英厚恤之。
  四月,劉進忠以平南兵屯普寧,實有窺探意。我師雲集潮州,日費數千金,與某坐老其師,不如進取可廣其地。啟講經,許之。授進忠為正總督,國軒副之,何祐、江勝為先鋒,督諸鎮進屯新墟,與王國棟營壘相對。經又以吏官洪磊為潮州宣慰使,李景督理潮州鹽政,徵計軍前糧食。
  五月,經自泉州回廈門,椗又入居海澄。黃芳度雖奉鄭經約束,實出於勢之無奈。每登城北望,嘆曰:「孤軍力短,何白得伸己懷而傚相彝也?」即遣黃藍齎密本,從間道入京;並書與兄芳世,囑其速為啟奏,請師出援。又差人密持書仙霞關與黃翌,令其撤師回漳自衛。翌接書,不請命於精忠,將所部兵從建寧、寧洋山道回漳。芳度忽聞經回廈門,又驟入海澄居住,心不宜安,密整車旅,繕修城池。遣其中軍朱武齎啟海澄接經,並請謁見,以覘虛實;經厚賀武而允芳度入見。武回報,度益不自安,延月餘未敢進謁。經遣協理禮官鄭斌入漳,同知府葉亨慰撫之云:「既不晉謁,須出兵從徵!」度禮待斌,許即帶兵南行;而終不遵其令。又慮經統師圍城,與吳淑計議,欲率親信護眷口從小溪,平和問道遁粵東。淑曰:「出遁粵東,脫離虎口。其策甚高;但恐兵心利輜重,中途不測,擬之無及;不如連差人往平藩處請援。倘有緊急,據城堅守以待救援。」芳度是之,遣兄芳泰從平和越大埔抵吾東見尚可喜借兵。可喜即令安達公之信整兵往救,並令之孝。王國棟進兵潮州,以分其勢。
  劉進忠等列營新墟,見之信、國棟深溝寨柵,設險固守。前騎兵精銳,未敢進擊,相持日久,可喜以芳度之請,再益騎步兵一萬與王國棟。令其政潮以分賊勢,庶漳州可援。進忠偵國棟進兵,恐其逼戰,與國軒謀曰:「國棟添兵,不日必來吾營。但此處平坦,非險要之地,不可與戰。且退守潮州,以避其鋒。」國軒曰:「避之誠是。若退潮州,必不可也」:進忠曰:「退而後戰,不但保城,而且可以束兵?」國軒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凡事當審時度勢。今與昔不同;昔日之圍可救,今曰若圍,必不可援也。」進忠曰:「願聞其說。」國軒曰:「去歲之援,我師平耿回戰,而軍心雄壯。廣兵團久師老,故望風披靡。今日廣兵大跌而來,必有成算。兼之,邇來漳州勢欲薙髮,廣師一到,漳州必應。漳州若應,福州亦背盟南下。四方鼎沸,若再圍困,期不可援也。且暫退鳳塘寨之左 母山,列營以待,與之決戰。」進忠曰:「公籌之詳,拜服!」遂約是夜退軍。次早,哨探報國棟曰:「海賊昨夜已退。」國棟曰:「烏合草寇,必有漳州之信,故退。宜速追之!」即率騎步尾後齊進,屯劄新墟。發令曰:「海寇怯戰而退,明日當奮勇破之!不可畏縮,使彼深溝固守,以作潮州犄角!」國軒謂進忠曰:「王國棟提兵追趕如此之速,必有所恃。明日當嚴陣以敵,出奇兵破之。」進忠曰:「然。」以何祐、江勝為先鋒,林應。林陞為左右伏兵。三更造飯,四更飽食,五更在伍。進忠與國軒率曹應鵠、李雲、鄭國選、施鳳、王世澤、王一新、劉成良洪經邦、劉成業、洪羽、周鵬雲、林天桂、曾成、蔡大茂、朱纘等,作長蛇勢迎敵。國棟以進忠退兵之速,疑為漳州信急,兼恃兵將眾多,以騎卒為先鋒,步旅與鄉勇為左右援,遍野滿山齊進。豈期騎兵未到,左援步旅從間道山頂先出,與氏宿鎮萬燾相遇。火器齊發,燾少怯退下。我師迫之,燾又退。又逼之,燾遂退山下。何祐望見燾敗,令火攻營萬功領眾往援,軍甫出營,而進忠業發號炮三聲,眾軍齊衝,伏兵亦起,咸殺轟天;左右步旅與鄉勇俱星奔,騎兵遂無鬥志,亦遁。進忠兵追至二十餘里,方鳴金收軍。國棟風聲鶴唳,直奔至普寧縣,方收軍安營。是役也,道宗萬和尚於戰場收屍駭,計三千有餘,葬義塚者五;尚有不能遍及者。進忠、國軒報捷,仍進屯新墟。
  六月,黃芳度以兄泰入粵請援,恐一旦被圍,外無接應,又遣後鎮賴陞帶兵出守平和、小溪一帶地方,並嚴謹城門出入,虞有細作。知府葉享忖芳度有異志,借出城拜訪,遁回海澄,度遂薙髮據城。經接亨面啟,繼報芳度薙髮據城,笑曰:「此賊自作之孽,死期近矣。我師有名也。」迨進忠、國軒鱟母山之捷,決意進剿。率侍衛馮錫范、左虎衛薛進思、右虎衛許耀、左先鋒鎮張學堯、前衝鎮洪羽、戎旗三鎮林定、戎旗四鎮董侃、宣毅後鎮黃雲、井宿鎮江仰聖、援剿中鎮蔡文、金武鎮陳侃、中提督中鎮李印,過石尾,從萬鬆關而進。令興明伯左提督趙得勢,督其中鎮馬騰龍、左鎮陳昌(後投誠,從施琅平澎臺功,官狼山總兵,漳之平和人),右鎮陳大烈、奇兵鎮黃韜、援剿後鎮萬宏、土武鎮黃良驥、正兵鎮陳梓等,從石碼、古縣而進。又令安東將軍劉炎督其左鎮徐德澤、右鎮陳子龍、揚威後鎮陳福、木武鎮馮友魁、信武鎮張國傑、英兵鎮劉威良、牛宿鎮曾偉、火武鎮施廷等。從馬口、木綿而進。俱會師於漳城。
  芳度探知鄭經各處調兵,虞為所困,即令呂孝恐星馳箘東求救(孝德後為廣東左翼總兵。)經見諸師齊到,合圍劄擊;芳度、吳淑督兵守禦。經以小溪、平和一路尚係賴陞把守應接粵師者,馳諭潮州,令何祐統施鳳、鄭國選、林陞、林應等,由饒平攻賴陞。祐得令,兼程進兵。賴陞聞祐至,率兵屯百鬆關,設伏守禦。祐知陞備禦於關,未敢突進;令鄭國選、施鳳偷小路,繞陞之後合攻。陞見祐師不前,忖祐地理諳熟,必有別謀,遂退守平和。祐見陞退,率軍尾追,進圍。陞以城低兵寡,又無援師,不敢守。是夜開北門,走據割竹寨。祐次早入城安民,令鄭國選鎮守。分一軍與林陞、施鳳守小溪,以通漳州;自領大隊圍割竹寨,伏險要。將至五十餘日,陞糧盡乞降,祐許之代為啟經。經援陞為後衝鎮。仍令祐圃潮州。
  鄭經屯劄楊君嶺,令馮錫范率眾屯東嶽廟督攻東門,趙得勝攻北門,劉炎攻南門,許耀攻西門,掘壕開塹築垣列柵,以為久計。芳度以吳淑、吳潛、戴蟒、陳士凱守東門,吳文、陳驥、許毅,吳智守西門口朱武、洪方名、陳獻、蔡隆守南門,黃翌、史良臣、許元、吳友守北門。芳度置火藥數十桶,密環府內,苟有不測,可以自焚,免致遭辱。又屯一營於開元山頂,甲不離身,日夜巡督。經令於高埠安沖天炮打入。淑傳令:見炮從天落者避之。經以天炮不濟,令架龍熕攻之。發三炮,城垣崩百餘丈;芳度與淑督兵民買土填石,立崩立築以禦。經令四面環攻,雲梯齊倚。度見勢危迫,懸重賞以鼓勵士卒。士卒各殫力,用火箭、矢石、藥桶、斧鑿,擊燒其緣城者;擊死援剿後鎮萬宏並兵將填滿溝壕,乃退。度以援師不到為憂、陳驥、吳智向前曰:「驥等受兩世恩養,並無寸功以報?今當此大難,敢惜其身!與其受困坐斃,不如臨敵,雖戰死沙場,亦大丈夫也。願與智領一旅,密啟西門衝殺!」芳度壯之。驥、智二將挑選五百健勇,銜枚而出。智謂驥曰:「前面營盤是許耀的:當先攻之,以挫其銳。」驥與智奮勇齊劫耀營,擢忙出敵,死者不計數,幾大北矣;忽洪羽、秦文二將,率眾救至。驥、智不敢貪敵,遂收兵入城,無失一人。芳度大賞陳驥、吳智二將,勒督諸軍甘苦與共,日夜提防。
  七月,鄭經見屢攻不下,且損兵將甚多,而計謀亦拙。又發令:「諸軍四面再協力齊攻,有能先登城者,以『德化公爵』賞之。」炮聲不絕,雜堞崩壞,芳度、吳淑百計禦之。忽報:「吳智為炮傷甚重!」芳度親詣其家,令醫調治。不數日,死;芳度大為悲協。
  八月,淑弟吳潛見城自六月被圍,粵援絕無影響,遂與中營陳士凱謀曰:「此城雖堅固,奈被圍日久,恐全省悉復明;而大埔山道崎嶇,苟有一旅,據其險要,援師亦難飛至。」士凱曰:「依公所言,不如獻城」(後士凱投誠,官延平副將。)潛曰:吾亦有心久矣,但未知吾兄意如何?」凱曰:「汝試往探之。」潛曰:「然。」是夜,潛督眾巡城,至東門,見淑按劍踞胡狀。潛以言挑之曰:「城圍日久,廣東援師不至,軍心惶惶然,虞有異議?」淑厲色喝曰;「誰敢如是?汝勿妄言!」潛遂退。復士凱曰:「吾兄志壯,事未可行。」凱曰:「且識於心,見機而動。」黃芳世已授為福建中路總兵,同將軍尼雅漢奉旨至廣東,欲會平南王尚可喜合兵恢復;正逢黃芳泰在粵請援救漳,可喜令之信治師。
  九月,芳度恐援師遲至,糧餉不繼,徵派鄉紳富民助餉,城內惶惶。馬辰到廣,芳泰、芳世急詢之;方知漳城於六月被圍,望救甚切。芳世請命可喜,喜令之信兼程而行。
  十月,芳度出黃金並環珥作是且兵餉,諸軍不知,以為餉盡,各竊竊偶語。潛見兵心欲貳,乃乘機說淑曰:「援師如此遲緩!月餉已發金與環琅,是內帑已匱,軍心將變!兄不可守婦人之仁以禍身!」淑不應,嘆氣轉身而入。潛會意,是夜即遣人縋下,往東嶽,見錫范,約獻城。范啟經,經大喜,授淑平鹵將軍後提督、潛為戎旗二鎮。陳士凱為木武鎮;印、劄、旗幟並金龍黃纛,悉藏入城。潛將所謀告淑,淑駭然。潛曰;「事已成矣;約在明晨。」淑不得已;從之。
  初六早,潛於東門城上發室炮三聲,開門迎降。錫范揮軍分兩隊入,緣城而行。又一隊,從大街進圍芳度衙署。度忽聞東門炮連善,以為賊將臨城。即披樹上馬,從北門登開元山。望之,見東南城上,悉係經旗號,環旋而行。知城已破,遂跳馬下山,欲回府自焚。方至開元街頭,突見前面賊旗出,不敢前,仍轉轡奔,開元寺內。呼左右曰:「爾輩當殺吾首級以獻」:左右悉淚下。芳度曰:「既不殺我,亦當各自為計!」左右四潰。芳度下馬,扳開元井上橫石,倒首栽下(芳度至丁已恢復,追贈王爵,諱忠勇,立祠,世襲十二代。)鄭經入城安民,出令:「有藏黃氏一人者滅族!」尋芳度屍於開元井,收其二弟眷屬並其將黃翌、黃芳名、朱武、蔡隆、陳驥、陳猷、戴蟒、張濟等,羈海澄縣。出黃梧屍於棺,與芳度屍磔於市,報發塚也。初十日,馳令至海澄,斬其二弟暨朱武、蔡隆、黃芳名、黃翌、陳驥、陳猷、戴醉、張濟等示眾,拋其各屍於海。有講經發黃梧諸祖塋者,經不許,曰:「罪止其身,與死者何預?」尋而勒令芳度妻李氏等自縊。發其親族渡海,淡水充軍。陳繩武曰:「今者福州業已連和,漳州既平,宜移鎮於此,從中調度。」經從之。移嬖倖於黃梧書室居焉。
  黃芳世同尼雅漢、尚之信提師至大埔縣,偵平和業有重兵,況山道崎嶇險峻,車馬難行;隨轉從永定大路,進次永定,兵民閉門不納。之信遣人招之,不從。婉言招之,又不從。之信大怒,發令攻城。芳泰曰:「漳州被圍日久,望救切如雲霓,不如捨此進兵,救漳為急。」之信曰:「公言差矣。豈有提師向前,而容賊兵從中隔絕乎?此城不順,譬如咽喉生物耳,當督兵急政之!」即分軍屯營山頂,作疑兵。初四日下午,架炮攻破其旁寨。初五日,發各隊備雲梯,以候次早環攻。初六日,之信揮軍以木牌遮矢石,賈勇登城,城遂破,出示安民。初八日,進兵。芳世、芳泰由苦竹星夜抵梅壟張窘,忽偵者至,報「漳州於此初六日吳淑兄弟獻城,公爺閣門死難。」芳世、芳泰聞之,僻踴呼天曰:「是吾二人之罪也!」遂停師。次日,之信到,芳世、芳泰哭陳其事。信慰之曰:「如此,前進無益;且誓回師。」世與泰不得已,從之信歸。因恨永定之阻,任兵擄掠婦女,空其城,回粵柬之程鄉縣(世、泰二人回粵依可喜。迨之信剪辮降吳三桂與鄭氏和,懼鄭氏相索,走依馬雄,雄以廣寧縣與之駐劄。丁已四月間,大師至,芳世逸出江西,投和碩康親王。)
  鄭經允陳繩武之請,以漳州居中,便於調度,遂駐劄。令趙得勝仍同海澄縣,遣林陞、林應、劉炎、洪羽、許貴、黃韜、蔡文、王德、鄭國選、施鳳、吳港、吳友、張國傑、馮有魁、陸大烈、劉成良、曾偉、馬騰龍、王一新諸鎮,次第下潮州,隸劉進忠、劉國軒二人統轄南征。
  尚可喜接之信飛報,知漳州已破、芳度死難,咨嗟嘆息;即代為始末詳陳題報,並馳令芳世。芳泰帶所部兵回粵東,仍檄之信督苗之秀等師從程鄉縣而進,之孝督王國棟、嚴自明等從普寧分道而進,合攻潮州。又痛漳州救遲,致芳度閤門遭禍,悉係劉進忠反潮從中間隔之故;今雖依附海上,未知其為人始末,即修書,遣使至漳見經。其書曰:「不穀聞之;擇地而處者,立身之經;擇人而與者,友儕之義。去歲春夏間,八閩倡亂,將軍率臺灣之眾,來據閩土。說者謂將軍與耿逆爭權,不意其來我潮援劉進忠也。進忠為詔安參將,屢以斬將軍士卒之功,授為潮州專閻。不思堅守臣節,乃敢附從耿逆,攖城據守;及遣兵擒剿,進忠向不穀請撫,遂蒙朝廷恩有,又竊將軍威福。三姓家奴,反覆變幻:異日探將軍之虛寅、竊將軍之首領,又向他處倖功,皆其必有之事。何將軍不察,而自殘士卒以救仇敵,以長肘腋之患耶,至耿逆,乳臭之子,輕率妄躁;三世受國厚恩,一旦反顏倡亂,不忠不孝之尤者!初以將軍為附庸,賢喬梓素抱忠義之名節,奈何忍而受之?若謂目前諸逆正在雲擾,不妨乘機煽亂,其計尤左!自古殷蛋啟聖,歷朝三四十年之內,必有變亂徵討之事。今禁旅四出,捷音頻聞;將軍豈不知乎?苟英雄豪傑說時知命,於此為一猛省,建非常之勳,收不次之爵,光及先祖、榮被子孫,詎不偉哉?乃將軍計不出此,竊為將軍惜之!伏思順治年間,賞爵厚封,令先君既納降而順受;後以要請不諧,遂致棲身無地,是令先君之負氣寡謀也。倘一念轉移,即與不穀會合:將軍自泉州進發,不穀從汀州夾攻,則耿逆腹背受敵,必不能支;八閩之地,可指顧而定。果有此成議,朝廷必深嘉之,不穀當極力保奏。閩粵封鯉,分茅列土,永為二姓之歡,計無善於此者矣!若執迷不悟,必欲爭衡;主客之勢、強弱之形,昭昭在人耳目,豈有倖耶?令先君在日,亦嘗破揭陽、澄海、普寧三縣,毫未得利而回。況昔日口精兵宿將,今為我朝公侯;其餘烏合萍聚未見大敵者,安能濟事?將軍年少,或未深知。其左右舊人,可以詢問;正如知不穀非謾語耳。茲因壁疊相對,不忍擯絕,故屢屢陳之如此。統祈鑑照,惟望德音!」經得書,笑謂錫范、繩武曰:「老邁昏瞶,不知死期之將至。」賞其使,而復以書曰:「明朝有中興之神,天意當一變之期,亦識時應世者之所深知也。將軍昔與吳藩密約反正,諸即君兵將皆有叛志。乃衰敗昏瞶,觀望未舉,、不佞正鄙笑之!頃者書來,竊喜悔心之萌,必有成說。及發翰,大謬不然。夫將軍固明朝毛帥之役卒也,常受國恩,下喬入幽,甘飲大牢,斯亦前事無足責者。幸未就木,值天清往復,正群雄義舉之日,假令棄邪歸正,並力王事,猶可盡沈前愆,生超醜類之名、死無背負之惡:猶未失計也。乃昏耄迷惑,恬不知返!反責耿、劉為叛逆?如將軍之背明者,為非叛逆耶?我家世篤忠貞,持正朔於不墜。亭濟之日,萬代信史,難逃董狐之筆。分茅列土,我自有之,無煩將軍過計也。若邀天之靈,我師水陸直搗羊城,主將不識避忌,將軍首級,懸之藳街,天下聞之,誰不欣然?將軍至老尚未識忠叛順逆之不識名義,亦何足論主客張弱之形勢?即所云烏合萍聚未見大敵,前者黃岡之役、鱟母山之戰,將軍自稱饒勁,一鼓而敗衂幾盡,恨此小敵不能劫耳。來書驕謾,本不裁答;冀有平旦,自愛身家,故敢矢口以俟後悔。幸見原諒!」
  十二月,鄭經屢激催進忠、國軒進兵。進忠於二十八吐督諸鎮出攻王國棟於普寧縣時,尚可喜年邁,兼病目睧瞶,人事彷彿;又報「吳三桂遣將軍楊雄、郭義等寇廣西,廣西將軍孫延烯業已剪辮投降,不日即分旅從梧州出擊肇慶,由高、雷、廉迫新會」因是,王國棟與嚴自明將兵各無戰志,遂連夜退守葵潭、海豐。國軒謂忠曰:「兵貴神速!速攻之,國棟必走也。」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6

第十九卷     平福省范公死節 戰龍江許耀逃竄



  康熙十五年丙辰(附稱永曆三十年)正月朔清晨,原福建總督范承謨被耿精忠禁於幽室,身帶械索,望北九叩。起,又將炭燼書於壁上,題詩曰:「春回兩鬢復霜侵,愁病翩翻次第尋!餐雪三年如一日,傾葵百面結同心。遙依北斗同陽雁,何日南薰待舜琴?拜舞但能長叩首,模糊淚眼白雲深!」
  初三日,劉進忠合國軒、何祐、江勝等軍逼戰。國棟果不敢敵,惟有退師而已。於是進忠軍威大振。鄭經得進忠兩次捷報,又令邱煇、楊彥敵、洪邦柱、李虎等水師大小船五十餘號,揚帆從碣石衛合攻碣石。總兵苗之秀奉之信令,提師駐劄程鄉縣。其守碣石將見之信屢敗,又舳艫遍海,隨脅其夫人鄭氏降。夫人無奈,詣進軍前納款。進忠允許,令夫人馳書以與之秀。秀接書,舉眾剪辮降;之信遁河源。忠請於經,經授之秀為滅鹵將軍。程鄉一路,盡為鄭有。
  進忠既得碣石,分一旅,以吳六奇之三子振義鎮吳啟鎮,六奇之六子奮義鎮吳啟宮為前導,引洪羽等從通判府,由蛇坑而出,合苗之秀師,攻興寧、長榮等縣,同會於惠州府。又令何祐一旅,從惠來縣而進。進忠與國軒整大隊至海豐。國棟聞至師至,不敢與敵,遂焚營盤,即與嚴自明退守羊蹄嶺。甫堅柵結寨,飛報「海船由靖海、甲子所登岸,欲從平山出抄其後。」國棟即棄羊蹄嶺柵寨,與自明星夜遁入惠州府。進忠偵知,兼程尾追,列營將城圍困,差人說之。國棟賞其差者出,各分城守禦;自明守惠州府,國棟守歸善縣;列柵安炮於水當街,兩邊堤防,玲瓏相通。忠與國軒亦分諸鎮,開壕、築炮臺,日夜攻擊。但惠州府二面環溪、一面是湖,惟西南角是路;其歸善縣三面是水、一面是山,其城環在山上,故難攻打。況水路可通廣省,糧餉火藥不時接濟。進忠稱軒曰:「今惠州雖圍,而水道尚可通,須當進攻博羅縣。若博羅一得,斷其水路,惠州自危也。公督諸鎮困二城,俟弟提一旅渡河攻之。」軒以為是。正欲分師,值洪羽、苗之秀等由平和、連平州、龍州、河源至惠,進忠令羽同行,迫至博羅,硯其城,半枕山、牛環溪;遂取河州,屯眾上下,以扼往來接應。築炮臺攻打。令軍士齊倚雲梯,親隨一營黃經邦與火攻營曾大用二將領先鋒,奮勇奪先,鼓眾而上,被城上矢石藥桶打下,經邦、大用俱為石壓死,將士填滿壕溝,乃退。
  吳三桂遣將軍馬雄、郭義率眾寇廣西,總督金光祖縱梧州夜遁,報失印。
  尚可喜老病不能主事,將兵馬軍務交子安達公之信。信嚴整軍旅,修葺城池。二月,報:「馬堆統眾迫新會。」信遣趙天元、謝厥扶率眾禦之(扶,廣東人,後歸海,被殺於臺灣,並其子冑。)元、扶陰納款,屯三水縣。而邱煇、楊彥敵、洪邦柱、李虎等舟師逼靖海;進忠以博羅未下,隨馳令邱煇以所轄水師由虎頭門而進,以作聲援。邱煇皂耆諸船至虎門。守東莞總兵張國勳遣人至博羅軍前,見進忠投降。忠大悅,令江勝督李雲、鄭國選、劉成良等眾,屯石濃。其新安、龍門諸縣,望風悉降。進忠飛報鄭經,經授張國勳為徵鹵將軍;檄進忠:「速攻惠州,撲滅此賊;庶可水陸並進,合擊粵東。」尚之信見吳、鄭兩處之兵合至;而郡縣兵將咸瓦解叛去;欲分兵出禦,兵寡力單。隨遣官往三二見馬雄、郭義,願剪辮歸降。雄、義尤其請,按兵三水。差人得齎之信印冊降書,往湖廣見三桂。
  三月,桂拋封之信輔德公,又勸其與鄭經連和;並諭馬雄、郭義為兩家排解分界,各守邊疆,無事征伐,會師齊出江右。之信既剪辮降周,遂遵三桂之勸,令人至惠州,檄王國棟、嚴自明撤師回省,退讓惠州之歸善、博羅二縣與進忠。仍遣使通好,並餽送馬十匹、弓百張及幣帛。馬雄將軍亦奉三桂令,隨差官知會尚之信,同到博羅軍前見進忠、國軒,傳達三桂以東莞、新按、石濃為界,退讓惠州歸善、博羅二縣。進忠、國軒從其議,即撤圍;國棟與自明刻將兵馬回廣省。進忠、國軒入城安民,秋毫無犯。飛捷報鄭經。經又接馬雄諸將軍公啟暨勇威將軍秦彝伯郭義私啟有曰:「銅山當日,鷁計業已向東。一時忽被所脅而,實非己意。告罪圖報將來……」云云。經答以手札,有目:「銅山之變,實非將軍之意,本藩業已稔知其詳。覽啟,知忠義之氣凜凜,故主之恩戀戀。當努力馳驅,克奏大功!其所以報效周王者,即所以報敕本藩也。勉旃!勉旃!」經即以鄭珍英為惠州府鹽政使,以南靖知縣羅士倫為惠州知府、江美鼇為連平知州,改海陽知縣童士超為東莞知縣,以林良瑞為海陽知縣、勞清為詔安知縣(清字靜民,浙江紹興府入)、張芳勝為龍州知縣;餘悉原職。令國軒守惠州,劉進忠同何祐、江勝、林陞、林應、洪羽、王一新、劉成良、洪有魁、曾偉、馮有魁、鄭國選、施鳳、王世澤、劉炎、張國傑、許貴、陳大烈等回潮州,侯與吳三桂會師出江西。以許曾為漳、泉二府學道,以潮州知府王仕霎為患、潮二府學道;且褒仕雲,有「江南宿學,嶺表名臣」之句。差禮官都事林肯齎書並幣帛、倭刀、鹿銃入廣東,答輔德公尚之信禮,知會出師日期。又修書,有曰:「六軍將帥,奮力爭先,固已早褫醜魄矣。今既翻然悔悟;共伸大義,百粵悉入版圖。兵貴神速,未可坐老!惟祈殿下統滇、黔、秦、楚勁旅。不佞率舳艫入瓜琪,道諸將出豫章,共清中原,同拜孝陵。俾史冊垂罄,河山永奠。……」云云。邊監督陳文煥往湖廣見三桂,約會師。耿精忠接吳三桂報「百粵已平,疆界連通,速當會師江南之約」,即令總兵蔡達,帶其本部兵士往汀州協守,代懷遠將軍五軍都督馬應麟督出兵攻瑞金,與將軍朱飛熊、楊明等合取竷州;並囑相機圖應麟。麟見達到,遂請入城,厚待達暨其所即諸將。應麟思「精忠不以蔡達勁旅從徵,而以達代守,必有圖己之意」,密布設伏,防範周至,方率眾出寇瑞金。又令總管周應時從間道往漳州通鄭經,欲獻汀州。
  經得應麟啟,與馮錫范、陳繩武商議。武曰:「招降納叛,今正其時。豈有與而不取者乎?經曰:「業與耿藩和好,取之誠恐為天下笑。」武曰:「天下乃天下之天下,豈耿藩之所自有?唯有德者居之。今耿藩失望。應麟擇主而事,安可棄之,以失天下英雄向慕之心?」錫范曰:「得尺即尺,時不可失!汀州若得,便窺取邵武而圖全閩也。」經依一二人議,遣都事林貴齎書報精忠曰:「宇內既平;今欲命將分水陸、水者由瓜鎮、陸者從江右,大會吳藩,共取江南。但汀州必經之道,願借以往。」
  四月初一日,經令吳淑督萬人入汀州,以觀其變。淑過永定、上杭二縣,約束部伍,草木撫動,徐徐而進。十三日到汀州,駐劄東教場,聲言侯齊出師,客主相安。周應時得鄭經密諭,是夜馳應麟營,詳陳始末。時,應麟方陷瑞金,即於二十八日回兵。令黃助,趙時可先到汀州報蔡達曰:「鄭師借道,恐其有變,故將軍兼程回師,共守城游。」達曰:「鄭師正是欲與將軍同出江右者。將軍業得瑞金,何得撤師而還?必有別意。」隨督其即將分兵上城,閉門嚴守,不納。
  五月十八日,應麟提師報到,知達據城,將兵屯羅漢嶺,謁吳椒請計。淑曰:「將軍兵士眷口悉在城內,彼孤軍決難遏制。速攻之,必有應也;遲,恐援師至矣。」遂約於二十夜,勵兵郊倚雲梯。屢攻,不得上。延至天微曙,麟兵環城叫喊,呼父喚兄,聲震雲霄,忽蔡達前營周雲達開門接麟入。達聞城破,與其右營趟文魁帶親隨百餘人遁去,從黃竹嶺奔同福州。淑入城,與應麟出示安民。飛捷報經,經封應髒奉明伯前提督,仍鎮守汀州;孟熊臣仍為兵備道(熊臣原汀州府,精忠擢為兵備道);擢上杭知縣朱廷燦為汀州知府。其餘照舊供職。
  蔡達奔至福州見精忠,哭告「應麟密通鄭藩!鄭師非有意出江南,實假道圖汀州。」精忠大怒曰:「本藩之屈意修好者,欲全力出攻浙右,會師於江南。豈期共誓之墨跡未乾,遂即寒盟背約,收我叛將,侵我疆土!」令宣納司曾福寧同吳三桂禮曹周文驥,下漳州見徑。經曰:「汀州馬應麟原約敝員會師江西,不意蔡達突生異念,構釁於內。若非本藩師旅,今日已屬他人矣!」附會其說以答之。
  六月,曾福寧回覆經言,精忠大悒快。其部下在外諸將,益憂內顧。
  七月,中都尉徐光武見鄭師日迫,人心皇皇,密遣人持書到街州與馬九玉,令其速請親王入閩。
  八月,九玉遣心腹納款於和碩康親王。王大喜,許保題厚爵。九玉得命,遂約十五夜退兵。十六早,探馬哨巡,九玉營果空;報親王。王令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賴塔、一等侯馬三奇、總兵李榮、隨徵福建提督段應舉等尾後進兵,以浙江總督李之芳為援(三奇,字乾庵,原福建提督馬得功子。功死於海,襲封一等侯。迨三藩倡亂,奇出家資養兵從徵,屋建奇功,官至鎮海將軍。)十八日,九玉率眾不從仙霞回,繞道常山、玉山,由山河口分水關入閩。業先遣人並徐光武書,通知守興化後將軍馬成龍。親王至清湖,恐有賊兵,未敢突進,論喇哈達令巡驕四探。探果無備,進兵石門,次峽口。又虞仙霞有守,屯劄保安摘。原漁梁守備把守仙霞總兵王命庫、原楓嶺把守總兵金應虎二人皆薙髮出迎喇哈達於關下保安橋,哈達用為前導,引師過關。
  興化守將馬成龍接九玉書,知眾共謀請親王進關,即遣人往漳州見鄭經:獻興化府。經接啟,表封相龍為殄鹵伯援剿左提督。令許耀馳師入興化府共守,又馳令到潮州,調何祐、江勝、林陞、洪羽、林應、許黃、鄭國選、馬騰龍、劉成良、玉如虎、張國傑、玉一新、陳昌、陳侃、曾偉、陳烈等,陸續回漳州聽令。
  九月,精忠正在憂鬱之際,有王進、王可就二人欲謀福省通於和碩康親王者,命校尉擒殺之。
  廣東尚可喜死,之信遣使到漳州鄭經處報訃,並請其妹奔喪(妹係懷安侯沈瑞嬸母,同瑞居廈門。)經允其請,遣回;令禮官林桂入粵耳祭。吳三桂在衡州聞可喜死,晉封之信為輔德親王。
  吳淑既得汀州,與應麟又下諸邑,遂瀝情飛啟云:「汀州居萬汕之中,實係贛州、廣信要隘。地方遼闊,岐路多雜,悉一旅之師不足以守禦。況邇來偵報,仙霞失守,親王大隊進關。祈迅發重兵;前來協守觀望;倘有別圖,亦足以進取。」經令左武衛薛進思,督果毅後鎮吳祿、井宿鎮江仰聖、女宿鎮毛興、奎宿鎮鄭國選、角宿鎮吳桂、斗宿鎮王一新、牛宿鎮曾偉、木武鎮馮有魁、信武鎮張國傑、戎旗四鎮馬騰龍、戎旗五鎮高明等兵往汀州,並諭吳淑加意防守,相機而行。進思到打,分各鎮把守隘口。
  出寇溫、台左軍都督曾養性告請糧匱,精忠勒令布政司蕭震捐銀五千,前去給散兵食。震以貧對,精忠大怒。初七日。令校尉擒震,絞於南門甕城;差吏曹鄭章同徐鴻弼抄某家,搜括銀十餘萬。
  精忠聞報「仙霞失守。親王入關,延、建將危」,即放平北將軍王進功同泉州治兵應援。進功至泉,往謁鄭經。經表封進功為匡明伯中提督(功於甲寅四月至省,為精忠所困,欲併其家,其子急而歸鄭。至鄭、耿交好。進功之妻與子請於經,經修書與精忠,欲進功回。時,精忠業以女妻進功次子,精忠街功子入省,方肯放功回泉。經執欲功先回,然後送其子入省完婚。爭執不定而中止。回時計有三年矣。)精忠又與諸將商議,若有緩急,當航船入海;獨徐光武以為不可;「豈有自為王而欲依於王者乎?殿下係皇親,倘能悔悟,皇上必不見罪,不可生疑畏而受禍!」精忠意尚躊躇。光武按兵甚嚴,星馳密啟與親王:「速進兵,恐有變!」
  初十日,奉精忠命看守原福建總督范承謨禁卒有徐應虎者,以謨忠義可嘉,百計勸慰待時。後又受泰寧許鼎賄託,愈朝夕態勤服侍。遣聞「親王逾仙霞,眾議不肯下海,欲薙髮投誠。」密通承謨。為之喜曰:「得見天日矣!」謨笑曰:「如是,吾將不免。」應虎曰:「公何出此言,三年尚不相害;豈至投誠,又起殺心?」謨曰:「爾有所不知,彼必不敢活我,以存形跡。」遂覓炭燼,書絕命詞於壁曰:「一笑襟開萬愁平,龍興有寺葬真卿;執旗厲鬼爭前導,掃盡穿墻穴壁鼪!」
  十一日,親王遣官到省溫諭:許為保題:仍授王爵,鎮守福建;精忠方定議。十八日,接詔,薙髮歸正,但虞承謨乃從龍望族,生回闕下,必大彰已過。不如除之以滅口。十六夜二鼓,差呂八帶人至幽室,承謨尚偃臥未睡,應虎報知,謨笑起曰:「今日才畢吾事!」即披衣。將行,而呂八威喝聲厲。謨怒目裂眥,舉手中械索摔之,為左右勸開。遂望北九叩首曰:「罪臣奉職,不能為國家除此叛賊,死己遲矣!」八愈憤,喝從者縊死。又往別室,勒死謨幕客、家人五十三口(承謨,遼東蓋州人,壬辰進士。撫浙,廉正有聲。迨擢閩督,值於甲寅三月望日,禁於幽室。絕粒求死者再,悉為守者防護勸慰。及耿平事聞,聖祖有「智不及展,勇不及施」之語褒之;諡曰『忠貞』,祀福州城內烏石山之南。)精忠於十八夜半,薙髮待罪。親王知忠歸正,提師。十月初四日,到洪山橋。初五日,入城民安,傳檄各群縣。
  其鎮守郡武將軍楊德、刑羽、聞仙霞失守,九玉退軍延平,親王進關,耿藩己削髮。
  即遣人到汀州通吳淑,淑將汀州交薛進思、劉應麟鎮守。淑與弟潛暨諸鎮從寧化越望高嶺,兼程趣邵武,與楊德、邢羽共守。親王正在撫餒殘黎,忽報「興化馬成龍舉城歸海」,繼報「鎮守邵武楊德、邢羽亦延賊據城。」
  鄭經聞精忠薙髮,與諸文武商議守禦。吏官兼宣慰使洪磊曰:「耿藩勢逼,薙髮投誠;幸興化已歸順,速當治兵固守烏龍江。然當此任者,非磊步將許耀不可。」經曰:「許耀恐非主帥之才,宜令馬成龍督兵把守。」磊曰:「前者惠安之捷,追奔數十里,斬馘數千;遂使王進之宿將破膽,耿藩之強悍乞和。今福州兵士聞耀名,率皆震恐。馬成龍乃新附之將,心腹未足深信,豈可假以重權?」繩武曰:「大凡出禦將帥,當使鄰邦畏懼。許耀名震福州,令之督禦烏龍江,甚得其人。宜委任之!」經即馳諭興化,以耀為總督,督諸鎮兵馬進屯烏龍江。更官都事陳駿音上啟,有曰:「耿、尚連和,漳泉安枕。雖未效先王航船入瓜鎮而取江南,亦當速命將豉勇由興寧而直搗贛州,大會周師以倡義學。何得聽吳淑煽惑,引師借遭;信應麟私意,反兵據城?既敗兩國之好,隨失同仇之義;致耿藩勢窘,我師忙蹙。不知當事者作何主意,不以為怪?而反翔翔榮幸,駿音恐禍不旋踵而至也。」經示錫范、繩武,范、武以駿音老朽誕言(駿音,原隆武中書舍人,石齋先生之弟子。時年七十有四。)
  十一月去耿藩左都督曾養性接精忠繳,隨剃髮撤師,自溫、台航海回閩。其部將朱天貴,不肯從養性投試,將舟師悉附守鎮定海奇兵鎮黃應與水師一鎮蕭琛等,引眾邀擊養性歸師,獲船數十號,報捷。經大喜,授天貴為樓船右鎮,仍協同黃應、蕭琛等拒守定海,分巡喃日,烏洋各島,期增師進攻福州(天貴,興化莆田人。後投誠,官浙江平陽總兵。從施琅徵澎湖,死於戰。)
  康親王接「馬成龍獻興化歸海」之報,恐賊兵窺侵福州,即會靖嘉王耿精忠、將軍喇哈達、都統賴塔、一等侯馬三奇、都統曾養性、江元勳、馬九玉等暨提督段應舉、總兵李榮等列營數十里,踞守烏龍江之東。許耀接鄭經令,諭督江勝、林陞、王如虎、林應、張漢相、魏其志、李尚文、慮仁、黃良驥、許貴、施定、華尚蘭等十二鎮屯劄於烏龍江之西,營壘相對。
  陳駿音見贊輔荒悖,不急時政,復上啟,有曰:「何其左右無謀,聽信煽惑!歡一時之苟合,構釁鄰邦;棄萬載之良策,失約周師。遂致前門拒虎者,灰心薙髮。今既如此,悔莫可及。速當命將統貔貅之眾,借道出邵武;督舳艫之師,疾迅攻南臺。然後親統六師、水陸並進,臨江督戰,庶可冀成敕。若復優游歲月,委擔他人,恐其禍不遠!)經將駿音啟示六官。陳繩武曰:「凡為人主者,提調六軍,密授機宜,自然決勝千里之外。駿音不識大體,徒鼓狂言!」遂出駿音為漳浦所之銅山安撫司。
  將軍喇哈達見賊兵烏合,興賴塔、段應舉會議:「乘船江炮臺未備,代木為筏,廣取船隻,渡兵過河破敵。倘連延日久。沿江佈置,督一旅水師從閩安而入,我師盤勢必為彼所分矣。」賴塔是之,令沿江所有船隻,悉取密藏港內;併伐竹木為筷,等候渡江。許耀,泉之惠安人,健漢雄聲,有勇寡謀。依從洪磊之勢、偶同國軒之捷,當事者以為天下莫敵、蓋世謀略。迨授任主帥,至江邊,扼營據守。夜,見東岸連營,火光數十畢,心懷疑畏。適過江探者回報稱:「滿漢騎兵步卒十餘萬,首程先鋒,皆係耿藩諸將領馬上金鎗手;其次賴塔、段應舉、馬三奇,李榮等;再次將軍喇哈達也。另有別隊,欲從南臺配船,由閩安而過,登岸合擊。」耀聞之,心愈慌。隨撥盧仁、張漢相二鎮,帶本即兵士前往要口鎮守,防閩安十道渡載登岸者。以王如虎鎮騎兵一千,為先鋒,江勝督步旅三千為副;黃良驥、許貴、林陞、林應四將帶兵八千,為左右救援。其餘防守沿河營壘。隨啟陳「敵師十餘萬,非十二鎮之力可禦。速當益兵固守!」又請辭,以「材非總督,不敢任此重擔,恐誤封疆大事。」又一啟:「當此大敵,非侍衛馮錫范督領諸軍,亦當道中提督王進功、左提督趙得勝糾率勁旅前來相機料敵,方可。」日出啟三、四,接踵告急。經示繩武、錫范。武曰:「誇張敵勢,乃邊將故套,方以顯其功。耀之辭不敢任總督者,示其謙也。此敵正欲觀耀之雄略。」遲遲不為意。經儒而無斷,亦為姑息。耀見屢講援師不至,外雖誇張「在彼前來,不足吾一擊」,內實乏策指揮,空費踟躕耳。
  十七夜三更,有耿藩隨徵副將陳英,帶兵三百餘人,竊船渡江相投。江勝與如虎接之,隨報耀。耀令其眾暫過山後屯劄,俟明晨見之,如虎曰:「本督當此兩軍相對,敵情未曉。幸有歸誡,急當見而詢之,庶便畫策;豈可以俟明日乎?」耀方召陳英入見面詢,英曰:「領先鋒者,耿藩之將金鎗手也;其賴、喇為二、三程,不日即欲渡江。又有一隊,從閩安而來。」所陳與偵者無異。耀懷益亂。十八日,會議沿江設備。陳英請曰:「最重者,蕭嶺腳炮臺。彼船欲侯流退風順而齊過。此炮城上下可防五里。英蒙收錄,無微勞報效,願領守此城立功。」耀以初附之將,未敢信任,隨擱之未定。
  二十日四更,潮退風順,馬九玉等領諸軍船筏如葉,乘月微明,蔽江而下。耀得報,一面令諸鎮至江邊禦敵,一面飛調堵閩安路二鎮同師助戰,九玉等登岸,與王如虎、江勝等死戰。雖未分勝負,江元勳率金鎗手從蕭嶺後炮臺邊登岸橫擊,銳如雨點,稍劫。徐而江勝被傷倒,軍遂亂(勝倒在眾屍內,至二更回魂,帶傷強行至鄉;鄉人藏醫,送之歸。)耀見如虎等陣亂,急督兵援之;亦敗,退守蕭嶺。日將亭午,忽報司下面騎兵飛奔雲至,是從閩安來者。」耀急令林陞、盧仁等領兵往歡。甫離營,而九玉、江元勳等騰湧前來,矢銃交至難當,遂大潰。曾養性守烏龍江之東清涼山上,望騎兵已登岸廝殺,喜曰:「背水陣成矣,賦可破也!」江元勳等追至宏路,方收軍。是役也,草木皆兵,殺賊六千餘級;獲輜重軍器,不可勝計。許耀等抱頭而竄,至三更,抵漁溪,不敢安營,掠食而遁。天明,至涵江,神稍定,方敢駐足。鄭經知耀大敗,即令趙得勝為帥,領何祐、陳昌、陳侃、陳大烈等,星馳守興化禦敵,又馳諭潮州,調進忠帶兵救援;進忠不聽命,有自踞意。
  康親王以邵武乃上游要地,今為賊所踞,若不遣將平復,恐從延、建煽惑奸民,貽害地方;令都統穆黑林、胡兔同中路總兵劉又昭,帶騎步兵一萬,進攻邵武。鄭經得邵武捷,加楊德為平鹵將軍後勁鎮、邢羽為折衝鎮;並諭吳淑:善覷方便,進取延、建,以合取福州,淑正在撫綏地方,分守隘口,忽報穆黑林領滿漢師進剿。十一月二十五日,淑率諸鎮割長橋,以作犄角之勢;奈雪滿山頭,嚴凍難堪。十二月初三夜,偵報:「穆黑林大隊即至。」淑恐其驟來衝突,令兵士據橋,守險以待。其弟潛請曰:「水到土壓,兵來將禦。尚欲進徵,今反坐待?當抵新亭迎敵」:淑曰:「非爾所知也。新亭曠野,便於馳驅。長橋一帶,有水可恃,據險以待,我逸彼勞,徐觀其變,用計破之。」潛不聽,必欲過新亭。時陰風蕭颯,大霧迷漫。潛眾渡河,河水沒烴,軍士登岸,肌膚凜列。胡兔領滿騎突至衝殺,箭如飛煌,潛奮勇揮軍死戰。邵武鄉導閻進功已先款通於黑林,正酣戰間,率其即伍反攻。潛軍自亂,死傷大半,急欲退守長橋。天明,淑知潛進兵,虞其有失,遂統軍前去接應。甫至中途,突遇潛敗,未及述而滿騎追至。淑兵遂無鬧志,咸退。楊德聞報,亦即統眾出援,悉為敗兵衝散,不敢進守邵武,返據建寧縣。黑林入城安民。
  其薛進思在汀,科斂虐民。接報:「許耀馬龍江大敗,滿漢兵十餘萬追逐甚緊,已調趟得勝、何祐馳守與化。」驚疑靡定。至初七日申刻,塘兵又飛報「吳潛兵潰新亭」,再報「淑與楊德等已邵武,追師即至。」進思愴惶,急收輜重,馳傳各守隘諸將士,抽回漳州。劉應麟聞進思欲去,率騎見進思曰:「本督何忙甚而欲旋師?」思曰;「烏龍江大敗,是長江失恃,興化必難守。今邵武又失,當速退兵,共守漳、泉!若遲,滿漢雲至,行不及矣。」麟笑曰:「本督奉令守城,敵人離此尚有四日之遙;況吳本督踞在建寧縣,乃萬山之中,速會師進援,固守險要,以觀其變,邵武尚可恢復。何本督自為主帥,而駕潰若此,豈不令三軍瓦解?弟願出家資,養兵守城。倘萬一緊急。即飛請救援,安可未遇敵人而自棄遁乎?」進思曰:「公不識時務。此城不可守,兵心已潰,公勿多言!」應麟見進思言語舉動全無大丈夫之氣節,頓足曰:「豎子誤人,吾死無葬地矣!不可與伍。」進思大隊乘黃昏出,蹌踉猶如喪家之犬,奔回漳州。應麟亦令人備船隻,將眷口家資載下潮州,依劉進忠。搥胸嗟嘆,飲恨氣塞,數日而死。
  十二日,黑林提師至建寧縣。淑曰:「城孤不可守,明日與之決戰。倘不能勝,然後退保汀洲。」德是也。淑五更率眾出,雲蔽雨霖,雪滿山頭。黑林領騎兵,已時方至。淑守候已久,眾兵餓而兼凍,不敢接戰,遂退三十里,安營炊食。淑撫慰諸軍曰:「爾等若再辛苦一夜,便到汀州,有城可守。大會諸師,然後設計破之。」眾軍欣然,食而即行。天明,至汀州。淑望城曰:「旌旗無色,金鼓寂然。」駭曰:「守者何在?」隨間鄉人,方知進思聞戰敗之信而去,業已五日矣。淑與德議計絀,亦領眾軍兼趕回漳。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6

第二十卷     敗七府國泰執法 入潮州進忠歸正



  康熙十六年丁巳(附稱永曆三十一年)正月,趙得勝與何祐奉令守興化,會馬應龍、許耀議拒敵之策。得勝仍令應龍守城,自與何祐悉出,據險列營,作聲援。耀請曰:「邇偵有小路可達方口,耀願帶原統鎮將,抄出其後。本即鎮兵進攻,使彼首尾不顧,破之必矣。」得勝許之,耀率其眾行。但山路崎嶇,適又淋雨,日行不過十餘里。喇哈達接親王諭其乘勢追趕,勿使喘息;隨督賴塔、段應舉、馬三奇、曾養性、江元勳、馬九玉、徐光武等騎步兵,至興化。趙得勝急謂何祐曰:「滿、漢雲至、城危旦夕。右虎前往之兵已虛其行,速當調回,合師與戰!」祐曰:「公見最高,須急召之。」耀接得勝令,遂反師。時,各寨戒嚴守禦,因而軍士乏食,悉有飢色。喇哈達見賊分告據守,恐有別謀,令段應舉、江元勳等列陣逼戰。何祐欲出兵迎敵,勝戒之曰:「初到勢銳,暫守以避其鋒。候右虎同師,方合兵與戰。」祐恃勇不聽,鼓眾而出,為曾養性所敗。勝見祐演,急督諸將援之。九玉、元勳望勝出師,引兵合擊。勝亦敗,退據其營。祐因勝救,養性眾稍虛,乘勢併出,奔入興化城。勝營被圍三匝,督眾死拒;見無援師;謂諸將曰:「吾奉局王之命;傾心歸藩,指望分茅列出。誰知中途同此牧豎輩共事征伐!勸而不聽,奔而不援。憶!天耶!命耶!大丈夫只可死於沙場!豈可搖尾乞憐,為天下英雄葦?」隨大開營門,督所部憤不惜身,首先衝陣。左馳右逐,不得出圍。忽坐馬中排鎗,得勝棄馬步戰,連砍數人,人莫敢攖。何祐登城遙望,挽眾不救。得勝孤軍無援,被段應舉、曾養性、元勳、三奇等環繞攻擊。勝左右死傷已盡,雖賈男步戰,身中十餘箭,力竭遭砍,全軍覆沒。祐四門緊閉,逃回軍卒,亦不放入。是夜二更,祐開南門,遁泉州。
  二十九日,鄭經在漳接「興化趙得勝陣亡,何祐棄城,敵師將至惠安」報,與馮錫范、陳繩武相顧失色。二月朔,弛城禁,悉放婦女出。百姓鼎沸,挈男女,載道號哭,避匿山谷。時,何祐,林陞、林應、蔡文、鄭國選、沈誠、陳昌諸鎮澳散,無術約束。聽其所之,不敢駐泉。或挾舊人數夥從安海、貫口、沙溪而渡廈門者;或招諸黨散眾,入長泰烏山、天保而為寇掠者。
  初九日,喇哈達大隊至洛陽橋。參宿鎮謝寅統其所部,出新鋪接戰被殺,餘黨四潰。追騎搶城而進,域守林定走不及、匿於人家。哈達安民,分禦隘要。
  初十日未刻,經要「泉州敗績,失城」報,忙與馮錫范、陳繩武登舟,順流出廈門。
  哈達既定泉州,謂賴塔曰:「師不可停,宜乘破竹之勢下漳州。」塔曰:「公論甚高。」隨率馬三奇、段應舉、曾養性。江元勳等騎兵。二十日,抵江東橋。探無阻,即統大隊直進。甫至關,父老綵旗羊泗以迎喇哈達入城。達安民。三月初二日,分師到海澄,令馬三奇守。賴塔督兵南下浦、詔二縣,人民薙髮恭迎。至章期分水關,有連營把守者,乃潮州劉進忠別將也。塔屯詔安、雲霄,候令進取。
  鄭經、繩武、錫范等到廈門,諸文武乘其懷疑未及周防,各星散;如潮惠道江德中、碣石總兵苗之秀。潭浦總兵劉炎、漳浦營城守張國傑,竊船投誠。獨有建威中營吳桂全師歸廈門,軍威甚壯。繩武、錫范勸經歸東寧,經將欲行,廈門百姓沿岸哭留,聲如海濤。經亦惻然,乃暫住廈。遲數日,諸鎮陸續逃歸;如泉州城守林定削髮為僧,亦至。江勝被創匿於屍中,亦乘夜歸。又各整隊伍,人心稍定。繩武以吳桂原係漳州守備。今兵威太重,恐其有變,密啟經;經擢桂為五軍都督,解其權,以其子領兵吳天祿為箕宿鎮(後投誠,改名郡,官至浙江水陸提督。)又調北汛水軍黃應、朱天貴、蕭琛、蕭武等回船防衛,經與錫范、繩武將輜重、玩好絡繹載過臺灣。留守東寧總制使陳永華將敗七府始末上陳董國太,國太大怒曰:「豎子無能,傾覆桑梓,辱及先王!」下令切責,並究喪軍之魁者許耀、擅棄城池者薛進思,斬首示眾;又追祭趙得勝暨陣亡諸將。經拜奉母命,欲正許耀等法。進思倪首無言,耀大呼曰:「此藩主頁耀,非耀頁藩主!耀承委總督,恐誤軍機,不得不星夜馳赴。迨至烏龍江,觀敵勢浩大,力不稱職,前後共七十二啟請兵調將,辭職解權。藩主默然不應,致耀獨力敗績。今欲斬耀,耀罪安辭?請出七十二啟示眾,耀死亦暝目。」經無以難之。洪磊出啟曰:「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耀誠勇將,磊願出家資製甲造器,養兵二萬與耀,恢復漳、泉。」經遂允磊保立功贖罪。出進思斬首,號令諸將。親詣江邊,遙祭趙得勝暨陣亡將土。遣禮部都事林桂往臺灣,復國大命。耀得不死,磊即交銀二萬二千兩招兵製器。耀心急氣憤。忽染痢疾,不數日死。經聞之,亦為惋惜。經以百姓攀留,且承國太下責,與陳繩武、馮錫范不敢言歸。
  四月,諸鎮聚集一島,軍資不給。繩武啟經:「分諸鎮沿海駐劄,就地取糧。」經允其請,分前虎衛林陞駐東石、留南地方;水師一鎮蕭武往湄州,守興化地方;水師四鎮陳陞、水師五鎮蔡衝琱、七鎮石主、八鎮陳勝,分撥蚶江、祥芝、崇武、獺窟、以隸晉、南、惠三縣沿海地方;水師二鎮江元勳、三鎮林瑞驥守海澄芝陰,凡福清、長榮濱海,聽其管轄;總制親隨協王一鳴,守鎮橫嶼;樓船中鎮蕭琛,守定海地方;危宿鎮陳起萬,守福寧州地方;總制後協林日慧、前協吳兆綱,分劄福安、寧德地方;樓船左鎮朱天貴、右鎮劉天禧,督師往浙江寧波、溫、台、舟山等處;援剿後鎮陳起明守同安港(氵丙)洲地方;後提督吳淑駐劄廈門大石湖,兼轄同安;揚威前鎮陳昌、左鎮陳福,分劄謝村、澄海地方;戒旗一鎮林應守井尾、連江、漳浦地方;左衝鎮馬興隆、昭義銀楊德(原名楊樑)、奇兵鎮黃應、英兵鎮李隆、楊奕、房宿鎮楊興,分屯銅山、五郡、詔安、南澳、潮州、淺山等處;宣毅左鎮邱煇仍劄達濠,以遏潮、揭、惠來地方。佈置周密,以作聲援。
  康親王以漳、泉既平,鄭經尚在廈門,船隻一時未得應付;況惠、潮尚是劉進忠所據;遣僉事道朱麟、莊慶祚往廈招撫。其書曰:「嘗聞大賢有言曰:『順天者,存;逆天者,亡』。又曰:『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國家定鼎,風教所被,四海賓服。此固曆數之有在,而億兆所歸心也。適因吳、耿煽亂,貴將軍乘間竊據;獨不思尺土豈能與天下抗衡?而執迷絕島,非識天命之君子。特遣升員,用布腹心:倘轉禍為福,歸順本朝,共享茅土之封,永奠山河之固,傳之子孫,豈不世世食報無疆哉?」經禮待朱、莊二使,答以「先王在日,屢承招撫,只差『剃髮』二字。若照高麗、朝鮮例,則可從議。」送朱、莊二使回,並復書曰:「夫萬古正綱常之論,而春秋嚴華夏之辨。此固忠臣義士所朝夕凜遵,不敢刻忘也。我家世受本朝厚恩,每思克復舊業,以報高深;故枕戈待旦,以至今日。幸遇諸藩舉義,誠欲向中原而共逐鹿。倘天意厭亂、人心思漢,則此一戎一旅,亦可轉禍為福,何必裂冠毀冕,然後為識時務之俊傑哉?」親王以其言語狂謬,議竟不成,遂飭府縣取辮船料,修整戰船,以便進剿。時有漳州人蔡寅,以左道惑人。乘鄭經漳、泉之敗,收其餘黨,詐稱「朱三太子」,交泉州人許挺為內應。於三月十九夜半,寅領八十二夥頭,各畫符一道;潛至泉州城下,魚貫緣堞而上,鳴鼓揚旗,直至開元寺前。將軍楊鳳翔聞報,發令曰:「此必有奸人作亂。各守堆之兵,勿動!」俄而提督中營參將馬勝擒挺,殺之。寅見無應,隨轉身砍西門逸去,無一失者。自是人益信其術神。盧世英、紀朝佐。鄭不越、吳金龍、歐九、玉鼎等群然尊奉,眾至數萬,駐南靖、長泰、同安等縣山谷,聲勢益盛。其眾皆裹白頭,眾威目為『白頭賊』。官軍屢為所敗,故此親王調滿、漢兵,集於貫口,而未暇平海(蔡寅住龍溪縣之馬口鄉,奉素種園。與漳浦僧道一最善,往來言歡有年。道一庵中蓄一白狗,老而斃,因葬寺左之捕。久而成怪,遇晚變為秀士,衣白衣,遊戲兩旁。左右鄉人悉見,詢道一:「庵有何客?」道一日;「無。」眾口一詞,道一疑是狗變幻,意欲遷毀。狗隨託夢蔡寅,求其庇護,後當重報?寅覺詫異。是日,道一欲往漳,順途顧寅。寅延入室,加意譴綣,隨叩其故。道一曰:「實有是事。」寅求之曰:「業已相託,求大師勿遷。」道一許之,別去。是夜,又夢狗來謝,遂附焉,有事先報知。寅遂生計,供奉哪咤太子,靈驗無比,祈禱者接踵。適泉、漳鄭經遁廈。寅往同安路次,招集餘黨,詐稱曰:「我乃朱三太子。」倡亂惑人。道一知寅勢盛,親往十八保山,見寅索謝。寅以「兵餉尚無措處,安有餘囊堪以遺賭?俟日後作報耳!」道一辭歸,寅亦不留。道一憤回庵,將狗掘開,其體如生。以火焚之,燃揚其骨灰。從此,寅無所聞,術亦不靈。被總督姚啟聖所欺,奔歸鄭經。經援寅蕩滷將軍,改名蔡明文。)
  潮州總兵劉進忠曾於乙卯年八月單騎至海澄面鄭經,見經語言人品平常,心遂輕之。迨烏龍江許耀敗歸,經馳諭調進忠入援,忠不聽。續聞興、泉、漳三郡己歸正,即遣將列營,據分水關以自守。修書與國軒:「約束粵東一旅,吾弟當之;閩省之師,愚兄自任。」國軒應允。進忠遣潮州城守陳文嵌(一作文弢)入閩,謁康親王及耿藩,窺探虛實。親王、將軍至督撫,賞賚加厚。獨耿藩錫進忠袍掛各一、靴一、珍珠一顆(剖為兩片,用緜裹之),交文嵌。適往隨徵署福建布政司姚啟聖,素與文嵌相交最善,文嵌勸啟聖入潮招撫。啟聖恐忠心未決,難以口舌動之。文嵌教以得伊小主馬三奇書,則事濟矣。啟聖隨啟親王,王允之。以隨徵通判王綸部為副,順取一等候馬三奇書,同陳文嵌回潮。嵌告啟聖耿藩所賜物件始末,聖教文嵌匿其珠片,做帽一頂加之(啟聖初除廣東香山縣,因盧總督揭平南王通海接濟,悉由香山㠗出,章連啟聖。本出三日,送稿與王,王遂參總督虐民數十款,星馳兼程進京。本上,在總督前二日。總督聞報,懼王勢力,投繯。時,陳文嵌在總督處為旗鼓。二比俱發,拏問?啟聖、文嵌均繫獄,故善交焉。)
  五月,劉運忠正在操演士卒,堆積糧餉觀望。忽陳文嵌從閩回,備述親王之意,出馬三奇書曰:「憶昔溫陵聚首,親愛彌深。緣搆先嚴之變,鴻雁南北,揆違已十餘載矣。每一引領,不禁重為悲悵也!老兄臺智勇絕倫,威名遠著,節鉞潮、惠,原為廊廟之股肱。因閩輯兵變以來,勢孤莫挽,遂使封疆重臣,俱被屈陷。然初心豈敢為從逆而弗顧耶?良以一木難支,惟有隱忍以圖後日之舉耳。今和碩親王奉詔撫閩,凡一應去逆歸順之人,不特盡繹前非,更置高爵厚祿;必誠必信,以待歸誡。耿藩係首事者也,一經悔過,即復王爵,恩禮更加疇昔。下至脅從,亦皆照舊供職,毫無猜忌。況原為王臣,因逼於勢力不加,而聞風惑亂者乎?其赦過復用,斷斷無疑者也。弟以手足摯情,已將兄台訴之親王前;而親王亦無不諒兄台之心,而慕兄台之望者。倘得翻然倡順,均有同心,必有從風而起者。是王師不折一失而成膚功,皆兄台一人之倡成。王自當特疏題諱,破格優錄。不過一反手之勞,而朝廷之爵祿隨之矣。況興化、邵武先復,汀、漳、泉業已蕩平;師旅所加,無不披靡。即不言干戈相向也;區區濱海邊隅,豈兄台展足之地乎?以兄台之明,成敗吉凶洞若觀火,奚待弟之喋喋?但休戚相關之誼,不忍漠視,故不禁言於兄台之前。弟今蒙親王之命,執統前矛,則弟非同虛謀之辭,罔聳聽聞。當念今日簡命之重,並思先嚴優渥之誼,潛布腹心,改正歸誠。為上游之首事,是功既優於特等;為九重眷注之隆,必有過於尋常萬萬者。語云:『識時務者為俊傑』。正今日千載一時也。願兄台熟察而果行之!弟不勝南向翹瞻之至!」進忠觀畢,喜曰:「吾當遵勸為此方百姓造福,死生聽朝廷之命。」文嵌密遣人來漳報,啟聖即行。
  六月初五日,姚啟聖、王綸即至潮州勸降,進忠安二鎮於城東韓文公之祠。是日,諸鎮將士群然偶語。左鎮何鳴鳳入見進忠曰:「兵心未安,眾口嘵嘵。二使在此,恐有不測。」進忠曰:「非子言,幾乎誤事。」即移啟聖、綸部於潮州府署內,令知府王仕雲款陪(綸部,仕雲子。以招惠、潮功,補授惠州府興寧知縣)、何鳴鳳率親信饒將守護。初六早,劉進忠薙髮歸正,拜授徵逆將軍徵逆伯。遣中鎮陳璉,帶兵星馳往惠州。
  劉國軒聞興、泉、漳、汀、邵連失,嘆曰:「豈有前門人為之拒虎,可以高枕無虞,反輕聽左右而為狼假道?」竊恐失信天下,逼人於無可奈何,一旦共為瓦解!」迨接進忠書,約共守禦惠、潮,遂飭東莞、石濃、新安各將加意提防。十二日,陳璉至惠,令軍民薙髮。國軒謂璉曰:「原與貴爵主共約守土;若欲投誠,亦當通知,同作計較。豈有陽為指畫,而陰謀獻地,陷人於不義哉?今將全城交與貴鎮,吾單騎東歸矣。」璉曰:「本爵亦有成言:若統領允共歸順,則敝爵主當啟王,飛章題報,係出自裁。苟若不允,欲回臺灣,亦任統領之意。」國軒曰:「多承貴爵主厚道,倘異日相逢,當避三令以報德。」隨即修啟,馳辭輔德親王尚之信並同城諸文武。將所有輜重、衣甲、馬匹、軍器等物,悉送陳璉;僅帶親信二十餘人,單騎出城(時非無兵馬,因無船隻故也;軒以其眾多,必滋擾地方。)兵民聞國軒欲去,俱送之。軒下馬,共相揮淚,依依不忍。沿途百姓,餽魄其食。從靖海所下船。尚之信接軒告辭啟,亦差員駕船趕至表裏送之。二十四日,國軒舟到銅山,遇何祐從廈來亦到。各相候問,而敘近事。祐入雲霄港,由下河庵後陷平和縣,徵派糧餉,收拾舊黨。二十七日,國軒至廈門面經。經大喜曰:「虞公之難脫虎口也。」軒曰:「恃藩主威庇,軒處虎口,安如泰山。」忽報:「吳淑破天成,空其寨而回。又欲統師前往德化。」軒啟經:「召淑回,共同進取。何必滋擾生靈?」經允軒請,馳諭調淑回。
  親王欲催造船隻,克平諸島;奈白頭賊蔡寅詐稱朱三太子,煽亂於同安之十八保、長泰、南靖等處,甚是猖獗,官軍屢為所劫。故以鄭經之狂悖,而寢其議。迨查「己西年七月間,慕天顏曾使臺灣招撫。欲照朝鮮事例,稱臣納頁」;親王循例,遣泉州知府張仲舉、興化知府卞永譽,各加卿銜,會泉州鄉紳黃志美、監生吳公鴻再申前議,令其讓回各島,許為題請,以息兵、安民為詞。入廈見經。經與馮錫范、陳繩武、劉國軒、吳淑等會議。錫范執以「欲安民必先息兵,息兵必先裕餉。果能照先藩之四府裕餉,則各守島嶼而民自安矣。」張、卞不敢主,辭回覆命。親王以其無定局,又無報使,寧海將軍喇哈達曰:「徒以言語僕僕往返,未盡曲折以啟其衷。」會內院覺霍拓修書,再差吳公鴻往廈見經,其書曰:「愚聞:興滅繼絕者,聖世之深仁;保國全名者,賢豪之至計。朝廷定鼎三十餘年,南徼北塞,盡混車書;獨海濱一帶之區,未得波恬浪靜。致使士卒疲戰爭、人氏轉溝壑,此離愁苦之狀,慘目傷心!伊誰之咎?年來使旌往返,議撫、議貢,幾於舌敝唇焦矣。而至今迄無定論者,總由貴君臣挾一『盡節為明』之見,而逆計數年來之汲汲議撫,為我朝廷自圖便利耳。噫!竊嘆貴君臣之計左也!夫議撫者,為全貴君臣名節計也,非為墜爾君臣名節計也;為我國家培萬年根本計也,非為我國家圖一時便利計也。願執事大破拘攣,俾得竭殫愚衷,聽貴君臣之自擇可乎?夫明季遭闖賊荼毒之後,社稜坵墟,生民塗炭。我世祖章皇帝大興援師,弔民伏罪;不數月而國賊授首,流寇銷亡。然則,覆明祚者誰乎?滅闖賊而殄明仇者誰乎?此天下之所知,非獨執事知之也。迨夫有明之天命既去,四海人心歸於本朝,然世祖章皇帝蓋嘗親祭明懷宗之墓,御撰哀誅,灑淚酬觴。今我皇上又復大舉博學宏詞之士,纂修明史;命執筆之士,搜剔褒揚,勿避興朝忌諱。此可巍巍聖德,度越古今,雖征誅而同揖讓者矣。而貴君臣僻處一隅,負固馮陵,欲圖未盡之天數!所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命將出征,實朝廷應天順人萬不得已之計也。天下已定,東西南北悉入版圖。而貴君臣獨自竄窮荒,守明正朔,三十餘年不忘舊君,此與吳三桂自稱『大周皇帝』,為兩朝之亂臣賊子異矣!我朝日以忠勸天下,何忍驅爾君臣豪傑之士,盡出於忘君負國之所為。所以從來之議撫者,必曰『削髮』耳、『登岸』耳、背舊主而臣服於朝耳;不淮墜爾君臣三十餘年尚義之名,且損朝廷千百世勸忠之典,豈熙朝盛世所喜談而願見者哉?乃今不忍不披陳利害於執事之前者,憐爾君臣之苦節,而樂為爾君臣計安全也。大凡丈夫之建大功而謀大事也,必審時而揆勢。時勢之所可為,而縱橫四海,建非常之業而不為難;時勢所不可為,則當承順天心,為保國全名之計。今執事試思:兩島之區,孰與夫四海之大也?烏合之眾,孰與夫鐵騎之雄也?濱海漁鹽之所出入,孰與夫九州田賦之所貢稅也?謀生求食於風濤之間,孰與夫深溝高壘以逸待勞、以飽待飢之利也?以勢不均、以力不敵,而欲以區區蕞爾之土與天下結怨連兵,不已惑乎??昔甲寅之變,天下騷動;當此之時,貴君臣有兵十萬,聯郡跨州,好亂之民翁然歸之。然大兵南下,旬日瓦解:將無鬬心、士無戰志。何則?天命有所歸!而且皇上布昭聖武,閩、粵、秦、楚之地復歸輿圖。吳逆以十數萬之眾,盡覆湖南;滇、黔之餘魄,望風遂款。執事既不能乘風破浪,相與拒衡於三吳大江之上;而徒沿海剿掠,出沒無常,流殃爾桑梓、播虐爾鄉鄰,寡人之妻、孤人之子,賊人室家、戕人墳墓、荒人田疇!不惟乖我皇上好生之德。即爾明三百年流風餘惠,亦剝削消磨殆盡!貴君臣區區忠義,恐不足以蔽其暴亂之辜矣。爾君臣同心共事,中間智謀之士,豈無計及此哉?然隱忍觀望,所以遷延未果耳!噫,此又惑矣!昔箕子,殷之忠臣也;殷祚既滅,不得已就封朝鮮,以存殷祀。田橫,齊之義士也;恥於臣漢,與百人刎於洛陽,客死島上。夫田橫雖義,非箕子比也。願貴君臣同於箕子,勿徒蹈田橫故轍。則何不罷兵休士,全車甲以歸保臺灣,自處海外賓臣之列?其受封爵,惟願;其不受封爵,亦惟願。我朝廷亦何惜以窮海遠適之區,為爾君臣完全名節之地。執事如果有意於此,傾心相告;愚雖武人,忝為勳戚,當為特請於朝,命所在有司,以歲時護貴君臣之先世墳瑩,恤其族姓宗支,不許兵民侵謀欺暴。行三代之矌典、成千秋之美談者,此亦我皇上之所不靳也。執事如知感朝廷之恩,則以歲時通奉貢獻,加高麗、朝鮮故事;通商貿易,永無嫌猜,豈不美哉?夫保國存祀,至忠也;護祖完宗,至孝也;全身遠害,至智也;息兵恤民,至仁也。行一物而四善備,爾君臣亦何苦而不為此?如徒悍然不顧、希旦夕之安、忘先機之哲,一遇議撫,則大言誇詞,要地請餉;動雲海澄必不可捐、兩島必不可棄。姑待事窮勢蹙,然後回臺未晚也。此皆小人誤執事之謀,甚不足信。夫事窮勢蹙之時,人心一散,事變難防,舟中之人皆敵國也。執事雖欲全師而歸,恐不可得。且事窮勢蹙然後歸,亦何面目見江東父老乎?竊聞執事之臣,每及議撫之時,推委者多、擔當者少。夫小人當危急呼吸之頃,反面圖功名,如翻覆手,宜乎?莫以執事之憂為憂也。執事宜內斷於心,與一二親信有識者計議。築室道旁,三年不成,大懼身名之俱喪,以為執事辱也。余蠢直人也,開口見心。奉命專徵,義不避難;然感執事區區之義,又欲為海濱島上數十萬元元生全之計,告於神明,然後拜書,覬悟尊心,以回殺運。言盡語極,愚誠竭矣!如終不可複合,則請斷嗣音;一意周旋盛德之事,無復望焉!惟執事裁之!」鄭經得書,大會文武與吳公鴻商議。鴻曰:「親王、將軍之意,屢著公鴻前來者,正所以重藩主之忠義也。苟擁兵東歸,世守邊土,永為外翰保障,不但沿海居民,得沐其惠;即天下後世。無不稱羨為明哲見幾。」錫范曰:「先王在日,惟有兩島,尚欲督舟師進攻江南;況今加之臺灣,進戰退守,權可自操,豈以一敗為嫌?若苟以生民為念,邊所海島悉為我有,資綸糧餉,則罷兵息民。」公鴻見其偏執狂謬,即辭回覆命。哈達亦以其迷而不悟、狂悖無定見,真烏合之輩,無足計議。
  十月,海澄公黃梧子芳世見全閩已平,而惠、潮、粵亦歸正,以『全家慘遭鄭經誅戮,仇不戴天』上陳。朝廷憐之,遂以芳世襲海澄公爵,兼管福建水師提督事平海。芳世於陛見之日,薦黃藍『諳熟水務』。特旨:授藍為左路總兵,駐劄海澄縣(黃藍係同姓,因度欲據漳,令黃藍帶密本從間道入京;世認為弟,故有是請,以報其功。)
  吳淑以得天成寨之糧餉載歸廈門,與國軒相機進取。軒又啟請調何祐等於平和。
  十二月,國軒收拾快哨、八槳備用。又親往南北汛,安設各沿海鎮將,嚴防隘口,以便進戰。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6

第二十一卷     劉國軒大鬧江東 段應舉被困海澄



  康熙十七年戊午(附稱永曆三十二年)正月二十二日,陸路提督段應舉接知『賊犯沿海』報,提師出巡。至日湖,遇賊將水師四鎮陳陞,揮騎與戰。衝突不數合,陞大潰,死者不計。二十三日,應舉又督騎步至東石,攻敗賊將前虎衛林陞,方同軍泉州。
  二十五日,劉國軒連接陳陞、林陞之報:為提督所敗。軒啟經曰:「前者兩次和議不成,必會師合攻。邇時東石、日湖二處連敗,豈可坐待?宜速進兵入漳,以觀其變。」經允請,調林陞、陳陞等回兵。以國軒為正總督,吳淑副之,令統兵進取。軒啟曰:「古為將者,出師在外,必有閩外之寄,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如前掣肘,則軒亦不敢拜命矣」(軒此言,指錫范、經武二人在內專權。)經遂表請上方劍與軒,得專征伐;自副將以下,聽其處決。軒拜受,擇日祭江出師。
  時總督郎廷相、海澄公管水師提督黃芳世、副都統胡兔俱按兵駐漳,總兵黃藍駐海澄。星羅碁布:防把玉洲、三叉河、福滸、陳洲、馬洲及彎腰樹。璧湖、石碼、石尾、江東橋等處。二月初九日未刻,國軒辭經登舟。初十日,與吳淑等督快哨、八槳,揚帆泊海澄之海門,金鼓喧天,炮聲不絕。黃藍聞報,意其將來犯城,加意巡防。是夜五鼓,軒乘潮,督船進攻玉洲。守將海澄左營遊擊劉宗邦,見兵勢強盛,不敢戰,遂降。十二日,軒令吳淑狥三叉河、福滸皆陷,分遣屯劄。十八日,軒又乘潮漲順風,揚帆進寇江東。至,即斷橋,親率登岸。守將呂韜、王重標等出敵,國軒揮戰,標等潰退五里許。忽副將朱志麟、總兵趙得壽同統兵至,標等又合兵轉戰。國軒抖擻精神,將士倍勇,首先衝殺。得壽等遁去,軒尾追至萬鬆關。關上姚儀望見,率騎兵數百飛馳下援(姚儀,啟聖子,有膂力,武藝嫻熟。從啟聖出征,屢著功。後以恩蔭,除山西太原知府。陛見,改為狼山總兵,轉擢鑾儀衛正堂),得壽、重標等又複合戰。軒遙見騎兵奔湧下關,即令「後軍急退,過坡埋伏,俟吾接戰佯敗,引彼週嶺後衝殺。」軒遂督眾向前迎敵。箭如雨點,軒且戰且退。儀以為真敗,揮騎馳趕。不期過嶺,一軍從左衝出、一軍從右衝出,喊殺合攻,儀倉皇大潰。軒追至關下,鳴金收軍,回踞江東;取討民夫,聲言欲搶關,進攻漳州。
  關上偵知,飛報郎廷相。相添兵防守。二十三夜,軒乘潮將漲,率其眾下八槳。三更,至石碼。銜枚登岸,倚梯喊殺,緣城而上。守將海澄鎮右營遊擊劉筏與朱洛、楊朝宗等,不及衣甲,隨為所獲。天明,國軒豎柵開壕,以窺海澄;江東橋燒斷,漳、泉隔絕。副都統孟安從潮來援,國軒督兵出戰。未幾合,安揮騎衝突。軒虞其敗,發令曰:「當速前進!如退縮者,斬!」其領兵蘇爵遲延回顧,似欲退意。軒立斬爵,諸將股慄,賈勇殺進。安遂潰,奔入城。軒收尋回營,大賞將士。
  提督段應舉聞報,立調馬步,自泉援漳。親王接郎廷相文,即令寧海將軍喇哈達率滿騎,從福州來。軒偵知,遂撤江東守將,讓喇哈達大隊入漳。又平南將軍賴塔接郎廷相移文,即領騎兵從潮州而來。軒計各處援兵咸至,隨整備八槳快哨,挑選健勇,乘潮揚帆,直入江東,攻打營寨。忽隨潮退,進取海澄;忽又以潮漲,突入鎮內,鼓噪往漳,似欲攻城狀;忽又銀潮落,旋泊鎮門之東,上岸欲去搶關。倏水倏陸,而滿漢官兵疲於應敵。
  又白頭賊蔡寅亦乘間率其夥盧世英、紀朝佐、鄭不越、吳金龍、王鼎、歐九等,焚掠長泰、天保地方。海澄公黃芳世接總督咨,隨領本標步往天保,剿捕蔡寅。三月初一早,盧世英、鄭不越恃有妖術符驗,率眾前迎。芳世揮騎兵衝突,不越等遂敗;紀朝佐出援,又為步旅截擊,亦潰。寅見二處俱敗,踉蹌奔竄,死千餘人。芳世進至長泰界,方收兵。
  初二日。國軒督諸將駕八槳乘潮。從赤嶺港登岸,列陣於赤嶺埔。哈達、耿精忠。賴塔、郎廷相、段應舉悉領滿漢騎步,雲集整隊相對。賊將前虎衛林陞,奮勇奪先衝出。與滿漢騎步鏖戰。自辰至午,未分勝負。國軒密約吳淑,從左右進兵合擊。騎兵咸潰,傷失甚多。軒遂屯營於東嶽。
  郎廷相以赤嶺之役,國軒樹柵屯營於雙橋一帶地方,逼城僅數里,旗幟耀日,金鼓喧天,其勢強盛,心甚悒快。隨接黃芳世天保殺土賊蔡寅捷報,即馳請芳世回師護戊。世接收,隨即班師。會賴塔、喇哈達、廷相等商議戰守。廷曰:「城池為重,當督兵防。」哈達曰:「不可,滿漢騎兵悉屯城內,恐賊勢猖獗,一旦為其月困,將奈何?公係閩人,地理諳熟、音語相通,宜在外屯劄。不但可作聲援,且可著人四處偵探,乘機破賊。」廷相是之。芳世將本標騎步出劄水頭山彎腰廚,禦堵石碼,芳世至,環營山頂。前標遊擊呂孝德曰:「豈可全師悉劄山上?宜分其半於山下作犄角,防賊沖突。」芳世曰:「臨高禦下,勢如摧枯。」執而不聽(孝德平和人。)廷相又遣一旅屯劄鎮門,設立炮臺,遏賊船之往來。國軒不知水頭山是何將領兵屯劄,即遣細作一漳打聽。次日,回報:「係海澄公。」國軒喜曰:「吾計成矣!」遂附吳淑耳與議,大笑而起。
  十一日黎明,國軒發令,悉焚所有營寨,蹌踉撤兵,各下快哨、八槳。芳世於山頂望見,以軒為真遁也;頃之,潮漲有八、九分,國軒令齊揚帆,芳世以為將待潮而出也。瞬倏乘風直抵水頭汕澄岸,國軒揮軍,徒嶺逼戰。芳世初不以為意,而不預防。一見蜂擁鶩至,遂錯愕慌張。正欲督兵出禦,又報「賊將陳昌、陳福等駕八槳抄其後。」芳世首尾受敵,障亂四潰,棄輜重營柵而遁。國軒尾後追趕,芳世馳忙,忽馬朱足;幸左右扶,急換馬,奔入漳,幾乎遭擒。軒方收軍,踞水頭山;所獲輜重馬匹,分賞將士,大犒諸軍。何祐、林陞、江勝、陳昌、陳福等稱賀,並請問其燒燬營寨之故。國軒曰:「初虞安營者別將。及探報乃是海澄公,吾諒渠素不知兵,其可取也必矣。故與後提督計議:盡焚營柵者,安其心也,使彼歡喜而懈惰;直抵逼戰者,破其膽也,使彼不及於防備;令陳昌、陳福駕八槳抑其後者,亂其陣也,使彼兵心無鬥志。此兵法之所謂「不厭詐而聲東擊西」也。諸將拜服。
  十二日,國軒報捷。鄭經以國軒江東之役,一日三捷;赤嶺揮軍。連勝數陣;今又用驕兵計奪水頭山而捷彎腰樹,敵人破膽,屢有戰功。擢為中提督,仍總督諸軍,得專征伐。差禮官鄭斌齎印諭,入石碼與國軒。軒拜受,厚待斌。具啟稱謝,擇日開印。
  段應舉因江東橋燒斷,賊勢猖獗,自泉州提師入援。恐海寇從中堵截,海澄糧 為其所絕,與喇哈達、郎廷相相議:親統軍列營於祖山頭,接應海澄來往。忽黃芳世水頭山被奪,應舉愈加提防。
  十八日,國軒開中提督印,旗幟新鮮,照耀奪目;炮聲金欽,轟鬨如雷。各將拜賀,絡繹不絕。軒視事畢,即令諸鎮營:「速回,整甲為備。吾將踱營地,誘敵出戰。各宜奮勇,不可疏忽!」諸將得令,急趨回。國軒號炮遂響,自率驍卒出,從祖山頭而進。應舉意其將來攻己,隨督兵下山迎戰。正遇賊將盧仁,應舉揮軍,箭如飛煌。仁抵敵不住,沈誠、陳起明二鎮齊出接禦,又敗下。適何祐率眾至,接戰;未數合,亦稍劫退。應舉見連勝三陣,督騎兵追殺。不虞吳淑、江勝兩軍繞祖山之背,搶奪營盤。國軒遙見祖山頭應舉營盤被淑、勝所奪,即催眾合攻,飛馬追趕。應舉見賊兵上山劫營,亦即返救。江勝率所部眾從山上殺下,繞其後喊殺。故應舉三面受敵,軍亂,自相踐踏,死傷甚多。其漳路業被陳昌、陳福、林應等把踞,不得進,遂奔海澄。國軒揮眾,追至普賢柵。會日暮,鳴金收軍,回踞祖山頭,以逼海澄。
  十九日,國軒大賞將土;責盧仁、陳起明、沈誠三將退縮不前,革職,戴罪立功。
  應舉於是日入海澄,副都統穆黑林、孟安與希佛、馬虎、總兵黃藍等共議戰守。藍曰:「燈火寨乃海澄咽喉,宜出兵踞寨,不但可作犄角之勢,且可接應漳州援師。倘為賊奪估,則海澄危困矣。」應舉曰:「守城為要,何必出據燈火寨?」藍曰:「城小兵多,且無蓄積,況水路已斷;若一旦圍困,糧餉不足,將奈可?」應舉曰:「方今將軍、總督雲集漳郡,自當來援。內外夾攻,徒必走矣。何慮此輩一時之猖獗?」固執不聽。
  劉國軒欲逼海澄,恐滿;漢合師救援。令昴宿鎮張雄同牛宿鎮曾偉,帶所部入攻平和。又令副將黃瑞鏖統眾攻漳平,以分其勢。雄、偉至平和,守將與知縣聞報,棄城遁。雄踞某城,分偉出小溪。其黃瑞鏖亦攻陷漳平。
  因而各縣羽毛告急,廷相調撥,應接不暇。但海澄城小而堅,半山半水,為漳州門戶。原設水師提督鎮守;迨因施琅同周全斌攻澎湖遇風打回,召琅、全斌入京,裁易總兵,燒燬船隻。丁已秋,黃芳世保黃藍補其缺。前國軒犯江東橋,郎廷相恐其來攻海澄,遣其中軍副將朱應麟同馬虎帶兵協防。至國軒破石碼、踞水頭山,愈恐海澄有失,再撥副都統穆黑林、孟安、希佛等往守。及段應舉祖山頭戰北奔入,共計滿漢兵督提三標暨諸鎮營騎步,計有四萬餘眾。應舉令知縣祝文郁造冊,報城內居民。郁計點百姓胥役:僅有八十三家。應辜欲將此八十三家逐出土城;祝文郁曰:「設城、設兵,原以衛民。苟無百姓,欲城何用?提督若欲逐此數夥百姓出居土城,須給牌照付郁為執。」舉聞言方止(土城,縣城之東,另築一城」名曰土城,原設水師提督衙門在此。)應舉又慮兵眾糧少,令文郁挨查有蓄積米粟者,報出以充兵食。郁曰:「當此擾攘之際,數夥殘黎,自食無力!安有餘栗?」郁慮兵丁暮夜強搜民家,署內立高臺,望夜間何處喊叫,即率役馳衛,百姓得安。國軒以海澄賊堅,急猝難攻,度其人眾糧少,必能衝出。雖圍半月,尚虛西門一道通塹山、龍井,聽其自遁。後見應學築炮臺、修壕珊,是欲待援而無去意,方遣林陞守三叉河,林應、江勝守水頭山、鎮門。其餘諸鎮連營扼守圍困。
  親王以海澄屢戰不利,令郎廷相單騎入京,以署福建布政使司姚啟聖為總督(啟聖,號憂庵,浙江紹興府人。中北直隸解元,除廣東香山知縣。緣事革職,永不敘用。甲寅,三藩倡亂,康親王奉命平閩。啟聖投親王軍前,願捐資募兵,同其子儀從徵。親王加以『隨徵道銜』。屢獻奇謀於浙之溫、處,親王甚器重;至入閩,親王以糧餉為軍需要務,非賢能籌畫者任之不可,故委啟聖署布政司事。迨往潮州說劉進忠投誠,親王愈愛重之。知有方略,任以總督),又令巡撫楊熙致仕,以署按察司吳興祚為巡撫。飛題,俱奉旨依議(興祚亦紹興府人。降任江南無錫知縣。捐資募兵,從徵恢復。親王軍前,事無大小,咸委託焉。入閩,任以刑名。西海氛肆虐,故以祚為巡撫。)親王以段應舉被圍日久、黃芳世嚇傷未痊,乏人料理軍務;因查江南提舊楊捷,原在閩省曾任漳浦總兵,歷著戰功,題調入閩平寇。啟聖在漳,催趲糧餉,應濟軍需;忽接親王令諭,委署總督,隨擇日上任。即廣張告示,以海逆蔓延,壓有年所,漳泉何地何族,無與之為黨者?豈可以一人而株連無辜?亟行禁除,以後不許挾怨,指稱與海上鎮營族戚以及瓜葛陷害。又搜羅人材,凡技勇邁眾、並前從逆者,能棄邪歸正,悉委以參、遊、都、守,任管內標統兵;或就地禦侮,或隨行征剿。推心置腹,不似郎廷相之懷疑閩人而不敢用焉。是以政令寬宏,百姓賴安。又計兵馬繁多,誠恐糧餉一時未至,兵食維艱;題請設鑪鑄錢,裕餉便民。
  四月,國軒見應舉不肯棄城遁去,遂督其眾重鎮複壘,結營扼險,斷其出入,屢率眾攻城,悉被東北八角樓上大炮所擊。二十八夜,軒密遣健將林龍潛入城內,將八角樓大炮二門名『八面威風』者打壞。次早,報應舉。舉塹放炮五人,搜擒奸細,四門戒嚴。
  五月初五日未時,軒率諸將用火攻,攻奪溶洲碼花園柵?應舉於土城上督黃藍、馬虎等兵救援;禦至三更,被軒所砍。初六日,軒將儒山、合浦、通亙新渡塹山四旁濬渠,與海潮通,故應舉、黃藍等欲逼戰破圍,不能展其技勇。而喇哈達、啟聖屢欲進援,無路可通。滿、漢騎兵步卒,惟齊集於筆架山上,連幕洪礁、龞浦、北峙數十里,相守而已。
  初八日,國軒傳集諸將會議曰:「敵兵屯於筆架山上,山南有小寨,懸崖如掛燈,俗名為『燈火寨』。寨下大溪,順流可達海澄。若不守據,恐為彼所鎮,即可援也。但此咫尺敵師營壘,誰敢前去踞守?」諸將默然。副總督吳淑奮然而應曰:「淑願提兵往據。」軒起謝曰:「當此衝要重險,公肯親履,吾何慮焉?」淑於是夜令軍士各攜一鐵鋤,銜枚進寨。平明,柵壘溝壕完備。賴塔、韓大任、曾養性、江元勳等,望見駭然。初十日酉時,塔令養性率連環炮於山上垂下,絕力攻打,以為無遺類;豈知淑令眾各穴地藏身,無一傷者。十一黎明,韓大任等領騎兵下山,合擊奪寨;淑率穴中眾出柵禦戰。大任方訝其眾尚存,戰未幾合,即抽兵回。
  淑見大任退師,亦不追趕,仍收其眾入寨嚴守。立差心腹李宏基飛報劉國軒曰:「終夜攻打,炮聲不絕,今旦黎明即督兵搶寨;此是處蓬計,恐其意不在燈火寨。本督宜迅飭各營堡防備!」軒是之,隨遣人轉傳各鎮營。既而賴塔、韓大任、曾養性、江元勳等,率滿漢騎兵數萬,飛馳齊攻岳廟、祖山頭。賊將張鳳率眾接戰十餘合。鳳被大任所殺,眾潰,大任乘勢奪其營壘。塔再進兵,林彪接戰,亦退,並棄寨柵。大任等複合塔師,齊攻林陞營盤。陞不出戰,據營死拒。國軒遙見連失二營,林陞被困,親率驍勇;飛馬來戰,未分勝負。忽江勝領其眾繞道從中衝殺,將賴塔,韓大任截為兩斷。林陞方開柵,合軒、勝攻擊。塔遂失利,傷損甚多。自是海澄不可救矣。
  段應舉屢聞戰聲,欲提兵出救夾攻,其奈溝渠重重,馬陷環埔而中止。後闐然不見外援,城內乏糧,人心皇皇。且劉國軒以是日大勝,勢愈熾;而圍愈緊。二十一日;違張應時齎白米一斗、西瓜二箇、生煙四包、酒一罐,入海澄說應舉。舉於西門樓見之,問應時「欲何為?」應時曰:「時奉主命。以將軍之孤城重圍,援師屢敗。兵多糧少,豈能久守?況我藩主仁愛,凡北將如馬信、郝文興等歸順者,悉推心置腹而重用。故特來勸降,毋自苦焉!」應舉笑曰:「汝覆汝主:食君祿、守君土,分所宜然。是頭可斷,而心不可易也。」收生煙四包,餘物劫還,揮應時出。舉謂穆黑林等曰:「此非餽遺,是來探糧餉之有無也。」守益堅(東旭曰:任爾儀;秦再世,難說巡遠真心;不讓前賢住哲,獨佔盛世於今。將軍此頭可斷,赤心許國無移。寧甘煮皮掘鼠,豈肯剪辮降旗。)應時出,覆曰:「提督惟有死而已,無降意」國軒曰:「城內兵民糧食如何?」應時曰:「在西門樓上見提督,未曾入城,兵民不知;但觀左右皆菜色。」軒曰:「滿、漢兵馬許多,諒食亦將盡矣。」即令應時特奉令箭並諭,到各營傳示:「不許透漏糧食暨一應蔬菜!如有犯者,察出,該當一體同罪!」加意巡防,而城愈困。
  二十四日,署海澄鎮左營遊擊汪明請其鎮主文相公、汪定公密議獻城。定公佯許之;歸語黃藍,藍即轉告應舉。舉收汪明並其弟辰、子集,斬育示眾。與士卒同甘苦;竭力守禦。奈援師無期,糧米已匱,殺戰馬而羅雀掘鼠,繼浸皮煮紙。強者食弱,餓莩遍戶。
  六月初十日,軒率眾環城攻擊。眾力不支,軒排闥從菜港而入。計受困八十三日,提督段應舉知勢莫敵,與副都統伯穆黑林謀自縊。行至關帝廟前,舉曰:「廟裡去。」黑林曰:「帝君在上,不便。」遂同上西門樓。舉曰:「守此城,死此城,宜矣!」與黑林相向而縊。希佛聞城陷,發火自焚。海澄總兵黃藍?不知所之;有傳其死於亂軍者,有傳其溺於水者。孟安、馬虎、魏赫、田香五、朱應麟。賴陞、楊壯猷、馮有魁咸投降;惟知縣視文郁,稱病不出。軒報捷,並請示下(後人有詩贊應舉、黑林曰:「輕生節操自應難,疋練投樑萬古寒!愧殺事仇甘北面,瀟瀟夜雨冷江干」;又贊希佛詩曰:「火坑聊借藏吾身,豈似朝秦暮楚人?於此令名垂不朽,綱常萬古可進新」!)經得捷,令戶官楊英載米馳入海澄,煮粥賑饑。惟孟安、馬虎、田香五、魏赫、朱應麟等降,授銜給劄,並配眷口;其騎兵將士二千餘人,載過臺灣,分配屯田。並勒知縣祝文郁照舊供職;郁賂軒左右暨醫者,報病實重,方准其在家調養,尋而從官船逃回。國軒入城,安民畢,尋應舉、黑林屍於西門樓,著人解下,面不改容。軒嗟嘆異之,備棺厚殮;並希佛骸骨設位,豬羊儀禮祭奠。差人護送應舉靈柩至漳州,交喇哈達、姚啟聖。聖與哈達重賞其使,遣之歸。啟聖見海澄已破,會哈達將筆架山各處兵馬抽回,保守漳郡。
  十六日,經令鑾儀陳慶抵海澄,監斬賴陞、楊壯猷、馮有魁三人示眾(陞與壯猷,係海澄公標。有魁,原漳浦鎮中營。今雖為提標仁營;甲寅從海,曾為木武鎮。賴陞於丙辰年曾從海,為後衝鎮。經以此輩反覆,故殺之。)
  黃芳世得病死。啟聖收其敕印。親王以海澄公原是鄭經仇人,今若承襲,不可令其駐漳。題詩移駐汀州。後奉旨;依議。即以黃芳泰襲海澄公爵,削去五標,移其家於汀州居住。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6

第二十二卷     國軒率眾圍泉城 啟聖具題復遷界



  六月,吳淑以海澄既得,勸國軒曰:「宜乘破竹之勢,迎刃而下漳城。」軒曰:「漳城滿、漢騎步計有數萬;況城又堅固,未可急圍。當先剪其手足,削腹人自潰也。」淑曰:「漳城眾雖多,然其氣已奪、膽已破,急攻之,正如摧枯拉朽耳。」議未定。十三日,偵者報:「浙江援兵已到同安縣。」軒遂與淑分其眾;十五日,軒率何祐等勁旅往同安迎敵,淑領一軍入攻長泰。親王以海澄之圍未解,星馳召浙江副都統雅長裡,提師入閩救援。長裡至同安,接總督主堂筆帖式剛舒報:「海澄已陷。」方駐師,俄而飛報「賊兵大隊即至。」長裡會守將馮昭京、知縣齊宗孔、縣丞錢鈺、典史金榮,以同安四面受敵,不可守;十八夜,咸遁入泉州。
  軒入同安城,飛調水陸齊進,合攻泉州。水師五鎮林日慧接國軒諭,即整舟師,從泉州港入泊御殿頭。提標中營馬勝聞報,督一派出南門,又分一旅出塗門。互相攻擊,不分勝負。日暮,日慧收其眾,退灣鷓鴣頭;馬勝亦飲兵入城。二十一日,國軒大隊至石頭街,留石頭屯劄。二十二早,政南門插。將軍楊鳳翔令同安副將馮昭京,督眾禦之,至未刻方退。二十三日,軒分兵屯桃花山,遠營東嶽廟,直直至清源山。二十六日,攻奪洛陽橋,於是泉州震動。
  親王接剛舒失海澄之報,繼聞雅長裡退師泉州,隨飛調浙江提督石調聲同副都統吉爾他布帶兵入閩,業於二十四日至惠安。二十五日,報洛陽為賊所據,不敢前。
  二十八日,軒令王一繼駕船從塗嶺截斷興化援師。文令江勝攻南安。守南安把總張應虎同知縣宋煜,率兵民守禦。勝乘虛攻東北,密潰驍將整旅從西南角倚梯,喊殺緣城應虎與煜巷戰,力竭被殺,南安陷(煜遼東人。)
  七月初二日,軒令何祐督黃球、林萬侯、高奎、方祁、陳晏、江鎮、鄭士弘等,分寇諸屬邑。永春知縣黃寶善、典史焦文寶聞賊雲至,不敢守,同千總李德棄城走仙遊。德化知縣王之紀、安溪知縣李鈺同千總黃國棟棄城去。調聲與吉爾他布於是日午刻接報:「賊屯盤埔鋪,西楓亭一帶悉係賊艘。」聲隨傳知縣胡雲龍:「速收拾庫藏,即行!」雲龍曰:「安可棄城?罪在不赦!」聲曰:「地平城低,決不可守。如問罪,本軍門與都統擔當。」龍方隨大隊於二更退守興化。國軒日夜遣將將攻打,城壞百餘丈,屢欲緣城,悉被火桶、火罐、矢石所擊,死填溝濠,乃退。
  姚啟聖初聞:「十四日,長泰縣被土人戴蘇(一名符)肪城,降冷吳淑。」繼聞:「二十八夜,漳平知縣高登聯奔龍巖縣,城遂陷。而寧洋亦被圍。二十九早,守寧把總吳應賓設伏擊退。」慮其進攻漳都,加意提防。後聞:「軒提師往同安,復統水陸泉州。」乃喜曰:「賊計絀矣!」以漳之兵多而泉之兵少故也;捨近圖遠,棄瑕攻堅,豈能勝乎?迨至永春、德化、安溪、南安諸邑俱陷,啟聖愈喜曰:「徐當用計破之。」哈達問曰:「賊熾盜盛,公喜愈甚!且言破之見,何也?願聞其說。」啟聖曰:「賊兵不過三萬,慮某聚而勢雄。今既得諸邑,必當分眾把守。眾分,則勢弱;勢弱,則破之易也。止兵法所謂『兵多貴分,兵少貴合』者。」哈達服其論。
  國軒得泉屬諳邑,分其眾鎮守,勢稍弱。遂啟經,調鄉勇充伍,並移鄉勇之眷口過臺安插,庶無脫逃流弊,緩急可用,亦存寓兵於農之意。經允其請,一時安土重遷,百姓怨望。況泉州被圍日久,水陸齊集,公帑不足、軍需缺乏,因而重科民間。國軒、吳淑同啟時弊,略曰:「為請定畫一之規,以救民生,以甦民困事。軒等奉令進取,就地權宜措餉。凡大師之所至,則此地即有供應大師之費。豈宜重為催科?今府縣之外,設有督糧;督糧之外,設有餉司;餉司之外,設有宣慰內差;而又加之以衛、鎮、義將(衛者:侍衛、武衛等是也;鎮者:凡各鎮是也;義將者:凡招募之兵以應之。」噫!彈丸之地,有限之民,正供之外,又有大餉、大米、雜餉、月米、櫓槳、棕、麻油、鐵釘、灰、鵝毛、草束等項;最可慘者,又加之以水梢、毛丁、鄉勇。民力已竭,科斂無度!伏乞速為裁罷,以甦民困。…。」之語,上陳。其宣慰使鄭省英,亦以「民夫煩苦,營房重難」上啟。泉州知府陳延章,亦以百姓困苦已極,條陳時弊:一日,畫一政令;二日,停藉鄉兵;三日,禁飭招募;四日,講改餉司。經雖發六官察議,然終不能行。以國軒、吳淑等屢用命,有功,彙敘勳次,略曰:「仲春用兵進取,二月十一日克玉州、三叉河及福計。十八日,奪斷江東而三捷。二十四日,入踞石碼。三月初二日,大勝赤嶺。十一日,計賺水頭山。十八日,追逐祖山頭。四月十六日,新渡南閘擊退援騎。五月初五日,取普賢木柵。十二日,扼守祖山,截筆架大隊援兵。六月初十日,破海澄。或戮力行間,鏖戰著績;或守禦扼要,凜遵師令。水陸諸將,咸有功次,皆正、副總督調度有方;至以少擊眾恢復海澄,使其兵將而無一道者,厥功尤懋。其以中提督劉國軒表請晉封為平北將軍武平伯;後提督吳淑,表請晉封為平鹵將軍平鹵伯;左虎衛何祐為左武衛,前虎衛林陞為右武衛,左先鋒鎮江勝為左虎衛,共授左都督,仍統兵進取。持諭!」其餘諸將,各加陞有差。
  但泉州被圍兩月,國軒雖百計攻打,而楊鳳翔、馬長裡、馬勝與興泉道王育賢、知府張仲舉等文武協心,率兵民堅壘捍禦以待救,洪魏齎臘丸密書請兵。興祚同興化知府卞永譽同題請自捐資募兵,親抵興化府救援。親王又調江南楊捷、福寧總兵黃大來與參贊大臣副都統禪布等滿、漢騎步,於二十日起程,二十六日咸至興化府。
  八月初二日,黃元出使吳三桂回,齎三桂偽稱帝函,有曰:「今春,遠近文武官吏軍民,擁戴勸進,至於再三。乃勉從所請,於二月一日已正位號。方擬遣使相聞,用布腹心;而貴使黃元齎函適至。接覽之際,實喜且快。殿下英年壯士,仗挾大義,嚐膽臥薪,天人共鑒!……」云云。經笑曰:「老而反愚,妄僣尊大;英雄失望,恐不能久也。」
  喇哈達以泉州受困已久,危若纍卵,謂啟聖曰:「乘此秋涼,提師問道出奇兵,破賊解圍。公當善保此城!」啟聖曰:「公欲從何路進兵?」達曰:「大路賊營連環周密,急難衝突。吾欲從漳平山道,私通永春、安溪地方以覷方便。」聖曰:「公大有勝算!須謹防伏兵。」初六日,達領大隊,從天保而進。十三日,次漳平縣。守漳城賊將黃瑞鑣卸獻城降。達大喜,用鑣為前導。至安溪,有翰林李光地(同其叔日,練鄉勇自衛)出迎,合商援泉(光地,字厚菴,別號晉卿,庚戌進士。甲寅,耿藩反閩,光地居山,與其叔日練鄉勇,扼險不從逆。官至拜相。以軍功,官歷湖廣永州總兵。)
  吳興祚在興化,見大兵咸集,自率一旅,同驛傳道王國泰、隨徵總兵李懋珠、余明傑、副將武灝、柯俊、羅萬里等從仙遊白鴿寨出,永春黃大來率一旅從仙遊廣橋、何市出,南安禪布、楊捷、石調聲、吉爾他布等滿漢騎涉由楓亭大路,進兵惠安。興祚又啟摺,令水師總兵林腎督黃鎬、何應元,聯絡陳子威、陳向翌等戰艦,由海壇水陸合攻(林賢,字尊一,泉之晉江人。水務諳熟,屢有戰功。以援剿左鎮平金廈各島,授海壇總兵。黃鎬,亦晉江人,以軍功授銅山總兵。陳子威,福州閩縣人。以平海軍功,歷任廣南韶道、莊涼道,又改調隕襄道?何應元,亦閩縣人。以軍功授果北口總兵。)
  十八日,劉國軒接偵報:「各路進兵」,繼而報「何祐、黃良驥、王一鵬等戰北,葉永春、安溪、德化諸邑。」計欲分師,而兵勢單薄,遂傳令於二十三日撤圍,合吳淑師。二十五日,禪布、石調聲、吉爾他布、楊捷等大隊至洛陽,見有賊船扼斷橋,守橋之北。調聲令中營參將王英等,從陳三渡河,與賊戰。賊將陳陞揮眾死禦。英連砍數十人、陞方遁。追殺六百餘級,溺水者撫數。方得渡橋,會師泉州。
  其守定海樓船中鎮蕭琛,探知林賢等戰船將出閩安鎮,大會諸將,計議禦敵之策:欲將所有戰船,盡據上風上流牽制之。章元勳曰:「藩主令我等禦敵,今反散居上流?若林賢船隻,一朝順風直下,廈門震動,是誰之咎?且兵法有云:『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今乘彼尚未出港,勳願領大隊前去,寄泊港口迎敵。」琛曰:「未可與戰。彼會水陸,欲解泉州團,勢甚雄壯,當避之!俟其出港,船隻飄颺,然後從上風衝下,一鼓可收全積。」元勳雖從眾議,終以蕭琛怯敵而計左。回船,密將所轄船隻整頓,乘五鼓潮起,揚帆直從閩安港進發。將至港口,忽然轉風,勳掀髯自如曰:「蕭琛無能!此風是天助吾成功也」:林賢知港口已有賊船,分為三䑸,乘潮落沖出。元勳揮船與戰,全軍覆沒。蕭琛聞元勳不遵議拙船,嘆曰:「豎子恃勇,必誤乃公!」即整船往援,已無及矣。退泊海山。報經以:「元勳不遵約束,擅自出兵。」錫范議琛:「坐視不救,故致喪師。」啟經召琛回廈,斬之。令援剿左鎮陳諒、援剿後鎮陳啟隆,將朱天貴、蕭武、吳兆綱、郭有先等守海山禦敵。
  國軒以滿、漢騎步三路齊至,方撤泉圍。次日,至同安縣,令軍士墜其城垣。仍劄營果堂、歐溪、江東橋。郭坑、長泰地方,扼漳泉往來。喇哈達、吳興祚、楊捷師會泉州,撫殘綏黎。飭造同安縣城。
  二十二日,鄭經接偵『吳三桂死於衡州,諸將立其孫嗣位。改為元『洪化』。經向錫范、繩武嘆曰:「老宿若死,權臣悻悻,定不相服。稚子安能成大事?」
  九月,報「啟聖發令,欲攻長泰。」軒令吳淑督何祐、江勝等一十二鎮,屯浦南。國軒督林陞、林應、吳潛、陳昌、黃良驥等十七鎮,列陣溪西,直逼至漳之北門外『渴馬飲泉』處交鋒。自辰至未刻,我師稍怯,軒等搖旗揚威。耿精忠揮江元勳督連環炮同金鎗手從中攻擊,又分騎兵左右出。啟聖率其中營副將王英、建協右營遊擊藍理同龍山營守備韓進忠、貫口營守備黃富等夾攻,箭如雨下。軒四面受敵,陣遂潰。奔至雲英渡,無舟可過,溺死者萬餘人;旗幟盔甲,布幔輜重,棄滿山野。耿精忠等追至浯浦。啟聖立令海防吳延貴造搭浮橋,克復長泰,乘勝奪江東橋。撥詹六奇劄橋之西山上;督標前營把總林朝、後營把總李近,帶兵劄橋之東山上。遂造橋,以通漳、泉往來。又列營於萬鬆關頂(王英因解泉圍,啟聖召其從漳平路來漳浦中營。藍理,字義甫,漳浦人。後平臺澎功,官宣府總兵。歷舟山、天津,陞福建陸路提督。六奇,漳浦人。以平臺功,官至韓州總兵。李近,亦漳浦人。以平十九寨功,官浙江黃巖總兵。)
  國軒於是日奔回石碼,收拾敗軍。仍扼據澳頭、三叉河、玉洲、鎮門、象鼻、獅山、石尾一帶,與韓大任、賴塔、江元勳、楊捷,曾養性營壘上下相對,不時以大炮互相攻擊。啟聖又以江東重要,令王英、蔣懋勳、詹六奇交相換守。啟聖以漳、泉諸屬邑俱下,獨海澄一縣及石碼、鎮門,國軒深溝高壘,首尾連環,難以猝攻。乃與賴塔、吳興祚、楊捷商議,遣漳之進士張雄齎公書出廈門招撫。其書曰:「昔令先王當國家開創之初,蓬蒿未盡,撰臂奮呼,震動天南!然終識順逆之勢,亦嘗慕義嚮風;祇緣群識搖奪,終不忍父老嗟怨,靜處臺灣。今貴藩能體會先志,念井裡瘡痍,翻然解甲解兵,縱數千萬子弟,盡還耕漁之樂;身享茅土之對,歲時祭器陳於寢廟。天和人順,永垂世世,豈非千百年鞏固之業哉?客歲使還,往宣朝廷德意,已識貴藩仁明。獨不能詳達彼此衷曲,致數月以來,徒苦士卒,塗炭生靈,亦何益於貴藩哉?在貴藩既不惜此方之民命,則國家亦安得不調兵集馬、勞師動眾為耶?亦思沿邊之島嶼財用民力,能與寰宇之生眾較長短哉?即從貴藩下遊者,恐今昔人心不同,事勢難測。誰無父母?誰無墳墓?與其涉波濤、爭尺寸,曷若歸鄉閻、受朝爵乎?貴藩寧不顧慮及此哉?近即林達還郡,傳述貴藩大有惻隱桑梓之心。故修章布悃,惟願傾心畢諭;並遣蘧使,偕臨漳府!」經禮待雄,而與馮錫范、陳繩武等商議,必以『海澄為廈門門戶,不肯讓還』為辭,送雄歸。復啟聖書曰:「頃承明教,拳拳以生民為念。不佞軫念民瘼,甚於麾下。正以生靈塗炭。不忍坐視,故修矛整甲,相與周旋。誠欲拯民水火之中,愈不得不爾。夫宴安江陀,外視民瘼,古人恥之。有大不得已於其中者,億萬生靈亦所共諒也。天心厭亂,殺運終回,苟可休息,罔不如命。客歲張、卞二使來議,曾以肝膽相告。茲張中書至,前言俱在,即與詳達,必能代布左右也。林達奔走末弁,踉蹌逃去;作何模糊,無事深求。禮應遣員奉教;但貴使之纜未解,而諸將之戈已揮,彼此差池,故未奉命。伏冀鑒原!」啟聖覽畢,笑曰:「真乃無識之夫,不足較議。夫退守疆土,永享藩封,豈不全美?何執拗若是」十月,復遣泉紳黃志美齎公書,再往廈門勸諭招撫,其略曰:「捧複音,知貴藩惓惓以桑梓為念。息兵安民,實出於惻隱,敢不委婉承命?在仁人君子,披肝露膽,毋事繁文,永締於好!」經仍執前辭,送志美歸,復書略曰:「事欲圖其可久,言當慎於厥初。所述台意,責人以難行之事,非安民之實心也。惟裁其可行也,而再教之!」
  啟聖以招撫不就,查甲辰前例:遷徙人民於內地,仍築『界牆』守望,與親王、吳與祚合疏題請。十二月,奉旨依議。惟廣東平南親王尚之信力爭『不必遷移』,因而粵東無恙。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6

第二十三卷     盛天福克臧監國 坂尾寨吳淑喪身



  康熙十八年已未(附稱永曆三十三年)正月,福建上自福寧、下至詔安,趕逐百姓,重入內地。或十里、或二十里,凡近水險要,添設炮臺,星碁羅布,稽查防範。
  啟聖雖一時遷徙人民入內地,終以海澄未復為隱憂。坐臥思維,大得良策。忽有海上投誠道黃性震上書平海,內有曰:「鄭經不遠木偶,皆由左右之緋綵;國軒雖然桀黠,全賴羽翼以縱橫。總恃阻隔波濤,故歷二世;即有儀、秦,莫可鼓其居舌。倘能高位厚祿,買散人心,不用干戈,立可收其績效。……」等語。啟聖讀而奇之,與衷相合,切中時弊。隨以漳州衛改為『修來館』,用黃性震董理,招海上文武兵民(性震,字元起,漳浦人。以投誠功,曆官湖南布政司。)文官投誠,即以原銜題詩,準照職推補。武官投誠,一面題請換劄,一面保題現任。兵民如果頭髮全長者,每人賞銀五十兩」,如頭髮短者,每人賞銀二十兩;願入伍者,立撥在營,給以戰餉;願歸農者,立送回籍,飭府縣安插,不許豪強欺凌,宿怨報仇。且有以先長頭髮投誠領賞者,嫖賭已完,逃出,復以短頭髮投誠領賞者;且有一種屢以短髮投誠者騙賞。給賞者識之,白啟聖。聖曰:「非証爾銀。他肯來就好。若責一人,則堅彼逃回之心也。」賞而不問。以此,投誠者絡繹相繼。又以江東橋為漳、泉要道,且逼近三叉河而通北溪漳平、寧洋等縣,使無專守,恐防範不及,為賊所踞,遂題設副將一員專鎮,以詹六奇任之。
  劉國軒自溪西敗績,退守觀音山,扼把各要處。迨聞江東專設重兵,謂吳淑曰:「姚啟聖足智多謀,今既添設重兵扼守江東,是有欲從北路而進兵。果堂逼近,須為預防。倘果堂有失,則三叉河、石尾等處非我們所有。」淑曰:「公之料敵,審而且詳;自當留意。」軒曰:「不出五日,啟聖必從此進兵。」隨密授方略與鎮將,伏眾守候。啟聖果以相對何日得平,與賴塔、韓大任到萬鬆關頂觀敵,並巡視各處要口。啟聖向塔曰:「賊營處處相連,一時未可驟破。但觀果堂一寨,逼近江東橋,實為東邊之要口。若得此寨,便可乘勢破石尾諸營區。」塔曰:「公算極當。可馳諭與詹六奇,令其駕八槳合攻,併奪三叉河。」聖曰:「如此水陸齊進,可以破賊。」乃調集騎步聽令。
  二月十一日黎明,塔與大任率騎兵攻果堂。楊捷、黃大來率步旅應之。而國軒、吳淑於初十夜環伏其眾於壕底,虛掩寨中旗幟,塔等以其無備,將次寨邊,寨上方發炮擂鼓,旗幟森列,四面伏起。軒左出、淑石出,祐、勝從中而出,林陞、陳昌二軍從旁衝出,似欲去奪關、搶橋。大任、大來雖分兵禦戰,終難取勝。又疑搶關,遂退,傷失甚多。詹六奇正督船欲出三叉河合攻,忽聞隨徵守備鄧茂公飛馬從岸上急止之曰:「陸師已退,不可遠離:恐賊乘勢奪橋!」六奇是之,遂斂其軍守伏。陳昌等遠望江東旗幟,知有備,不敢前。(茂公,字鼎卿,詔安人,武弟子員。佐六奇,屢有機謀。後從施琅平臺澎功,官廣東香山副將。)
  二月間,鄭經接偵報水師林賢欲督諸船出,隨委援剿左鎮陳諒為帥,督陳起明、朱天貴等禦敵。諒用心分佈,殫力提防。二十九日,見南風大盛,天色晴明,諒令起明碩大趕繪一十五隻,駛上南日,以作回援之師。又令朱天貴領鳥船一十五隻,颺駛圍頭、湄州,以作後援。諒自率大隊熕船,進五虎門。快哨飛報林賢,賢隨督戰艦並陳子威等聯絡哨船,共一百餘號,一齊衝出。互相政擊,煙燄蔽江,轟聲震天,未分勝敗。徐而南風盛發,陳諒乘風潮,衝入䑸內,左右橫打。賢船回身,自相撞衝。忽朱天貿順風而來,發炮助威。陳起明亦從北逆颺,亦至合打。賢等失船十餘隻,又被天貴併一隻,陳諒擲火罐燒一隻。賢乘潮起,仍收入港內,陳起明見賢船盡退,急於追趕,不防礁淺,觸舵而壞。諒望見,令快哨往救。隨鳴金收軍,回泊海山。報捷,經差鄭斌齎銀幣到海山犒賞。加諒為北路統領,餘各陞擢有差。
  時水陸浩繁,地方窄狹,糧餉不足。經令思明知州李景,議派殷戶助餉。有孀婦樊門辛氏捐銀三百兩,經嘉獎之。其餘照上、中、下均派不等。廈門因丁巳歲二月初十日,經在漳奔出,踉蹌不敢喘息,即欲登舟東歸。全島百姓遮道留之,曰:「且昔先藩在日,未有臺灣,惟金、廈各島,尚與抗衡,今藩主何去之速,而棄我民也?」經曰:「欲守兩島,恐乏糧餉。」百姓齊應曰;「藩主若肯駐劄,護衛百姓;我們每戶每月願輸米一斗,以佐軍食。」因此徑方停駐。豈料日久,百姓各尋勢蔭免。按月徵米無幾。遂令副鑾儀陳慶,挨門逐戶清查,一槩不許影藉名色蔭免。且於是日起,每戶每月要徵米二斗。百姓一時怨望,道路側目。國軒見軍糈不足:又屢屢加徵百姓,隨自辭俸祿。並請捐資月養轄兵,啟曰:「軒謬荷俸祿,固出中興隆典;第軍糈繁費,何敢再 金錢?請辭月俸,願竭微資自給轄兵三月,稍寬百姓萬一。」經允從之。於是吳淑、何祐、江勝、林陞等俱上啟,循國軒例。援剿前鎮施明良捐銀一千兩助餉。水師五鎮蔡仲琱分守惠安沿邊,以其老耄不能約束,經令虛宿鎮王傑統其眾,調仲琱回廈。仲琱駕小船入泉州投誠。巡撫吳興祚用之。各鎮營欲請餉兵,又不敢;欲捐資養兵,又無力,是以懷凝觀望。折衝左鎮呂韜率眾投誠。(呂韜,原漳州城守營守備。出守江東橋,戰北,陰通國軒。事露,啟聖參拏解省審問。軒偵知,遣英義鎮林彪帶眾伏於同安界牌,截搶歸海),木武鎮陳士愷挈眷入漳州投誠;牛宿鎮鄭奇烈同紀朝佐請入山招募措餉,經允之,亦率眾投誠。啟聖俱委以隨徵營將。尋而題詩陳士偉為延平副將。鄭經亦以各鎮營分汛橫徵,百姓重困,遂通行飭禁;略曰:「水陸鎮營,分疆固圉,就地措餉,實出權宜。近察爾等暴索橫徵,苦累生靈;或藉端抗餉,焚掠無遺,殊可痛恨!相應嚴飭,務遵法紀,以副勤恤至意。敢有仍前害民,定以軍法從事。毋違!特諭。」又仍設監紀一員,上目浙江舟山、下至廣東達濠,監察核查各鎮營地方,大小措餉辦船按季造報,不許重為科斂。
  鄭經自甲寅歲接耿精忠書,統眾西渡,將臺灣地方委總制使陳永華留守。華胸藏韜略,持己廉正:法嚴約束,夜不閉門,百姓樂業。後見經諸弟微有恃勢,佔奪民田,華雖屢遏止,似若艱於破面執法。遂以「元子年登十六,聰明特達,宜循『君行則守』之典,請元子克臧監國。」經尤其請。四月初六日,遣禮官鄭斌齎諭抵臺灣,同陳永華立克臧監國。,永華婿,每事悉受華教,明敏果斷。諸叔有欲奪佔,事聞,讓諸叔曰:「當以國為家,百姓足,則自足矣!何必自有為哉?」必執不可。諸叔不敢橫為;百姓喜有天日。
  初十日,啟聖以沿邊地方接濟,皆由臺堡疏防,議欲設炮臺。離泉州六十里,有東石地方者,刻日興工,名日『靈水寨』。百姓虞其界禁,悉出東石販鹽藏貯。一時鹽價高貴至一兩二、三錢之間。十八日,屯田道鄭時英在東石徵餉,見鹽價高貴,啟請兼理鹽政,經允之,仍設餉司二員,催督官買官賣,漏私者罪斬。又檄林陞:遣其轄下右協副將楊忠,往南北鹽埕掘鹽。將行,陞戒之曰:「鹽埕逼近竿嶺寨,乘潮而擊、乘潮而出,方保無虞。若停住其間,恐生意外,悔之無及!」二十二日,忠不遵陞諭,船泊深滬。督掘二日。竿嶺寨防飛報泉州提標中營參將馬勝。二十六日,勝卸督騎步千人,星夜往剿。平明而至,四面攻擊。忠奮勇與戰,身中數箭,且戰且退,衛其眾欲登舟遁去。奈馬勝逼之緊,忠計難脫,投海而死,諸賊盡沒。陞聞之,嘆曰:「惜乎!健將不聽吾言,宜其死也!」報經,經亦憐惜之。遂寢掘鹽事,調二餉司回,責時英多事。
  五月,啟聖督造堡臺,嚴禁接濟。除國軒所據之處無可奈何,其餘地力加倍設禦防範。國軒亦以「石碼固壘,啟聖必艱於進兵;但同安潯尾與廈門高崎咫尺帶水,且前歲廈門癸卯之役,李率泰提師亦由此入島,宜築臺寨,重兵預防。此實未雨綢繆至計,勿使臨時慌張」,啟請,經從之。令李景抽民夫,並取討磚石、揪鋤等類,馳諭國軒,到彼處擇築。國軒將石碼營盤交吳淑巡督。坐快哨至廈門見經,帶快哨與陳昌、黃良騏二旅往築『潯尾塞』。同安守將知潯尾塞,率騎步千人,前來攻擊,軒已分佈埋伏,騎兵一到,四面齊起,殺傷甚眾,遂退。軒亦收軍,督造石城一座、土城一座,命將守把。又巡至汀州,再築一座。
  時有泉之同安人江機,綽號「楞子」;與楊一豹同糾眾,歸耿精忠。忠授機左軍都督,出寇江西。迨精忠歸正,機即統其所部,招集餘黨將萬人,寇閩、浙、江右交界之所。康親王及三省督、撫屢遣官招之,機不從。密令其中軍楊麟,伏行至廈門,納款於鄭經。經允其降,授機為徵彝將軍。機率眾欲下海,途由建寧。守建寧副將劉起龍督兵截殺,不期機先分某半,欲去攻城。起龍恐城有失,隨領全師回援。機見龍兵抽回,乘勢掩殺。起龍兵大亂,身中流矢,無心戀戰。回至城中,是夜身亡。飛報親王、啟聖,聖馳令各處隘口,重兵把截。一面差官再招之。機見山路遙遠,而各處守禦又緊,計絀,隨率眾投誠。
  康親王見劉國軒佈置周密,一時不能即平;中書蘇礦以「邊海殘黎受困已久,欲申前議招撫,息兵安民」,啟請親王,親王許之,遂遣使致書於鄭經,有曰:「謀發盈庭,事歸獨斷。既感貴執事之萬鈞,更欲踐季布之一諾也。惟誠惟決,伏侯確示!」經得書,與錫范、繩武議曰:「蘇中書欲申前約和議,以安邊黎,誡盛舉也!」復札略云:「『誠決』兩言,予實嘉納。惟以此致意貴親王:若肯降心相從,則何猶豫之有?」礦閱其書有可為之機,將回書繳呈親王;並請欲遣其胞姪埕往廈,以申所約。親王允請。埕從泉卅之安海出廈門,見經。經集六官,埕致親王之命:「若貴藩以廬墓桑梓黎民塗炭為念,果能釋甲東歸,照依朝鮮事例,代為題請,永為世好,作屏藩重臣。」經曰:「當先王在日,亦只差『削髮』二字。今既親王能照朝鮮事例,不削髮;即當相從,息兵安民也。」錫范曰:「海澄實為廈門之戶,決不可棄。今既承親王之命,將海澄為往來公所。」埕曰:「欲照朝鮮事例,貴藩當退守臺灣。凡海島歸之朝廷,以澎湖為界,通商貿易。海澄乃版圖之內,豈可以為公所?此不但親王不敢題請,即埕亦不敢代為轉啟也。」錫范曰:「息兵安民,地方相守,豈有棄現成土地之理乎?當照先王所請,年納東西兩洋餉六萬兩。」埕曰:「既如此,又非埕之所得自專。必當再請於親王,看王如何施行。須得一人同往福省報命;苟有成說,亦免於僕僕往返也。」經是其言,令酌舉一人為使;陳繩武舉賓客司傅為霖有材幹,堪為使者(為霖,乃洋商傅參宇之子。前投誠,任松江府通判。有機智巧令,繩武雅重之,薦為賓客司。)經令為霖同蘇埕從安海登岸,由泉州入省,先見蘇礦。礦將經書上親王,有曰:「此蘇中書兩啟,欲息兵安民,故專一介面商。今特遣賓客司傅為霖馳報,仰侯明旨!」親王待為霖禮甚隆。議往來事宜,並海澄作為公所。為霖曰:「若千歲永鎮閩邦,則藩主並行往來;倘千歲奉命回京,各設官來往。」親王以地方重務,責任全在總督,未可輕為定議;令為霖順途抵漳見啟聖。聖曰:「寸土屬王,誰敢將版圖封疆輕議作公所?此前院清泰劉公之所謂『無此廟算也」已。遂阻其議,但見為霖應對便捷,加禮相待;且惜其才而不為世用,執手戀戀,餽贈甚隆。為霖感激,亦恨其不能執鞭隨鐙也。為霖回廈覆命,兩寢其議。
  啟聖以平海非老宿諳練水務者不可,今黃芳世已死,水師提督缺現空懸;苟非共人而任之,難以奏膚功。因查歷任志切平海者,惟有施琅,現在京為內大臣;當此任,非琅不可。遂具疏題請,保琅為福建水師提督平海。奉旨:調鎮江將軍伯王之鼎為福建水師提督,以其曾任漳浦總兵,諳熟閩地。之鼎不敢違旨,星馳入閩到任。後屢疏題請乞休,以未經水戰,海島不熟,恐誤封疆,有負朝廷至意。請調慣熟能員。奉旨:改調之鼎為四川提督,擢湖廣岳州總兵萬正色為福建水師提督。正色接報,遂出謝表,並題請隨帶左部千總署中營守備陳儒等將士共五百員入閩。奉旨:依議(正色,字中菴,泉之晉江人,能使大刀。海上投誠,改姓黃,移駐山東。甲寅之變,歷著戰功,任陝西雲安鎮左營遊擊。徵朝天關,破賊千餘顆。困於盤龍山,屢劫其營。正色奮勇禦之,共二十七日。後窺賊勢稍倦,正色持大刀,首先衝殺。手刃十餘猛,眾咸以一當百,破圍而出。敵人聞其名,咸稱「黃大刀。」官山西平魯衛參將,方複姓萬。儒,字孝若,別號雅菴,泉之安溪人。亦海上投誠。有膽略。從正色征戰數十陣。當盤龍山之困,儒亦在焉,與正色首尾禦敵。迫擬衝圍,又令儒殿後。在岳州,曾獨駕八槳船,擊吳三桂巨䑸。殺賊焚舟,仍出毋恙,賊遂冊戒云:「當避陳長子!」因其漢高大,故渾名之。後隨正色入閩,平海壇、金、廈等島。至施琅,方用儒中營守備,配坐大鳥船,克臧澎湖、撫臺灣,始複姓林。官歷貴州安龍總兵。)
  七月,啟聖以原漳南道陳啟泰子汝器奉旨來漳搬運靈柩,途次泉州東石地方,被劫解廈門;屢遣說國軒放汝器。軒委之於主命,業送之臺灣,不敢擅請。挨延日久,而部文催汝器回京疊至。啟聖計絀,集文武捐銀一萬兩,贖汝器回。軒許之,啟經:「留汝器無益。」經方馳令到臺,放汝器,送之歸。
  八月,啟聖見海賊猖獗,終年對壘,似非善策。一面密咨楊捷暨檄沿邊鎮將,善覷方便,疾速進剿;一面差楊榮出說國軒曰:「當夫三藩並倡,爾主有七府甲兵縱橫之盛,烏龍江一旦塗地。今何必又力爭片土,戕害人民,使豪傑寒心?不如勸爾主,全師退保臺灣,海外自鎮為上策。苟以區區為得計,恐一旦師旅雲集,樓船合攻,斯時欲求自容,且不可得。豈不令天下後世羞?」國軒不聽。
  九月,鄭經似各鎮營或分南北水汛者、或應漳、泉守禦者,乏兵扼把要口,虞有不測。議調練廈門鄉勇自衛,得有二千人,以總監營康熊同原協理五軍都督吳桂分督操練。但前癸卯歲亦藉鄉兵,不久而敗;茲蹈故撤,時有識者,知其將亡也。已而果驗。
  『東石塞』者,乃林陞地方。國軒調陞攻海澄,委其健將惠安人楊忠鎮禦之(忠,猛勇勤謹。)迨啟聖置『靈水寨』,忠恐啟聖乘勢來攻,啟請添兵,經仍令林陞回軍。及楊忠掘鹽死於深滬,陞又牽調督兵石碼,委其即將施廷、陳申二人共守之。因申醉後,鞭撻其健卒楊虎、李萬金,金乘夜逃入泉州投誠。密稟提督楊捷:「東石悉係老弱,寨內空虛。願為前導立功。」捷即調驕步共千餘人,二十六日平明至東石,四面環攻,填平溝壕。自辰至未,施廷、陳申分頭率眾力禦。廷被刺,申為流矢所中,俱死,全軍皆沒。捷得其寨,隨擇地調民夫,再築三寨,分兵鎮守。外汛殘卒奔報林陞,陞欲反師來援;俄報寨已破矣,陞乃停英軍,報經。經令各處提防,恐楊捷繼至。
  十月初二日,馬虎、李時春交結搖艍䑩仔楊阿德,乘潮渡二人,私從星嶼登岸。原提標左營遊擊郭承隆於破海澄時降經。經又遣人密入泉州搬其妻子出廈,授承隆為監督。魏赫謀逃,被獲;經悉徙海澄降將於臺灣,僅留馬虎、孟安等。迨李時春又逃,承隆恐累及於己,亦棄其妻子,入漳投誠。啟聖用之。
  劉國軒得東石寨已破之報,會集吳淑、何祐、林陞、江勝、林應等商議曰:「東石之破,是敵人窺侵之漸。但果堂實係扼要重地,一寨勢孤。萬一姚啟聖統兵雲集來攻,救應弗及;則各處搖動。當於果堂後坂尾地方,再築一寨。諸君以為何如?」淑曰「坂尾寨築,則果堂有靠;公之度勢料敵,真出萬全!若欲興工,必須提防,啟聖必率兵來爭。」軒曰:「煩公率眾督築,弟按兵以待。」淑曰:「謹遵令。」即與江勝領所部眾,悉帶鍬鋤。初六夜,至坂尾,開基址,搬運磚石築寨。初九早,工程將半,耿精忠、喇哈達、賴塔、姚啟聖、江元勳、曾養性等,率滿漢騎步萬餘人,衝突併爭,鋒銳極熾。吳淑、江勝將所部眾,分首尾鏖戰。自午至申,互相攻擊。國軒、何祐、林陞、林應見其鋒銳稍息,方從旁出攻。軒又戒令勿追,惟依寨拒之。耿精忠揮金鎗手齊政,軒令各鎮火攻營鹿銃對打。何祐又遠道統率一旅橫衝,合林陞共擊。忽章京石兔被炮傷死,達見勢難爭,始引師還。而日已西,國軒亦鳴金收軍;撥眾伏路,然後就營安歇。
  初十日,軒又分佈以待,兼督造。寨成,吳淑毅然領守,軒卒何祐等仍回觀音山。啟聖知守坂尾寨者,吳淑也;密遣人說之。詩其代為題請,赦共『獻漳』罪。即官以銅山總兵。淑曰:「極感制臺厚愛;但丈夫遺臭一次,豈可再為萬世罵名?」謝絕之。啟聖知淑志堅,非名利可動。惟遣將不時攻打,炮火如星。淑指揮接禦,無失。又逼寨數次,親臨禦敵,身中兩矢,令醫調治,晏然自若。會雨傾盆,連日淋漓。其寨新創苟就,墻垣不牢,隨處散崩塌壞。淑令軍士盡出帳房避之,獨自不移。十一月初八夜二更,牆倒壓下,淑與左右死者七人。其部將按兵祕喪,飛報鄭經、國爭。軒星馳抵寨,列陣伏防;抱屍號哭,三軍墮淚!遂厚殯臉,速回廈門;令江勝修築把守。經聞報,慟傷減食。迨淑柩到,親出海埏接之。撫棺痛哭曰:「天何奪吾輔之速也。」情甚哀。祭葬之。以其子天馳為建威右鎮,統其眾(田單之拒強燕,與吳淑之守坂尾,可謂並肩無二。奈天不祚明,使其早逝。則軒之無輔佐,不能恢復可知。惜夫。)
  鄭經以武將不但辭俸而且捐資養兵,何文官無一慕義,樂輸協理?禮官楊賢即先上啟,欲捐資助餉。陳繩武聞而惡之,從中說逕曰:「各鎮有地方之派米、派餉,繼派雜戶,故請自養其兵,是有所出也。文官束手辦公,勤勞從事;雖奉差有限,焉得餘資捐助?」經儒而無斷,遂寢其議。
  啟聖屢分兵攻擊。國軒設伏,百計禦之。相持兩載,而海澄終不得平。因查癸卯歲前院李率泰攻破廈門,實有荷蘭為前導。與興祚合疏題請,欲照前年事例:「用荷蘭為先鋒,攻克臧兩島;然後合政臺灣,還荷蘭。」奉旨:依議。啟聖加隨徵知府江南人劉仔道銜(後官建寧知縣),同通事黃鏞、林奇逢配健卒百名,護送敕書,前往荷國封王,並說其「出夾板,前來會師,合擊各島,然後再攻臺灣而還。」王雖拜受詔書,而以前歲失約為辭。劉仔與鏞轉請曰:「當日之克臧兩島未曾合攻臺灣者,是揆一王自投請行,故前即院未敢擔當;須當請旨。迨奉旨欲共出師,而揆一王諸舶已失於普陀港矣;致我師獨往,而未成功。豈有部院許而不行乎?今係部院題請,奉旨專差前來,欲與貴國合兵。克臧平諸島,攻還臺灣。又非昔日可此。」國王以揆一王已死,乏人統兵,堅執不出夾板。惟厚待劉仔等,送之歸。啟聖見荷蘭不允請,會喇哈達、賴塔、吳興祚商議;就福州造大戰船四百隻,又往浙江調戰艦一百隻,再令江東副將詹六奇到潮州造䑩艚一百隻,兼工督成,俟萬正色抵住,大舉舟師,水陸合攻。
  但陳繩武雖說鄭經文官無力捐助而寢其事,然於心不安;隨轉囑協理戶官楊英啟請「生財之道,以資軍精,均養鄉兵:殷戶助餉,並月米、毛丁以及渡載、豬牙、酒稅、鐵、炭、油灰諸類,雖孤寡亦不免。」又令思明知府李景附會其說,借加派輸。百姓怨聲載道,欲逃無門。國軒見經每事昏憒,政出左右;近又惑於亢宿鎮施明良,終日馳射,酣飲達旦。令人密窺所行,刻為報知(明良,即施鳳也。)明良業與啟聖交通,許以公爵;欲擒經而獄諸島」故曲意奉媚繩武,婉諸錫范。二人威喜之,屢薦其才,是以日見親幸,不離左右。明良又薦傅為霖「胸藏經略,有國土風。豈但堪蔚使者,不辱君命而已」;並王世澤為羽翼。世澤會為女宿鎮,施琅養子也。因風傳施琅仍出為水師提督,故解兵權,以避嫌疑。迨丁已七府俱敗,世澤叛海投誠,從段應舉隨徵。舉受困海澄,城破,世津復叛清歸經,經仍授為監提督。與明良二人合,密款於啟聖。聖以其能共擒鄭經而獻全島,自當保奏,封為公侯。故明良、世澤媚奉慇懃,不但鄭經墮其術中,即錫范、繩武亦不自覺也;獨武平伯劉國軒時刻窺防之。)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7

第二十四卷     劉國軒單騎救主 陳永華墮計辭權



  康熙十九年庚申(附稱永曆三十四年)正月初十日,國軒坐快哨到廈門見經,備陳「縮將已沒,禦敵乏人,時事可慮。兵力單薄,藩主當臥薪嚐膽而用全副精神「豈可荒嬉,以一切政事徒委他人?況施明良利嘴劍腹,宜遠之,不可親幸!」經曰:「明良不過一人而已,政事之暇,聊佐談論,餘無他預。且明良之忠肝義膽,種種可愛,君何不相容至此?」軒曰:「自古以來,大奸似忠。軒何不容?恐誤藩主大事耳!」經曰:「我自有主裁。君留心軍旅!廈門之事,勿多慮焉!」軒辭經,仍回觀音山。明良知國軒疑己,遂令心腹將士備八漿,在所鎮之地方高崎,欲賺經巡視海口,擒載渡海。十三日,經偶出,明良從行,乘烏驢,甚是雄壯,經戲之曰:「烏驢肉最佳。」明良歸,立將驢宰烹進上。經大悅,留明良共飲。飲間說「劉總督欲起民夫,填平潯尾港進兵。」良曰:「潯尾港水退雖狹,恐流急難填,藩主明早親到彼地巡勘,便知端的。」經許之。明良次早攜樽酒並所製烏驢肉脯,講經行。經起盥櫛,不通知諸將,即同明良去。適是夜國軒隨潮出,欲入見經。左右覆以「藩主同亢宿鎮去巡海。」國軒駭然曰:「藩主何輕許如是!」隨披貼身甲,持大刀,從者二十猛,飛馳追之。明良喜經墮術中,沿途指揮某處險,該設備;某處最險,該設炮臺;徐徐而行。將至高崎,喜經籠中物也。忽見一騎飛馳而來,英風凜凜。近視之,乃總督劉國軒也;明良失色。軒曰:「巡視邊土,非藩主所可輕身!宜速回駕,會議要事!」經同軒轉轡;而明良大失所望,無奈亦尾隨其後(蜀之安樂公惑於黃皓,雖有姜維之忠心,亦難於制禦。國軒力守兩島,不絕如縷,經當臥薪懸膽,以圖中興。何如此惛憒!但明季當斬,天數已定,何待言乎?。)
  時國軒衛經所,即不明言。會議完,即回掉。細忖藩主深墮明良術中,非口舌所能爭;必當提其真情,方可。遂置心腹於廈門各要口盤詰,又密令偵者入內地打聽。倘有風聲,立刻飛報,以便剪除。明良被國軒識破追經回,心亦惶惶,即上啟辭退。經召明良入,慰之曰:「爾之肺腑,本藩深知。爾莫過慮,安心供職!」良叩頭流血,曰:「深蒙藩主眷顧,格外如遇。雖肝膽瀝地無以報高深!」經撫明良背曰:「爾莫過慮!」明良頓首而起。愈加迎媚,經愈親幸之。國軒得內地偵報,施明良果暗通總督,欲獻全島。軒卸飛啟曰:「為內患不除,國之安危未定事。有施明良密通賣國;不但明良一人,黨羽甚多。……」云云。經接啟,示繩武曰:「明曳不過一人在吾左右而已,何中提督之忌刻若是?」繩武曰:「明良之忠奸,總難逃藩主洞鑒。但既然如此,勢難兩全。」經曰:「不如暫令明良同王世澤過臺灣,以塞口舌?」繩武曰:「此乃藩主始終覆載之恩!」武出傳經意,即撥船載明良、世澤眷口遇臺。軒接報,知經不拏明良鞫問,反縱之過臺,隨坐快哨到廈面經。傅為霖陡然見國軒到,疑為底裹盡知,恐累及己,隨出首明良、世澤通姚啟聖始末情由,。軒曰:「不除此賊,終為國患!」經思明良、世澤必去投誠,差副鑾儀衛陳慶帶健將三十人,坐八槳船,追斬明良、世澤全家。慶得令,趕至大擔。良等因風信未順,暫泊大擔。守者報陳慶船到,明良嘆曰:「吾命休矣!」慶上船,出藩令,立斬明良;世澤並其子三首級,以歸報經與軒。經亦為之嘆息。國軒以明良之故,順潮出入。今喜內患已除,啟經「宥其同謀,重為整頓一番,設立防禦。」乃坐快哨,安心入觀音山。啟聖聞明良等事露被誅,嘆曰:「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萬正色舟師次定海,因接上諭:欲待荷蘭船到,然後進攻。色曰:「荷蘭無期,即有期,亦在五、六月間,南風盛發,力得揚帆。豈可枕戈以待?不如乘勢取海壇,以挫其鋒。」
  二月,萬正色在福州催造船隻已完。隨遣人於漳、泉,知會喇哈達、賴塔、姚啟聖、楊捷諸將:「率大隊舟師,出攻金廈。其陸師,亦各為齊進相應。劉國軒在觀音山,必分兵出敵。彼若分兵,則勢弱;勢弱,攻之必走。不但海壇可得,即海澄諸處,亦可復也。海澄復,賊心自虛,則廈門亦不敢守。」又對吳興祚曰:「弟今督舟師出,占其上風,賊必返崇武。公可督陸路諸將,沿海香港駐劄,施放炮火攻打,勿使賊船得以灣泊取水,則彼自亂。」興祚許之。
  鄭經接偵報:「水師即日欲出福州港!」隨馳諭與國軒,調林陞、江勝出廈門。加陞為水師提督,督江勝、陳諒、朱天貴、蕭武等北上迎敵。萬正色督林賢、廣鎬、陳龍、楊嘉瑞等諸戰艦暨陳子威聯絡哨到海壇港口,與林陞相遇。各放大炮,互相攻擊,未分勝負。忽朱天貴衝入,左右橫政,打沉大船二隻,我師少怯。林賢遙望賊勢猖獗,率其本標巨艦三隻,轉從上流,坐風衝下攻打。萬正色亦督諸船回頭,相應合擊。天貴等方遁出外洋,正色鳴金收船入港。林陞見正色悉入港內,全隊欲寄泊圍頭;奈沿邊海岸威被吳興祚率陸路勁旅密布屯劄,安炮守禦,無處灣泊。隨即寄椗,傳諸鎮會議。陞曰:「今者,邊海地方,炮臺密布,營盤扼守,舟師不得灣泊,樵汲維艱。意欲全䑸暫退守遼羅,諸公以為何如?」天貴曰:「退守遼羅,萬萬不可!今日之戰,雖未破敵,然敵人之膽亦少遜怯。豈可反避而自搖動乎?可將諸船進泊海壇,分一旅把守觀音澳,再令一旅寄泊石排洋一派地方。倘水師出港,可以互相牽制。不但便於相援,而且可以攻擊。然後密令小哨,窺其疏防之處,樵汲接應。」江勝、陳諒咸以「天貴之論甚高,宜從之。若退遼羅門恐廈搖動,則陸師危矣!」陞執己為總督,當聽吾指畫,不從眾議。傳令:「全師退泊遼羅!」天貴辭去,仰天嘆曰:「藩主用此輩為帥,大事去矣!」遂諭本部船隻為備。二十三日,林陞率全䑸悉退遼羅灣泊。
  劉國軒據守觀音山,馳令:「各營嚴謹把守!如有敵人侵境,立即飛報,以便提師救應。候水師信到日,再作計策。」鄭經亦以啟聖水陸並進,陸有國軒可當一面;未知林陞水師如何調遣。二十四早,忽快哨報:「林陞全軍溜退,俱泊遼羅!」經與錫范、繩武等大驚。繼而陞亦差人齊啟至,報「大勝萬正色於海擅地方。茲因沿海營壘密布,艱於樵汲,故暫退守遼羅……」等語。經疑陞為戰北,借言塞責,以安人心。廈門一時震動,百姓皇皇。且諸六官正慮輸餉之苦,遂各張大其事:「必是戰敗。若戰勝,豈肯退守遼羅乎?當速為備,莫使臨時愴惶!」經是之。即遣人馳諭入觀音山與劉國軒,有曰:「邇海壇征帆業退遼羅,是思明將危,海澄何用?速當回師,以商進止……」云云。軒接諭,氣填胸臆,口不能言。半晌,方令人傳集諸鎮,將藩諭通示;仍相講退兵之策。各鎮曰:「謹聽本督之命。」軒曰:「既如此,不得不回師!爾諸鎮將當徐徐而退,勿得慌張!」各領命而去。獨陳昌一鎮守謝村、鼓浪嶼,知廈門信危,隨遣人擠通啟聖;聖即會喇哈達,統滿漢騎步分道進兵。軒知啟聖分道齊來,一時軍土風鶴,無心戀戰,遂棄諸寨並海澄縣城,乘夜出廈門。見鄭經,經出林陞啟示國軒,軒頓足曰:「右武林陞戰勝,尚如此驚怖!倘若大敗,將奈何?亦當邊人細探果否,然後發諭。無故自生疑畏,一旦付之流水!諸君輔理贊畫者,悉如是乎??」錫范、繩武語塞,無以對,惟曰『天意』而已。
  二十五日,喇哈達、賴塔、姚啟聖、楊捷統滿使騎步進攻,賊將康騰龍獻(氵丙)洲。二十六、二十七兩日,分道克臧陳洲、玉洲、彎腰樹、福河、下滸、三叉河、石碼、觀音山、展旗寨、曹門寨、澳頭、象鼻、虎頭山、馬洲、果堂、太平寨、觀音寨(在果堂寨左邊)水頭、獅子山一十九寨,並海澄縣城。出示安民,禁止擄掠。
  鄭經於二十六日接報「康騰龍獻(氵丙)洲,引姚啟聖各道師雲集海澄縣暨海滄地力。不日即會同水師合剿廈門」,百姓震動。軒出示禁止,並兼紅旗巡緝;如有造言煽惑者,斬!二十七日已刻,全島人民鼎沸,攜男挈女,各自逃竄,莫能禁遏。經見人心已變,即令典寶劉陶、鑾儀陳慶將演武亭花園所有輜重寶玩,悉運過臺。時,陳昌業通姚啟聖,偵知經已倉皇登舟,乘虛無備,遣健將楊一彪帶猛漢三百名,駕八槳五隻,詐稱本鎮欲請藩令,抽兵同行;欲劫經獻功。適建威中鎮黃良驥侍經,遙見所來八槳,其勢兇猛可疑;急啟經曰:「陳昌請令,用一快哨足矣。何用八槳五隻?其中有詐,宜止之,不可與之近船!」經發令開炮,鹿銃齊攻,沉二隻於海,三隻飛駕而去。昌知計不成,遂率眾投誠。而諸六官洪磊、楊英、謝賢等已揚帆出大擔門,隨經鷁首東向。馮錫范、陳繩武會劉國軒、何祐,懇其引軍為援,踉蹌挈眷口、嬖倖、玩好、輜重登舟。其百姓無船可渡者,遍滿海濱,號啕之聲,與淜湃相和焉!甚至慘遭擄掠,情極赴水者,難以指數。協理五軍都督吳桂同信武鎮黃瑞二人,見百姓狼狼難堪,按其所部,分頭傳諭:「爾等百姓,勿得驚惶,各自回家靜候!本鎮自當差人渡海,飛請將軍、部、院到廈門撫綏。」幸賴以安。
  是夜三更,啟聖接吳柱、黃瑞遣人投誠,備陳鄭經、劉國軒已過臺灣,請大師過廈門,安撫百姓。啟聖立遣陳昌駕八槳,先行接應。即與喇哈達配師在船,二十七日分道出廈門。出示安民,秋毫無犯,百姓樂業。啟聖又遣官分頭駕船,招撫餘黨。
  二十八日,經到澎湖,無顏即歸,同錫范、繩武、國軒、何祐等住娘媽宮。監國克臧知其父回師澎湖,與留守東寧總制使兼管勇衛事陳永華率諸文武士庶,連啟接踵,請經回臺。經方領錫范、繩武、國軒等,全䑸而回。見其母董夫人,夫人責之曰:「七府連敗,兩島亦喪,皆由汝無權略寒斷,不能任人,致左右竊權,各樹其黨耳!」經無以對。仍令侍衛全旅守安平鎮,其餘諸將各歸迅其即卒屯田。
  喇哈達、姚啟聖咸集海澄,飛咨往泉州咨會吳興祚、萬正色:「當乘海賊虛危,速出師攻擊,克臧復諸島!不可稽遲,致死灰復燃,以為沿海生靈患。」
  但林陞自退遼羅,諸將不服,各有竊議。迨接經諭,知國軒十九寨並海澄已去,人心虛危,廈門難守。當令各鎮收拾東歸,俟再後舉。陞秘之家,傳其所轄即將於二十八早,駕言「自統本即船隻,前往泉州港口巡哨。」遂遁澎湖。
  吳興祚、萬正色二十九日接啟聖咨移。三月初一日,興祚統師從陸路;初二日,渡五通抵廈。萬正色於初一日同林賢、陳龍、黃鎬、楊嘉瑞、陳子威等出港;初二日月到金門會集。朱天貴見林陞巡哨末回,遣人偵探,方知劉國軒已去十九寨並海澄,出廈門矣,即整備諸船觀望。英江勝見陞去,亦託出哨,統其所部船師,出颺遼羅外洋。
  朱天貴接偵者來報:「經棄諸島。國軒、何祐等諸鎮,咸回臺灣。陳昌投誠。吳桂業請將軍部院過廈門。」喜曰:「國軒若去,餘者碌碌,不足慮也。」又報:「泉州水師數百號,連䑸出港。」天貴即將船駕上北,截劫東洋船。任眾剽掠沿海地方,纔統大隊舟師下銅山。守將左衝鎮馬興隆同昭義鎮楊德和、中衝鎮鄭添等,初聞國軒棄十九寨出廈,遂戒嚴守望,以虞不測。繼報本藩東回,即整備船隻以待。忽瞭望者報:「有巨艦數十號,悉係我們的旗幟,揚帆而來。」興隆立遣快哨,前去偵間是何船隻。一面金鼓旌旗,嚴肅隊伍,各起頭帆、浮椗備敵。快哨至半洋,「問來者何船?」回曰:「本督下來探哨。」復問曰:「係劉本督麼?」貴著人詭應曰:「是。」哨探轉櫓掉,飛報曰:「係劉本督船也。」興隆以國軒未從經去來此,率諸鎮列船往接。甫登舟見之,乃天貴也。興隆等相顧失色。天貴會諸將意,曰:「諸公以天貴有二心乎?貴無二心。茲因金、廈失守,藩主東歸,弟正撤師至此,欲會諸公覷方便,克臧復兩島。諸公若不信,吾只有一子,指水與諸公誓!」興隆曰:「本督之心可貫日月,勇略素聞不亞武平。隆等願聽指揮,豈有生疑之理?方纔錯愕者,以其報者之誤。幸是本督,苟他人將誰救解?」俄頃,江勝率本部船亦到,各相見敘時事,悉入銅山澳內灣泊。天貴託言船大,港路未諳,恐犯礁線,將所有熕船盡列一字,拋椗於港口,困諸船於內。江勝夜忖天貴舉動可疑,令諸將士勿棄甲,預備炮火。天徵曙,差人坐杉板,至天貴船中請令,欲乘北潮往南澳、達濠,尋邱煇。貴素與勝善,又見其船隻堅牢,甲土猛勇,留之則勢敵,而艱於下手,不如賣個人情許之。勝得回報,隨即起椗飛帆而去。貴見勝船出港,隨傳令諳鎮將到中軍船議事。即將馬興隆、楊德擒下。興隆大罵曰:「天貴匹夫,負義叛賊!吾為厲鬼,亦不恕汝。」天貴又令人擒其予至。隆罵不絕口,天貴大怒,溺興隆父子於海,掠其家。禁楊德等於船,率眾劫諸船暨銅山子女玉帛。
  姚啟聖以銅山尚有勁旅鎮守,又報朱天貴全師亦在銅山,徵之費力,不如遣人撫之為善。知會喇哈達、吳興祚、萬正色差李榮眷、吳英子應麟前往銅山招撫。天貴大喜,厚待應麟等;即遣林君寵同朱光祖入見啟聖,願獻銅山一島,全師投誠。啟聖謂君寵曰:「朱將軍若能如是,本部院自當保題現任總兵。」君寵回覆天貴,貴令另鑄『振遠將軍印』。五月十九日,進海澄港,薙髮投誠;請啟聖到銅山,安撫百姓。聖待天貴禮倍厚;尋而按天貴浙江平陽總兵。
  時以諸島既平,講要照前例就界築壁,分兵守禦。啟聖曰:「諸島由來悉係版圖,魚鹽、田土,年計國賦數十萬。前日失策輕棄,致鄭經乘甲寅之變,猖獗橫行,蔓延數載,滋害生靈。今既藉朝廷之威福,一旦克臧復,得寸守寸,豈可復議輕棄以資賊乎?」吳興祚亦曰:「當留,不可棄!棄之,則賊不日復至矣。」會喇哈達、楊捷、萬正色合疏,題講『展界諸島』。奉旨:依議。自福寧至詔安,盡許百姓復業。以水師提督守廈門,分防沿海;裁內地新設如江東諸營者,設海壇、金門。銅山各總兵一員。
  馮錫范同鄭經回臺,見永華把握重權,而諸事方正敢為;且又屢受微譏,心實忌之姑為陽好,陰與國軒謀。軒教錫范解辭兵權以許之。范喜其策善。一日,會永華於公所。范曰:「自愧扈駕西征,寸功俱無。歸來仍居其位,殊覺赦顏!諸凡檢點明白,即當啟辭杜門優游,以終餘年。」永華信為實焉,歸來即先上啟乞休,經不允;華再加力陳,經意未決,范乘間啟曰:「伏甫勤勞數載,形神已焦!今欲乞休靜攝,情出於真。宜俯從之!但其所部將士,可交武平伯為是。」經依錫范議,允永華告辭,將所轄即旅交劉國軒。軒啟辭者再;經命至三,軒始統永華軍。而錫范仍任侍衛如故,華方悟為范所賣,悔無及也,心大悒快。
  永華退居無事,偶爾倦坐中堂。左右見永華起,揖讓進退,禮儀甚恭,似接客狀;賓主言語,唯唯應諾。徐而睡去。逮覺,即喚左右,將內署搬徙,讓客居。左右間其故,永華曰:「瘟使者欲借此屋,吾業許之。」左右曰:「瘟使者欲何為?」華曰:「到此延請諸當事者。」左右曰:「誰?」華曰:「刑官柯平、戶官楊英等,餘尚有不可言者。」嗟吁而已。數日,永華死,繼而柯平、楊英等亦死,悉如華言(閩頌雲,「時有漁人於海底得篆碑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庚小熙皞,太平八紀』。蓋指姚滅鄭於康熙時也。或曰:福州陳潤所造」。)
  四月,臺灣慧星出,在寅申分野;一更盡,忽生四五腳。至夜半,一股白氣,墮下甚長;俄復收起。如此,一月乃滅。
  五月,探報「啟聖修造戰艦,將有征剿意。」經與錫范、繩武、國軒等會議:令天興知州張日曜,按屯冊甲數,每十人抽其一充伍,訓練以備用,得兵三千有餘。其街市商民,十家共輸一丁,每名折價徵銀一百兩。貧富不均,民大怨望。
  七月,臺灣慧星再見於西南庚酉分野。有白氣一道,狀如劍,甚長,衝指東力。至十一月,方消。
  十月,探者報:「海壇總兵林腎,欲領舟師大隊從福州港飛渡,直過雞籠山,據為老營;漸次進兵,而攻臺灣。」錫范啟經曰:「雞籠山在臺灣之北,乃淡水上游;其澳堪泊船百餘艘。前呂宋用天主教巴禮建院,與土番貿易。因地生硫磺,不產五穀,運接維艱,故棄而去,迨先王得臺灣,縱紅毛歸國,紅毛聽通事楊宗九謀,將所有夾板駛到雞籠山,重修其院為城,意欲窺復臺灣。後係黃安督兵追攻紅毛,紅毛亦以水土不服之故而無外援,棄之。是此地最難居也。今林賢欲統師從此登岸進兵,若遣將固守,必當運糧接應。不但運糧艱難,且虞水土不服。不如遣一旅前去巡視,將雞籠山城墮為平地,棄而勿守。林賢若來,使無安身之處,徒然上山,水土不服。然後興師進攻,一鼓而破之。」經從其議,遣林陞帶兵北巡,兼墮雞籠山城。陞奉令至雞籠,見其形勢奇秀、峰巒高聳;而且土地饒沃,谿澗深遠,是未闢荒蕪之膏腴,暫為鳥獸之藏窟。其土番種類繁多,無相統屬,性甚健勇。且山之頂黃金結纍,人欲取而無路可達;惟溪之內流下金沙可取。但金寒水冷,極雄壯之人,入水一、二次而已。況硫磺所產,最盛於夏秋,故五穀不生,難以聚眾。陞督兵士,將雞籠山城悉毀為平地,而回覆命。
  但前江勝於是早令人卑辭說朱天貴,貴以夙好,縱之去。勝隨往達濠,依邱煇令䑸犯石井、潮陽、揭陽、澄海、饒平、惠來等縣沿邊。廣東捉督侯襲爵與一等侯潮州總兵馬三奇率騎步沿海堵禦截殺,又差員駕船招撫得曾咸等,以散其邁羽。迨至天貴投誠,啟聖與正色大隊舟師悉在銅山,將欲進剿。邱煇向勝謀曰:「今者銅山、粵東雖無舟楫,而啟聖必移師南澳、達濠,孤軍恐難與敵。欲將埠頭居民悉移東都,何如?」勝曰: 「此萬全之策。」煇、勝席捲而去,故達濠、南澳咸平。襲爵改潮鎮中營遊擊蔡植茂為達濠協,以林天貴為左營、蔡大茂為右營。裁潮陽協鎮為遊擊(後至二十三年平臺,姚啟聖會兩廣總督吳興祚題建南澳城,設總兵一員乃以楊嘉瑞任之。)時,邱煇、江勝至臺見經,經各分配屯地安插。
  經以諸老宿如陳永華、柯平等相繼淪亡,不勝感嘆。遂於洲仔尾澤地,令李景監造園亭,種植花木。一日,景報竣。張曰曜供設甚奢,請經遊。經同克臧、錫范、繩武、進功、國軒、洪磊、沈端、何祐、林陞、江勝、曾瑞、林應、陳諒、林順、鄭省英、邱煇、吳潛、楊德、黃良驥、鄭斌等文士武將,圍射酣樂,繼夜而散。經就洲仔尾園亭為居,移諸娶倖於內,縱情花酒。下令長子克臧監國秉政,凡文武啟章一切事宜,悉聽克臧決斷。既承委任,撫緝兵民,剛斷果決,有乃祖遺風。經之親信權倖,莫不畏憚。經文慮克臧年輕,大得其宜,令人默取其所決諸啟章斷事者閱之,條條有緒,心大喜悅。以其後事倚託有人,遂放縱於花酒,不預政事,而竟卜晝卜夜之歡。克臧既承父命委理政事,上至董國太、講叔,下及鎮將兵民,繩以禮法,不肯阿容狥縱。故兵民感戴,權勢屏息。但李景、張日曜諸輩雖各斂跡,然終媚奉於經,而思甘心焉。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7

第二十五卷     錫范為婿試克臧 啟聖保題請施琅

  康熙二十年辛曹(附稱永曆三十五年)正月元旦,克臧率文武朝賀於臺灣之安平鎮。然後拜賀董國太,方過承天府洲仔尾朝經。經大宴飲,而歸。經欲以是月望日大放元宵,張日曜即傳街市居民構結燈棚,懸掛古董、竹馬故事,煙火笙歌,以供遊玩。克臧聞之,上啟雲。「偏僻海外,地窄民窮。屢年征戰,幾不聊生!茲屢報清朝整備戰艦,意欲東征,人心洶湧。何必以數夕之歡,而費民間一月之食?伏乞崇儉,以培元氣,以永國祚!………」云云。啟上,經嘉其能固邦本,約之,即為禁止。就於洲仔尾園亭,大張燈彩;與錫范、繩武、國軒、進功等,竟夕歡樂。
  經因縱慾過度,痔瘡暴脹,大腸緊閉,醫治無效。克臧日夜侍側,衣不解帶,督視湯藥。經忖不能起,傳國軒至牀前,指克臧而言曰:「與君患難相從,意望中興;豈期今日中途而別!此子材幹,頗有所望,君善輔之!吾死,九泉亦瞑目也。」軒叩首曰:「藩主偶爾微疾,不過理其元氣,順則腫自消而愈。何用掛懷?至於翼贊公子,軒自當竭力以佐,豈有二心!」適錫范入,經文謂錫范曰:「吾不免矣!諸凡全賴君與武平協力,輔此孺子!」范曰:「此不過大腸火盛,散之,則腫消。藩主何多慮焉?」徐而脹痛難堪,叫喊遂卒,年三十九。克臧躄踴號哭,令人飛報董國太。國太遂率諸子聰、明、智、柔與次孫克臧塽等咸至。錫范當於國太前謂曰:「儲君宜守禮盡孝,視殮節哀!」克臧唯唯。范著禮官鄭斌等辦理喪事。隨密向國軒謀曰:「監國乃螟蛉子,安得承繼?」軒曰:「此鄭氏之家事,豈外人所預?」范曰:「自有成算,公勿左袒!」軒許之。文武各祭奠畢,用王禮殯臉。
  六官會議,擇日嗣位。錫范密向聰、明、智、柔諸公子言曰:「自古承繼大統,嫡庶尚且有分;何況螟蛉?」鄭聰等曰:「公此言,真國之輔佐!克臧李氏之子,血抱撫養,人所周知;獨藩主為嬖者瞞抹。且此子狂悖剛強,苟與嗣位,將來有不利於邦家。」范曰:「吾正為此,不知國太如何?」聰曰:「國太,吾之事也。地方兵民,公當主持!」錫范點首而別。聰、明、智、柔共議,齊向國太啟曰:「外面鎮弁將士以及百姓,紛紛鼎沸!」國太駭然曰:「何由致此?」聰曰:「以監國非鄭氏血脈,故人心不服耳。」國太曰:「監國秉政兩載,兵民素所悅服;焉有是事?」i聰曰:「監國雖然秉政,是藩主尚在,借其名耳。今藩主仙逝,欲承繼嗣位,人必較正,因此不服。此乃大事,國太不信,當召侍衛中提督間之!」國太隨遣人傳錫范、國軒議事。軒以病辭,不赴;差中舉金榮到安平鎮諮國太曰:「凡緊要事,要請聰二爺與侍衛酌議。」錫范正調換鎮將,更易弁兵,虛為聲勢。忽聞國太傅,遂趨謁。國太詢外面事宜。錫范曰:「兵氏嗷嗷者,無他,以監國非藩主真血脈也。」語與聰等同。國太疑信參半,聰與明等又逼之曰:「國太當速主意;倘一旦有變,悔之晚矣!」國太時亦老邁,主意不定,虞其有變,即允易位。范會國太意,辭出。見文武紛紛議論,以「國不可一日無福,況國君晏駕,必有嗣位,然後發喪。豈有殯殮許久,尚虛其位?明係奸臣秘權,當相率啟講國太方可。」范聞言,對眾曰:「業奉國太命,令禮官擇日,奉監國嗣位。爾諸公不必多言!」眾乃散。
  范初疑國軒有詐,迨接金榮啟國太之語,意遂無忌。復囑榮曰:「歸覆爾主,當秘之,勿露於陳氏人前(陳氏指華與繩武;,華之女婿),並禁止各鎮營諸路兵士離汛。」金榮回,以范言覆國軒,軒即按定諸鎮營兵將。但國太受聰、明、智、柔、錫范之惑,信以為然,令儀賓柯鼎傳克臧入內庭議事。錫范密令隨協蔡添同聰、明、智、柔等伏於堂之西廂。克臧至大門,守者不許其隨從總提轄監督毛興、總兵沈誠等入。至二門,方履中堂,而二門已閉矣。聰、明、智、柔與蔡添突出;各交口數其非鄭氏血脈。見情勢兇猛,遂曰:「此非吾所得知。既不是鄭氏真血脈,願見國太,納還監國印璽。」聰、明、智、柔咸笑曰:「今日正奉國太之命,亦不由爾不納還!」以日視蔡添,添持刀挺身出,欲行兇。大罵曰:「蔡添匹夫!爾膽敢弒主?」而刀已刺入腹中矣。聰、明、智、柔四人各揮木棍助打,立斃於蔡添、聰、明、智、柔之手(此康熙二十年事。之才幹果斷:可謂中興之賢明矣。國軒既受託孤之重,知錫范之謀意,當為排解遏阻;何乃託病不赴,此亦未為豪傑,不過一武夫耳!)克臧既死,聰即令烏鬼將屍拖於旁院。而毛興、沈誠二將在外守候,聞內有變,即欲率諸驍將奪門救主;云:「已死矣!」各差恨而散,飛報監國夫人。陳氏突聞,躄踴長號,死而復甦者再。繩武亦馳至,見夫人睧眩倒地,慰勸之曰:「事已至此,且緩悲哭!」夫人曰:「速護吾進府見國太!」武曰:「此是正理。並看監國屍在何處?」夫人曰:「然。」繩武令人護送夫人到府,直入於內。董國太以諸子說克臧是螟蛉,不過欲易其位而已;豈意聰等賺入中堂,當下刺死。正在咨嗟追悔,忽見陳夫人悲號於前,跪請曰:「監國何罪至此?」國太曰:「事已至此,說亦無用!我兒毋自苦焉!亦因兵民不服,以監國乃李氏子,非鄭家真血脈耳!」夫人曰:「既非鄭氏血脈、孫婦亦安得知?既知非真血脈,國太應早遣歸宗!何國太作婆孫一十八載?既不是血脈,不得承繼,亦尚可為平民;何至賺入刺死?」國太語塞。第以永華素為國望,藉以慰勸。詢其所欲,夫人叩首長號曰:「願請監國收殮,相從於地下,為鄭氏鬼!願畢矣!」國太允其請。夫人遂出見監國屍,相抱號哭。國太令兒屍同夫人歸府,收殮,殯之中堂。遂自絕粒,日夜號哭。時夫人有孕,國太遣老嫗勸慰至再:「俟生男女,我自善待之。毋徙過戚也!」夫人曰:「成立之父,尚不能保其七尺軀!何況此呱呱那?」號泣悲咽,又對國太曰:「我今已矣:供飯三日,聊盡人事。我夫妻子母,自應相從於地下。」繩武、夢球諸兄弟咸壯之,轉請國太。國太嘉之,隨遂其志,令人結臺。夫人登,受文武祭奠畢,與諸兄弟拜別,從容投繯,顏色如生。觀者嗟異、悉為下淚:時有『文正公兮文正女』之歌褒之。余書至此,亦為之破涕!弔之以四絕曰:
  欲問天高天不知,千聲血淚暗中啼!人間無意心灰甚,明月當空照冷閨!
  一盞明燈一篆煙,傍徨燈影復相連。三朝茶飯盡人事,七尺樑間訂夙緣!
  雖然日月有時缺,難算今朝意外愆!自計此身無頓處,甘從地下結良緣!
  縱有百年亦是死,何如七尺完吾生。此生了卻人間願,南郭樓臺北郭塋!
  馮錫范教鄭聰懇國太,明「克臧螟蛉難嗣大位」狀於通衢;兵民嘆息!劉國軒率文武連名請國太命「早定嗣位,以安民心」,國太以經次子克臧塽承繼(時年甫十二),頒諭臺灣地方。又命經弟聰為輔政公(聰,儒而貪,名為『輔政』,大小事皆決於錫范、國軒二人。)塽以擁立功,表封國軒為武平侯,仍贊中提督事,得專征伐;馮錫范為忠誠伯,仍管侍衛,兼參贊軍機。其餘文武,各加一級,照銜辦事。令國太姪戎旗四鎮董騰統船一十五隻,前往澎湖設險鎮守,不時巡哨,防備姚咨聖乘釁東征。
  細作採「鄭經已死,諸子謀殺克臧,錫范立其婿克臧塽嗣位」情由飛報;喇哈達、啟聖、正色暨楊捷。哈達月占天將亡賊,故使內亂。可出示,前去曉諭,以散人心。」示曰:「寧海將軍喇,為閩疆之殺運將除、海逆之氣數當盡,仰遵天討,特布忠言,以感民心,以彰勸化事。照得培國家之元氣,首在安民;起井裡之瘡痍,先於除暴。海逆鄭氏,世為國賊。竊永曆之虛號,實非有心為民;竄遠嶼之窮陬,不過僅名為寇。寡人之妻,孤人之子。壞人屋廬,荒人田土!迨至興師問罪,振旅征伐,則正供雜派,既困民於追呼;而運械餽糧,又疲民於奔命。顛沛流離,幾數十年矣!此不特南征將士鞍馬風霜,不無切齒;嗟彼窮黎實受荼毒,更當仇不共戴者也。前者搗其巢穴,餘氛稍戰。乃根株未盡,萌孽復生,遂乘甲寅之變,侵凌州郡,肆為剽掠。天戈所指,兩島蕩平而遠遁臺灣,魂遊釡底,終不免有死灰復燃之虞。是賊一曰未滅,民一日未安;本將軍之思憂,亦一日未已也。方今鄭經已伏冥誅,而嫡庶爭立,奸黨竊權。此內亂方深,揆之天時、人事兩端,不可不為敗亡之兆,固不待智者而後知之。是以本將軍相機度勢,會同督、撫、提赴泉商榷,共奉論旨,同心合意,底定海疆。正在調遣進發間,先委能員前往臺灣宣佈威命,無非仰體朝廷好生之德。凡一切往來招撫常談,皆本將軍所不樂道;惟有欲鋤盤根株,為萬年長久之計耳。但念爾等皆吾赤子,豈有生而為逆者?況其中不無懷才負異輩,倘得展其所長,足為天朝佳器;而所以失身入海者,實非得已。或為饑寒所驅,或為賦役所迫;或因誤投於法網,苟且逃生;或受欺凌於勢豪,希圖報復。身雖已辱,志實可矜。故不吝再四招徠,許其自新。所可駭者,賊非生於室桑。不無眷屬在於內地,乃不知極力勸諭,令彼向化頑心,,竟聽其助賊為虐,流殃桑梓!所稱文物禮教之邦,當如是耶?本將軍前駐泉威,將及兩載,其間潛偵密探,無不周知。不欲株連無辜,故隱忍姑待,徐施勸諭。今當大修戰艦。糾合銳師,不日東征,勢如破竹,正爾民出力報效之時。誠恐未喻德意,不得不反覆開陳,合行曉諭!為此,示仰濱海百姓並島上將弁兵民人等知悉:凡有親屬陷身海島者,不妨密報本將軍,給照前去,勸其及早效命。尚有反邪歸正之路,何苦背鄉井、棄墳墓,置身於風濤不測之中?誠非計之得者。如果翻然悔悟,慕義前來,除將本員立照原銜敘用外,其勸化之人,功亦難泯,定行一體優渥,斷不爾負。若有見機之哲,舉土地而來歸、斬巨魁而獻馘,操舟納款、率眾輸誠,本將軍更當分別具疏題請,從優錄用。爾獨不聞當年歸命人員,悉膺顯秩,甚至有爵至公侯伯者。我朝之待投誠,不可謂不厚矣!往事可徵,正宜各圖功名,乘時建業。倘猶眷戀蛟官、徘徊水國,舟師南指,玉石俱焚,悔何及焉!嗟嗟;賊氣將盡,民困已極!乘此長風破浪之時,直抵島嶼,盡掃餘灰,除東南數十截之殺運,救海濱百萬戶之生靈;將見波濤不興、烽煙無驚,與爾民共遊於光天化日之下。豈非一勞永逸,得長享太平之福哉?本將軍滅寇安民,苦心至深且切:故不覺其言之長也!各宜猛省,毋違!特示。」遂刻刷,張掛沿海地方。另裝二箱並禮物移文,差船送到澎湖;一箱交守澎將弁轉送到臺,付劉將軍收拆。差者果送至董騰行營投交,騰禮待其使,將文示遂過臺與劉國軒。軒惡騰多事,何不抑之去,尚代之轉遞?騰得回報,即送其差回廈。
  五月,鄭明、鄭智二人欲捐資募兵,請於錫范,范不允。復謀之國軒,軒曰:「公子有志,為國捐資募兵,此誡盛舉!有何不有?軒當代為轉請。」明、智謝之。軒啟克臧塽曰:「屢聞姚啟聖欲興兵東征,正臣下效命之日;何況至親骨肉。明、智招募,宜允其請。」塽從之,遂以明為左武驤將車、智為右武驤將軍。但一旅未成,騷擾難堪,軒與范又啟塽止之。
  六月,國太以監國死非其罪,且非己意,輒積鬱於懷,遂染疾。於二十九日卒,克臧塽率文武掛孝,兵民莫不嘆惜(國太董氏,原與成功不合。因辛卯歲馬得功陡然率騎兵從高崎渡廈,守將芝莞聞報,收拾輜重;棄島下船,且不顧董氏;董氏聞報,獨懷鄭門神主出奔,金珠寶玩一無所取。以此,成功嘉其大有見識,遂敬重之,並預兵旅事。迨至孀居,每深戒子孫:當撫恤百姓,厚待將士。至於丁巳,敗七府,棄諸島,嘆曰;「若輩不才。徒苦生靈耳!」凡臺灣有被據與孤貧丁役,咸受其惠。)
  有惡董騰者,以前喇哈達差員送告示至臺灣時、曾餽騰禮物,不劫之去,反留在澎,而為轉送;又著親隨一營王一豹款待,將有一月。其中雖無交通情弊,然搖動人心,其實可惡。令右武街林陞往澎湖代董騰鎮守。著騰回臺。一豹懼有禍,發火藥,自焚其船而死。
  啟聖屢攘臺灣偵報,知鄭經已死,群子爭立,奸黨弄權,經母亦卒,是天之將亡鄭氏。但平海之將,未得其人;私計當比任者,非施琅不可。遂與吳興祚合疏,保題施琅。聖祖允之,即召施琅陸見,密授平海機宜,出為福建全省水師提督;調昭武將軍楊捷仍為松江提督,改萬正色為福建陸路提督。琅遂陸辭出京。
  七月,賓客司傅為霖原與施明良共謀,欲生擒鄭經而獻諸島。因見國軒提防周密,慮事難成,遂先出首以掩己罪。迨經奔臺,獨籍永華一人;後華解灌,經死,克臧遭害,陳氏之望稍衰。而輔政公鄭聰屢向人言:「傳為霖是從鳴駿開爺投誠的人,曾授松江府通判。今雖來歸,不念其惡而用之;若論藩恩,不可謂不厚矣。前首施明良,是慮事之難成,非是本心。吾細觀此人,面帶冷笑,心藏不測,速宜遠之!」為霖聞知,心不自安,偶與令史陳典揮談衷曲。典揮曰:「公原任清朝,且姚總督又甚重公,前謀不成,乃天耶?何不再密通繾綣,令整舟師攻澎,以便接應?」為霖曰:「吾亦有心久矣。因前有破綻,不便差人以生疑端。公如有心,共指天心,吾即出稟到省,何如?」典煇首肯,遂插劍盟誓。霖修稟交煇。
  煇有族姪榮,善貿易,往來接濟,甚熟沿邊,港口周知。煇將霖稟交榮,榮借生理為名,密泊其船於遼羅外洋。覓漁船入漳州,見啟聖。聖大悅,立傳陳榮入見。榮叩首具陳「為霖與叔典煇仰慕德化,欲傾心投誠。」啟聖曰:「爾叔與為霖悉係文官,欲謀舉國來碑、豈不是難?爾既有船在外,本部院令人裝貨一儎並銀萬兩、劉付數百張,爾可載到臺灣,密囑為霖;當結有兵符總鎮。同謀共舉。方能濟事。大者公侯,次者提鎮,文職布、按隨補。爾應打扮生意。往來傳遞,運載接應。功成之日,本部院決不爾負。」榮叩首而出。次日,即領回諭並劄付、貨物、銀兩到遼羅。仍歸臺灣,與叔典煇備述,並交所帶劄付、銀兩。為霖大喜。隨密結副將蔡愷,受銀劄等事。愷又招總鎮高壽:亦受銀劄,僉名畫押。壽對為霖曰:「謀人之國,大非細事。必得同心者西、五人方可成事。今再當遣榮過廈門,通知姚總督,令其大整舟師前來。臺灣聞知,必令國軒提兵出守澎湖,然後我們方可舉事接應。此實萬全之策。」霖曰:「此計甚妙!奈無同心可謀,將奈何?」壽曰:「建威後鎮朱友,與吾交頗厚。俟吾往說之,再作商量。」霖曰:「若得『火燒豬』共事,何懼不成?但當善覷方便,不可造次。倘有漏洩,身家難保一!壽曰:「公且安心!自有斟酌。」是晚,壽到朱友家。與友談吐間,忽長嘆曰: 「昔日先王以禮待士,今月以親用士!」友曰:「親者如果才能,甘心拜服;悉係庸碌之流,徒作威福。以禍生靈,心實不甘!」壽曰:「公之念及生靈,真有良將風度!但不知生靈何日得脫苦海耳!」友曰:「吾和盤打算,無一能拯救生靈於苦海者。」壽曰:「此惟劉武平一人已耳。」友曰:「武平若方正。亦不至於此。吾思誤鄭氏者,武平也」(友此言實譏日前國軒假病,以致克臧被害!)壽曰:「依公所言。生靈終於沈淪,公亦當策吉拯救之!豈可袖手旁觀?」友聞壽『策畫拯救』之語,其中有因,遂順應之曰:「極欲拯救,惜乎無遇與時耳目!」壽曰:「公特無真心救民耳!若有真心,何患無遇與時?」友起身曰:『謹奉教』。壽曰:「奇遇與時,豈易輕道?」友曰:「爾我摯交,何得作此矯苦?」壽曰:「當誓而後言!」友與壽指天誓畢,壽方將交通姚啟聖始末情由,一一詳陳。友人悅,約明早到為霖家計議。壽別去。次日,壽將昨夜結朱友之事,與為霖、典煇細述,俱各大喜。忽守者報友至,霖等迎入。延之密室,各吐衷曲。隨出單,令友僉名畫押。大設筵宴,盡歡而散。為霖見事有八九,即與典煇商議:「乘十月小陽春有南風,可通知姚總督率師前來。」典煇然之。又令榮過廈門通知。友自從是日畫押回家,細思:「事成,吾與高壽乃清朝平海之第一功臣也!」日間不敢時常往來,恐人生疑。每定更後:友欲到高壽家,至中途,似有人推跌在地,茫然不得前;回去則安:如此者三四用夜。友自思,此必天未滅鄭氏之故,遂出首「為霖、高壽,蔡愷、陳榮等私受姚總督銀劄,買散人心。不日舟師到澎,為霖等即為內應。」克臧塽大怒,即遣馮錫范帶兵士,擒為霖等勘問。鄭聰曰:「為霖相貌,不出吾之所料也。」
  時,懷安侯沈端自到臺灣,閉門靜坐,因人口浩繁,所有糧米,養瞻不足;其太夫人金氏屢出黃金兌換,或出元寶燒鏨。左右每每密告錫范。托以瑞家充裕,欲禍之無由,承勘間為霖案,令霖稱謀成欲扶瑞歸清,瑞有預謀焉。馮錫范錄為霖供,啟塽曰:「懷安侯陰與為霖有謀,請下六官鞫問,果否有無通謀之事?」塽信之,即令陳慶傳沈端暨其胞弟珽交錫范會勘。瑞至,見霖供,曰:「瑞從到臺灣,南北音語不通,惟有兢業自守;並未曾私交一人,預謀一事。至於結親,特出於先藩主婚,非瑞之所敢過求也(瑞妻鄭斌女,是經主婚,故云。)今日為霖攀扯,真覺平空陷害。但瑞之生死總出藩恩,夫復何言?」錫范令陳慶帶瑞、珽出,暫看守。復與六官議。六官以:「瑞果於外事無預;且為霖之供,不過云『事或之日,欲扶瑞為首』,豈可以『莫須有』之事,而置瑞於死地乎?」范曰:「凡事不可參破,參破將來必為祟;此人將來久必為禍,宜除之以絕後患」眾默然,議遂定。
  鄭斌啟塽曰:「瑞妻乃斌之女,乞藩主恩赦斌女同家!」塽許之。斌馳回,令婢嫗到瑞附中,請夫人回家。夫人不知其故,即上轎。至賦家,甫入門,見父母咸立堂上?即問曰:「今日何事,接兒回家?」斌將瑞始末細述,因念骨肉,啟藩主有汝,故差人接汝回家。夫人曰:「爹言差矣!兒雖父母所生;但今日之身,乃沈門之身,非父母所得愛惜者也。況當此存亡之際,夫、叔被戮,姑妯在堂,兒若偷生,豈不被人恥笑?生為沈家婦,死為沈家鬼,理所宜然。爹莫愛兒以貽笑。」即轉身欲出。父母兄弟以及婢嫗挽留,不啻三四。夫人決意不從,毅然隨轎而回。余書至此,拍案贊曰:
  南北姻緣豈偶成?死生今日別離情!不從父母歸寧詠,願賦終天一路行!
  守一會聞保母言,不因生死離侯門。黃泉旅次暫相待,公案共完禮至尊!
  錫范啟克臧塽,出為霖、高壽寸磔,斬蔡愷、陳典煇等示眾。盡收其家屬發配,獨為霖妻蔡氏與子婦黃氏(係泉州東石黃堂壯之姪女),不辱自縊。又差陳慶持白練二,勒瑞、珽兄弟死。瑞聞命,解汗巾一條帶荷包,矚慶曰:「此物乃吾夫人所繡。帶此汙巾,煩爾持回與吾夫人作別記,生死異路,永從此辭!並再為我代稟岳父,不必繁禮,只用布袍,桐官足矣!」珽曰:「亦煩老兄,代吾致意鄭姻家並吾丈人,一如吾兄之言,殯殮只此足矣。」(珽乃陳大烈婿,未娶)語畢,二人各上凳欲投繯。而珽在左、瑞在右,珽慌下凳。瑞問珽:「何為?」珽曰:「人以五倫為重。今雖就義,亦不可以弟而先兄。況吾兄身居侯爵,又兼兄長,豈反居右而滅倫」;瑞曰;「當此之際,焉用儀文?既如此說,背禮了!」珽方上凳。兄弟二人相向而縊。軍民聞之,無不流涕(東旭曰:不因以死故,混越禮儀文;遜讓言南北,從容惟有君。)
  夫人抵家,見瑞之祖母金代、姑太夫人滿氏業已就縊死,跪哭曰:「老太太與太太先行,媳婦隨後即來!」忽陳慶奉令抄瑞家,並持瑞汗巾、荷包至,述瑞、珽遺囑;並傳藩令:「欲將所有家屬,盡收發配。」夫人接荷包,稱謝。時瑞之妹大姊、三姑娘、于氏、李氏、崔氏咸曰:「毋被辱,願相從於地下!」各奔入,自縊而死。夫人令慶搬盡其家之所有而去。乞收瑞、珽屍駭,克臧塽允其請。夫人與父斌市棺,收殮老太太與姑太太並瑞、珽及姑姐等柩於中堂,另收諸氏柩於別室,虛一柩於旁以自待。斌夫妻同其婦女眷屬咸勸曰:「夫人孝義備至,可謂無愧!毋自戚以損其身!」夫人怒目曰:「毋亂人意!兒己許之久矣,豈可辜負地下?況兒己無意於人世,乞割愛,勿以兒為念!」遂絕粒,奉列位飯三日,從容謝別父母與兄、妹、弟、姪諸親眷屬而自縊。官民無不感嘆。斌夫妻痛哭收殮,與瑞等棺安頓一所(後至癸亥年平臺灣,姚啟聖以其事題請:誥封鄭氏一品夫人。都統張夢吉差防禦張國柱搬諸柩入京,擇地安葬。東旭曰:願棄人間煙火食,相從地下魄魂依。雙雙攜手歸天府,細雨霏霏冷釣磯。又曰:莫言荒服地!十室有忠良。慷慨直辭父,從容節別娘。忍生三日飯;就死一鑪香!泡幻真同夢,聲名日月光。)
  十月初六日,施琅抵閩視事。即咨會姚啟聖修造戰艦。但未知澎湖情形如何;忽傳聞有同安高浦入陳昂,其母在廈,邇日從臺來。十三日,琅急召入密室,詢問澎、臺情節。昂詳陳「鄭經已死,長次爭立;權臣執政,悍將恃威。自聞大老爺奉旨出京,兵士莫不膽戰心寒。」琅曰:「彼朋得知之速也?」昂曰:「八月十五日御筵寵召之日,都門偵者星馳膠州,決哨飛報。業於九月初一日劉國軒已知矣。」琅日,「狡賊仗倆,可謂精細。如今作何防範?」昂曰:「將所有熕船、戰艦一概修整。鎮將有眷口者,著移於安平居住,令其統兵來澎禦敵。其無眷口者,撥守不緊要地力。且年情欠收,米貴如珠。災異頻見,訛言肆起。大兵一臨,澎湖可取。若得澎湖,則臺灣自危矣。」又畫澎地形勢呈上。琅曰:「彼將可灣泊之處設立炮臺,我師豈不艱於停泊收䑸?」昂曰:「劉國軒必緊守娘媽宮、東西峙、內外塹諸嶼;至於八罩、花嶼、貓嶼等雖有哨船,亦是無幾之兵。大兵一至,彼必目走:則任我們寄椗收䑸。」琅曰:「宜用何風信?」昂曰:「澎坐東北,當用西南風可去。」琅見昂主旨語誠恪頗有經濟,遂用為督理坐駕外委把總(昂字星華,平澎、臺功,歷任粵東碣石鎮總兵,後轉粵副都統。)昂又學伙長曾福識認澎湖各港礁線翁尾。
  十五日,報「傅為霖等機謀不密,全家籍沒;累及續順公沈端等。」啟聖嘆曰:「豈天之未欲濱民安於袵席,而使是諜之不成也?」
  但澎湖自鄭經庚申年回臺,未曾設禦。迨經死,塽繼立,雖叢騰、林陞,不過輪流防守而已。因籍沒為霖之家,搜出與啟聖來往密書,有陳其「澎湖無備,呵速督兵前來,一鼓可得。若得澎湖,臺灣即虛,便當起兵相應」之句。又探報施琅出為水師提督,專徵澎湖。錫范恐鎮守不及,則臺灣危矣;啟克臧塽,令國軒出汛澎湖,相地設險。一時軍需戰艦未備,以水師鎮林亮督修,改洋艘為戰船。徐而擢林亮為右虎衛,更名曰「豪。」工官楊賢條陳「生財裕餉:凡所有村落民舍,計周圍丈量,以滴水外,每間每丈寬潤徵銀五分。」克臧塽允啟,令李景、張日曜清查徵比。百姓患之,毀其居室甚眾。劉國軒到澎湖,駐劄媽祖官。坐快哨巡視三十六嶼,租地設險:於風櫃尾築炮臺一座,四角山築炮臺一座,雞籠嶼築炮臺一座,東峙、西峙、內外塹炮臺各二座,牛心灣炮臺一座,虎井、桶盤嶼各設炮臺一座。媽祖宮置城一座,外加女牆、壕溝,安設大炮。星羅碁布,提防周密。其八罩、水按澳等有礁石沙線,四面受風無水者,俱不守禦。又啟薦援剿左鎮陳諒為右先鋒鎮,提調各嶼與陸路諸師。以右武衛林陞為水師總提調,左虎衛江勝副之。宣毅右鎮邱煇、援剿後鎮陳啟明二人為先鋒。克臧塽、錫范悉如國軒請,遂拜軒為正總督,督水陸諸軍,自副將以下許其先斬後奏;又以徵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二人為副,共守澎湖應敵。
  軒又以海壇總兵林賢前欲率舟師從雞籠山登岸,進攻臺灣;今施琅既出為水師提督,水務諳熟,詭計甚多;此處應急為設備,切勿疏防以貽後悔,啟請克臧塽與錫范商議。范舉左武衛何祐為北路總督,以智武鎮李茂為副,徵守雞籠山。總鎮如蔡文、鄭仁、黃良驥、沈誠諸宿將,不服茂所統;范聞之,憤甚。旋又啟塽,擢茂為右先鋒鎮以壓之。眾屈於威,不得已從之行。祐至雞籠山,與諸將踏勘地勢;不外舊址,會議仍興工築城。蔡文嘆曰:「以現成金湯永固之城,無故毀為平地,如兒戲然!今又重勞兵民再築。謀國者,固如是乎??」祐立驅土番同諸兵士負土搬石,照舊址築城。仍於可泊船隻登岸處,築炮臺防禦。祐於旁山上結一大營,周圍開壕、築短牆以作犄角勢。但士卒疲勞,不服水土;兼手足沾橫水,箇箇發癢,抓破即腫,糜爛難堪,兵士怨望。
  錫范以諸鎮或分澎湖,或出鎮雞籠山,臺灣空虛,恐一時有變;隨啟克臧塽:抽鄉兵,令諸監督操演,分轄防守要口,悉裹糧露宿,百姓嗟怨。後聞施琅進剿展於來春三四月,信稍緩;陳繩武啟「毋失農時,請暫撒鄉兵以甦民困。」塽允之。各回家安業。
  十二月「劉國軒偵知喇哈達、吳芳春、姚啟聖、吳興祚會師於定海。琅以北風大硬,難以連線,各回福省。軒遂將水陸事務託交陳諒、林陞二人料理,自歸臺灣報鄭克臧塽。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7

第二十六卷     施提督連疏議勛 姚即院遣使再撫



  康熙二十一年壬戌(附稱永曆三十六年)正月,劉國軒以澎湖重地,恐乘新春,宵小不測有變,遂辭克塽。初三叮,領載糧餉並大隊,揚帆出守澎湖。
  二月,施琅以渡海東征,出於乘機,便可進取。苟事事欲馳會督、撫,恐失其時。忽報翰林學士李光地請假送母回閩,琅馳至興化黃石,恭請聖安。光地與琅密議機宜,逾時而別。琅遂密請專徵,疏曰:「為密陳航剿海務機宜,以收萬全事。竊照臣鴛駘庸才,謬荷我皇上特恩起用,以臣深知水性、賊情,專畀進剿海逆之責。臣思滇、黔弄兵,悉皆底定;惟有臺灣四十餘年殘孽逍誅未殲,致聖壞。臣敢不殫心籌畫,滅此朝食?受事以來,練兵整船,靡敢刻懈,業已就緒。然用兵之法,不得不熟審詳慎。即古者行兵,多用奇計,聲東擊西。兵不厭詐,非可直道而行。去冬具疏展限,請以今年三、四月乘北風進兵。蓋為鄭逆奸細頗多,使賊知我舟師必用北風而進;然後出其不意而攻之。臣在在密用間諜,亂其黨羽,自相猜忌。白去年逆艘糾集澎湖,欲抗我師,據險以逸待勞。設我舟師到彼,必由澎湖西嶼頭,然後轉帆向東北而進。正值春夏之交,東北風為多;我船盡是頂風頂流,斷難逆進。賊已先站立於外塹、內塹接應娘媽官,俱是居我上風,上流禦敵,共勢其難衝鑿,故不可不慮及此也。所以前議北風之候,猶恐未能萬全。且水遭行兵,專賴風信潮水;非比陸路任意驅馳,可以定計進止。臣日夜焦心熟籌,莫如就夏至南風成信,連旬盛發,從銅山開駕,順風坐浪,船得連䑸齊行,兵無暈眩之患,深有得於天時、地利、人和之全備。使賊縱有狡謀,斯時反居下風下流,進不得戰、退不得守。澎湖既得,便知賊勢虛實,直取臺灣,便可克奏膚功。倘逆孽退守臺灣,死據要口;我師暫屯澎湖,扼其吭、拊其背,逼近巢穴,使其不戰自潰,內謀有應。不然,俟至十月,乘小場春時侯,大舉進剿,立見蕩平。此乃料敵制勝,所當詳細一一披陳者也。然臣竊有請者:督臣姚啟聖調兵製器,獎勵士卒,精敏整暇,咄嗟立辦;捐造船雙,無所不備。矢志滅賊,國爾忘身!堅圖報稱,非臣所能力企。惟是坐長北方,雖有經緯全才;汪洋巨浪之中,總非所長。矧撫臣吳興祚陞任,新撫臣初到視事,恐未悉閩疆情形?臣之鰓鰓謂督臣宜駐廈門,店中節制,別有調遣。臣得專統前進,行間將士如有督臣後攢,糧運策應;則糧無匱乏之患,兵有爭先之勇、壯志勝於數萬甲兵。今若與臣偕行,徵糧何以催趲?封疆何有仰賴?安內攘外,非督臣斷難彈壓!臣故密疏入告。使督臣聞知,必以臣阻其滿腔忠盡。仰冀皇上密行溫諭督臣,免其躬親偕行。今臣同督臣操練水陸精銳官兵充足三萬,分配戰艦,儘可破賊。但臣僅掌有水師提督印信,未奉有征剿臺灣之敕諭,伏望迅賜頒發,以副轉睫師期,俾得申嚴號令,用以節制調度。所有督臣題定功罪賞格,賜臣循例而行;則大小將士咸皆凜遵。至於師中參酌,見有同安總兵官吳英,智勇兼優,竭力自許,可以為臣之副,尤望恩嘉獎。又有興化總兵官臣林承、金門總兵官臣陳龍、平陽總兵官運朱大貴、海壇總兵官臣林賢、留閩候補總兵官臣陳昌、江東副將臣詹六奇、隨徵左都督臣李日埕等,俱堪衝風破浪,勇敢克敵;共勷搗巢,藉我皇上天威丕著,醜類遊魂,何難殄殲?航海滅賊,關係臣之一身承當責任,何等綦重!以故凡賊之形勢、風之順逆、事之區畫,亟當十分詳審,以圖萬全。況出汪洋大海之外,匪敢輕舉妄動,苟且從事,致負眷顧之隆。臣當會商將軍,合詞具題;而將軍海務情形,非所暗曉,又恐奸細窺探洩漏,是以自將戰略師期,密疏上聞,仰聽睿鑑。」三月初一日,到京投進,按中。
  十五日丑時,臺灣忽滿天昏暗,有白氣三條,從西北直貫東南。十八日丑刻,又如前昏暗,白氣從東南運,貫入西北。出汛雞籠山諸軍士,大發疾病。
  五月,施琅見船隻齊備,遂咨謊喇哈達、姚啟聖至銅山,欲乘南風當令,進取澎湖。啟聖曰:「南風輕歌,侯北風,方可出師!」琅曰:「南風雖軟,在銅山放洋,居於上風上流,我舟師可得成䑸,兵士又無暈眩之苦,勢如摧枯朽。」啟聖曰:「劉國軒久年積寇,跪計甚多。我師欲據上流上風,安知彼不以上風上流而來迎戰乎??」互相爭執。喇哈達勸曰:「平海事關重大。奉旨『督、提同心』,豈可各執己見?當請展限,以候進取!」琅不得已,聽啟聖主稿展限。琅曰:「加此相制,海寇何日得平?邊民何日得安?」無奈,仍操演待時。
  雞籠山因有重兵鎮守,故起沿途土番搬送糧食。土番素不能挑,悉是背負頭頂。軍需繁雜,不論老幼男婦,咸出供役,以致失時。況土番計口耕種,家無餘蓄,而枵腹趨公,情已不堪;又遭督運鞭撻,遂相率殺各社通事,搶奪糧餉。竹塹、新港等社皆應之。塽聞報,詢錫范。范舉其左協理陳鋒督率將士,與宣毅前鎮葉明、右武衛左協廖進等督兵征剿。但土番性情輕佻,男婦成群,所用鏢鎗竹弓而已;各社各黨,無專主約束之人,故不敢大敵,只於夜間如蛇行偷營衝突。一聞進剿,各挈家遁入深山。吏官洪磊啟陳,其略曰:「土番之變,情出無奈。苟專用威,則深山藏匿,難搗其巢穴。當柔以惠,則懷德遠來,善撫而駕馭之。況當邦家有事之秋,豈宜震動?伏冀遣員招撫!……」云云。克塽允從,遣各社通事往招,並令葉明等進兵谷口,撫剿並用。通事雖奉令入山說之,奈土番各樹黨羽,俱不信其說,每突出谷口剽掠。明於各隘口樹柵,日則帶銃手巡哨攻打,設備困之。土番伏則無糧可食,出則咸被截殺,計窮乞降。明轉啟克塽,塽允之。再令通事入山,領其眾仍回原社耕種,然後班師。
  七月十一日,施琅接邸報,讀將軍喇哈達疏,內有「提督稱南風不如北風」之句,駭然曰:此說何因?急富密告!」十三日遂上疏曰:「為欲靖海逆根株,全在嚴旨決計剿,以收實效事。竊惟我皇上御極以來,宇宙廓清,無思不服;惟鄭逆抗拒橫行,深費皇上宵盰南顧之憂。臣茲復荷聖恩起用,重臣以水師提督之任,責臣平臺逆之患。兼面奉天語,溫諭諄諄:『剿滅臺灣,以免生靈塗炭』;何等嚴切:故銜命以來,兼程疾趨,即於去歲十月初六日抵廈門視事,點驗船兵,全無頭緒,焉敢妄舉進剿?時欲具疏入告,恐傷寅恭和衷。故日以繼夜,發寢忘食。一面整船,一面練兵。兼工製造器械,躬親挑選整頓。至今年四月終,方稱船堅兵練,事事全備。移請寧海將軍臣喇哈達、侍郎臣吳芳春,到廈門看閱。此時將士摩拳擦掌,人心思奮;將軍二臣,交口稱贊不已。臣即於五月初三日會同督臣姚啟聖,統率舟師騎駕至銅山。以俟夏至南風當令,聯䑸進發。第督臣以五月初一日准即咨進與海賊關係重大之旨,隨轉意不前;而三軍側聽,一盡解體,臣自初七日起與督臣決計進取,力爭十餘天。至十六日,將軍二臣抵銅山,到臣營所,臣面懇將軍轉勸督臣,乘南風進剿,無不摧枯拉朽之勢。奈督臣終執旨意,以「督、提同心合意」為辭。臣不便違抗,姑聽督臣主疏展期;實非臣之本意。此二將軍臣親到銅山所目擊而共悉臣衷也。本月初七日,承准兵即劄付內開:『寧海將軍喇哈達等疏稱:總督、提督稱南風不如北風』;臣深為駭異!竊忠臣當日在銅山,與將軍二臣並無言及『南風不如北風』之語。日與督臣爭執『南風進剿』;不惟三軍皆悉其情,即通省士庶,亦皆俱曉。且督臣日遣各總兵。海道,勸臣權依督臣之議。今將軍二臣具疏,竟不分晰明白,一筆混入,陷臣推執不前。若非皇上寬置不究,則臣先後疏章自相矛盾,欺誑君父,罪當萬死矣!夫南風之信,風輕浪平;將土無暈眩之患;且居上風、上流,勢如破竹,豈不一鼓而收全勝?臣見督臣堅意,難以挽回,故聊遣趕繪快哨三十二隻,令隨徵總兵臣董義、投誠總兵臣曾成、提標暑左營遊擊事臣阮欽為並各鎮千把等官,領駕前往澎湖,瞭探賊息。據其回稱:『義等奉令領駕,遵於六月初四日午刻,從古雷洲開船。至初五日未時,到澎湖貓嶼。時,船未便徑進花嶼前澳泊。至初六日黎明,率各船由虎井過西嶼頭,瞭見劉國軒賊艘盡䑸俱泊娘螞宮。賊見我船。大船概起頭帆,小船盡起大帆。賊遂出趕繒三(一作二)十餘隻駕出西嶼頭,又有八罩賊船十餘隻由南面而來。我船恐眾寡不敵,本日未時,傳炮收回各船歸䑸。初七日,到大擔。初八日,到廈門港歸迅……』等情。據此,則此行遣發巡哨船隻,來去無阻,現有明據矣。若決乘南風進取,豈不可見成效乎?業將瞭探情由,遂已咨報將軍二臣並督臣知照在案。乃坐堂筆帖式譚木哈圖具題『大兵水面度日,逆賊探望空隙』之疏,殊非真知灼見為證,臣全不解其故。然臣生長海濱,總角從芮,風波險阻,素所履歷;且荷蘭命前任水師提督,閱歷至今,豈有海面形勢、風信水性猶不暢熟胸中,而第帖式乃更識於臣乎?蓋賊中情形,臣有屢得舊時即曲密寄通報。有稱:『臺灣人心惶惑無定,兼以劉國軒恃威妄殺,稍有嫌隙,全家屠戮,人人思危,芒刺在背。間有慕義內應,奈隔絕海洋,難以朝呼夕應,豈敢公然謀舉』?此便是可破、可剿之機。又此六月二十八日,巡守海口兵丁遞送澎湖長髮賊柳長勝、林斗二人,赴臣軍前投誠。詢據林斗等供稱:『原坐杉板頭船過來投誠。澎湖新舊熕船、鳥舶、趕繪船、雙帆船各舶,共有一百二十隻。劉國軒、林陞、江勝等,共計賊眾六千餘。內有家眷舊賊,約二千餘名;其餘俱係無眷口新附之眾。私相偶語提奮不嗜殺人,只等大軍到,便瓦解歸順。有偽蕭一鎮下將領謀議:候出娘媽宮操船,乘勢駕船過來投誠;被其知覺,登時殺其頭目九人。因探聞我兵船自銅撤師同汛,彼故調賊二千餘名同臺耕種,以作糧食。今止留賊四千名在澎湖,配船防守』等語。據此,則賊中虛實又得其詳矣。且臣更以賊中之情形言之:昔之偽鎮營蟻附脅從,皆受鄭成功、鄒經文子結恩舊人,籠絡相依;今劉國軒舛戾操權,動輒殺戮,以威制人,誰肯廿為魚肉?是我舟師末到澎湖,權猶在劉國軒一人之主持。我舟師若抵澎湖,勢難遇各汛偽卒之變亂;則踞守澎湖逆賊縱有萬餘,內多思叛。驅萬心之眾,以抗我精練勇往之師,何足比數?雖劉國軒輕命死敵於人猜忌之際,靡有不潰。則可破、可剿之機,又無過乎是。今我皂上若以俟有可破、可剿之時,溫旨下頒,則汪洋臣浪之中,誰肯效命七尺之驅,而殫力三窟之險?勢必藉旨意為居奇,遷延歲月,虛麼浩費。所謂『築室道旁,三年不成』,是賊終無可剿、可破之日矣。矧夫按兵不動,若以撫諭;劉國軒沐猴鴟張,操縱自若,志得意滿,斷無輸誠向化之念。雖其中偽鎮營賊眾有心歸正,奈邇來各港嚴密,一船不許出港,縱有謀叛隱情,亦難通報。故非聯絡進發。疾行撲擊,安有自甘獻俘?坐待賊亡,竟在何時?在督臣滅賊之念實切!惜乎?生長北方,水性海務非其所長;登舟之際,混心嘔吐,身體惟艱。所以前疏懇留督臣居中調度,蓋為此也。中有一、二視此畏途,未免低迴,以致督臣疑惑不決。臣雖庸愚,料敵頗效。前於康熙二(一作三)年間,海逆猖獗,皇上特差兵即中黨到閩,間臣機宜,當即決意攻廈門。時督臣李率泰亦以臣過於擔當,然兩島竟為臣克平。旋於康熙六年十一月,為『邊患宜靖,逆賊難容』等事具題,未奉諭旨,乃使逆孽於甲寅年有燎原之變。今鄭經雖死,留此餘黨,負踞絕島。臣丁年六十二,血氣末衰,尚堪報稱。今不使臣乘機撲滅,再加數年,將老無能為。後更恐無擔當之臣,敢肩渡海滅賊之任!是以臣鰓鰓必滅此朝食。惟是臺灣殘孽末殲,故設許多鎮營官兵,糜費錢糧,貽累生民。所設水師鎮營,原為航海搗巢之用。今就中挑選精兵二萬有奇、大小戰船三百號,儘堪破賊;可以無用陸師。倘相牽制,卒難成功。若陸師之中,間有勇敢效忠、熟練海務能將,容臣調選一二,以為臂指,共勷大舉之需。伏思臣累受國恩,奉召晉京,即寵擢內大臣之列,豢養十餘載。今復謬荷起用,寸功未效,又叨更晉官銜,特賜御膳金榻!亙古未有受君恩如是也!即赴湯蹈火,臣志所不辭。倘荷皇上信臣愚忠,獨任臣以討賊,令督、撫二臣催趲糧餉接應;俾臣整頓官兵,時常在海操演。勿限時日,風利可行,臣即督發進取;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何難一鼓而平?事若不效,治臣之罪。臣樸質武夫,一片圖報微忱,惟知欽遵天語煌煌,責臣必破臺灣,克奏膚功。臣以君命為重,故當克盡臣節,不禁煩瑣:激切瀝陳;斷無浮言飾辭,冒昧於君父之前。伏乞皇上睿鑑,俯將臣疏留中,大賜乾斷決策,嚴旨速命!事必見效,民生幸甚!封疆幸甚!緣係密陳『欲靖海逆根株事理』,字多逾格,貼黃難盡。伏乞寬恩,全覽施行!為此具本,謹密陳請旨。」
  十五夜四更,臺灣慧星再見於申卯方,至二十夜方滅。八月初六日申刻,復現於西方,光芒指北。至初五日酉刻,芒又轉指東方。初十夜二更,大小星數百墜下雞籠山。不日,守將總兵鄭仁、沈誠、副將廣明等病歿。其弁兵士,死者過半。
  九月初一日,施琅統五營官兵船隻,就廈門開駕,至泉州海口臭塗,寄泊操演。又咨檄海壇、金門、銅山、興化各總兵、協鎮、營將以及聯絡趕繪等船,至平海衛會齊進剿。
  十月二十日,施琅在平海衛接旨,有「進剿海逆,關繫緊要,著該督、提等同心協力,催趲糧餉,勿致遲誤!前姚啟聖具題『功罪定例』,交與施琅遵行中。二十八日,又接旨:「若有可行機會,提督施琅等應遵前旨,統伊所派船兵,毋失機會而行可也。」琅連接旨意,進剿權威婦己,遂咨請啟聖剿撫事直,以使主決。啟聖覆以「賊之果否誠心投誠,難以逆料;末便遽行。遣官往撫,俟有機會……」之文。琅笑曰:「遣撫既不敢逆料懸揣,豈可虛縻錢糧?則當決計進剿。」但平海一澳土地荒蕪,所有井泉俱被衝壞;惟剩一井,又淤淺鹽澀,兵士雲集,取水惟艱。琅思有日耿恭拜井,尚得甘泉。今我奉天子命平海,以救生靈,當效恭禱告。琅遂虔誠福祝畢,令軍士將井淘淨,而泉水突湧。嘗之,其味清廿。日夜挑汲不竭,三軍是賴。遂勒石,整其井曰『師泉』(贊曰:海島已無泉,三軍幾斷煙!貞誠虔拜禱,汲引任迴旋。)
  十一月,琅因北風太硬,未敢進剿。令各鎮協營暫歸汛,自統船回廈。
  十二月,啟聖以琅未敢渡海,查興劉國軒有舊好者革職副將黃朝用,即差往臺灣招撫,許其『不削髮,只稱臣納頁,照高麗、朝鮮事例』。至澎湖,見國軒。軒轉送過臺,其馮錫范、陳繩武總恃波濤,議未定。軒偵知琅撤兵各歸原汛,二十六日,亦回臺灣。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7

第二十七卷     克塽信讒斂百姓 藍理負傷攻澎湖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附稱永曆三十七年)正月,黃朝用見國軒、錫范等猶豫,無意投誠,連日辭回。劉國軒啟克塽:「和議大事,當遣能員入省報命!」洪磊舉天興知州林良瑞。材堪為使。塽加瑞總兵,改名林珩,同黃學、黃朝用往福州見啟聖;國軒囑珩密探船隻虛實。珩二十五日舟次遼羅,令快哨入廈報施琅,欲進見;琅卻之。二月初一日,黃朝用等舶,泊惠安縣獺窟澳,馳報啟聖,聖令黃朝用同林珩等馳驛。初八日,到福州見啟聖。聖與喇哈達、金鋐禮待珩。會疏題報外,另知會施琅:遵剿撫之旨,以撫為善策。琅覆以「奉旨專徵,撫不敢主。如果有真誠向化,當必遵制削髮。」啟聖等亦未能決,惟暫留林珩於貢院。十三日,劉國軒辭克塽,仍到澎湖調度防禦。但啟聖欲撫而琅欲剿,兩議未合。啟聖遂送黃粵、林珩二人回臺。
  四月十六日,澎湖狂風暴雨,濤湧翻天。次日,波息浪恬,一魚長二丈餘,四足,身上鱗甲金色,邊有火燄奪目,從海登陸。兵民見而異之。國軒率諸鎮暨澎湖安撫司陳謨等,各燒獻冥寶紙錢,金鼓送之下水。越三日,乘夜登山,死於百姓林英之廚下。天明,報國軒,軒令瘞之(成功踞金廈,震動濱海。有間黃蘗寺隱元禪師曰:「成功是何星宿投胎?」元曰:「東海長鯨也。」再問:「何時得滅?」元曰:「歸東即逝。」辛丑,成功攻臺,紅毛望見一人峨冠博帶,騎鯨魚從鹿耳門遊漾而入。後功諸船果從是港進。癸卯年四月間,功末病時,有副將楊明夢成功冠帶騎鯨魚,由鯤身之東出於外海。覺而大異,與人述之。不數日,而成功卒。正符隱元『歸東即逝』之言。按隱元住黃蘗寺,德行精修。曾遣其百座報師過日本國。至港口,舟覆而死。越歲,元往。將至港口,夢首座領眾來迎。次日,風浪大作,群魚千萬。船眾咸恐慄,共請於元。元曰:「毋慮!」令侍者出紙筆書『免朝』二字於水仙門外焚之。頃而風息魚散。元居日本,國中人奉如活佛。)
  五月,施琅以平海甘泉之湧,臺灣可收之兆,是天之將亡鄭氏,宜乘機進剿,不可違時。遂密題疏曰:「為海逆形勢將滅,不可少寬,自解賊危事。竊惟臣奉命專徵,調集舟師,俟機進發,總期必滅此賊而後已。茲正月十六日,准督臣姚啟聖送到會題疏稿『為選將挑舶,安頓上風等事』,內開;『選其善識水性,勇往敢戰,挑趕繪船六十隻,佔踞上風灣泊。出其不意,直鼓奮擊,俾其驚疑莫定;則洋販無資、糗糧不給,一、二年間剿撫皆宜……」等因到臣。臣聞之,不解其意。督臣凡所有會同章疏,未嘗移稿議定,先已列名入告,然後知會,故臣不得不瀝陳緣由。照臺灣逆孽情形,臣籌度之甚悉。自去年出海,至十一月杪,各官兵船隻方得齊集平海衛澳;取給糧餉,僅領至十二月止。惟官兵渡海應得俸餉,必須預備隨帶。臣在平海,舟師時駕,出洋操演。若風可進,即直取澎湖;若風未便,則仍獲收回。故於十二月二十三日出洋,忽轉東南風,乃止。二十七日開罵至青水墘,風輕又轉東南順風,再收平海。雖未及直抵,使官兵屢涉汪洋之中,衝風顛浪,愈練慣熟,賊聞知亦自驚惶不暇。蓋大䑸之船,必藉風勢順利,自可直搗賊境,始克成功。若風勢未順,零星不齊、何能協力撲剿?茲於正月初七日據臣署左營中軍守備黃復謙報稱:『初二夜有原偽將劉秉忠等,在澎湖挈眷八十二名口,駕雙帆船一隻,前來廈門投誠』……等情。據此,隨於正月十二日准同安鎮臣吳英咨送劉秉忠等到,臣詢問,據供:『去年五月間,劉國軒知我師往銅山,東南風進發,甚是驚慌莫措。後偵知撤回歸汛,劉國軒乃放心自回臺灣料理要口,將大小戰艘百號、賊眾七千餘名,交鎮將林陞、陳諒等,現在澎湖扼守。賊中人人思危,多有離叛之心』。口供在案。臣於本月隨將劉柬忠、洪貴二名,轉送督、撫二臣查訊去後;今督臣疏稱:『賊欲改炮船為洋販,聚眾耕種;請挑趕繪船六十隻南北灣泊,一、二年間自然困疲,剿撫皆宜』。臣不解督臣如此主持不定,似非善策。臣今日水師齊集,在海操演,以制賊眾,譬若人焉:有扼其吭,氣將垂絕;一為稍鬆,則其氣舒而復起。矧以六十船之南北灣泊,北風,平海可灣;南風,則將軍澳、林景嶼豈可灣泊之處乎?臣之操演,所以俟機俟風進發。又屢奉溫旨:『進剿海逆,關係重大』。臣所統官兵二萬有奇,大小戰船二百餘號,責任甚重。大䑸舟師,渡海宜慎,不得不籌出萬全,豈敢輕舉妄動?又水師在海操演,皆出本分,行坐均各給糧,船兵又無額外添設之費。總以賊一日未滅,則臣一白未敢偷安。且此賊伎倆,臣熟籌深算。力任剿滅,矢志不移,寧敢有片語虛飾於君父之前?而督臣止欲仗趕繪船六十隻可為困斃賊勢,誠恐一、二年後復張聲勢,其費力尤甚。臣素知海逆始終虛實:初時猶然疥癬;皆因彼時當道泛忽姑息,不亟政治,養成癰疽潰壞,負抗四十餘載,荼毒數省,致煩聖慮,屢動大兵徵討,縻餉不計。今若再一寬縱,又蹈前轍!故臣惟俟風信之便順,必無不破之理;斷不復遺此賊,以廣宸衷。緣係密題海逆形勢事理,貼黃難盡,伏乞皇上全覽乾斷,敕即議覆施行!為此具奏,謹密題講後!」
  劉國軒安設澎湖各島停當,藥講將商議戰守之策。林陞、江勝、邱煇、吳潛等皆願竭力死守,第患糧餉不足耳。軒遂公同啟克塽,塽下六官會議。錫范曰:「有土便有財……再勻派百姓車稅、毛丁等類。」國軒聞之,即飛啟云:「當今百凡皆出民間,五穀不登,米價騰貴,百姓困有極矣。若再為搜括,恐人心搖動,則外侮立至。須出內帑或捐助,庶可萬全!」啟上,克塽示錫范。范曰:「兵原以衛民,民自應養兵。今內帑空虛,百僚蕭條,不取之民,將何所出?」鄭聰亦以范之言為是。克塽不能主決,拱手唯唯而已。上淡水運車李滄獻策,取金裕國,安撫司林云為之轉啟。克塽令錫范問滄取金情由,滄曰:「從上淡水坐番邦小船蚊甲、(蚊甲,香小船名)向東而行,行至方浪、石灣,轉北而南,溯溪直進,此水路也,可取金沙。陸路當從卑南覓社而入,內有強梁土番攔阻,須整師列隊,護而前行力呵。」范允其議,啟塽。塽令監紀陳福、宣毅前鎮葉明統所部,護衛入番取金。明等至卑南覓社,見土番刺身箍肚,硬弓操鎗,扼險以守,不得前進。即驅其士魁繞別路,到力踞社,連殺數番,亦不肯指其出金之處,無奈引還。鄭聰與智、明等牙爪顏臨、李郡、李靜等橫為肆虐,道路側目。禮官都吏林數地見百姓不堪,上啟,有曰:「顏臨力能回天,道路側目!李郡奸能惑主,睚眦必報!李靜財足通神,犯之必死!……」等語。克塽批與錫范審報。雖諸公子關情,而懲儆頗各斂跡,百姓梢安。
  五月十一、十二兩夜,臺灣有大星四、五箇從西北墜下,又有無數小星隨之。二十八日大雨傾盆,至六月初六日方晴。山川崩裂,谿澗衝陷,田園悉為沙壓。萬年州獺口地方突有水牛一雙,冒雨奔下海,漾過三鯤身登陸,由安平鎮過海;又從柴橋頭再跳下海,向大港出而死。
  姚啟聖與施琅各執剿撫。萬正色陳『三不可行』,佐啟聖當撫;同啟聖合疏有云:「一口、十年生聚,十年教養;況於數十年之積寇乎?二日、汪洋萬頃之隔,波濤不測之險。三日、彼船隻堅牢。水務精熟。……」之語。琅見主撫者眾,遂密陳可取疏曰:「為海逆有日蹙之勢、航船有可破之機,密陳情形,仰祈睿鑑事。竊准臣奉命徵討臺灣,於康熙二十年十月初六日抵任以來,一面整頓船兵,相機搗巢;並遣心腹三、四人,漸次密往臺灣、澎湖賊中,通達臣之舊部在彼現為鎮營管兵,令其就申謀叛取事。自去年亦有通信數次,俟大兵臨境之時,方敢內亂倒戈迎降。至今年正月初三日,有偽副將劉秉忠等坐雙帆艍船一隻,帶眷八十三口,在澎湖前來投誠。正月二十二日,偽總理李瑞等奪民船一雙,帶兵二十一名,亦自澎湖前來投誠。三月十一日,有偽兵許福等十四名駕小船一隻,自臺灣猴樹港前來投誠;帶有臣前所差之人,要緊潛通,內有叛亂相應消息。並稱:「彼處米貴,每擔價銀五、六兩;七社土番倡反。形勢甚蹙,人人思危。」此乃天心厭亂明矣。臣前差之人,尚在臺灣謀結黨類,以待內 應。其許福等,臣只移明督、撫前來投誠之辭,不敢直言,恐洩事機。將人現收軍中養活。又三月十六日有偽民許六、吳阿三等奪漁船一隻,在澎湖帶眷一十九口,前來投誠。四月初三日,有海賊鄭才等一十八名,於四月初一日從淡水港奪破柴船一隻,前來投誠。是此賊中今日之形勢:滅在旦夕。雖劉國軒復差偽官黃學、林珩再來言撫,致書一封,求見於臣;臣劫之不見,令其自赴督臣轅門主議。以么麼海賊,非可視為敵國;哦以彼為輸誠,彼直以我為和議,徒褻國體。藉此妄稱祇安賊心。臣惟祇遵奉命,搗剿滅逆為念;議撫之事,臣不敢預。及今臣在水陸官兵中挑選二萬有奇,操練有日,可稱精熟,足以破賊;攻澎湖宜水兵。波臺灣則當用陸兵也。但糧最宜預備給足,以鼓士氣。乘夏至南風當令,當即進發搗剿。蓋北風剛硬,驟發驟息靡常,難以逆料;南風柔和,波浪頗恬,故用南風破賊,健為穩當。臣大䑸舟師航海,責任綦重,自當相機度勢,期出萬全,以仰慰皇上宵肝之懷。臣每自思:維膺軍旅之任者,必虛張賊之聲勢,乃表見己之大功;臣愚性戇直,荷皇上面諭諄諄,從不敢一字粧飾,自乾欺誑。緣係密陳海逆可破之機,其中所有來稟,關係機密,只略陳其概。貼黃難盡,伏乞崖上睿鑑全覽,留中勿發;恐剿撫之議不相入,或有漏洩以害成也。為此其本,謹密題達!」
  六月,施琅將大隊舟師齊集銅山,咨請姚咨聖至,共商給發糧餉及犒賞銀兩。十一日,琅大會各鎮、協,營、守備、千、把隨徵諸官,將『先鋒銀錠』排列,傳令:「征剿澎湖,誰敢為先鋒者,領取!以便首先衝䑸破敵。」遍示諸將,未有出應。獨提漂署右營遊擊藍理挺身出領『先鋒銀錠』,琅允許。十三日,祭江。十四日辰時,琅統諸船從銅山出師東征,於是晚即放洋。
  劉國軒雖各島築臺提防;每與諸將諭「六月風波不測,施琅是慣熱海務者,豈敢故犯突然興師乎?不過虛張聲勢,如甲辰年出船,復請旨寬限做官而已。」忽十五日辰時,八罩巡哨船瞭見背水墘一派帆船如葉,順風直向澎湖來;想係施琅舟師,隨飛報國軒。軒駭然,忙差領兵吳略持令箭與右先鋒鎮陳諒,著其嚴督陸路諸將謹守。遍傳守獅嶼頭戎旗一鎮吳潛、守風櫃尾平北將軍果毅中鎮楊德、守雞籠山槌兵鎮陳明同中提督前鎮黃球、守四角山果毅後鎮吳祿同侍衛後鎮顏國祥、分守內塹璧宿鎮楊章同右先鋒鎮領兵李錫、分守外塹右虎衛領兵江高、侍衛殫忠營王鮭、守東峙後提督中鎮張顯、守牛心灣前鋒鎮黃顯等,各移大炮大熕羅列海岸,橫截攻打,勿使彼得灣泊寄椗。又傳集水師總提調右武衛林陞,督徵北將軍會瑞、定北將軍王順、左虎衛江勝、援剿後鎮陳起明、宣毅左鎮邱煇、護衛左鎮黃聯、後勁鎮劉明、折衛左鎮林順、斗宿鎮施廷、中提督中鎮洪邦柱、中提督右鎮尤俊、中提督後鎮楊文炳、中提督前鎮陳旭、中提督左鎮李廷桂、水師一鎮蕭武、水師二鎮陳政、水師三鎮薛衡、水師四鎮黃國柱等諸鎮營,督駕大熕船、鳥船、趕繪船,環泊娘媽宮前口子並內外塹、東西峙各要口守候。邱煇向前請曰:「乘彼船初到,安澳未定,兵心尚搖,煇願領熕船十隻,同左虎江勝前去衝殺。」建威中鎮黃良驥曰:「宜毅左鎮邱煇此論,正合兵法『先發制人,半渡而擊』也。」國軒曰:「炮臺處處謹守,彼何處灣泊?當此六月時候,一旦風起,則彼何所容身?此乃以逸待勞,不戰而可收功也。諸公勿慮!」煇等快快而退。
  琅統侍衛吳啟爵、吳英、朱天貲、林賢、楊嘉瑞、陳昌、陳龍等各鎮營船隻,至申時方到澎湖地方。即令快哨前去探望,回報:「各島悉有船隻把守,炮臺相望;惟貓嶼、花嶼、八罩、水垵澳賊船無幾。」琅發令:「天色將晚,所有船隻分䑸,暫寄貓嶼、花嶼諸澳!」
  水師二鎮前鋒營李富同防守貓嶼中提督中鎮左營王顯、守水垵澳左虎衙領旗協楊武,見琅大隊舟師將至,寡眾不敵,隨將船駕回娘媽宮,報國軒。軒知琅船到。邱煇復挺身請曰:「俟今晚潮落,沖䑸攻擊,自然潰散。不可使彼窺探形勢!」軒笑曰:「公堪稱勇將,竭力報國!但我自有成算。施琅徒有虛名耳!今當此日日颺報之期,敢統舟師越海征戰?」遂即發令馳告:各守把要口提防!如夜半風起,則彼無噍類矣。
  次早十六日,琅督舟師齊到澎湖。國軒坐快哨如飛,於娘媽宮前澳內,督諸鎮迎敵。林陞、江勝、邱煇、曾瑞、王順、陳起明、楊文炳等,將熕船、戰船、趕繪船排列攻打。我舟師鎮營各欲爭先,互相沖撞,不得前。會潮落,風不順,邱燁、江勝首爭追擊,遂少卻而退。適琅船被流挽下,兼遇頂風,林陞率前鋒鎮姚朝玉、智武鎮陳侃、戎旗五鎮陳時雨與林順、施廷、洪邦柱等船,結大隊合攻琅。琅正在尾樓上督兵禦敵,伴儅馮苓見戰船鹿銃直指琅,急呼曰:「大老爺!」琅回顧,苓已穿胸膛死矣。忽流炮過,餘燄燒著琅右面,跌倒,子世驥、世驃、世驛、族叔芳、弟朝勳、姪世忠、世驤等大驚。琅曰:「無虞!火氣耳。」強起指揮。提標署右營遊擊藍理望見琅船受困,將自坐戰船逐浪沖䑸,高叫曰:「將軍勿憂!藍理在此。」遂發斗頭熕,攻穿陳侃船一隻,登時沈沒;又發左邊橫炮一門,攻中提督前鋒營陳陞船,壞裂半邊;理入䑸督眾,揮擲火罐,陳時雨船發火,咸赴水死,故諸船稍退,琅令船眾擊櫓略進。風微起,正轉帆行,亦發右邊橫炮,攻中侍衛右協蔡智船,折頭桅,方與理合䑸攻打,打壞姚朝玉船一隻。林陞不肯退,揮諸船與理死戰。理正酣戰,為流炮餘燄所傷,掩身甲燒透及腹,跌倒,肉裂見腸。共裨將等忙舍戰救理,理搖手曰:「不妨!」令其仲弟瑤:「督戰速進!莫因我一人而誤大事!」眾急取藥敷腹,裂旗幅緊裹。理起整甲奮呼曰:「今日諸君不可怯戰;誓與賊無生還!」戰愈酣,陞身連中三箭,終不退。金門鎮千總遊觀光乘風趕到,發一炮,賊眾死傷甚多;忽左腿被理炮所傷,遂倒。船方散開,琅乘勢趕入。適江勝、邱煇督熕船複合,琅與理、觀光等引師還,退出外洋。
  國軒望見琅舟師已退,而江勝、邱煇揮船尾道,恐其貪敵,遂鳴金,打招旗。二人聞收金。亦即轉船,仍回娘媽宮前口子下椗。各坐杉板,見國軒曰:「正欲乘勢追趕,何本督鳴金之速也?」軒曰:「彼船隻眾多,我恐汝二人貪敵,倘有別隊舟師乘虛而入,豈不欲巧反拙,是以收金。」煇又曰:「乘彼戰北,軍心必虛,煇與左虎今夜督熕船十隻,直抵貓嶼、花嶼、八罩攻打。料彼必不自安,決然逃回。」軒曰:「今日已挫其銳氣,不必追趕。但謹守門戶,以逸待勞!彼船許多,所寄泊垵嶼,悉無遮攔之澳,咸是石淺礁線,早晚風起;定不戰而自潰。」煇曰:「兵法有云:『半渡可擊,立營未定可擊,乘虛可擊。』今敵人患此三忌,而不乘勢趕殺,若早晚無風,合萬人一心而死戰,將奈何?」軒曰:「子多慮焉。俗云:『六月三十日有三十六颺。」今日乃十六、明日十七,十八、九就是觀音颶、沈蒸籠颶,安有無風之理?暫且養精蓄銳,扼撿守隘,以觀其敗。」隨撥蔡明船,載右武衛林陞回臺調理炮傷,兼報大捷。煇、勝等雖不敢違令,但怏怏而退。
  琅到洋中,聞國軒鳴金、收船歸䑸,嘆曰:「何狡獪若是!正欲賺散其船,出奇兵以旁邊沖入,直搗其穴。豈期其收軍也!」會潮落流急,琅問陳昂曰:「安得收䑸?」對曰:「俟晚潮轉,便可。」至旁晚,昂請曰:「可傳令收䑸矣!」琅發炮,將大隊舟師,收寄西嶼頭,各照䑸暫泊浮椗,不許卸甲,弓上弦、炮入子。另馳令著配坐一號先鋒大熕船金門鎮左營千總遊觀光守把中路要口(光字用賓,漳浦人。以克澎、臺功,官粵東虎門頭副將);海壇鎮中營遊擊許英,配坐三號大熕船,守把左路要口;同安營右哨千總林鳳,配坐三號大熕船,守把右路要口(鳳字岐山,南靖人。以克澎、群功,官北直蔚州參將),以防劉國軒夜間乘潮衝出。
  十七日,琅號令全䑸,仍收八罩、水垵澳諸嶼,方傳諸鎮協營將千備隨徵等官到中軍船議事。吳啟爵、吳英、林賢、朱天貴、楊嘉瑞、陳昌、陳龍、何義、陳蟒、林實、詹六奇等齊到,琅曰:「賊船無幾,爾等俱不協力向前,互相觀望,延至潮落,使彼縱志攻擊。若非藍理,本軍門豈不危哉?」令筆帖式常在,將欽頒功罪格填明:賞藍理銀二千兩、遊觀光銀一千兩,餘照有功、有傷者,輕重分賞;撥船載藍埋等並帶傷回廈調理。次將詹六奇、方卻、許應麟、葛永芳、方永、劉管、蔡斌等官一十二員,綑縛請王令,以臨陣退縮,斬首示眾!吳啟爵等七人向琅請曰:「昨日之怯,亦由我們船隻叢雜,各欲爭先,以致互相沖撞,使賊得以肆志用炮攻打,非諸將故違軍令。今在用人之際,求寬其罪,令彼等立功!」琅曰:「賞罰乃朝廷法令,本軍門安敢自私?」英等復懇之曰:「賞罰固出自朝廷,而行法者實我公也。公苟寬恩,使彼立功,自必奮勇鼓勵,以一當百」;各為懇請。琅見諸總鎮慇慇求保,即曰:「姑看諸鎮情面,暫且記過。倘仍前觀望,兩罪俱發,決不有恕!」英等拜謝,琅令釋其縛。諸將叩首起,琅復面諭用命,苟不竭力,悔之莫及!吳英獻策曰:「國軒所恃者,不過數隻熕船而已。我們船隻,可分開列陣,不必齊進,當用五梅花破之。」琅曰:「何謂五梅花?」英曰:「彼船少、我舟多,以五船結一隊,攻彼一隻。其不結隊者,為遊兵;或為奇兵、或為援兵,悉遠駕觀望,相機而應。則無成䑸沖撞之患,又可以各盡其能,奮勇破敵。」琅大悅曰:「據公妙論,破之必矣!先以三壘浪而進,變以五梅花!」諸鎮將得令,遂各回船候期出征。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7

第二十八卷     江勝邱煇雙盡節 國軒良驥遁臺灣



  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六月十八日,琅與吳英、朱天貴等坐快哨,從虎井過桶盤嶼、內外塹,遙觀賊城各處炮臺並賊船灣泊安所;未時回䑸。奈船多人眾,咸憂無水;偶兵士上八罩,就沙中挖開見水,嘗之味淡,遂挖開數窟,悉是淡水。貓嶼等處亦然。眾大稱異,遂不乏水。十九早,北面黑雲滾滾而起,且風亦微北,浪聲渰動,眾各懷疑。琅仰天兢曰:「皇天當憐沿海人民,受困已極。琅奉命進剿,切不可起暴,祐琅成功。」忽然雷震,眾軍大喜(語云:六月一雷止九颱,七月九颱從雷來」。)琅加額曰:「皇帝之威靈也。」琅又帶羅士珍、張勝、何應元、劉沛、曾成等各坐趕繪船,從澎湖外汛,由內塹細察形勢。邱煇、江勝見琅船在外颺駛,亦即浮椗起頭帆。琅望見賊船搖動,立即轉舵放炮,收諸船回䑸。
  二十、二十一兩日,琅再申軍令:令各船將所配坐鎮將營備以及隨徵千把等官姓名,大書帆上,以便遙觀,知其進退。
  二十二日,琅命令其六子世驃司隨徵都督陳蟒、魏明、副將鄭元堂,同領趕繪、雙帆艍船共五十隻為一股、從東畔峙內直入雞籠嶼、四角山,為奇兵夾攻;又令七子世驛同隨徵總兵董義、康玉,外委守備洪天錫等,領趕繪、雙帆艍船共計五十隻為一股,從西畔內望直入牛心澳,作疑兵牽制。又將大鳥船五十六隻分為八股,每股七隻,各作三疊。琅自居中,以便調度,為一股;令四子世驥同黃勇、陸臣、楊林淳、程道明等為中股之末,作一股;同安總兵吳英領一股,居左;平陽總兵朱天貴,領一股,居右;金門總兵陳龍領一股,居次左;提標後營遊擊曾成同提標遊擊何應元,合領一股,為次左之右;銅山總兵陳昌同提標中營寥將羅士珍,合領一股,居次左之左;海壇總兵林賢領一股,居末右;廈門總兵楊嘉瑞領一股,居末左;其餘八十隻,分為二大股,以為後援。直從娘媽宮前而進。國軒聞外塹山頂瞭望炮連發,立即掌號。各船齊起帆椗,發炮吶喊,從娘媽宮前而出迎戰。互將斗頭熕交打,飄颺攻擊。朱天貴站在尾樓上高叫曰:「親家:汝看我現任總兵;爾可棄邪歸正!速來投誠」(天貴與戎旗一鎮林應是兒女姻家;;應又與江勝、勝與邱煇,俱是婿門親家,故天貴係四門親家。)邱蟬應曰:「天豈容汝此等背義之人!」發令施炮直庫將左邊熕安好(直庫乃船中施炮之名),喝舵公轉舵,順勢開打。天貴不防,被炮穿脅而死。林賢在末右之右,遙見天貴傷炮船潰,遂沖䑸入援。正逢劉國軒坐風之上,督邱煇、陳起明、江勝、蔡明、王隆、施廷、林應、張顯、林德、莊起、廖義、陳政、蕭武、洪邦柱、楊文炳、黃良驥、陳士勳等船,環圍攻擊;其火箭、藥罐、矢石、炮火,好如星雨。賢督眾環敵,力戰逾時,左臂貫甲,連傷三節。將士死者傷者,悉無完膚。藥罐、矢石、炮子三者咸盡,無奈將船中鐵鍋打碎,入炮以禦。自分必死,正在酣戰危急之際,欲取火擲藥自焚,幸其中營遊擊許英、左營遊擊吳煇、右營遊擊江新同隨徵遊擊施應元、隨徵遊擊紀功廳、李廷彪(元字乾長,別號統齋,泉之同安人;後官四川建昌總兵。彪,武舉,晉江人;後官果北口總兵)遠從外攻救,賢奮勇督擊,內外夾攻。忽蔡明船被攻沈碎,而王隆船又被江新火罐擲過發火,諸船方潰散,國軒亦退。賢力合䑸追殺。賢斯役也,琅親登其船視傷痕,並詢其力戰禦敵情由。撫賢背曰:「今日得澎湖者,公其魁也!他日侯伯勳爵,琅當讓之。」借其旋師未久即逝,贈太子少保,世襲。國軒見琅等今日戰陣諸船各用命爭先,復令劉明督其右鎮尤俊龍、驊左鎮任用、侍衛中鎮黃德、右鎮蔡智、驍翊協蔡添、領旗鎮林亮、勇衛前鎮曾遂、中提督總理陳國俊、右武衛隨徵二營梁麟、水師二鎮前鋒鎮營李富、左營張欽、水師三鎮右營許瑞、水師四鎮右營林耀、折衝鎮左鎮左營陳勇、右提督後鎮左營王受等戰船、熕船、趕繪船、鳥船、雙帆艍船,合䑸齊擊。正遇在全吳英督一股舟師進,英令總領旗黃登、副領旗湯明(登,漳之漳浦人,官粵東提督、明亦漳浦人,字德侯,官至海壇總兵)在船頭,己在尾樓督戰力敵。明身中數箭,而英被鹿銃飛過右耳,為火氣傷裂,負痛死敵。忽船旗被潮退擱淺,眾咸慌焉。登等喝「無恐!」急拔㯧,連㯧數㯧,乘微風,船方逐浪移流。而邱蟬、江勝合諸船亦至,鋒勢愈銳。琅見,急揮羅士珍、曾成、何應元、陳昌等暨浯嶼營遊擊王朝俊、閩安協副將蔣懋勳、海澄營副將林葵、烽火營遊擊王祚昌、江東協副將詹六奇、平海營遊鑿李全信、海澄城守左營遊擊卓策合陳龍、楊嘉瑞、銅山鎮右營遊擊阮欽為、左營遊擊曾春龍、江東守備韓進忠、灌口營守備黃富、海壇中營守備李琦、提標中營千總林顯達、提標左營千總胡泮、後營守備戴名芳、督標左營參將林寶、海壇鎮中營遊擊許英、提標右營守備方劫、金門鎮中營遊擊許應麟、金門鎮右營守備林芳、督標左營署守備千總葛永芳、提標右營千總鄧高、海壇標右營千總林正春、提標前營千總林鵬、千總蔡琦、鳳園頭遊擊陳義、隨徵加功守備李光琅、隨徵左都督何義、二等侍衛吳啟爵、隨徵遊擊施世騄、隨徵外委守備陳玉路、隨徵副將黃昌、都司黃勇、外委守備施世䮾、隨徵參將許光遠、陳致遠、隨徵遊擊方鳳、外委守備施世驃、隨徵副將湯貴、隨徵參將鄭雲、外委守備施世忠、隨徵參將洪雲、隨徵遊擊廖程、外委守備施世驤、隨徵副將林元應、外委守備施世輔、李雲、隨徵參將鄭英、金門鎮左營遊擊曾榮、廈門鎮右營遊擊陳蘭、廈門鎮左營遊擊朱朋等合攻,炮如雨下,煙燄蔽天,諸船各奮勇圍擊。忽同安城守右營遊擊趙邦試被江勝一炮,碎腦而死。勝亦被陳儒、廖程、朱明、林鳳等環圍,傷死者半。而陳闌、遊觀光、韓進忠、黃富合至奮擊;勝見勢危,難以脫遁,恐遭擒,將兩邊大炮齊發,登時沈沒(懋勳,浙江人,官溫州總兵。葵,漳之潭浦人,官至鶴慶總兵。泮,泉之惠安人,官浙江溫州總兵。寶,漳之詔安人,官河北總兵。芳,江南人,官至粵東黃岡副將。爵,粵之湖州海洋人,六奇第四子,官天津總兵。騄,字逸園,泉之南安人,係琅第五子(一作琅姪),陝西愉林總兵。玉路,漳州人。中浙江武進士,官湖廣副將。勇,漳之詔安人,本性沈,官粵東順德總兵。驃,字怡園,琅之第六子,官歷閩粵提督。雲,官潼關參將。程,漳之詔安人,字希南,官定海鎮中營遊擊。明,興化人,官南澳總兵。按凡水戰,彼此望見,即發斗頭熕。將近,或發左邊炮;轉舵,發尾送炮,再發右邊炮;不敢兩邊齊發。如遇緊急,左右齊發,則船隨即沈沒矣。)其陳立、林順、陳政、黃國助、何有德、莊用、施廷、薛衡、林德、張顯、廖義、楊文炳、陳士勳、洪邦柱等船,我師果以五舶合圍一隻,或被火罐所燒、或被炮擊沈,跳水自焚,不可勝計。惟邱煇一船,往來接應,揮炮亂擊,其勢雄猛,而江新、陳儒、曾成、陳義、施世驃、黃勇、許英、李光琅等合攻。儒搭鉤鉤住煇船,煇一刀砍斷開去;其左足被觀光炮打斷,尚抖擻精神,船中跳舞,督其左右拋擲火罐、火桶、火箭、矢石以禦,負痛死戰。迨見勢迫,遂自拋火於官艙,藥桶齊發,焚死。國軒率曾瑞、黃德、尤俊、林亮、吳福、吳遜、陳陞、陳國俊、梁麟、李富、林欽、林耀、陳勇、王受諸船,橫攻直擊,往來死拼。然琅有令在先,遇賊船一隻,即會數隻合政,又連打沈曾瑞、黃德、吳遜、吳福、王受等船。而陳姘、鄭元堂、康玉諸船從東西畔咸進,琅復催齊進。軒見諸軍喪沒七八,欲乘勢衝出遁去。我師船隻如葉,塞滿各港,即插翅難飛;惟吼門一港無船堵截。軒合黃良驥、洪邦柱、林應、尤俊、林亮等殘敗船隻,順流而退,終為死地。乃謂舵公楊福曰:「急走吼門!」福曰:「吼門礁線甚多,從無船隻敢過。」軒情急,免冑跪於戰棚上禱曰:「國軒今日奉命守禦澎湖,師敗不得脫,欲從吼門而出。果天命有在。國軒壽數當終,船過,立礙礁線,登時沈沒!如有後福「乞皇天假我潮水,俾軒得以東歸!」祝畢,喝舵公從吼門出。福見追兵將近,勢在危急,隨勒舵向吼門行,果水漲風順無礙。黃良驥、林應等殘敗船隻餘船䑸,悉尾後遁臺灣。琅望而奇之,令陳蟒率快哨追擒。蟒港路不熟,趕弗及,遂率眾回師。時日將西,鳴金收軍,打旗招降。並撥小哨,沿海撈救跳水未死之賊。其守娘媽宮炮城者,乃將軍果毅中鎮楊德、遊兵鎮陳明、中提督前鎮黃球、右先鋒鎮領兵李錫、遊兵鎮前營薛勇、中軍施辰、前鋒鎮黃茂、遊兵鎮左營劉斌、提督後鎮領兵徐其昌等,以孤島無援,遂各卸甲投戈,出海請降。琅望見,即令杉板差官持令箭上山,招降薙髮,並造報花名冊呈繳。又差官坐快哨,各持令箭,分撫諸島。其守外塹果毅後鎮吳祿、右鎮林韜、中軍嚴澤、親隨營阮恢、管理大炮衝鋒營林武、中提督右鎮右營蔡穆等暨守內塹侍衛後鎮顏憫祥、果毅右鎮左營林新、遊兵鎮中營周烈、管理大炮衝鋒營吳陞、守四角山璧宿鎮楊章、桶盤嶼果毅中鎮領兵曾勝以及守風櫃尾果毅後鎮左營林和、內峙果毅後鎮領兵洪陞、鐵線尾徵營徐秋、將軍澳果毅左鎮右營邱膚等,各豎降旗。獨有守把西嶼頭戎旗二鎮吳潛,遙望眾師已敗,欲率神威營林好、管理大炮衝鋒營李德等下救,又苦無舟楫;惟督諸炮手發炮亂打,虛作聲勢而已。及見國軒退從吼門遁去,滿港悉係施琅船隻,嘆曰:「若聽江勝、邱煇之言,亦不致有今日!」時林好勸曰:「事既如此,莫非天意?」潛曰:「余不恨事之不濟,恨大丈夫不能死於疆場耳!」好曰:「諸島悉降,此處難守,速當為計!」潛曰:「大丈夫既不能為國驅馳,豈可偷生苟活!」遂拔劍自刎。好率其眾降。
  於是,三十六島咸歸順焉。琅大悅,悉令薙髮。造報偽鎮將,共一百六十五人,賞以袍帽;偽兵四千爪百五十三名,給以銀米。出示安民;即飛報澎湖大捷於督撫。
  琅繕疏露布,遣吳啟爵齎馳進京。正值八月十五日,上大悅,遂解所御之衣賜琅。又御書於卷一軸曰:「海氛不靖,艨艟出沒,波濤震驚。濱海居民,魚、鹽、蠶織、耕穫之利,咸失其業,朕心恆憫側焉!邇者,滇、黔、龐、蜀、湖、湘、百粵,悉底敉寧;蕞爾臺灣,險阻負固。爾施琅銜命但徵,決策進取。樓船所指,將士一心。遂克島門,逼其營窟。勇以奪其氣,誠以致其歸。捷書到闕,時值中秋;對此佳辰,欣聞凱奏。念瀛堧赤子,獲登衽席,用紓南顧之憂、惟爾丕績!即解是日所御之衣馳賜,再褒以詩曰:島嶼全軍入,滄溟一戰收!降帆來蜃市,露布徹龍樓。上將能宣力,奇功本代謀!伏波名共美,南北盡安流!」此諭即交吳啟爵齎回以賜,另賜吳啟爵御衣。又授琅為靖海將軍,晉封靖海侯,世襲罔替(余曾於甲子冬,欲觀新闢之地,浮海過臺灣。舟次澎湖,登共地,偶成一律曰:煙霞蕩漾漁人處,已作霸圖保障關。退守聚成雄海國,進窺釁隙動華山。百千萬士咸芬壯,三十六峰險亦閑。南顧將軍誠有賴,德流教化逮荒蠻!)
  六月二十二日,劉國軒等幸脫出吼門,又苦風微不順,二十三晚力到臺(一作至二十四日午刻到臺灣。)見鄭克塽。馮錫范、陳繩武、洪磊等,陳其喪敗情由。臺灣兵民聞知,各懷戒心,市井風鶴。錫范即馳令守鹿耳門鎮將:嚴加謹防!又諭禁:不許兵民越出村落!大會文武,相議戰守之策。建威中鎮黃良驥曰:「今日澎湖失守,臺灣勢危,不如將大小戰船暨洋船配載眷口兵士,從此山邊直下,取呂宋為基業。」提督中鎮洪邦柱挺身向前曰:「建威中鎮所言取呂宋者,誠當!桂與良驥願領為先鋒。」塽猶豫未決。錫范曰:「以全師取呂宋亦易事;但不知人民土地如何?」中書舍人鄭德瀟曰:「議取呂宋以避鋒銳,此策甚妙!有地圖在此。」並陳可取事宜,略曰:「呂宋者,南海之外國也;橫亙數千里,當中國丙離之位。山川綺麗,中包巨湖。四序溫燠,盛夏南風發則微涼。田禾四時皆可種,亦產木棉。其水土和甘,人民白哲,百姓繁生,不亞中國。從閩、廣舟行七十二更,順南北風來往,僅七日程耳。前代不載王會圖,至萬曆三年,國王遣其臣隔老察朝賀,上嘉納之。閩、廣人數貿易其地,雲山有金,亦未曾見;惟有大小銀錢,亦佛郎機酋從其祖家千係臘載以來用也(按佛郎機,在西南,干係臘在東北。其用大小銀錢:最小者四分半,次者九分,又大者一錢八分;三錢六分者,名曰中錢;七錢二分男,名曰大錢。以中錢為一個錢用,不論大小輕重。)其人貓眼鷹準,拳髮赤鬚,諸國中之最桀黠者。四海行賈,不至則已;至則圖謀人國。呂宋亦為其陰謀併奪焉(按佛郎機入互市得琍,遂奉黃金為呂宋王壽,向王乞地得一牛皮大。王許之。佛郎機酋陰截牛皮細條,相連圈圍,已逾百丈。王有難色,但業許之。佛郎機酋立將其地築城,城內置樓臺、城上列大炮以自固。後殺王兄弟,併其眾。)用巴禮僧天主教,稱天曰『寥氏』,用其術鼓煽四方,名為化人。日本國曾受其害,至今國人深惡絕之。漳、泉逐利之夫多往焉。城外仍廬舍置市,名曰『墹』。貪色輩亦娶妻置產,雖生子,不許讀中國書。禁鐵器,無深閨高閣。三、五載,借事殺唐人,名曰『洗街』目恐其大盛生事也。平時毆詈,不敢回手;殺傷,從無抵償?諸島番,惟呂宋待我中國人最無禮。先王在日(指成功也),每欲徵之,以雪我中國人之恨,因開創無暇。至世藩,業已興師,因接耿藩之變,遂移兵過廈。細查呂宋,其兵眾不過千有餘人;所恃者,城上數門大熕而已。然佛郎機之得國,非有信義,守國又無材武,徙藉巴禮僧。廣設禮拜寺,七日一會。男女自赴,燃燭羅拜,凡七日內所行事及陰私必告;不告,則瞞寥氏,罪在不赦。告之,則為懺悔,名曰『解罪』。初入其教,誘以銀錢;既墜其術,惑以登天。人死其地者,有子則請巴禮僧當面開數財產,半入廖氏;無子,則盡沒入禮拜寺。耕植雖不徵賦稅,而每丁月有票例。是憑無稽之梵唄,罔愚蠢之生靈,役使如牛烏,斬芟又如蓬蒿。竊據茲上,已百四十餘年矣。漳、泉入積骸其地者,何啻數十萬;羈魂厲魄,痛恨何極!夫積怨者,神人所共憤;而叢貨者,興盛所取賀也。呂宋初無重寶,故不炫於外國。自千係臘舶銀至,而後貿販富饒甲於諸國。今之積於公班、巴禮者數十百萬,是皆昔所誘惑貪愚,死而括藏之物。天下安有久積而不散,虐侮而不復之理乎?又安知非天之鐍其藏,以待興王之探取也哉?觀天運,自北而南,漸啟文明之象。稽古聖威武四方、有截海外之權,欲建非常之功,當與非常之人謀之。昔司馬錯、張儀爭論秦惠王前,張儀欲攻韓、司馬錯欲伐蜀,謂:『富國,務廣其地;強兵,務富其民;王者,務崇其民德。三者備,而王隨之矣』。原夫秦之所以雄諸侯,由司馬錯之計得也。愚謂:今日時勢有似於此,故以議取呂宋為上策。」錫范閱其圖及其條陳,大悅曰:「公何留心之細且詳也!」即啟克塽,令鄭明同黃良驥、洪邦柱、姚玉等價前隊為先鋒;其餘船隻分配眷口,陸績待行。
  何祐守淡水,接二十二日失澎湖之報,密遣其子何士隆從淡水港坐船往澎湖軍前,納款獻臺。不俟克塽令,悉徹所統師回。其林亮、董騰、蔡添等,亦密與偵者通謀;請琅遠攻臺灣,願為內應。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8

第二十九卷     武平伯力勸納款 寧靜王一門殉烈



  閨六月初四日,馮錫范與諸鎮商議,欲往徵呂宋,兵弁遂恃強橫為,訛言四起:「當大搶掠而去。」是以百姓驚惶,畫夜不安。國軒聞知,向范曰:「欲攻呂宋,雖是良策,可行於澎湖未失之前。今澎湖已失,人心懷疑,苟輜重在船,一旦兵弁利其所有而反目,奪公之前卓可鑑也」(范父澄世,於甲申年在銅山欲過臺,其僕利其財,遂與諸船眾謀殺澄世,別往投誠。)范曰:「如此奈何?應分兵死守?」軒曰:「眾志瓦解,守亦實難;不如學全地版圖以降?量清朝恩寬,必允赦宥。」范曰:「公言差矣:我二人受寄託之重,一且請降,豈不為萬世羞?」軒曰:「公當細思,戰則難料,降則易安。」議論未定,忽琅遣國軒原副將坐營曾蜚前來招撫,許保題軒現任總兵。軒意遂決。啟克塽,命禮官鄭平英等諳澎湖軍前納款。范撓其事者再,軒攘之日;「昔者張、卡二使至島講撫,則議不稱臣,以致兩島流離!今春黃朝用至臺再撫,則議不削髮,又致澎湖喪師。皆係公之操持不定!當此之際,尚且狐疑;倘一朝變起蕭牆,將奈何?從來識時務者為豪傑;大事已去,當速順天!」錫范無以答。一時垂中諸將密納款獻臺者,不止一、二人。
  軒啟塽,命禮官謂澎湖納款。范撓其議,塽曰:「本藩年穉,未諳軍旅;第承繼不久,一旦降人,捫心歉然。揆之天時人事,悉已順於清朝,若不見機,恐有不測,反為大丈夫之羞,。今全舉版圖,清朝寬恩仁慈。未必深加罪譴。」軒立調鄭明等登岸,撥兵監守鄭氏子姪親疏,恐其漏脫遣禍。即令鄭德瀟修進降表曰:「延平王佩招討大將軍印臣鄭克塽謹奏:論域中有常尊,歷代紹百王為得統;知天意有攸屬,興朝宅九土以受符。誠五德之推移,為萬彙所瞻仰!伏念先世自矢愚忠,追懷前代之恩,未沾盛朝之澤。是以臣祖成功,蓽路以闢東土;臣父經,靺韐而雜文身。寧敢負固重險,自擬夜郎?徒以保全遺黎,孤棲海角而已。茲伏遇皇帝陸下,高覆厚載,仁育義懷!底定中邦,如旭日升而普照;掃擴六宇,雖浮雲翳而乍消。苟修文德以來遠人,寧事勝心而焚海國?乃者舳艫西下,自揣履蹈之獲愆;念此血氣東成,無非霜露之所墜。顏行何敢再逆,革心以表投誠也。昔也威未見德,無怪鳥駭於虞機;今者誤已知迷,敢後麟遊於仁圃?伏願視天地民物為一體,合象胥寄棘於大同。遠柔而邇寧,形民固無心於醉飽;貳討而服舍,依漁自適性於淵泓。夫且問黃耇之海波,豈特誓丹誠以皦日已哉?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奉表稱進以聞。」又修書與施琅曰:「側聞大將軍擅蓋世之名久矣,愚懵無從攀仰!遠避外荒,株守先祀,初未嘗妄生釁端!不虞樓船汛烈,震我門庭,僕知過矣!即不敢期將軍之深為布護,獨不為桑梓生靈繫念耶?順天之命,謹捧國制而遵敕諭,永為屏翰。蓋東寧遠在炎荒,若服而舍之,使守先祀,猶足以昭大同而靖南徼。茲遣協理禮官鄭平英、賓客司林維榮齎表赴轅門,祈鑑真誠,奏達宸聰;倘邀俞眷,實荷大德!更有不逮,惟祈指南。臨楮曷翹瞻!」劉國軒亦致書與琅曰:「澎湖之捷,已知天意有在矣。敝員會蜚荷恩釋回,誦老親臺盛德諄諄,為萬靈造福,感念不淺!今藩主不憚屈折,繕表以成鴻勳。老親臺標名銅柱,其立威甚遠,而持心甚厚,此又伏波所不逮者也!茲耑員以聽提命,其中款曲有未合節,熕為指示,尤所厚望!臨楮無任依馳!」
  初八日,即差鄭平英、林維榮齎降表暨與琅書,劉國軒差朱紹熙、曾蜚同行,坐雙帆艍船二隻,過澎湖見琅,欲削髮稱臣,仍居臺灣,永為朝廷屏翰。琅曰:「此議若澎湖未戰之先,傾心向化,本軍門自當與督、撫合疏題請。今門戶已破,勢窮事逼,始著爾等前來求撫,明係詭譎,非出真誠!況本軍門奉命專徵進剿,汝主果有真心,當令劉武平、瑪忠誠二人親諳軍前,將臺灣人民、土地悉入版圖,侯旨定奪。如有別議,惟有誓師而已。」即將鄭平英、林維榮咨送督、撫,立遣曾蜚、朱紹熙二人仍回臺灣傳諭。遂上疏曰:「為偽藩專差齎書求撫,據情具題,仰祈睿鑑事。竊照臣奉命專徵,整頓舟師,於六月十六至二十二日在澎湖,連日與賊鑒戰,炮火雨點。仰賴皇上威靈、官兵用命,渠鎮賊夥,俱被焚殺殆盡,遂克取澎湖三十六島。業於六月二十六日繕疏恭報外,擬乘勝長驅,搗入臺灣,如摧枯拉朽。惟大小戰船被炮打損,破壞甚多。臣姑將次號之船可以補葺者,載送炮傷官兵,回廈調理;將船整固,令其順載柴米火藥弓矢,前來澎湖,以急軍需。至打壞鳥船,見泊澎湖,即當用工修葺。所需木料、油灰、釘鐵、棕、麻等項匠作各項,為數不少,刻在要需,誠難稍緩。臣治師遠島,低恐呼應不靈,隨於閨六月初三、初六等日移咨督臣,亟行採備;仍備八槳船料一百隻,一併檄委漳州海防同知王錫九督運,解到澎湖,以應整葺製造,用濟我師到臺灣穿淺入港,渡載官兵登岸之用。至於臣標水陸鎮營被炮傷死官兵三百餘員名、熕傷一子八百餘員名。陣傷之兵,雖給資醫治,未能痊可荷戈。臣計進剿臺灣之時,宜留大鳥船二十隻、趕繪雙帆艍舶三十隻,共五十隻;應用官兵四千員名留守,屯劄澎湖,以為兩頭聲援策應。然新附投誠兵眾,未便遽用;而徵兵不足,禦剿乏人,業併咨移督臣,選調精壯陸師官兵四千員名前來補用,聽命調遣去後。臣雖殫力疾呼,尤慮汪洋風濤遠隔,實為獨力難支。惟分撥船兵在於八罩、將軍澳、南大嶼、東西甘吉、龍門港、吼門、吉貝嶼等島,倍加巡瞭,以扼其吭。乃殘孽敗遁之餘,見臣水陸官兵逼臨門庭,安插投誠,撫綏地力,民人樂業,雞犬不驚。臺灣兵民,聞之俱各解體。此閨六月初八日,偽藩鄭克塽、巨魁劉國軒差偽禮官鄭平英、偽賓客司林維榮、偽員曾蜚、朱紹熙等齎具降表一道並與臣書二封、另致督臣書二封,駕趕繪雙帆艍船二隻,到澎湖臣軍前納款,請降待命。惟馮錫范與鄭克塽欲求原居臺灣,承祀祖先,照管物業,懇臣指示。臣思此議未妥。若在未進師撲剿之時,逆孽早歸來降,當為題請。今澎湖既得,窮逼之際,始差鄭平英等前來求撫,明係詭譎緩兵之計,難以遽信。臣任專徵,止宜主剿、不宜議撫。將鄭平英、林維榮二員並書二封咨送督臣看守,候旨定奪。查鄭克塽年尚幼稚,未諳大體;操縱指揮,權皆出於劉國軒、馮錫范二人。茲特令曾蜚、朱紹熙回臺灣傳諭:若果真心投誠。必須國軒、錫范二人來臣軍前面降,將人民、土地悉入版圖,共偽官兵遵朝廷安輯。若偽藩等悉如臣言,臣當體皇上好生之德,以拯數十萬之生靈,具疏題請我皇上赦其前罪,界之新恩,敕行督、撫二臣撫餒安插。臣因船隻被炮擊壞,暫在整葺,未得乘勝搗剿。其所要需船料匠作,俟解到,即晝夜兼工整造。若船隻修備,風信稍利,殘孽若不從臣之議,即督師進發。當此國軒一戰敗遁,魂落魄喪,臺灣人民風鶴草木皆兵之際,無難殄滅,淨盡根株,以慰宸衷。謹將偽藩鄭克塽原具降表及鄭克塽、劉國軒致臣原書進上御覽,恭聽睿裁,迅賜敕旨!其鄭克塽所致臣書,茫然拆閱,乃臣之罪!緣係恭報偽藩求撫事宜,貼黃難盡,伏乞皇上全覽施行!為此具本,謹密題請旨。」
  十六日,曾蜚、朱紹熙二人同帆,到臺灣見塽、國軒、錫范,備述琅言:如有不依,惟當誓師決戰。塽茫然而躊躇。七月初五日,軒啟塽曰:「人心風鶴,守則有變;士卒瘡痍,戰則難料。當請降聽天,勿貽後悔!」塽從之,令鄭德瀟再修降表曰:「延平王佩招討大將軍印臣鄭克塽謹奏:為舉國內附,仰冀聖恩事。竊臣生自海邦,稚懵無識;謬繼創垂之緒,有乖傾向之誠。邇者樓船西來、旌旗東指,簞壺愛迎於周旅,千羽煩舞於虞階。自省重愆,誠為莫贖!然思皇靈之赫濯,信知天命有攸歸。逆者亡,順者昌、乃覆載待物之廣大;貳而討,服而舍,諒聖王與人之甚寬。用遵往時之成命,爰邀此日之殊恩;冀守宗跳以勿失,永作屏翰於東方。業有降表具奏外,及接提督臣施琅來書,以復居故土,不敢主張。臣思既傾心而向化,何難納土以輸誠?茲特繕具表章,並延平王印一顆、冊一副及武平侯臣劉國軒印一顆、忠誠伯臣馮錫范印一顆,敬遣副使劉國昌、馮錫韓齎赴軍前,繳奏版籍:土地、人民,待命境上。數千里之封疆,悉歸土宇;百餘萬之戶口,並屬版圖。遵海而南,永息波濤之驚;普天之下,均霑雨露之濡。實聖德之漸被無方,斯遐區之襁負恐後。獨念臣全家骨肉,強半孺呱;本係南八,不諳北土。合無乞就近閩地方,撥賜田莊、廬屋,俾免流移之苦,且獲養膽之資;則蒙高厚之生成,當誓丹青以啣結。至於明室宗親,格外優待;通邦士庶,軫念綏柔;文武諸官,加恩遷擢;前附將領,一體垂仁。風昔結怨,盡與捐除;籍沒產業,俱行賜復。尤當廣推寬大之仁,明布維新之令。使夫群情允握;共鼓舞於春風;萬彙熙恬,同泳游於化日。斯誠微臣無厭之請,邀望朝廷不次之恩者也!為此激切具本奏聞,伏候敕旨。」十一日,差錫范胞弟兵官馮錫圭、工官陳夢煒、國軒之弟國昌,錫范又遣其胞弟錫韓同曾蜚,朱紹熙;坐趕繪船再到澎湖。
  時有寧靖王朱術桂,字天球,原分封荊州,因避張獻忠亂入閩依成功。迨至癸卯年十月,兩島俱破,又從鄭經之銅山,繼而渡臺,建府於府西赤嵌城傍。人品雄偉,美髯、弘聲、善書翰,喜佩劍、沈潛寡言、勇敢無驕。鄭氏將帥以及兵民,咸尊敬之。迨聞澎湖敗績,仰天嘆曰:「主幼臣強、將驕兵悍,又逢此荒亂,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咸失!將來托足,正不知在於何處?」迨至議降,復嘆曰:「是吾歸報高皇之日!」遂將所有產業悉分賞其所耕佃戶,所層之府舍與釋氏為剎供佛(後琅抵臺,設天後宮;前祀天後。後奉佛祖,旁祠王護法。)其元配羅氏早逝,惟有侍姬袁氏、蔡氏、荷姑、梅姊、秀姑五人而已。術桂諭五人,聽其自擇配。袁氏、蔡氏同請曰:「妾等侍殿下有年,殿下既毅然盡忠、妾雖婦人,頗知大義,亦願盡節,相隨殿下;豈易念矢志乎??」荷姑、梅姊、秀姑亦不肯再事他人。術桂奇之曰:「汝等莫非矯言,作一時之雅觀?」五姬齎聲曰:「殿下如不信,願先死殿下前,九泉相待。」桂大喜,即各制新衣以候。十一早,見馮錫圭等齎降表出鹿耳門,即對五姬曰:「是死日矣!」備棺六,各沐浴更衣,設席環坐歡飲。飲畢,五姬向桂叩首曰:「妾等先死以候殿下!」起而自縊。桂各為放下收殮,虛一棺以自待。冠服乘輿出,與鄭克塽、國軒、錫范、繩武、洪磊等諸當事言別,又與左右鄰老辭。遂大開門戶,命僧人守侯,遂望北叩首二祖、列宗。起,又向東拜謝父母。畢,援筆書曰:「余自壬午流賊破荊州,攜家南下,甲申避亂閩海。總為幾根頭髮,保全遺體。遠潛外國,今已四十餘年,歲六十有二。時逢大難,全髮冠棠,歸報高皇!生事畢矣,無作無愧。」又題一絕云:「艱辛避海外,總為幾莖髮;於今事已畢,祖宗應容納!宣宗九世孫術桂書。」書畢,鄭克塽率劉國軒、馮錫范、洪磊、繩武等咸至。桂延入,謂克塽曰:「承令先祖、先尊之庇有年,茲非桂輕爾言別,奈天寬海潤,無可托足,不得不回報高皇、列聖之在天!」克塽與國軒等惟咨嗟耳(當時應俯首負慚也。)桂又謝曰:「有勞相送!」即與塽等作揖。投繯,顏色如故,雖死猶生。塽命禮官鄭斌並所矚僧人收殮。越十日,擬與原配羅氏並殉節袁氏、蔡氏、荷姑、梅姊、秀姑葬於竹滬(今鳳山縣長治裡);斌以其地窄,將袁、蔡五人別葬於大林(今臺灣縣仁和裡地方。)通國聞之,悉咨嗟嘆息。先是初十日夜,有星如斗殞東南方 (余書至此,贊以二絕云:「天地乾坤無可寄,飄然海國全其身;於今天命誠如此,不負朱家一偉人!」「四海飄蓬何處棲?廈頂一木總難支。願留數莖白頭髮,歸見高皇喜有子」)
  十五日,琅在澎湖修葺船隻,以便進剿。忽報馮錫圭等船齎降表並書至,而何士隆亦到。琅細詰情由,知其真誠無偽。十六日,遣侍衛吳啟爵、筆帖式常在同馮錫圭、陳夢煒、曾蜚、朱紹熙帶告示往臺灣曉諭偽官兵民等遵制削髮,並令其齎繳印敕。示曰:「為安撫輸誠文武官員兵民,以廣聖恩事。照得聖朝定鼎以來,法素從寬,恩恆惟厚;撫頓剿逆,區宇咸寧。臺灣末靖,本提督奉旨專徵,蓋欲拯絕島之生靈,俾海疆於奠安。茲偽延平王及武平侯識天意之有在、樂皇仁之無偏,遣協理兵王二官、副使二員,齎具表章敕印前來歸命;土地人民,悉入版圖。本提督體朝廷好生之德,念至誠求撫之心,現為題請:仰邀浩蕩洪慈,安輯咸宜,合就曉諭。為此示仰臺灣地方軍兵士庶等知悉;示到,各兵民立即削髮!本提督刻日親臨安插,軍紀素嚴,秋毫無犯。今既革心歸誠,官則不失爵秩之昇,民則皆獲綏輯之安。兵丁入伍歸農,聽從其便;各自安生樂業,無事傍徨驚心!俞旨下頒,新恩遍及。本提督言出金石,決不爾負。須至示者。」琅即題報臺灣就撫疏曰:「題為恭報臺灣就撫事宜,仰祈睿鑑事。竊照澎湖克捷,海逆已失其險。康熙二十二年閔六月初八日,偽藩鄭克塽、渠魁劉國軒差偽官鄭平英、林維榮、曾蜚、朱紹熙等齎送降表並書,來澎湖軍前求撫。臣慮其詭譎緩兵,難以遽信,遂令曾蜚、朱紹熙回臺灣傳諭:若果真心投誠,必須劉國軒、馮錫范來臣軍前面降,將民人土地悉入版圖;其偽官兵遵制削髮,移入內地,悉聽朝廷安輯。若偽藩等悉如臣言,臣營體皇上好生之德,以拯四海之生靈,題請赦其前罪,撫綏安輯。業於閨六月十一日將降表併書具疏進上御覽在案。茲七月十五日鄭克塽復差偽兵官馮錫圭、偽工官陳夢煒、劉國軒遣胞弟偽副使劉國昌、馮錫范遣胞弟偽副使馮錫韓同曾蜚、朱紹熙齎送降木稿前來澎湖軍前回話,一一依臣前言。其防守南北淡水偽左武衛將軍何祐、偽左先鋒鎮李茂等所帶賊眾,今俱弔回臺灣,南北淡水已無防守矣;何祐等差齎密稟到臣納款。是臺灣南北地方。俱已效順。又據曾蜚等稟稱:鄭克塽、劉國軒及兵民人等,咸懇臣發給告示張掛,諭令削髮,俾得遵依;早發一日,則民早獲一日之安。臣因仰體浩蕩洪慈,服舍來安,乃敢給示撫綏。矧鄭逆自來遠阻聲教,未被聖化,非如吳、耿諸逆受恩背叛者比;諒荷皇上廣開面網,赦其前非,俾沽德意。即將劉國昌、馮錫韓見留軍前;隨於十六日;遣侍衛吳啟爵、六品筆帖式常在同馮錫圭、陳夢煒、曾蜚、朱紹熙帶安插告示五張,先往臺遴曉諭,驗看各偽官兵民等削髮,令其催齎偽藩鄭克塽、劉國軒、馮錫范等敕印並繕謄降本前來文繳,以便臣代為齎進。則此事似可妥當也。臣俟各船修茸齊備,一面統率船兵,親抵臺灣,看其形勢,暫行安輯。其所議造八槳船隻及再調陣師官兵,已移咨督臣停止矣。第查臺灣土地千餘里、戶口數十萬,地在敻海之表,或去或留;偽官兵戶口繁多,當作何安輯?事關重大。所當亟請皇上迅賜睿裁,敕差才能戶、兵二部迅速前來,會同督、撫主裁料理,安置得宜,畢此大事,俾臣得即勾當班師。從此金甌永固、玉燭常調,可無厪南顧矣。此番澎湖克捷、臺灣就撫,實賴皇上洪福齊天、威靈遠暨,乃克見成效。但臣鹵莽武夫,性質愚戇,直道行事,不肯遺賊以為君父憂。荷蒙皇上豢養之恩,特加之遇,無足稱報;誓必掃靖海氛,少效涓埃耳。今臣年逾六十,筋力衰邁,難勝封疆大任。但孤忠獨立,既不肯苟合,又不能彌縫;征剿臺灣之舉,乃面奉諄諄,俞旨專徵,是以臣竭力死效,堅不可狥,務期蕩平。極知深拂人意,災必逮身!茲賊島既平,臣職已盡,早不引退,將來必為禍階!伏乞皇上恩賜,召臣回京,俾得時覲天顏,臣所深願也。謹將偽藩抄來疏稿恭進御覽。緣係恭報臺灣就撫事宜,貼黃難盡,伏乞皇上全覽乾斷,迅賜敕旨施行!為此具本,謹密題請旨。」
  十八日,皇上接督提捷報,大悅,敕兵即停天下選期,與征剿澎、臺有功者先選。
  十九日,吳啟爵同馮錫圭到臺灣,鄭克塽率劉國軒、馮錫范等諸文武,齊集海埏迎接。相見各致意外,啟爵曰:「諸公識時順天,我皇上寬仁大德,自當高爵厚祿,以為國家柱石。且提督誓為安輯得宜,保舉重用,決無負諸公之一片真誠歸順也。」遂出提督告示五張,遞與克塽。塽交國軒,通衢張掛。於二十二日,克塽令兵民悉遵制削髮。塽與國軒等諸文武官,候面琅削髮。
  姚啟聖於六月十四日在銅山送施琅出師,隨回漳州。越三日,往福州。甫至南臺,即接澎湖大捷之報,頓足曰:「皆林寶之誤我也」(寶原海上宿將,啟聖題為左營;凡平海事,悉以詢之。當欲出師先,啟聖問寶,欲與琅同去,寶以六月颱風不測,澎湖山嶼低矮難政,故啟聖中止。)迨至鄭平英等至省城見啟聖,請願就撫;聖大悅,與巡撫金鋐計議,檄參將洪範同傳宣楊俊功齎咨文到澎湖與琅,將督標左營參將林寶所帶官兵配坐船隻,悉行弔回。又差候選同知林昇同撫標官頭鄭端生、遊擊孫熙駕船二隻,從福州港放洋直過。奈南風頂頭,延至二十日申刻方到臺灣,而鄭克塽已令兵民於是日向午(一作是早)剃頭矣。克塽。國軒亦厚待督、撫各使。
  二十七日,塽差馮錫圭、陳夢煒、吳啟爵、常在齎降本,並繳延平王冊一付、金印一顆、輔政公鄭聰印一顆及武平侯忠誠伯左武衛等印,前到澎湖見琅。琅細詢啟爵與常在在臺灣情形,二人一一詳陳,果兵民真誠無偽;又備述督、撫差林昇、鄭瑞生、孫熙三人於二十日下午到臺,見兵民悉剃頭髮矣,各嗟嘆悔遲。琅嘆曰:「均是為朝廷辦事,何不通知而直往?豈不貽笑於劉國軒乎?從來大將不能成功於外者,即此可知也!今臺灣得平,實我朝威靈與生民之福。」即將齋到冊印咨移督院主稿轉繳;又密囑啟爵、常在曰:「本軍門有一另疏,汝等同劉國昌至省,倘督院固執己見不肯代繳,汝等即將本疏速齎進京。」其疏曰:「為恭報臺灣兵民削髮。偽藩齋繳冊印事。緣照偽藩鄭克塽差偽兵官馮錫圭、工官陳夢煒、劉國軒遣其胞弟副使劉國昌、馮錫范遣其胞弟副使馮錫韓,齎降本稿到澎湖軍前,一一悉聽臣言。臣察其真誠向化,於本年七月十六日差侍衛吳啟爵、筆帖式常在前往臺灣,看驗偽兵官削髮。業將情由併將偽藩本稿於七月二十四日具題繳報外,此番偽藩差官求撫,蓋因澎湖失險,故革心歸誠。臣就近差遣看驗剃髮,無非畢此剿撫大事。乃吳啟爵等於七月十九日到臺灣,而督臣亦差候選同知林昇、撫臣差官頭鄭瑞生、遊擊孫熙駕船二隻,於二十日到臺灣,並無到澎湖知會,枉道直去臺灣,懇其就撫。是將軍國之事,故作兩途歧視,毋乃有輕國體而貽笑於逆眾者乎?且臣於閨六月二十一日因偽官鄭平英、林惟榮到處張蓋乘轎,自尊無忌,咨移督臣,有『搖尾乞憐,袒肉求降』等語;督臣所差之員:將此公文並督臣自題疏稿抄送臺灣與偽藩等看閱,致使賊眾危疑,抱恨於臣。其臺灣地方形勢,兵民削髮,安輯事宜,應去應留,頭緒多端,不便繁入疏稿;吳啟爵、常在親履其地,俱悉其情,茲專差二員赴闕披陳面奏。本月二十七日,偽藩鄭克塽復差馮錫圭、陳夢煒同吳啟爵、常在齎具降本二道及繳延平冊一副、印一顆、輔政公鄭聰印一顆、武平侯劉國軒印一顆、忠誠伯馮錫范印一顆、左武衛將軍何祐印一顆、偽藩鄭克塽擬將所繳印冊令偽副使劉國昌親齎進京,臣即令同吳啟爵一齎登程。其馮錫韓適值抱病,不得就道,臣留在軍前。因見督臣如此爭執,是以將鄭克塽奏本一封、冊一付、印五顆發交吳啟爵、常在送赴督臣衙門,聽其主稿具題齎繳去後。倘督臣不為代繳,臣一面囑吳啟爵等即行齎進。臣當即親臨臺灣,先將要緊之人載入內地安插。但偽官兵民戶口繁多,祈皇上迅差戶、兵二即前來主裁,料理得宜。臣奉命專征剿,業已勾當,仰侯俞旨,以便班師。其安插事宜,悉交督臣自行料理。鄭克塽尚有招討大將軍印一顆,據稱有戶口兵馬各項冊籍俱未攢造,因暫留用候繳。合將偽藩鄭克塽所具兵民削髮奏本一道,繳進御覽。其鄭克塽、劉國軒、馮錫范、何祐等及文武大小各偽官,俱在候旨削髮。緣係偽藩繳印事理,貼黃難盡。伏乞皇上俯賜全覽,並祈敕旨施行」
  劉國軒知督、提二人各執己見爭功不睦,恐臺灣新附,心懷危疑:若有一十二宵小從中鼓煽,其咎誰歸?一面差紅旗官巡輯,密布提防;一面遣曾蜚同何士隆過澎潮,請琅速到臺灣彈壓。琅接軒書,即整備船隻,令何士隆、曾蜚回覆鄭克塽、劉國軒預接王師。
作者: 阿蠻    時間: 2015-10-1 00:38

第三十卷     施將軍議留臺灣 大清國四海太平

  八月初九日琅拜疏曰:「題為恭報微臣先抵臺灣安輯,仰祈睿鑑事。竊惟澎湖克捷、臺灣求撫,兵民俱己削髮,臣業經前後具疏齎繳偽藩鄭克塽降表,進上御覽,應當候旨,欽遵奉行。兼以出征官兵所需糧餉,督臣即於六月十一日回省,悉皆臣撥船過洋,來往載運發給。今各鎮營官兵秋季糧餉,過四十餘日倘未運到,故未得前去臺灣。如督標所撥付朱天貴等坐趕繪船、雙帆艍船,於六月二十二夜內,朱興即帶一十三隻徑不請令,私自逃回;尚有五十一隻,配載官兵二千二百五十六名,督臣於闡六月十二日差參將洪範、傳宣楊俊功齎咨文到澎湖守侯,盡行弔回矣。茲本月初八日,偽藩鄭克塽修書差副使何士隆同曾蜚齎送前來偽武平侯劉國軒、偽忠誠伯馮錫范各致書一封到澎湖臣軍前,稱說:臺灣兵民數十萬,恐人心危疑不一,事久生端,請臣速去安輯。臣立即會同行間各鎮臣酌派各船留守澎湖,以為接運糧糈之用;臣統率水陸官兵船隻,擬於十一日開駕,前抵臺灣彈壓,暫行安輯,將要緊之人先載入內地。仍移咨督、撫或親臨安插、或酌委有司前來料理。仰候敕差戶、兵即臣到時,與督、撫二臣商酌,安插得宜。臣到臺灣,察閱人民土地情形,另疏題報。更有請者:臣右眼自六月十六日衝擊賊䑸,被銃打傷,醫治至今,兩月有餘,猶昏昧未明,勉強在軍調度。剿撫之事勾當,臣職已盡,伏乞俞旨准臣班師回汛調治,俯賜睿裁施行!為此具本,謹密題請旨。」
  十一日,琅統吳英、林賢、陳昌、揚嘉瑞,陳龍等鎮協營守備,配坐船隻,從澎湖開駕進發。鄭克塽得何士隆、曾蜚回信,知琅將到;乃差士隆同禮官鄭斌暨父老綵旗鼓樂,坐小船出鹿耳門迎接。克塽率國軒、錫范、繩武、洪磊、何祐、黃良驥等文武俱列隊,並番民等齊集海挺,恭迎王師。琅等諸船因風輕微,至十三日方到。但鹿耳門港路紓迴,自相撞衝,觸壞船十有餘隻。塽令何祐飛駕快哨引港,祐即隨其轉灣處樹青為號(樹青以長木堅海底,上用樹葉縛之,俾駕船者便於觀誌港路出入。今至各港路猶然。)方進臺灣,登岸劄營。會克塽國軒等,歡愛倍加。禁止搔擾百姓,士民安堵樂業,長不易畝、工不閉肆。與國軒等談竟日夜,各恨相見之晚。隨分送克塽、國軒等諸文武官員袍、褂、靴、帽,擇吉於十八日薙髮。所有各社土番接踵而至,皆悉賞其袍、帽、銀牌及煙、布之類,皆欣然踴躍。安插已定。遂恭報入臺灣日期疏曰:「題為恭報舟師已抵臺灣,投誠官兵急需糧餉,伏乞敕旨應給事。緣照臣總統水陸官兵船隻於本年八月十一日自澎湖開駕進發,業已題報在案。其澎湖地方,臣酌撥水陸官兵共三千員名、大小船三十餘隻,留守山海防禦。臣於本月十三日到臺灣鹿耳門。偽藩鄭克塽遣小船前來接引入港,偽侯劉國軒、偽伯馮錫范率領各偽文武官員到軍前迎接。急隨於本月十八日削髮,臣逐一分發袍、帽、外套、靴全副。其各鄉社百姓以及土番壺漿迎師,接踵而至。臣宣佈皇仁,酌量給賞銀牌、袍、帽、靴、煙、布疋,悉歡欣踴躍。其故明監國魯王世子朱桓呈繳金冊一副,同濾溪王朱慈爌、巴東王朱江、樂安王朱濬、舒城王朱、奉南王朱熺、益王宗室朱鎬等,亦赴軍前投見。詢稱:寧靖王朱術桂聞大師克取澎湖,即全家自縊而死。臣就朱慈爌等追取各原受冊印;據稱流落多年,貧窘銷用,見各住草地耕種度活。茲朱桓等宗室數人,應載入內地,移交督、撫,聽其主裁安插。惟臣舟師今抵臺灣,細閱港道紆迴,地勢窄狹,波濤湍息,可謂至險至固。臣雖用兵頗能籌度,及至此觀看周詳,若非皇上威靈遠震,未可力鬥取勝也。顧輸誠向化之舉,在各偽文武官員悉懷疑畏,獨偽侯劉國軒決意傾心,以生死聽命於朝廷,免貽生靈塗炭。此其人毅然慷慨,見機力主歸命,遂使我師不用戰攻而得全國,其功不少。倘荷皇上寬恩,授以爵秩,當有可效之才也。又閱土地肥饒,出產五穀,沃野千里。人民土番雜處,甚為稠密。應去應留,臣經具疏題講,未奉敕旨。仰冀迅賜睿奪,俾得欽奉遵行。更有請者,臺灣偽官兵,聽其歸農者甚多;而入伍者亦不少,當即暫給糧食,以安新附者之心。若承交接管,此項糧餉何從以應?臣於本年八月初八日承兵即劄付:覆奉俞旨:其願入伍投誠兵丁,著即補經制缺額數內,欽遵在案。第查此時額缺零星,查補無幾。再四籌維,閩、粵、江、浙四省溢設營兵,蓋因臺灣負抗、飄突靡常,故增添堵禦。今臺灣既平,海外可以無患。請就福建內地陣營先行酌量裁撤,將所裁溢額之糧餉暫給投誠之兵需,可無外費公帑,赤移緩就急,一時權宜策應之計也。臣一面題請,一面挪廢發給。俟凱旋之日,應撤應留,以聽部議定奪。臣現今出師臺灣,船隻來往,越過兩重海洋,水程遼遠。值茲秋冬,北風盛發,阻滯難行,動經匝月不等,非比春夏可以計期而至。伏乞皇上睿鑑,迅飭部議:或如臣所議裁汰、或應就何項措給,敕下督、撫,著令作速遵行,以應發給投誠兵需,庶免懸空矣。茲在臺灣,如鹿耳門、大港、隙仔港、馬沙港、蟯港、打狗港、上下淡水等處,俱已調撥船兵,分佈守禦。臣帶水陸鎮營官兵,一半登岸駐劄,一半在船。至偽藩鄭克塽、偽侯伯劉國軒、馮錫范等及各眷口,應即一併載入內地。緣此時風勁浪狂,舟楫難行,容俟九月炒風浪稍平,即撥載移送督、撫安插。所有偽官印劄、兵民戶口等項繁多,一時彙造,夫得就緒。俟其造明,交繳到臣,即具疏齎進。緣係恭報舟師已抵臺灣事理,貼黃難盡,伏乞皇上俯賜全覽施行!謹密題請旨。」
  二十二日,施琅奉牲幣,祭告成功之廟,有曰:「自南宏侯入臺,臺地始有民居。逮賜姓啟土,世為巖疆,莫可誰何!今琅賴天子威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誅,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也!但琅起卒伍,於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琅於賜姓,剪為仇敵,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辟,如是而已!」祭畢淚下。
  二十三日,琅率吳英、國軒等踏勘南北二路,見其山川峭峻、土地膏腴,茂林修竹,人煙輻輳,且番民雜處耕種,實海外之雄鎮。若棄而不守,則將來不但宵小竊據,亦必為紅毛所圖;其貽害地力,又不僅吾閩一省。自當請留,以作邊海屏藩。二十六日,琅回。二十八日,即將朱桓等諸宗屋撥船載過廈門,咨交督、撫安插。
  九月初一日,國軒面琅請曰:「臺灣業已安平,交公料理。軒豈可久居於此,以生外議?宜單騎進京陛見,生死付之朝廷。」琅是之,即撥船與之。初六日,國軒辭克塽、錫范等,先渡海。至省,見啟聖、金鋐,馳驛進京。琅一面發還各省難民,又撥船護送鄭克塽、馮錫范、洪磊、陳繩武、劉國昌、何祐、林陞、李茂等諸文武眷口過廈,聽啟望安插。國軒至京陛見,聖祖大悅,即授為天津衛總兵。迨鄭克塽、馮錫范到京陛見,授克塽正黃旗漢軍公、錫范正白旗漢軍伯,賜第宅居京師。
  十一月,琅見諸凡業已就緒,遂將臺灣地方交吳英總統把守。二十二日,班師。至澎湖,巡視調理。二十五日,親祭陣亡諸將士。二十六日,開船,是夜放洋。二十七日。午刻到廈門。
  十二月初一日,琅往福省,與部堂蘇督、撫會議臺灣棄留。眾以留恐無益,棄虞有害,各議不一。琅遂決意主留,題疏曰:「題為恭陳臺灣棄留之利害,仰祈睿鑒裁奪事。竊照臺灣地力,北連吳會,南接粵嶠,延表數千里,山川峻峭,港道紆迴,乃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隔離澎湖一大洋,水路三更餘遙。查明季設水澎標於登門所,出汛至澎湖而止,水道亦有七更餘遙。臺灣一地,原為化外,土番雜處,未入版圖也;然其時中國之民潛至生聚於其間者,已不下萬人。鄭芝龍為海寇時,以為巢穴。及崇禎元年,芝龍就撫,將此地稅與紅毛為互而之所。紅毛遂聯絡土番,撫納內地人民,成一海外之國,漸作邊患。至順治十八年,為海逆鄭成功所踞;紳集亡命,挾誘土番,荼毒海疆,窺伺南北,侵犯江、浙。傳及其孫克塽,六十餘年,無時不厪宸衷。臣奉旨徵討,親歷其地,備見野沃土膏,物產利溥,耕桑並捐,漁鹽滋生;滿山皆屬茂林,遍處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口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向之所少者,布帛耳;茲則木棉盛出,經織不乏。且舟帆四達,絲縷踵至;飭禁雖嚴,終難杜絕。實肥饒之區,險阻之域。逆孽乃一旦凜天威、懷聖德,納土歸命,此誠天以未闢之方輿,資皇上東南之保障,永絕邊海之禍,豈人力所能致哉?夫地方既入版圖,土番、人民皆屬赤子;善後之計;尤宜周詳!此地若棄為荒陬,復置度外,則今臺灣人居稠密,戶口繁息,農、工、商、賈一行徙棄,安土重遷,失業流離,殊費經營,實非良策!況以有限之船,渡無限之民,非閱數年,難以報竣。使渡載不盡,苟且塞責,則該地之深山窮谷竄伏潛匿者,實繁有徒,和同土番從而嘯聚,假以內地之逃軍閃民,急則走險,糾黨為祟,造舟製器,剽掠濱海。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固昭然較著者。甚至此地原為紅毛聚處,無時不在涎貪,亦必乘隙以圖。一為紅毛所有,則彼性狡黠,所到之處:善能鼓惑人心;重以夾板船隻,精壯堅大,從來海外所不敵。未有土地可以托足,尚無伎倆;若再得此地,數千里之膏腴,復附依泊,必倡合黨夥,窺竊邊場,逼近門庭。此乃種禍後來,沿海諸省,斷難晏然無虞。爾時,復動師遠征,兩涉大洋,汪波不測,恐未易再建成效。如僅守澎湖而棄臺灣,則孤懸海中,土地單薄,界於臺灣、遠隔金廈,豈不受制於彼而能一朝居哉?是守臺灣,即所以固澎湖也。臺灣澎湖一守,兼之沿邊水師汛防嚴密,各相犄角,聲氣關通,應援易及,可以寧息。況昔日鄭逆之所以得負抗逋誅者,以臺灣為老巢、以澎湖為門戶,四通八達,游移肆虐,任其所之;我之舟師往來有阻。今地方既為我得,在在官兵星羅碁布,風期順利,片帆可至,雖有奸萌不敢復發。臣業與即臣蘇拜、撫臣金鎔等會議之中,部臣、撫臣以未履其地,未敢造次;臣閱歷周詳,不敢遽議輕棄者也。伏思皇上建極以來,仁風遐揚、威聲遠播,四海賓貢、萬國咸寧!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莫不臣服!以斯方拓之土,奚難設守以為東南之藩籬?且海氛既靖,內地溢設之官兵,盡可陸續汰減,以之分防臺灣、澎湖兩處。臺灣設總兵一員、水師副將一員、陸師參將二員、兵八千名;澎湖設水師副將一員、兵二千名。通共計兵一萬名,足以固守,又無添兵增餉之費。其防守總兵、副將、參、遊等官,定以三年或二年轉陞內地,無致久任,永為成例。在我皇上優爵重祿,推心置腹;大小將弁誰不勉勵竭忠?然當此地方初闢,該地正賦。雜餉,殊宜觸豁。現在一萬之兵食,權行全給;三年後開徵,可以佐需。抑且寓兵於農,亦能濟用,可以減省,無庸盡資內地之轉輸也。蓋籌天下之形勢,必求萬全。臺灣雖屬外島,實關四省之要害。勿謂彼中耕種,猶能少資兵食,固當議留;即為不毛荒塽,必藉內地輓轉運輸,亦斷斷乎其不可棄!惟棄留之際,利害攸關,恐有知而不言之憊。如我朝兵力,比於前代,何等強盛!當時封疆大臣,無經國遠猷,矢志圖賊;狃於日前苟安為計,遷五省邊地以避寇患,致賊勢愈熾而生民顛沛。往事不臧,延禍及今;重遺朝廷宵旰之憂。臣仰荷皇恩,天高地厚;行年六十有餘,衰老餘生,頻虞報稱末由。熟虞該地形勢,而不敢不言。蓋臣今日知而不言,至後世萬乾滋蔓難圖,竊恐皇上責臣以緘默之罪,臣又焉所自逭?故當此地方削平,定計去留,莫敢擔承,臣思棄之必釀成大禍,留之誠永固邊圉。會議之際,臣雖諄諄極道。難盡其辭。在部臣、撫臣等耳目未經,又不能盡悉其概。是以臣於會議具疏之外,不避冒瀆,以其利害,日行詳細披陳。但事關朝廷封疆,重大,棄留出自乾斷;外臺灣地圖一張。附馬塘遞進御覽。綠係備陳臺灣去留事宜,貼黃難盡,伏乞皇上睿鑑全覽施行!」聖祖覽琅疏,下部議。議:臺灣偽為承天府、萬年州、天興州,今改為臺灣府,轄三縣;以附郭為臺灣縣,南路為鳳山縣、北路為諸羅縣(一本作「令改為嘉義縣,又於淡水增設彰化一縣」。)仍設道官一員,兼轄區門地方;又在於一萬額制兵內撥出五百多名、守備一員,轄之,為遭標。其營制陞轉額設,悉依施琅所議。議上,奉旨:「依議。」遂收入版圖,設置學官教化,永為海外文物富饒之邦矣。

(東旭詩曰:新闢天南海外方,人民安堵不須忙;雨順風調昇平福;一統山河帝祚長!)

附紀:廈門鼓浪嶼當於萬曆甲辰三月初十日雷震一石,其文曰:

草雞夜鳴,長耳太尾。銜鼠乾頭,拍水而起。
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揚眉於東,傾陷馬耳。
生女滅雞,十倍相倚。志在四力,一人也爾。
庚小熙皡,太平伊始。」

當時人多不解其意。今事後,方覺其:
『蕇雞夜嗚,長耳大尾』,湊來是鄭字,應在鄭芝龍也。
『街鼠乾頭』,天干之頭是甲、銜鼠是子,成功是甲子年生也。
『拍水而起』是應成功之踞金寺廈。
『殺人如麻,血成海水』,是應成功之征戰害民。
『揚眉於東』,是應成功之踞臺灣。
『傾陷馬耳』,是應『馮』字,言馮錫范專權。
『生女滅難,十倍相倚』;『十倍』為『兆』、『生女』合成『姚』字,應在脫啟聖。
『志在四方,一人也爾』,合之為『施』,應施琅也。
『庚小熙皡』,庚小為『康』字,應在康熙癸亥年之平山海為一。
而『太平伊始』,實賴姚、施二人之功。

觀比,可見沿海遭劫數十年者;莫非天也,人復何撼焉!

余甲子仲冬至臺灣,曾有一律曰:

霸氣已消王氣興,荒夷圖入版圖名;
升沉有數子戈息,禮樂無私教化行。
月冷雄魂應墜淚,史香弔鬼豈虛聲。
看來世事皆前定,白日寒雲不勝情。
(弔鬼指寧靖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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