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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那年秋天(璧花系列之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6     標題: [莉莎‧克萊佩]那年秋天(璧花系列之二)(全文完)

那年秋天(壁花系列之二)作者:莉莎.克萊佩

美麗大膽的柏莉琳發現獨立自主的美式作風不是她唯一的「問題」,
而是睥睨一切、不可理喻、全倫敦最搶手的單身漢——衛邁克爵爺。
當邁克突然將她擁入他危險的懷中,莉琳立刻被強烈的熱情給淹沒。
但,這是她根本不喜歡的男人!時間凍結,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他倆。
邁克向來懂得掌控情緒,宛如碁石般沈穩可靠,
但在莉琳身邊,每個碰觸都是細緻的折磨,每次親吻都帶來更深的渴望,
但他如何能讓這樣驚世駭俗的女人成為他的——新娘?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6

序幕

  倫敦,1843年

  兩個年輕女子站在一家香水店的門口,其中一位不耐地拽著另一位的手臂。“我們真的要進去嗎?”個子較小的那個操著一口地道的美國口音,因為被強拉到這個安靜的小店而抗拒著。“我在這種地方總是無聊到要哭,莉蓮——你站在那裏聞了好幾個小時——”

  “那就和女僕在馬車裏等。”

  “那就更無聊了!另外,我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到處亂跑。沒有我在旁邊你就會惹麻煩。”

  進到店中,高個子女孩以一副毫不淑女的熱情勁頭笑著。“你不是想使我遠離麻煩,黛西。你只是不想錯過好戲。”

  “很不幸,在一家香水店裏找不到任何好戲。”當下就飛來一句粗魯的回答。



  一聲溫和的輕笑回應似的傳來,兩個女孩轉身面對一位戴著眼鏡的老者,他站在一張佔據了整個商店一邊的橡木櫃檯後。“你真的確定嗎,小姐?”他問,微笑地看 著她們走近。“有些人相信香水是有魔法的,香味是一件物品最完美的精華所在。而且某些香味可以喚醒如同逝去的愛和最甜蜜回憶一樣的幽靈。”

  “幽靈?”黛西感興趣地重複,而另一個女孩則不耐煩地回答。“親愛的,他的話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香水不可能召喚一個鬼魂的,而且它也沒有什麼魔力。它只是一些氣味分子的混合物,刺激了你鼻子裏的嗅覺神經。”

  老者——菲尼亞斯•納特先生——興趣油然地凝視著兩個女孩。她們都沒有通常意義上的美貌,儘管她們雪白的皮膚和烏黑的頭髮都非常惹人注目,同時一些顯著的 面部特徵顯示出她們似乎是土生土長的美國姑娘。“請,”他邀請道,手指向近處牆上的架子,“非常歡迎參觀我的貨物,小姐貴姓?”

  “鮑曼,”年長的女孩愉快的回答。“莉蓮•鮑曼和黛西•鮑曼。”她瞥了一眼他正在陪同的衣飾高級的金髮貴婦,似乎明白他不能即刻過來為她們服務。

當 那位拿不定主意的客人還在納特先生為她拿出來的一長串香水中猶豫不決的時候,兩位美國姑娘開始流覽起其中一個香料架子,古龍水、潤髮油、髮蠟、面霜、香皂 以及其他一些能引起美好感覺的東西:裝在水晶瓶子裏的沐浴精油,錫罐裏的香草膏,還有精緻小盒子裏的用來提神的紫羅蘭錠。低點的架子上放著珍貴的收藏,芳 香的蠟燭和墨水,裝著丁香色嗅鹽的香袋,百花香球,還有香膏罐子。

  納特注意到,年輕的黛西只是帶著適度的興趣在察看這些貨品,而年長的那一個,莉蓮,則停在一排有著最完美香味的精油前。玫瑰、素馨、茉莉、檸檬草,還有更多。她拿起一個琥珀色的玻璃瓶,小心地打開,以顯而易見的贊許神色吸入一口香氣。

  最後金髮貴婦終於確定了選擇,購買了一隻小小的長頸細口瓶的香水之後離開了店鋪,門扉合上的時候小鈴鐺歡快的響著。



  莉蓮轉身注視離去的婦人,若有所思地咕噥。“我真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多淺發色的女人聞起來有琥珀……”

  “你是說琥珀色的香水?”黛西問。

  “不——她們的皮膚才是。琥珀,有時候蜂蜜……”

  “你到底想說什麼?”黛西困惑地笑問。“人們不會有任何氣味,除非他們已經需要洗澡了。”

  “不,他們真的有。”雙眼浮現出驚異,莉蓮說道。“每個人都有一種味道……別說你沒注意到。有些人的皮膚聞起來像是苦杏仁,或者紫羅蘭,而有些……”

  “有些人有洋李子的味道,或是棕櫚,或是新鮮的乾草。”納特接過話。

  莉蓮看向他,露出滿意的微笑。“是的,確實是這樣!”

  納特取下眼鏡仔細地擦拭,心裏翻騰著疑問。可能嗎?有沒有可能那個女孩真的能辨別出一個人身上獨特的氣味?他自己能——但這是神賜的禮物,而且據他所知還沒有一個女人擁有這項天賦。



  莉蓮•鮑曼從手腕上的珠包裏抽出一張折疊的紙片走近他,“我有一個香水的配方,”她遞給他紙片,說道,“但我不是很肯定這個方子的配合比例是否正確。或許你能替我配出來?”

  納特打開紙條看著列出的清單,灰色的眉毛微微抬起。“不同尋常的組合。但非常有趣,可能配得非常出色,我想。”他懷著敏銳的興趣看著她。“我可以問問你是怎麼得到這個配方的嗎,鮑曼小姐?”

  “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毫不做作的笑容使她的容貌變得柔和。“我試著想像什麼樣的香味最能突出我的魅力。雖然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很難算出合適的比例。”

  納特低頭再次看向配方,以此來掩飾眼中的懷疑。通常會有顧客來找他,要求他配出一款有著突出香味的香水,比如玫瑰或薰衣草,但是沒有人會給他這麼一張清單。更有趣的是香味種類的選擇很不尋常,卻依然非常調和。或許她配成這麼特別的香水只是一個巧合。

  “鮑曼小姐,”他說,好奇她的才能到底大到什麼程度。“能允許我給你看一些我的香水嗎?”

  “好的,當然。”莉蓮愉快的回答。當納特拿出一隻小小的、裝著淺色的閃閃發亮的液體的水晶瓶時,她朝櫃檯更靠近了些。“你在做什麼?”她問,看著他從裏面取了幾滴香水滴在一塊乾淨的亞麻手絹上。

  “永遠不要從瓶口直接吸入香氣,”納特解釋道,遞給她手絹。“你必須先讓它暴露在空氣中,讓酒精揮發一下,留下的才是真正的香味。鮑曼小姐,你能辨別出這香水裏的成分嗎?”

  就算是最有經驗的香水製造商要辨別出一款混合香水裏的成分也需要很大的努力,幾十分鐘甚至是幾個小時地重複嗅聞,一次也只能確定其中的一種成分。



  莉蓮低頭聞著從手絹上傳來的芬芳,敏捷、毫不遲疑的道出其中的成分。“橙花……橙花油……龍涎香,和……苔蘚?”她躊躇了一下,抬起睫毛露出如棕色天鵝絨一樣閃爍著迷惑的眼睛。“香水里加苔蘚?”

  納特毫不掩飾他的驚訝。普通人在辨別一款複雜香水的成分時會受到自身條件的限制,或許他能辨別出前調和主調,比如玫瑰,或者檸檬,或者薄荷,但是一些特殊香味的微妙層次就遠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範圍。

  回過神來,納特淡淡地微笑著轉到她的問題上。他的香水由於加入了深刻的、富於質感的調子而別具優雅,但之前沒有一個人能猜得出其中的奧妙。“越是複雜,越是意想不到,感官就越覺得愉悅……來,試試別的。”他拿出一塊新的手絹,滴上另外一種香水。

  莉蓮以同樣不可思議的輕鬆完成了任務。“檸檬草……晚香玉……乳香……”她遲疑了,又聞了一次,讓豐沛的香氣充滿她的肺部。驚訝的微笑浮現在嘴角。“還有一點點咖啡。”

  “咖啡?”她的妹妹黛西大聲地說,把頭伸到瓶子前。“就沒有咖啡的氣味嘛。”

  莉蓮疑問地看向納特,他笑了,證實了她的猜測。“是的,是有咖啡。”他驚訝而讚賞地搖頭。“你有這個天賦,鮑曼小姐。”

  莉蓮聳聳肩,諷刺地回答。“對要找一個丈夫來說,我恐怕這是個沒用的天賦。有這麼一項無益的才幹真是我的幸運。我到更願意有一副好嗓子,或者漂亮的臉蛋。就象我母親說的,喜歡聞味道對一位淑女來說是非常粗魯的。”

  “在我的店裏就不是。”納特說。



  就如其他人會討論他們在博物館裏見到的各種藝術品一樣,他們開始聊起香氛:雨後森林裏甜美、黑暗、鮮活的氣味;海邊使人微醺的風;塊菌上濃烈的黴味;以及 雪天裏新鮮辛辣的脆薑餅。黛西很快就對這失去了興趣,便去到化妝品的架子邊逡巡,打開一罐嗆鼻的香粉,又挑了一瓶嘎吱作響的錠劑。

  在交談中,納特發現女孩的父親在紐約擁有一間製造香水和香皂的公司。在偶然地參觀了公司的實驗室和工廠之後,莉蓮獲得了一些香氛的初步知識,最後她甚至幫 著研製了一款香皂。沒經過什麼訓練,但對納特來說,她顯然是個天才。問題是,由於她的性別,這天分恐怕沒有多少得以發揚的機會。

  “鮑曼小姐,”他說,“我有一款香精想拿給你看看。如果你樂意等等,那我就到店鋪後面去找一下……”

  莉蓮將手肘靠在櫃檯上,好奇心頓生,她點點頭。於是納特先生消失在掛著簾子的門後。

  納特來到店鋪後面的工作室,房間裏到處都是香水的配方文件,裝滿精油、酊劑的櫥櫃,擺著試管、漏斗、燒杯和量杯的架子——所有和他手藝相關的東西。在最高 的一處架子上,放著幾捆用亞麻布包起來的卷冊,都是用古代法文和希臘文寫就的關於香氛的秘密。一個優秀的香水製造商由好幾部分組成,煉金術士,藝術家,還 有巫師。



  爬上木梯,納特從最頂的架子上取下一個小小的松木盒,然後回到店鋪的前堂,將盒子放在櫃檯上。當他輕輕打開精緻的黃銅鎖,露出一隻以螺紋蠟密封的小瓶時,鮑曼姐妹都靠近了觀看。瓶裏裝著半盎司幾近無色的液體,這是納特平生所獲得的最昂貴的香精。

  將瓶蓋啟封,他只滴了寶貴的一滴在手絹上,然後遞給莉蓮。前調非常清淡溫和,幾不可聞,但是隨著主調的香味漫於鼻端,香氛開始顯現出極其華美的性感,並在最初的震撼後,依然餘香嫋嫋,縈繞不去。

  莉蓮懷著新奇的驚歎從手絹的邊緣望向納特。“這是什麼?”

  “一種非常稀有的,只在夜晚開放的蘭花。”納特回答道。“花瓣是完美的白色,精緻的程度遠遠超過茉莉。不能通過加熱花瓣的方法來獲得香精——它們太嬌弱了。”

  “那麼,冷粹法呢?”莉蓮低聲說,提到一種方法:將嬌嫩的花瓣在羊油中浸透,從而析出精油,然後用醇基溶劑將精油提取出來。

  “沒錯。”

  她又深吸了一口那高雅的香氣。“這蘭花叫什麼名字?”

  “夜之淑女。”

  黛西吃吃笑起來。“這名字聽起來像是那種母親禁止我閱讀的小說名稱。”



  “我建議用這種蘭花來代替你配方上的薰衣草,”納特說道。“可能更貴,但照我看來它會是最完美的基調,尤其是假如你要用琥珀花來做固定液。”

  “會貴多少?”莉蓮問。當他說出價錢時,她的眼睛都瞪圓了。“我的好上帝!這比等重的黃金還要貴!”

  納特把瓶子舉起來對著光,瓶中的液體閃爍著幽微的光芒,仿如一顆鑽石。“魔法是無價的,我想。”

  儘管像是被催眠一樣,莉蓮入迷的目光追隨著小瓶,但仍笑笑。“魔法。”她輕嘲道。

  “這種香氛會使魔法出現的,”他堅持道,微笑地看著她。“事實上,我準備再加入一種秘密成分使它的威力更大。”

  雖然著迷,但她明顯不相信,莉蓮和納特約定遲幾天再來看看。她為黛西的那罐香粉付了錢,就和妹妹離開了店鋪。黛西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的小妹在想什麼,總是那麼容易。此刻她滿腦子都是“香水的魔力”以及“秘密的成分”。

  “莉蓮……你會讓我試試那些神奇的香水,對不對?”

  “難道我沒和你分享過嗎?”

  “那到是。”



  莉蓮露齒而笑。雖然兩姐妹平日裏貌似敵對,偶爾也會爭吵,但她們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和最親近的朋友。在莉蓮的生命中沒有多少人愛她,除了黛西。她富有同情心,對醜陋的流浪狗,最討人厭的小孩,總之殘缺的或者必須拋棄的事物她都能包容的喜愛。

  儘管很親密,但她們完全不相似。黛西是個理想主義者,夢想家,一個在孩氣的奇想和精明的理智間擺蕩的善變的人。莉蓮則很清楚自己——一個良好家境的女孩卻 有著冷嘲熱諷的腔調和玩世不恭的幽默感——銳利的詞鋒使她和外部的世界之間豎立了一道堅固的隔閡。但她對她的圈子裏的人卻極其忠誠,尤其是那個自命為壁花 的小團體,在最後的社交季裏的每一場舞會和聚會中都備受冷落。莉蓮、黛西,還有她們的朋友安娜貝爾•佩頓以及伊萬傑琳•詹納一起發誓要幫彼此找到丈夫。兩 個月前她們的努力使安娜貝爾成功地嫁給了西蒙•亨特先生,現在輪到莉蓮了。不過到目前為止,她們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主意能抓住——或者一個切實的計畫能得 到“他”。

  “我當然會讓你用我的香水。”莉蓮說。“儘管天知道你想從裏面得到點什麼。”

  “它當然是會使一位英俊的公爵發狂地愛上我。”黛西回答道。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貴族裏有多少人是既年輕又漂亮的?”莉蓮挖苦道。“他們大多數都又遲鈍又夠老,那張臉得拿鉤子抻平才成。”

  黛西竊笑地勾住她的腰。“‘對’先生會有的,”她說,“我們會找到的。”

  “你怎麼就那麼肯定?”莉蓮嘲諷的問。

  黛西回她一個頑皮的笑容。“因為我們有魔法。”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7

第一章

  石字園,漢普夏郡

  “鮑曼家來了,”奧莉維亞•肖恩夫人站在書房的門口宣佈,她的哥哥坐在被一大堆文件淹沒了的書桌後。黃昏的斜陽穿過矩形窗戶灑在房中,窗上的彩繪玻璃是這間樸素的鋪著紅木牆板的房間唯一的裝飾。

  馬克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從他的工作堆中抬首,啡黑色眼睛上的深黑眉毛聚攏,“破壞要開始了。”他咕噥著。

  奧莉維亞笑起來。“我想你是指女兒們?她們並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嘛,對不對?”

  “豈止,”馬克斯簡捷地說,握在指間還未放下的鋼筆滴了一大滴墨水在書寫完美的數字上,結果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我還從沒遇見過比她們——尤其是大的那個——更粗野的丫頭。”



  “恩,她們是美國人啊,”奧莉維亞指出。“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對吧?怎能指望她們熟悉我們沒完沒了的社交禮節中所有的細節——”

  “我能容忍她們細節上的散漫,”馬克斯草率地打斷,“你知道,我不會去挑剔鮑曼小姐拿著茶杯時她小指頭的角度。我所反感的是那些只要在文明世界裏就明顯顯得粗鄙的舉止。”

  舉止?奧莉維亞忖道,現在這件事變得有趣了。她朝書房裏走去,她通常不喜歡這房間,因為它總會讓她想起故去的父親。

   任何關於第八任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回憶都不夠愉快。他們的父親是一位寡情又殘酷的人,只要他走進一個房間,那裏的氧氣都會被抽空。他生命中的任何事和任 何人都令他失望,在他的三個兒女中,只有馬克斯稍稍接近他那荒謬的標準。不管伯爵給予什麼懲罰,不管他的要求多麼難以忍受,不管他的指責有多不公平,馬克 斯都從未抱怨。



  奧莉維亞和姐姐愛琳對大哥很敬畏。他為了達成優秀總是不懈的奮鬥,在學校裏拿最高分,打破他選擇的運動的所有紀錄,而 且對待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嚴苛。馬克斯簡直是全能的,騎馬,跳四對舞,就數學理論發表演說,處理包紮傷口,修理馬車輪。但是他所有優秀的造詣卻沒有一條能贏 得他們父親的一聲“好”。

  回顧往事,奧莉維亞發現父親是要把他唯一的兒子身上所有的溫柔和憐憫都驅離,而且在一段時間內他似乎是成功了。不過 自五年前老伯爵去世以來,馬克斯卻證明了自己其實是截然不同的人。奧莉維亞和愛琳知道大哥永遠不會忙到無暇顧及她們,無論她們的問題看起來多麼微不足道, 他總是提供幫助。他仁慈、深情、包容且真實,儘管他自己從未意識到這些存在於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本質。

  要說的話,馬克斯也有一點專斷,唔……非常專斷,當他想要什麼,就會巧妙地支使別人去做他認為最有利的事,而絲毫不會感覺內疚。這並不是他最迷人的品質之一,如果奧莉維亞想要細數他的過錯,她必須承認馬克斯還有令人討厭的剛愎自用的毛病。



   深情地笑看向非凡的兄長,儘管他長得和父親如此相象,但她仍然非常喜愛他。馬克斯有著同樣粗獷的容貌,寬闊的前額,大而薄的唇,濃密烏黑的頭髮,醒目的 鼻子以及倔強突出的下巴。這樣的五官組合不能說是驚人的俊美,但要吸引女性的視線到是輕而易舉。而且和父親不同的是,馬克斯機敏的黑眼中通常都閃爍著笑 意,偶一為之的淺笑能令他的臉異常生動。

  奧莉維亞走過來時,馬克斯靠回椅背,雙手交疊置於結實的腹部上。這個九月初的下午有些反常的溫暖,他脫掉了外套並卷起袖子,露出健壯的、曬得黝黑的手臂輕輕拂去黑髮上的浮塵。他個子中等,有著一副運動家的完美體魄。

  奧莉維亞斜靠在書桌邊緣,看向馬克斯,渴望聽到更多關於“不完美鮑曼小姐”的“舉止”方面的事。“我想知道鮑曼小姐做了什麼事惹得你這麼不高興?”她若有所思地大聲說。“說說看嘛,馬克斯。要不,我會亂想到一些比可憐的鮑曼小姐能做的更糟糕的事情上去。”

  “可憐的鮑曼小姐?”他哼地一聲說。“別問,奧莉維亞。我不能失禮地討論那件事。”



  就像大多數男人一樣,馬克斯好像不知道沒有什麼比“不能失禮地討論”更能激起女人強烈的好奇心了。“說出來吧,馬克斯,”她命令似的說。“否則我會用可怕的方法折磨你。”

  他抬起胳膊諷刺地揮了一下。“自從鮑曼家來了以後,這種恐嚇就顯得多餘。”

  “那我猜猜。你是不是逮到鮑曼小姐和某人在一起?她是不是允許某位紳士吻了她……或者更糟?”

  馬克斯要笑不笑的譏誚。“正相反。任何有理智的男人只要一看到她就會尖叫地跑開。”

  奧莉維亞蹙眉,覺得兄長對莉蓮•鮑曼未免太過偏見。“她是非常可愛的女孩,馬克斯。”



  “可愛的外表不足以彌補性格上的缺陷。”

  “你是指哪方面?”

  馬克斯發出嘲諷的聲音,好像鮑曼小姐的缺點已經多到需要一一列舉。“她的控制欲太強。”

  “和你一樣,親愛的。”奧莉維亞喃喃道。

  他不理睬。“她自把自為。”

  “你也是。”

  “她傲慢自大。”

  “你也是。”奧莉維亞輕快地說。

  馬克斯瞪著她。“我想我們是在討論鮑曼小姐的缺點,不是我的。”



  “但是看起來你有很多共同點。”奧莉維亞狀似無辜的聲明,她看他把鋼筆放下,和書桌上其他的文件放在一起。“關於她的不宜舉止——你說你是在不合宜的景況下看到她的?”

  “不,我沒那樣說。我只是說她沒有和一位紳士在一起。”

  “馬克斯,我沒時間跟你耗,”奧莉維亞不耐地說。“我必須去迎接鮑曼家了——你也得去——但在我們離開書房前,我要求你告訴我她到底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那件事太荒謬了,我不能說。”

  “她跨騎馬?抽雪茄?在池塘裏裸泳?”

   “沒那麼嚴重。”馬克斯煩躁地拿起放在桌角的立體鏡——一件生日禮物,是妹妹愛琳送給他的,她現在與丈夫住在紐約。這東西是個嶄新的發明,用楓木和玻璃 裝飾而成。當把一張立體卡——一種重疊的照片——夾在鏡頭後,影像就會變得立體。這種全景影像的精細度令人吃驚,樹枝的嫩梢好象會刮到觀者的鼻子,懸崖的 斷壁真實得仿佛你隨時都會掉下去摔死。把立體鏡舉至眼前,馬克斯過度專心地看著羅馬鬥獸場的影像。

  當奧莉維亞不耐到就要爆發的時候,他才咕噥著說:“我看見鮑曼小姐穿著內衣玩跑柱式棒球。”

  奧莉維亞平板地注視他。“跑柱式棒球?你是說用皮球和球拍玩的那種運動?”



   馬克斯的嘴角煩躁地扭曲。“是她上次來玩的時候的事。鮑曼小姐和她妹妹還有她們的幾個朋友在莊園西北角的草地上跳來跳去,我和西蒙•亨特剛好騎馬經過。 四個女孩都只穿著內衣——她們聲稱要穿著笨重的長裙來玩這個遊戲就太困難了。我的客人找出任何她們想得到的藉口來解釋她們為什麼會半裸地跑來跑去。鮑曼家 的姐妹就是兩個異教徒。”

  奧莉維亞急忙用手捂住嘴巴,想掩飾迸出的悶笑,卻不是那麼成功。“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我!”

  “我到真想忘掉,”馬克斯冷冷地回答,放下手中的立體鏡。“天知道我該怎麼去迎視湯瑪斯•鮑曼的目光,他不穿衣服的女兒的樣子在我腦子裏還很清楚!”

  早有所料般,奧莉維亞興味的視線流連在大哥線條粗獷的側臉上。她可沒忽略馬克斯說的是“女兒”,而不是“女兒們”——很明顯他幾乎沒有注意到妹妹,焦點全都在莉蓮身上。



   據她對兄長的瞭解,奧莉維亞開始預期事情會變得好玩。雖然大哥的道德觀很重,但他卻從不是假正經,他也有很敏銳的幽默感。儘管馬克斯從未有過情婦,但奧 莉維亞到是耳聞過一些他的風流韻事——她甚至聽到一些竊竊私語說外表看來嚴肅刻板的伯爵其實在臥室裏非常大膽。要不是她的兄長被這個精力充沛又鹵莽的美國 姑娘煩難,更別提她大大咧咧的態度以及是個“新富”階層,奧莉維亞簡直要懷疑馬斯登家族對美國人的吸引力——畢竟,愛琳嫁了個美國人,而她自己也剛和紐約 的傑頓•肖恩結了婚——在馬克斯身上也會同樣強烈。



  “她的胴體是不是十分誘人?”奧莉維亞狡猾的問。

  “是的,”馬克斯衝口而出,然後怒道:“我是說,不是。確切地說,我看她的時間並沒有長到可以評斷她的魅力——如果她有魅力的話。”

  奧莉維亞咬緊下唇免得笑出來。“得了吧,馬克斯。你是個三十五歲的健康男人——你就沒有偷瞄一眼鮑曼小姐穿著內衣的樣子?”

  “我沒有偷瞄,奧莉維亞。我要麼就好好看一下,要麼就不看。偷瞄是小孩或者變態才做的事。”



  她深沉憐憫地瞥他一眼。“好吧,對你要忍受這麼令人煩惱的經歷我表示深深的遺憾。我們只能希望在這次來訪中,鮑曼小姐能在你出現的場合穿得嚴嚴實實,免得讓你敏感的神經再次備受打擊。”

  馬克斯對她的揶揄皺眉以對。“我懷疑。”

  “你是懷疑她會穿的嚴實,還是懷疑她會使你受刺激?”

  “夠了,奧莉維亞。”他咆哮起來,而她則哈哈大笑。

  “走吧,我們必須去迎接鮑曼家了。”

  “我沒時間,”馬克斯粗率地說。“你去,再致上我的歉意。”

  奧莉維亞吃驚地看著他。“你不想去?哦,但是,馬克斯,你必須去!我還從沒見過你這麼無禮。”

  “我以後會補償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們會在這呆上將近一個月——我有的是機會去款待他們。剛剛議論鮑曼家的那個女孩讓我心情糟透了,想到要和她共處一室我就倒胃口。”



  輕輕地搖頭,奧莉維亞狡黠地盯著他看的樣子令他一點也不喜歡。“唔,我見過你和你不喜歡的人相處甚歡,你總是表現得彬彬有禮——尤其是你想利用他們的時候。但是對於鮑曼小姐能輕易激怒你的原因,我到是有個推測。”

  “哦?”他挑釁地看她。

  “我現在還在觀察中,等最後有了結論時我會讓你知道的。”

  “上帝助我。快去吧,奧莉維亞,去迎接客人。”

  “然後你就像狐狸鑽進巢穴裏一樣躲在書房?”

  站在門口,馬克斯做個手勢要妹妹先走。“我從屋後離開,去騎一段長長的馬。”

  “你打算騎多久?”

  “我會在晚餐時回來的。”

  奧莉維亞惱火地歎口氣。今晚的餐會是重頭戲,它拉開了整個聚會第一天正式開始之前的序幕。大多數客人已經抵達,而未到的也馬上就要來了。“你最好不要太遲,”她警告。“一旦我開始充當女主人,我就會任意妄為。”

  “我決不會太遲,”馬克斯淡淡地回答,大步走開的架勢仿佛他剛從絞架上被釋放。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7

第二章

  馬克斯遠 離莊園,引著馬沿著花園盡頭的森林裏一條優美的小路騎行。他一穿過一條下陷的窄道爬上另一邊的斜坡後,就任由馬兒自行漫步,直到他們越過長滿繡線菊和曬乾 的乾草的場地。石字園佔據了漢普夏郡裏最好的區域,這裏有最濃密的森林、長著奇花異草的濕地和沼澤,還有廣闊的肥沃耕地。它曾一度被指定為皇家狩獵場,現 在這片產業是全英格蘭最值得參觀和尋訪的地方之一。

  莊園裏來來往往的客流很符合馬克斯的預期,有足夠的同伴陪他進行他喜愛的狩獵和運動,同時也為他提供了相當多財務和政治上的機會。馬克斯通常都能在這樣的場合裏達成目的,比如說服一位元政客或者專業人士在重要的決策上和他站在一邊。

   這次聚會本應跟以前的沒什麼不同——但在過去的幾天裏,馬克斯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作為一名理性至上的男人,他不相信所謂的預兆或者最近正在流行的任何 關於唯心主義的胡說八道……可是,石字園的氣氛似乎正在改變,空氣中充滿著緊張的期待,就像暴風雨來臨前平靜的震顫。馬克斯覺得既煩躁又不安,看來再多理 性的努力也安撫不了他漸生的焦慮。



  希望晚會在他回去之前就已經開始了,想到不得不去親近鮑曼一家,馬克斯就覺得他的不舒服已經升級到 抓狂的邊緣,他已經開始後悔邀請他們了。實際上,他寧願切斷與湯瑪斯•鮑曼之間任何可能的生意往來,只要能徹底擺脫他們。但現實卻是他們已經在這兒,而且 還會停留將近一個月,所以他最好還是好好扮演主人的角色。

  馬克斯正積極投入與湯瑪斯•鮑曼的商談,後者希望能在英國擴張他肥皂公司的版圖,並 在利物浦或者布裏斯托開設分公司。只要馬克斯在國會的盟友能被采信的話,那麼未來幾年之內,英國的肥皂進口稅很可能會被取消。如果真是這樣,普通人也將負 擔得起肥皂,這將會大大推進公共衛生,也會很便利,同時更會使馬克斯在銀行的賬目顯得非常漂亮,不過這要取決於鮑曼先生是否願意選他當合夥人。

   不管怎樣,湯瑪斯•鮑曼的到訪是個不容逃避的事實,這就意味著在有他女兒們在的場合裏他最好還是得忍耐。美國的女性繼承人到英格蘭來獵夫,有些行為十分 令人反感,而莉蓮和黛西就是這類型的具體化身。貴族們被這群野心勃勃的小姐圍攻,她們用駭人的口音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並經常在報紙上大肆宣傳;粗俗、喧 嘩、自私的年輕女士企圖用父親的金錢來買得一個貴族……而她們通常都會成功。



  在鮑曼姐妹上一次來石字園做客時,馬克斯對此已有所認 識,而且他發現她們並不怎麼受歡迎。年長的那個,莉蓮,帶著她的朋友們——那幾個壁花,她們這樣稱呼自己——精心策劃想誘 使一位貴族掉進婚姻的陷阱,這使她成為他嫌惡和挑剔的目標。馬克斯永遠不會忘記計謀被拆穿的那一刻。“老天,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來的?”他問莉蓮,而她 則厚臉皮地回敬:“如果有,我也還沒發現。”

  和他之前認識的任何女子都大不相同的極度的厚顏,以及她們只穿著內衣玩跑柱式棒球,馬克斯確信莉蓮•鮑曼是個惹禍精。而他一旦認定,就很少會改變看法。

   皺著眉,馬克斯考慮要怎樣對待莉蓮才最合適。他應該顯得淡漠又疏離,不管她有多激怒他;而發現對他的影響有多微弱,這無疑會激怒她。想像著她被忽視時的 憤怒,他覺得胸口的鬱悶好過了一些。不錯……他將盡可能地避開她,而當他們不得不呆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他就用冷淡而有禮的態度來對付她。眉頭舒展,馬克 斯駕禦馬兒輕鬆越過了一系列障礙:一道樹籬、一條柵欄和一座狹窄的石牆,騎手和馬配合得完美無暇。







  “現在,姑娘們,”默西迪絲•鮑曼太太說,她站在女兒的房間門口,嚴厲地注視著她們。“我堅持要你們小睡至少兩個小時,這樣在今晚的宴會上才會水靈靈的。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晚宴通常很遲才會開始,並且一直持續到午夜,我可不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在餐桌上打哈欠。”

  “好的,媽媽,”她們一起乖巧地回答,天真的樣子好像從未哄過她。

   鮑曼夫人是位野心勃勃的女士,卻有著一副過度易感的神經,竹竿似的身材會讓惠比特犬都覺得自己圓滾滾的。她充滿焦慮的嘮嘮叨叨通常是針對她生活的主要目 標:要看著一雙女兒風光的出嫁。“你們不許離開這房間,”她繼續嚴厲的說。“不許在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莊園裏偷偷摸摸地跑來跑去,不許探險,不許碰傷,不 許發生任何偶然事件。事實上,我打算把門鎖上,確保你們安全地呆在房裏休息。”(惠比特犬:whippet,一種賽跑用的小靈狗)

  “媽媽,”莉蓮抗議道,“如果在開化的世界裏還有比石字更乏味的地方,我就吃掉我的鞋子。我們能惹什麼麻煩?”



  “你甚至能從稀薄的空氣裏製造麻煩,”默西迪絲的眼睛眯了起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就近監督你們兩個的原因。看看上次造訪這裏時你的那些舉止,我們居然再次被邀請,我簡直都覺得神奇。”

  “我可不會,”莉蓮澀澀地回嘴。“誰都知道我們能來這兒是因為韋斯特克裏夫覬覦爸爸的公司。”

  “韋斯特克裏夫伯爵,” 默西迪絲咬著牙糾正。“莉蓮,你談到他的時候必須很尊重!他是全英格蘭最富有的貴族,他的血統——”

  “——比女王的還古老,”黛西念經似地接過話,她在太多的場合聽過這篇演說了。“他還有英國歷史上最悠久的爵位,這使他成為——”

  “——全歐洲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莉蓮冷淡的說完,眉毛嘲弄地抬起。“也許是全世界。媽媽,如果你居然指望韋斯特克裏夫會和我們中的一個結婚,那你就是個瘋子。”

  “她不是瘋子,”黛西告訴姐姐,“她只是個紐約客。”



   在紐約,像鮑曼家這樣的暴富人家越來越多——他們既不是守舊的荷蘭裔,也不屬於上流社會。這些暴發戶家庭靠著製造業,或者採礦業之類的工業積累了大量的 財富,但是在那個他們拼了命都想躋身進入的社交圈裏,卻始終得不到認同。被紐約的上流社會徹底排斥,還有隨之而來的孤寂和困窘,反到使默西迪絲的野心前所 未有的燃燒起來。

  “我們要讓爵爺忘掉上次來訪時你們所有糟透了的舉止,” 默西迪絲對她們堅決地說。“你們在任何時間都要謙遜、安靜和端莊——不許再有什麼壁花的事情。我要你們離那個可恥的安娜貝爾•佩頓遠一點,還有另外一個叫做——”

  “伊薇•詹納。”黛西說。“還有她現在是安娜貝爾•亨特了,媽媽。”

  “安娜貝爾嫁給了韋斯特克裏夫最好的朋友,”莉蓮懶洋洋地指出,“我認為這是我們可以繼續見她的最棒的理由,媽媽。”

  “我會考慮的,” 默西迪絲懷疑地看著她們兩個。“現在,我要你們持續地、安靜地小睡一下。我不想聽見你們任何一個人發出聲音,明白嗎?”

  “明白,媽媽。”她們合唱似的回答。

  門關上了,鑰匙聲在外面的鎖上響起。



  兩姐妹互相看看,同謀般的咧嘴一笑。“這到好,她還沒發現跑柱棒球的事。”莉蓮說。

  “如果是那樣,我們就死定了。”黛西嚴肅地同意。

  莉蓮從梳粧檯上的小琺瑯盒裏挑出一枚髮針,然後走向門邊。“真是遺憾啊,她為了小乖乖們如此心煩,不是嗎?”

  “就像以前一樣,我們偷偷把醉醺醺的小豬仔放進阿思托夫人的客廳那次。”

  懷念地微笑,莉蓮跪在門前把那只髮針塞進鎖眼。“你看,我總想知道媽媽為什麼不懂得欣賞這一點,我們做那件事只是為了保護她。阿思托夫人不願意邀請媽媽去她的宴會,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吧。”

  “我想媽媽的意思是,放只牲畜在某人的房子裏,只會使我們以後更加不受歡迎。”

  “哈,我可不認為它比我們在第五大道上放羅馬式焰火那次更糟。”

  “我們有必要那麼做,誰讓那個售貨員那麼粗暴無禮。”



  抽出髮針,莉蓮熟練的用手指將其中一頭卷彎,然後重新插入。她盡力地斜睨鎖眼,巧妙地操縱著髮針,接著聽到鎖頭“咯嗒”一響,然後她洋洋得意地笑著瞥黛西一眼。“這是我最快的一次,我想。”

  不過,小妹並沒有回她一笑。“莉蓮……如果你今年找到了丈夫……那每件事都不一樣了。你會有所改變,那就再也沒有什麼冒險或者樂子可尋了,我就成一個人了。”

  “別發傻,”莉蓮蹙眉說。“我不會變的,你也不會一個人。”

  “你將有個丈夫得去適應,”黛西指出。“而他是不會讓你跟著我去搞任何惡作劇的。”

  “不,不,不……”莉蓮站起來,手輕蔑地上下揮舞。“我才不會找那樣一個丈夫。當我獨自一人時,我要嫁的男人不會注意到也不會關心我在做什麼。就像爸爸那樣。”

  “爸爸那樣的男人好像沒讓媽媽快活過,”黛西說。“我很好奇他們是否戀愛過?”



   背靠著門,莉蓮皺眉仔細思忖這個問題,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想過她父母的婚姻是不是出於愛的結合。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是。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各顧各, 他們的配對最多也就是可有可無的結合。在莉蓮的認知中,他們很少爭吵,從不擁抱,甚至極少交談,他們之間沒有明顯的苦澀感,更確切地說,他們對彼此從不會 表示任何渴望甚或是對幸福的追求,他們漠不關心。

  “愛只存在於小說裏,親愛的。”莉蓮說,盡力讓她的聲音顯得憤世嫉俗。打開門,她快速地看看走廊左右,然後看回黛西。“警報解除。我們要從僕人出入口溜走嗎?”

  “當然,我們去到莊園的西邊,然後進入森林裏。”

  “為什麼要去森林?”

  “你還記得安娜貝爾要我做什麼嗎?”

  有那麼一會兒,莉蓮不明白地看著她,然後她翻了翻眼睛。“天啊,黛西,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比完成那件荒謬的任務更像樣一點的事嗎?”





  她妹妹給她狡猾的一瞥。“你不想做,只是因為它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有好處。”

  “它不會對任何人有好處,”莉蓮惱怒地回答。“這是件愚蠢的任務。”

   黛西堅決地看向她。“我會去找到那口石字願望井,”她很莊嚴地說,“然後完成安娜貝爾交代給我的事。要是願意你就陪著我,不願意你就自己去做點別的。無 論如何——”她的杏眼脅迫地眯起,“——當你在那些又髒又舊的香水店和藥房裏溜達的時候,我都在旁邊等你,我認為你欠了我那麼一點點人情——”

  “好啦,”莉蓮嘟囔著。“我會和你去的。要不你永遠都找不到,還會在森林裏迷路死在某處。”再次朝走廊看了一下,確定那裏依然空無一人,莉蓮領路朝盡頭的僕人出入口走去。兩姐妹熟練地躡著腳走過,腳下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們的足音。



   就像莉蓮非常討厭石字園的主人一樣,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處極出色的產業。城堡採取歐陸式設計,用蜜色石料堆砌而成,四角美麗的塔樓直插天際。莊園坐落 在山崖上,俯瞰著易岑河,被臺地式的花園和果園環繞,另外還有兩百英畝的草場以及原始森林。韋斯特克裏夫伯爵——馬斯登家族——擁有這片領地十五代之久, 任何一個僕人都能快速指出這一點,但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財富誰都沒有一個準確的概念;據說在英格蘭和蘇格蘭有將近二十萬英畝的產業都屬於他,他名下的不 動產就包括兩座城堡,三處宮殿,一所大宅,五棟寓所,還有在泰晤士河邊的一座別墅。無庸置疑,石字園是馬斯登家族王冠上的寶石。

  繞向莊園的一邊,兩姐妹注意讓自己貼著一道長長的紫杉籬走,它替她們擋住了來自主屋的視線。她們進入森林,古老的雪松和橡樹在頭頂交織,陽光自枝條間班駁地灑下。

  黛西誇張地揮舞著手臂,大聲說:“哦,我真是愛死這地方了!”

  “還過得去,”莉蓮勉強說,儘管她私底下不得不承認,在這個繁花似錦的早秋,很難在英格蘭找到比這更美的地方了。



  跳上一段擺在路邊的圓木,黛西小心地沿著它走。“嫁給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做石字園的女主人幾乎是值得的了,你不覺得嗎?

  莉蓮揚眉。“然後不得不忍受他所有自負的觀點,並準備順從他的每個要求?”她做個鬼臉,鼻子嫌惡地皺成一團。

  “安娜貝爾說事實上伯爵比她起初認為的要好很多。”

  “幾個星期前發生那樣的事以後,她當然會那樣說。”

   姐妹倆陷入沈默,都在回想最近剛發生的戲劇性的事件。當時安娜貝爾和她丈夫,西蒙•亨特,正和伯爵一起巡視他們的機車廠,一場可怕的爆炸差點要了他們的 命。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幾乎是自殺式的衝進車間裏,把他們救了出來。現在安娜貝爾把他當英雄似的看待就很可理解了,事實上,最近她說她認為他的自命不凡都變 得可愛,而莉蓮則酸溜溜地說這一定是她吸入了太多的煙氣,還在受到折磨的後果。



  “我想我們應該感激伯爵,”黛西跳下圓木評論說。“畢竟,他救了安娜貝爾的命,我們可沒有一大堆朋友。”

  “那只是偶然,”莉蓮粗暴地說。“韋斯特克裏夫會冒生命危險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不想失去還有利可圖的生意夥伴。”

  “莉蓮!”比她領先幾步的黛西轉頭驚訝地看她。“多麼無情,這可一點不像你。看在老天的份上,伯爵衝進一所著火的房子救出了我們的朋友和她的丈夫……這都不能打動你?”

  “我肯定韋斯特克裏夫不會擔心這是否能打動我。”莉蓮說。她正要繼續,卻察覺到了自己語氣中的慍怒,便頓了頓。“我之所以那麼不喜歡他,黛西,是因為他恰恰也很明顯地不喜歡我。他自認在每個可能的方面都高我一等,道德、交際還有智力……噢,我真想找到他的弱點!”



  她們沈默地向前走了一段,然後黛西停下來,從路邊茂盛的花叢中摘了些紫羅蘭。“難道你從沒考慮過要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友善些?”她咕噥著,把紫羅蘭圈成花環帶在頭上,又接著說:“他可能會因此而改變態度。”

  莉蓮輕蔑地搖搖頭。“不,他只可能會說些挖苦的話,然後志得意滿。”

  “我認為你太……”黛西說,突然全神貫注地停下來。“我聽見水聲,願望井一定就在附近!”

   “哦,多榮幸,”莉蓮說,勉強笑著跟在妹妹身後,後者正跑過位於潮濕的草場邊的一條下陷的窄路。沼澤般的草場長滿了藍色和紫色的紫苑,莎草屬植物開著瓶 刷一樣的花,秋麒麟草的長穗沙沙作響。在路邊,有一大片聖約翰草(St. John’s wort)的灌木,成串的黃花就像是灑落的陽光。空氣中充斥著溫暖的芬芳,莉蓮放慢腳步做了個深呼吸。她走近泛著水花的許願井,那個地上的洞有一股春天的 氣息,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柔和而濕潤。



  夏初的時候,壁花們曾經來過許願井,依照本地的風俗,每個人都扔了一根針到翻著泡泡的井裏。黛西替安娜貝爾許下了神秘的願望,最後它成真了。

   “就在這裏,”黛西說,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針狀的金屬碎屑,那是工廠爆炸時像葡萄彈一樣四處飛濺的鐵片,是安娜貝爾從韋斯特克裏夫的肩膀上拔出來的。甚至 是莉蓮,對韋斯特克裏夫幾乎沒有任何同情心如她,看到那塊醜陋的鐵片時也不免畏縮。“安娜貝爾要我把這個扔進許願井,就跟替她許的願一樣,也替伯爵許一 個。”

  “那個願望是什麼?”莉蓮追問道,“你從不告訴我。”

  黛西狡黠地微笑著。“很明顯不是嗎,親愛的?我許願安娜貝爾能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



  “哦,”回想她在安娜貝爾的婚禮上看到的,那一對顯然是掉進了愛河,莉蓮假設這個願望肯定實現了。給黛西惱怒地一瞥,她站得遠遠的看著妹妹行動。

  “莉蓮,”黛西抗議,“你必須和我站在一起。如果我們兩個都凝神許願的話,井底的精靈比較能接受願望。”

  莉蓮逸出一聲低沉的譏笑。“你不是真的相信井底有精靈吧?老天,你怎麼變得這麼迷信?”

  “這話出自一個最近才剛買了一瓶魔法香水的人,可真——”

  “我沒相信它有魔法,我只是喜歡那個味道!”

  “莉蓮,”黛西笑駡道,“容許這個可能性的存在有什麼害處?我不相信我們經歷的生活沒有一點魔法發生。現在,過來替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許個願吧,既然他救了安娜貝爾,我們至少可以為他做這個。”

  “噢——好吧。我會站在你旁邊——但只是為了提防你不要掉進去。”走到妹妹身邊,莉蓮抬手勾住她纖瘦的肩膀,凝視著髒兮兮的水花。



  黛西緊緊地閉上雙眼,合起手掌把金屬片包在裏面。“我會很用力的許願,”她喃喃地說,“你呢,莉蓮?”

  “是的。”莉蓮嘀咕著,儘管她許的願,跟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找到真愛相去甚遠。她想得更遠一些:我希望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會遇到一個能讓他卑躬屈膝的女人。這個想法使她嘴角上揚,露出滿意的微笑,這時黛西把那塊銳利的金屬碎片扔進了井裏,它沉到了井底深處。

  拍拍雙手,黛西滿足地轉身離開井邊。“好了,都完成了,”她喜滋滋地說。“我都等不及要看韋斯特克裏夫會栽在誰的手裏。”

  “我同情那個可憐的姑娘,”莉蓮回答,“不管她是誰。”



  黛西把頭朝莊園的方向歪了歪。“回宅邸嗎?”



   當她們開始討論起在最後一次聚首時安娜貝爾提及的主意時,談話很快就轉到了她們的計畫策略上。鮑曼姐妹極其需要一位元監護人來介紹她們進入英國社交界的高 層……而且不能是隨便一位,必須是位高權重,有著廣泛影響力的這麼一位。他/她的支持將使她們被所有的貴族接受,而根據安娜貝爾的說法,這個人選沒有誰會 比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伯爵的母親——更適合了。

  伯爵夫人去了歐陸旅行,因而鮮少看到。即使她住在石字園的時候,也因為看不慣兒子和專業 人士以及其他一些平民過從甚密,而很少出現在客人面前。事實上鮑曼姐妹從未遇見過伯爵夫人,但是卻聽到很多傳聞。如果這些謠言可信的話,那麼伯爵夫人就是 一位壞脾氣的老婦人,非常輕視外國人,尤其是美國人。

  “為什麼安娜貝爾會認為爭取伯爵夫人成為監護人是我們所有的機會?這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黛西說,邊走邊反復地踢著一塊小石子往前。“她不可能欣然同意,這是肯定的。”



   “如果韋斯特克裏夫要求,她就會。”莉蓮回答,撿起一根枝條,心不在焉地擺弄。“很顯然只要他願意,他就有辦法能使伯爵夫人同意。安娜貝爾告訴我夫人並 不贊同奧莉維亞夫人和肖恩先生結婚,她甚至不準備出席婚禮。但是韋斯特克裏夫知道這會非常傷他妹妹的心,所以他強迫她去了,而且還讓她客客氣氣的。”

  “真的?”黛西好奇地笑看她。“他是怎麼做到的?”

  “拿出戶主的架勢咯。在美國女人才是家庭的核心,可是在英格蘭每件事都圍著男人打轉。”

  “唔,我不太喜歡。”

  “我知道,”莉蓮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陰鬱地說,“據安娜貝爾說,英國丈夫要批准功能表的內容,傢俱的擺放,窗簾的顏色……一切。”

  黛西看上去驚呆了。“那亨特先生也要操心這些事?”



  “呃,不——他不是貴族。他是個職業人士,一個商人通常不會有時間來處理這些瑣事。至於貴族老爺們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插手屋子裏的每件小事。”

  不再踢石子,黛西蹙眉望向莉蓮。“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嫁給貴族,住進又大又老又脆弱的房子裏,吃著黏糊糊的英國菜,還要試圖對一群毫不尊重我們的僕人發號施令?”

   “因為那是媽媽想要的,”莉蓮冷淡地回答。“還因為在紐約沒有誰會想娶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這是令人遺憾的事實,在紐約的上流社會裏,新富階層的男性要 締結滿意的婚姻還是十分容易,而平民血統的女性繼承人則既不會被藍血階層看中,而那些暴富的人要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也不會選擇她們。因此去歐洲獵夫,那 裏上流社會的男人需要富有的妻子,這成了她們唯一的出路。

  黛西的眉毛擰成一團,諷刺的咧嘴笑開。“要是這裏也沒有人想要和我們結婚,那該怎麼辦?”



  “那我們就成了一對邪惡的老處女,在歐洲來回折騰搗亂。”

   黛西衝這個想法大笑起來,手伸到背後卷著她的長辮子。對她們這樣年紀的年輕女士來說,散步不戴帽子是不合宜的,但卻遠遠不及把頭發放下來那麼不符禮儀。 但不管怎麼說,鮑曼兩姐妹都有一頭豐厚烏黑的長髮,而把這些頭髮全部用髮針固定在頭頂,盤成雖時髦卻錯綜複雜的髮型,實在是一項痛苦的折磨。她們每個人至 少需要三打髮針才夠用,而莉蓮如果要參加一場正式的晚宴,為了盤出一個像樣的髮型而對頭髮做的各種拉扯和扭卷,簡直會讓她敏感的頭皮疼死。她不止一次的嫉 妒安娜貝爾•亨特,輕柔絲滑的頭髮好像總是表現得和她希望的一樣恰如其分。此刻,莉蓮只是簡單地把頭髮束在頸後任由它們垂在背部,在公共場合這種款式可絕 對不會被允許。



  “那我們該怎麼去說服韋斯特克裏夫,讓他母親成為我們的監護人?”黛西問。“看起來不太靠得住,他不會答應做這樣的事。”

  揮揮手,莉蓮將手上的枝條用力扔進林子裏,拍掉掌心的樹皮屑。“我不知道,”她承認。“安娜貝爾曾試圖讓亨特先生為我們去說一說,但是他當場拒絕了,他覺得這是在濫用他們的友誼。”

  “如果我們能用某種方法迫使韋斯特克裏夫就範,”黛西沉思地說。“騙他,勒索他,諸如此類的。”

  “如果一個男人做了什麼不欲為人知的不體面的事,你才可能勒索他。我懷疑那個乏味的、令人厭煩的老韋斯特克裏夫會有什麼事是值得被勒索的。”

  黛西被她的描述逗得咯咯直笑。“他不乏味,也不令人厭煩,他甚至不老!”

  “媽媽說他都至少三十五歲了。我得說那真的是很老了,不是嗎?”

  “我敢打賭大多數二十來歲的男人都比不過他。”

   就和往常一樣,當談論重點變成韋斯特克裏夫時,莉蓮總是會被挑撥起來,跟她小時候被哥哥們激怒的樣子沒什麼區別,他們把她心愛的洋娃娃在頭頂上來回地拋 來拋去,直到她哭起來才還給她。為什麼一提及伯爵就令她有相同的感覺?找不到答案,她急躁地聳聳肩,揮去腦中黛西的談論。



  靠近房子的時候,她們聽見遠處傳來興奮的狗吠,隨即是一陣稚嫩的歡呼聲,好像是孩子們在玩耍。“那是什麼?”黛西問,看向馬廄的方向。

  “我不知道,但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慶祝。我們去看看。”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黛西警告。“如果媽媽發現我們不見了——”

  “我們會很快的。哦,求你了,黛西!”

  就在她們猶豫的時候,另一陣噓聲和笑聲從馬廄的院子那邊飄來,和她們四周寧靜的環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莉蓮的好奇心更濃了,她笑著對黛西鹵莽地說:“我和你賽跑,看看誰先到。”然後拔足便跑。

   黛西提起裙擺,飛奔在她身後,儘管黛西的腿要比莉蓮短,但她像個小精靈般輕巧敏捷,她們幾乎同時到達馬廄的院子。努力跑上一段長長的斜坡,莉蓮輕喘著, 在整潔的小圍場的籬笆外面繞著走。她看見一群男孩子,五個人的年紀在十二到十六之間,就在不遠處的小場地裏玩耍。從制服看得出他們是馬童,靴子被丟在一 邊,正赤腳奔跑。

  “你看見了嗎?”黛西急切地問。



  掃視著這個小團體,莉蓮看見他們中的一個正揮舞著一根長長的柳木球棒,便高興地笑起來。“他們在玩跑柱棒球!”

   這個遊戲由球棒、皮球和分佈在一個菱形的場地裏的四個禁區壘組成,它儘管在美國和英格蘭都很受歡迎,但在紐約,風行的程度遠遠高過其他地區,各個階級的 男孩和女孩都熱中這個運動。莉蓮看著一個馬童跑過壘邊,溫暖的思鄉之情充斥著胸臆,她熱切地回憶起在許多次野餐後,都會緊接著玩一下午的跑柱式棒球。看得 出來這塊場地經常做此用途,禁區柱深深地釘在地上,柱間區域經常跑到的路線被踩得寸草不生,像是幾條土路。莉蓮認出其中一個小傢伙正是前兩個月,在壁花們 玩的那回不完美收場的遊戲裏,借給她球棒的人。

  “你想他們會讓我們一起玩嗎?”黛西期望地問。“只玩幾分鐘?”

  “我看不出有什麼不行的。那個紅頭髮的小夥子——之前就是他借給我們球棒的,我記得他的名字叫亞瑟……”



   這時,一個又低又快的投球疾奔向打擊手,他做出俐落漂亮的打擊。扁平的球棒穩穩擊中了皮球,球帶著巨大的衝力改變了方向朝她們而來,就像個紐約的 “hopper”。上前幾步,莉蓮赤手捕到球,然後像個熟練的外野手一樣投給站在一壘邊上的男孩。他反身接住,吃驚地看著她,其他的男孩也注意到了站在圍 場邊的這對年輕女士,他們都遲疑地停了下來。

  莉蓮大步向前,視線盯住紅發的男孩。“亞瑟?你還記得我嗎?我六月份在這裏——你借給我們球棒。”

  男孩迷惑的表情消失了。“哦,是的。你是……你是……”

  “鮑曼小姐。”莉蓮隨意地朝黛西做個手勢。“這是我妹妹。我們只是想知道……你們能不能讓我們玩玩?就一小會兒?”

  一片呆呆的沈默。莉蓮猜到借給她球棒是一回事,但允許她加入一群馬童的遊戲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們的技術並不是那麼差,事實上,”她說。“我們在紐約經常玩的。如果你們擔心我們會讓遊戲變得慢吞吞——”



  “哦,不是那樣的,鮑曼小姐。”亞瑟聲明,他的臉變得跟他的頭髮一樣紅。他猶豫不決地看了同伴一眼,接著轉向她們。“只是……你們那樣的淑女……你不能……我們是僕人,小姐。”

  “這是你們的業餘時間,對不對?”莉蓮反駁。

  男孩小心翼翼地點頭。

  “好,這也是我們的‘業餘時間’,”莉蓮說。“而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棒球遊戲。噢,讓我們參加吧——我們決不會說出去!”

  “讓他見識見識你的spitter,”黛西從嘴角往外迸字。“或者hornet。”

  看著男孩子們迷惘的臉,莉蓮照辦。“我很會投球,”她說,意味深長地舉起手臂。“快球,擦棒球,變化球……你們就不想看看美國人是怎麼投球的?”

  計謀成功了,她能看出來。但亞瑟躊躇地說:“鮑曼小姐,如果有人看見你們在馬廄圍場裏玩跑柱棒球,我們會被罵死的,而且——”

  “不,不會的,”莉蓮說。“我向你保證,如果被人逮到,我們會承擔所有的責任,我會告訴他是我們逼你們做的。”



   莉蓮和黛西又是誘哄又是懇求,儘管整群男孩看上去並不隱瞞他們的懷疑,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握住老舊的皮球,莉蓮彎起手臂,把指節弄得劈啪作響,對著一名 打擊手擺出投手的姿態,後者正站在一塊被用來當作本壘的城堡石頭邊。莉蓮把重心放在左腳,一個跨步,使出快而有力的一投,打擊手揮舞球棒,但落了空,球呼 嘯著飛進捕手的手裏。幾聲贊許的口哨向莉蓮的成果致敬。

  “對一個女孩來說,這條胳膊到不壞!”來自亞瑟的評論讓莉蓮咧嘴笑起來。“現在,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什麼是你說的變化球?”

   球傳回來,莉蓮再次握住球面對打擊手,這次她只用拇指和食指夾住皮球。她向後退,舉起胳膊,然後用手腕將球猛地投擲出去,加諸的旋轉力量使球快要到達城 堡石的本壘時,突然急劇地向內轉彎。打擊手又沒有碰到球,但他為這個變化球大聲叫好。再下一輪投球時,他終於擊中了,將它打向了場地的西邊;黛西興奮地跟 在球後奔跑,接到球後奮力擲向第三個禁區柱,在那裏的內野手跳向空中,將球攫在了拳頭裏。



  在那幾分鐘裏,這個運動快節奏的娛樂性使得 比賽者們丟掉了所有的顧慮,他們的擊球、投擲和用盡全力的跑動開始變得奔放不羈。莉蓮就像馬童們一樣響亮地又笑又鬧,這讓她想起了無拘無束的童年。自從踏 上英格蘭的土地以來,數不清的規定和沉悶的禮節幾乎令她們窒息,能夠忘掉那些,就算只有一小會,也真是難以形容的安慰。這是極其快活的一天,比起紐約來, 陽光如此明亮卻又如此溫柔,吸入肺裏的空氣也那麼柔軟新鮮。

  “該你擊球了,小姐。”亞瑟說,抬起手要她把球傳過來。“讓我們看看你的擊球是否和投球一樣好!”

  “她不行。”黛西立即告訴他,而莉蓮則做了個手勢,使得男孩們用一種氣人的高興勁兒大笑起來。



   可惜這是事實。相對於她投球的精准,莉蓮一點也沒掌握擊球的藝術,這一點被黛西——一個出眾的打擊手——高高興興地指了出來。拾起球棒,莉蓮像握錘子一 樣,用左手緊握著把手,然後右手的食指微微張開。把球棒豎過肩頭,她等著投球,用狹窄的視野測定球速,然後盡全力揮棒。結果她挫敗地看著球從球棒上方旋轉 而過,又飛過捕手的頭頂。

  外野手還沒能夠追上去撿,球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扔回了投手。莉蓮看見亞瑟的臉突然變得刷白,和他火一般的頭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免有點困惑。好奇到底是什麼能讓他的臉如此變色,她轉身看看身後,發現捕手在看見來人以後,似乎也停止了呼吸。

  在那邊,隨隨便便靠在圍場柵欄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馬克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7

第三章

  莉蓮陰沈 地瞪著伯爵,無聲地詛咒著,他則嘲弄地抬起一條眉毛作為回敬。雖然他穿著斜紋軟呢的騎裝,但頸部的襯衫領敞開著,露出了曬成棕色的結實的脖子。以前遇見他 的時候,韋斯特克裏夫的著裝總是無可挑剔,打扮得完美無暇。但這次,他濃密的黑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臉也該刮一刮了。可奇怪的是,看見他這樣,莉蓮的內心 深處到覺得有種愉悅的震顫,讓她的膝蓋變得奇怪的虛軟。

  撇開她的嫌惡,莉蓮不得不承認韋斯特克裏夫是位極有魅力的男士。他臉部的一些地方太寬 闊,另一些地方又太銳利,但卻構成了一種粗獷的韻味,使得傳統的古典美完全不適於他。沒有幾個男人擁有這樣深切而徹底的陽剛,性格中透出的力量是這樣強大 以至無法被忽略。他很強調他的威信,很明顯除了領導者之外他不會接受其餘任何地位。可是,對莉蓮這樣一名總是傾向於向權力的臉上扔雞蛋的女孩來說,韋斯特 克裏夫簡直就是一項邪惡的誘惑,沒有多少事情,會比挑釁他忍耐的極限來得更令她滿意了。



  韋斯特克裏夫估量的眼神從她亂糟糟的頭髮滑到 沒穿緊身褡的身軀,更沒錯過未經束縛的胸部輪廓。懷疑他是否會狠狠地教訓她一頓,因為她竟敢與一群馬童玩跑柱棒球,莉蓮回以同樣評估的視線。她儘量讓自己 顯得輕蔑,但並不容易,看到伯爵斜靠著的強健體魄,使她的胃部緊張地痙攣。黛西是對的——要找到一名年輕紳士能與伯爵的男性魅力相匹敵,即使並非不可能, 也是非常困難。

  仍然迎著莉蓮的凝視,韋斯特克裏夫離開柵欄緩緩朝他們走去。

  莉蓮緊張地站在原地,她是個高個子的女孩,因此他們差不多是平視,但是韋斯特克裏夫比她還要高三英寸,而且至少比她重上五磅。他眼中的棕色深濃得幾乎像是黑色一樣,她望向他,察覺到自己的神經刺痛得叮叮作響。

  他的嗓音低沉,仿佛包在天鵝絨裏的沙礫。“你應該收起手肘。”



  本以為會受到指責,莉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哈?”

  伯爵低頭看著她右手緊握的球棒,濃密的睫毛微微垂下。“收起手肘。如果減少揮棒的範圍你會更容易控制球棒。”

  莉蓮板起臉。“還有沒有什麼項目是你不擅長的?”

  伯爵的黑眼深處閃過一抹愉悅,他故意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我不會吹口哨,”最後他說。“還有我玩trebuchet的準頭很差。除了這些……”他做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好象說不出再多一項不精通的活動很遺憾似的。(trebuchet:投石機)

  “trebuchet是什麼?”莉蓮問。“還有你什麼意思?你不會吹口哨?每個人都會。”

  韋斯特克裏夫撅起嘴唇嘟成一個完美的圓圈,然後噴出一股啞然無聲的氣流。他們站得那麼近,莉蓮感到他的呼吸柔軟地拂過額頭,吹起粘在潮濕皮膚上幾根順滑的髮絲。她詫異地眨眨眼睛,視線落到他的嘴上,又滑到敞開的襯衫裏露出的脖子,他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光滑而溫暖。



  “明白了嗎?……什麼也沒有,我練了好幾年了。”

   發著呆,莉蓮想著應該建議他要吹得更用力點,並且要把舌尖壓在下牙的底部……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可能無法忍受話裏的“舌頭”這個詞……莉蓮驚跳了一下, 茫然地看著他,伯爵正輕柔地抓住她的肩膀,讓她面對亞瑟。那個男孩站在幾碼之外,手中拿著那個被遺忘的棒球看向伯爵,臉上的表情混雜著尊敬和害怕。

  由於男孩子們允許她和黛西玩球,莉蓮害怕韋斯特克裏夫會責罰他們,便不安地說:“亞瑟和其他孩子——這不是他們的錯——是我逼他們答應的——”

  “我到不懷疑這點,”在她的肩頭之上,伯爵說。“你大概根本就沒有給他們拒絕的機會。”

  “你不會懲罰他們吧?”

  “就因為在業餘時間玩跑柱棒球?不。”韋斯特克裏夫脫去外套,把它扔到地上。他轉向在停在附近的捕手。“吉姆,做個好小夥子,幫我接幾個球。”

  “是,爵爺!”男孩立刻跑向位於本壘西邊的草地。

  “你在做什麼?”當伯爵站在她身後時,莉蓮問。

  “糾正你揮棒的姿勢,”他淡淡地回答。“舉起球棒,鮑曼小姐。”



  她轉身懷疑地看他,而他則微笑著,眼裏閃著挑戰的光芒。

   “這到有趣。”莉蓮嘀咕。擺出打擊手的姿勢,她往黛西守備的區域望去,後者的臉蛋漲紅,眼睛顯得過分明亮,正努力壓抑著就要爆發的笑聲。“我的揮棒非常 好。”莉蓮抱怨,意識到伯爵的身體緊挨在她身後令她很不舒服。她的眼睛突然睜大,感覺到他的手滑過她的肘部,將它們擺到更合適的位置上。他沙啞的低喃掠過 耳邊,讓她緊繃的神經好像著了火,一陣紅暈迷漫過她的臉和脖子,還有她叫不上來的身體的其他部位。

  “腳站得再寬一些,”韋斯特克裏夫說。“均勻地分配重心。很好。現在讓你的手更靠近你的身體。對你來說,這球棒長了幾英寸,你要握得靠上——”

  “我就喜歡握住底部。”



  “它太長了,”他堅持。“這就是為什麼你總是在剛好能擊到球以前揮棒——”

  “我喜歡長一點的球棒,”莉蓮爭辯道,她調整著握住柳木球棒柄的手勢。“越長越好,這是事實。”

  一個馬童模糊地竊笑了一聲,讓她分了神。她猜疑地看他一眼,然後轉身面對伯爵。他的臉毫無表情,不過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笑意。“什麼事那麼有趣?”她問道。

   “我不知道,”韋斯特克裏夫溫和地說,把她再次轉向投手。“記住你手肘的位置。對了。現在,穩住手腕——不要彎,水平地揮棒……不,不是這樣的。”好像 從後面抱住她一樣,他兩手向前扶住她的手,帶著她做了一個揮棒的慢動作。莉蓮有點暈眩,他的嘴就在耳旁。“你能發現這兩種動作的差異嗎?再試一次……這樣 不是自然多了?”

  莉蓮的心跳得飛快,血液流過血管的速度讓人昏亂。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尷尬過,男人溫暖的軀體貼在她身後,強健的大腿擠進散步裝的裙褶;他的大手密切地覆住她,手指上的老繭令她驚訝。



  “再練一次,”伯爵誘哄道。緊抓住她的手,他們的胳膊貼在一起,她發現他的臂肌如鋼鐵一般結實。一刹那,莉蓮突然覺得是那麼不知所措,這種感應遠遠超出了生理範圍。肺裏的空氣強烈地擴張,她幾乎是困窘地淺淺快速地喘了幾口氣,才稍微覺得好過了點。

  退後一步,韋斯特克裏夫專注地看著莉蓮,光滑的額頭上出現煩惱的皺褶。要分辨出他瞳孔中那抹幽微的深意並不容易,但莉蓮卻似乎能察覺到。他張口想問她,但最後只是衝她簡略地點點頭,要她重新擺出打擊手的姿勢。他站到捕手的位置,俯下腰,做了個手勢給亞瑟。

  “先扔幾個比較容易的球。”他說。亞瑟點頭,看上去不再害怕。

  “是,爵爺!”

  亞瑟揮臂,丟出一個簡單的直球。果決地斜視,莉蓮緊握住球棒,轉髖,揮棒。令人厭惡的是,她完全揮空了。轉身給韋斯特克裏夫一記淩厲的眼神,“好啦,你的建議當然很有用。”她辛辣地諷刺道。



  “你的手肘,”他簡練地提醒道,把球投回亞瑟。“再試。”

  用力地吐出一口氣,莉蓮舉起球棒再次面對投手。

  亞瑟揮臂,然後向前投出一個快球。

   莉蓮奮力一呼,揮棒,發現把動作幅度調整成直角後竟是意想不到的容易,當她感覺到球棒牢牢地擊中皮球,頓時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喜悅。隨著清脆的響聲,球 被高高的擊向空中,越過亞瑟的頭頂,遠遠地落向外野。勝利地尖叫,莉蓮扔掉球棒往一壘衝過去,上壘後立即又跑向二壘。她從眼角瞥見黛西飛奔過外野抄起棒 球,毫不拖延,立刻扔給最近的男孩。她跑得更快,腳板在裙擺下翻飛,上到三壘,這時球已經扔向亞瑟。

  莉蓮無法置信地看見伯爵站在本壘,那塊城堡石旁,他已經高舉雙手準備接球。他怎麼可以?在教她如何擊球之後,他居然要讓她觸殺出局?

  “給我閃到一邊去!”莉蓮吼起來,急忙奔向本壘,決心要在他接到球之前上壘。“我不會放棄的!”



  “哦,我會阻止你的,”韋斯特克裏夫大笑著向她保證,他站到本壘前朝投手喊。“扔過來,亞瑟!”

   如果有必要,她會撞倒他的。爆發出戰鬥的呐喊,就在他的手指碰到球的同時,莉蓮猛地撞到他,使他踉蹌著往後退。雖然可以抗住力道保持平衡,但是不,他往 後倒在柔軟的泥土上,結果莉蓮跟著摔倒在他的身上,一堆裙裾和修長的四肢淹沒了他,淺褐色的灰塵如晴雲般騰起包圍住他們。莉蓮在他的胸膛上支起身子,憤怒 地俯視他,最開始她以為他是在喘氣,但馬上就發覺他只是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作弊!”她指控道,但這只讓他笑得更厲害。她掙扎地喘著,拼命吸入空氣。“你不是假裝……站在本壘……的前面……你這個卑鄙的騙子!”

  喘息著,韋斯特克裏夫把球遞給她,莊重的樣子活像是把一件無價珍寶捐獻給博物館。莉蓮一把搶過去憤怒地扔到一邊。“我沒有出局,”她告訴他,手指在他堅硬的胸膛上猛戳以示強調,儘管感覺就像是在捅一塊石頭。“我是安全上壘,你……有沒有……在聽啊?”

  她聽見亞瑟靠近他們,聲音裏帶著笑意。“實際上,小姐——”



  “永遠不要和一位淑女爭辯,亞瑟。”伯爵打斷他,試圖取回話語權,於是男孩衝他露齒一笑。

  “是的,爵爺。”

  “這裏有淑女嗎?”黛西高高興興地問,從外野那邊走過來。“我可沒看見。”

   伯爵仍然微笑地看著莉蓮。他的頭髮很亂,牙齒在滿布灰塵的黝黑的臉上顯得異常潔白,面容上專制的紋路消失,眼中閃爍著愉悅,笑起來的樣子出乎意料地迷 人。莉蓮的內心深處仿佛奇妙地融化了,懸在他的上方,她發覺嘴唇不顧自己的意願,彎出一抹淺淺的微笑。一綹頭髮脫出了束縛,如絲般滑過他的下巴。

  “什麼是trebuchet?”她問。

  “一種投石機。我有一個朋友對這中世紀的武器特別狂熱。他……”韋斯特克裏夫頓了下,躺在她身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張力使他的身體緊繃。“他最近照著古時候的設計製造了一架……然後鼓動我幫他發射……”



  想到平時含蓄冷淡的伯爵居然做得出那樣孩子氣的舉動,莉蓮被逗得直樂。不過一意識到還跨騎在他身上,她的臉頓時變得通紅,立刻掙扎著爬起來。“你打偏了?”她問,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若無其事。

  “我們毀壞的那座石牆的主人好像是這麼認為的。”當她滑下他的身體,伯爵的呼吸一下變得尖銳起來,在她站起來後他仍然保持著坐姿。

  他那麼古怪地瞅著她,讓莉蓮覺得疑惑,她開始用手拍打沾滿灰塵的裙擺,但沒什麼效果,她的衣服現在又髒又邋遢。“上帝啊,”她朝黛西嘀咕,後者同樣滿身塵土外加皺巴巴的,只是稍微要好些。“呆會該怎麼解釋我們散步服的狀況?”

  “在媽媽注意到以前,我會叫一個女僕悄悄拿出去洗。這提醒了我——這會兒我們差不多該午睡醒了!”

  “那我們得趕快,”莉蓮說,回頭掃了韋斯特克裏夫一眼,他正站在她身後穿回外套。“爵爺,如果有誰問起你是否見過我們……你會說沒看見吧?”



  “我從不撒謊。”他說。而她被激怒了。

  “那你至少能控制住,不會自動提供任何消息吧?”她問。

  “我猜想我可以。”

  “你可真幫了大忙,”莉蓮說道,音調裏卻透露出完全相反的意思。“謝謝,爵爺。現在,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們必須跑了,我可一點也沒誇張。”

  “跟我來,我會指給你們一條捷徑。”韋斯特克裏夫提議。“我知道有條小路直穿花園,可以到達廚房旁邊的僕人出入口。”

  對望一眼,兩姐妹一起點點頭,朝亞瑟和他的朋友匆匆揮手告別,便催促他快走。







  馬克斯領著鮑曼姐妹穿過夏末花園,但莉蓮老是側身超過他走到前面去,這令他非常不快。她好像條件反射般不願讓他引導。馬克斯悄悄地看她,注意到她的腿在輕薄的散步棉裙下移動,步伐很長,大大咧咧的,一點也不像大多數女人那樣刻意、熟練而嬌柔地搖擺。

   馬克斯默默地咀嚼著在玩跑柱棒球時,自己對她的那些無法解釋的反應。當看著她時,他完全不能抵禦她表情中透露出的那些生動活潑的快樂,她無拘無束的活力 和對運動的熱愛幾乎比得上他自己的。她展現出來的充沛精力和熱情與時下的年輕女士一點也不相稱,她們應該是羞怯、謙遜而拘謹的。但對他來說,莉蓮是那麼引 人注目以至於不能忽視,在還沒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時,他就已經加入了遊戲。

  看著她,那麼生氣勃勃,那麼興奮,他寧可沒有察覺到那些被激起的感 覺。她比他記憶中的更加美麗,而她帶刺的倔強脾氣也開始變得有趣,他已不能抵抗她提出的挑戰。當站在她身後幫她調整揮棒動作的那一刻,感覺到她的身體輕靠 在他的面前,一股敏銳而原始的衝動陡然升起,他想把她拉到某個隱秘的地方,掀起她的裙子,然後——



  吐出一句無聲的咒駡,強迫思緒遠 離,他發現莉蓮再一次跨到了他的前面。她髒兮兮的,頭髮也亂得打結……但他忍不住又回想起當他們躺在地上時,她跨騎在他身上的感覺。她很輕,撇開高度不 說,她也是個苗條的姑娘,沒有多少女性曲線。這絕不是他會喜歡的型,可那時他卻極度渴望握住她的腰,讓她的臀部壓向他,接著——

  “這邊。”他粗聲說,用肩膀推開莉蓮•鮑曼走到前面,沿著樹籬和石牆行進,以免有人從主屋看到他們。他領著兩姐妹走過兩旁都是藍色鼠尾草的小路,路邊古老的石牆上覆蓋著紅玫瑰和如輕煙般閃爍的繡球花,厚重的石質水甕中盛開著白色的夏堇。

  “你確定這是條捷徑?”莉蓮問。“我覺得另一條路會更快些。”

  不悅於他的決定遭到質疑,當她走到旁邊時馬克斯朝她射去冷冷的一瞥。“我對我自己的花園很清楚,鮑曼小姐。”

  “別介意我姐姐,爵爺。”黛西在他們身後說。“她只是很擔心如果我們被逮到,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假裝在午睡,你知道。媽媽把我們鎖在房裏,而且——”



  “黛西,”莉蓮簡潔地打斷她,“伯爵不會想聽那些的。”

  “恰恰相反,”馬克斯說。“我發現我對你是怎麼溜出來的非常感興趣。從窗戶嗎?”

  “不,我把鎖撬開了。”莉蓮回答。

  暗暗記住這個資訊,馬克斯取笑地問:“在寄宿學校裏她們教你這個?”

  “我們可沒上過什麼寄宿學校,”莉蓮說。“我是自學的。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已經撬過無數把鎖了。”

  “多麼令人驚奇。”

  “我猜你從沒做過任何值得被懲罰的事。”莉蓮說。

  “事實上,我經常被教訓。但我很少被鎖在房裏,我父親認為用鞭子來懲罰我更有效——也更令人滿意。”



  “聽起來他非常殘忍。”莉蓮判斷。而黛西在他們身後氣喘吁吁地說:“莉蓮,你永遠都不能說死者的壞話,我懷疑伯爵不會樂意聽你這麼破壞他父親的名譽。”

  “是的,他確實殘忍。”馬克斯說,和莉蓮一樣的率直。

   他們來到樹籬的開口處,那裏有一條片石鋪就的石板路與莊園邊緣接壤。要姑娘們別出聲,馬克斯掃視了一下空無一人的步道,然後讓她們悄悄走到高瘦的杜松的 蔭蔽處,把步道的左邊指給她們看。“廚房的入口就在那邊,”他低聲說。“我們進去之後從右手邊第二道門上樓梯,然後就可以到達通往你們房間的走廊。”

  兩個女孩子都笑眯眯地看他,表情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的不同。黛西有著圓圓的臉蛋,可愛得像個老式的瓷娃娃,這跟她那雙有點異國情調的棕色眼睛不太協調。莉蓮的臉則要長一些,上翹的眼角使她的氣質如貓般慵懶,而豐滿、甜美、性感的嘴唇則讓他的心臟像是遭到了狠狠的重擊。



  莉蓮說話時馬克斯仍盯著她的嘴看。“謝謝你,爵爺。”她說。“關於我們的遊戲,我相信我們可以依賴你的沈默?”

  假如馬克斯是另一種男人,或者假如他對其中任何一個女孩懷著一點羅曼蒂克的非分之想,他可能會利用這個情形來小小地勒索調戲一番。但他只是點點頭,沉穩地說:“你們可以。”

  再次小心地察看石板道,那裏仍然空空如也,於是他們三個就從蔭蔽處走出來。但不幸的是,當他們剛剛走到一半時,一個突兀的聲音就從光滑的石板道的另一頭傳來,正在對莊園的石牆大發議論,聲音越來越近,有人正走過來。

   黛西像只受驚的兔子般,一眨眼的工夫就衝到了廚房的門口。但是莉蓮卻採取了截然不同的行事,迅速向後退回到杜松的陰影下。沒有時間多想,馬克斯跟在她身 後,剛剛藏好,三、四個身影就出現在了步道的那頭。和她一起擠在樹籬和杜松搭成的狹窄的空洞裏,馬克斯覺得在自己的莊園裏居然要這樣躲避客人實在荒謬可笑 極了,不過,他一身的汙髒邋遢也不值得向那群人誇耀……他的思緒忽然變得昏亂,莉蓮抓著他的外套,將他拖進陰影的更深處,緊挨著她,她在發抖……因為害 怕,起初他認為。伸出手臂環繞住她,他被自己的保護欲給嚇了一跳。但很快他就發現她只是在悶笑,莉蓮被現在的狀況搞得樂不可支,不得不把頭埋在他肩上好憋 住吃吃的笑聲。



  有點疑惑,馬克斯朝下微笑著看她,莉蓮那巧克力色的髮絲有一綹鬆脫了,落下來擋住了她的眼睛,他替她捋了回去。透過杜 松芬芳濃密的枝條間的空隙向外看去,馬克斯認出了來者,那群人正慢慢地沿著小路踱步,邊走邊談論著生意上的事。他急忙俯低頭在莉蓮的耳邊低語道:“安靜。 那是你父親。”

  她瞪大眼睛,止住了悶笑,手指緊緊陷進他的外套。“噢,不。別讓他發現我!他會告訴媽媽。”

  肯定地點點頭,馬克斯仍伸臂圈住她,嘴和鼻子靠著她的鬢角。“他們不會看見我們的。等他們一過去,我就帶你離開小路。”

   她靜靜地站著,從杜松葉片間的微小間隙往外看,似乎沒有意識到她被鎖在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懷中,而大多數人會將此稱之為“擁抱”。擁著她,在她的鬢角旁 呼吸,馬克斯捕捉到一股難以捉摸的芳香,在棒球場時他就隱約聞到那微弱的花香。追尋著香氣,他發現在她體溫較高的喉部氣味更加馥鬱醉人。她的嘴唇很濕潤。 他忽然很想用舌頭去觸及她嬌嫩白皙的肌膚,想撕開她的衣裳然後親吻她的全身,從喉嚨一直到腳指頭。



  他的手臂收緊,將莉蓮緊緊圈在懷 中,空著的手禁不住撫向她的臀部,溫柔但堅定的施壓,使他們緊密地貼合。哦,就是這樣。她的身高和他十分相配,他們契合得完美無缺。興奮充斥著他,欲火在 血管裏炙燒。像現在這樣,要一口吃了她真是再容易不過了,只要撩起她的裙子,分開她的雙腿。他可以想出上千種姿勢,騎在他身上,被壓在他身下,他的某部分在她裏面。他能感覺到在單薄的衣衫下她渾然天成的身體曲線,也沒有緊身褡來破壞她圓潤的背部線條。發現他的嘴拂過她的喉嚨,莉蓮變得有些僵硬,呼吸也因驚訝 而有些停頓。

  “你……你在做什麼?”她低聲問。

  樹籬的另一邊,四名男士停了下來,他們正對如何操控股票的話題談興正濃,而此時馬克斯的思緒卻凝神於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操控”。舔舔乾澀的唇,他抬起頭看向莉蓮困惑的臉。“我很抱歉,”他不出聲地說,強迫自己恢復理智。“那個氣味……那是什麼?”

  “氣味?”莉蓮看上去完全迷糊了。“你是說我的香水?”



   盯著她的嘴,馬克斯快要發狂了……那如絲般光滑、如玫瑰般嬌豔的唇仿佛在允諾著不可言喻的甜蜜。她散發出的香氣一再侵襲著他的鼻端,令他的身體湧起一波 波前所未有的欲望。他很快變得又硬又熱,而他的心帶著強勁的力道砰然作響。他已不能清晰地思考。努力壓抑著撫摩她的欲望,馬克斯的手開始發抖。閉上眼,他 想把臉轉開,卻不自覺地用鼻頭饑渴地磨蹭著她的脖子。莉蓮將他推開一點,在他耳邊尖聲低語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馬克斯無助地甩甩頭。“我很抱歉,”他啞聲說,正如他知道他將要做什麼一樣。“天啊。抱歉——”他覆上她的唇,開始親吻她,好象他的生命只倚賴於此。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7

第四章

  莉蓮這輩 子還是頭一次有個男人沒經允許就吻了她。她在他懷裏掙扎著,但韋斯特克裏夫將她摟得更緊,讓她動彈不得。他身上有塵土、馬匹和陽光的味道……還有些別 的……一種甜甜的,乾燥的氣息,讓她想起剛刈下來的新鮮乾草。他唇上的壓力增加,熱烈地探尋著,直到誘哄她把嘴張開。她從沒想像過吻會像這樣,深入、體貼 卻又急躁地愛撫,她的力氣仿佛被侵蝕掉了,不由得閉上眼,靠向他結實的胸膛。韋斯特克裏夫馬上抓住這點,將她緊擁在懷裏不留一寸的空隙,強健的腿股擠進她 雙腿間。

  他的舌尖在她溫暖的嘴裏嬉戲,探索地描畫過齒邊以及內裏如絲般的濕潤。震懾於這樣的親昵,莉蓮開始往後退縮,但他緊隨著她,兩隻手滑 到腦後扶住她的頭。當他找尋著她時,她不知所措,只能笨拙地將自己的舌頭往回縮;他折磨,刺激,取悅著她,直到一聲顫抖的呻吟從她的喉間逸出,然後她開始 狠命地推拒。

  “爵爺,”她低聲道,“你瘋了嗎?”



  “是的,是的。”他的唇磨蹭著她的嘴,如同天鵝絨般……又一次深切的掠奪之吻。“給我你的唇……你的舌頭……對。對。如此甜美……甜蜜……”他灼熱的唇不甘休地對她施以愉悅的折磨,他的呼吸噴到她的頰上,她的嘴和下巴被沒刮的淩亂胡茬紮得生疼。

  “爵爺,”她再次低語,急急掙脫他的嘴。“看在老天的份上——放開我!”

  “是的……我很抱歉……再一次就好……”他再次找尋著她的唇,而她則竭盡全力地推拒。他的胸膛像花崗岩一樣硬。

  “放開我,你這個白癡!”莉蓮的掙扎野蠻起來,終於掙脫了他。即使在分開之後,她也因剛才兩人彼此的摩擦而渾身刺痛。

  他們凝視著彼此,她看出他表情中那朦朧的欲望開始如雲霧般散去,烏黑的眼也因為領悟到發生了什麼而恢復清明。“該死。”他喃喃道。

  莉蓮一點也不喜歡他看著她的樣子,活像她長著梅杜莎的頭。她對他怒目而視。“我能自己回房間,”她簡略地說。“別想跟著我——今天你幫我夠多了。”她轉身迅速穿過小路,而他則在後面陰沈地注視著。







  上帝保佑,莉蓮在母親過來叫醒她們之前回到了房間。溜進半掩的房門,她將之關上,慌忙解開散步服前面的紐扣。黛西已經脫得只剩內衣,跑去門邊,將那根捲曲的髮針插進門鎖,搗鼓著鎖舌,要重新把門鎖上。



  “你怎麼那麼久?”黛西問,一邊完成任務。“我希望你不會生氣,我沒等你——我認為我應該先回來儘快梳洗一下。”

  “我沒生氣。”莉蓮心煩意亂地說,將汙髒的衣服褪去,把它塞進衣櫥的底部然後關上櫥門。清脆的“哢嗒”一聲,黛西將門鎖好了。莉蓮快步跨到盥洗台前,把髒水倒進下麵的盛水罐,再把清水注入盆中,她忙忙地清洗臉和胳膊,然後用乾淨的毛巾擦乾皮膚。

  鑰匙聲突然響起,兩個女孩警覺地對望一眼,然後朝各自的床飛撲過去,剛剛躺好,她們的母親就進了房間。好在窗簾是拉攏的,因而光線暗淡,默西迪絲沒有察覺出異常。“孩子們?”她有些疑心地叫。“該起床了。”

  黛西伸個懶腰,大聲地打著呵欠。“啊……睡了個舒服的覺,我覺得精神多了。”



  “我也是。”莉蓮嗡聲說,她的頭埋在枕頭底下,心靠著床墊猛烈地跳動。

  “現在你們必須洗個澡,然後換上晚禮服。我會拉鈴叫女僕來放洗澡水。黛西,你穿黃色絲質的那件。莉蓮,你穿綠色的,肩上有金別針的那件。”

  “是,媽媽。”她們齊聲說。

  默西迪絲一走進隔壁的房間,黛西就坐起來,好奇地看著莉蓮。“為什麼你會過那麼久才回來?”

   莉蓮翻身看向天花板,回想著在花園裏發生的事。她不敢相信,韋斯特克裏夫,那個總是對她極不友善的人,居然做出那樣的行為。這簡直不可理喻,在此之前伯 爵從未表現出任何受到她吸引的暗示,事實上,這個下午他們彼此才首次以禮相待。“韋斯特克裏夫和我不得不躲了幾分鐘,”莉蓮聽見自己說,腦子裏繼續著剛才 的思緒。“爸爸在那群人中間。”

  “天啊!”黛西把腿吊在床邊晃著,對莉蓮扮了個驚呆的鬼臉。“不過爸爸沒發現你(們)吧?”

  “沒有。”



  “哦,那就好。”黛西微微皺眉,好像察覺到她隱瞞了一大堆話。“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沒有把我們的事說出去真是非常有風度,是不是?”

  “風度。是的。”

  黛西突然彎起嘴角笑道:“當他教你怎麼揮棒的時候,我想這真是我見過的最滑稽的事——那時我以為你會用球棒敲他!”

  “我是想,”莉蓮陰鬱地回答,從床上站起來把窗簾拉開。沉重的緞質窗簾被拉到一邊,黃昏的陽光湧進了房間,飄在空中的浮塵在光線中微微閃爍。“韋斯特克裏夫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展示他優越性的機會,不是嗎?”

  “所以他才那樣做?我到覺得他是在試著讓你們和解。”

  莉蓮震驚於她的論斷,眯起眼看她。“為什麼你會那樣說?”

  黛西聳聳肩。“他看著你的時候好像……”



  “什麼?”莉蓮盤問道,開始驚慌起來,感覺仿佛有無數對小翅膀在拍打著她。

  “只是有一點……恩,感興趣的樣子。”

   莉蓮板起臉,藉以掩飾內心的騷亂。“伯爵和我彼此輕視,”她簡單地說。“他唯一會感興趣的就是和爸爸做成生意。”她頓了頓,走向梳粧檯,她的香水在陽光 下閃著光。她把梨形的水晶器皿包攏在手指間,以拇指反復摩挲著瓶塞。“不過,”她遲疑地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黛西。剛剛我和韋斯特克裏夫躲在籬笆後面 的時候,出了點狀況……”

  “什麼?”黛西的表情充滿好奇。

  不過她們的母親選在這個時候旋風般地刮進了房間,後面跟著一對女僕,她 們費力地拖進一個裝著滑輪的折疊式浴盆,開始做沐浴前的準備工作。當母親在房間裏轉來轉去的時候,莉蓮就沒有什麼機會能和黛西密談了,這樣也好,可以有更 充裕的時間來思考她的情況。將香水放進晚會上要用到的小手袋裏,她有些疑惑韋斯特克裏夫是不是真的受了香氣的影響。不過是有些什麼讓他的行為變得那麼怪 異,看看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那震驚的表情,就知道他自己也被嚇到了。



  合理的解釋就是這香水真的起作用了,可謂是實現了它的價值。她呲牙咧嘴地做個鬼臉,想到她的朋友們,或許有誰非常樂意來幫她做一個實驗,或兩個。

   壁花們彼此認識了快一年,在舞會裏總是靠牆而坐。回顧往事,莉蓮不知道為什麼她們花了那麼長時間才建立起友誼。可能的一個原因就是安娜貝爾太美了,金褐 色的頭髮,閃耀的藍眼以及曼妙的身材,沒人能想像這樣一個女神樣的美人會屈尊和普通人交朋友。而另一個原因,伊萬傑琳•詹納,則因為過度的羞怯以及口吃會 讓交談變得不能置信的困難。

  不管怎樣,她們沒有誰能夠憑一己之力掙脫壁花的稱號,這一點終於顯得明朗,於是她們聯合起來,好幫助彼此找到丈 夫,第一個便是安娜貝爾。她們努力合作,終於成功地為安娜貝爾找到了丈夫,即使西蒙•亨特並不是她最開始設定的貴族階級。莉蓮不得不承認,儘管她最初對這 段婚姻有所憂慮,不過安娜貝爾嫁給亨特顯然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現在,輪到她自己了,未婚的壁花中年齡最大的那一個。



  兩姐妹沐浴並洗了 頭,然後各自佔據了房間的一角讓兩位女僕替她們穿衣打扮。根據母親的指示,莉蓮穿上一件淡淡的海水綠色的絲質長裙,有著短短的蓬袖和緊身胸衣,然後歸攏到 肩膀處以金質別針固定。那討厭的胸衣把她的腰勒細了兩寸,胸衣的頂部又加了墊,把她的乳房硬擠出一條淺淺的乳溝。她被帶到梳粧檯前,坐下時不由自主地畏 縮,當女僕把頭髮拉扯、纏繞、扭轉,用髮針固定住精緻的髮型時,她的頭皮痛得要命。這邊廂,黛西也遭到相同的折磨,她被又綁又擠地塞進一件胸衣部分有褶邊 裝飾的米色長裙裏。

  她們的母親在周圍團團轉,一邊喋喋不休地教導合宜的舉止。“……記住,英國紳士不喜歡聽見一位小姐長篇大論,他們對你的看 法沒有興趣。因此,我要你們兩個都盡可能地表現得溫順和安靜。不要提及任何運動!一位紳士對你說到跑柱棒球或者草地遊戲可能顯得很感興趣,但在內心裏他們 很看不起談論男性話題的女孩。如果一位紳士問你問題,找個方法把問題扔回給他,這樣他就有機會告訴你他自己的看法……”

  “石字園的又一次可怕舞會。”莉蓮咕噥著。黛西肯定是聽到了,“噗”的一聲偷笑從房間那頭傳來。

  “那是什麼怪聲音?”默西迪絲神經質地問。“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講,黛西?”

  “聽了,媽媽。我只是有一會兒無法呼吸,我想我的緊身褡太緊了。”

  “那就不要呼吸得那麼用力。”



  “我們能把它鬆開一點嗎?”

  “不行。英國紳士更喜歡苗條的姑娘。現在,我說到哪了——哦,是的,在晚餐的時候,如果談話中斷了一下……”

  無庸置疑,她們呆在韋斯特克裏夫的莊園期間,這篇嘮嘮叨叨的訓詞會被重複再三。莉蓮視而不見地盯著窗戶,想到晚會時得面對伯爵就覺得一陣忐忑。那幅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他黝黑的臉朝她低下來,她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小姐。”女僕低聲說,以為扯痛了她。

  “沒關係,”莉蓮苦笑。“用力拉吧——我的頭很結實。”

  “你說得還真是含蓄。”黛西在房間那頭應聲揶揄道。

  女僕繼續盤繞著她的頭髮,莉蓮的思緒回到伯爵身上。他是不是想裝作在樹籬後面的那個吻根本就沒發生過?或者他決定跟她討論討論?苦惱於這種想法,她覺得她需要和安娜貝爾談談,自從嫁給伯爵最好的朋友,西蒙•亨特以後,她對韋斯特克裏夫的瞭解會多得多。

   最後一根髮針插進了莉蓮的頭髮,這時門上傳來一聲輕敲。黛西一邊戴上及肘的白色手套,一邊答應著跑過去,不理會默西迪絲說應該由女僕前去應門的抗議。猛 地打開門,黛西發出歡快的驚叫,原來是安娜貝爾•亨特來了。莉蓮從梳粧檯前的位子上站起來,衝到她面前,三個人抱在一起。他們兩家都住在倫敦的拉特利奇酒 店,距離上一次在酒店裏相見已有好幾天了。亨特家很快就要搬進位於梅費爾的新居,不過在此之前女孩們還可以隨時造訪彼此的套房。默西迪絲有時會反對,她覺 得安娜貝爾會帶壞她的女兒——有趣的斷言,和另一種形成鮮明的對比。



  安娜貝爾如同往常一樣迷人,淺藍色的緞子長裙密密貼合著她勻稱的身段,前面以同色系的絲帶系住。禮服的顏色映襯得她的雙眼益發蔚藍,細膩的奶油色肌膚益發白皙。

  安娜貝爾退後一步,容光煥發地看著她們倆。“從倫敦過來的旅途怎樣?你們有沒有去冒險?不,不可能,你們到這裏還不到一天——”

  “我們也許有去,”莉蓮謹慎地低語,留心著她母親的尖耳朵。“我要告訴你一些事——”



  “女兒們!”默西迪絲打斷她們,聲調因為不贊同而拔高。“你們還沒有做完晚會的準備。”

  “我已經準備好了,媽媽!”黛西很快地說。“看——一切就緒。我連手套都戴好了。”

  “而我就差手袋了,”莉蓮跟著說,飛奔向妝台拿起那個小小的奶油色提包。“好了——我也準備好了。”

  察覺到默西迪絲不喜歡她,安娜貝爾和氣地微笑著。“晚上好,鮑曼太太。我希望您能允許莉蓮和黛西跟我一起下樓。”

  “我恐怕她們得呆在這兒直到我準備好,”默西迪絲冷冰冰地回答。“我這兩個天真的姑娘需要一個合適的伴護來看管。”





  “安娜貝爾可以做我們的伴護,”莉蓮機靈地說。“她現在是一名可敬的已婚婦人了,記得嗎?”

  “我說的是合適的伴護——”她們的媽媽糾正道,不過隨著兩姐妹離開房間關上了門,她的抗議聲被唐突地中斷了。

  “哎呀,”安娜貝爾無能為力地笑著。“這還是第一次,我被叫做‘可敬的已婚婦人’——這讓我聽起來有點呆,是不是?”

  “如果你真的很呆,”莉蓮說,摟著她沿著走廊往前。“那媽媽就會喜歡你——”

  “——而我們就不會想和你在一起。”黛西接著說。

  安娜貝爾笑起來。“好吧,假如我是壁花們的正式伴護的話,那我就要制訂幾條行動守則。首先,如果一位英俊的紳士提出要你和他單獨到花園裏去……”

  “我們就應該拒絕?”黛西問。



  “不,確定之後告訴我,我好替你們打掩護。另外如果你碰巧偷聽到不中聽的謠言讓你無辜的耳朵很不舒服……”

  “那我們就不予理睬?”

  “不,你應該把每個字都聽下來,然後立刻重複給我。”

  莉蓮大笑起來,站在兩條走廊的交叉口說:“那我們應該去找伊薇嗎?少了她這就不算是一次正式的壁花會議了。”

  “伊薇已經在樓下了,和她的弗洛倫斯姨媽在一起。”安娜貝爾回答道。

  對這個消息兩姐妹都熱切地大聲問道:“她好嗎?她看起來怎樣?”

  “哦,從上次見到她到現在,久得像過了個永遠!”

  “伊薇看上去非常好,”安娜貝爾有所保留地說。“儘管她瘦了點,可能還有點沮喪。”

  “誰不會呢?”莉蓮冷冷地說。“在受到那種待遇之後。”

   她們已經好幾個禮拜沒有看到伊薇了,她被她亡母的娘家親戚隔離了。她常常被關在房裏,好像是受罰的少年犯一樣,如果外出就一定是處在姨媽的嚴厲監管之 下。她的朋友們都認為和那樣苛刻又無情的親戚生活在一起,對她克服語言障礙一點幫助都沒有。諷刺的是,在所有的壁花中,伊薇是最不應該受到那樣嚴苛對待的 人。她天性羞怯,對權威發自內心的恭敬。她們聽來的消息是,伊薇的母親叛離了家庭,嫁給了比她階級低的人。她死於難產,女兒則成了替她贖罪的代替品。而伊 薇很少見得到她的父親,他的健康很壞,恐怕已沒有多少時間可活。



  “可憐的伊薇,”莉蓮憤怒地繼續說。“其實我非常希望把輪到我的次序讓給她——她比我更需要逃離。”

  “伊薇還沒準備好,”安娜貝爾肯定地說,還停留在先前的思緒中。“她是在克服害羞的毛病,但到目前為止,她還不能好好地同一位紳士交談。另外……”一絲淘氣閃過可愛的眼,她摟住莉蓮纖細的腰肢說:“你的年齡已經大得不能再耽擱了,親愛的。”

  莉蓮做出一副酸溜溜的表情,逗得她大笑起來。

  “你想告訴我什麼?”安娜貝爾問。

  莉蓮搖搖頭。“等我們找到伊薇再說,不然我就得重複每件事。”

  她們下到樓下,在會客廳裏逡巡,那裏上流社會的客人們已各自聚集成群。今年流行豔麗的色彩,至少女士們的服飾是如此,所以房間裏滿是飽和的色調仿佛有一大群蝴蝶。男士們仍是傳統的黑色外套和白色襯衫,唯一相異的是各自馬甲和領巾的微妙變化。

  “亨特先生呢?”莉蓮問安娜貝爾。



  提及她的丈夫,安娜貝爾淡淡地微笑。“我猜他去見伯爵和他們的幾個朋友了。”當她看見伊薇時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在那兒——而且幸運的是她的弗洛倫斯姨媽似乎沒像往常一樣在她周圍逗留。”



   伊薇一個人呆著,空洞的眼神停在一幅加著金色外框的風景畫上,她似乎已喪失了自我意識,瑟縮的姿態就像是一個賠著小心的無足輕重的人……很明顯她不覺得 自己是這群人中的一員,她也不希望是。雖然沒人會認真的看她並真的注意到她,事實上她仍是非常美麗——甚至有時會超過安娜貝爾——不過並不是在傳統審美的 方面。她長著幾點雀斑,有一頭紅發,又大又圓的藍眼和一雙靈活豐滿的嘴唇,這些一點也跟不上現在的流行。她的身段渾然天成,濃纖合度,卻硬被套進一條暗淡 失色,顯然不能討人喜歡的長裙中。更甚者,她垮著肩膀的坐姿也不能為她增加多少吸引力。

  偷偷過去,莉蓮抓住伊薇戴著手套的手拉她起來,把她嚇了一跳。“來。”莉蓮悄聲說。

  看見莉蓮,伊薇快樂得眼睛發亮。她躊躇地掃了一眼姨媽,後者正在角落裏和幾位寡婦閒談。確定弗洛倫斯聊得正起勁不會注意到她,四個女孩溜出客廳,就像是逃獄的犯人一樣跑到下面的走廊上。“我們去哪?”伊薇低聲問。

  “後面的露臺。”安娜貝爾回答。



  她們來到房子後面,穿過一排法式門,站到了寬闊的鋪著石板的露臺上。露臺和屋子等長,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廣闊的花園。花園內風景如畫,有許多果樹和美麗的小路,種著稀罕花朵的花床一直延伸到森林邊,易岑河在附近含有鐵礦石的斷崖下奔流。

  莉蓮轉身擁抱了伊薇一下。“伊薇,”她大聲說。“我真想你!要是你能知道我們曾考慮過把你從你家裏偷走,以及所有可怕的救援計畫就好了。他們為什麼不准我們去探望你?”

   “他…他們討厭我,”伊薇小聲說。“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們有多…多討厭。我想去探視我父親,後來他們把我抓回去,鎖在房裏好幾天,只給一…一點點食物 和水。他們說我不懂得感恩,也不守規矩,我低賤的血統終於暴露出來了。對他們來說,我什…什麼都不是,只是我媽媽犯下的可怕的罪孽。弗洛倫斯姨媽說她的死 是我的錯。”

  莉蓮後退幾步,震驚地看著她。“她這樣對你說?用那些字眼?”

  伊薇點點頭。

  不及多想,莉蓮迸出幾句粗魯的詛咒讓伊薇臉色發白。在莉蓮眾多歪門邪道的技藝中,有一項就是能和水手一樣流利地罵髒話,這全來自她祖母的影響,後者曾是海港碼頭上的一名洗衣婦。



  “我知道那不是真…真的,”伊薇低聲說。“我的意思是,我…我的媽媽是難產死的,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錯。”

  抱住伊薇的肩膀,莉蓮帶她走到露臺上最近的桌子邊,安娜貝爾和黛西跟在身後。“伊薇,要做什麼才能讓你遠離那些人?”

  女孩無助地聳聳肩膀。“我父親病得那…那麼重。我曾問過他能否和他一起住,但他拒絕了。而且他也太虛弱,不能阻止我母系的親戚把我帶…帶回去。”

  四位姑娘都沈默了一會兒。這是令人不樂的事實。就算伊薇已經成年,可以自由地脫離她親戚的監護,但一個未婚女性仍不能過上穩定的生活。在父親去世之前,伊薇不能繼承他的財產,而在這段期間,她無法贍養自己。

  “你可以來拉特利奇跟我和亨特先生一起住,”安娜貝爾忽然說,帶著十分果斷的腔調。“只要你不同意,我丈夫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他有這個能力,而且——”

  “不行。”伊薇搖頭打斷她的話。“我決…決不會對你那樣做的……這太強加於人了……哦,決不。而且你得知道這也只…只能是暫時的……”她無望地搖頭。“我考慮過……弗洛倫斯姨媽要我嫁…嫁給她兒子,尤斯塔斯表哥。他到不是個壞人……而這能讓我遠離我其他的親戚……”



  安娜貝爾皺皺鼻子。“唔。我知道現在還有這種習俗,表親聯姻,但這似乎有點像是**,不是嗎?血親之間這樣做太……噁心。”

  “慢著,”黛西懷疑地說,走到莉蓮身邊。“我們以前見過伊薇的尤斯塔斯表哥。莉蓮,你還記得溫特伯恩家舉行的那次舞會嗎?”她的眼睛責難地眯起。“他是那個弄壞椅子的人,是不是他,伊薇?”

  伊薇模糊地應了聲,證實了黛西的猜測。

  “上帝啊!”莉蓮叫起來。“你不能考慮和他結婚,伊薇!”

  安娜貝爾疑惑地問:“他怎麼會弄壞椅子?他脾氣很壞嗎?他是不是摔椅子?”

  “他把它坐壞了。”莉蓮怒氣衝衝地說。

  “尤斯塔斯表哥的骨架有…有點大。”伊薇承認。

  “尤斯塔斯表哥的下巴層數比我的手指還多,”莉蓮不耐地說道。“而且他在舞會裏忙著拿食物塞滿自己的嘴,根本無心交談。”



  “我過去和他握手時,”黛西接著說。“我只握到一隻被啃了一半的烤雞翅膀。”

  “他忘了還抓著它,”伊薇帶著歉意說。“我記得他說他很抱歉毀了你的手套。”

  黛西蹙眉。“關於這點,他使我煩惱的程度就和他要把剩餘的烤雞藏在哪里所遇到的煩惱一樣多。”

  接收到伊薇拼命懇求的眼神,安娜貝爾便轉移話題,試圖讓兩姐妹漸升的激動平復下來。“我們沒多少時間,”她勸道。“等我們有空閒的時候再來談論尤斯塔斯表哥吧。現在,莉蓮,親愛的,你不是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們嗎?”

  注意力有效的轉開了。看看伊薇哀傷的表情,莉蓮平靜下來,暫時丟開尤斯塔斯的話題,然後讓她們都坐到桌邊去。“這要從在倫敦的時候,我們去造訪一家香水店說起……”莉蓮談到納特先生香水店之行,她買的那瓶香水,傳說香水具有的魔力等等,其間黛西不時插進話來作為補充。

  “有趣,”安娜貝爾帶著不太相信的微笑評論道。“你現在用了嗎?讓我聞一下。”

   “再等一小會兒,我還沒說完。”從手袋里拉出那個小瓶,莉蓮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它在露臺火炬的映照下閃著微光。“我必須得告訴你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她繼續說下去,講到她們即興去參加馬廄圍場裏進行的棒球賽,而韋斯特克裏夫出乎意料的出現了。安娜貝爾和伊薇狐疑地聽著,她們全都睜大著眼不敢置信伯爵居 然會加入比賽。



  “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喜歡玩跑柱式棒球到不奇怪,”安娜貝爾最後說道。“他對戶外運動很在行。可是他居然願意和你一起玩……”

  莉蓮連忙笑道:“很明顯他急於證明我做任何事都很差勁,才會忽視他的嫌惡。剛開始他告訴我應該怎樣正確地揮棒,然後他……”她的微笑淡去,開始變得扭捏,一陣紅暈迅速蔓延過肌膚。

  “然後他伸手抱著你了。”在等待的沈默中,黛西提示說。

  “他什麼?”安娜貝爾問,嘴唇張成一個驚愕的圓。

   “只是給我示範該怎麼正確地握住球棒。”莉蓮深黑色的眉毛擠攏,幾乎要在鼻樑上碰到一起。“不管怎樣,在比賽中發生的事都無關緊要——要命的是在比賽之 後。韋斯特克裏夫領著黛西和我去走回主屋的捷徑,但是在路上碰到我爸爸和他的一些朋友,我們就分開躲了起來。黛西朝前溜走了,而我和伯爵被迫藏在樹籬後 面。那時候我們站在一起……”

  三位壁花探身向前,三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怎樣?”安娜貝爾追問道。



  莉蓮覺得連耳根都紅了,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嘴裏憋出話來。她牢牢地盯住小香水瓶,咕噥著說:“他吻了我。”

  “上帝啊。”安娜貝爾大聲說,而伊薇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我就知道!”黛西說。“我就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莉蓮剛起個頭,就被安娜貝爾熱切地打斷了。

  “一次?還是不止一次?”

  想到那一連串熱情似火的親吻,莉蓮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不止一次。”她承認。

  “感覺怎…怎麼樣?”伊薇問。

   因為某些原因,莉蓮並沒有意識到,她的朋友們是在問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性吸引力如何。那股惱人的、持續不斷的高熱一直讓她的臉頰、脖子和前額刺痛不已, 她強迫自己整理詞句,思考該如何回答好滿足她們的好奇。漸漸地,關於韋斯特克裏夫的印象變得越來越明晰……他那堅硬的身軀,溫暖、探索的雙唇……她的體內 翻攪,變成了熔化的鐵液,忽然她覺得她不能說出真相。

  “糟糕極了,”她說,腳在桌子底下不安地擺弄著。“韋斯特克裏夫的吻技在我遇到過的人裏面是最差勁的。”



  “哦……”黛西和伊薇失望地歎氣。

  但是安娜貝爾毫不掩飾她的懷疑,看著她說:“這可真古怪。因為我聽到不少傳聞說韋斯特克裏夫是個情場高手。”

  莉蓮不置可否地嘀咕了一聲。

  “事實上,”安娜貝爾繼續說道。“不到一個星期前,我參加了一場牌聚,和我打牌的一位女士說韋斯特克裏夫在床上令她銷魂到足以拋棄其他所有的情人。”

  “誰說的?”莉蓮問。

  “我不能說,”安娜貝爾說。“這事關別人隱私。”

  “我不相信,”莉蓮粗暴地回答。“在你的生活圈,沒人會厚顏無恥到在公共場合談論那種事。”

  “恕我不能同意,”安娜貝爾給她曖昧而優越的一瞥。“已婚婦人能聽到的八卦比小姐們可要多得多。”

  “該死。”黛西羡慕地說。

  大家再次陷入了沈默,安娜貝爾玩味的目光緊鎖住氣憤的莉蓮。而讓莉蓮更氣憤的是,她自己竟然先移開了視線。“別提這個了,”安娜貝爾命令道,聲調裏帶著可疑而顫抖的笑意。“說實話——韋斯特克裏夫吻得就真的那麼差嗎?”



  “噢,我想他還過得去吧,”莉蓮勉強承認道。“但這不是重點。”

  伊薇開口了,圓眼滿是好奇。“那什麼是重…重點?”

  “韋斯特克裏夫之所以會吻一個他厭惡得要命的姑娘——那就是我——是因為他受到了香水氣味的蠱惑。”莉蓮指向小小的透明的瓶子。

  四個女孩都敬畏地看著那個小瓶。

  “不是吧?”安娜貝爾懷疑地說。

  “是的。”莉蓮強調。

  黛西和伊薇屏氣凝神地保持沈默,來回看著她們倆,好象看一場網球比賽。

  “莉蓮,你是我所認識的最理智的姑娘,現在居然聲稱你有一瓶可以當作媚藥的香水,這太令人吃驚了——”

  “什麼藥?”

  “媚藥,可以引誘人的藥。”安娜貝爾說。“莉蓮,如果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對你表現出一點點興趣,那也不是因為你的香水。”

  “你怎麼那麼確定?”



  安娜貝爾的眉毛抬了起來。“這香水對你熟識的其他男士起作用了嗎?”

  “這我到沒注意。”莉蓮不情願地承認。

  “你用這個香水有多久了?”

  “大概一個禮拜,但是我——”

  “聽起來伯爵是唯一一位受到影響的男士?”

  “會有其他男士也受到影響的,”莉蓮辯解道。“他們只是還沒有機會聞到而已。”看見她的朋友還是不相信,莉蓮歎口氣。“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在今天之前,納特先生關於這香水的說辭我一個字都不信。但是我向你保證,剛才伯爵確實有吸進一點……”

  安娜貝爾帶著思慮看她,顯然不相信這會是真的。

  伊薇打破了寂靜。“我能看…看看嗎,莉蓮?”

  “當然可以。”

  伸手拿過香水瓶,好像它是一管易爆的烈性炸藥,伊薇拔去瓶塞,把瓶子湊到她微翹的長著雀斑的鼻子前,用力地吸氣。“我沒什麼感…感覺。”



  “難道說這只對男人起作用?”黛西沉思地大聲說。

  “我想知道的是,”莉蓮慢慢說。“要是你們誰也擦上香水,韋斯特克裏夫會像受到我的吸引一樣受到你們的吸引嗎?”說話間她直看向安娜貝爾。

  察覺到她的意圖,安娜貝爾又好笑又有點驚慌地瞟她一眼。“哦,不行。”她說,使勁搖頭。“我已經結婚了,莉蓮,而且我非常愛我的丈夫,我沒有任何興趣去勾引他最好的朋友!”

  “你不用去勾引他,當然啦。”莉蓮說。“只是抹點香水,然後站到他的旁邊,看看他是否注意你。”

  “我來做好了,”黛西熱心地說。“事實上,我建議今晚我們都擦上香水,然後研究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能增加我們的吸引力。”

  伊薇為這個主意咯咯直笑,安娜貝爾則翻翻白眼。“你不會是認真的。”

  莉蓮鹵莽地瞥她一眼。“試一下又沒什麼損失,不是嗎?把它當作科學實驗就好。你們只不過是去搜集證據來證明一個推測。”



  看見兩個年輕的女孩已經滴出一些香水擦上,安娜貝爾不由得呻吟起來。“這是我做過的最無聊的事。”她評論說。“這比我們穿著襯褲打棒球要荒謬得多。”

  “燈籠褲,”莉蓮敏捷地糾正,繼續進行她們關於貼身衣物的稱呼的長久爭論。

  “把香水給我。”露出一副忍耐的表情,安娜貝爾伸手要過瓶子,用手指沾了點芬芳的靈藥。

  “多擦點,”莉蓮建議道,滿意地看著安娜貝爾把香水輕拍在耳後。“再在你的脖子上也抹點。”

  “我並不常用香水,”安娜貝爾說。“亨特先生比較喜歡肌膚清爽的味道。”

  “他可能會更喜歡‘夜之淑女’。”

  安娜貝爾顯得十分驚駭。“怎會有這麼個名字?”

  “這是按一種夜晚開放的蘭花命名的。”莉蓮解釋說。

  “哦,很好。”安娜貝爾諷刺地說。“我還真擔心是以一位妓女來命名的。”

  對她的評價不予理睬,莉蓮將瓶子奪過來。滴了幾滴在喉嚨和手腕上之後,她把香水收回小手袋中,然後站起來。“現在。”她滿意地說,掃視著壁花們。“我們去找韋斯特克裏夫吧。”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7

第五章

  對即將襲 來的攻勢尚不知情,馬克斯正在書房,舒適地和他的妹夫,傑頓•肖恩,以及他的朋友們,西蒙•亨特和聖文森特子爵呆在一起,在正式的餐會開始以前,他們單獨 聚在這裏閒談。坐在厚重的桃花心木書桌後,背靠著椅子,馬克斯看了下懷錶,八點整——是時候加入那群有閑階級了,更何況他還是主人。但他仍不起身,皺眉盯 著指針跳動的表面,因為要執行這樣一件厭煩的任務而顯得臉色嚴肅。

  他得去找莉蓮•鮑曼談談。今天他的行為跟個瘋子一樣,被欲望沖昏了頭,在狂暴激情的驅使下,抱住她還吻了她。一想到這個,他就如坐針氈地在椅子內變換著坐姿。

  馬克斯正直的天性促使他要直截了當地來解決這件事。化解這份尷尬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他必須為他的所作所為道歉,並向她保證今後決不再犯。他該死的必須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在自己的房子裏儘量躲躲藏藏,好避開那個女人。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是不切實際的。

  他只希望能瞭解之前為什麼會發生那種事。

  躲在樹籬後的那一刻,馬克斯什麼都沒法思考——他可恥地喪失了自製,而更讓他困惑的是,吻著那個討厭的潑婦他居然會感到原始的喜悅。



  “好無聊啊。”是聖文森特的聲音。他坐在書桌的一角,端詳著立體鏡。“老看些風景,紀念碑之類的有什麼意思?”他懶洋洋地繼續說。“應該有一些關於女人特寫的立體卡,韋斯特克裏夫。那才值得用這玩意兒看啊。”

  “我覺得你看的真實形體已經夠多了,”馬克斯淡淡地回答。“對女性的剖析你的興趣還算小嗎,聖文森特?”

  “你有你的嗜好,我有我的。”

   馬克斯看看他的姻親,一派優雅的不予回應,而西蒙•亨特,則似乎被這辯論逗得很樂。在座的男士無論性格還是出身都極其不同,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與馬克 斯的友誼。傑頓•肖恩應該是最大的異數,“美國貴族”,一名雄心勃勃的“Yankee”船長的孫子;西蒙•亨特,各方面都十分精明而有魄力的企業家,屠夫 的兒子。最後是聖文森特,放蕩不羈的痞子以及女人們公認的大眾情人。他總是出現在一些時髦的社交場合或者聚會中,然後一直呆到談話變得“冗長乏味”為止, 也就是說當話題開始有意義有價值的時候,他就會離開,去尋找另一場新的狂歡。

  馬克斯從未遇見過玩世不恭較聖文森特更甚者。這位子爵幾乎從不說心裏話,如果一旦發現自己對某人動了惻隱之心時,他會立刻熟練地隱藏好情緒。迷失的靈魂,有時人們會這樣叫他,好像聖文森特早已無可救贖。其實亨特和肖恩都不太能認同他,但這並未影響他和馬克斯的友情。



  從他們上同一間學校開始,在馬克斯的記憶中,沒有多少事不是和聖文森特一起做的。聖文森特每次都證明了他是可靠的朋友,不遺餘力地幫馬克斯逃脫責罰,分享從漠不關心的家裏施捨般寄來的糖果,而且每次打架他都第一個站到馬克斯的身邊。

  聖文森特很瞭解被父母忽視是什麼感覺,他自己的父親比馬克斯的好不了多少。如黑色笑話般,兩個男孩子同病相憐,彼此扶持。當他們畢業離開學校以後,聖文森特的性情好像大變,但是馬克斯並不是忘舊的人,他也不會背叛朋友。

   聖文森特懶散地躺臥在傑頓•肖恩旁邊的椅子上,兩人構成一幅美麗的畫面。他們都有一頭金色的頭髮和上天眷寵的外表,儘管長相完全不似。肖恩生得文雅瀟 灑,滿不在乎的笑容能騙過所有人,他的容貌總帶著欣然的愉悅,拋開慷慨不匱乏的物質生活不談,並不總是輕鬆愜意的生活也沒有在他臉上留下多少印記。不管擋 在他面前的是什麼樣的困難,他總能以優雅的姿態和過人的才智將其趕到一邊。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聖文森特有著一張俊俏誘人的臉孔,淺藍色的貓 眼,即使微笑時唇邊也帶著邪氣的線條。他憑著那副隨時都慵懶十足的調調,成了倫敦上流社會爭相效仿的對象。雖然他很清楚,如果打扮得像個**般無疑會滿足 他的虛榮心,但聖文森特也知道,對於他出眾的金髮來說,不管什麼樣的飾品都會喧賓奪主,所以他只穿樣式簡樸、剪裁講究的深色衣服。



  只 要聖文森特在書房裏,話題自然就會轉移到女人上面去。傳聞說三天前,在倫敦社交界身份很高的一位夫人,因為聖文森特結束了與她之間的關係而企圖自殺。被這 轟動的醜聞包圍,於是子爵發現逃到石字園來是非常便利的事情。“一出荒唐的情景劇,”聖文森特嘲弄地說,修長的指尖把玩著白蘭地酒杯的邊緣。“據說她是割 腕,可實際上她只是用帽針輕輕劃了一下,然後就尖叫著要女僕來救她。”他反感地搖頭。“傻瓜。我們那麼小心才使這段戀情得以保密,她卻做出這等事。現在全 倫敦都知道了,包括她丈夫。她想從中得到什麼?如果是想懲罰我離開她,她自己卻會受到百倍於我的痛苦。在這種事裏,人們總是譴責女性,更何況她還是有夫之 婦。”

  “她丈夫是何反應?”馬克斯問,立刻想到最實際的層面。“他可能會報復嗎?”

  聖文森特的反感更深。“我懷疑,他歲數比她大兩倍,而且好幾年沒碰過他妻子了。他是不會為了她所謂的榮譽,冒險來找我決鬥的。本來只要她安分下來,不給他帶綠帽子,他會由她高興,愛做什麼做什麼。可現在她就像是給自己的輕率打廣告一樣,小白癡。”

  西蒙•亨特探詢地看向子爵。“真是有趣,”他沉靜而輕柔地說。“你提到的這樁韻事裏,她的不經大腦居然勝過你。”

  “的確。”聖文森特強調地說,在燈火映照下臉上閃過機靈的神色。“我很小心謹慎,而她不是。”他搖搖頭,厭世地歎氣。“我真不應該讓她引誘我。”

  “她引誘你?”馬克斯懷疑地問道。



   “我以我的信仰發誓……”聖文森特停下來。“等等。既然我什麼都不信,還是改個說法吧。等我說出她是怎樣誘惑我的,你們就只好相信了。她到處留下暗示, 開始出現在每個我去的地方,她還送信要我自己任選時間去她家做客,並向我保證她是和丈夫分居的。我並不是特別想要她——在我碰她以前我就知道這絕對是令人 乏味的。但事情慢慢演變,老是拒絕她也會讓人嫌,所以我就去到她的住所,而她一絲不掛地在門廊迎接我。我還能做什麼?”

  “離開?”傑頓•肖恩建議,微笑地看著子爵,活像他是皇家動物園裏最受歡迎的展覽。

  “我到想啊。”聖文森特陰沈地承認道。“但我絕沒有能力拒絕一個想要滾上一圈的女人。在我跟某人睡過以後,就會過一段該死的、長長的時間,至少一個星期,然後我才——”

  “禁欲一個星期也是很長的時間?”馬克斯打斷他,揚起一條眉毛。

  “難道你準備聲稱它不是嗎?”

   “聖文森特,假如男人和女人睡覺的次數超過每星期一次,那他會不夠用的。有許多別的責任和職責需要你保持充分的精力,而並非只有在……”馬克斯暫停一 下,思索著他想要準確表達的措辭。“激情議院裏(Sexual congress)。”話甫出口,一片啞然的沈默。看向肖恩,馬克斯注意到他的姻親突然極度專注於將雪茄灰撣到水晶煙灰缸裏,他皺起眉頭。“你是忙人,肖 恩。你的事業分佈在兩塊大陸上,顯然你是贊同我的說辭。”



  肖恩微笑道:“爵爺,自從我的‘激情議院’只留了僅有的一個專屬席位給我的妻子——她碰巧就是你的妹妹——之後,我相信我還是明智地閉嘴為好。”

  聖文森特懶洋洋地笑起來。“因為理智而拒絕加入有趣的談話,像這之類的事還真是討厭。”他回頭看看西蒙•亨特,後者正不贊同地淺聚眉心。“亨特,你最好談談你的看法,男女之間做愛的頻率到底該是多少?一星期超過一次真的很貪得無厭嗎?”

  亨特遞給馬克斯一個隱隱歉然的眼神。“我差不多是同意聖文森特……”

  馬克斯面帶不悅地堅持道:“眾所周知縱欲對健康沒有好處,就像是暴飲暴食一樣——”

  “你提到的都是在我的美好夜晚裏不可或缺的,韋斯特克裏夫。”聖文森特笑嘻嘻地低語,然後將注意力轉向亨特。“你和你妻子多久一次——”

  “我從不公開談論我的床第之事。”亨特沉穩地說。

  “但你和她每星期不止一次吧?”聖文森特逼問道。

  “見鬼,是的。”亨特咕噥道。

   “你該當如此,尤其亨特夫人又非常漂亮。”聖文森特圓滑地說,嘲笑亨特瞪著他的警告眼神。“哦,別生氣——除非這世上只剩下你妻子唯一一位女人,我才有 可能對她心懷不軌。我可不願意被你厲害的重拳打倒在地,況且幸福的已婚女士不會有求於我——至少不會像不幸福的夫人們那樣輕易開口。”他看回馬克斯。“看 起來只有你堅持那套理論了,韋斯特克裏夫。努力工作和修身自律的價值遠不及躺在床上的溫香軟玉。”

  馬克斯蹙眉以對。“還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聖文森特詢問道,誇張地現出一副忍耐的神情,仿佛青春期的小夥子正逆來順受地聽著老祖父喋喋不休的訓誡。“我猜你會說一些‘社會進步’之類的 玩意兒?告訴我,韋斯特克裏夫……”他狡猾地眨眨眼。“假如魔鬼向你提出一個契約,從現在開始英格蘭所有的孤兒都將衣食無缺,但作為交換你則再也不能人 道,你會選哪個?孤兒,或是你自己的福祉?”

  “我從不回答假設的問題。”

  聖文森特大笑道:“如我所料,不走運的孤兒們,似乎是。”

  “我沒有說——”馬克斯開口,接著不耐地停住。“算了,客人們還在等著。我很樂意你留在這裏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或者你也願意陪我到會客廳去。”

  “我陪你去,”亨特馬上說,自椅子裏站起來,伸展著修長的身軀。“我妻子一定在找我。”

  “恐怕我妻子也是。”肖恩同意道,也站了起來。

  聖文森特機靈搗鬼地瞟一眼馬克斯。“上帝寬恕我,居然讓一個女人給我套上鼻環——更糟糕的是,還顯得該死的樂意之至。”

  這正巧也是馬克斯的心聲。



   四名男士漫不經心地步出書房,但馬克斯忍不住要想到這難以理解的事實,西蒙•亨特,除了聖文森特之外,他是馬克斯認識的最樂於做單身漢的人,現在被套上 了婚姻的枷鎖,卻出乎意料地滿足。沒有多少人曾如亨特般固守自由不放,和他有確定關係的女人寥寥可數;但現在亨特那麼心甘情願地交出自主權,著實讓馬克斯 詫異。安娜貝爾最初給他的印象,同一個膚淺、熱中於獵夫的女人別無二致;不過,存在於這一對戀人間深沉而與眾不同的摯愛漸漸變得清晰,而馬克斯到最後也不 得不承認亨特為自己做了最好的選擇。

  “不後悔嗎?”大步走去會客廳時,他低聲問亨特,肖恩和聖文森特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亨特疑問地微笑著看看馬克斯,他是一位高大,有深色頭髮的男人,和馬克斯一樣深具堅毅的陽剛之美,並和他一樣著迷於狩獵和運動。“為了什麼?”

  “被你老婆牽著鼻子走。”

   亨特莞爾一笑,他搖搖頭。“如果我老婆要擺佈我,韋斯特克裏夫,那絕對是我身體上決然不同的部位。哦,不,我沒有任何遺憾。”

  “我猜結婚必定有什麼便利之處。”馬克斯若有所思地說。“一個女人可以隨傳隨到來滿足你的需要,更不要說妻子要比情婦來得經濟實惠,此外,還有繼承人的問題得考慮……”



  亨特因為他把子嗣算計在這麼功利的層面上而發笑。“我並不是因為便利才和安娜貝爾結婚的。另外儘管我還沒有把支出列個清單,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決不比情婦便宜。至於繼承人的問題,我向她求婚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這點。”

  “那你是為了什麼結婚?”

  “我會告訴你的。但不久之前你說你希望我不會開始——你是怎麼說的?——‘到處散佈多愁善感的觀點’。”

  “你讓自己相信你愛上她了。”

  “不。”亨特隨和地反駁。“我確實愛上她了。”

  馬克斯簡短地聳聳肩。“如果你相信婚姻能讓你更快樂,那就是了。”

  “天哪,韋斯特克裏夫……”亨特咕噥著,然後好奇地笑問:“你從未戀愛過嗎?”

  “當然。很顯然我已經找到一些在性情和外貌方面比別人更可取的女人——”

  “不,不,不……我不是指找到某個‘更可取’的,我是說你的全副心思都被一個女人侵佔,不顧一切,渴望,著迷……”



  馬克斯丟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我可沒時間聽這些廢話。”

  亨特笑看他的樣子讓他覺得不快。“那麼愛情並不是你選擇結婚對象的決定因素咯?”

  “絕對不是。婚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應該被這樣善變的情緒所左右。”

  “也許你是對的。”亨特輕鬆地回答。有點太輕鬆了,好像並不真的相信他所說的。“像你這樣的男人當然會用理性的態度來挑選妻子。我很有興趣看你會如何辦到這點。”

  他們來到會客室,奧莉維亞正在那裏巧妙地安排客人們在宴會廳裏的座次。她一看見馬克斯,就飛快地蹙起眉,因為直到現在,他還丟下她獨自對付這一大票人。他卻可恨地回她以毫無悔改的眼神。繼續往裏走,馬克斯看見湯瑪斯•鮑曼和他妻子,默西迪絲,迅速朝他迎上來。

   馬克斯和鮑曼握手致意,後者是一位心平氣和的大塊頭男人,他掃帚般的胡髭濃密得幾乎可以和頭頂稀疏的毛髮相抵。置身於社交場合時,鮑曼始終都表現得心不 在焉,一副寧願離開去做別的事的樣子,只有當話題扯上買賣——任何一種買賣——的時候,他的注意力才會如磨利的寶劍一般敏銳。

  “晚上好。”馬克斯低沉地說,鞠躬親吻默西迪絲•鮑曼的手,其手套下的指節瘦骨嶙峋,都可以用來切胡蘿蔔了。她是個尖刻的女人,神經質而且好鬥。“今天下午不能來迎接你,請接受我的歉意。”馬克斯繼續說道。“並請允許我說,你回到石字園做客實在令我太高興了。”



   “噢,大人。”默西迪絲拿著腔調說。“再次來到您華麗的莊園做客,我們非常開心!至於今天下午——除了不能向您這樣的要人致意以外,我們對您的缺席並不 介意,您有那麼多要務和職責在身,肯定會有數不清的事務占滿了您的時間。”她胳膊比畫的方式讓馬克斯覺得就像一隻螳螂在動。“啊——我看見我可愛的兩個女 孩就站在那邊——”她叫喚她們,聲音尖得刺耳,誇張地揮著手勢要她們過來。“孩子們!孩子們,看看我找到誰了。過來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聊聊!”

   看見站在附近的幾名客人紛紛揚眉,馬克斯儘量讓自己顯得面無表情。朝默西迪絲急急做手勢的方向望去,他看見鮑曼姐妹,兩人都一掃稍早在馬廄圍場後面那種 灰撲撲的小鬼形象。他凝視著莉蓮,她穿著一件淺綠色長裙,緊身胸衣的部分好像僅靠肩上的一對小金別針固定。他沒能控制住自己肆意的思緒,開始想像解開那些 別針,讓綠色的絲鍛沿著肩膀滑下她凝脂般的肌膚,再滑下胸部——

  馬克斯強迫自己抬起視線,看向莉蓮的臉龐。她光亮的烏絲優雅地盤在頭頂,但完 美的髮型似乎太沉,苗條的脖子支撐不了。她的頭髮全往後梳,露出了前額,令眼睛看上去更像是貓兒。她回望向他,小心地頷首為禮,一抹淡淡的紅暈襲上臉頰。 看得出她一點也不想穿過房間來找他們——不,來找他,而馬克斯也不能怪她。



  “並沒有必要叫您的女兒過來,鮑曼太太。”他低聲說。“她們和朋友處得正高興。”

  “朋友,”默西迪絲輕蔑地大聲說。“如果您是指那個可恥的安娜貝爾•亨特,我向你保證我是不會姑息——”

  “我對亨特太太懷有很高的敬意。”馬克斯說,直盯著她。

  震驚於這項聲明,默西迪絲的臉白了一下,立刻掉轉話頭。“如果像您這樣擁有出眾判斷的人,都尊重亨特夫人的話,那我當然也會,爵爺。實際上,我一直認為——”

  “韋斯特克裏夫,”湯瑪斯•鮑曼插了進來,對關於他女兒以及她們朋友的話題興趣索然。“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來商討下在最後一次通信裏談到的那筆生意?”

  “明天,如果你樂意的話,”馬克斯回答道。“我們計畫在早餐後來一次晨騎。”

  “我就不去騎馬了,不過我在早餐的時候去找你吧。”

   他們握握手,然後馬克斯淺鞠一躬後離開,開始和其他取得他注意的客人攀談起來。不久一位新來者加入,人們紛紛為這位嬌小的婦人讓座,她就是喬吉亞娜,韋 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馬克斯的母親。她撲了很厚的粉,銀髮梳成精緻的髮式,手腕、脖子和耳朵上都沉甸甸地戴著光華燦爛的珠寶首飾,甚至連她的藤杖都是珠 光寶氣的,鍍金的柄上還鑲嵌著鑽石。



  某些年老的婦人儘管看上去脾氣很壞,但其實還有著金子般柔軟高尚的心腸。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 卻並是那樣的人。她的心——有沒有還尚待考證——決不是用金子,或其他任何可以延展的物質打造而成。從外貌上說,伯爵夫人不算是個美人,從來就不是。如果 把她身上昂貴的禮服換成樸素的絨面呢衣服和圍裙,她會輕易地被人誤認作蒼老的擠奶女工。她長著圓臉,小嘴,扁平得像鳥一樣的眼睛,不管是形狀還是大小,她 的鼻子都毫不出奇。她最易辨認的特徵就是那副暴躁的神氣,好比是小孩子剛打開生日禮物,卻發現裏面的東西跟去年收到的一樣。

  “晚安,夫人。”馬克斯對他母親說,帶著點苦笑。“我們很榮幸您決定參加今晚的聚會。”伯爵夫人經常回避像這樣人數眾多的宴會,寧願在樓上自己的起居室內獨自進餐,而這次她似乎決定破例。

  “我想看看這堆客人裏面會不會有個把有趣的。”伯爵夫人稍顯嚴厲的回答,她傲慢地掃視著全場。“不過,看起來跟往常一樣,似乎還是一群笨蛋。”

  響起幾聲神經質的咯咯笑聲,好像人們選擇相信——這當然是一廂情願的——這話是在開玩笑。

  “再多向您介紹幾個人認識之後,您或許會收回這種看法。”馬克斯說,心裏想著鮑曼姐妹,他專斷又挑剔的母親或許會在那不可就藥的一對身上找到無數消遣。



   按地位高低的順序,馬克斯打頭,護送著伯爵夫人前去宴會廳,其他位階較低的人跟隨在後。石字園的宴會是出了名的奢侈,這次也不例外。一共有八道大菜,都 是用魚、野味、家禽和牛肉做成的美味,每一道菜上到桌上都會在周圍擺上鮮花陪襯。第一道是甲魚湯,裝飾著刺山柑的烤鮭魚,以及奶油焗鱸魚和鯔魚,多汁的海 魴配鮮美的蝦醬。下一道則由野味組成,黑椒鹿肉,脆皮烤雞和香草火腿,微炸過的牛羊雜漂浮在熱騰騰的肉湯中。等等等等,機靈的侍者時時注意,讓客人們的酒 杯常滿,他們吃飽喝足,昏然欲睡,臉上泛起紅暈。正餐結束,一連串的杏仁起司蛋糕,檸檬布丁和米做的舒芙蕾又裝在大淺盤裏奉上桌。(舒芙 蕾:soufflés,法語,一種法式點心)

   不取甜點,馬克斯淺酌著一杯波特酒,同時以偷偷飛快看過莉蓮•鮑曼來款待自己。這真是難得的一刻,此刻她顯得那麼安靜從容,看起來就像一位年輕端莊的公 主。但是她一開始說話——揮舞著手中的叉子,隨便打斷男士們的交談——堂皇貴氣的表像立刻煙消雲散。莉蓮太過直率,太過有把握她所說的話會很有趣且值得傾 聽。她根本不想試著給別人留下好印象,似乎也不能對任何人表示恭順。(波特酒:port,原產葡萄牙的帶甜味的深紅葡萄酒)

  遵循慣例,餐後男 士們喝波特酒,女士們喝茶,在經過幾輪無聊的閒談後,客人們漸漸散開。當馬克斯慢慢走到聚在大廳中,其中有亨特夫婦的一撥客人跟前時,他發現安娜貝爾的舉 止有點奇怪。她向他靠得太近,兩人的手肘都碰到一起了,然後她過度熱心地扇著扇子,儘管現在廳堂裏非常涼爽。聞到從她身上吹過來的濃烈香氣,馬克斯探詢地 斜眼看她。“你覺得這裏太熱了嗎,亨特太太?”

  “哎呀,是的……你也覺得熱嗎?”

  “不。”他微笑著說,一邊奇怪安娜貝爾為何猛地停止扇扇子,然後古怪地瞅著他。

  “那你感覺到什麼沒有?”她問。



  馬克斯好笑地搖頭。“對你所掛慮關心的事,能給我一個提示嗎,亨特太太?”

  “哦,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或許有注意到今天我有些特別。”

   馬克斯快速客觀地查看了她一下。“你的髮型?”他猜道。同兩個妹妹一起長大,他學到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她們向他徵詢關於她們外表的意見,並不說明理 由,通常都會跟髮型扯上關係。雖然和他最好朋友的妻子談論個人容貌的事有點怪異,但安娜貝爾問他的口氣到像是把他當兄弟般。

  安娜貝爾聽到他的回答後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是的,是髮型。如果我行為有些古怪,請原諒我,爵爺。我恐怕我有點喝多了。”

  馬克斯平靜地笑道:“也許夜晚的空氣會讓你清醒一些。”

  西蒙•亨特來到他們身邊,剛好抓到了話尾。他伸手扶住安娜貝爾的腰,微笑著親吻妻子的鬢角。“要我帶你去後面的露臺嗎?”

  “好的,謝謝。”

  亨特還沒有動,黑色的頭靠著她的。雖然安娜貝爾看不見丈夫臉上那深受吸引的表情,但馬克斯注意到了,他驚訝地發現亨特忽然顯得不舒服且心煩意亂。“抱歉,韋斯特克裏夫。”亨特低聲說,然後以不必要的慌張拉著妻子離開,還讓她加快腳步好跟得上他大跨步的步伐。

  有點迷惑地搖搖頭,馬克斯目送著這一對突如其來地消失在大廳的入口。







  “沒有。完全沒有。”黛西鬱悶地說,與莉蓮和伊薇一起離開宴會廳。“坐在我兩邊的紳士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要麼香水是件冒牌貨,要麼就是他們倆都沒有嗅覺。”

  伊薇茫然地看向她。“我…我恐怕對這詞不太熟…熟悉……”

  “如果你父親擁有一間肥皂公司,你就明白了。”莉蓮淡淡地說。“意思是一個人聞不出味道。”

  “噢。那我的餐會搭伴必定也是沒有嗅覺了,因為他們誰都沒注意我。你怎麼樣,莉蓮?”

  “一樣。”莉蓮回答說,覺得既糊塗又失敗。“我猜那香水根本沒有發揮作用。但我肯定它在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身上起作用了……”

  “之前你和他站得很近嗎?”黛西問。

  “當然!”

  “那麼我的推測是你天真的靠近讓他不知所措了。”



  “哦,是的,再清楚不過了。”莉蓮自貶地挖苦說。“我是個聞名於世的妖姬。”

  黛西笑起來。“我不會低估你的魅力,親愛的。依我看來,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一直——”



   但莉蓮對這獨特的見解充耳不聞,三位姑娘走到門廳,瞥見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一個人在那裏。他隨意地單肩靠在廊柱上,但仍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架勢。他身上的每 個部分,從傲慢昂起的頭到由內而外散發著自信的站姿,在在顯示著出身於貴族世家的風範。莉蓮升起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想要偷偷走到他身邊戳戳他的痛腳。能 讓他怒形於色的咆哮,她肯定愛死了。

  他回過頭,客氣地掃過三個女孩,然後定睛看向莉蓮。這時他的眼神就一點也不文雅了,如掠食動物般,眼中呈現出曖昧的興味,讓莉蓮的呼吸差點卡住。她沒法不記得曾靠在那隱藏於剪裁完美的黑呢禮服下堅硬結實的身軀上的感覺。

  “他真可…可怕。”莉蓮聽見伊薇吸了口冷氣說,她頓時樂得瞥她一眼。

  “他只是一個人,親愛的。我肯定他叫僕人幫他穿褲子時,一次也只能穿一條腿,就跟其他人一樣。”

  她這樣不敬的比喻讓黛西大笑,而伊薇則有些不敢苟同。

  讓莉蓮吃驚的是,韋斯特克裏夫從廊柱邊起身向她們走過來。“晚安,女士們。我希望你們對晚餐還滿意。”



  張口結舌地,伊薇只有點頭的份,而黛西則活潑地答禮。“那真是豐盛極了,爵爺。”

  “很好。”儘管是在跟伊薇和黛西說話,但他的視線卻鎖住莉蓮的臉龐。“鮑曼小姐,詹納小姐……請原諒,我希望能與你們的同伴單獨說句話,如果你們允許的話……”

  “沒問題。”黛西回答說,同時朝莉蓮狡猾地一笑。“帶她去吧,爵爺。我們這會兒用不著她。”

  “謝謝。”他嚴肅地朝莉蓮伸出胳膊。“鮑曼小姐,能給我這個榮幸嗎?”

  莉蓮挽著他,讓他領自己穿過大廳,心裏覺得一陣怪異的脆弱,他們之間充斥著又尷尬又疑惑的沈默。韋斯特克裏夫過去總是激怒她,但現在他卻似乎找到可以讓她感覺虛軟的訣竅——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來到一列雄偉廊柱下的背靜處,他轉身面對她,她則把胳膊從他身上抽開。

  他只比她高兩、三英寸,假如他們站得極近的話,兩人的身材會契合得完美無缺。她的血液變得悸動而急速地拍打著血管壁,皮膚也突然被灼燒的熱度所包圍,好像她站得離一團火太近了。注意到她變深的紅暈,韋斯特克裏夫垂下濃密的睫毛,輕輕遮住如午夜般幽深的黑眸。



  “鮑曼小姐。”他低低地說。“我向你保證不管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必因為我的舉動而擔驚。如果你不反對,我想找個不受干擾的地方,和你談談這事。”

  “行。”莉蓮冷靜地說。和他在某個地方單獨會面,讓她怪不舒服地覺得這像在暗示戀人們的幽會——當然他們絕對不是。而且她好像還不能控制在脊椎來回流竄的緊張顫抖。“我們該在哪里見?”

  “橘園溫室裏有間晨光室是空著的。”

  “好,我知道在哪。”

  “五分鐘後好嗎?”

  “好。”莉蓮給他一抹漠不關心的微笑,好像她非常習慣於做這種秘密的安排一樣。“我先過去。”

  於是她離開了。她能感覺到他在背後看她,而且說不出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一直凝視著她直到走出他的視線。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8

第六章

  莉蓮一走 進橘園溫室,就沐浴在一片柑橘香中……不過檸檬、月桂和桃金娘也在溫暖柔軟的空氣中散發著馥鬱的芬芳。矩形建築物內鋪著瓷磚的地面上,分佈著若干鐵花格柵 欄的排氣孔,這樣地板下的爐子可以將暖氣均勻地送到溫室的各個角落。點點的星光穿過玻璃天花板和窗戶,灑在室內架子中成排的熱帶植物上。

  溫室裏很幽暗,只有外面牆上一把搖曳的火炬發出朦朧的光。腳步聲響起,莉蓮迅速轉身面對來者。必定是她的姿態中透露出一閃而過的不安,韋斯特克裏夫因而放低了聲音並以安撫的口氣說:“是我。或者你更願意到別的地方——”

  “不。”莉蓮打斷他,略微覺得有點好笑,這個英格蘭最有權勢的男人提到自己的時候居然只說“是我”。“我喜歡橘園溫室。事實上,這是莊園裏我最愛的地方。”

  “也是我最愛的。”他說著,慢慢靠近她。“有很多理由,並不僅是因為它很清靜。”

  “你並不常常有自己的空間,對吧?石字園裏永遠都是迎來送往的……”



  “我還是努力給自己留些獨處的時間。”

  “那你一個人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和韋斯特克裏夫在橘園溫室裏聊天,看著火炬迷離的微光劃過他粗獷卻迷人的臉龐,整個情境開始變得似夢一般。

  “我會看書。”他沙啞的聲音說。“還有散步。有時候我會去河裏游泳。”

  想到他除去衣服,水波滑過他的裸身,莉蓮臉紅了,也因此突然覺得此時的黑暗再合適不過。

  察覺到她突如其來的尷尬沈默,但韋斯特克裏夫誤會了原因,他粗聲說道:“鮑曼小姐,我得為今天稍早的事向你道歉。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辯解我的行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時我的精神錯亂了,而我向你保證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

  聽到“精神錯亂”這個字眼,莉蓮有點僵硬。“非常好,”她說。“我接受你的道歉。”

  “無論任何情況,我都不會再對你有非禮之處,你大可以放心。”

  “我懂了。你說得夠明白了,爵爺。”

  “就算我們兩個單獨呆在荒島上,我也絕對不會有非分之想。”

  “我知道了。”她簡短地說。“你不用一直不停地說下去。”

  “我只是想解釋清楚,那時我的行為完全失常了。你並不是能吸引我的那類女士。”

  “對。”

  “其實——”



  “你已經辯白得非常清楚了,爵爺。”莉蓮滿面怒容地打斷他,毫不懷疑這是她接受過的最可恨的道歉。“不論如何……就像我父親老說的那樣,有誠意的道歉總伴隨著代價。”

  韋斯特克裏夫警惕地盯著她。“代價?”

  周圍的空氣劈啪地爆裂,挑釁的話衝口而出。“是的,爵爺。裝腔作勢地說些場面話就算完,這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難,不是嗎?但如果你是真的想為你做的事道歉,你就該設法做點補償。”

  “我做的事就僅僅是吻了你而已。”他抗議說,好像她正在把事件誇大。

  “卻是強迫我。”莉蓮提醒道。她擺出一副自尊受損的表情。“或許某些女人會對你羅曼蒂克的舉動表示無任歡迎,但我可不是那種人。而且我也不習慣被人強吻了去,那又不是我自己要求——”

  “你樂在其中。”韋斯特克裏夫反駁道,表情如地獄般陰森。

  “我沒有!”

  “你——”似乎覺得這樣爭吵下去徒勞無益,他住口,罵了句髒話。

  “不過,”莉蓮甜甜地繼續道。“我很願意不念舊惡,只要……”她故意打住。

  “只要?”他乾澀地問。

  “只要你為我做一件小事。”

  “而這件小事是?”

  “只不過是請你母親在這一季社交季裏,做我和我妹妹的監護人。”



  他的眼睜大,似乎認為這個主意超出了合理的範圍,便毫不客氣的說:“不。”

  “她也可以教導我們一些英國人的禮節——”

  “不。”

  “我們需要一位元監護人。”莉蓮堅持道。“如果沒有她,我妹妹和我在社交季裏就不會有進展。伯爵夫人是位很有影響力的女士,並且廣受尊重,有了她的認可我們就一定能成功。我肯定你能想出辦法說服她幫我——”

  “鮑曼小姐,”韋斯特克裏夫冷冷地打斷。“就算維多利亞女王親自來教,她也不能把你們這樣一對粗魯的小丫頭變得體面起來。這是不可能的。雖然我願意討好你父親,不過這理由還不夠,單只為了這個我還不願意把我母親扔到你製造的地獄裏去。”

   “我就知道你會那樣說。”莉蓮思忖著,假如跟隨自己的本能並承擔巨大的風險,也許她還有機會。儘管今晚的香水實驗,壁花們都沒有成功,可會不會對韋斯特 克裏夫仍有點效力?如果沒有,那她就會犯下畢生最愚蠢的錯誤。深吸一口氣,她踏前一步靠他更近。“很好——你讓我沒有選擇。如果你不願意幫我,韋斯特克裏 夫,我會把今天下午的事告訴所有人。想想看,沈著冷靜的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居然失去自製地渴望一個既沒教養又傲慢的美國姑娘,我猜人們會從中得到不小的娛 樂。而你還不能否認——因為從不撒謊。”

  韋斯特克裏夫抬一邊眉毛,看她的眼神差點令她當場昏倒。“你高估你的魅力了,鮑曼小姐。”

  “是嗎?證明看看。”





  他露出一種表情,與韋斯特克裏夫家族歷代領主在受到反叛的佃農威脅時如出一轍。“如何證明?”

  她僅存的勇氣被拋在腦後,在回答以前不由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你敢拿胳膊圈住我,就像之前那樣嗎?然後我們就可以看看,這次你是否有那麼好運能控制住自己。”

  他眼中的不屑表露無遺,仿佛只是考慮一下她的挑戰都會很無聊。“鮑曼小姐,看來我得把話挑明瞭說……我根本就不渴望你。今天下午是個錯誤,一個永不會再犯的錯誤。現在如果你允許的話,我要去招待——”

  “懦夫。”

  韋斯特克裏夫本已轉身離開,但聽到這個詞他立刻扭頭回來,帶著不敢置信的狂怒。莉蓮猜想這樣的譴責很稀少,就算有,怕是也只有他責怪別人的份。

  “你說什麼?”

  迎視他如冰的目光耗盡了她全部的毅力。“很清楚,你是害怕碰我。你怕你的自製力不夠。”



  把臉轉開,伯爵輕輕搖頭,好像懷疑自己一定是誤解了她的意思。當他再看回來時,他的眼中滿是閃動的敵意。“鮑曼小姐,我不想抱住你,要你理解我的意思就那麼困難嗎?”

  莉蓮發現如果他十分自信自己有能力招架她時,就不會大驚小怪,小題大做。被這想法鼓勵,她向他靠得更近,沒有漏掉他整個身體似乎變得緊繃。“問題並不在於你想不想。”她回答說。“而是在於一旦抱住我,你能不能放手?”

  “真荒唐。”他嘶聲說,滿含敵意地怒視她。

   莉蓮靜止不動,等著他應戰。他一往前走消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的微笑便逸去,嘴唇覺得異常乾涸,心臟猛烈地蹦到了嗓子眼裏。她從他下定決心的臉上看出 他將要行動,是她讓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來試著證明她是錯的。而且如果他一旦做到了,那她將永遠不能再面對他。哦,納特先生,她軟弱地想,你的魔法香水最 好能起作用。

  極其勉強地移動,韋斯特克裏夫謹慎地用胳膊圈住她,這時莉蓮的心跳得更快,肺裏的空氣像是要抽空了。他一隻大手固定在她兩個肩胛 之間,另一隻則輕輕地壓迫著她的腰背部。他過於慎重地碰觸她,好像她是件易碎品,當他慢慢收攏胳膊讓她靠住他時,她的血液變成了液態的火。她的手在發抖, 不知道該放哪里,最後擦過他背部的外套,於是攤平手掌將之放在他脊椎的旁邊,甚至透過一層層光滑的細呢絨布和亞麻,她也能感覺到那堅硬肌肉的收縮。

  “這就是你要的?”他喃喃說,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當他暖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髮線時,莉蓮的腳趾都在便鞋裏蜷縮起來。她回他以無言的頷首,瞭解到自己已輸掉了這賭局,她覺得絕望又苦惱。韋斯特克裏夫將會證 明放開她有多容易,然後在今後的日子裏,他永遠都會無情地嘲笑她。“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她低聲說,嘴巴自嘲地撅起。

  但韋斯特克裏夫沒有 動,他黑色的頭往下低了一點,不穩地吸了口氣。莉蓮發現他注意到了她喉部的氣味……仿佛是一個犯了毒癮的人,他以一種緩慢卻持續增加的貪婪聞著香味。香 水,她呆呆地想。如此說來,這並不是出自她的想像,它又再次發揮魔力了。可為什麼韋斯特克裏夫是唯一對它有反應的人?為什麼——

  “該死。”韋斯特克裏夫野蠻地低語。在她還沒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他將她抱起來靠住附近的牆。狂猛指控的目光從她茫然的眼看向微張的嘴,內心在如火的煎熬中掙扎,然後終於咒駡著屈服,急切地將唇覆上了她的。

   他的手調整著她頭的角度,溫柔地含咬著她的嘴,仿佛那是特別美味的佳餚,而她的膝蓋虛軟得沒法站住腳。他是韋斯特克裏夫,她設法提醒自己……韋斯特克裏 夫,她最討厭的男人……但當他向她的唇慢慢施壓時,她沒法不做出回應。她本能地踮起腳尖,讓他們的身體完美地貼合,兩腿間疼痛的地方抵住他長褲裏堅硬的突 起。猛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紅了臉企圖脫身,但他卻緊擁住不放。他的手滑下緊緊托住她的臀部,讓她貼著自己,帶著積鬱的欲望貪婪地吻著她,深深舔舐著 她嘴裏如絲的濕滑。她像是不能呼吸……驚喘地發現他空著的手開始摸索她緊身胸衣的前面。



  “我想觸摸你。”韋斯特克裏夫貼著她顫抖的唇喃喃地說,拉扯著她綁得很牢固的短上衣。“讓我吻遍你的全身……”

  她的乳房在緊束的衣服裏隱隱刺痛,她被瘋狂的渴望驅使著,想撕破束胸的棉襯,企求他用手和嘴來撫慰她備受折磨的軀體。當他以越來越渴切的狂熱吻著她時,她的手指穿插進他濃密微卷的髮絲,思緒再也不能連貫,身體也因欲望而發抖。

  這魯莽的熱情嘎然而止,韋斯特克裏夫移開嘴唇,推開她,讓她背靠在羅馬式的壁柱上。破碎地呼吸,他半轉過臉,緊握住拳頭站在那裏。

  一段長長的時間後,莉蓮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香水厲害得有點過了頭,她的聲音又粗又沙啞,好像剛從長眠中醒來。“呃。我……我相信這已經回答我的問題了。現在……至於我說到的關於監護人的請求……”

  韋斯特克裏夫沒看她。“我會考慮的。”他低聲說,然後大步走出了橘園溫室。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8

第七章

  “安娜貝爾,你怎麼搞的?” 莉蓮在第二天早上問道,那時壁花們正坐在屋後露臺最遠的一張桌子上吃早餐。“你的臉色好差。為什麼你沒有穿騎裝?我以為今天早上你會想試試參加障礙賽。還有昨晚你怎麼突然就不見了?這可不像你,說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我的確沒有辦法,”安娜貝爾暴躁地說,手指抓著精緻的細瓷茶杯。她看上去又蒼白又憔悴,藍眼周圍浮著黑色的陰影,吞下一口極甜的茶,她才繼續說道:“都是你那該下地獄的香水——剛聞到一點點,他就發狂了。”

  莉蓮極力想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可她的胃像灌了鉛一樣重。“那……那你迷住韋斯特克裏夫了?”她努力開口問道。

  “上帝啊,不是韋斯特克裏夫。”安娜貝爾揉揉疲倦的眼睛。“他根本就不關心我身上有什麼味道。徹底瘋了的是我丈夫。他聞到那個香味後,就把我拖到樓上我們的房間裏,然後……呃,這麼說好了,亨特先生讓我一整晚都沒有睡覺。一整晚。”她慍慍不樂地強調,又喝下一大口茶。

  “做什麼?”黛西茫然地問。



  莉蓮一下子放鬆而釋然,韋斯特克裏夫沒有受到安娜貝爾身上的香水吸引。她給妹妹嘲笑的一瞥。“你以為他們會做什麼?玩幾手‘找夫人’的牌戲?”

  “哦。”黛西恍然大悟地說,她帶著不合少女身份的好奇問安娜貝爾道:“但我記得你喜歡和亨特先生做……那件事。”

   “啊,是的,我當然喜歡。但是……”安娜貝爾臉紅的躊躇。“更確切地說,如果一個男人被喚醒到極致——”她停住不說了,發現就連莉蓮都聽得入了迷。作為 她們這個小團體裏唯一的已婚女子,她懂得的那些關於男人的私密知識,都是其他幾名女孩子所極度好奇的。通常安娜貝爾都不吝分享,但這次她拒絕超過能昭示她 和亨特先生之間閨房之私的底線。她聲音壓低地耳語道:“我只說,我丈夫根本不再需要什麼靈藥來擴大他身體的胃口了。”

  “你確定是香水引起的?”莉蓮問。“也許是別的什麼讓他——”

  “就是香水。”安娜貝爾明確地說。

  伊薇迷惑不解地插進來。“但為…為什麼你擦著香水的時候不能迷到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為什麼只能迷到你丈夫,而不是別…別的人?”

  “而且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對我和伊薇有任何注意?”黛西不高興地問。



  安娜貝爾喝光茶,又加了一些,小心地攪動著杯中的方糖,她低垂著眼從瓷杯的邊緣向莉蓮望去。“你怎麼樣,親愛的?有沒有誰注意到你?”

  “事實上……”莉蓮也喝了點茶。“是韋斯特克裏夫,”她冷冷地說,“再一次。真是幸運,我終於找到一劑愛情藥,結果它只對我鄙視的那個男人有效。”

  黛西捂住嘴以掩飾突然爆發的笑聲,而安娜貝爾則嗆了一下,等到又咳又笑的發作漸漸平息之後,她眨眨泛著水花的眼睛說:“我簡直不能想像,韋斯特克裏夫發現自己居然那麼受你吸引會有多煩惱,尤其是你們兩個總吵得那麼凶。”

  “我告訴他,如果他想為他的行為做點補償的話,他可以讓伯爵夫人做我們的監護人。”莉蓮說。

  “聰明。”黛西大聲說。“那他同意嗎?”

  “他只是答應考慮一下。”

  靠回椅背,安娜貝爾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被清晨的薄霧籠罩的森林。“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香水只對亨特先生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有用呢?還有為什麼伯爵對我沒有反應,對你卻……”

  “也許這就是它不可思議的地方。”伊薇推測道。“它能幫…幫你找到真愛。”

  “胡說。”莉蓮輕斥道,一副被這個念頭冒犯的樣子。“韋斯特克裏夫不是我的真愛!他是個華而不實、傲慢的混蛋,我連和這種人心平氣和地交談都做不到。至於那個不幸到要嫁給他的女人,做每件事都必須要向他請示,則會在漢普夏憔悴至死。謝了,我還是不要。”



  “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可不是什麼陳腐的鄉紳。”安娜貝爾說。“他經常待在倫敦的寓所,而且也被邀請到各個地方去。至於他的傲慢——我想我不能為這點辯白。我只能說,如果某人能更深入的瞭解他,而他也能卸下心防的話,他會非常迷人。”

  莉蓮搖頭,嘴角頑固地抿起。“如果那香水只對他有效用,那我不會再用。”

  “哦,不!”安娜貝爾的眼神突然變得狡猾而輕快。“我到認為你會想繼續折磨他的。”

  “對啊,用吧。”黛西也勸道。“你擦上那香水,真的只有伯爵一個人會受它誘惑?我們又沒法證明這點。”

  莉蓮看看伊薇,後者正微微笑著。“我應該用嗎?”她問,而伊薇點點頭。“很好。”莉蓮說。“要是可以折磨伯爵,那我不願意錯失任何機會。”她從騎裝裙子的口袋裏取出瓶子。“你們還要不要再試一下?”

  安娜貝爾看起來嚇壞了。“不。把那東西拿開,離我遠遠的。”

  另外兩個姑娘則伸出手。莉蓮咧嘴笑笑,把它遞給黛西,後者滴了不少抹在手腕和耳後。“給。”黛西最後滿意地說。“我比昨晚多用了一倍,如果我的真愛在一英里半徑之內,他會追著我跑的。”

  伊薇接過瓶子,擦了些香水在喉嚨處。“就算它還是沒…沒有用,”她評論說。“但還是非常好聞。”



   收回小瓶,莉蓮從桌邊站起來,撫平巧克力色騎裝寬大的裙擺,長長的褶邊以紐扣固定住,使得走路時不至於拖到地上。不過到了馬背上,裙邊就會被放下來,在 馬身旁飄逸地擺動並雅觀地完全遮住她的腿。她的頭髮在頸後盤成優美的髮辮,戴著一頂羽毛裝飾的小帽。“現在騎手們該去馬廄那邊集合了。”她揚眉問道。“你 們都不去嗎?”

  安娜貝爾給她一個不言自明的眼神。“經過昨晚,我是不會去了。”

  “我騎得不好。”伊薇抱歉地說。

  “我和莉蓮都騎得不好。”黛西說,丟給姐姐警告的眼風。

  “不,我騎得很好。”莉蓮抗議說。“你很清楚我騎得和男人一樣好!”

   “在你像一個男人騎馬的時候。”黛西反駁。看到安娜貝爾和伊薇迷惑的樣子,她解釋說:“在紐約的時候,莉蓮和我基本都是跨騎的。那樣安全得多,真的,也 舒服得多。只要我們是在自己的莊園裏,並且在裙子下穿紮著腳踝的馬褲,我們父母是不會介意的。不過就我所知,她從沒在用側鞍的時候去跳過障礙。平衡感是完 全不一樣的,而且會用到的肌肉也不同,況且石字園的這次障礙賽——”

  “安靜,黛西。”莉蓮咕噥。

  “——難度非常大,我相當確定——”

  “閉嘴。”莉蓮激烈地低語。

  “——我姐姐會摔斷她的脖子。”黛西終於說完,回瞪著莉蓮。

  安娜貝爾被這信息搞得憂慮不已。“莉蓮,親愛的——”

  “我一定要去,”莉蓮斷然說。“而且我不想遲到。”

  “我很清楚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障礙賽並不適合一個新手。”

  “我不是新手。”莉蓮磨著牙說。



  “這次有些障礙很不好通過,頂部都有很硬的柵欄。在建成後不久,西蒙——亨特先生——帶我去騎過,他一直指導我該怎麼通過各種障礙,但就算是這樣,它還是非常難。如果你的騎術並不算精通,你就會干擾到馬兒頭頸的自由活動,那——”

  “我會沒事的。”莉蓮沈著地打斷她。“天啊,安娜貝爾,我從不知道你這麼像只唧唧呱呱的母鵝。”

  已習慣了莉蓮的毒舌,安娜貝爾毫不為意地打量著她挑釁的臉。“有必要讓你自己涉險嗎?“

  “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向挑戰認輸的。”

  “這是令人欽佩的特質,親愛的。”安娜貝爾圓滑地回答。“如果你不把它用在這麼毫無意義的方面。”

  這差不多是她們最接近爭吵的談話了。“你看,”莉蓮不耐地說。“如果我摔下來了,你就結結實實地數落我一頓,我一定把每個字都聽進去。但今天沒人能阻止我去騎馬……所以現在唯一毫無意義的方面就是你的喋喋不休。”

  她轉身大步走開,身後傳來安娜貝爾被激怒的叫聲,還有黛西模糊但認命的嘀咕。“……畢竟,跌也是跌斷她自己的脖子……”

  莉蓮離去後,黛西朝安娜貝爾歉然地皺皺鼻子。“我很抱歉。她是有口無心,你知道她是怎樣的。”

  “這並不需要你來道歉。”安娜貝爾冷漠地說。“莉蓮才是應該說對不起的人……雖然我估計在她求和之前我的意見會被撂在一邊。”



  黛西聳聳肩。“也該讓我姐姐承擔她鹵莽行事的後果了。但我喜愛她的一項特質就是只要她知道自己犯了錯,她就會坦率承認,甚至還能自嘲。”

   安娜貝爾沒有笑。“我也喜歡她,黛西。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願讓她盲目地踏進危險——或者這次應該說,直接騎進危險中去。很顯然她根本就不明白這個障礙賽 有多危險。韋斯特克裏夫對騎術非常有經驗,因此他修建的這些障礙是為他那樣技術的人量身打造的。就連我丈夫——他也是個厲害的騎手——都說那極具挑戰性。 而莉蓮還打算用她一點也不習慣的側鞍去嘗試——”她緊聚眉心。“我承受不了她會掉下來摔傷或死掉的想法。”

  這時伊薇輕輕地說道:“亨特先…先生來了,他站在法式門那邊。”

   她們朝安娜貝爾高大黝黑、穿著騎裝的丈夫望去,後者剛一踏進露臺,另外三名男士就迎了上去。他們站在一起,正為亨特說的俏皮話而大笑——毫無疑問是些葷 段子。亨特是男人中的男人,在石字園常常來往的人中很受歡迎,他嘴角上揚,嘲弄地微笑著掃視過坐在室外桌子邊成群的客人,僕人們端著大盤的食物和一罐罐的 鮮榨果汁穿梭於其間。當他看見安娜貝爾時,玩世不恭的笑容變得溫柔而深情,不禁讓黛西覺得有些羡慕。似乎有些什麼在這一對愛人間傳遞,仿佛是某種不可名 狀、不可切斷卻十分強烈的牽系。

  “恕我告退了。”安娜貝爾站起來低聲說道。西蒙待她走到身邊,便執起她的手在掌心印下輕吻。他向她俯低頭,凝視著她仰起的面頰,在聽她說著什麼。



  “你想她是不是在告訴他關於莉蓮的事?”黛西問伊薇。

  “我希望如此。”

  “哦,那他必須小心處理這件事,”黛西呻吟著說。“只要有一點質問的語氣,莉蓮就會變得跟騾子一樣執拗。”

  “我覺得亨特先生一定會非常慎重的。他在商場上是出了名的談判高手,不是嗎?”

  “沒錯。”黛西回答道,覺得多少安慰了一些。“他對付安娜貝爾就很在行,說起來她的脾氣也跟急躁呢。”她們聊著,黛西不覺注意到只要她和伊薇單獨在一起,就會出現的奇怪現象……伊薇好像很放鬆,她的口吃幾乎一點也沒了。

  伊薇靠向前,手肘撐在桌上,低頭淺啜著茶水的樣子流露出尚不自覺的優雅。“你想他們會有什麼進展?我是說莉蓮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

  黛西惆悵地微笑,為姐姐感到心痛。“我認為昨天的事把我姐姐給嚇到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有可能會迷上伯爵。而她對這種恐慌一向反應不佳——通常都會變得很冒火並且做出一些衝動的行為。可能這就是她決定今天在馬背上自殺的原因。”

  “但為什麼那會嚇到她呢?”伊薇的臉上漫過不解。“我到覺得能吸引像伯爵一樣的男士,應該會讓莉蓮高興才對。”

  “如果知道是因為他們彼此長期看不順眼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她是不會高興的。況且莉蓮也不願意被一個強勢如韋斯特克裏夫的男人壓制。”黛西重重地歎氣。“我可不想像她那樣。”



  伊薇勉強同意地點頭。“我…我猜要伯爵容忍莉蓮活潑衝動的個性也會很困難。”

  “正是。”黛西帶著滑稽的微笑說。“伊薇親愛的……我老關注這些事也很無趣,不過剛才那段時間裏,你的口吃好像消失了。”

   紅發的女孩掩嘴藏起羞澀的笑容,從扇子般的褐色睫毛後看著黛西。“我只要遠離我的家……遠離我的家人,就會好得多。只要我記得說慢一點,並且考慮清楚我 想要說什麼,就很有幫助。但是我很累的時候,還有必須跟陌…陌生人交談的時候,就會說得糟糕。沒有什麼能比參加舞會面對一屋子我不認識的人更可怕了。”

  “親愛的,”黛西溫柔地說。“等你下次面對一屋子陌生人的時候……你可以告訴自己其中一些人只是等著被發現的朋友。”







   在這個空氣新鮮而略有薄霧的早晨,騎手們聚集在馬廄前。除了莉蓮之外大約還有十五名紳士和兩名女士。先生們都穿著黑色外套,深淺不一的黃褐色馬褲以及長 統靴;女士們則穿著緊貼腰身,裝飾著穗帶的騎裝,下麵是寬大而不對稱的裙擺,長拖的裙邊翻上來用紐扣固定在腰間。僕人和馬童在人群中走動,牽出馬兒並幫騎 手們登上上鞍用的墊木。一些客人選擇用自己帶來的馬匹,其餘的則使用馬斯登家馬廄出產的那些知名的賽馬。儘管莉蓮已來過一次馬廄,但仍對這些漂亮的純種馬 匹新奇萬分,它們都受到了精心的照顧,這會兒正被牽出來等候客人。

  莉蓮站在一塊墊木旁邊,她是溫斯丹利先生那一隊的。溫先生是一位有著褐色頭 發的年輕人,相貌英俊卻有個軟弱的下巴;隊裏還有另外兩位紳士,休爵士和貝茲萊爵士,他們在等著上馬的時候親切地聊著天。對這交談沒多少興趣,莉蓮漫無目 的地四處打量,忽然她看見韋斯特克裏夫穿過馬廄圍場大步走過來。他的外套雖然剪裁講究,卻因經常穿著而有些陳舊,長統靴的皮革也被磨損得如同牛油一樣松 軟。

  不願想起的記憶猛烈地搖撼著她的心,耳根燒紅,她突然記起他絲滑而沙啞的呢喃……讓我吻遍你的全身……咀嚼著自己內心的動盪,她注視韋斯 特克裏夫走到一匹馬跟前……莉蓮曾經見過那馬,它名叫布魯托,任何有關馬匹的談話中都會提及它。全英格蘭再沒有馬兒能得到比布魯托更廣泛的來自獵人們的贊 譽了,這匹雄健的深色棗紅馬聰明而技藝精湛,它的肚圍很長,肩部瘦削有力,這讓它能以非凡的嫺熟輕易越過障礙。在地面上,布魯托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而在 空中,它就像長了翅膀一樣的飛翔。(布魯托:85-42B.C.羅馬政治家暗殺愷撒者之一)



  “他們說有了布魯托,韋斯特克裏夫就不再需要第二匹馬了。”一位客人評價說。

  莉蓮登上墊木,好奇地看著說話者。“什麼意思?”

  栗色頭髮的男士懷疑地微笑,仿佛這應該是人人皆知的事實。“在狩獵日裏,”他解釋說。“一個人通常早上騎第一匹馬,然後在下午換騎第二匹,免得馬兒體力不支。但像是布魯托,它有兩匹馬的體力和耐力。”

  “就像它主人一樣。”另外一人附注說,然後他們都吃吃笑開來。

  環視四周,莉蓮看見韋斯特克裏夫正忙於和西蒙•亨特交談,後者沉靜地說了些什麼使得伯爵微微皺眉。站在主人身邊,布魯托變換著步子,以一種粗魯的熱愛用鼻頭頂著伯爵,等韋斯特克裏夫伸手拍撫它,便安靜了下來。

   當一個昨天和她一起玩棒球的馬童牽著一匹健壯的灰馬來到墊木跟前時,莉蓮分了心。她踏上墊木最高一級,男孩心照不宣地衝她霎霎眼。莉蓮也眨眨眼,等著男 孩檢查肚帶是否綁緊,那討厭的側鞍是否平穩地捆牢。滿意地評估過馬兒,她判斷灰馬結實且訓練有加,有著毫無瑕疵的體型和一副活潑的聰明相。它不超過十三掌 高……是絕對適合女士騎的馬。

  “它叫什麼名字?”莉蓮問。聽到她的聲音,馬兒的一隻耳朵朝她轉過來。



  “星光,小姐。你和它會做得很好的——它是馬廄裏最聽話的馬了,僅次於布魯托。”

  莉蓮輕拍馬兒光滑的脖頸。“你看上去像一位紳士,星光。希望我騎著你的樂趣能抵消那又舊又蠢的側鞍所帶來的煩惱。”

  灰馬轉頭看著她,顯得令人安心的平靜。

  “伯爵大人告訴我說,如果你要來騎馬,小姐,就給你騎星光。”馬童說,似乎對韋斯特克裏夫屈尊為她挑選馬匹印象深刻。

   “他真親切。”莉蓮嘀咕,腳滑進馬鐙輕巧地翻身上了三環側鞍。她試著坐直,將大部分重量放在右腿和右髖上,右腳穿進前鞍環並用腳趾向下勾住,左腳則自然 地掛在馬鐙上。這樣真是不舒服極了,而且莉蓮也知道不用多久她的腿會因為不習慣的姿勢而疼痛。保持這個坐姿,她握住韁繩傾身向前再次拍拍星光,覺得一陣愉 快的顫抖。她熱愛騎馬,而這馬兒比她家馬廄裏的任何一匹都要優秀。

  “呃……小姐……”男孩低聲說,靦腆地指指她還沒放下的裙擺。莉蓮現在端坐在馬上,卻露出一截漂亮的左腿。

  “謝謝。”她說,解開腰側那顆巨大的紐扣,讓裙擺垂下蓋住了腿。滿意於一切都準備妥當,她輕輕促馬離開了上鞍墊木,星光的反應很迅速,能夠敏感地察覺來自她腳跟最細微的變化。



   加入朝森林進發的一群騎手,莉蓮想到即將要舉行的障礙賽就一陣激動。她聽說總共有十二道障礙,巧妙地安排在穿越森林和曠野的比賽路線上。這是個挑戰,但 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勝任。就算騎的是側鞍,她也坐得很穩,腿腳妥帖地勾著鞍環,平衡良好。而星光是一匹出眾的訓練有素的馬兒,既生氣勃勃又服從命令,她很容 易就讓它由小跑轉為流暢的奔馳。

  莉蓮靠近賽道的起點,看見了第一個障礙,一個大約有兩尺高六尺寬的三角形柵欄。“這對我們沒有問題,對不對, 星光?”她對馬兒咕噥,他們慢慢朝等著的那群騎手踱過去。還沒走到跟前,就發覺有一名騎手從後面跟上,來到了她的旁邊。是韋斯特克裏夫,騎著布魯托,悠閒 輕鬆的姿態讓她胳膊和頸背的寒毛直豎,而她只要看見令人嘆服的完美騎技時都會這樣。她不得不承認,伯爵騎馬的樣子非常瀟灑。

  韋斯特克裏夫並沒有像其他紳士那樣戴著手套。憶起他粗糙的手指溫柔地滑過她的肌膚,莉蓮困難地吞咽,轉開凝視他握著韁繩的手的視線。小心地瞥他一眼,他的表情透露出他正為某些事不高興……眉心皺成一團,下巴也緊繃成冷硬的線條。

  莉蓮綻開天真的笑容。“早安,爵爺。”



  “早安。”他平靜地回答,似乎在謹慎地斟酌即將出口的詞句。“你騎得很舒適嗎?”

  “是的,星光真是棒極了。看來我得謝謝你替我挑了它。”

  韋斯特克裏夫的嘴角些微地扭曲,似乎這個結論沒有任何意義。“鮑曼小姐……我的重點是你根本不擅長騎側鞍。”

  她的微笑攸地逝去,嘴唇立刻變得僵硬。回想起稍早時西蒙•亨特曾和韋斯特克裏夫交談過一會兒,必定是安娜貝爾採取了行動,想到這裏莉蓮就感到一陣惱怒的刺痛。去她的多管閒事,她陰沈地想。“我能對付,”她簡潔地說。“別想太多。”

  “我恐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客人危及自身的安全。”

  莉蓮緊盯著自己戴著手套的手指拉緊韁繩。“韋斯特克裏夫,我能騎得和這裏的任何人一樣好。還有不管你聽了些什麼,我也並不是完全不熟悉側鞍。所以如果你別管我——”

  “如果早點知道這件事,我就會抽出時間帶你過一圈賽道,看看你的水平到底如何。不過,照現在這樣,似乎太遲了。”

  她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而強硬的語氣和權威的態度都深深激怒了她。“你是告訴我今天不能騎馬了?”



  韋斯特克裏夫沉穩地看著她。“只是不參加障礙賽,我很歡迎你在莊園的其他地方騎行。如果你願意,我在這個星期內會測評一下你的技術,這樣你或許可以參加下次的比賽。但今天,我是不會允許的。”

  很少有人這樣指使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莉蓮強咽回被冒犯的不快,她努力以強自克制的冷靜說道:“我很感激你這麼關心我的福利,爵爺。但我到願意提出一個折中的建議,你先看著我越過兩到三個障礙,只要我做得不夠好,我就會服從你的決定。”

  “在安全方面我不會妥協的。”韋斯特克裏夫回答。“你現在就得服從我的決定,鮑曼小姐。”

  他真不公平,禁止她做某些事只是為了向她展示權威。竭力控制住她的狂怒,莉蓮覺得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不過內心無休止的委屈和氣惱終於讓她沒能管住自己的脾氣。

  “我能越過障礙。”她厲聲說。“我會證明給你看。”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8

第八章

  不等韋斯 特克裏夫回過神,莉蓮在鞍上沉腰,腳跟一夾星光的身側,重量的改變讓它朝前跳去。馬兒反應迅速,立刻大步跑起來。儘管大腿緊勾住側鞍的前環,莉蓮還是覺得 這個姿勢很不牢靠,她的身體搖搖晃晃,腳卻卡在鞍環裏動彈不得,她為時已晚的發現這個所謂的“緊座”未免緊得過頭了。她不洩氣地調整髖部的姿勢,此時星光 已逼近第一道障礙。她感覺到它前肢躍起以及後肢和臀部蹬地所帶來的強勁的力量,一瞬間已如飛般越過那三角形柵欄,刹那間一陣刺激興奮衝刷過全身。雖然著地 時她必須盡力在鞍上穩住,右腿因承受住絕大部分衝力而感到極不舒服且強烈的拉扯,但不管怎麼說,她做到了,而且很成功。

  讓馬兒兜著圈,莉蓮勝 利地微笑,察覺到那群騎手們驚訝的注視,毫無疑問他們都在疑惑是什麼促使她做了這衝動的一跳。正在這時,雷鳴般的蹄聲響起,一道模糊的黑影閃過身旁,她嚇 了一大跳;正困惑間,她還根本沒來得及抗拒或保護自己,一股野蠻的力量就將她從鞍上擄起扔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上,那是韋斯特克裏夫結實的大腿。無助地在其上 掙扎,她被帶到獨院的圍場。他勒住馬,跳下來,再將她拖下馬兒。莉蓮的肩膀被撞到瘀傷,而韋斯特克裏夫鐵青的臉只離她不到一寸。





  “你是想用這麼愚蠢的行為來使我信服嗎?”他咆哮著,抓住她一陣搖晃。“騎我的馬是我提供給客人們的一項特權——一項你已經失去了的特權。從現在開始,不要妄想再靠近馬廄一英尺,否則我會親自把你踢出莊園。”

   蒼白著臉,莉蓮的狂怒不下於他,她低沉地顫聲說道:“拿開你的手,你這狗娘養的!”然後滿意地看著他被這粗鄙的話語激得眯起了眼睛。他控制得很費力,呼 吸加深,胸膛充滿侵略性的起伏,好像極度渴望對她做出暴力行為。鎖住她挑釁的目光,兩人之間交換著燙人的電流,莉蓮抑制不住那盲目的衝動,想要去毆打他, 傷害他,把他擊倒在地,和他痛快地大吵一架,沒有哪個男人能讓她如此憤怒。他們彼此怒視著站在那裏,劍拔弩張地對峙,灼熱的怒氣讓兩人都臉色漲紅,呼吸急 促;誰也沒意識到不遠處還有一幫啞然失聲的旁觀者——他們太專注於對抗了。

  一個柔滑的男聲打破了死寂般的沈默,技巧地劃斷緊繃的張力。“韋斯特克裏夫……你沒告訴我你會提供餘興節目,否則我會早點到場的。”

  “別搗亂,聖文森特。”韋斯特克裏夫怒衝衝地說。



  “哦,我可不敢奢望。我只是想恭維你掌控事件得宜,非常老練。還很溫和,甚至。”

  這淡淡的諷刺讓伯爵粗暴地放開了莉蓮,她踉蹌地後退一步,立即被一雙敏捷的手掌扶住腰讓她站穩。茫然的目光地向上,她看見塞巴斯第安——聖文森特子爵,聲名狼藉的浪蕩子——俊秀的面容。

   漸強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照在聖文森特濃密的金髮上,宛如閃耀的淺色琥珀。莉蓮曾在許多場合隔著一段距離見過他,但他們從未被引見過,而且在任何一場他碰 巧參加的舞會上,聖文森特總是避免與壁花們打照面;之前遠望的時候,就知道他有著出眾的外表,現在近看,更是驚人的美貌。他的容貌線條強硬而優雅,微微閃 光的肌膚就像擦拭了好幾個小時的青銅。與莉蓮的猜想相反,聖文森特看上去雖然邪氣卻並不像終日沉迷於酒色的人,他的微笑圓熟地化去她的怒氣,並巧妙地阻止 她試探性的回應。這樣厲害得如魔咒般的魅力應該被禁止才對。

  把視線轉到韋斯特克裏夫固執的臉上,聖文森特揚起一邊眉毛輕聲問:“我可以把犯人護送回主屋嗎,爵爺?”

  伯爵點點頭。“別讓我再看見她,”他咕噥著說。“免得我說出以後會後悔的話。”



  “那你到是說說看啊。”莉蓮咬著牙說。

  韋斯特克裏夫表情猙獰地朝她走近一步。

  聖文森特連忙把莉蓮推到身後。“韋斯特克裏夫,客人們還在等。雖然我肯定他們很樂意繼續欣賞這出迷人的活劇,不過這樣會讓馬兒們不得安寧。”

  伯爵像是在內心裏短暫但野蠻地掙扎了一番,不過終於控制住,表情趨於平靜。他向主屋方向偏偏頭,無聲地命令聖文森特將莉蓮帶離。

  “可否讓她騎我的馬?”聖文森特客氣地詢問。

  “不。”伯爵無情地回答。“她可以該死的好好走回去。”

   聖文森特立刻叫來一名馬夫上前接管過他和莉蓮的兩匹馬,然後朝氣得冒煙的莉蓮伸出一隻胳膊,晶亮的藍眼俯看著她。“牢房在等著你。”他告知。“而我打算 親自用拇指夾來對付你。”

  “我到寧願在隨便哪一天來拷問他的company。”莉蓮說,把長長的裙邊收攏來重新扣好以便步行。

  他們走開了,不過聽到韋斯特克裏夫的說話傳來,莉蓮的背部還是僵直無比。“你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順便訪問一下冰窖。她需要冷靜。”







  竭力讓外表看來若無其事,可馬克斯盯著莉蓮•鮑曼背影的視線仍可以把她的騎裝燒出個窟窿。本來任何狀況下他都能冷靜地置身事外並客觀地評估,但是在過去的幾分鐘裏,他的每一絲自製都被擊得粉碎。

   當莉蓮騎馬去挑戰那障礙時,馬克斯看出在一瞬間她偏離了重心,而這在側鞍上是足以致命的錯誤。她要摔下來了!這想法讓他一陣慌亂,在那樣的速度下,她會 跌斷脖子和脊椎,而他除了眼睜睜看著之外什麼也不能做。他被這恐懼弄得渾身冰涼,幾欲作嘔,等那小白癡勉強安全著地,滿腔的懼怕則立刻化為白熱的憤怒。未 經考慮他就衝過去擄走了她,但當他們都下馬之後,他抓住她纖細的肩膀時,忽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強烈的釋然中緊緊抱住她,親吻她,然後再親手把她撕成碎 片。

  事實就是,她的安全對他而言意味著太多……而且全都是他不願往下細想的。

  板著臉,馬克斯走向牽著布魯托的馬夫,從他手裏接過韁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只隱約聽到西蒙•亨特正輕聲建議客人們自行進行障礙賽,不必再等伯爵來引導了。

  西蒙•亨特不露聲色地騎馬靠近他。“你還打算騎嗎?”他平靜地問。



  作為回答,馬克斯翻身上鞍,腳跟輕輕敲一下布魯托身側讓它前進。“真受不了那個女人。”他抱怨說,而他的眼神挑得亨特反唇相譏。

  “你是說激她去跳障礙?”亨特問。

  “我命令她做的事跟這個正好相反。剛才你肯定聽到我說了。”

   “是,我和在場的每個人都聽見了。”亨特冷淡地說。“我是指你的方式,韋斯特克裏夫。很明顯像鮑曼小姐那樣的女士只能接受比較溫和的勸說,而非直接的命 令。況且我在談判桌上見過你,可能除了肖恩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和你的說服力匹敵。只要你願意,不出一分鐘你就可以誘哄奉承得她照你說的做;不過你卻極盡威脅 恐嚇之能事,好來證明你才是老爺。”

  “在這之前,我可從沒注意到你還有誇大其辭的本事。”馬克斯咕噥。



  “而更妙的是,”亨特平板地繼續。“你接著又把她扔進了聖文森特呵護備至的懷裏。天知道,說不定還沒到主屋她就已經被吃乾抹淨了。”

  馬克斯赫然轉頭看他,突如其來的憂慮衝破了積鬱的憤怒。“他不會的。”

  “為什麼?”

  “她不是他喜歡的那型。”

  亨特輕柔地笑了。“難道聖文森特喜歡的只有一種型?我還從未發現他追求過的目標中有任何類似的,除了她們都是女人。黑髮、金髮、豐滿的、苗條的……對這些韻事他是出了名的不挑剔。”

  該死的統統下地獄。馬克斯不出聲地詛咒著。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嫉妒噬咬的痛苦。







  莉蓮讓自己全神貫注地往前走,儘管最想做的還是回去韋斯特克裏夫那兒,給他一頓沒頭沒腦的攻擊。“那個傲慢的、自負的蠢貨——”

  “輕鬆點吧。”她聽見聖文森特輕聲說。“韋斯特克裏夫正在氣頭上——雖然我並不在乎為了你的榮譽和他交手。我隨時都能用劍打敗他,不過比拳就不行了。”

  “為什麼?”莉蓮低語道。“你的胳膊比他要長啊。”

  “他有我遇過的最厲害的右鉤拳。而且我還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試圖掩護我的臉——這讓我經常露出破綻而被打到肚子。”

  這語義後隱藏的毫不害臊的自大勾得莉蓮勉強笑起來。怒火漸漸消散,她也認同如果有如他一般俊俏的臉蛋,很少人會責怪他在戰鬥中居然要保護它。“你經常和伯爵對戰嗎?”她問。

  “我們還是學校裏的小男生時,就已不是很頻繁了。不過韋斯特克裏夫做每件事總是過分地追求完美——我不得不偶爾向他挑戰,只是為了確保他的虛榮心沒有過分的膨脹。這邊走……我們從花園中穿過,走一條風景更優美的路線好嗎?”

  莉蓮猶豫了一下,回想起曾聽過的關於他的無數故事。“我不確定那樣做是不是明智。”



  聖文森特微笑。“如果我以我的榮譽來保證決不向你示好呢?”

  考慮了一下,莉蓮點點頭。“如果是那樣的話,好吧。”

  聖文森特領著她穿過一個小小的闊葉樹林,走上一條蔭蔽在古老紫杉樹下的沙礫小路。“也許我應該告訴你,”他漫不經心地說道。“自從我的榮譽感徹底墮落以後,我許下的承諾就沒什麼價值了。”

  “那我也應該告訴你,我的右鉤拳厲害過韋斯特克裏夫十倍。”

  聖文森特咧嘴大笑。“告訴我,蜜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和伯爵交惡?”

   被不經意的親昵稱呼嚇到,莉蓮考慮著要不要斥責他的無禮,但最後還是決定放過。畢竟他體貼地放棄了自己的晨騎來護送她回主屋。“我恐怕這是第一眼就看不 上的問題,”她回答說。“我認為韋斯特克裏夫是個剛愎自用的匹夫,而他則覺得我是個壞心眼的丫頭片子。”她聳聳肩。“或者我們都是對的。”

  “我到認為你們誰也不對。”聖文森特喃喃地說。

  “恩,其實……我是有幾分孩子氣。”莉蓮承認。

  他的嘴唇抽搐,幾乎不能壓制住笑意。“是嗎?”



  她點頭。“我喜歡我行我素,如果不能如願就會變得乖戾無常。事實上,經常有人說我暴躁的脾氣和我祖母很像,她是一名碼頭洗衣婦。”

  聖文森特似乎被這敍述逗得很樂。“你和你祖母親近嗎?”

  “喔,她是個妙不可言的老甜心。滿嘴髒話,精力旺盛,而且她經常說一些能讓你笑到胃痛的事。呃……不好意思……我猜我不應該在一位紳士面前提到‘胃’這個字眼。”

  “我被嚇到了。”聖文森特嚴肅地說。“不過我會緩過來的。”朝四周看看,好像要確定不會被誰聽去,他偷偷地耳語說:“我不是一名真正的紳士,你知道。”

  “你是位子爵,不是嗎?”

  “紳士不會這麼無拘無束。你並不太瞭解貴族,對吧?”

  “相信比起我想要知道的,我已經瞭解得太多了。”

  聖文森特好奇地笑著。“據我所知,你一定要和我們之中的一個結婚。是我弄錯了,還是你和你妹妹這一對美元公主,不打算把目光從殖民地的人轉到有封地頭銜的丈夫上來?”



  “殖民地?”莉蓮責備地笑著重複。“可能你沒有聽說,爵爺,獨立革命是我們贏了。”

  “啊,我一定是忘記看那天的報紙了。不過關於我的問題……?”

  “不是。”莉蓮說道,有一點臉紅。“父母帶我們來這裏是要找丈夫,他們想為家族注入藍色血統。”

  “那是你想要的嗎?”

  “現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吸點藍色的血。”她咕噥著,想到韋斯特克裏夫。

  “多殘酷的人啊。”聖文森特大笑起來。“如果韋斯特克裏夫再次妨礙到你,我會同情他的。事實上,我想我應該警告他……”他的聲音淡去,看到她突然顯得痛苦的臉,並聽到了尖銳的抽氣聲。

  “怎麼了?”聖文森特問,立即帶她坐到路旁。“腿抽筋嗎?”

  “對……”莉蓮顫抖著緊抓住腿,疼得臉蒼白而扭曲。“哦,上帝,好痛啊!”

  他傾身向她,關心地皺眉,冷靜的聲音中隱含著堅持。“鮑曼小姐……你有沒有可能暫時忽略聽來的關於我名聲的每件事?只是讓我來幫助你?”

  斜睨著他,莉蓮看出他確實只是想減輕她的痛苦,於是點點頭。



  “乖女孩。”他輕聲說,把她調整為半坐的姿勢。他馬上開始說話好轉移她的注意力,同時以專業的手勢輕柔地把手伸到裙子底下。“一會兒就好了。我希望剛好沒人會看到——這看起來太罪過了。他們要能接受只是腿抽筋的說辭就太奇怪——”

  “我不管那麼多了。”她氣喘吁吁地說。“只要別讓它再疼就對了。”

  她感覺到聖文森特的手輕輕在腿上滑動,在尋找抽搐打結的肌肉時,他皮膚的溫熱穿透了燈籠褲薄薄的衣料。“找到了。屏住呼吸,親愛的。”莉蓮聽從,感到他的手掌有力地摩擦著,突然腿上灼熱的疼痛讓她差點叫出聲,接著痛苦馬上減輕,她覺得一陣虛弱無力。

  靠著他的手臂放鬆下來,莉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謝謝。我現在好多了。”

  一抹淺淺的微笑浮現於嘴角,他靈巧地把裙子蓋回她的腿。“不客氣。”

  “我以前從沒這樣過。”她嘟囔著說,謹慎地扭扭腳。



  “顯然這是你用了側鞍的後遺症。你必定是把肌肉繃得太緊了。”

  “對,沒錯。”她不得不承認,紅暈染上桃腮。“我不常用側鞍來騎馬——我只跨騎過。”

  他的微笑慢慢擴大。“真有趣。”他低聲說。“毫無疑問,我對美國女孩的經驗實在太有限了。我從不知道你有這麼多討人喜歡的特質。”

  “我這樣的特質要比你以為的還多。”她害羞地說,而他則哈哈笑起來。

  “雖然我很愛坐在這裏和你聊天,甜心,不過我最好還是送你回屋子,只要你現在能站起來。花太多時間和我獨處對你沒有好處。”他敏捷地起身,把手伸給她。

  “現在這樣,對我好像已經有相當多好處了。”莉蓮回答,讓他把她拉起來。

  聖文森特讓她挽著他的胳膊,看她試著動動腳。“沒問題吧?”

  “沒有。謝謝你。”莉蓮說。“你非常仁慈,爵爺。”

  他盯著她,淺藍色的眼睛古怪地閃爍。“我不仁慈,親愛的。我只有在打算利用人的時候才會對他們好。”

  莉蓮回他以輕鬆的笑容,挑釁地問道:“那我豈不是陷入危險中了,爵爺?”

  儘管他的表情仍然一派輕鬆幽默,但眼裏卻有著令人不安的深意。“我恐怕是。”

  “唔。”莉蓮研究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回想起碰觸她的所有動作,剛才他並沒有利用她的無助。“你這樣毫不掩飾你的邪惡念頭,到讓我真的有些擔心了。”

  他不說話,只回以高深莫測的微笑。







   和聖文森特分手之後,莉蓮爬上通往露臺的臺階,一陣陣笑聲和女性興奮的談話聲回蕩在石板露臺上。十來個年輕小姐圍著一張桌子,正在玩一些遊戲之類的。她 們彎腰對著一排玻璃杯,裏面裝滿了各種不同的液體,其中一個被蒙住眼正小心地把手指伸到一個玻璃杯中。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讓她們全都又是尖叫又是傻笑 的;附近坐著一群中年貴婦,都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

  莉蓮看見妹妹也在人群中,便慢慢踱過去。“在幹嗎?”她問。

  黛西吃驚地轉過身來。“莉蓮,”她說,伸手環住她的腰。“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親愛的?你在障礙賽上遇到困難了嗎?”

  莉蓮把她拉到一邊,遊戲繼續進行。“可以這麼說。”她諷刺地說道,接著便把早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黛西的黑眼驚恐地瞪圓。“天啊。”她低語道。“我不能想像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會這麼驚慌失措……而至於你……你在想什麼,居然讓聖文森特子爵做那種事?”

  “我那時痛死了。”莉蓮自衛地說。“我什麼都不能想,甚至也不能動。只要你試過肌肉抽筋,你就知道那到底有多痛了。”

  “我寧肯腳斷掉也不要像聖文森特那樣的人來碰。”黛西用氣聲說。停了一會來考慮考慮,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麼感覺?”



  莉蓮被笑意窒息了一下。“我怎麼知道?我的腿一不疼,他就把手拿開了。”

  “討厭。”黛西輕輕蹙眉。“你想他會告訴別人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不會。他看上去很紳士,如果拋開他在其他方面的名聲的話。”莉蓮接著說下去,怒容開始漫上額頭。“比起韋斯特克裏夫今天的表現,他要紳士得多了。”

  “唔。他是怎麼知道你不會騎側鞍的?”

  莉蓮平靜地回應。“別裝傻,黛西——顯然就是安娜貝爾告訴她丈夫,然後他又告訴了韋斯特克裏夫。”

  “我希望你不會對安娜貝爾抓著這個不放。她絕對不是故意讓事情變成這樣的。”

  “她應該閉上她的嘴才對。”莉蓮暴躁地說。

  “她怕你騎著側鞍跳過障礙時會摔下來。我們都怕。”

  “哈。我沒有!”

  “多半你都會的。”

  莉蓮躊躇了,怒容漸漸散去,驕傲迫使她不得不承認。“如果我繼續騎下去,最終是會摔下馬。”

  “那你不會對安娜貝爾發脾氣吧?”

  “當然不會。”莉蓮說。“為了韋斯特克裏夫的粗暴舉止去責備她,這不公平。”



   黛西放心了,便把她拉回到人群圍繞的桌邊。“來吧,親愛的,你一定要來玩玩這個。這很蠢,不過到是非常好玩。”那些女孩們全都未婚,年齡都在十來歲到二 十五歲之間,她們讓出地方給姐妹倆。黛西解釋了一下遊戲規則;這時伊薇正被蒙住雙眼,而其他女孩則變換著她面前四個杯子的位置。“如你所見,”黛西說。“ 一個杯子裝著肥皂水,一個是清水,還有一個是洗衣服用的藍漿,最後一個就是空的。這些杯子能預言你會和什麼樣的男人結婚。”

  她們看著伊薇小心地摸著杯子,然後用指頭蘸了些肥皂水。伊薇等眼罩拿開以後,看見這個結果不禁又懊惱又委屈,而其他女孩則爆發出一陣咯咯笑聲。

  “肥皂水的意思就是她會和一個窮人結婚。”黛西解釋說。

  擦乾淨手指,伊薇溫厚地大聲說:“我覺…覺得只要我能結…結婚就是好事情。”

  輪到下一位女孩,帶著期待的笑容,她被蒙住雙眼,杯子又重新排列過。她摸索著器皿,差點弄翻一個,最後把手伸到了藍漿中。等看到結果,她顯得非常開心。“這是說她會嫁給一個著名的作家。”黛西告訴莉蓮。“下一個你去試試!”



  莉蓮給她一個富於表情的眼神。“你不是真的相信這個吧,是不是?”

  “哦,別那麼冷嘲熱諷的——只是玩一下嘛。”黛西拿過眼罩,踮起腳尖將它牢牢綁在莉蓮頭上。

  看不見路,莉蓮被領上前去。周圍的女孩子們鼓勵地叫起來,她露齒一笑;接著一陣玻璃碰撞的聲音,杯子在她面前排列好,她的手半舉在空中。“如果我選到空杯,是什麼意思?”她問。

  伊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是說你會變成老…老處女!”她說,大家都笑起來。

  “不能拿起杯子來測試它的重量,”有人咯咯笑著警告說。“你不能避開空杯子,如果這是註定了的話!”

  “這會兒我到想要空杯。”莉蓮回答說,引來另一串笑聲。

  撫摩著玻璃杯光滑的表面,她的手指滑過杯子邊緣然後伸進了冰涼的液體中。一陣鼓掌和歡呼聲,於是她問道:“我也是和作家結婚?”

  “不,你選了清水。”黛西說。“一個富有、英俊的丈夫要來追求你了,親愛的!”



  “哦,多令人安慰啊。”莉蓮輕率地說,拉低眼罩從邊上望過去。“現在是不是輪到你了?”

  她妹妹搖搖頭。“我是第一個試的。我打翻了兩次杯子,弄得桌子一片狼籍。”

  “那意味著什麼?你永遠都不用結婚?”

  “那意味著我很笨拙。”黛西高高興興地回答。“除了這個,誰知道呢?或許我的命運還沒能註定。不過你的丈夫似乎正在接近,這真是個好消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討厭鬼就來得太晚了。”莉蓮回嘴說,讓黛西和伊薇都大笑起來。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8

第九章

  不幸的是,莉蓮和韋斯特克裏夫口角的新聞立刻傳遍了整個莊園,並在傍晚的時候吹進了默西迪絲•鮑曼的耳朵裏,從而引來一頓毫不中聽的數落。翻著白眼,操著刺耳的尖聲,默西迪絲領著女兒走進她們的房間。

   “假如你只不過是在有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場合做了不適宜的舉動,還有可能會被淡忘。”默西迪絲嚷道,乾瘦的胳膊激動地揮舞著。“結果你卻和伯爵本人爭 辯,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違拗他——你覺得那樣會讓我們名聲大噪嗎?你不僅毀掉了自己結婚的機會,連帶你妹妹的也給毀了!現在誰還會願意和有這麼一個……一 個俗不可耐的人的家庭聯姻?”

  感覺到一陣內疚,莉蓮歉然地看向坐在角落裏的黛西,後者安慰似地輕輕搖頭。

  “如果你堅持要像一個野人那樣行事。”默西迪絲繼續說道。“那我就得被迫採取些粗暴的手段了,莉蓮•奧黛勒!”



  聽到那個她恨得要死的中間名,莉蓮在靠背長椅裏滑坐得更低,這個名字總是預示著某些可怕的處罰。

   “在下個禮拜裏,沒有我的陪伴你不許踏出房間半步。”默西迪絲嚴厲地說。“我要監視你的每個動作,每個手勢,還有從你嘴裏說出來的每句話,直到我確信你 表現得像個通情達理的人才可以。這是雙重的懲罰,你陪著我的快樂就跟我陪著你的一樣多,但我看不出還有別的路可走。只要你敢說一個不字,我就會把這處置加 倍,變成兩個星期!我不能監管你的期間,你就只能呆在房間裏,看看書或者反思一下你那些不經大腦的行為。聽明白了嗎,莉蓮?”

  “是的,媽媽。”想到接下來一星期的情形就讓莉蓮覺得自己像是困在籠裏的野獸;抑住抗議的怒吼,她不馴地緊緊盯著有花卉圖案的地毯。

  “你今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默西迪絲接著說下去,眼光在狹長的白臉上閃動。“就是為早上你闖的禍向韋斯特克裏夫伯爵道歉。你要在我旁邊做,這樣我才——”

  “哦,不。”莉蓮坐直了,公然叛逆地瞪著母親。“不。不管是你或別的什麼人都不能讓我去向他道歉。我還不如去死。”



  “你會照我說的去做。”默西迪絲的嗓音轉成低低的咆哮。“要麼你謙卑地向伯爵致歉,要麼在餘下的所有時間裏,你都別想離開房間!”

  莉蓮張嘴欲答,黛西連忙插了進來。“媽媽,我能和莉蓮單獨談談嗎?只要一小會兒,求你了。”

  默西迪絲嚴厲地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搖搖頭,好像疑惑自己為什麼會碰上這麼難管的孩子,然後離開了房間。

  “這次她是真的生氣了。”黛西在一片危險的沈默中喃喃道。“我還沒見過媽媽這個樣子。你最好還是順著她吧。”

  莉蓮瞪著她,帶著於事無補的憤怒。“我才不要向那個傲慢的蠢驢說對不起!”

  “莉蓮,這又不會讓你損失什麼,只是說幾句話而已。你不用在意那些語義,只要說,‘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我——’”

  “我不說。”莉蓮強硬地重複道。“而且這會讓我損失些東西——我的尊嚴。”



   “為了你的尊嚴,被鎖在房間裏,錯過所有大家都樂在其中的晚會和宴會,值得嗎?拜託你別那麼頑固!莉蓮,我保證會幫你琢磨一些可怕的點子來報復伯爵…… 一些真正邪惡的。現在只要順著媽媽的意思就好——你輸掉了這場戰役,不過你會贏得整個戰鬥的。還有……”黛西拼命地動腦筋好想出另一個理由來說服她。“還 有,要是整個來訪期間都被鎖在房裏,那你就不能再激怒他、折磨他了,伯爵會高興壞的,眼不見,心也不煩。別讓他得逞啊,莉蓮!”

  這大概是唯一 能說動她的方法了。莉蓮皺眉望著妹妹的小臉,機靈的黑眼和深色眉毛在象牙色的肌膚映襯下顯得極為突出。她曾不止一次地對黛西感到驚異,那個總是樂意之至地 參與到她那些不計後果的冒險中去的人,也是最容易說服她的人。很多人都被黛西層出不窮的奇想給蒙混過去,而從未對她隱藏在精靈可愛的表像下的精准判斷力有 所察覺。

  “我會去道歉。”莉蓮生硬地說。“儘管我可能會被那些話哽死。”

  黛西大大鬆了口氣。“我會幫你調停的。我去告訴媽媽說你同意了,叫她不要再訓斥你,否則你會改主意。”

  莉蓮洩氣地癱滑下長椅,想像著她被迫前去致歉時韋斯特克裏夫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該死,這真叫人難以忍受。怒火翻騰,她開始思考一系列複雜的復仇計畫好安慰自己,而這些計畫通通都以韋斯特克裏夫向她乞憐討饒而告終。



   一小時之後,由湯瑪斯•鮑曼打頭,鮑曼家向宴會廳出發,又一場長達四小時的豪華晚宴將在那裏舉行。莉蓮穿著一件薰衣草色的絲質長裙,領口和袖口都鑲著層 層的白色蕾絲,壯士斷腕似的跟在父母身後;剛剛聽說了大女兒那些不體面的行為,湯瑪斯氣得鬍子都豎了起來,憤怒的言辭正回蕩在佇列中。

  “你什麼時候成了這樁有可能談成的生意的絆腳石,我就什麼時候把你打包送回紐約。迄今為止,這次來英格蘭獵夫就是極其昂貴而毫無收益的。我警告你,女兒,如果你的行為破壞了我和伯爵的談判——”

  “我保證她不會。”默西迪絲急忙打斷,仿佛她要有一個貴族女婿的夢想就像茶杯已經懸在了桌子邊上。“莉蓮會去道歉,親愛的,而每件事都會好起來的。你看著吧。”在丈夫身後拉下半步,她扭頭從肩膀上向大女兒脅迫地瞪眼。

   莉蓮心中的一部分自責得蜷成一團,而另一部分又怨恨得想要爆炸。她父親自然是對有可能會妨礙他生意的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假辭色……可是,他也不能對她這 樣漠不關心。他對女兒們的全部要求就是離得遠遠的別去煩他,而她的三個哥哥也都差不多;莉蓮還從不知道來自男性的關心——就算是輕描淡寫的問候也好——到 底是怎樣的。



  “你得保證一有機會就上前去乞求伯爵原諒,”湯瑪斯•鮑曼說道,他頓了頓,冷硬無情地看了莉蓮一眼,“我已經請他在晚宴前於圖書室撥冗會見我們。那時你就去向他道歉——得讓我和他都滿意。”

  一片死寂的停頓,莉蓮睜大了眼睛望著父親。懷疑有可能是韋斯特克裏夫安排了這個羞辱的方式來教訓她,她的憤怒變得灼熱而令人窒息。“他知道你請他去那裏見面的原因嗎?”她費力地問。

  “他不知道。連我都不相信,我大名鼎鼎不守規矩的女兒會去道歉。不管怎麼說,只要說得不讓人滿意,你很快就會在開往紐約的輪船甲板上看英格蘭最後一眼了。”

  莉蓮沒有傻到以為父親的威脅只是隨便說說,他冷酷的語氣非常堅定,極具說服力。而一想到會被迫離開英國,或者更糟,會被迫和黛西分開……

  “是,先生。”她說,下巴繃得緊緊的。

  在緊張的沈默中鮑曼一家穿過了走廊。



  莉蓮覺得焦躁不安,這時妹妹的小手伸過來握住她。“沒關係的,”黛西耳語道。“只要快速地說完然後——”

  “安靜!”父親厲聲說,她們的手就分開了。

   悶悶不樂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莉蓮陪著家人走進圖書室,沒怎麼留意周圍的情形。門微掩著,她父親在門上輕敲了一下便帶領妻女走了進去。這是間漂亮的圖 書室,天花板足有二十英尺高,配有活動的樓梯,高高低低的書架放滿了各式書籍。皮革、卷牘和新上蠟的木器讓空氣充滿了豐富而辛辣的氣息。

  韋斯 特克裏夫伯爵正靠著書桌,手撐在古舊的桌面上,自一冊文書中抬起頭來,伸直腰,當他看見莉蓮時,黑眼便眯了起來。黑色、一絲不苟、無可挑剔的著裝,打得繁 複精巧的領巾,他是英國貴族完美的化身;而他濃密的頭髮則往後梳,露出了嚴肅冷漠的前額。突然間,莉蓮不能想像,眼前的他和那個玩笑地站在她面前的人,那 個被她撞倒在棒球場上的不修邊幅的漢子,居然會是同一個人。

  湯瑪斯•鮑曼唐突地開口說:“謝謝你同意在這兒見我,爵爺。我保證不會用太長時間。”

  “鮑曼先生,”韋斯特克裏夫低沉地招呼道。“我沒預期此時還有榮幸見到你的家人。”



  “我恐怕‘榮幸’這個詞太過譽了。”湯瑪斯酸酸地說。“我的一個女兒似乎當著您的面犯了些嚴重的錯誤。她希望能向您致上她的悔恨。”他用指頭點點莉蓮的後背,把她推向伯爵。“去吧。”

  韋斯特克裏夫的眉間擠出深深的溝痕。“鮑曼先生,沒必要——”

  “請允許我女兒表示她的歉意。”湯瑪斯說,戳戳莉蓮要她往前走。

  莉蓮抬頭看向韋斯特克裏夫,這時圖書室的氣氛變得沈默而一觸即發。他眉心間的皺折更深,一閃而逝的火花讓她明白其實他並不想要道歉,至少不是用這樣羞辱的方式。不知為什麼,這讓她好過了些。

   困難地吞咽,她直視他深不可測的雙眼,些微辨認出瞳孔中一絲濃得有如紫貂的黑色。“我對發生的一切表示抱歉,大人。你是個慷慨的主人,值得遠比我早上表 現出來的更多的尊重。而我不應該在障礙賽時違拗你的決定,更不應該出言不馴。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並能瞭解它的誠意。”

  “不。”他輕柔地說。

  莉蓮茫然地眨眼,第一反應是他拒絕了。



  “應該是我道歉,鮑曼小姐,而不是你。”韋斯特克裏夫繼續道。“你的過激行為是被我專橫的手段給挑撥出來的,你用那樣的方式來回應我的傲慢,我並不能責備你。”

  莉蓮奮力想藏起驚訝,卻並不成功,尤其是當伯爵做出與她的猜測完全相反的舉動時。他現在有大好機會來粉碎她的自尊——而他卻決定不這麼做。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他的目光溫柔地在她迷惑的容顏上逡巡。“雖然早上我表現得很糟,”他輕聲說。“但我是真心地關切你的安危,這也是我生氣的原因。”

  凝視著他,莉蓮覺得積鬱在胸中的那團憤怒漸漸地溶化了。他顯得誠懇而富有同情心,而且也不像在裝腔作勢。他真是個正直的人!釋然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終於能吐出長長的一口氣了。“那並不是讓你生氣的唯一原因,”她說。“你也不喜歡有人不服從。”

  韋斯特克裏夫啞然失笑。“好吧,”他承認。“我是不喜歡。”那淺笑改換了他臉部嚴肅的線條,驅走天性中的冷淡,流露出的魅力要比單純的英俊來得迷人上千倍不止。莉蓮覺得一陣古怪而歡愉的顫抖掠過她的皮膚。

  “那我又可以再騎你的馬了?”她斗膽問。

  “莉蓮!”她聽見母親申斥道。

  伯爵的眼中閃過愉悅,好像還滿享受她的厚顏。“關於那一點,我還不準備讓步。”



  沉溺在他如絲絨般誘惑的凝視中,莉蓮意識到無休無止的對立已經轉變成比較友好的拌嘴……而且有某種像是……像是情欲的東西緩和於其中。要命。韋斯特克裏夫說了些和藹可親的話,她就差點要出洋相了。

  看出他們已達成和解,默西迪絲的情緒又積極高漲起來。“噢,親愛的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您真是位寬宏大量的紳士!況且您絲毫都沒有專橫——無疑您是真心地關心我那任性的小天使,這是對您無窮的仁愛心腸的最佳證明。”

  伯爵的微笑變得揶揄,他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莉蓮,好像在懷疑“任性小天使”這個描述是否真的切合實際。朝默西迪絲伸出胳膊,他殷勤地問道:“允許我送您去宴會廳嗎,鮑曼太太?”

   默西迪絲快樂地歎息著接受了,樂顛顛地想到每個人都將看見她由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親自陪伴。當他們一行人由書房前去安排宴會佇列的會客廳時,她又開始冗長 乏味地談及對漢普夏郡的印象,時不時增加一些小小的批語以示機智詼諧,但這讓莉蓮和黛西默默地交換著絕望的眼神。馬克斯謹慎而客氣地傾聽著默西迪絲粗糙的 評價,而在他彬彬有禮的態度反襯下,默西迪絲的表現就顯得更糟;莉蓮有生以來頭一回發現,她對禮節的蓄意嘲笑和輕視並不如之前以為的那麼高明。當然她並不 想要變得乏味而保守……但她同時也覺得具備一點適當的尊嚴高貴並不是件壞事。



  在到達會客廳後與鮑曼家分手,馬克斯無疑是感到了強烈的解脫,但他絲毫沒表現出來。淡然地祝他們能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微微一鞠躬,他便離開加入另外一群人,其中有他妹妹奧莉維亞夫人和她的丈夫肖恩先生。

  黛西轉向莉蓮,瞪大了眼睛。“為什麼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對你這麼好?”她耳語說。“究竟是為什麼他會讓媽媽挽著他,一路陪我們來這裏,還認真聽她沒完沒了的咿咿哦哦?”

  “我一點也不知道,”莉蓮耳語回去。“但顯然他的忍耐度非常高。”

  西蒙•亨特和安娜貝爾也來到房間另一頭的那群客人中。心不在焉地摩挲著銀藍色禮服的腰部,安娜貝爾掃視著全場,看到了莉蓮。她做了個哀傷的表情,無疑是聽說了那場障礙賽時的對質。對不起,她無聲地說,然後釋然地看到莉蓮安撫地點點頭,沒關係。

   最後客人們都魚貫進入宴會廳,鮑曼和亨特兩家在佇列的最尾,因為他們的位階都很低。“金錢總是最後才提及。”莉蓮聽見父親意味深長地說,她猜他對在這種 場合中始終界限分明的優先規則沒多少耐性。這提醒了莉蓮,只要伯爵夫人缺席的時候,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和奧莉維亞夫人就沒那麼正式,他們都會默許客人不按地 位高低進入宴會廳。而如果伯爵夫人在場,那就會嚴格依照傳統的規矩。

  幾乎有多少客人就有多少男僕,全身制服,都是黑色厚絨緊身褲,芥色馬甲,藍色燕尾服;他們熟練地服侍客人就座,往杯子裏倒入酒水,一滴也不會灑到外面。



   讓莉蓮大為吃驚的是,她被安排的座位離韋斯特克裏夫的首位非常近,和他的右首僅隔了三個位置;一個這麼接近主人的座位是高地位的象徵,很少會給一個沒有 頭銜的未婚小姐。懷疑是不是男僕搞錯了,她好奇地瞄一眼旁邊客人的表情,發現他們全都大惑不解;甚至坐在桌子那頭的伯爵夫人都在大皺其眉。

  當伯爵於首位就座後,莉蓮向他投去疑問的目光。

  他的一條黑眉抬起。“有什麼差錯嗎?你似乎有點不安,鮑曼小姐。”

  正確的回應也許應該是滿臉通紅地為這意想不到的殊榮致謝。但莉蓮凝視著他被燭光映照得柔和的臉,聽見自己直白地回答說:“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坐在首座附近。今天早上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以為你會把我一直安排到外面的露臺上去。”

  全場一片沈默,客人們都被莉蓮這麼不矯飾地提到他們之間的衝突給嚇壞了。不過韋斯特克裏夫的視線卻緊鎖住她,輕輕地笑了;過了一會兒,另外一些人也勉強咯咯笑起來。

  “鑒於你有製造麻煩的嗜好,鮑曼小姐,我覺得讓你處於我的視野和胳膊所及的範圍之內,這樣會更安全。”

  他的聲明一副就事論事的輕快,很難從語氣中聽出什麼暗示的端倪。但莉蓮還是覺得心中有一股陌生的液體流過,如同溫暖的蜂蜜。



   把冰涼的香檳舉至唇邊,莉蓮巡視著整個宴會廳。黛西坐在桌子的近尾端,正活潑地談話並在做手勢以表強調時差點弄翻酒杯;安娜貝爾在隔壁的那張桌,好像沒 注意到緊系在她身上的諸多男性欣賞目光,她身旁的男士無疑對自己能幸運得和這樣一位美人搭伴而感到喜滋滋的,此時西蒙•亨特正隔著幾個座位,以一種雄性的 佔有姿態對他們虎視眈眈。

  伊薇和她的弗洛倫斯姨媽,還有莉蓮的父母則混跡於最遠桌子上的客人中。和平常一樣,伊薇很少和旁邊的男士交談,口吃和緊張讓她低頭緊盯著面前的盤子。可憐的伊薇,莉蓮同情地想,我們一定要為你該死的羞怯做點什麼。

   考慮到她未婚的哥哥,莉蓮掂量著他們能和伊薇相配的可能性;或許她可以找個方法勸誘其中一個來英格蘭拜訪。上帝明鑒,相較於伊薇的尤斯塔斯表哥,他們隨 便哪個都會是她更適合的丈夫人選。她的長兄拉斐爾,兩個雙胞胎哥哥蘭森和裏斯,再也找不出比他們還活力十足的年輕男人了。不過話說回來,鮑曼家的兄弟可能 會嚇著伊薇,他們都是毫不做作的人,可沒有誰能被稱之為有禮貌,更遑論溫文爾雅了。

  一長串男僕開始上菜時,她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如同遊行似的 羅列著各種餐具,有蓋的湯碗裏盛著甲魚湯,銀盤上是淋著豆豉醬的大比目魚,還有小龍蝦布丁以及配著燉萵苣的香草鮭魚。這還只是至少八道菜中的第一道,之後 還會有一系列的餐後甜點。不過又是一次長長的盛宴,莉蓮抑住一聲歎息,抬頭看見韋斯特克裏夫正敏銳而透徹地望著她;他沒出聲,莉蓮卻打破了沈默。



  “你的布魯托真是匹好馬,爵爺。我注意到你幾乎從不對他用鞭子或馬刺。”

  他們周圍的談話聲小了下來,讓莉蓮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失言了。多半是未婚的小姐不能出聲,除非某人直接對她說話時才可以。但是馬克斯欣然回答道:“我對我的每匹馬都很少用鞭子或馬刺,鮑曼小姐。通常我不用也能得到我想要的效果。”

  莉蓮挖苦地想,就像莊園裏所有的人事一樣。不過馬兒是不會有違背主人的念頭的。“他的性情似乎比普通的純種馬更沉穩。”她說。

  這時一名男僕往他盤子里加了一塊鮭魚,馬克斯靠回椅背,閃爍的燭光在他梳理整齊的黑髮上嬉戲……莉蓮無法自製地憶起那濃密的髮絲穿梭在她指間的感受。

  “其實布魯托是個混血兒,他是純種馬和愛爾蘭土馬的雜交種。”

  “真的嗎?”莉蓮毫不掩飾她的詫異。“我以為你只會騎純血種的馬匹。”

  “多數人更喜歡純種的,”伯爵承認。“但是一匹獵馬需要強勁的彈跳力,並且能輕易地改變方向。像布魯托這樣的混血馬擁有純種全部的速度和體型,同時也具備了愛爾蘭土馬的機變性。”



   餐桌上其他人也都留心聽著,等馬克斯結束後,一位紳士愉快地接過話頭。“一流的馬兒,布魯托。伊可裏普斯的後代,對嗎?始終都能看見達利•阿拉伯的影 子……”(伊可裏普斯、達利•阿拉伯都是馬的名字。達利•阿拉伯,Darley Arabian,三大純血馬之一,現在世界上所有的純血馬都是這三匹馬的後代。)

  “你能騎一匹混血馬,這真是開明。”莉蓮低聲說。

  韋斯特克裏夫微笑著。“我偶爾也是可以很開明的。”

  “我也這麼聽說……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見過任何有關於此的證據。”

  談話聲再一次消失。可莉蓮這番大膽的言辭沒有激怒馬克斯,相反他以公然的興趣盯著她。不管這興趣是一個男人受她吸引,覺得她很有魅力;或僅僅是認為她古怪的天性難以捉摸,卻始終是興味盎然。

  “我總是試著以合乎邏輯的方式來處理事情,”他說。“雖然這偶爾會打破傳統。”

  莉蓮嘲弄地咧嘴笑起來。“你不覺得傳統觀念總是合乎邏輯的嗎?”

  韋斯特克裏夫微微搖頭,淺酌了一口葡萄酒,剔透的水晶杯邊緣映得他的雙眼益發晶亮。



   另一位紳士開著關於伯爵那些自由主義觀點的玩笑時,下道大菜上桌了。一輪番新奇的大傢伙裝在銀盤中呈上來,引來大家熱烈愉快的議論。每桌有四個,一共十 二個,整齊間隔地放在可折疊的小桌子上,然後僕役長和男僕領班開始切開這些祭品。一股加了香料的牛肉香彌漫於空中,客人們一片了然的喃喃聲。莉蓮在座位上 稍稍扭過身子,看向最近的那只大淺盤;她望進了一張炭烤的、不知道什麼動物的臉,被嚇得悚然後退,它那被烤得焦黑的頭骨正冒著熱氣。

  “那…那是什麼?”莉蓮問道,無法從那噁心的所見上轉移視線。

  “小牛頭。”一位夫人賞臉地回答,仿佛這是美國人又一個落伍的實例。“英國最高級的佳餚。你可別說你還從沒試過它?”

  竭力讓自己面無表情,莉蓮無言地搖搖頭。她畏縮地看著男僕撬開小牛冒著煙的嘴,切出一片舌頭來。

  “有些人覺得舌頭是最美味的部分,”那位元夫人繼續說。“而另一些人則認定腦髓是最鮮美的。不過我得說,毫無疑問眼睛才是最細膩的珍饈啊。”

  莉蓮在這篇演說中無力地閉上眼,覺得喉嚨一陣憤怒的刺痛。她從不是英國烹飪的追捧者,但就和過去發現的一些菜肴一樣反感,她還沒有任何準備就看到了那小牛的頭。睜開眼,她環視全場,似乎每一處小牛的頭都在被割開;腦髓用匙羹舀到盤子裏,舌頭被切成薄片……



  她快要吐了。

   覺得自己臉上血色盡失,莉蓮看向桌子的尾端,那裏黛西正狐疑地瞪著隆重呈上她盤子的一點食物。莉蓮慢慢地拿起餐巾一角捂住嘴,不,她不可以在這裏嘔吐; 但她的周圍到處都是充滿了油膩味道的小牛頭,入耳的全是叮噹的刀叉聲,進食者的喃喃咀嚼聲,作嘔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一個小碟子放在了她跟前,裏面盛著一些 薄片狀的……東西……還有一個凝膠狀的眼球正懶洋洋地在碟沿晃著圓圈。

  “耶穌在上。”莉蓮嘟囔著,額頭冒出汗水。

  一個鎮靜沈著的聲音劃破了暈眩的陰雲。“鮑曼小姐……”

  竭力轉向聲音的來處,她看見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毫無表情的臉。“什麼事,爵爺?”她含糊地問道。

  他好像以不同尋常的省慎來斟酌著詞句。“請原諒我這個可能有些怪異的邀請……但我想起這個時候剛好可以看到一些逗留在莊園裏的稀有蝴蝶。它們只在剛入夜的時分出現,當然,這有異於通常的種類。在早先的時候我曾對你提起過。”

  “蝴蝶?”莉蓮重複道,遏制著一波波的反胃。



  “或許你願意讓我帶你和你妹妹去屋外的溫室看看,最近在那裏發現了新的一群。很遺憾,我們必須要放棄眼前的美味了,不過我們能及時趕回來享用餘下的晚餐的。”

  幾個客人的叉子停在半空,他們對伯爵這特殊的邀請都驚訝萬分。

  意識到他替她找了一個可以離開宴會廳的理由,而且妹妹也能陪伴在側,不算是不合宜,因此莉蓮便點點頭。“蝴蝶,”她屏息回答說。“對,我非常願意去看看。”

  “我也是。”黛西的聲音自餐桌那頭傳來,她敏捷地站起,結果讓旁邊的紳士出於禮貌也不得不拉開椅子站起來。“您真周到,還記得我們對漢普夏的野生昆蟲很有興趣,爵爺。”

  馬克斯過來扶莉蓮起身。“用你的嘴呼吸。”他耳語道。她服從了,蒼白的臉上全都是汗。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他們身上。“爵爺,”一名紳士,魏瑪爵士說。“我能問問你說的是哪種稀有的蝴蝶啊?”

  稍微猶疑了一下,然後韋斯特克裏夫沈著從容地答道:“紫斑和……”他頓了頓,“黑尾翅。”



  魏瑪皺起了眉頭。“我自認自己頗精於鱗翅類的研究,而我只知道在諾森伯蘭郡有白身黑頭翅的弄蝶,還從沒聽說過黑尾翅的。”

  權衡的停頓。“這是個雜交種,”伯爵說道。“大閃蝶的一種變種。據我所知,這還只在石字園的附近被觀察到過。”

  “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去看看這新種。”魏瑪爵士說,把餐巾扔到桌上準備站起來。“一個新的雜交種總是值得注意的——”

  “明晚吧。”韋斯特克裏夫不容置疑地說。“黑尾翅蝶對人非常敏感,太多人可不行,我不希望危及到這樣脆弱的生命。我認為最好每次只有兩到三個人來觀察它。”

  “好吧,爵爺。”魏瑪說,坐回椅子時顯然不太高興。“那就明晚。”

  莉蓮小心地挽著韋斯特克裏夫的胳膊,黛西則挽著另一邊,他們以崇高的莊嚴離場而去。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8

第十章

  等韋斯特 克裏夫帶她們來到戶外的溫室時,莉蓮終於克服了嘔吐的感覺。天空已轉為紫紅色,漸漸聚攏的黑暗中只有星星和燃燒的火把的光芒閃爍其間。清冽、甜美的晚風拂 過,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韋斯特克裏夫讓她坐在一把藤制的靠背椅中,表現出遠多於黛西的同情,這會兒後者正搖搖晃晃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笑得花枝亂 顫。

  “哦……天啊……”黛西氣喘吁吁地說,揩去眼角笑出的淚水。“你的臉色,莉蓮……綠得跟豌豆一樣。我以為你會當著大家的面吐出來!”

  “我差點就吐了。”莉蓮發著抖。

  “我猜你不喜歡小牛頭。”韋斯特克裏夫低聲說,坐到她旁邊,從外套裏抽出一條柔軟的白手絹擦拭她潮濕的額頭。

  “我統統不喜歡,”莉蓮嫌惡地說。“那些在我準備吃它的時候還能瞪著我看的東西。”

   黛西平順了呼吸說道:“哦,別那麼反應過度。它只能瞪你一會兒……”她停下來又加了一句。“直到它的眼睛被翻出來!”她又笑得抽搐起來。

  莉蓮瞟她妹妹一眼,便虛弱地閉上眼睛。“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就不能——”

  “用嘴呼吸,”韋斯特克裏夫提醒她,手絹在她的臉上移動,拭去冷汗的最後一絲痕跡。“把頭低下來。”



   莉蓮順從地把額頭擱在他的膝蓋上。她感覺到他的手覆住她頸背,輕柔靈活地按摩著僵硬的肌腱;他的手指很溫暖,略有些薄繭,這溫柔而舒服的捏弄讓她的噁心 很快就消散了。他似乎確實知道應該碰觸哪里,手指在她頸肩部最敏感的地方來回輕推以趕走不適。莉蓮保持不動讓他照料,覺得整個身體都放鬆下來,呼吸也變得 深長平復。

  當韋斯特克裏夫鬆手讓她坐好時,她不 免覺得結束得太早,並及時咬住一聲抗議的呻吟;真是羞人,她還想他繼續按摩下去。她想一整晚都坐在這裏,讓他的手撫過脖子,背部,還有……其他地方。睫毛 自蒼白的臉頰上抬起,她眨眨眼,發現他的臉離她那麼近;奇怪得很,每次注視著他,就覺得他容貌上嚴峻的線條愈來愈吸引人。她的手指渴望撫過他鼻子粗獷的邊 緣;還有嘴唇的輪廓,如此堅決又如此溫柔;還有新生胡茬的迷人陰影。所有這一切構成一副陽剛十足的模樣;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雙眼,如黑色絲絨般溫暖閃 爍,整齊的睫毛在顴骨上投下陰影。

  憶起他關於“紫斑黑尾翅蝶”的獨創性說明,莉蓮撲哧地笑出聲。她以前總認為韋斯特克裏夫是個一本正經的人……不過,她是錯看了。“我以為你從不撒謊。”她說。

  他的嘴唇抽動。“要麼看著你吐在餐桌上,要麼撒個謊趕緊把你帶出來,兩者相較,我選了不太罪惡的那一個。你現在覺得好點了嗎?”



   “好多了……對。”莉蓮這才發現自己正窩在他的臂彎裏,一部分裙幅蓋住了他的大腿,他的身軀結實又溫暖,完美無缺地貼合著她。她垂下眼,看見他長褲的織 料密密地包裹著強健的腿股;心中充滿了一點也不淑女的好奇,她緊握住雙手免得抑制不住讓手掌滑到他腿上的衝動。“關於黑尾翅那部分挺聰明的,”她說,強轉 視線,看向他的臉。“不過發明一個拉丁名還真是天賜靈感。”

  韋斯特克裏夫露齒一笑。“我一直希望我的拉丁文能派上用場。”把她挪開點,他伸手從馬甲口袋裏掏出懷錶來看了看。“差不多過了一刻鍾,我們該回宴會廳去了。這會兒那小牛頭應該撤走了。”

  莉蓮做個鬼臉。“我討厭英國菜,”她大聲說。“全都是些膠質的、黏糊糊的東西,晃悠悠的布丁,野味熟得過了頭,端上桌的時候比我還老,還有——”她感到他一陣可笑的顫抖,便在他臂彎中半轉過身來。“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讓我怕得不願意坐回去了。”

  “你應該害怕的!”她用力地回答,而他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不好意思,”黛西在旁邊說。“但我得抓住這機會好去……去……哦,不管那個斯文的字眼是什麼,反正我不知道。我會在宴會廳門口等你的。”





  韋斯特克裏夫抽回環住莉蓮的胳膊,看著黛西的樣子好像剛剛已經忘了她也在場。

  “黛西——”莉蓮彆扭地說,懷疑妹妹是故意製造機會讓他們單獨呆在一起。

  不理她,黛西頑皮地咧嘴笑笑,揮揮手起身離開,溜出了溫室大門。

  莉蓮和韋斯特克裏夫坐在火炬流瀉的光芒下,感到一陣緊張的刺痛。儘管不可能見到那不存在的珍稀蝴蝶,但此時她的胃裏到像有數不清的翅膀在扇動。韋斯特克裏夫轉身正視她,一隻胳膊放在籐椅的靠背上。

  “今天我和伯爵夫人談過了。”他說,一抹微笑仍隱在嘴角。

  莉蓮沒反應過來,她正費力地推開腦中突然浮現的影像:他黑色的頭俯向她,舌頭入侵到她柔軟的唇裏……“談什麼?”她昏然地問。

  韋斯特克裏夫回她以極富表情,充滿嘲弄的一瞥。

  “哦,”她嘀咕著。“你是說我……我請求她做監護人的事……”

  “那是請求嗎?” 韋斯特克裏夫伸出手卷弄她耳後一綹鬆脫的頭髮,指尖拂過耳廓,沿著她耳垂的柔軟曲線遊走。“就我所記得的,它跟勒索有非常相似之處。”他碰觸著精巧的耳垂,拇指滑過刺麻的表面。“你從不戴耳環,為什麼?”



   “我……”她忽然不能順暢地呼吸。“我的耳朵非常敏感,”她努力開口。“用耳夾就很疼了……至於穿耳洞……”她停下來不穩地吸口氣,感到他的中指正描摹 著耳殼,探索那脆弱的結構,拇指則輕輕刷過她緊繃的下頜和其下柔軟的肌膚,直到一陣灼熱的色彩暈上桃腮。他們坐得太近了……他一定是聞到了香水味,才會這 樣愛撫她的臉龐,這是唯一能說得通的解釋。

  “你的皮膚像絲一樣。”他呢喃道。“我們說到哪了?……哦,對,夫人。我已成功說服她在下一季做你和你妹妹的監護人了。”

  莉蓮吃驚地睜大雙眼。“你說了?怎麼說的?你威嚇她麼?”

  “你覺得我是那種男人嗎,威嚇他六十歲的母親?”

  “是的。”

  他迸出低沉的笑聲。“除了威嚇我還有別的手段,”他告訴她。“只是你還沒見識過罷了。”

  語句中含著某種她不能辨認的暗示……但卻讓她暗暗期待起來。“你為什麼要說服她幫我?”她問。

  “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會樂於見到她讓你不好過。”

  “哈。如果你打算讓我聽起來有幾分像是受到折磨——”

  “還有,”韋斯特克裏夫打斷她。“我認為有責任為今天早上我粗暴的處事方式做些補償。”

  “那不全是你的錯,”她不情願地說。“我想我多少有些被激得失去理智了。”



  “是有些。”他澀澀地同意道,指尖在她耳後滑至光滑的髮線。“我得警告你,我母親同意這個安排並不是無條件的。如果你逼她太過,她反而會成為阻礙;所以我建議你在她出席的場合裏要舉止得宜。”

  “怎樣做?”莉蓮問,所有知覺難耐地集中於他指尖溫柔的碰觸。如果妹妹還不快回來,她暈眩地想,韋斯特克裏夫就要吻上她了。而她也想要他這麼做,渴望得嘴唇都開始顫抖。

   他微笑著。“恩,不管你做什麼,只要別——”他突然停住並掃視著四周,似乎知道某人在接近;而莉蓮什麼也沒發現,只聽見微風掃過樹叢,卷起落葉穿過礫石 小路的沙沙聲。但只過了一小會兒,一個輕盈的身形踏入火炬班駁的光影中,那閃耀的金髮不容錯認——聖文森特子爵。韋斯特克裏夫立即將手自莉蓮身上拿開;情 欲的符咒被打破了,而她的熱烈開始退潮。



  聖文森特的步子很大,但卻悠哉遊哉,雙手隨隨便便地插在外套口袋中。看到長椅上的這一對,他笑起來,目光在莉蓮的臉上逗留不去。

  他真是位俊美非凡的男士,臉蛋有如掉落凡間的天使,眼睛的顏色好像拂曉時分的天空;無疑他佔據了許多女人的夢鄉,並被無數戴綠帽的丈夫所詛咒。

  這段友誼未必靠得住,莉蓮想著,來回看向韋斯特克裏夫和聖文森特。伯爵的天性正直而有原則,肯定不會苟同他朋友這任性的愛好;但通常就是這樣,其間的差異反而能鞏固而非破壞他們特殊的友情。

  停在他們跟前,聖文森特開口道:“我本來能更快找到你們的,不過我被一群黑尾翅蝶給吸引住了。”他的聲音低下去,好像要報告一件正在策劃的陰謀。“而我並不希望讓你們受驚,但我得提個醒……他們已經準備上第五道菜的腰子布丁了。”

  “我能對付過去,”莉蓮可憐兮兮地說。“只有當動物以它本來的面目端上桌時,我才難以下嚥。”

  “當然了,親愛的。我們大多數(英國人)都是野人。你被小牛頭嚇到是完全正常的,我也不喜歡那個。實際上,我很少吃牛肉。”



  “那你是個素食主義者咯?”莉蓮問道,提及常聽到的詞,最近許多談話的進行都是圍繞這個由拉姆斯蓋特的一家醫學團體提倡的、進食以蔬菜為主的話題。(拉姆斯蓋特:Ramsgate,肯特郡的一個避暑勝地)

  聖文森特回以燦爛的笑容。“不,甜心,我是個食人者。”

  “聖文森特。”看見莉蓮困惑的樣子,韋斯特克裏夫警告地蹙眉。

  子爵毫不愧悔地笑起來。“我恰好來這裏是對的,鮑曼小姐。單獨和韋斯特克裏夫呆在一起並不安全,你知道。”

  “我不安全嗎?”莉蓮躲閃地說,私底下卻覺得就算他發現了剛剛她和伯爵間親密的互動,他也應該不會說出什麼油腔滑調的評論來。她不敢看韋斯特克裏夫,但察覺到貼近的男性軀體突然靜止不動了。

  “是啊,真是這樣。”聖文森特向她保證說。“道貌岸然的傢伙私底下能做出最壞的事來;不過,和像我這樣顯然是個無賴的人在一起,你安全不到哪里去。所以,最好還是讓我護送你回宴會廳,天知道一位伯爵的腦子裏潛伏著什麼樣色咪咪的圖謀。”

  哈哈大笑,莉蓮從長椅上站起來,快樂地看看被取笑的馬克斯,後者也站起來,微慍地望向他的朋友。



   挽住聖文森特的胳膊,莉蓮猜想為什麼他會攪局地出現在這裏。有可能他對她感興趣嗎?肯定不會。眾所周知,未婚的姑娘還從未出現在聖文森特的風流史中,而 莉蓮顯然不是他願意求得一段韻事的類型。不過,兩個男士陪著她一人多少有點有趣,一個是全英格蘭最吸引人的床伴,而另一個則是最理想最搶手的單身漢。她一 想到在這特別的瞬間裏,有多少女孩子願意直接幹掉她好取而代之,就樂不可支。

  聖文森特拉她離馬克斯遠點。“我記得,”他說道。“我們的朋友韋斯特克裏夫禁止你再騎他的馬,不過他沒說不準坐馬車。明天早上你願意陪我去鄉間兜兜風嗎?”

  莉蓮考慮著這個邀請,她故意沈默了一小會,料到韋斯特克裏夫會說點什麼。果然,他開口了。

  “鮑曼小姐明天早上沒空。”在他們身後伯爵突兀地說。

  莉蓮正準備張嘴反擊,但聖文森特一邊打開門一邊斜睨她一眼,惡作劇似地暗示讓他來處理。“什麼事讓她沒空?”他問。

  “她和她妹妹要去見伯爵夫人。”



  “啊,莊嚴的老龍。”聖文森特沉思地說,帶著莉蓮穿過門口。“我和夫人總是相處得極其融洽。我提個小小的忠告——她喜歡被奉承,儘管她會假裝說不喜歡。幾句讚美的話,她就會完全受你控制了。”

   莉蓮扭頭從肩膀上看看韋斯特克裏夫。“是這樣嗎,爵爺?”

  “我不知道,我從不費心奉承她。”

  “韋斯特克裏夫認為奉承和讚美都是浪費時間。”聖文森特告訴莉蓮。

  “我也注意到這點。”

  聖文森特笑了。“那我約你後天去兜風吧,這樣可以嗎?”

  “好的,謝謝你。”

  “太好了。”聖文森特說,接著又唐突地附加道:“除非,韋斯特克裏夫,你對鮑曼小姐的日程另有安排?”

  “完全沒有。”韋斯特克裏夫平板地說。

  當然沒有,莉蓮帶著突生的怨懟想,顯然韋斯特克裏夫一點也不渴望她的陪伴,只有不讓他的客人看見她在餐桌上嘔吐時才例外。



  他們和黛西會合了,後者看見聖文森特便揚起眉毛溫和地問道:“你從哪來”

  “如果我母親還活著,你可以問問她。”他嬉皮笑臉地回答。“不過我猜連她也不知道。”

  “聖文森特。”這是韋斯特克裏夫今晚第二次咬牙了。“她們還是純真的小姐。”

  “是嗎?真令我著迷。很好,我會謹言的……不過什麼話題適合純真的小姐們?”

  “幾乎沒有。”黛西悶悶不樂地說,惹得他大笑。

  在他們重新進入宴會廳前,莉蓮停下來問韋斯特克裏夫。“明天我應該什麼時候去見伯爵夫人?在哪里?”

  他的目光疏遠而冷漠,莉蓮不禁注意到自從聖文森特邀她去兜風後,他的臉色就臭得很。但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如果說嫉妒未免太可笑了,除非她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女人,他才會表現出私人的興趣來。唯一的結論就是他擔心聖文森特會引誘她,而他不想處理善後隨之而來的麻煩。



  “十點在家庭會客室(Marsden parlor)。”他說。

  “我恐怕我還沒有熟到可以——”

  “沒關係。它在樓上,是留給家族成員用的。”

  “哦。”她凝視他烏黑的眼,既感激又困惑。他對她很好,可就算想得再開,他們的關係還是連友誼都說不上。她希望能擺脫對他漸生的好奇,這比起將他視為一個自大的勢利鬼應該要容易得多。可是,跟她最初認定的相較,他太複雜了,幽默、富有魅力、還有令人驚訝的憐憫心。

  “爵爺。”她說,陷入他目光的羅網中。“我……我想我應該謝謝你——”

  “快進去吧。”他簡短地打斷,似乎急於離開她。“我們已經耽擱得太久了。”







  “你緊張嗎?”第二天早上,黛西低聲說,這時她和莉蓮跟在母親身後來到家庭會客室的門口。儘管沒有明確邀請默西迪絲來謁見伯爵夫人,但她卻覺得自己有義務進行這次拜訪。

  “不。”莉蓮回答。“我肯定我們沒有什麼好怕的,只要能確保媽媽閉嘴。”

  “我聽說她恨美國人。”

  “那真遺憾,”莉蓮冷冷地說,“她兩個女兒都嫁給了美國人。”

  “安靜,你們兩個。”默西迪絲低聲說,她穿著一件銀灰色的長裙,領口處掛著一顆巨大的鑽石。她併攏瘦骨嶙峋的指節在門上敲了幾下,門內沒有回音;莉蓮和黛西揚眉對望一眼,猜測伯爵夫人是不是到最後還是決定不見她們了。皺皺眉,默西迪絲加重力道又敲了幾下。

  這時,一個尖刻的聲音從桃花心木的門板後傳出來。“別再吵死人的擂門了,進來吧!”

   換上一副乖順的表情,鮑曼姐妹進入房間。這是間小而可愛的會客室,牆上是藍色的印花壁紙,從一大排窗戶往外望,可以看到下面花園的景色。韋斯特克裏夫伯 爵夫人坐在窗下一張靠背椅上,一長串黑珍珠在脖子上繞了好幾圈,手指和手腕上滿是珠寶;她在眼上頑固壓低的眉毛又粗又黑,和光潔閃亮的銀髮形成鮮明對比。 她的外貌和形體幾乎就沒有棱角,圓臉,連手指都肉鼓鼓的。莉蓮默默地想著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容貌一定是遺傳自父親,他和母親之間就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我以為只有兩個。”伯爵夫人嚴厲地瞪著默西迪絲,她的口音清脆俐落如同茶點上的白色糖霜。“怎麼是三個?”

  “閣下,”默西迪絲綻開諂媚的笑容,行了個僵硬的屈膝禮。“首先請讓我向您致上鮑曼先生和我最深的感激,您肯屈尊為我的兩個天使——”

  “只有公爵夫人才會被稱為‘閣下’,”伯爵夫人說,好像有什麼重力拉著她的嘴角往下撇。“你是在嘲笑我嗎?”

  “哦,不,閣……我是說,夫人,”默西迪絲白了臉,慌忙改口。“這不是嘲笑,絕對不是!我只希望——”

  “我要單獨和你女兒說話,”伯爵夫人傲慢地說道。“你可以回去了,兩個小時以後來接她們。”

  “是,夫人!”默西迪絲逃出了房間。

  清清嗓子好掩蓋住突來的笑聲,莉蓮看看黛西,後者也正努力壓抑著笑意,她們的母親居然這麼輕易就被打發走了。

  “真討厭。”伯爵夫人說道,對莉蓮清嗓子的聲音大皺其眉。“勞駕不要再發出這種聲音了。”

  “是,夫人。”莉蓮用她最謙卑的態度說。



   “你們可以走近點。”伯爵夫人命令道,等她們服從後就來回看著兩人。“我昨晚觀察了你們兩個,而我目睹的卻是一連串不體面的舉止。我聽說我必須在這個社 交季做你們的監護人,對此我越發肯定我兒子是鐵了心要我的生活不好過。監護一對笨手笨腳的美國姑娘!我警告你們,你們要留心聽我說的每個字,否則,不把你 們都嫁給裝模做樣的歐陸(非英國)貴族,讓你們在歐洲最荒涼的角落被逼得崩潰,我是不會甘休的。”

  莉蓮不太在意這篇說辭,不過就一個恐嚇而言,它還真是妙。偷瞄下黛西,她發現妹妹顯得相當冷靜。

  “坐下。”伯爵夫人哼道。

  她們儘快遵從,坐在了她用閃閃發光的手揮舞指示的椅子上。夠向靠背椅旁的小桌子,伯爵夫人拿起一本羊皮封面的筆記本,裏面用藍墨水寫滿了字。“我列了個清單,”她知會說,給鼻尖戴上一副小巧的夾鼻眼鏡。“關於你們昨晚的錯誤舉止,我們會逐條糾正的。”

  “怎麼會那麼長?”黛西有點沮喪地問。“晚宴只進行了四小時——我們在那點時間裏能犯多少錯?”



  從羊皮筆記本的邊緣嚴厲地盯著她們,伯爵夫人展開了Z字形折疊的清單,展開……展開……展開……直到單子的底部刷過地板。

  “真TM該死。”莉蓮不出聲的嘟囔。

  不經意聽到這詛咒,伯爵夫人的眉毛皺成了一條直線。“如果這清單上還有一點空,”她對莉蓮說。“我會再加上‘粗野’的評價。”

  壓抑住一聲長歎,莉蓮在椅子裏坐低了些。

   “坐直,請你。”伯爵夫人說。“一位淑女永遠不能讓背脊碰到椅背。現在,我們開始。你們兩個都有非常糟糕的習慣,那就是握手,它顯得很不自重。公認的規 則不是握手,而只是在介紹的時候欠身,除非你是介紹給另一個年輕女士。還有,你決不能向一位還沒有介紹過的紳士行禮,就算你對他非常眼熟也 不行;另外只是在一群共同的朋友裏,他向你說話,或只是偶爾交談過幾句的紳士,也不必行禮。簡短的對話不能稱其為‘認識’,因此都不應欠身行禮。”

  “如果一位先生幫了你的忙呢?”黛西問。“撿起掉落的手套,或別的之類的東西。”

  “致謝即可,但以後也別向他行禮,因為真正的‘交際關係’還未確立。”

  “這聽起來有點不領情。”黛西議論說。



  伯爵夫人不睬她。“好了,說回晚宴。喝完第一杯酒之後,不可以再要第二杯。在宴會期間,主人把酒瓶傳遞給客人只是給紳士們,而不是給女士。”她瞪向莉蓮。“昨晚我聽見你要求續杯,鮑曼小姐。非常惡劣的行為。”

  “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沒說什麼就續杯了。”莉蓮申辯說。

  “只是為了不讓你引起更多非難的注意罷了。”

  “可是為什麼……”看見伯爵夫人可怕的臉色,莉蓮不出聲了。她意識到如果對每一個禮節都要求解釋的話,那這會變成一個真正漫長的下午。

   伯爵夫人繼續解說餐桌禮儀,包括怎樣正確地切蘆筍,吃鵪鶉和鴿子的方法。“……吃牛奶凍和布丁必須用叉子,而不是匙羹,”她還在說。“而更令我驚詫的 是,我發現你們兩個都用刀子去切rissoles。”她意味深長地注視她們倆,好像預期她們會羞愧地畏縮。(rissoles:炸肉餅)

  “什麼是rissoles?”莉蓮不怕死地問。



  黛西慎重地回答道:“我想可能是那些褐色的小餡餅,頂上有芥末的那種。”

  “我挺喜歡的。”莉蓮沉思地說。

  黛西帶著狡猾的微笑看她。“你知道是怎麼做的嗎?”

  “不知道,而且我也不想知道!”

  伯爵夫人忽視她們的交談。“所有炸肉餅、小餡餅和其他壓模成型的食物,只能用叉子,決不能用刀子。”頓了下,她掃過清單找著她說到哪條了;讀到下一列時,她像鳥樣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現在,”她說,意有所指地盯著莉蓮。“關於小牛頭……”

  呻吟著,莉蓮以手覆住雙眼癱滑在椅子上。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9

第十一章

  看慣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目標明確的大步伐的人,若目睹他從書房慢悠悠地踱去樓上的會客室,多半會有些驚訝。他手裏捏著一封信,在過去的幾分鐘裏,信中的內容佔據了他的思緒;不過那消息雖然意義重大,卻完全不是他現在若有所思的肇因。

  馬克斯是不會承認這點的,此時他腦子裏滿是預想著見到莉蓮•鮑曼的情形……而且對她會怎樣對付他母親感到強烈的興趣。伯爵夫人會把每個姑娘都弄成一個模子,但他到覺得莉蓮能夠保留住自我。

  莉蓮。就因為她,他又得開始摸索著找回自製,就像一個男孩慌張地拾回散落一地的火柴杆。他天性多疑,對任何可能威脅到他尊嚴的人或事都下意識的排拒。馬斯登家族是出了名的沉悶……代代繼承者都只把心思集中於重要的事務上。馬克斯的父親,老伯爵,幾乎就沒有笑過。他一直致力於讓唯一的兒子相信幽默和輕浮之間沒有任何細微的差別,而儘管到最後沒有成功,但卻留下了強有力的影響。馬克斯的生活被不懈的責任所佔據——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分心,特別是以一個不羈的女孩的形式出現。

  莉蓮•鮑曼並不是馬克斯願意追求的那種年輕小姐,他不能想像莉蓮能快樂地生活於英國貴族圈中;她不拘的個性將很難融入他的世界。此外,眾所周知馬克斯的兩個妹妹都嫁給了美國人,那他得娶一個英國新娘以保家族血統純正就顯得極其必要了。



  馬克斯知道,他始終得在每季層出不窮的年輕姑娘中挑出一個結婚,她們都大同小異,他選誰都無關緊要;而這些羞澀、典雅的姑娘們隨便哪一個都能符合他的要求,不過對她們,他也無論如何都提不起興趣來就是了。反之,自第一次見到莉蓮時他就被困住了,這毫無邏輯可言:莉蓮不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美的,也不是特別多才多藝的;她尖牙利齒又固執己見,如果她是個男人,那頑固的性格到會合適很多。

  馬克斯瞭解他和莉蓮都太強勢了,他們的個性樣樣抵觸。他們不可能和諧一體,在障礙賽上的那場衝突就是絕佳例證;但這卻不能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馬克斯想要莉蓮遠超過其他任何一個女人。她勃勃的生氣和不落陳套的古靈精怪誘惑著他,正如他的奮力抵抗一樣強。他開始在夜晚夢到她,和她嬉戲糾纏,進入她溫暖扭動的軀體直到她愉悅地哭喊;而在另一些綺夢裏,他和她只是靜靜的躺著,身體卻肉欲的銜接在一起並悸動著……或者他們在河裏游泳,她赤裸的身段緊貼著他滑過,她的長髮如曼妙的藤絲纏綿拂過他的胸膛和肩膀;或者把她帶到曠野裏,讓她像個鄉下姑娘一樣在曬得暖熱的乾草堆中翻滾。

  馬克斯從未覺得那無處發洩的激情像現在這樣敏銳而刺痛。許多女人都心甘情願地急於滿足他的需要,只要說幾句暗示,在臥室門上小心的敲幾下,他就會被擁入一雙無任歡迎的女性手臂中。但用另一個女人來代替他不能擁有的那個,這似乎很不公平。



  來到家庭會客室外,馬克斯站在半掩的門旁,他聽見他母親正在訓誡鮑曼姐妹;她的指責已經來到對服侍她們就餐的男僕的說話方式。

  “但是為什麼我不應該謝謝為我服務的人?”他聽見莉蓮以一種真切的迷惑問道。“說聲‘謝謝’才顯得有禮貌,不是嗎?”

  “你對一個僕人的謝意不該比你感謝一匹馬讓它馱你,或者感謝一張桌子讓它放你的菜肴來得更多。”

  “唔,我們不是在討論動物或沒有生命的對象,對吧?男僕是個人。”

  “不,”伯爵夫人冷冷地說。“男僕只是下人。”

  “可下人也是人。”莉蓮倔強地說。

  老婦人惱怒地回答。“不管你認為男僕是什麼,在晚宴上你決不能向他致謝。下人們根本不指望這種俯就,如果你堅持要他們處在這樣尷尬的境地來回應你的‘好意’,他們反而會看輕你……而其他所有人也會的。別那麼不屑地瞪著我,鮑曼小姐!你來自那樣一個家庭——在你紐約的家裏你們肯定也要雇傭僕人吧!”

  “是的。”莉蓮冒冒失失地回答。“可我們會同他們說話。”



  馬克斯極力忍住笑聲,這真是稀奇,他還頭一次聽到有人敢和伯爵夫人爭辯。輕敲下門,他進入房間,打斷了洶湧的暗流。莉蓮轉身看見了他,腮上如象牙般無暇的皮膚染上一層粉紅,精緻複雜的髮辮高高盤在頭頂,這本應讓她顯得成熟些,卻反而更覺稚弱。雖然她坐在椅子上沒動,可周圍的空氣卻帶著急躁的電流;她讓他想起那些渴望蹺課跑到外面去的女學生。

  “下午好。”馬克斯有禮地說。“我相信你們進行得很順利吧?”

  莉蓮給他一個不言自明的眼神。

  奮力和笑意搏鬥,馬克斯朝母親行正式的鞠躬禮。“夫人,有一封從美國來的信。”

  他母親警覺地盯著他,沒有任何回應,即使她知道那封信是愛琳寄來的。

  頑固的婆娘,馬克斯想道,冰冷的怒氣在胸中積聚。伯爵夫人永遠不會原諒她的大女兒居然和一個血統低賤的人結了婚。愛琳的丈夫,麥肯納,曾是一名僕役,在他們家裏做馬童;他還是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了美國碰運氣,再回到英格蘭時已是位富有的實業家。然而在伯爵夫人的觀念裏,麥肯納的成就仍不能抵消他平凡的出身,因此她極其強烈地反對這樁婚事。愛琳顯而易見的幸福對伯爵夫人來說什麼也不是,她自有一套偽善的價值觀:假使愛琳只是和麥肯納有段風流韻事,她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成為他的妻子,卻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我認為你會願意馬上看看的。”馬克斯繼續說道,上前把信遞給她。

  他看見他母親的臉繃緊了,手放在腿上動也不動,眼睛因不高興而顯得冷酷。馬克斯帶著點殘酷的快意享受於迫使她面對明顯希望漠視的事實。

  “你何不直接告訴我信裏講了什麼?”她脆弱地提議說。“顯然你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

  “很好。”馬克斯把信收回口袋。“恭喜,夫人——你當外祖母了。愛琳夫人生了個健康的男孩,取名叫約翰•麥肯納二世。”緊接著他又圓滑地挖苦說。“我肯定你聽到他們母子均安一定放心不少。”

  從眼角餘光望去,馬克斯看見鮑曼姐妹面面相覷,很清楚她們並不知道空氣中充滿了敵意的原因。

  “我們從前的馬童給了我大女兒一個同名的孩子,這真是太妙了。”伯爵夫人刻薄地評論說。“這只是許多小孩的第一個,我肯定。遺憾的是仍然沒有一個爵位繼承人……我相信這是你的責任。你什麼時候告知我你即將娶個血統高貴的新娘,韋斯特克裏夫,那才會讓我少許滿意。而現在,我看不出有什麼可恭喜的。”



  對他母親關於愛琳的孩子這番鐵石心腸的回答不露聲色,也不理會她關於繼承人的惱人盤算,但馬克斯還是硬生生忍住破口而出的野蠻答復;在陰鬱的心緒中,他察覺到莉蓮有意的注視。

  莉蓮狡獪地盯著他,嘴角泛起一絲奇特的微笑。馬克斯揚眉冷嘲道:“什麼事讓你覺得愉快,鮑曼小姐?”

  “啊。”她喃喃地說。“我只是想到,你不能貿貿然地和你碰到的第一個村姑結婚,這真是奇怪。”

  “太放肆了!”伯爵夫人叫喚。

  馬克斯忍俊不禁於她的無禮,胸中的鬱悶減輕了些。“你覺得我該嗎?”他嚴肅地問,似乎這個問題真值得考慮一樣。

  “哦,是的。”莉蓮肯定地說,眼中閃著淘氣的火花。“馬斯登家可以注入些新血。照我看來,過於講究的家族是很危險的。”

  “講究?”馬克斯重複道,只想著猛撲向她把她帶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你怎麼會有這種印象,鮑曼小姐?”

  “唔,我不知道……”她懶懶地說。“可能是因為,你們認為驚天動地的要事就是吃布丁該用叉子還是勺子。”



  “良好的教養並不是貴族唯一擅長的,鮑曼小姐。”這話就連馬克斯自己都覺得花腔十足。

  “我認為,爵爺,過分地關注於禮節和儀式是一種非常強烈的暗示,它說明有些人實在太閑了。”

  馬克斯直率地衝她微笑。“顛覆性的說辭,雖然不夠明智。”他自言自語似地說。“我不肯定我能否認。”

  “不要慫恿她的厚顏無恥,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警告說。

  “好吧——那麼我是給了你一件Sisyphean的任務了。”

  “那是什麼意思?”他聽見黛西問。

  莉蓮微笑的目光鎖住馬克斯,回答道:“你似乎荒廢太多希臘神話的功課了,親愛的。西西弗斯是冥府的一個幽靈,他被指派了一件該死的沒完沒了的任務……就是把一塊巨大的石頭推上山,而剛推上山頂那石頭又會滾下山腳。”(Sisyphus)

  “那如果伯爵夫人是西西弗斯,”黛西推測說。“我猜我們是……”

  “那塊大石頭。”莉蓮乾脆地說,兩個女孩都大笑起來。

  “別再教導我們了,夫人。”莉蓮說,自從馬克斯行禮離開房間後,她的全副心思便轉到老婦人身上。“接下來我們不會試著討好你。”







  下午餘下來的時間裏,莉蓮都被一種憂鬱的感覺所困擾。就如黛西指出來的,伯爵夫人的訓誡根本就不是心靈的滋補品,但是莉蓮之所以如此消沉卻不僅僅是因為長時間陪在壞脾氣的老婦人身邊,這原因來得更深沉更隱秘。它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帶來新生外甥的消息之後說的一些話有關:他似乎很高興孩子的誕生,對他母親懷恨的反應也一點都不吃驚;讓莉蓮銘記在心的是,隨之而來的惡意對話中,韋斯特克裏夫得和“血統高貴的新娘”結婚的重要性——不,必要性,如伯爵夫人所表達的——的那部分。

  血統高貴的新娘……她知道怎麼吃炸肉餅並且從不向服侍她的僕人致謝,也絕不會犯下“穿過房間去和紳士攀談”這樣的錯誤,她只會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男人去找她。韋斯特克裏夫的新娘將是幽雅的英格蘭之花,有著白金色的頭髮和玫瑰般的嘴唇,還有副溫順的脾氣。養尊處優,莉蓮帶著說不出的敵意想著這個未知的女孩。為什麼韋斯特克裏夫註定要和一個能完美融入他身處的高級圈子的姑娘結婚,就能讓她這麼煩惱?

  蹙著眉,她回想起昨晚伯爵碰觸她臉的方式,一個輕柔的愛撫,卻全不相稱地來自一位對她毫無渴望的男人,雖然他看上去是那麼情不自禁。香水的作用,她鬱悶地想。原先以為折磨伯爵讓他不情願地受她吸引會很有趣,誰知這作用竟以最不愉快的方式反彈回自己身上,她才是那個被折磨的人。每次韋斯特克裏夫看著她,觸摸她,朝她笑,都能挑起一種她以前從不知曉的感覺:無望地嚮往所帶來的痛苦。

  誰都會說這樣的結合太荒謬了,韋斯特克裏夫和莉蓮……尤其是他還身負誕育“純種”繼承人的責任。而別的貴族男士不會像韋斯特克裏夫這樣選擇多多,他們可繼承的資源有限,因此才需要她的財富。在伯爵夫人的監護下,莉蓮會找到一個合意的候選人,嫁給他,從而完成這項永無止境的獵夫任務。但是——新的想法震撼了她——英國的貴族圈那麼小,她幾乎可以肯定會碰上韋斯特克裏夫和他的英格蘭新娘,一次又一次……這樣的前景不止驚惶,簡直可怕。

  嚮往被磨尖,它變成了嫉妒。莉蓮知道,和他理當結婚的女人待在一起,韋斯特克裏夫永遠都不會真正開心;他會厭煩於能輕易操縱壓制的妻子,一成不變的平靜枯燥會搞得他發瘋。韋斯特克裏夫需要的應該是一個能和他抗衡,能關心他的人,一個能看穿埋藏在他沉穩的貴族外殼下熱情、幽默本質的人,一個能激怒他,逗弄他,讓他大笑的人。

  “像我這樣的人。”莉蓮悲傷地低語。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9

第十二章

  夜裏舉行了一場正式的盛裝舞會。這是個可愛的晚上,乾燥涼爽,一排排的高窗都打開來迎接室外新鮮的空氣;枝形吊燈點亮的光芒散落在鑲木地板的各個地方,就像閃閃的雨滴。管弦樂漂浮在空中,掩蓋過客人們的閒談和歡笑。

  莉蓮沒敢要一杯潘趣酒來喝,害怕會在乳白色的緞子跳舞長裙上留下酒漬。這件無華的裙子在地板上撒開淡淡的褶痕,纖腰用一圈硬挺的鑲邊緊緊裹住;禮服唯一的裝飾是在緊身胸衣的匙羹形領口邊緣處巧妙點綴著的一些珍珠。她把小指部分的白手套拉得更緊些,瞥見了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正在舞廳對面;他穿著夜禮服,顯得黝黑而注目,白色領巾的皺褶如刀鋒般整齊。



  一如往常,一大群人圍在他左右,一位有著漂亮金髮的豔麗女士朝他貼得更近了些,喁喁的細語讓他浮起淡淡的微笑。他自若地環視全場,打量著各自成群的與會者……直到他看見莉蓮。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她,讓莉蓮覺得他的存在感強到他們之間大概十五碼的距離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個站在房間對過的男人就能引起自己輕紗似的暇思,她覺得煩難不已,衝他簡略地點點頭便轉過身去。



  “怎麼了?”黛西輕聲說,來到她的身邊。“你看起來有些心煩意亂。”

  莉蓮回她一個扭曲的微笑。“我在努力記住伯爵夫人教給我們的每個細節,”她撒謊道。“並且讓我的頭一直高昂著。還有行禮的規矩。如果有人朝我鞠躬,我就會尖叫著逃跑。”

  “我很怕會犯錯。”黛西訴苦說。“在知道我錯了那麼多以前,這事要容易得多。今晚我會非常樂意當個壁花,安全地坐在舞廳的角落。”她們一起看向牆邊那排半圓形的壁龕式凸窗,每個都有半嵌的壁柱和天鵝絨的坐墊。伊薇坐在屋角最遠的一個凸窗中,她粉紅色的長裙跟紅色頭髮衝突得厲害,正低著頭靜悄悄地啜飲一杯潘趣酒,她身姿的每根線條都在做“拒絕談話”的聲明。“哦,這可不行。”黛西說。“來吧,我們去把這可憐的姑娘撬起來,讓她跟我們溜達溜達。”

  莉蓮贊成地笑著,準備上前和妹妹同去。可在這時耳後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讓她屏住了呼吸。“晚上好,鮑曼小姐。”

  訝異地眨眨眼,她轉身面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他穿過房間來到她身邊的速度未免快得驚人。“爵爺。”

  韋斯特克裏夫先後向莉蓮和黛西欠身致意,然後視線轉回莉蓮。他說話時,枝形吊燈散發的光線在濃密烏黑的髮絲和粗獷的容顏上流轉。“你在和我母親的遭遇戰中倖免於難了,我發現。”



  莉蓮笑起來。“更好的說法是,爵爺,她在和我們的遭遇戰中倖免於難了。”

  “伯爵夫人當然是非常自得的,她很少碰到不會因她的存在而畏縮的年輕女士。”

  “如果我不會因為你的存在而畏縮,爵爺,那她就更不在話下了。”

  韋斯特克裏夫開懷大笑,接著轉過頭去,眉頭出現小小的皺紋,仿佛正考慮著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個短暫的停頓,他重新看向莉蓮。“鮑曼小姐……”

  “是?”

  “我能有這個榮幸邀你跳舞嗎?”

  莉蓮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動作,甚至停止了思考。韋斯特克裏夫從未向她邀過舞,儘管之前有很多場合,出於紳士風度他都應該邀請的(而未邀請)。這是她討厭他的原因之一,他自認高人一等,她的魅力又太淺不足以讓他屈尊俯就。而在她許多報復式的白日夢中,她曾幻想過這一刻:他向她邀舞,而她則斬釘截鐵地拒絕。可實際上,她卻吃驚得張口結舌。

  “抱歉,”她聽見黛西機靈地說。“我得去找伊薇……”然後就盡可能快速地開溜了。

  莉蓮不穩地吸口氣。“這是伯爵夫人設計的測試嗎?”她問道。“看看我是否記住了課程?”



  韋斯特克裏夫忍不住笑出聲。回過神來,莉蓮不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著他們,顯然好奇她到底說了些什麼把他逗笑了。“不。”他低聲說,“我相信這是我設計的,好看看我是否……”凝視著她的眼睛,他好像忘詞了。“就一首華爾滋。”他輕柔地說。

  她極度渴望投入他的懷中。不敢相信自己是這樣的反應,莉蓮搖頭說道:“我想……我想這樣不太好。謝謝你,不過——”

  “懦夫。”

  莉蓮憶起她將同樣的挑戰扔到他面前的那個瞬間……而她和他一樣不能拒絕。“我不明白現在你為什麼想和我跳舞了,你以前可從不這樣。”

  這說明她以前真的想要這樣。她詛咒著自己管不住的舌頭,而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臉上徘徊。

  “我想和你跳舞,”他的呢喃讓她驚訝極了。“無論如何,不可能總是找得到不跳的理由。”

  “為什麼——”



  “除此之外,”韋斯特克裏夫打斷她,牽起她戴著手套的手。“你會拒絕是意料中事,所以我也沒去費心找理由。”他靈巧地將她的手放到他胳膊上,然後領著她走向舞池裏雙雙對對的人群。

  “不見得是意料中事。”

  韋斯特克裏夫疑惑地看她一眼。“你是說你會接受我的邀請?”

  “也許。”

  “我懷疑。”

  “我剛剛接受了,不是嗎?”

  “你不得不。這是個人情債。”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關於什麼,爵爺?”

  “小牛頭。”他簡潔地提醒。

  “哈,首先,如果你沒有讓人上那麼一道噁心的菜,我根本就不需要救助!”

  “你是不需要,假如你的胃不是那麼虛弱的話。”

  “不能在一位淑女面前提起身體器官的部位,”她道學地說。“你母親說的。”

  韋斯特克裏夫哈哈大笑。“我認錯。”



  享受於鬥嘴的樂趣,莉蓮笑嘻嘻地回望著他。但當一首舒緩的華爾滋響起,韋斯特克裏夫讓她轉向他時,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心跳也變得狂猛。她低頭看著他伸出的戴著手套的手,不敢回應,不願讓他把她置於眾目睽睽之下……她害怕自己的表情會洩露出什麼來。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說:“握住我的手。”

  她昏昏然地發現自己服從了,顫抖的手指放進了他的手心。

  又沈默了一下,然後是更輕柔的聲音。“把另一隻手搭在我肩上。”

  她看著自己的白手套慢慢地放到他肩膀上,掌下的身軀堅硬而結實。

  “現在,看著我。”他喃喃地說。

  抬起睫毛,望進他咖啡色的眼裏,她的心旌一陣搖晃,滿是曖昧的熱情。凝視著她,韋斯特克裏夫帶她跳起華爾滋,在第一次轉身時將她貼得更近些。很快他們就混跡於起舞的人群中,從容優美地旋轉如同飛翔的燕子。正如莉蓮所想,韋斯特克裏夫果真是個強勢的領舞者,不會跳錯一步,他的手牢牢地扶住她的背,另一隻則毫不含糊地帶領指引。

  這實在太容易了,也再沒有什麼比這更完美了;他們的身體移動得如此和諧,好像以前曾一起跳過上千次華爾滋。天啊,他真的會跳,他領著她跳一些她以前從沒練過的步子,反轉圈,交叉步,卻是那麼自然不費力,讓她完成一個轉圈動作後笑得喘不過氣來。在他的臂彎中,她覺得自己輕若無骨,配合著他有力而優雅的舞步流暢地徜徉。她的裙子刷過他的腿,隨著節拍不斷地輕裹又落下。



  擁擠的舞廳仿佛消失了,他們恍若獨自跳著,在某個遙遠而隱秘的地方。強烈地感知到他的軀體,還有偶爾吹拂過額頭的溫暖呼吸,莉蓮跌入了稀奇古怪的幻夢中……在那裏,馬克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會在舞後帶她上樓,為她寬衣解帶,將她溫柔地放在他的床上;他會吻遍她的全身,就像他曾經耳語過的……他會和她做愛,會擁著她入眠。以前她還從未渴望過和一個男人有這樣的親昵。

  “馬克斯……”她恍惚地開口,試著讓他的名字滾過舌尖。他機警地瞥她一眼;一個人的教名只能用在私人場合,除非他們是夫妻或親戚,否則不該這樣親密地稱呼。淘氣地笑笑,莉蓮將談話轉圜至適當的方面。“我喜歡這個名字。現如今它並不普遍,你是隨父親的名嗎?”



  “不,是隨我舅舅的。他是我母親唯一的兄弟。”

  “你喜歡跟他同名麼?”

  “什麼名字都可以,只要不是我父親的。”

  “你很恨他?”

  韋斯特克裏夫搖搖頭。“比那更糟。”

  “還有什麼比憎恨更壞?”

  “漠視。”

  她以毫不掩飾的好奇望著他。“那伯爵夫人呢?”她大膽地問。“你也對她漠不關心嗎?”



  他的一邊嘴角朝上翹起,露出要笑不笑的神情。“我把我母親看作一隻老了的雌虎——牙和爪子都變鈍了,但仍有能夠傷人的威力。所以我儘量在安全距離之外和她交流來往。”

  莉蓮半嘲弄半憤慨地朝他板起臉。“那今天早上你還把我扔進她的籠子裏!”

  “因為我知道你自己也有牙和爪子。”韋斯特克裏夫戲謔著她的表情。“這可是恭維。”

  “很高興你能告訴我。”她呐呐地說。“否則我還不知道呢。”

  讓莉蓮失落的是,在小提琴獨奏的最後一聲甜美滑音中,華爾滋結束了。跳舞的人潮離開了大廳,另一些又湧進來取代了他們的位置,而韋斯特克裏夫卻突兀地停下來。他仍擁著她,她察覺到那令人困惑的碰觸,便猶疑地後退了一步。胳膊反轉,他堅定地環住她的腰身,手指本能地繃緊讓她靠向他。詫異於這樣的舉動以及背後的深意,莉蓮覺得快窒息了。

  驚覺自己的衝動,韋斯特克裏夫勉強放開她。她靜止不動,仍能感覺到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切,穿透力之強如同著火的森林帶出的灼熱氣流。莉蓮鬱鬱地想,和她真實的感覺正相反,他這樣反常只能歸咎於香水的氣味;她本身沒有任何能吸引他的地方,失望甚或心碎都是遲早的事。

  “我做對了,還是沒有?”她嘎聲問道,不敢看他。“我們一起跳舞就是個錯誤。”

  韋斯特克裏夫沈默了好長時間,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沒錯。”他終於說話了,簡單而沙啞的音節下隱藏著無法辨認的情緒。

  因為他不想要她,因為他和她一樣清楚他們的配對會是個災難。

  靠近他突然成了一種痛苦。“那我想這首華爾滋是我們的第一隻舞也是最後一隻了。”她輕輕地說。“晚安,爵爺,還有謝謝你——”

  “莉蓮。”她聽見他低語。

  轉過身,她脆弱地微笑著離開,脖子和後背露在外面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不是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的及時出現,餘下的夜晚莉蓮將會過得非常苦惱。在她正要過去加入一起坐在天鵝絨坐墊上的黛西和伊薇時,他來到她身邊。

  “你跳得真優雅,鮑曼小姐。”

  較之於韋斯特克裏夫,要注視一個比她高得多的人的臉實在不便。聖文森特望著她,臉上帶著一種她很難拒絕的邪氣的愉快神情;他迷樣的微笑能讓朋友和敵人同樣的放鬆。莉蓮的視線下移,看見他有點歪扭的領巾,衣衫也稍嫌不整,好像離開情人的床後穿得過於匆忙——或者意味著他很快就要回去。

  回應他從容的稱讚,莉蓮微笑著聳了聳肩,然後為時已晚地記起伯爵夫人關於淑女絕不能聳肩的警告。“如果我跳得優雅,爵爺,那也是伯爵的技巧好,和我無關。”

  “你太謙虛了,甜心。我看過韋斯特克裏夫和別的女士跳舞,效果可沒這麼好,你似乎非常漂亮地彌補了你和他之間的差異。你們現在是朋友了?”



  這是個無害的問題,可莉蓮卻覺得他的意思有好幾層。她謹慎地開口回答,留意到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正陪同一位褐發的夫人去飲料桌,那女士明顯因為伯爵的殷勤而高興得容光煥發。嫉妒的尖針刺穿了莉蓮的心。“我不知道,爵爺。”她說。“可能你對友誼的定義和我不同。”

  “聰明的姑娘。”聖文森特的眼睛如同藍色的鑽石,光亮且有無數個折射面。“來,讓我陪你去飲料桌,然後比較一下我們的定義。”

  “不,謝謝你。”莉蓮勉強說,即使她渴得發熱。為了自己內心的寧靜,她還是不要去接近韋斯特克裏夫為好。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聖文森特看見陪著褐發夫人的伯爵。“或許我們最好別去,”他輕鬆地贊成。“要是韋斯特克裏夫看見你和我在一起,無疑他會不高興的。畢竟,他曾警告過我,叫我離你遠點。”

  “他警告你?”莉蓮皺眉。“為什麼?”

  “他不想讓你因為和我結交而涉險或受到傷害。”子爵誘惑地瞟她一眼。“我的名聲,你知道的。”



  “韋斯特克裏夫沒有權力決定我該和誰結交。”莉蓮嘀咕,怒火迅速席捲過她。“自命不凡,自以為無所不知,我願意——”她住口,竭力整理好失控的情緒。“我口渴了。”她簡單地說。“我要去飲料桌,和你一起。”

  “如果你堅持。”聖文森特溫和地說。“你想喝什麼?水?檸檬汁?潘趣?還是——”

  “香檳。”來自她冷酷的回答。

  “隨你高興。”他陪她來到長桌前,那裏圍了一長串客人。當韋斯特克裏夫注意到她和聖文森特在一起時,他的嘴抿成一條直線,黑眼眯緊了瞪著她;可莉蓮一點也沒覺到純粹的滿足。挑釁似地微笑,莉蓮接過聖文森特遞給她的加冰香檳,毫不淑女地喝個精光。

  “別太快了,甜心。”她聽見聖文森特輕聲說。“香檳會上頭的。”

  “再來一杯。”莉蓮回答說,把注意力從韋斯特克裏夫轉回他身上。

  “可以,但要等一下。你的臉有些紅了,這看起來雖然迷人,不過我認為已經夠了。你想跳舞嗎?”

  “我非常願意。”把空杯遞給附近拿著託盤的侍者,莉蓮故意以燦爛的微笑注視聖文森特。“真有趣。做了一年到頭的壁花,然後一晚上我就收到兩個邀請。我想知道為什麼?”



  “唔……”聖文森特帶她慢慢走向擁擠的舞池。“我是個邪惡的男人,但偶爾也可以正派點;我在尋找一個正派的女孩,偶爾又能帶點邪惡。”

  “那你找到了嗎?”莉蓮笑問。

  “似乎找到了。”

  “一旦找到她,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有趣而複雜的神色。他看起來像是無所不能的人……而在她現在衝動的打算中,這正是她想要的。“我會讓你知道的,”聖文森特低語道。“呆會兒。”

  比起韋斯特克裏夫,和聖文森特跳舞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沒有身體的敏銳和諧,沒有充滿默契的移動……但是聖文森特跳得流暢而熟練,他們在舞池裏旋轉時,他還能拋出些煽動的評論惹得她大笑。而且他環住她的方式非常自信,儘管他們的接觸未超出禮節,但仍能顯示出他對女人身體的豐富經驗。

  “你的名聲到底有多壞?”她直率地問道。

  “大約只有人們說的一半……不過也夠讓我受到譴責了。”

  莉蓮挖苦地笑看他。“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交上朋友?你太不一樣了。”



  “我們八歲時就認識了。而且,他有一顆頑固的心,韋斯特克裏夫拒絕接受我的墮落。”

  “為什麼你會墮落了?”

  “你不會想知道的。”他輕聲打斷她張口欲問的另一個問題。“華爾滋結束了。在離我們很近的鍍金門楣下有位女士正看著呢,你的母親,是不是?我送你過去吧。”

  莉蓮搖頭。“你最好現在就離開我。相信我——你不會想認識我媽媽的。”

  “我當然要見。她只要有一點像你,我就會認為她很迷人。”

  “如果她有一點像我,那我就要祈禱你會莊重的保留你的意見。”

  “別擔心。”他懶洋洋地勸道,鬆開她離開舞池。“我還從不認識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

  “這是你最後一次說這種話。”她悻悻地警告道。

  聖文森特送莉蓮朝她母親身處的那群閒談的婦人走去,他說:“明天乘馬車兜風,我會邀請她也去,你需要一個伴護。”

  “我不見得非要有一個。”莉蓮抗議說。“紳士和小姐可以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共乘,只要那馬車是敞篷的,而他們也沒有走遠到——”



  “你需要一個伴護。”他重複道,溫和的堅持讓她突然覺得慌亂而害羞。

  想著他的注視不可能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她不穩地笑起來。“否則……”她試著考慮些大膽的話來說。“否則你就會連累我?”

  他的微笑,就如他其他的所有特質一樣,微妙而從容。“類似。”

  她的喉嚨一陣古怪而開心的發癢,好像吞了一大勺蜜。聖文森特的舉止根本不像是黛西最愛看的銀叉小說中的浪蕩子;那些道德敗壞的人物,都有著大鬍子和淫穢的目光,他們會一直花言巧語隱瞞自己邪惡的意圖直到暴露,然後就會襲擊無暇的女主角強了她們去。聖文森特卻剛好相反,他似乎斷然堅決地警告要她離得遠點,況且她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會放任自己逼迫一個女孩違心地就範。(銀叉小說:silver-fork novels,MS是1826-1841年間一個叫Harriet Devine Jump的作者寫的一系列小說)

  莉蓮給聖文森特和母親做了相互介紹,她立刻就發現默西迪絲眼中的算計。默西迪絲只要看見符合條件的貴族男士,不管年齡、外貌或聲譽,都會將其視作潛在的犧牲品。為了把一雙女兒嫁進豪門,她不擇手段,而那個男人是年輕英俊還是蒼老醜陋,她都毫不關心。默西迪絲有個秘密帳本,差不多所有英格蘭貴族的資料都記錄在案,其中好幾百頁都是在講他們的財務狀況。她盯著站在面前的俊美子爵,旁人幾乎都能聽見她腦中快速翻閱那個小本子的聲音了。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默西迪絲卻明顯陶醉在聖文森特的迷人風範中;他誘哄她答應去兜風,取悅奉承她,那麼專心地聆聽她的見解,很快她就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樣臉紅且咯咯傻笑起來。莉蓮還從沒見過母親跟別的男士在一起時居然是這樣的舉止,很清楚,韋斯特克裏夫讓她緊張,而聖文森特則剛好相反。他有種獨特的能力可以讓一個女人——所有的女人,似乎是——覺得自己魅力非凡。他比大多數美國男人來得光鮮優雅,也比許多英國男人更親和;事實上,他的誘惑力強到有那麼一會莉蓮都忘記要巡視房間尋找韋斯特克裏夫了。

  執起默西迪絲的手,聖文森特行了個吻手禮,低聲說道:“那麼明天見了。”

  “明天見。”默西迪絲也說,神情眩惑,那一刹那莉蓮發現母親似乎重新煥發了青春,但隨即失落掩蓋過她。一些夫人走過來,默西迪絲便轉身和她們傾談去了。

  低下金色的頭,聖文森特在莉蓮耳邊輕聲細語。“現在你還要再來杯香檳嗎?”

  莉蓮點點頭,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愉快的混合香氣,昂貴的古龍水,淡淡的刮胡水,還有他皮膚如丁香般的清新氣息。

  “在這裏?”他輕柔地問。“還是去花園?”



  意識到他是想偷溜一會兒,莉蓮覺得一陣警覺的興奮。和聖文森特在花園裏獨處……無疑這是不謹慎的女孩墮落的開端。考慮著,她的目光徘徊過大廳,卻看見韋斯特克裏夫正挽著一位小姐在跳華爾滋,就在和她跳過之後。永難企及,她想,怒氣蔓延過全身。她想要轉移注意力,也想要安慰,而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似乎可以提供給她。

  “去花園。”她說。

  “那十分鐘後見。有座人魚的噴泉,就在——”

  “我知道在哪。”

  “如果你沒法走開——”

  “我可以。”她保證說,勉強笑了下。

  聖文森特停下來凝視她,精明中卻又帶著古怪的同情心。“我能讓你好過些,甜心。”他耳語說。

  “是嗎?”她故意遲鈍地問,不想讓內心真實的想法形諸於外,免得臉紅如罌粟。

  晶亮的眼中承諾一閃而過,輕輕點頭,然後他就離開了。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9

第十三章

  請求黛西和伊薇替她打掩護,三人以補妝為由,莉蓮得以離開了舞廳。依照她們迅速制定的計畫,兩個女孩等在後面的露臺上,而莉蓮則去花園見聖文森特子爵,然後再一起返回舞廳,這樣可以使默西迪絲相信她們始終沒有分開。

  “你真…真的確定,單獨去見聖文森特子爵是安全的嗎?”她們來到門廊時,伊薇問。

  “就和在屋子裏一樣安全。”莉蓮安撫地說。“哦,他也許會企圖逾矩,不過那正是他的目的,不是嗎?況且,我還想看看香水是否對他管用。”

  “它對誰都不管用。”黛西無精打采地說。“至少我用的時候是這樣。”

  莉蓮看向伊薇。“你呢,親愛的?有沒有好運?”

  黛西替她回答道:“伊薇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到足以聞到香水的距離。”

  “好吧,我這就去找聖文森特,讓他好好地聞聞這香水。天知道,那味道應該會對聲名狼藉的浪子有影響的。”

  “可是如果有人看到你們——”

  “不會有人看見的。”莉蓮略帶急躁地打斷。“如果全英格蘭還有男人能比聖文森特對幽期密約更有經驗,我到想知道那是誰。”



  “你最好小心。”黛西警告說。“幽會是件危險的事。我讀過太多了,沒有一個是善始善終的。”

  “我會很快的。”莉蓮保證道。“最多一刻鍾,那麼點時間能發生什麼事?”

  “根據安娜貝爾的說…說法,”伊薇悄悄地說。“許多事。”

  “安娜貝爾在哪?”莉蓮問,發現今晚一直沒有看見她。

  “早些時候她覺得很不舒服,可憐的貝爾。”黛西說。“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我恐怕午餐有什麼東西不合她的胃口。”

  莉蓮戰慄地做個鬼臉。“肯定是鰻魚,或者小牛筋,或者雞腿……”

  黛西大笑。“停,你會把自己也搞得難受的。無論如何,亨特先生在照看她。”

  她們走出門廊背後的法式門,來到空無一人的石板露臺上。黛西轉身朝莉蓮滑稽地搖搖手指頭。“如果你去的時間超過一刻鍾,我和伊薇就會來找你。”

  莉蓮回以低沉的笑聲。“我不會逗留太久的。”她眨眨眼,衝伊薇擔心的臉龐微笑一下。“我不會有事,親愛的。只要想想等我回來後要告訴你所有有趣的事!”

  “那正是我害…害怕的地方。”伊薇回答說。



  提起裙擺從一邊臺階拾級而下,莉蓮大膽地進入臺地式花園,穿過一道古老的樹籬,它圍在低矮臺地的邊緣像是密不透風的牆。這遺世獨立的花園讓人聯想到秋日的色彩和芬芳……金色和銅色的樹葉,錦簇的玫瑰和大麗花,各色草花和新鮮的林槁令空氣中充滿愉悅的味道。

  聽見了人魚噴泉輕快的水聲,莉蓮順著石板小徑走去,一隻火炬孤單地照耀著那小巧空曠的地方。有人在那裏——一個,不,是兩個人,坐在噴泉旁邊的石凳上,親密地靠在一起。莉蓮驚訝得窒了一下,連忙回身躲進樹籬的陰影處。聖文森特子爵告訴她在這裏見面……但凳子上的那個男人顯然不是他……真的不是嗎?不知所措,莉蓮往前挪了幾英寸,從樹籬的拐角往外窺視。

  很快她就發現這對情人沉醉在愛河中不能自拔,就算是一隻驚跑的大象衝過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那個女人淺栗色的頭髮已經鬆散,髮絲在半褪的禮服背後如波浪般擺動;她纖細的胳膊無力地扶著男人的肩膀,當他除下禮服袖子親吻她白皙的曲線時,她發出顫抖的歎息。男人抬起頭,凝視她的目光慵懶而熱情,接著傾身吻住她。忽然莉蓮認出了這一對……是奧莉維亞夫人和她的丈夫,肖恩先生。當他的手滑向妻子禮服背後的扣子時,莉蓮縮回了樹籬的後面,又尷尬又好奇,這是她目睹過最私密的場面了。



  同時還有她聽過的最親昵的聲音……肖恩先生輕柔的喘息,愛意的言語還有無法說明的輕笑,讓莉蓮的腳趾頭都蜷了起來。她被這困窘弄得臉蛋發燒,便悄悄地離開;本是她約會的地方被人搶了先,現在她不清楚該去哪,該做什麼。肖恩氏夫婦婚後還這麼濃情蜜意讓她覺得很奇怪,莉蓮從不敢奢望那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他慢慢地走過來,將一隻胳膊搭在她僵硬的肩上,同時往她手裏塞了杯冰冷的香檳。“爵爺?”莉蓮耳語道。

  聖文森特輕柔的低語拂過她的耳朵。“跟我來。”

  他把她領向一條更暗的小路,向裏走到另一個有張笨重的圓形石桌的小廣場,廣場遠處的梨樹園為空氣注入了成熟的水果香。環住莉蓮的肩頭,聖文森特帶她走進來。“我們呆在這裏好嗎?”他問。

  她點點頭,讓臀部靠著石桌,喝著香檳不看他。想到無意間撞上的親密畫面,她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現在,你不會那麼尷尬了,對嗎?”聖文森特說,聲音裏有點揶揄。“匆匆一瞥……哦,好了,那沒什麼。”他摘下了手套——她感到他的指間滑到下巴,輕輕地抬起她的臉。“臉紅了。”他咕噥著。“老天爺,我都忘記天真純潔是什麼滋味了,我懷疑我曾經有過。”



  在火光下聖文森特顯得魅惑,陰影鍾愛地停留在側面完美的顴骨上,他濃密而層次分明的頭髮就像是古老的拜占庭肖像畫中微泛銅光的金色。“畢竟他們結婚了。”他繼續說,手來到她的腰間,把她舉起來坐到桌子上。

  “哦,我……我不是不贊同。”莉蓮努力開口,喝乾香檳。“其實,我是想他們真幸運,他們在一起似乎非常快樂。根據伯爵夫人對美國人的看法,我很吃驚她會答應奧莉維亞夫人嫁給肖恩先生。”

  “是韋斯特克裏夫促成的。他堅決不讓他母親那套虛偽的觀念擋住妹妹的幸福。鑒於她不光彩的記錄,伯爵夫人沒有多少權力反對她女兒的選擇。”

  “伯爵夫人有不光彩的記錄?”

  “上帝啊,是的。虔誠的表面下是數不清的放蕩。這就是為什麼她能和我相處融洽。若在她年輕的時候,我就是她慣於偷情的那種男人類型。”

  莉蓮差點讓空杯從指間滑落,忙將這易碎的器皿放到一邊,她回以聖文森特公然的驚訝。“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去偷情的那種女人。”

  “難道你沒發現韋斯特克裏夫和奧莉維亞夫人之間長得不像嗎?就如伯爵和他妹妹愛琳夫人是合法的子嗣一樣,奧莉維亞夫人是私生女,這也是公開的秘密。”

  “喔。”

  “不過你很難去譴責伯爵夫人的不貞。”聖文森特漫不經心地繼續道。“只要你想想和她結婚的人。”



  關於老伯爵的話題引起了莉蓮高度的興趣,他很神秘,好像也不是隨便誰都願意提起的人。“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有一次告訴我,他父親是個殘忍的人。”她說,希望聖文森特說得更詳細些。

  “他告訴你?”子爵的雙眼興味地變得明亮。“那真少見。韋斯特克裏夫從不對任何人提起他父親。”

  “他是嗎?我是說,他是殘忍的人嗎?”

  “不。”聖文森特輕輕地說。“說他殘忍太輕描淡寫了,那說明你對一個人到底沒人性到什麼程度知之甚少。老伯爵是個惡魔。我只瞭解他暴行的一些片段——而且我不想知道得更多。”收回手,他思考著往下說。“我懷疑沒幾個人能在馬斯登式的教育下生還,那不是仁慈的忽視,而是全然的殘暴。”他偏偏頭,臉龐籠罩在陰影中。“我一直都知道韋斯特克裏夫在苦苦掙扎,努力不要變成他父親希望的那種人;但是他肩上背負的擔子太沉重……而那將主宰他的個人選擇多過他的意願。”

  “比如……”

  他直直地看著她。“比如,他該和誰結婚。”

  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莉蓮以最大的謹慎措辭。“你沒必要警告我,”她最後說。“我很清楚,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絕不會考慮追求我這樣的人。”

  “哦,他考慮過的。”聖文森特的回答震暈了她。

  莉蓮的心跳都停了。“你怎麼知道?他和你說過什麼嗎?”



  “那到沒有。但他當然想要你。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在他附近,他的視線就沒法從你身上離開。而今晚你跟我一起跳舞的時候,他看上去就像是想拿起最近的尖東西把我穿成一串烤肉。不過……”

  “不過……”莉蓮提示說。

  “韋斯特克裏夫最終結婚時,他還是會做傳統的選擇……一個柔順年輕的,對他無所求的英格蘭新娘。”

  當然是這樣。莉蓮也從未做他想,但有時這真相很難接受,而更令人發狂的是,她也沒有什麼值得哀悼,沒有任何東西可失去。韋斯特克裏夫連個簡單的承諾都沒做過,甚至也沒說過任何關於愛的字眼。幾個吻和一段華爾滋,連失敗的羅曼史都算不上。

  那麼,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痛苦?

  研究著她表情的細微變化,聖文森特憐憫地微笑。“會過去的,甜心。”他低聲說。“總是這樣的。”俯下頭,他的唇刷過她的頭髮來到鬢角邊細膩的肌膚。

  莉蓮靜止不動,知道假如她的香水會對他釋放魔力,那必然就是現在了。這麼近的距離,他無從躲避;但當他抽回身時,仍是一副鎮靜沈著的樣子。他的表情平靜無波,根本不像韋斯特克裏夫顯露出的近乎狂暴的熱情。真TM該死,挫敗湧上她的心頭,為什麼香水只吸引來一個“不對”的男人?



  “爵爺,”她軟聲問。“你會渴望一個你不能擁有的人嗎?”

  “至今不會。不過我總是這樣希望的。”

  她迷惑的笑笑。“你希望將來和一個你不能擁有的人相愛?為什麼?”

  “因為這會是個有趣的體驗。”

  “也會跌下懸崖。”她諷刺地說。“但我想人們寧可間接地學得這些經驗。”

  大笑著,聖文森特跳下石桌面對她。“也許你是對的。在你的缺席還沒引人注意前,我們最好回到主屋去,我聰明的小朋友。”

  “但是……”莉蓮意識到在花園的這段期間,他們所做的顯然不會超出散步和簡短交談的範圍了。“就這樣?”她衝口而出。“你不準備……”她的聲音拖成不高興的沈默。

  站在她面前,聖文森特將兩手支撐在她身體的兩邊卻沒有碰到她,他的微笑狡黠而曖昧。“我猜你是說我打算來點‘預支’?”他故意靠向前,讓呼吸愛撫過她的額頭。“我決定等等,讓我們的期待都拉得更長些。”

  莉蓮灰心喪氣地猜想他是否覺得她毫無魅力可言,看在老天的份上,照這個男人的名聲,他應該會追逐在任何穿著裙子的東西後面才對。且不管她是否真的想要他吻她,問題是她剛在另一個男人那碰了釘子。同一個晚上連遭兩次拒絕——這對任何人的虛榮心都是小小的打擊。



  “但是你答應要讓我好過些。”她抗議說,卻發現自己的音調滿含懇求,不由得羞愧地臉紅了。

  聖文森特靜靜地笑起來。“哦,如果你要開始抱怨的話……好吧。只是個安慰。”

  他的臉低下來,指尖勾起她的下巴,輕柔地調整她頭部的角度。莉蓮閉上雙眼,感覺到來自他嘴唇柔軟的壓力,輕巧靈活地在她唇上移動;他的嘴緩慢卻焦躁地探索著,越來越堅決,直到她輕啟唇瓣。當他以溫柔的輕拂結束這個吻時,她只感到吻中那奇特的承諾。有些迷惘地微喘,她讓他支援著雙肩,直到可以不用扶靠也能從桌上站起來。

  只是個安慰,確實。

  幫她跳下地面,聖文森特和她一起穿過花園,來到通往露臺的臺地。他們在樹籬前停住,他看向她仰起的容顏,月光在他側臉的輪廓上描繪出銀邊。“謝謝。”他低語。

  謝謝那個吻?莉蓮不確定地點點頭,想著那也許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儘管關於韋斯特克裏夫的影像還在她腦中惱人地逗留,但比起剛剛在舞廳時,她的心緒已經沒有那麼黯淡了。

  “你不會忘記明早的兜風吧?”聖文森特問道,他的手指沿著她的長手套往上滑行,直到她胳膊裸露的上方。

  莉蓮搖搖頭。

  聖文森特嘲笑地蹙額。“我奪走了你說話的能力嗎?”他問,看到她點頭時大笑起來。“那麼別動,我會還給你的。”他立刻低下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讓她的神經一陣暖熱的刺痛。他的長指撫過她的臉頰,詢問地看著她。“好些了嗎?說點什麼吧。”

  她禁不住微笑。“晚安。”她喃喃地說。

  “晚安。”他的微笑奇怪得很,然後把她推開。“你先走。”







  當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蓄意要展現他的魅力時——第二天早上他就這麼做了——莉蓮懷疑地球上沒有哪個男人還能更有吸引力。堅持讓黛西也去,他在門廊恭候三位鮑曼家的女人並帶了一束玫瑰給默西迪絲;他陪著她們出門上了一輛黑漆的兩輪輕便馬車,給車夫個信號,然後這輛彈性良好的車子就沿著條沙礫的車道平穩地奔馳起來。

  聖文森特和莉蓮坐在一邊,向她們問著關於紐約的生活。太久了,莉蓮發現,她和黛西太久沒有和別人說起她們出生地的事了;倫敦的社交界很少有人會提起紐約,或那裏發生的事。可當她們滔滔不絕地說著一個又一個故事時,聖文森特很快就證明自己是個善於聆聽的人。

  她們熱切地說起第五大道上成排的石砌官邸;中央公園的冬日時光;五十九街的池塘冰凍以後就會舉行為期一周的冰上狂歡節;有時要穿過百老彙大街得花上半小時,因為那裏的公共和出租馬車絡繹不絕;還有百老彙和佛蘭克林的霜淇淋店,它們膽敢接待沒有男性陪同的單身年輕小姐。

  聖文森特好像對她們描述的曼哈頓的奢侈生活聽得入了迷:她們有次參加的舞會中,大廳裏擺了三千盆溫室的蘭花;南非新礦的開採造成對鑽石的狂熱追求,現在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黃口小兒,人人都用這閃亮的珍寶來做裝飾;而給所有室內設計師的要求只有一個……“再多些”。再多些鍍金線條,再多些brica-brac,再多些繪畫和裝飾掛毯,一直到每個房間從地板到天花全塞滿了東西。



  剛開始說起這些她曾經過過的奢華生活,莉蓮還有點懷舊的鄉愁;但當馬車通過大片正待收割的金色原野,以及充滿了野性的沙沙聲的黑暗森林時,她卻發現對家鄉的感情變得令人詫異地矛盾起來。那種生活其實挺空虛,真的,只有沒完沒了的對時髦和消遣的追逐;而倫敦似乎要好些。她從沒想過會有什麼地方能像漢普夏這樣吸引她,但是……這裏有真正的生活,她渴望地想,她能完全置身於其中的生活,勝過總是去猜測她未知的將來。

  不自覺地墜入沈默中,她視而不見地看著飛逝的景物,然後在聖文森特的輕聲細語中回過神。

  “又丟掉講話的能力了嗎?”

  她往上看進他明亮、微笑的眼眸,這時黛西和默西迪絲坐在對面的位子上聊著天,她點點頭。

  “我知道有個絕佳的治療方法。”他告訴她,而她難為情地笑起來,紅暈漫過桃腮。







  在和聖文森特兜風過後,莉蓮沉浸在放鬆的好心情中,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她母親關於合格了的子爵的嘮叨,邊和她們一起走進房間。“我們會更瞭解他的,當然了,我會參考我的‘貴族帳本’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財產少得可憐,而他的風度和血統又是那麼的好……”

  “你想讓聖文森特子爵成為你的女婿,這個主意我實在沒興趣,”莉蓮對默西迪絲說。“他玩弄女人,媽媽。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有結婚的念頭。”

  “就算是這樣,”默西迪絲盤算著,狐狸一樣的臉上的眉頭皺攏。“但他始終要結婚的啊。”

  “他會嗎?”莉蓮不信地問。“如果是這樣,我到真懷疑他會依循婚姻傳統的觀念——以忠誠始。”

  大步跨向附近的窗子,默西迪絲肅然地盯著閃爍的長方形窗格,她精瘦、幾可見骨的手指狠狠揪著窗簾上厚重的絲質流蘇。“所有的丈夫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忠。”

  莉蓮和黛西揚眉對望一眼。

  “爸爸就不會。”莉蓮敏捷地說。



  默西迪絲笑了一聲,聽起來像是乾枯的樹葉被碾碎了。“他不會嗎,親愛的?也許他在身體上沒有對我不忠——況且誰也不能肯定這事。但他的事業比有血有肉的女人更像是一個嫉妒苛求的情婦;他所有的夢想都集中在投資營建,擴大經商規模,以及讓他心無旁騖的生意上。如果我的對手是個女人,到還容易忍受,我知道熱情不過轉眼即逝,美色也不能持久;但他的公司卻永遠不會令他厭煩——它比我們誰都要長久。如果你丈夫對你懷的興趣和熱情超過一年,那就比我擁有的要多得多了。”

  莉蓮一直知道她父母的感情狀況——他們彼此缺乏興趣的樣子幾乎不能再明顯了。但這還是第一次,默西迪絲將此訴諸言語,而她聲調中的脆弱讓莉蓮同情地畏縮。

  “我不要和那種男人結婚。”莉蓮說。

  “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已經不適合幻想了。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你早該結婚了。還有不管你的丈夫是誰,他的聲譽又是怎樣,你都不該向他要求承諾,因為他不見得會遵守。”

  “那就是說他可以隨便亂來,用他喜歡的任何方式欺騙我,只要他是個貴族?”莉蓮反駁道。

  “正是這樣。”默西迪絲冷酷地說。“想想你父親在這次冒險中的投資……衣服,旅館帳單,還有我們其他的所有開支……除了找個貴族丈夫,沒得別的選擇,你們兩個都是。另外,我可不要灰溜溜地回到紐約成為笑柄,只因為我的女兒沒有嫁給顯貴。”自窗前猛地回身,她離開了房間,帶著滿腔的怒氣帶上門卻忘記鎖上,門扉在門框間來回的擺動。



  黛西率先開口。“那是不是說她要你嫁給聖文森特子爵?”她啼笑皆非地問。

  莉蓮露出毫無笑意的笑容。“她不在乎我嫁的人是不是說胡話,愛殺人的瘋子,只要他的血統夠高貴就行。”

  歎口氣,黛西走到她身邊轉身背對她。“幫我解開長裙和束胸,好嗎?”

  “你想幹嗎?”

  “我想脫掉這身該死的東西,讀本小說,然後打個盹。”

  “你想打個盹?”莉蓮問,從沒見過妹妹會在中午自動自發地休息。

  “是啊。馬車震得我頭疼,現在媽媽也結束了關於應該和貴族結婚的演講。”黛西纖弱的肩膀僵直地從在外出服裏露出來。“你好像真的迷上聖文森特子爵了,你對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莉蓮小心地解開牙雕紐扣。“他很風趣,”她說。“也很有魅力。我到很願意把他看作是空無一物的紈絝子弟,可時不時我又能看見在那表像下的某些東西……”她停下來,覺得很難表達出心中所想。

  “是,我知道。”黛西的聲音有些模糊,她正彎腰把那一大堆精緻的印花細棉裙從臀部往下脫。“而且我不喜歡,不管那是什麼。”

  “你不喜歡?”莉蓮驚訝地問。“可今天早上你對他很友善。”



  “忍不住。”黛西承認。“他有種特質,催眠術士老說的,他們管這叫動物的磁場。一種天生的力量,讓人們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

  莉蓮捧腹大笑地搖頭。“你雜誌讀得太多了,親愛的。”

  “那麼,不管聖文森特是否有磁場,他那麼親切似乎全然是出於自身利益的動機,因此我不信任他。”把脫下來的長裙蓋到一把椅子上,黛西專心地解著胸衣,等自她窈窕的身段上扒下來後舒服地長吐口氣。如果非得有個姑娘不需要束胸的話,那一定是黛西;可惜它對淑女的意義卻不僅僅只在塑造身形方面。黛西急切地扔開緊身褡,從旁邊的桌上抓過本書來,然後爬上床墊。“我還有本雜誌,如果你也想閱讀的話。”

  “不,謝謝。我要讀書就更休息不了了,而且肯定也睡不著。”莉蓮機詐地打量著半掩的房門。“我猜我溜到花園去走走,媽媽是不會注意到的,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她怕是都會在研究那個‘貴族帳本’。”

  黛西沒有回答,她已經凝神於小說上了,微笑地看看妹妹專心的臉,莉蓮安靜地離開房間走向僕人出入口。

  進入花園裏,她順著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走去,路邊是一長條平行的,修剪完美的紫杉樹籬。這園子有著精心的打理和照管,冬天的時候一定非常美麗,她想。一場薄雪後,樹籬、整型灌木和雕像都將披上聖誕蛋糕的糖霜,而暗褐色的山毛櫸枝條上則會小心地掛著冰淩。而現在,冬天離這金紅色的九月花園似乎還遠得很。



  她從一個巨大的溫室邊經過,那裏面種著各種供沙拉用的植物和一盆盆異國的蔬菜。兩個男人正站在門口談話,其中一個彎腰蹲在一排滿是烘乾的塊莖的木制盤子前,莉蓮認出另一個是花園裏的老園丁。沿著溫室邊的小路走去,莉蓮不禁注意到蹲著的那個男人,他穿著粗布長褲和簡單的白襯衫,沒穿背心,呈現出一副矯健的外形,背部正伸展成最悅目的姿勢。他拾起一塊塊莖,仔細地查看,然後聽見了她走近的聲音。

  站起來,男人轉身面對她。那是韋斯特克裏夫,莉蓮想道,五臟六腑興奮地纏結成一團。他以同樣的謹慎監管著產業上的每件事,甚至連微下的塊莖也不馬虎放過。

  韋斯特克裏夫的這一面是她最喜歡的——極少見的不修邊幅且無拘無束,並在在散發著黑暗的陽剛之美。他的襯衫領口敞開著,露出一點捲曲的毛髮,長褲穿在他勁瘦的腰上稍嫌寬鬆,卻強烈吸引著她的感官,讓她被那力量弄得渾身上下都刺痛不已。在這特別的一刻,她渴望奔向他,讓他把她壓在地上,給予她粗魯、急躁而毫無保留的親吻和愛撫。但她只是不穩地點點頭以回應他低沉的問候,然後加快速度通過小路。

  讓她放心的是,韋斯特克裏夫並未試圖跟上她,她的心跳也很快平復為和緩的節奏。環顧著周圍的環境,她看見一堵牆,幾乎全部隱藏在高高的樹籬和大量垂落的常春藤之下。仿佛花園有一部分被這高聳的牆垣完全擋住了,她好奇地沿著樹籬走,卻不能找到通往那隱秘庭園的入口。“應該有扇門才對。”她大聲的自言自語,後退一步瞪著面前的牆,企圖發現常春藤後的缺口。沒有。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貼著牆根伸手穿過常春藤,摸索著背後石牆的紋理,希望尋得那扇門。



  一聲吃吃的笑聲在她身後響起,她迅速轉過頭。

  看來韋斯特克裏夫還是決定跟著她了。作為對合宜的禮節馬馬虎虎的讓步,他加了件黑色的馬甲,但襯衫在喉嚨處仍敞開著,而滿是灰塵的長褲也磨損得厲害。他從容不迫地大步來到她身旁,淺淺的微笑浮上嘴唇。“我猜你是要找進入秘密花園的路。”

  莉蓮幾乎聽不見鳥兒安靜的啁啾和微風拂過常春藤的輕柔颯颯聲。他的視線緊抓住她,韋斯特克裏夫越靠越近……越來越近……直到他們的身體差點挨到。他的體息刷過她的鼻端,照在男性肌膚上的暖熱的陽光,還有獨特乾燥的甜蜜氣息,混合成美妙的香味深深地吸引了她。慢慢地,他伸出只胳膊環住她,她的呼吸卡在喉嚨處;她往後退,碰到了沙沙的常春藤,然後聽見金屬插銷“哢噠”一聲。

  “再靠左一點,你就能找到了。”他低聲說。

  她摸索地在他臂彎中半轉過身,看著他撩起常春藤,輕輕地把門朝裏打開了。

  “來吧。”韋斯特克裏夫催道,在她腰間的手輕推一把,他和她一起走了進去。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9

第十四章

  無聲的驚歎逸出嘴唇,莉蓮注視著一塊正方形的草坪,四周圍合的花境裏滿是蝴蝶,每一面牆都充斥著斑斕的色彩,似錦的野花上覆蓋了無數扇動著的精巧翅膀。這個花園中唯一的裝備就是草地中央的圈椅,可以坐於其上向任意方向觀看。陽光下怒放的花香漂浮在她的鼻端,令她陶醉在馥鬱的甜美中。

  “這花園叫蝴蝶庭院。”韋斯特克裏夫說,關上門。他的聲音像塊沒加工的天鵝絨撫摩著她的耳朵。“裏面種的都是最能吸引它們前來的花朵。”

  莉蓮夢幻地微笑著,看著那些小小的、忙碌的身影盤旋在向日葵和金盞草上。“那叫什麼?橙色和黑色的那種。”

  韋斯特克裏夫來到她身邊。“苧胥(Painted ladies)。”

  “人們怎麼稱呼一群蝴蝶呢?雲集嗎?”

  “就是通常的稱呼。但我到更喜歡一種新的叫法——在一些圈子裏,他們管這叫‘蝴蝶的萬花筒’。”

  “萬花筒……那是某種光學儀器,是嗎?我聽說過,可還從沒見過。”



  “我在圖書室有一個,如果你願意,晚點我拿給你看。”她正要回答,韋斯特克裏夫卻指向一大叢垂落的熏衣草。“看那兒——那白色的蝴蝶就是頭翅弄蝶。”

  一串笑意的泡泡突然湧上她的喉嚨。“黑頭翅?”

  了然的愉悅在他眼中閃爍。“不是,只是頭翅弄蝶中的普通品種。”

  陽光照耀著他豐厚的黑髮,並給他的皮膚鍍上了一層古銅色的光澤,莉蓮的視線落到他喉間強壯的線條上,她情不自禁地渴望感受那身軀陽剛的力量,從剛才見面時他暗含的男子氣概就令她神魂顛倒。投入那健碩的懷抱到底會是個什麼滋味?

  “熏衣草的味道真可愛。”她談論說,試圖把思緒自他們危險的靠近中抽離。“有時候我好想去普羅旺斯旅行,在夏天的熏衣草中散步,他們說站在花田裏就像是身處於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你能想像那有多美嗎?”

  韋斯特克裏夫輕輕搖頭,只是望著她。

  她幻想著漫步在熏衣草中,輕觸著嬌小的藍紫色花瓣,然後沾滿香氣的指尖伸向喉嚨。“他們將花朵蒸餾過,然後從液體中提取香精油;五百磅的熏衣草只能製造出幾盎司珍貴的精油。”

  “你似乎對這方面很在行。”



  莉蓮噘起嘴。“我對香氛的興趣非常濃厚。事實上,我能給我父親的事業很大的助益,只要他允許的話。但我是個女人,所以生活的唯一的目標就只能是婚姻美滿。”她走向燦爛盛開的花床。

  韋斯特克裏夫跟上去,緊挨在她身後。“這到讓我想起有件必須討論的事。”

  “哦?”

  “你昨晚是和聖文森特呆在一起。”

  “我是。”

  “作為你的同伴,他並不合適。”

  “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所以我才知道他會做什麼。”

  “你是在警告我離他遠點嗎?”

  “顯然這對你是極大的誘惑,否則……不,我只是建議你不要那麼天真。”

  “我能對付聖文森特。”



  “我肯定你自信如此。”一絲令人惱火的高傲出現在他的腔調中。“但同樣清楚的是,你既沒有經驗也不夠圓熟,好來保護自己免於他的逾矩。”

  “到目前為止,我唯一需要防備的人就只有你。”莉蓮頂回去,轉身面對他,滿意的看見自己正中要害,他的臉頰和挺直的鼻樑旁邊微微變色了。

  “如果聖文森特還沒有利用你,”他以危險的和藹回答說。“那只是因為他在等待時機。還有,且不管你對於自身能力過於膨脹的自信——或者正基於此——你都是他風流史上輕易得手的一分。”

  “膨脹?”莉蓮憤怒地重複。“我要你知道,我有大把經驗可以讓男人不注意我,包括聖文森特。”讓莉蓮悻然的是,韋斯特克裏夫似乎頗為認同這誇大之詞,微笑滑過他烏黑的眼。

  “那麼,我是搞錯了。從你接吻的樣子來看,我猜……”他故意不把話說完,拋出她無法拒絕的誘餌。

  “你什麼意思,‘我接吻的樣子’?你在暗示有什麼地方不對?有什麼地方你不喜歡?有什麼地方我不應該——”



  “不是……”他的指尖擦過她的唇,讓她沒了聲息。“你的吻非常……”他躊躇一下,好像找不到恰當的字眼,而同時他的注意力又被她嬌嫩的嘴唇給吸引了過去。“甜蜜。”過了好長的時間,他才低喃道,手指滑到她的下巴之下。輕柔地觸摸,他感受著她喉部肌膚敏銳的顫動。“可是你的反應並不如我所想,是個有經驗的女人。”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下唇,逗弄著讓它和上唇分開。莉蓮覺得又困惑又激怒,就像是睡著的小貓剛被羽毛給撓醒;但當他一隻強健的胳膊滑到背後抱住她時,她又變得僵硬無比。“我…我還能再做什麼?你又憑什麼以為我不——”她停下倒抽一口氣,此時他的手指正描畫過她下顎的角度,包覆住她的臉龐。

  “要我示範一下嗎?”

  她反手擋著他的胸膛,企圖掙脫他的懷抱,可這樣到不如去撼動一堵鐵牆。“韋斯特克裏夫——”

  “你真的需要些夠格的輔導。”他溫暖的呼吸拂過她的唇。“別動。”



  知道自己被嘲笑,莉蓮更用力地推起來,卻被他輕易地扭轉手腕將其固定在她的背後,而他的胸膛以輕柔的力量俯下抵住她的胸。在結結巴巴的抗議聲中,他的唇覆住了她,而她立刻覺得一股白熱的感覺擊中了自己,癱軟得有如軀體中的每束肌肉都被抽離,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提線木偶。



  屈服在他懷中,被他堅硬的胸膛緊壓著,她的呼吸漸漸加深為急促不穩的頻率;合上睫毛,陽光暖熱地照在她脆弱的眼簾上。他的舌頭帶著緩慢的穿透力,其中曖昧的親昵讓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察覺到她的反應,他伸出手掌長長地拍撫她的背部,而嘴唇依然和她的嬉戲著;他的探索更加熱烈,舌頭的刺入卻讓她害羞地退卻,不由得使他自胸腔中發出低沉的笑聲。這馬上得罪了莉蓮,她開始往回縮,而他則伸手捧住她的頭。

  “別,”他呢喃著。“別走。為我張開。張開……”他的嘴再次誘哄但堅決地覆住她。逐漸明白他的渴望,她敞開嘴唇讓他的舌頭碰觸自己。她感受到他的回應,急不可耐的力量淹沒了他,而他依然保持溫柔的自製以漸進的親吻探索著她。她已經自由的雙手不能自抑地想要觸摸他,一手撫過他背部緊繃的肌肉,另一隻則抬起摩挲著他的脖子;他黝黑的肌膚光滑而熾熱,仿佛剛熨平的綢緞。她探索過他喉部凹處有力的脈搏,然後滑下手指撫弄他襯衫敞開的領口下黑色的毛髮。

  韋斯特克裏夫舉起溫暖的大手捧住她的臉頰,專注地吻她,那饑渴、如竊取靈魂般的吻擺佈得她虛軟得無法站立。她的膝蓋彎了下去,他便再次用手臂環抱住,緊擁著她無力的身軀,將她放倒在腳下厚如地毯的綠茵上。他半壓著她,腿股嵌進裙裾中,一隻結實的手臂枕在她的頸背下;他的嘴唇搜尋著她,而此時她也不再害羞,毫無保留地敞開迎接他急切的探索。秘密花園之外的世界已從莉蓮的腦海中消失,只有這個地方,這一小塊伊甸園,寧靜而熱情,陽光和煦,遠離塵囂,熏衣草和男性肌膚溫暖的氣息混合而成的香氣縈繞著她……那麼美妙……那麼眩目……她無力的雙手環繞上他的脖子,手指穿插進他濃密的髮絲。



  莉蓮感到長裙的前面一陣靈巧的拉扯,她柔順地躺著讓他的手指熟練地動作,身體渴望他的觸摸,渴望得發疼。馬克斯懸在她上面,鬆開束胸將她從蕾絲和系帶中解脫出來;她不能深呼吸,也不敢過快,肺葉努力平復著身體想要更多氧氣的叫囂。抓住這拘束的衣衫一角,她扭動著想要從其中脫身,而他一邊喃喃地安撫著她,一邊幫她脫下束胸,然後拉開她內衣上精巧的絲帶活結。

  莉蓮白皙的乳房裸露在了陽光和空氣中,也落入了他烏黑的瞳仁中。馬克斯緊緊盯著她胸部微微攏起的弧線以及頂端粉紅色的蓓蕾,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緩緩低下了頭。他的唇在莉蓮的肌膚上若有似無地刷過,沿著一邊乳房的曲線遊移,在到達嬌弱的峰尖時張嘴覆住,舌尖繞著她的蓓蕾轉圈,使它敏感地挺起。她躺在他的身下,逸出喉嚨的聲音中飽含令她害怕的歡愉,雙手緊抓住他堅硬無比的胳膊,指尖深深陷進僨起的肌肉。隨著越來越興奮的含吮,熱情累積熾燒,她驚喘著,扭動著,想從他身下逃離。

  馬克斯再次吻住莉蓮,她在他嘴下顫抖地嗚咽,身體充滿了新奇的脈動和節奏,變得再也不像是她自己的了。“韋斯特克裏夫……”莉蓮的唇不穩地徘徊過他陽剛的臉頰,下巴的邊緣,然後回到他柔軟的嘴上。當親吻結束時,她轉開臉氣喘吁吁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別問。”他的唇滑過她的耳朵,舌頭舔舐著脆弱的耳垂後細緻的凹處。“答案……”聽見她加速的呼吸,他遊移著,用舌尖描畫過漂亮的耳廓,輕啃裏面的折痕。“那答案很危險。”他終於努力開口說。

  手臂環抱過馬克斯的脖子,莉蓮把他的嘴拉回來,熱烈坦率地親吻他,而那幾乎要拆散了他的自製。

  “莉蓮,”他氣息不穩地說。“告訴我別再碰你,告訴我到此為止,告訴我——”



  她又一次吻了他,貪婪地汲取他口中灼熱的滋味;新的火苗被點燃了,他的吻變得越來越狂野,侵略感十足,直到渴切洶湧而至,折磨得她四肢沉重而虛弱。她的裙子被撩了起來,陽光的熱度滲透入襯褲薄薄的亞麻織料;他的手愛憐地落在她的膝蓋上,手掌包住膝頭,接著便向上滑去。馬克斯不給莉蓮反對的機會,以急躁的吻佔據她的唇,手指掠過她大腿圓潤的線條。

  她微微痙攣了一下,感到他來到她兩腿之間腫脹的柔嫩,隔著輕紗似的亞麻摩挲著她的形狀。紅暈染上她的四肢,胸脯和臉龐,她無助地弓身迎向他的手,腳跟陷入了草地。他只是在外面愛撫,而莉蓮渴望地呻吟,想要感受他略微粗糙的手指碰觸她肌膚的力量。仿佛永無止境的折磨終於停歇,他的手指伸進了襯褲的蕾絲邊,讓她不安地輕喘,敏銳地察覺到他撫摩著分開了她,修長的手指梳過絲般的黑色毛髮;他靈巧而慵懶地撫弄著她,好像在把玩一朵半開的玫瑰,一隻指尖摩擦過那可以激起愛欲,並讓所有理智都化為烏有的小核,這嬌嫩的小東西集聚了她所有的歡愉,他有節奏地摩挲,美妙地繞圈,讓她在積聚的絕望中翻騰。

  她想要他,不計後果;她渴望他的佔有,甚至也渴望隨之而來的疼痛。但在突然之間,他身體的重量殘忍地自她身上抽離,而莉蓮昏亂地倒在了天鵝絨般的草地上。“爵爺?”她屏息問,努力坐起來,衣衫肆意不整地纏繞在身上。



  馬克斯就坐在旁邊,胳膊緊抓住曲起的膝蓋;莉蓮近乎絕望地發現他再度找回了自製,而她卻從頭到腳都還在顫抖不已。

  他的聲音淡漠而穩定。“你已經證明了我的看法,莉蓮。如果一個你根本不喜歡的男人都能對你如此,那對聖文森特來說將會有多容易?”

  她的雙眼睜大,瞪著他的樣子像是他摑了她一巴掌。

  熱烈的渴望急轉直下成為全然的愚行,這樣的變化真是太難堪了。

  他們之間的親昵到頭來什麼也不是,只是她未經世事的教訓,他只是利用這個機會叫她安分守矩,顯然她還不夠好到可以結婚,甚至也不夠好到可以上床。莉蓮簡直想要去死。她恥辱地爬起身,抓住鬆開的外衣,怨恨地瞥向他。“會有結論的。”她窒息似地說。“我只好把你們兩個拿來比較。而要是你願意賞臉下問,我或許會告訴你他是否——”

  韋斯特克裏夫迅速地一把抓住她,將她撲倒在草地上,兩條強健的胳膊托住她抬起的頭。“離他遠點,”他咬牙說。“他不能和你在一起。”

  “為什麼?”她詰問道,掙扎著兩腿亂蹬,而他則壓得更緊。“我連他也配不上?我就是個下等人——”

  “對他來說你太好了,而他會第一個承認這點。”

  “配不上你那麼高尚的標準,我喜歡他反而更好!”

  “莉蓮——別動,該死——莉蓮,看著我!”韋斯特克裏夫等她終於在他身下安靜下來後才接著說。“我不想看見你受傷害。”



  “這是不是提醒了你,你這個傲慢的白癡,最有可能傷害我的人其實就是你?”

  輪到他震撼地退卻了。他茫然地凝視她,但無疑是在思考著她衝動的語句中潛在的暗示,她幾乎都可以聽見他敏捷的腦子轉動的嗡嗡聲了。

  “放開我。”莉蓮陰沈地說。

  他抬起身,跨在她苗條的髖部上,手指抓住她束胸的裏襯邊。“我幫你穿好它。你不能就這樣回主屋去。”

  “當然可以,”她回以無益的嘲諷。“得盡到禮節嘛。”閉上雙眼,她讓他整理好衣物,綁上內衣的系帶,然後效率十足地將束胸的鉤子扣好。

  等他終於放開她,她就像只受驚的母鹿般跳起來,衝向花園的出口,但在無休止的羞辱下,卻找不到藏於掩映在牆上,如瀑布般垂下的常春藤後的門的所在。她把手伸進搖曳的草木後,盲目地摸索著門框,卻碰斷了兩枚指甲。

  來到她身後,韋斯特克裏夫伸手固定在她的腰間,毫不費力地避開她想要甩掉他的攻擊。他拉回她,讓她的臀部緊緊抵住他的,在她耳後說道:“你這麼生氣,是因為我想開始和你做愛,還是因為我沒有完成它?”

  莉蓮舔舔乾澀的唇。“我那麼生氣,你這該死的偽君子,是因為你不能搞清楚你自己該拿我怎麼辦。”她的手肘往回猛戳他的肋骨以示強調。

  這刺痛的攻擊對他似乎沒有影響。帶著嘲弄而矯飾的謙恭,他放開她,夠到隱藏的門把手,讓她逃離了秘密花園。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0:59

第十五章

  待她自蝴蝶庭院消失後,馬克斯竭力平復下欲望;在莉蓮身上,他幾乎喪失了所有的自製,差點就像只愚魯的野獸一樣將她拖倒在地上。只是靠著殘留的那一點點理智,微弱得有如暴風雨中的燭火,才沒有立刻佔有她。一個純潔的女孩,他客人的女兒……上帝,他已經瘋了。

  緩緩地穿過花園,馬克斯試著理清狀況,他從未想像過自己會掉入這般境地;就在幾個月前,他還能嘲笑西蒙•亨特對安娜貝爾•佩頓那澎湃的熱情。在此之前,他都無法瞭解著迷的威力,也從不知道它驚人的吸引力。他似乎不能讓自己冷靜以對,恰恰相反,他的意願仿佛脫離了理性的控制。

  馬克斯不想承認他對莉蓮的反應;沒人能讓他的感受變得這樣的鮮明、這樣的生動,好像她的存在令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調動起來。她迷住了他,她能使他開懷大笑,她令他無法自抑地喚起。要是他能屬於她,自無窮的欲望中解脫出來該有多好;可是他腦中理性的那部分卻指明,他母親關於鮑曼家的姑娘的評價才是說到了點子上。“也許我們在表面上可以小有成就,”伯爵夫人曾說。“但我的影響肯定不會有多深入。那兩個姑娘沒有哪一個是易於管教並能導入正途的,尤其是大的那位鮑曼小姐。要把她糾正成淑女,到不如把愚人金變成真正的財產。她是鐵了心不要被改變的。”(愚人金:fool’s-gold,即黃銅)



  而古怪的是,正是莉蓮的這個部分那麼吸引馬克斯;她那不矯飾的活力,不妥協的個性,就像清冽的寒風吹進悶熱窒息的房間一樣影響著他。但是,明知道他們之間沒有結果,卻還要繼續和莉蓮糾纏,這太不正直,更別說公平了。不管有多難,他都不得不放開她,就如她要求的那樣。

  這決定本應能讓他心情恢復平靜,但卻不然。

  沉思著,他離開花園向主屋走去,不情願地注意到四周優美的景色顯得有些啞然失色,灰暗蒼白,仿佛他是隔著一扇汙髒的窗戶來觀望的;進入房子,這龐大建築內的氣氛也似乎陳腐而黑暗,他覺得自己好像再也不能為任何事真正的開心了。詛咒著自己優柔的情感,儘管他急需換一下衣服,馬克斯還是走向私人書房。他大步跨過開著的門,然後看見西蒙•亨特坐在桌前,正在鑽研一劄法律檔。

  仰頭看看,亨特微笑著自座位上站起。

  “不。”馬克斯唐突地開口,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只是想看一下早上的那份讓渡書。”

  “你看上去心情很糟。”亨特評論說,坐了回去。“如果是關於鑄造廠的合約,我剛剛寫信給我們的律師——”

  “不是那個。”挑出一封信件,馬克斯撕開漆封皺眉流覽,看出這是封邀請函。

  亨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過了會兒他問道:“和湯瑪斯•鮑曼的談判,你找到癥結所在了嗎?”



  馬克斯搖搖頭。“關於他公司的代理權,他似乎願意接受我提出的建議。在確保協議談成前,我也不能預見所有問題。”

  “那麼,是和鮑曼小姐有關咯?”

  “為什麼那麼問?”馬克斯警覺地盤問。

  亨特回他挖苦的一瞥,好像答案昭然若揭,不言自明。

  馬克斯慢慢地坐到書桌另一邊的椅子上。亨特耐心地等著,他寬容的沈默讓馬克斯傾訴出心事。儘管亨特在生意和社會事務上一直是可信賴的夥伴,但馬克斯還從沒和他討論過私人的問題。其他人的,有;他自己的,還未。

  “對我來說,渴望她並不合邏輯。”他終於說道,緊盯著附近窗戶上一塊褪色的玻璃。“這簡直就是出鬧劇,幾乎不能想像出比這更不合襯的一對了。”

  “啊。正如你先前說的,‘婚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應該被這樣善變的情緒所左右’。”

  馬克斯皺眉掃過他。“你總喜歡把我的話又砸回來,我有沒有說過我有多討厭你的這個愛好?”

  亨特大笑。“為什麼?因為你不想採納你自己的建議?我必須指出的是,韋斯特克裏夫,假如在娶安娜貝爾的事上我聽從你的勸告,那將是我畢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那時她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馬克斯咕噥。“只不過遲些她才證明她配得上你。”

  “但現在你得承認我做了正確的決定。”

  “是的。”馬克斯不耐地回答。“不過有人忘記留意這怎麼適用於我的情況。”

  “我的觀點是,也許你該由本能來決定你應和誰結婚。”

  馬克斯被這暗示冒犯到了,他瞪著西蒙•亨特好像他瘋了一樣。“天哪,夥計,如果理智不能將我們從只依直覺行事的荒唐中解救出來,那它的作用又是什麼?”

  “你一向都靠本能行事。”亨特斥道。

  “但不會用在關乎終身的大事上。另外,拋開鮑曼小姐對我的吸引力不說,我們之間的差異最終也會導致不幸。”

  “我知道你們之間的差異。”亨特安靜地說。他們的視線相遇,他眼中的某些東西令馬克斯想到亨特原不過是屠夫的兒子,從無到有累積了一筆財富才躋身於中產階級。“相信我,我瞭解鮑曼小姐將會面臨什麼樣的挑戰。但如果她願意接受呢?如果她願意徹底改變自己呢?”

  “她不會的。”

  “你這麼想當然地斷定她不會改變實在不公平。難道她不該有機會來試試嗎?”

  “見鬼,亨特,我沒必要聽從這該死的鼓動。”

  “你希望盲目地附和?”亨特嘲弄地問。“也許你該找個和你同階級的人來討論討論。”



  “這跟階級沒關係。”馬克斯咬牙說,不滿自己拒絕莉蓮的理由被暗示成簡單的勢利。

  “是沒關係。”亨特冷靜地贊同,自桌前站起身來。“這爭論毫無意義。我認為你決定不追求她有另外的原因,某些你不願對我承認,甚至也不肯對你自己承認的原因。”他走到門口然後停住,狡猾地瞥了馬克斯一眼。“不過,在你還在深思熟慮的當口,你得知道聖文森特對她的興趣可不僅僅是短暫的迷戀。”

  馬克斯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胡說。聖文森特對任何女人的興趣都不會超出臥室的界限。”

  “這也有可能。我最近收到可靠消息說他父親正在變賣不必世襲的所有東西;這幾年流水般的花銷和愚蠢的投資已經耗乾了他們家的保險櫃——而聖文森特很快就會沒有年金了。他需要錢。鮑曼家對於有頭銜的女婿的渴望幾乎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亨特巧妙地停頓了一段時間,才又接著說下去。“無論鮑曼小姐是否勝任貴族妻子的角色,她都極有可能嫁給聖文森特。如果成了,他最終會繼承爵位,而她則會成為公爵夫人。真是幸運,聖文森特對她處於這樣的位置是否適合,似乎沒有任何疑慮。”

  馬克斯狂怒而驚訝地盯著他。“我會去和鮑曼談。”他低吼道。“一旦我讓他瞭解了聖文森特的過往,他會阻止他的追求的。”

  “當然可以……如果你認為他會聽得進去。我的推測是他不會。一個公爵女婿,還那麼窮,對紐約的肥皂商來說,這可不是筆壞買賣。”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0

第十六章

  接下來兩個星期石字園舉行的宴飲聚會,只要稍加注意,誰都能看出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和莉蓮•鮑曼小姐都在努力和對方避而不見;而同樣明顯的是,在跳舞,野餐,水上宴會這些活躍了漢普夏愉快秋日的活動中,聖文森特子爵出現在她身邊的頻率越來越高。

  莉蓮和黛西花了幾個上午陪伴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她訓誡,說教,徒勞地向她們灌輸所謂高貴的價值觀:貴族從不展露狂熱,只有疏離的興趣;貴族依靠說話的微妙變音來強調傳達語意;貴族說“同宗”或“族人”多過說“親戚”,而他們用短語“勞駕”多過問“請你?”;此外,一個貴族淑女絕對不能直接提出要求,而只能溫文地暗示她的意思。

  如果伯爵夫人硬要從她們中間挑一個,那肯定是黛西,她對這套關於貴族舉止的陳詞濫調的接受度更高;而另一方面,莉蓮則毫不費心去掩飾她對社交禮節的不屑,在她看來,這都全無意義。只要能把一瓶波特酒交給別人,是簡單的用手遞給他還是將瓶子從桌上滑過去給他,能有多大差別?為什麼那麼多話題都禁止討論,而卻必須參與那些她毫無興趣又無聊重複的閒談?為什麼緩慢的步調要比活潑的好?為什麼淑女附和紳士的論點就一定勝過提出她自己的?



  她和聖文森特子爵在一起時,多少能找到些安慰,他似乎從不譴責她的字眼或用語習慣。他欣賞她的直率,而自己也是決然地語出不敬;就連他的父親,肯思頓公爵,都難逃聖文森特的嘲笑。公爵似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給牙刷沾上牙粉,或是穿吊襪帶,類似的任務總是由貼身男僕替他完成。莉蓮無法自抑地對這樣嬌生慣養的生活方式大笑,而這讓聖文森特心懷叵測地嘲諷她在美國一定是過著簡樸而原始的生活,她必定是住在只靠門上一個數字來識別的可怕公寓裏,必須自己梳頭,自己綁鞋帶。

  聖文森特是莉蓮見過最有魅力的男人,但在那柔滑如絲的優雅之下,卻暗含堅決和莫測的高深,那只可能是一個非常冷酷或者極端謹慎的人才有的品質。總之,不管在他高雅的表像下隱藏的是哪種靈魂,莉蓮都無法看透,他美麗難解有如斯芬克司。

  “聖文森特急需締結富有的婚姻。”某天下午安娜貝爾報告說,那時壁花們正坐在樹下,畫著素描和水彩。“根據亨特先生的說法,聖文森特子爵的父親,公爵大人,很快就要剝奪他的年金,因為已經沒剩多少錢了。我恐怕聖文森特可繼承的東西少之又少。”

  “要是沒錢了會怎樣?”黛西問,她在畫一幅風景素描,鉛筆在紙張上靈活地移動。“當聖文森特成為公爵後他會賣掉某些莊園和房產嗎?”



  “那要看情況。”安娜貝爾回答說,拾起一片樹葉查看琥珀色葉面上精細的葉脈。“如果他繼承的大部分財產是世襲的,那就不會。不過,不用擔心他會變成叫花子——有那麼多願意回報他的帥勁的家庭,只要他同意娶她們。”

  “比如我家。”莉蓮挖苦地說。

  安娜貝爾湊近來看著她,低聲說:“親愛的……聖文森特子爵有沒有跟你說起一些關於求婚的話?”

  “隻字未提。”

  “那他有沒有試著——”

  “天啊,沒有。”

  “那他是打算和你結婚了。”安娜貝爾帶著讓人抓狂的肯定說。“如果他僅僅是逢場作戲,到現在他早就試圖引誘你了。”

  頭頂乾燥樹葉的沙沙聲,黛西鉛筆忙碌的刷刷聲,將她們之間的沈默輕柔地打斷了。

  “如果聖文森特子爵向你求婚,你會怎…怎麼辦?”伊薇問,從木制的水彩畫盒子邊上偷瞄莉蓮,她把它放在腿上用上半截充當畫架。

  莉蓮無意識地拔著身邊的草根,手指碾碎脆弱的莖幹。突然間她意識到這行為就是默西迪絲的翻版,她母親一緊張就要拉扯或撕碎某些東西,莉蓮停住了動作將草屑扔開。“我會接受的,當然了。”她說。另外三個女孩略微驚訝地望著她。“為什麼不呢?”她自衛地繼續道。“你們知道公爵有多難找?根據媽媽的貴族帳本,不列顛總共只有二十九個。”



  “但聖文森特子爵是個無恥的**。”安娜貝爾說。“我不能想像你作為他的妻子,還要忍受那樣的行為。”

  “所有丈夫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忠。”莉蓮試著讓話語聽起來實事求是,可不知為什麼她的腔調卻顯得挑釁而乖戾。

  安娜貝爾的藍眼因憐憫而放軟下來。“我不相信。”

  “下個社交季還沒開始呢。”黛西提醒道。“而現在伯爵夫人是我們的監護人,今年我們會交好運的。如果你不希望,就沒必要嫁給聖文森特——別理媽媽怎麼說。”

  “我想嫁給他。”莉蓮的嘴唇抿緊成頑固的直線。“事實上,我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聖文森特和我作為肯思頓公爵和公爵夫人出席某個宴會……韋斯特克裏夫也要出席的宴會,而我會在他之前進入宴會廳,因為我丈夫的頭銜比他的要高。我會叫韋斯特克裏夫後悔,我會叫他希望——”她突兀地住口,意識到自己的音調太尖銳,也洩露了太多秘密。她挺起脊背怒瞪著某處遙遠的風景,然後在黛西的小手放到她肩上時瑟縮了一下。

  “也許到那時你就不會在意任何人了。”黛西輕聲說。

  “也許。”莉蓮木然地同意。







  第二天下午,莊園裏的客人大都不見蹤影,多數紳士去參加本地的賽馬大會,用下注、飲酒、抽煙來讓心靈得到滿足;而女士們則紛紛坐馬車去到村裏,那裏有個傳統節日的盛會,會有來自倫敦的巡迴演出。渴望自輕喜劇和輕音樂中轉換下口味,女客們差不多全去了,儘管安娜貝爾、伊薇和黛西都懇求莉蓮和她們一起去,但她還是拒絕了。莉蓮對幾個旅行藝人的滑稽表演沒有興趣,也不想勉強自己強顏歡笑。她只想一個人到戶外去散散步……走上幾英里,讓她累得無法思考就對了。

  她單獨來到後花園,順著小路來到人魚噴泉,它像是小廣場中央的一顆寶石。附近的樹籬上覆蓋著柴藤,看起來就像有人在它上面罩了層下午茶的茶罩。坐在噴泉邊上,莉蓮看著翻騰的水花,沒有意識到有人走近,直到她聽見從小路傳來的細響。

  “真幸運,我一下就找到你了。”

  浮起一絲微笑,她看見了聖文森特子爵,琥珀金色的頭髮仿佛飽吸了陽光。他無疑是盎格魯-撒克遜人,但顴骨上生動的線條卻顯出一點狂暴的跡象,而豐滿的嘴唇又讓他有種異國情調。

  “你沒去參加賽馬大會嗎?”莉蓮問。

  “呆會兒就去。但我想先找你談談。”聖文森特看向她身邊的空位。“允許我嗎?”

  “可我們單獨在一起。”她說。“而你總是堅持要有個伴護的。”

  “今天我改主意了。”



  “哦。”她的微笑變得些微顫抖。“如果是那樣的話,請坐。”突然想到就在這個地方,她曾見到奧莉維亞夫人和肖恩先生激情的擁抱,不禁臉紅了。而從聖文森特眼中的閃爍看來,顯然他也記起了同樣的事。

  “過了這個週末,”他說。“聚會就要結束了……然後就要回倫敦去。”

  “你肯定盼望能重返城裏的娛樂生活。”莉蓮談論說。“對一個享樂者來說,想必你現在覺得乏味極了。”

  “就算是我們這樣花天酒地的浪子,偶爾也需要一個假期。一成不變地墮落也會變得沉悶的。”

  莉蓮笑起來。“不管是不是浪子,過去這段時間裏,我很高興能結識你,爵爺。”話甫出口,她才驚覺這是真的。

  “那麼你把我當作朋友了。”他輕柔地說。“很好。”

  “為什麼?”

  “因為我想繼續再見到你。”

  心跳加快,雖然這話不是出乎意料,但她還是有些措手不及。“在倫敦?”她傻傻地問。

  “無論你在哪里。你覺得合適嗎?”

  “呃,當然,這……我……是的。”



  當他用那雙仿佛墜落凡間的天使般的眼睛望著她並微笑時,莉蓮不得不承認黛西關於聖文森特的動物磁場的評價。他像是生來就背負了罪孽的人……並且享受著這些罪孽,毫不在乎之後會為此付出的代價。

  聖文森特慢慢靠近她,手指從她的肩膀滑到脖子邊緣。“莉蓮,吾愛。我準備請求你父親的允許,讓我來追求你。”

  她在他手指若有似無的愛撫下不穩地吸氣。“我並不是你唯一可以追求的‘有用’的女繼承人。”

  他的拇指滑過她淺淺的頰窩,黑褐色的睫毛半掩。“沒錯。”他坦白地回答。“但到目前為止你是最有趣的。大多數女人都不是這樣,你知道,至少在床下是如此。”他靠得更近,直到灼熱的低語溫暖了她的嘴唇。“我猜你在床上也會同樣有趣。”

  唔,這就是了,莉蓮昏昏然地想——拉得長長的期待——當他的嘴蜻蜓點水似地覆上來時,她的思緒變得混亂。他吻著她,仿佛這是她的初吻,以緩慢的步調慵懶嫺熟地誘惑她。甚至在她有限的經驗中,她也知道這個吻技巧多過感情,但他的嘴唇每個溫柔的牽扯都引來她無助的回應,那震驚的認知便顯得無足輕重了。他從容不迫地取悅她,直到她在他唇邊輕喘並虛弱地將頭扭開。

  他的手指在她火燙的臉龐上遊移,然後溫柔地把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以前我從沒追求過別人。”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不是為了正當的目的,至少。”

  “作為初學者,你會做得非常好的。”她抵著他的外套說。

  大笑著,他放開她,溫暖的目光在她紅暈的臉上巡視。“你真可愛,”他柔聲說。“又那麼迷人。”



  還很有錢,她默默地加了一句。但他確實擺足了令她信服的姿態:他渴望她的程度遠遠超出財務上的原因。她對此由衷感激。勉強微笑了一下,她凝視著這個神秘卻迷人的男子,他很有可能會成為她的丈夫。閣下,她想道,一旦聖文森特繼承了爵位,韋斯特克裏夫就將會這樣稱呼她;首先她會是聖文森特子爵夫人,接著就是肯思頓公爵夫人;她的社會地位將高出韋斯特克裏夫,而她絕不會讓他忘記這點。閣下,她重複道,用這音節來催眠自己。閣下……

  聖文森特離開她去參加賽馬大會了,莉蓮漫步返回主屋。未來終將註定的事實沒能寬慰到她,反而使她充滿壯士斷腕的決然。她走進屋子,裏面寧靜而沉寂;在經歷了過去幾周觸目皆是人群的盛會之後,現在穿過空曠的門廳到是怪異無比。走廊很安靜,只有偶爾經過的一兩個僕人才打破了這沈默。

  停在圖書室門口,莉蓮望進那巨大的房間,頭一次裏面空無一人。她踱進這引人入勝的房間,它的天花板足有兩層樓高,架子上擺滿了上萬本書籍;空氣中充斥著卷牘、羊皮紙和皮革的愉快氣息;牆上少數沒有被書本佔據的空間則掛滿了加框的地圖和版畫。莉蓮決定替自己挑本書,一卷輕鬆的詩集或某些無聊的小說。但是當她面對一大片皮質的書脊時,要想正好找出小說擺放的位置就太難了。



  莉蓮在架子前逡巡,找到一排歷史書,每一本都分量十足可以壓扁大象;地圖集在另一排,而那一大堆數學書籍肯定能治癒最嚴重的失眠症。在牆角一個餐具櫃如壁龕樣平直地嵌在書架中,櫃子頂有個很大的銀盤,裝了一些誘人的瓶瓶罐罐。其中一個漂亮的樹葉形狀的玻璃瓶,裏面半滿地裝著無色的液體,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瓶裏的一顆梨上。

  拿起瓶子,莉蓮湊近了查看,輕輕晃了晃液體,讓梨子隨著動作浮浮沉沉;是顆極佳的金色蜜餞梨,那這必定就是某種果子酒,就像法國人說的……“生命之水”,一種無色的白蘭地,用葡萄、李子或者接骨木果蒸餾得來。看來梨也似乎可以。

  莉蓮被這誘人的飲料勾起了好奇心,但淑女不可以喝這樣的烈酒,尤其她又是單獨一人在圖書室裏,如果被抓到,那真是糟糕透頂。可話又說回來……所有紳士都去賽馬大會了,女士們都去了村裏,而大部分僕人也都休假了。

  她看看空蕩蕩的門口,又看看撩人的酒瓶。壁爐架上的時鐘在沉寂中急切地滴答,忽然聖文森特子爵的聲音闖入了腦海……我準備請求你父親的允許,讓我來追求你。

  “哦,去死。”她喃喃地說,彎下腰開始在餐具櫃下面的抽屜裏翻找杯子。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0

第十七章


  “爵爺。”聽到管家的聲音,馬克斯微微皺眉自書桌上抬起頭。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兩個小時來修改一份建議案,它將在今年稍後的時間裏由他支持的一個委員會遞交給國會。如果這份建議案被採納,就會使倫敦和周邊地區的住宅和街道的地面排水取得實質性的進步。

  “什麼事,索爾特?”他粗率地說,不快於思緒被中斷。但是這老資格的管家很清楚不該在工作時間來打擾他,除非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有一點……狀況,爵爺,我肯定你會希望我向你稟報。”

  “什麼狀況?”

  “是關於一位客人的,爵爺。”

  “哦?”馬克斯追問道,對管家的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煩。“是誰?他做了什麼?”

  “我恐怕是‘她’,爵爺。一個男僕剛剛向我報告說他看見鮑曼小姐在圖書室,她……不太好。”

  馬克斯猛地站起來差點弄翻了椅子。“哪個鮑曼小姐?”

  “我不知道,爵爺。”

  “你什麼意思,‘不太好’?有誰和她在一起嗎?”

  “我相信沒有,爵爺。”

  “她病了?她受傷了?”

  索爾特溫吞的眼神讓他備感折磨。“都沒有,爵爺。只是……不太好。”



  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詢問上,馬克斯低聲詛咒著離開了房間,大步走向圖書室,就差沒跑起來。看在上帝的份上,莉蓮或是她妹妹能發生什麼事?頃刻間他已被憂慮吞噬。

  他匆匆穿過走廊,腦中閃過一大堆不相干的事:沒有客人的時候,綿延的地板和數不清的房間讓這座巨大、古老的城堡像個沒人味的洞穴、冷冰冰的旅館;這樣的房子需要孩子們開心的喧鬧聲迴響在大廳裏,玩具散亂地扔在客廳地板上,還有從音樂教室傳來的小提琴的吱吱軋軋聲;還應該有牆上的塗鴉,下午茶時黏乎乎的果醬餡餅,以及屋後露臺上滾動的玩具鐵環。

  直到此時,馬克斯終於不是將婚姻當作一件延續馬斯登家族血脈的必然義務來考慮,這使他驚覺他的未來將迥異於過去。這會是新的開始——一個創造出之前他從不敢夢想的家庭的機會,而承認自己有多想這樣則令他震驚不已;並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都行,不是隨便哪個他認識的,見過的,聽說過的女人……只有一個,她和自己應該期望的類型完全不同,但他卻開始不在乎這個差異了。

  通往圖書室的路似乎遙遠得沒有盡頭,他的步伐加快,手指關節緊握得泛白。等穿過門檻時,他的心在胸膛下狂猛地跳動……以一種非關於患病或任何恐慌的節奏,然後突然止步於巨大房間的中央。



  莉蓮站在一排書前,而她周圍的地板上還有一大堆;她正從架子上逐本把那些珍貴的卷冊抽出來,微蹙著眉檢視一番,然後就輕率地拋到身後。她看起來奇怪的無力,好像在水下動作,而頭髮漸漸脫離了髮針的掌控。確切地說,她並不像生病了,實際上,她似乎……

  察覺到他的出現,莉蓮回頭瞥他一眼,露出個扭曲的微笑。“哦,是你呀。”她說,聲音含糊,然後便又回身專注於書架。“我找不到,這裏所有的書都該死的沉悶……”

  關心地皺眉,馬克斯向莉蓮走去,而她繼續喃喃自語地在書中挑揀。“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哦,不是,不是,不是,只怕在英格蘭都沒有……”

  馬克斯的忐忑迅速轉為慍怒,旋即又被好笑所取代。真見鬼,如果關於莉蓮•鮑曼的絕對不適合,他還需要額外的證據,這就是了。馬斯登家的妻子絕不會悄悄溜到圖書室然後把自己灌得,像他母親常說的,“微醺”。看向她愛困的眼和紅暈的臉,馬克斯收回那句評語,莉蓮不是微醺,她蹣跚著,搖搖晃晃,頭重腳輕,已經半醉了。

  更多的書被扔了出來,其中一本險險擦過他的耳朵。

  “也許我能幫你,”馬克斯軟聲建議道,來到她身邊。“只要告訴我你想找什麼。”

  “某些羅曼史,某些有快樂結局的,總會有本這樣的書,不是嗎?”



  馬克斯伸手拂開她掉落的頭髮,拇指滑過溫暖光滑的髮絲。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觸覺至上的男人,但當她在身旁時,想要不碰她似乎很難。簡單的碰觸所帶來的愉快讓他所有的感官都鮮活起來。“不一定。”他回答說。

  莉蓮呵呵笑起來。“你還真是個英國人。你最喜歡的就是忍受痛苦,從你僵硬的……僵硬的……”她瞄一眼手中的書,鍍金的封面弄得她心煩意亂。“……上嘴唇就能看出來。”她心不在焉地說完。

  “我們都不喜歡忍受痛苦。”

  “不,你喜歡。至少,你在想盡辦法避免享受樂趣。”

  現在,馬克斯比較習慣那種奇特的愛欲交織的感受了,她總能那樣喚起他。“不公開個人的享樂並沒有錯。”

  扔掉手中的書,莉蓮轉身面對他,這突兀的舉動讓她一陣搖晃,他連忙伸手扶住她的腰,讓她背靠在書架上。她的杏眼閃閃發亮,仿佛無數顆鑽石傾倒在褐色的天鵝絨上。“這跟隱私沒有關係。”她告知他。“事實是,你不想要快樂,因——”她輕輕打了個嗝。“因為這會破壞你的尊嚴和高貴,可憐的韋斯特克裏夫。”她同情地看著他。



  而此刻在馬克斯的腦中,要保留尊嚴和高貴的想法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兩手抵住她身邊的書架,將她半擁進懷中;聞到她口中的氣味,他搖頭低聲說道:“小東西……你都喝了些什麼?”

  “哦……”她猛地從他胳膊下鑽出來,趔趄到幾步之外的餐具櫃。“我指給你看……妙,妙極的東西……這個。”她從櫃子邊上拿起一個幾乎空了的白蘭地酒瓶,炫耀地舉到頸邊。“看看,有人放了顆……梨,就在裏面!很聰明吧?”把瓶子湊得更近些,她斜睨著裏面的果子。“一開始並不太好,但過會就好了。我想這口感得——”又一個小小的嗝。“——慢慢習慣。”

  “看來你已經習慣了。”馬克斯評價說,跟著她。

  “你不會告訴別人,對吧?”

  “不會。”他嚴肅的承諾。“但我恐怕不管怎樣還是會有人知道的,除非在他們回來之前的這兩三個小時裏,我們先把你弄清醒些。莉蓮,我的親親……你到底喝了多少?”

  把瓶子拿給他看,她的手指放在距離瓶底三分之一的地方。“從這裏開始,我想。也可能是那裏。”她悲哀地皺眉。“現在就只剩顆梨了。”她晃晃瓶子,讓那多汁的水果在容器中碰撞著。“我要吃掉它。”她宣佈說。



  “那沒什麼吃頭,它放在裏面只是浸漬——莉蓮,把那該死的東西給我。”

  “我要吃掉它。”莉蓮東倒西歪地遠離他,越來越堅決地搖晃起瓶子。“只要我能把它弄出來……”

  “不行,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她輕蔑地說,蹣跚著轉向他。“你的僕人能把小牛頭裏的腦髓挖出來,他們卻沒法從瓶裏取出一個小小的梨?我才不信。叫個廚房的男僕過來——只要打個口哨,然後——哦,我忘了,你不會打口哨。”莉蓮眯起雙眼盯著他的嘴。“這是我聽過最蠢的事,每個人都會打口哨的。我來教你,現在就教。把嘴噘起來,像這樣,噘起來……看見了嗎?”

  她又搖晃起來,馬克斯便將她抱進懷裏,俯視著她可愛的嘟著的唇,他感到一陣持續的暖流湧過,然後又從焦躁的心房中滿溢出來。老天在上,他已經厭倦抵抗自己對她的渴望了,掙扎於無法抵擋的事實在令人疲乏不堪,那就像試著不去呼吸一樣。

  莉蓮認真地凝視他,對他拒絕照辦感到迷惑不解。“不,不,不是那樣的,應該是這樣。”瓶子掉到地毯上,她伸手摸著他的嘴唇試圖用手指替其成形。“把舌頭放在牙齒的邊上,然後……這要全靠舌頭,真的。舌頭只要夠靈活,你就會吹出非常,非常好——”她被臨時打斷了,因為他覆住她的唇偷去一個簡短的吻。“——的口哨。爵爺,你這樣我沒法說話——”他再次吻上了她,汲取著她口中甜蜜的白蘭地酒香。



  莉蓮無助地靠著他,手指穿過他的頭髮,急促而脆弱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當親吻加深成急切的衝動時,欲望的浪潮席捲過他,他們在秘密花園的記憶已經折磨他好幾天了……掌下的細膩肌膚,小巧精緻的乳房,誘人而彈性的長腿;他想要感受她環繞著他,雙手抓住他的背部,膝蓋在他的臀邊夾緊……還有當他在她裏面移動時那絲般的濕滑。

  撇開頭,莉蓮疑惑地望著他,嘴唇潮濕而紅腫;她的手離開他的頭髮,指尖來到他顴骨剛直的角度,為熾熱的皮膚帶來美妙的清涼。他偏過頭,下巴愛撫地摩挲著她柔軟細緻的手掌。“莉蓮。”他柔聲說。“我曾試圖對你置之不理,但我已沒法再那樣做了。過去兩個星期,我上千次的阻止自己靠近你,無論我怎麼頻繁地告誡自己你有多不合適……”他停下來,因為她突然開始蠕動起來,硬扭著脖子朝地板上張望。“無論我多——莉蓮,你有在聽嗎?見鬼的你在找什麼?”

  “我的梨。我把它弄掉了,而且——哦,在那兒。”她掙開他,手腳並用地爬到一把椅子下面,將那白蘭地瓶子抓出來,接著席地而坐,把瓶子擱在膝蓋上。

  “莉蓮,別管那顆該死的梨了。”

  “這是怎麼放進去的,你想過嗎?”她試探地把手指伸進瓶頸。“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東西居然完好地塞進一個小口子裏去。”

  馬克斯合上眼,壓抑住洶湧而來的熱情,然後沙啞地開口回答。“他們……他們直接把瓶子掛在樹上。果子長大……在裏面……”他讓眼睛掀開一條縫,然後在看見她將手指往瓶中探得更深時,又再次閉上。“長大……”他勉強繼續道。“直到果子成熟。”



  莉蓮似乎對這見聞很感興趣。“這樣的嗎?真是聰明極了,聰明極了……梨在自己的瓶子裏……哦,不。”

  “怎麼了?”馬克斯磨著牙問道。

  “我的手指卡住了。”

  馬克斯睜開眼,無奈地注視著莉蓮拉扯她被禁錮的手指。

  “我拿不出來。”她說。

  “往外拔一下。”

  “好痛。一陣陣的。”

  “用點力。”

  “我不行!是真的卡住了。得拿點東西來潤滑一下,你這有潤滑劑嗎?”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抱歉讓你這麼驚訝,可之前在圖書室我們從來就用不到潤滑劑。”

  莉蓮蹙眉抬頭望著他。“在你開始批評以前,韋斯特克裏夫,我應該要指出,我並不是第一個將手指卡在瓶子裏的人。這種事始終會發生的。”

  “是嗎?那你一定是在說美國人,因為我還從沒見過在英國人中——就算是喝醉了的——有誰會被瓶子卡住手指。”

  “我沒醉,我只是——你去哪?”



  “呆在那。”馬克斯咕噥道,跨過房間。他來到走廊上,看見一個女僕拎著桶抹布和清潔用品走過來;這黑髮的女僕一瞥見他就僵住了,被他肅穆的臉色嚇到。他試著記起她的名字。“瑪姬,”他簡略地說。“你是瑪姬,是不是?”

  “是的,爵爺。”她溫順地說,垂下了視線。

  “你的桶裏有沒有什麼肥皂或上光劑之類的?”

  “有的,先生。”她困惑地回答。“管家太太讓我去給桌球室裏的椅子打蠟——”

  “是什麼做的?”他岔進來,想知道裏面會不會有腐蝕性的成分;發現她的慌張漸增,便解釋道:“那個上光劑,瑪姬。”

  她的眼光在他身上徘徊,不知道主人怎麼會對這麼平凡的東西感興趣。“蜂蠟,”她不確定地說。“……檸檬汁,還有一兩滴油。”

  “就這樣?”

  “是的,爵爺。”

  “好。”他斷然點點頭。“把它給我,請你。”

  女僕急忙轉身,從桶子裏取出一小罐光滑的黃色調和物遞給他。“爵爺,如果你要我給什麼東西打蠟——”

  “這樣就可以了,瑪姬,謝謝你。”

  她行了個簡短的屈膝禮,目送他離去,好像他帶走了她的判斷力。



  回到圖書室,馬克斯看見莉蓮躺在地毯上,第一個反應是她一定麻痹得失去了知覺,但當他靠近時,卻看見莉蓮自由的那只手上握著個木制的圓筒,她正斜睨著其中一端。“我找到了。”她勝利地大聲說。“那個萬花筒。灰常有趣,但和我想詳的不一樣。”

  馬克斯沈默地走過去,從她手裏奪過萬花筒,調個方向再遞給她。

  莉蓮驚愕地迅速抽口氣。“哦,好可愛……是什麼原理啊?”

  “其中一頭在關鍵的地方安置幾塊銀鏡,然後……”他的聲音漸漸淡去,因為她正把那東西轉過來對準他。

  “爵爺。”莉蓮以莊嚴的態度宣稱,透過圓筒望著他。“你有三隻……一百……只眼睛。”她呵呵傻笑起來,笑得身體顫抖,丟掉了萬花筒。

  跪坐在她身邊,馬克斯簡潔地開口。“把手給我。不,不是這只,是瓶裏的那只。”

  莉蓮仍躺在地毯上,馬克斯將一塊上光劑抹在她露在外面的手指上,摩擦著讓它滑進瓶口的縫隙,被他手掌的熱度所溫暖,蜂蠟裏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檸檬香,莉蓮欣賞地吸入一口香氣。“哦,我喜歡這個。”

  “現在能拔出來了嗎?”

  “還不行。”

  馬克斯繼續將手指沾上蜂蠟在瓶口的縫隙塗抹著,莉蓮在這溫柔的觸撫中放鬆下來,似乎心滿意足於躺在地上看他。



  他俯視著她,有種欲望想要壓住她的身體把她親吻到人事不省,而要抗拒這衝動實在太難了。“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喝掉梨子白蘭地,還是在下午的時候?”

  “因為我打不開櫻桃的。”

  他的唇角翹起來。“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會想要喝酒?”

  “哦,那個啊,我覺得很……緊張。我想它會讓我好過些。”

  馬克斯輕輕擦過她的指根,試著扭動一下。“為什麼你會覺得緊張?”

  莉蓮別過臉不看他。“我不想說。”

  “唔。”

  她又看回來,眯縫著眼。“你那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你有。那不是通常的‘唔’,那是不滿的‘唔’。”

  “我只不過是推測而已。”

  “那就告訴偶你的推測,”她挑釁道。“你最和理的那個。”

  “我猜跟聖文森特有關。”她的表情籠罩上一層陰影,他知道自己猜中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說,湊近瞭望著她。

  “你知道,”莉蓮朦朧地說,回避著他的問題。“你幾乎比不上聖文森特子爵的英俊。”

  “真令人吃驚。”他澀澀地說。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繼續說。“我從不想用親你的方式親他。”她閉上眼,這到是好事,因為假如看著他的表情,她可能沒法說下去了。“你身上有種東西讓我的感覺特別糟糕,你總讓我想做出些邪惡的事來;或許就是因為你太正確了:你的領巾從不會歪歪扭扭的,鞋子總是光可照人,襯衫又那麼筆挺。有時候看著你,我就想扯掉你所有的紐扣,或者把你的褲子丟到火裏去。”她無助地笑笑。“我經常都好奇——你不會生氣吧,爵爺?”

  “不會。”馬克斯啞聲說,心臟在他筆挺的襯衫下砰然作響,銳利的欲望讓他的小腹收緊,叫囂著要掠奪這個伸展在他面前的窈窕的女性軀體;而蜂起的榮譽感則抗拒著,他並不是那種會帶醉酒的女人上床的男人。她無法自主,她還是個處女,如果在這樣的情境下利用了她,那他將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成了!”莉蓮舉起手勝利地揮舞著。“我的手指拔出來了。”她的唇線彎成熱烈的弧度。“你為什麼皺眉?”她坐起來,扶著他的肩膀。“你的眉毛之間有個小小的皺紋……那讓我想……”她盯著他的額頭,聲音漸漸消失。

  “什麼?”馬克斯低聲問,他的自製快要瓦解了。

  仍然扶著他的肩,莉蓮跪直身體。“這樣做。”她的唇印上他的眉間。



  馬克斯合上眼,逸出一聲虛弱、絕望的呻吟。他想要她,不僅僅是想和她上床——儘管此刻這是他最想要的——還包括其他各個方面。他不再抗拒,在餘下的生命中,他將會用其他所有的女性來跟她比較,然後發現她們通通都殘缺不足。她的微笑,她的伶牙俐齒,她的脾氣,她的富有感染力的大笑,她的肉體和靈魂,她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心上奏出了愉悅的和絃;她獨立、任性、頑固……有著絕大多數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妻子有的特質。而這意想不到的事實卻讓他無法否認。

  現在能控制住狀況只有兩個辦法:他可以繼續躲著不見她,但到目前為止失敗得徹底;或者他乾脆地屈服讓步。讓步……他知道她絕不會是他一直期望的那種安靜守禮的妻子,而和她結婚,那他就得反抗自出生前就已經規劃好的命運。

  馬克斯並不能完全肯定能對莉蓮期望些什麼,她可能會做出些他永遠不會明白的舉動,當他試圖控制她時,她可能會像只還未完全馴服的動物一樣幡然變卦,她擁有強烈的情緒和更加強烈的決心,他們可能會吵架,她可能永遠都不會讓他太安逸,太平靜。

  親愛的上帝,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未來?

  是的,是的,是的。



  鼻頭愛撫著她顴骨柔軟的曲線,馬克斯聞著她噴到他臉上的,帶著白蘭地酒香的熱氣。他會吃掉她。兩手捧住她的頭,將她的嘴引向他的,她咕噥了一聲,然後以毫不符合少女身份的熱情回吻他,那麼甜蜜而激烈,讓他差點微笑起來。不過這微笑很快就淹沒在他們雙唇甘美的碰觸中,他愛死了她回應的方式,他們的激情勢均力敵。倒向地板,馬克斯將莉蓮擁在臂彎中,舌頭深切而狂野地探索著她的唇;她的裙裾堆在他們之間,阻止了他們進一步的貼近。莉蓮像只貓咪一樣扭動著,努力將手伸進他的外套中;他們慢慢的在地板上翻滾,先是他在上面,然後是她,只要身體還挨在一起,誰也不在乎這些細節。

  莉蓮的身軀纖細而有彈性,她的四肢抱攏他,雙手不耐地在他背上遊移。馬克斯有生以來還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熱切,熱量滲透進了每個細胞;他得埋在她裏面,他得感覺她,親吻她,愛撫她,嘗遍她身體的每一寸。

  突然馬克斯碰到了一條椅腿,這讓他的神志暫時恢復了清明,訝然發覺他們差點就在人群出入最多的房間裏做愛了。當然不行。詛咒著,他站起身,也把莉蓮拉起來,將她緊擁在懷中;她柔軟的嘴唇找尋著他,而他則忍住不穩的笑聲。“莉蓮……”他的聲音破碎。“跟我來。”



  “去哪?”她朦朧地問道。

  “樓上。”

  她的脊背僵硬了一下,她知道他想要什麼,白蘭地鬆散了她的意志,卻還未奪走她的理智,無論如何,沒有全部奪走。她輕柔、灼熱的手指掠過他的臉頰,晶亮的雙眼望進他的。“去你床上?”她柔聲說,他輕輕點頭,而她傾身向前抵著他的嘴說:“哦,好……”

  他搜尋著她被吻得腫脹的雙唇,她是如此甜美,她的唇,她的舌……他的呼吸粗重起來,手上壓力漸增使他們更加貼合。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直到他伸手抓住書架的外框以保持平衡。他不能再吻下去了,他需要更多:她的肌膚、她的香味、在他舌下她狂亂的脈搏、在他指間她纏繞的髮絲;他需要她赤裸的胴體在他的身下扭動弓起,她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抓痕,還有當她內部的肌肉絞緊他時那戰慄的高潮。他渴望佔有她,快、慢、粗暴、從容……以無數的方式,以無限的熱情。

  馬克斯竭力抬頭,沙啞地說:“用胳膊環住我的脖子。”莉蓮照辦了,他一把抱起她,將她緊攬入胸懷。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0

第十八章

  如果這是個夢,稍後莉蓮想道,那它的情景未免太逼真了。一個夢,是的……她認定了這個想法不放,在夢裏她可以做任何她希望的事;那裏沒有規矩,沒有責任……只有愉悅。哦,愉悅……馬克斯幫她脫去了衣服,然後是他自己的,他們的衣衫混成一團散落在地板上,而他則將她抱到寬大的床上,光滑的白色亞麻枕頭如雲霧般柔軟。這絕對是個夢,因為人們只有到了晚上才會做愛,而現在下午的陽光還彌漫在房間中。

  馬克斯躺到她身邊,靠向她,親吻她,與她的嘴唇慵懶地嬉戲著,一個接一個的吻讓她沒法開口說話。他赤裸的身軀壓住她,在她探索的手掌下,他的肌肉滿含令人驚異的力量,仿佛鋼鐵一樣,堅硬、光滑、而且熾熱……他的身體就像個新大陸。他在她身上移動,胸膛上蓬鬆的毛髮搔過她裸露的乳房,他用緩慢、挑逗而膜拜的親吻和愛撫宣示著對她軀體每一寸的主權。

  對她來說,他的氣息——就此事而言,還有她自己的——好像升高了渴切的熱度,隨著每次欲望的呼吸散發出鹹而辛辣的味道。她埋首於他的喉嚨處,貪婪地吸氣,馬克斯……夢中的馬克斯不再是沈默自製的英國紳士,而是溫柔大膽的陌生人,狎昵的需索讓她震顫不已。讓她翻身俯臥,他沿著她的脊椎細細地啄吻,舌頭在背部尋找著敏感帶,令她因驚人的歡愉而顫抖。他溫暖的大手滑下她的臀部,指尖探入了腿間私密的縫隙,她不由得發出一聲無助的輕叫,開始自床墊上掙扎地抬起身體。



  低聲地安慰著,馬克斯重又將她壓回床上,一隻手指分開潮濕的毛髮進入了她,逗弄著脆弱的肉體。莉蓮緋紅的臉蛋埋在雪白的床單中,愉悅地喘息。他翻身跨騎上她,抵著她的頸背處發出低沉愉快的呻吟,絲滑沉重的男性器官刷過她的大腿內側,手指仍在她的腿間撩弄著,觸撫的力道又輕巧又溫柔。太溫柔了。她想要更多……無論什麼都好……所有的一切。莉蓮心跳急促地撅住床單,柔軟的織料在汗濕的掌心間擰成一團。她的體內盤旋著奇異的緊繃,使她在他強壯健碩的身軀下扭動。

  她無聲的呐喊像在企求。將她翻轉身面對他,他的眼中閃爍著幽暗的火焰。“莉蓮,”他吻著她顫抖的唇喃喃地說。“我的親親,我的愛人……那裏很疼嗎?”手指在她的體內摸索。“那麼甜蜜,空虛的地方……你想要我填滿它嗎?”

  “是的,”她嗚咽著,弓身更貼近他。“是的……馬克斯,是的……”

  “寶貝,我就來。”他的舌舔舐過她挺翹的乳頭。

  她迷亂而狂野地呻吟,感到他手指急切的觸撫抽離,然後他的嘴唇越滑越低,越滑越低,啃噬著、品嘗著她緊繃的身軀,直到……直到……



  他將她的大腿分開,她驚訝得屏息,然後當那濕潤冰涼的舌頭擠進潮濕濃密的毛髮時,她拱起臀迎向他的嘴。他不可以,不可以,她昏昏然地想著,而他在她的小丘中舔弄得更深,舌尖繞圈、彈動,對她施以狡猾的折磨,讓她哭喊出聲。他不可以停下來。他富有節奏地撩撥著性感的小核,讓狂野的火焰燃遍她的全身,然後又暫停下來描摹她精細的皺褶,直到她因為舌頭的刺入備受折磨地歎息。

  “馬克斯。”莉蓮聽見自己破碎地耳語,一遍又一遍,仿佛他的名字是道情欲的咒語。“馬克斯……”她顫抖的手落到他的頭上,想讓他抬高一些,讓他的唇舌重回到她饑渴的那一點上;如果她能說點什麼,也只是哀求。忽然他的嘴往上遊移了那麼一段細微卻至關緊要的距離,美妙而精准地銜住她,毫不留情地吸吮和拍打;巨大狂喜的浪潮席捲而過,顛覆衝刷著她的感官,令她迸發出嘶啞的哭喊。

  馬克斯抬起身,將她擁入臂彎之中,溫暖的嘴親吻著她潮濕的臉頰。莉蓮緊抓住他,她的呼吸又急又猛。還不夠。她渴望他的身軀、他的靈魂進入她自己的。笨拙地伸手往下,她撫摩著他堅硬的男性,想把他引至她腿間濕潤的凹谷。

  “莉蓮……”他的眼眸像是熔化的黑曜石。“如果我們繼續下去,你要知道這將會改變些什麼。我們將不得不——”



  “不……”她啞聲打斷。“我要你進來,就現在。”她探索的指尖從他的根部滑到腫脹的前端,鼻頭愛撫著他強壯的脖頸,輕輕地啃咬著他。一個迅速而突然的動作,馬克斯翻身將她壓倒在床上,分開她的大腿;她感到腿間傳來刺入的壓力,肌肉因為他的入侵而繃緊。

  馬克斯伸手來到他們的身體之間,找到她的小核,指尖在她敏感的柔嫩上點燃了新的一波歡愉,直到她朝上款擺,無助地回應。隨著臀部每一次迎合的抬高,莉蓮都能感受到他的堅挺迫切地推進得更深,擴展著她的柔韌,然後猛的一個衝刺,將自己完全沉埋於其中。驚愕而痛苦的喘息,她保持不動,手指掐進他健壯光滑的背,狂熱的脈動包裹著他,雖然很想要容納他,但身體卻不管她的意願而兀自疼痛。喃喃地出聲安慰,他以最大的耐心停在裏面靜止不動,不想傷害到她。

  馬克斯擁抱著她,親吻著她,莉蓮仰頭望進他溫柔的黑眼中;當他們的視線交會,她覺得整個軀體都放鬆了下來,所有的不適都漸漸遠離。他的手罩住她的臀部將她抬起,小心翼翼地開始移動。“這樣還好嗎?”他低聲問。

  呻吟著,她摟住他的脖子作為回答,她的頭朝後仰去,感到他吻上了她的喉嚨,而她的身體完全敞開來迎接那光滑火熱的入侵。她開始款擺蠕動承受那愉悅的痛楚,而這動作似乎讓他的快感更深。他的面容因興奮而繃緊,含在喉部的聲音沙啞粗礪。“莉蓮。”他喘著氣,用力握住她的俏臀。“天啊,我不能……莉蓮……”他閉上眼,粗啞地呻吟,達到了高潮,欲望在她的裏面生氣勃勃地跳動著。

  之後他準備退出來,但她依戀地攀附著他,輕聲說:“不,還不要,求你……”他翻身讓兩人側躺,他們的身體還銜接在一起。捨不得讓他離開,她抬起苗條的長腿勾纏住他的髖部,他的指尖在她背上漫不經心地遊走。“馬克斯,”她咕噥著。“這是個夢……是不是?”

  他磨蹭著她的臉龐,懶洋洋地微笑。“睡吧。”他說,然後吻了吻她。







  當莉蓮再度睜開眼睛時,下午的日光已經相當薄弱了,窗外天空的顏色轉成了淡紫色。馬克斯的唇從她的臉頰輕輕刷到下巴,然後胳膊伸到她肩膀之下,將她扶起身坐在床上。她聞著他熟悉的氣息,茫然四顧;她的嘴唇火熱,喉嚨又乾又刺痛,她試著說話,發出的聲音卻像烏鴉一樣。“好渴。”

  一隻水晶玻璃杯遞到她唇邊,她感激地喝下。清涼的液體有柑橘和蜂蜜的滋味。

  “還要嗎?”

  莉蓮瞪著扶住她的男人,發現他已是衣著整齊,頭髮梳得規規矩矩,膚色因之前的盥洗而清爽紅潤。她張口結舌。“我在做夢……哦,我在做夢……”

  但很快她就知道不是在做夢。雖然韋斯特克裏夫衣冠楚楚,可她卻赤身**的在他床上,身上只裹著一條床單。“哦,上帝啊。”她呻吟起來,又驚又怕地察覺到自己做了些什麼,她的頭開始隱隱作痛,手指壓上跳動的太陽穴。

  轉向旁邊桌子上的碟子,韋斯特克裏夫又往杯裏倒滿了提神的飲料。“你頭疼嗎?”他問。“這很正常。給。”他遞過去一個細細的紙卷,她顫抖地解開其中一頭,仰起頭,倒進一點紙卷中的藥,然後灌了一口甜甜的飲料將之吞下。床單滑到了她的腰間,她害羞地驚喘一聲,一把抓起床單。儘管韋斯特克裏夫克制著沒說什麼,但從他的表情中還是可以看出,現在才來害羞未免晚了一點。她閉上眼又哀叫起來。



  拿走杯子,韋斯特克裏夫讓她躺回枕上,等她重又能看向他。他淺笑著,以指背拂過她火燙的桃腮。莉蓮希望他不要顯得那麼該死的高興,便板起了臉。“爵爺——”

  “別說話。我們會有時間的,現在讓我來照顧你。”

  他扯開床單,讓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暴露在他的視線中,她驚叫了一聲。“不要!”

  不理會她,韋斯特克裏夫走向床頭幾,將熱氣騰騰的清水由小罐倒進奶油色的陶盆中,他把毛巾在水中浸濕,然後擰乾,坐到莉蓮身邊。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她連忙坐起來反手推拒。給她嘲諷的一瞥,他說道:“如果你對這事都這麼扭捏——”

  “好啦。”臉都快燒了起來,她躺回去合上眼。“最好……速戰速決啦。”

  熱乎乎的毛巾擦過她兩腿之間,讓她痙攣了一下。“放鬆。”他低聲說,溫柔地擦拭過她刺痛的身體。“我很抱歉,我知道那很痛。躺著別動。”

  莉蓮以手覆住雙眼,尷尬地不敢看他又拿了另一塊毛巾來擦拭,以緩解她私處的不適。“好些了嗎?”她聽見他問。她僵硬地點點頭,沒法出聲。韋斯特克裏夫又說話了,聲音中染上一抹好笑。“我到不能想像,一個可以只穿著內衣在戶外嬉鬧的女孩會這麼羞怯。為什麼閉著眼睛?”



  “因為我不能看著你看著我。”她哀怨地說,而他大笑起來,拿走毛巾,重新倒些乾淨的熱水搓洗。

  他再次將熱毛巾蓋在她的腿間,莉蓮從指縫中窺視著他。“你一定有叫僕人進來。”她說。“那他——或她——看見了嗎?有誰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嗎?”

  “只是我的貼身男僕。他不會亂說的,關於我的……”

  他躊躇了一下,顯然要找個合適的字眼。莉蓮緊繃地說道:“成就?”

  “這不是個成就。”

  “那就是個錯誤。”

  “無論你對它的定義是什麼,事實就是我們必須用適當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

  聽起來是個惡兆。把手自眼上挪開,莉蓮看見韋斯特克裏夫將毛巾撤走,那上面沾著點血跡。她的血跡。她的胃像一下子被掏空了,而心跳的拍子變得焦慮。隨便哪個年輕小姐都知道,只要和婚姻關係以外的男人睡了覺,那她就算是毀了。“毀了”,這個詞聽起來真是說不出的糟糕……仿佛她已經徹底的完蛋了,腐爛了,就像被壓在水果缽底的香蕉。

  “我們能做的只是不要讓別人發覺。”她謹慎地開口。“我們要裝作這件事從沒發生過。”

  韋斯特克裏夫把床單蓋回她的肩膀,雙手支撐在她身體兩側,俯下腰。“莉蓮,我們睡在一起了。這是不可能自心中摒除的。”



  突如其來的驚慌讓她的臉更紅了。“我能忘掉。如果我可以,那你也——”

  “我占了你的便宜。”他說,以她見過最笨的努力來表示懊悔。“我的行為不可饒恕。但是,這情形的——”

  “我原諒你。”莉蓮飛快地說。“喏,解決了。我的衣服在哪?”

  “——唯一解決方法就是我們結婚。”

  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求婚。

  英格蘭任何未婚的少女聽到這個男人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只怕都會感激得流淚吧?但她感覺糟透了。韋斯特克裏夫向她求婚,不是因為他真的想要這樣,也不是因為他渴望她超過其他所有人;他向他求婚,只是出於責任。

  莉蓮坐起來。“爵爺,”她不穩地問。“除了我們只是一起睡過,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原因讓你決定向我求婚?”

  “當然有,你很有魅力……很聰明……毫無疑問你會生育健康的孩子……另外這將有助於我們家族之間的聯盟……”

  莉蓮看到她的衣服整齊地搭在壁爐邊的椅子上,便從床上爬下。“我必須著裝了。”但當腳碰到冰涼的地板時她又縮了回去。

  “我幫你。”韋斯特克裏夫立刻說,走向椅子。



  她坐在床邊,如雲的秀髮蓋住乳房,還有一些垂在背上。將衣服拿過來放到床上,韋斯特克裏夫一覽無遺地凝視著她。“你好可愛。”他低聲說,碰觸她赤裸的肩膀,讓指尖向下滑到她的手肘。“我很抱歉讓你那麼疼。”他溫柔地繼續道。“下次不會這麼糟了,我不想讓你害怕這個……或是害怕我。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怕你?”她不假思索地說。“天哪,我從不怕你。”

  勾起她的下巴,韋斯特克裏夫看著她,臉上緩緩掠過微笑。“是,你不怕。”他同意說。“如果可以,你會捅穿魔鬼的眼睛。”

  拿不准這話是讚美還是譏諷,莉蓮不安地聳聳肩以掙脫他。她拿過衣服摸索地開始著裝。“我不想和你結婚。”她說。這是事實,當然了。但她無法忽視那感受,它不該以這種方式出現……她也不應該接受一個明顯由責任感驅使的求婚。

  “你沒有選擇。”他在她身後說。

  “我當然有。我想聖文森特子爵會接受我,而不會管我的失貞。如果他不肯,那我父母也不大可能把我扔到大街上去。我這樣解除了你所有的義務,你肯定是大鬆了一口氣。”一把抓過床上的燈籠褲,她彎腰把它穿好。



  “為什麼你會提到聖文森特?”他尖銳地問。“他向你求婚了?”

  “這很難相信嗎?”莉蓮反駁,系緊燈籠褲的帶子,接著又抓過內衣。“實際上,他是向我父親徵求允許。”

  “你不能嫁給他。”韋斯特克裏夫怒氣衝衝地看著她的頭和胳膊從內衣裏鑽出來。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是我的了。”

  她發出個嘲笑的聲音,即使心臟因為這宣佈而漏跳了一拍。“我和你睡覺並不能說明什麼。”

  “你可能會懷孕。”他無情地指出這一點。“就在此時,我的孩子也許已經在你肚子裏孕育了。這應該能說明些什麼,我想。”

  莉蓮的膝蓋發抖,但音調冷靜地足以與他匹敵。“我們最後才會知道。而在此期間,我要拒絕你的提議。可惜你不是真的在提議,不是嗎?”她把赤腳伸進一隻長襪中。“那到更像是命令。”



  “有差別嗎?只因為我的措辭讓你不滿意?”韋斯特克裏夫不耐地搖頭。“那好。你願意嫁給我嗎?”

  “不。”

  他的臉色轉為陰沈。“為什麼?”

  “因為在餘生中我們倆要綁在一起,上床並不是最充分的理由。”

  他揚起一邊眉毛,全然的傲慢再度上演。“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拾起束胸遞給她。“不管你說什麼或做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我們要結婚,而且很快就要。”

  “那也許是你的決定,但決不是我的。”莉蓮頂回去,在他熟練地抻緊束胸的蕾絲時深吸一口氣。“而且當你告訴伯爵夫人,你打算娶的又是一個美國人時,我到很願意聽聽她是怎麼說!”

  “她會歇斯底里地發作。”馬克斯平靜地回答,綁緊緊身褡的帶子。“她會尖叫著說些激烈的言辭,最後也許會昏倒。接著她就會去歐陸呆上六個月,拒絕給我們寫一個字。”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我真盼望。”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0

第十九章

  “莉蓮,莉蓮,親愛的……快醒醒。哪,我叫人送了茶過來。”黛西站在床邊,小手輕柔地搖晃著莉蓮的肩膀。

  咕噥著翻身,莉蓮斜睨著妹妹的臉蛋。“我不想起床。”

  “哦,你必須起來。有件事情,我認為你應該做好準備。”

  “事情?什麼事情?”莉蓮掙扎著爬起來,把手按在疼痛的腦門上;但一看到黛西興味盎然的小臉,她的心便“咯噔”了一下。

  “你靠在枕頭上。”黛西回答說。“我把茶端給你,喏。”

  接過熱氣騰騰的杯子,莉蓮費力地集中如一團亂蓬蓬的羊毛般混亂的思緒。

  她模糊地憶起昨晚馬克斯悄悄把她送回房間,那裏有一盆溫暖的洗澡水和一個有用的房間女僕在等著她。她洗好澡,換上一領新睡衣,便倒在床上直到妹妹從村莊的歡慶中返回。在長而無夢的睡眠後,要不是腿間停留不去的酸痛,她有可能會確信那私密的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而現在呢?她不安地想著,他曾說他要準備和她結婚。但在白天的日光下,他非常有可能會重新考慮,而她卻不能肯定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如果她不得不將自己的餘生當作是一項多餘的責任強加到馬克斯頭上……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



  黛西坐到床邊望著她,她穿了件藍色的晨服,頭髮淩亂地垂在頸後,興致勃勃的眼神緊盯著莉蓮疲倦的臉。“大約兩個小時以前,我聽見媽媽和爸爸的房間裏有些動靜,聽起來好像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要求爸爸和他單獨會面——在家庭會客室,我相信——然後沒多久爸爸就回來了,我就探頭進去問發生了什麼事;爸爸不肯說,但他看上去非常興奮,媽媽有些歇斯底里,又是笑又是哭的,接著爸爸就軟言細語地讓她平靜下來。我不知道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和爸爸都說了些什麼,但我到希望是你能——”黛西停了下來,看見莉蓮的茶杯在茶託上哢噠作響,她連忙伸手把杯子從莉蓮無力的手中拿走。“親愛的,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奇怪。昨天發生了什麼事?你做了什麼讓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生氣的事嗎?”

  莉蓮緊閉的喉間泄出一聲嘶啞的笑聲,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讓自己處於又怒又悲的危險邊緣。最後怒氣占了上風。“是,”她說。“是有些事。而現在他就用那個來強迫我,也不管我是否願意。背著我,和我父親計畫好一切……哦,我不會容忍的!不會!”

  黛西的眼睛瞪圓得像大餐盤一樣。“難道你沒經允許就去騎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馬了嗎?是不是?”

  “我……上帝啊,不是,如果只是那樣就好了。”莉蓮把紅得滴血的臉埋進手心。“我和他睡覺了。”她的聲音從冰冷的指間逸出。“就在昨天,所有人都不在莊園的時候。”

  簡單的招認後是一片震驚的沈默。“你……但是……但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麼能……”

  “我在圖書室喝了白蘭地。”莉蓮呆呆地說。“然後他找到我了。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然後我就在他的臥室裏了。”



  黛西驚詫地默默消化著這訊息,她張嘴欲言,卻又啜了一口莉蓮不喝的茶潤潤喉嚨。“我猜你說‘你和他睡覺了’,那個意思不只是睡覺吧?”

  莉蓮朝她射去淩厲的一瞥。“黛西,別那麼弱智。”

  “你認為他會負責任地向你求婚嗎?”

  “哦,是的。”莉蓮深惡痛絕地說。“他會把‘責任’當作一個又大又重的大頭棒,然後拿它猛敲我的頭直到我屈服。”

  “那他說了他愛你嗎?”黛西大著膽子再問。

  莉蓮冷笑地哼了一聲。“沒有,他連類似的簡單字眼都沒有說。”

  她妹妹的前額出現迷惑的皺紋。“莉蓮……你是不是害怕他要你只是因為香水的關係?”

  “不,我……哦,天啊,我甚至沒想到那個,我太糊塗了……”呻吟著,莉蓮抓過最近的枕頭捂住臉像是要窒息自己,就此刻而言,這到不是太壞。

  但枕頭還沒有厚到完全擋住黛西的聲音。“你想和他結婚嗎?”

  這問題讓莉蓮的心一陣刺痛,把枕頭丟到一邊,她嘀咕道:“但不是像這樣的!不是像這樣,他不考慮我的感受就擅自決定,而且聲稱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因為我被他引誘了。”

  黛西沉思著她的話語。“我相信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性格不是這樣的,”她說。“他看起來不像那種隨便就帶個女孩上床或結婚的男人,除非他真的願意那麼做。”



  “我當然可以希望,”莉蓮冷冷地說。“他會在意我想要什麼。”她下床走向盥洗台,怒瞪著鏡中憔悴的自己。把水從罐子裏倒進盆中,她洗乾淨臉,用一塊柔軟的方形毛巾擦去水珠。打開一個小小的錫罐,露出裏面肉桂色的牙粉,莉蓮用牙刷沾了些,鬆脆的粉末在她的嘴裏散發出酸酸的味道,然後她用力的漱口直到牙齒清潔光滑有如玻璃。“黛西。”她說,扭過頭去。“能幫我個忙嗎?”

  “當然可以。”

  “現在我不想和媽媽或爸爸說話。但是我得確定韋斯特克裏夫是不是真的向爸爸求婚了,如果你能設法知道——”

  “不必多說。”黛西迅速說著,出了門。

  在這段時間內,莉蓮結束了晨間的清洗,在睡衣外加了一件白色的細薄布罩袍,接著黛西便回來了。“不需要問了。”小妹遺憾地報告說。“爸爸不在,但是媽媽正一邊盯著瓶威士卡一邊哼著結婚進行曲,而且她看上去快樂得不行。我得說,不用懷疑了,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是求婚了。”

  “那個討厭鬼。”莉蓮咕噥道。“他怎麼敢把我排除在外,好像我只是整樁交易的附帶品?”她的眼眸眯緊。“我真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也許正確保每個細節都不會遺漏。那就是說,他接下來要與之談話的人是——”她氣得啞口無言,憤怒席捲過她全身,最後似乎又從每個毛孔裏冒出來。這個控制欲超強的壞蛋,韋斯特克裏夫就不會讓她自己來結束和聖文森特的友誼嗎?她就不能以有尊嚴的合宜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嗎?不,韋斯特克裏夫會自己料理好所有的小事,而莉蓮則被撂在一邊面對他的謀劃,像個孩子般無法自主。“如果他真像我想的那樣做了,”她吼道。“我會拿撥火棒敲他的腦袋!”



  “什麼?”黛西明顯的不知所措。“你以為他——不,莉蓮,你不能穿著睡衣就跑出去!”她追到門口響亮地朝怒氣衝衝刮向走廊的姐姐耳語。“莉蓮!求你回來!莉蓮!”

  當莉蓮跑過走廊衝向主樓梯時,睡衣和白罩袍的褶邊在她的身後翻滾,像是一艘張滿了帆的船。現在還是很早,大多數客人仍在沉睡,莉蓮憤怒得已經不在乎有誰會看到她了,她衝過幾個驚訝的僕人身邊,等到達馬克斯的書房時,已是氣喘吁吁。門是關著的,她毫不猶豫地推開,力道大得讓門撞到了牆上,然後走了進去。

  正如她所料想的一樣,馬克斯和聖文森特子爵在裏面,兩個人都轉身面對她。

  莉蓮看向聖文森特平靜無波的臉。“他告訴了你多少?”她開門見山地詰問。

  換上副中立而愉快的表情,聖文森特柔聲回答道:“夠多了。”

  她將視線轉向馬克斯頑固的面容,知道他已經像個戰場上的外科醫生一樣,以致命的效率傳達了他的要求,一旦確定了方針,就立刻進攻以確保勝利。“你沒這個權利。”她的怒氣更加沸騰。“我不願被人操縱,韋斯特克裏夫!”

  一派虛假的輕鬆,聖文森特離開書桌朝她走來。“我不會建議你穿得這麼隨便的在外遊蕩,親愛的。”他輕聲說。“那麼,請允許我把我的——”

  不過,馬克斯已經來到莉蓮身後,將他的外套披到她肩上,藏住她的睡衣不讓別的男人看見。她憤怒地想把衣服甩掉,但馬克斯牢牢地鉗住她的肩膀,讓她僵硬的身軀往後靠住他。“別鬧笑話。”他在她耳邊說,而她弓身拼命想掙脫。

  “放開我!我要和聖文森特子爵說幾句話,他和我都應該受到更多的尊重。如果你要阻止我,那我就會背著你做。”



  馬克斯不情願地鬆開她,雙手抱胸地站到一旁。儘管他表面上很鎮靜,莉蓮還是能感覺到他內心某些強烈情緒的存在,他控制得並不是那麼成功。“說吧。”馬克斯簡略地說,下巴固執地繃緊,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有允許他們獨處片刻的意圖。

  莉蓮想著,很少女人會愚蠢到以為自己能夠對付得來這個既傲慢又頑固的人,而她害怕自己就是其中一位。她眯緊了眼瞪他一下。“儘量不要打岔,好嗎?”她又警覺地要求,然後轉過身去。

  繼續維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聖文森特半靠在桌上。莉蓮沉思地皺眉,迫切地希望能使他明白,她不是故意欺騙他。“爵爺,請原諒我。我不想——”



  “甜心,沒必要道歉。”聖文森特十足慵懶地端詳著她,似乎明瞭她內心的想法。“你沒做錯什麼。我非常清楚要誘惑一位天真純潔的人會有多容易。”技巧的停頓,他又溫和地往下說道。“顯然韋斯特克裏夫也不能避免。”

  “我警告你——”馬克斯開口,怒髮衝冠。

  “我試著做一名紳士,卻發生了這樣的事。”聖文森特打斷他,撩起莉蓮垂落在肩上的一綹長髮。“如果訴諸我慣用的手法,如今我已經引誘你十次不止了,你早就是我的了。但我似乎對韋斯特克裏夫自吹自擂的那套榮譽感太過於放心了。”

  “我犯的錯和他一樣多。”莉蓮說道,決心要誠實面對。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相信。

  不想爭論這個,聖文森特鬆開她的頭髮俯身向前。“吾愛,如果我告訴你,我仍然要你,不管你和韋斯特克裏夫發生了什麼,你會怎樣?”

  她簡直沒法掩飾對這個問題的驚訝。

  在她身後,馬克斯似乎不能再保持沈默,他的聲音因狂怒而劈啪作響。“你做夢,聖文森特。事實就是,她現在是我的人了。”

  “就憑那實質上毫無意義的行為?”聖文森特冷冷地反駁。

  “爵爺,”莉蓮對聖文森特說。“它……它對我來說並非毫無意義。而且這件事可能已經產生了後果,我不能懷著一個男人的孩子去嫁給另一個男人。”

  “吾愛,這終究會解決的。我會將孩子視如己出。”

  “我不能再聽下去了!”馬克斯警告的咆哮傳來。



  不理他,莉蓮滿懷歉意地看著聖文森特。“我不能。對不起。骰子已經丟出去了,爵爺,我不能再把它收回來。但是……”她衝動地伸手握住他。“但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我還算是你的朋友。”

  帶著古怪的微笑,聖文森特多情地回握住她的手不肯放開。“只有在一種情形下,我才會想要拒絕你的要求,甜心……但不是現在這種。我當然會站在你這邊,做你的朋友。”越過她的頭頂,他陰沈的笑著迎上韋斯特克裏夫的目光,暗示此事他不會善罷甘休。“我想我不會在這呆到聚會結束了,”他淡淡地說。“雖然我不喜歡因為突然離去而招來任何流言蜚語,但我懷疑我還有能力隱藏起我的,呃……失望,因此我最好還是啟程出發。當然,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會有更多話題可說的。”

  馬克斯眯起眼注視著他退場,並在身後關上了門。

  鬱積的沈默隨之而來,馬克斯思索著聖文森特的話。“只有在一種情形下,他才會拒絕你……什麼意思?”

  莉蓮憤怒地轉身面對他。“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你的行為真可惡,而聖文森特紳士過你十倍不止!”

  “如果你對他有一點瞭解,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尊重,而你卻把我視作某種可以推動你生意關係的棋子,而且——”她掄起兩隻拳頭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而他則用胳膊圈住她。

  “和他在一起,你不會幸福的。”馬克斯說道,輕易地控制住她的掙扎,仿佛她是一隻被人抓住了後頸皮的小貓。他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

  “你又憑什麼說我和你在一起會更好?”

  他雙手環上她的腰間,將她的胳膊扭到背後固定,在她朝他腳背上狠跺一腳時痛呼一聲。“因為你需要我,”他說,因為她的蠕動而呼吸急促。“就和我需要你一樣。”他的嘴唇碾過她的。“我已經渴望你一整年了。”又一個吻,更深切更迷醉,他的舌頭親昵地探索著她。

  她當然可以繼續掙扎下去,以示這番話對她毫無影響。但他鬆開她的手腕,雙臂擁住她,將她攬進火熱溫柔的懷抱;不再戒備,她放鬆下來,心跳變得狂野。

  “它對我來說也並非毫無意義。”馬克斯說,沙啞的低語拂過她的耳朵。“昨天我終於意識到,以前我對你的所有看法都是錯的,事實上,我對那些事非常樂在其中。我不會再責備你的所作所為,只要它能使你高興:赤腳在府邸前的草地上奔跑;用手指頭吃布丁;只要你喜歡,就叫我下地獄。我就是喜歡你現在的樣子。畢竟,除了我的妹妹外,你是唯一一個敢當面叫我傲慢的笨蛋的女人,我又怎能抗拒得了你?”他的嘴遊移到她軟軟的腮邊。“我最愛的莉蓮,”他柔聲說,轉過她的頭親吻她的眼簾。“如果我有詩人的天賦,我就會為你寫無數首十四行詩,可我現在的心情太激動,連話都說不好;不過,有一個特別的詞,我無法對你說……那就是再見。我不能忍受看著你離我而去,如果你是為了自尊而不願嫁給我,那就算是為了所有不得不忍受我的人吧。嫁給我,因為我需要有人能讓我自嘲,有人能教我吹口哨,嫁給我,莉蓮……因為我對你的耳朵有著無法自抑的迷戀。”

  “我的耳朵?”莉蓮昏沉沉地感覺到他低下頭,輕咬著她粉色耳垂的尖端。



  “唔,我見過最完美的耳朵。”他的舌頭描畫著她耳內的縫隙,手掌自腰間抬起,撫向她的胸部,勾勒出沒穿緊身胸衣的身段。當他碰觸她的乳房時,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藏在睡衣下的赤裸;他的手指彎曲,罩住柔軟小巧的形狀,直到乳頭在他掌心下緊繃挺起。“非常……”他喃喃地說。“完美……”沉醉地愛撫著她,他解開了罩袍上的小紐扣。

  莉蓮覺得自己的脈搏如雷鳴般跳動,急促的呼吸與他的混為一體。她憶起當他們做愛時,在她掌下那平滑彈性的肌理,他堅硬的身軀輕輕刷過她的感覺,他們兩人契合無比。想到他的觸摸,他的唇和手以靈巧的探索撫慰了她顫抖的需要,她的皮膚就一陣刺痛。白天的他是那麼冷靜和自持也不足為奇——他把所有的情欲都留給了就寢時間。

  震撼於他的親密,她抓住他的手腕。他們之間還有很多需要討論的事……對他們都至關重要而無法忽略的問題。“馬克斯。”她氣喘吁吁地說。“別,現在別。這只會讓事情更混亂,何況——”

  “對我而言,這讓一切都明朗了。”

  他雙手滑上她的臉,溫柔而懷念地捧起臉頰;他眼睛的顏色比她的要深許多,只有在眼眸最深處一點微弱的琥珀色閃光能說明它們是褐色而非黑色。“吻我。”他輕聲說,尋找著她的嘴,含住上唇,然後是下唇,毫不保留的愛撫引來她從頭到腳全然戰慄的回應。地板似乎自腳下移走,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以保持平衡。他更加堅決地覆上她的嘴唇,潮濕的壓力讓她迷失在全新而愉悅的顫抖中。



  繼續親吻她,將她的雙手拉起勾住他的脖子,他愛撫著她的肩膀和背部,等她的雙腿開始發抖,便將她放倒在地毯上。他的嘴在她的乳房上逡巡,隔著白色細棉布舔舐過乳尖;她的眼中一片閃耀的色彩,深紅、藍色和金色,然後暈眩地發現他們是躺在陽光之中,光線穿過一排鑲嵌著彩繪玻璃的矩形窗戶,慷慨地在她肌膚上佈滿各種顏色,仿佛置身於彩虹之下。

  馬克斯抓住她睡衣的前襟急躁地扯開,扣子四處飛射散落在地毯上;他的面容看起來和以往不同了,更溫柔,更年輕,皮膚因欲望的洪流而紅暈遍佈。從沒有人這樣盯著她瞧,熱烈而專注,迥異於其他的認知。傾向她裸露的乳房,他親吻過凝脂肌膚直至紅豔的蓓蕾,然後張嘴含吮住。

  莉蓮喘著氣,弓起身體,將他摟入懷中,手指穿過他豐厚烏黑的髮絲。明白她無言的企求,他細細啃咬著她的乳尖,用牙齒和舌頭溫柔地折磨她,一隻手鑽進皺起的睡衣撫摩著她的腹部,無名指尖繞著肚臍輕輕劃圈。欲望灼燒著她,讓她在流瀉的五彩陽光中纏綿輾轉。他的手指滑低,來到濃密如絲的毛髮邊緣;她知道,只要他找到半藏在性感皺褶下的那個小點,她就會到達白熱而狂喜的顛峰。

  突然間,他抽回了手,莉蓮嗚咽地抗議起來。詛咒著,馬克斯將她藏到身下,把她的臉按到肩膀上,而就在此時,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在凍結的沈默中只聽得到粗嘎的呼吸聲,莉蓮窩在馬克斯懷中偷偷往外窺視,驚恐地看見有人站在那裏。是西蒙•亨特,手中拿著帳本和幾個用黑絲帶捆在一起的檔夾;不露聲色,亨特低頭看向地上的這一對;儘管並不太容易,但他還是以值得稱道的冷靜沈著面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公認的穩健和自律的永久擁護者,亨特這輩子都想不到他會和一個隻披著件睡衣的女人在書房的地上滾來滾去。

  “請恕我,爵爺。”亨特以小心控制的音調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會見……別人。”

  馬克斯兇狠的眼神都可以將他戳穿了。“下次你可以試試敲門。”

  “你是對的,當然了。”亨特清清嗓子,似乎慎重考慮了之後才又開口。“我會走開,讓你結束你的,呃……會談。”他回身要離開房間,但又像是沒法讓自己忍住,曖昧地問馬克斯道:“一星期一次,你說的?”

  “出去,把門關上。”馬克斯冷冰冰地說,而亨特服從了,發出一個窒息似的聲音,那聽起來和大笑相象得可疑。



  莉蓮仍將臉埋在馬克斯的肩膀裏,苦惱得一如她被發現穿著燈籠褲打棒球的那天,甚至十倍更糟。她永遠不能再面對西蒙•亨特了,她想著,呻吟起來。

  “沒關係的。”馬克斯輕聲說。“他會守口如瓶的。”

  “我不管他會告訴誰。”莉蓮竭力開口。“就算你再引誘我一百次,我也不會和你結婚。”

  “莉蓮,”他說,聲調中出現突然而顫抖的笑意。“引誘你一百次將會成為我最大的樂趣,但首先我要知道,今天早上我到底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首先,你和我父親談話了。”

  他的眉毛抬高了一英寸。“這也得罪了你?”

  “怎麼不會?你的行為專斷之極,背著我試圖和我父親商量好所有事,卻連一個字也不對我——”

  “等等。”馬克斯揶揄地說,輕鬆地翻身坐起,再伸出大手把莉蓮拉起來直視他。“和你父親會面並不是什麼專斷,我只是遵循傳統而已。一個準備當新郎的人在做正式的求婚前,通常都會先去和女孩的父親談的。”當他繼續時話音中加進了一絲溫和的諷刺。“甚至在美國也是如此。難道我的消息有誤?”

  壁爐上的鍾緩慢地走了有半分鐘之久,莉蓮才不情願地回答。“沒錯,通常是這樣的。但是我料到你和他已經做好了訂婚的協議,而不管那是不是我想——”

  “你猜錯了。我們並沒有討論訂婚的細節,也隻字未提嫁妝或是婚禮日期之類的事。我只是請你父親允許我追求你。”

  莉蓮又驚訝又懊惱地瞪著他,然後又想起另一個問題。“那剛才你和聖文森特子爵說了些什麼?”



  現在輪到馬克斯懊惱了。“那才是專斷的行為。”他承認。“也許我應該說抱歉,但我並不覺得。聖文森特可能會說服你嫁給他而不是我,我不能冒這個險;所以我認為警告他離你遠點是非常必要的。”他頓了頓,莉蓮注意到他的躊躇並不尋常。“幾年以前,”他說,別開臉不看她。“聖文森特對一個和我……和我有牽扯的女人很感興趣。我並不愛她,但那個時候她和我可能——”他停住搖搖頭。“我不知道那段關係會導致什麼結果,我也再沒有機會可以發現了。當聖文森特開始追求她時,她就拋棄了我。”他的唇牽起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而不出所料,聖文森特幾個星期後就厭倦了她。”

  莉蓮憐惜地看著他嚴肅的輪廓。在這簡略的敍述中,並沒有什麼憤怒或自憐的痕跡,可她還是能感覺得到這段經歷讓他備受傷害。對馬克斯這樣一個重視忠誠的男人來說,朋友的背叛和愛人的不忠必定都難以忍受。“而你還繼續和他保持友誼?”她放柔了聲音問道。

  他謹慎地恩了一聲作為回答,顯然要談及私人的問題對他還是太難了。“每段友情都會有傷痕的。而我相信,如果聖文森特瞭解我對那個女人的感覺,他就不會去追求她。但現在,我不會讓舊事重演。對我來說……你太……重要了。”

  在聽到馬克斯對另一個女人有感覺時,嫉妒刺穿了莉蓮……但接下來,她又思索著該將“重要”這個詞擺在何等意義的層面上,心跳因此而晃動著停擺了。馬克斯有著英國人的天性,並不喜歡將喜怒形於色;但她還是能察覺到他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向她敞開心房,而這帶給她的鼓勵可能會產生某些驚人的結果。



  “既然聖文森特在外貌和魅力上佔有明顯的優勢,”馬克斯平靜地繼續道。“那我則斷定自己只能側重於全然的果決。所以我才在今早和他見面,告訴他——”

  “不,他沒有。”莉蓮情不自禁地反對。

  馬克斯又看回她了,目光疑惑而探詢。“什麼?”

  “他並不比你佔優勢。”莉蓮說道,臉紅起來,發現自己要坦誠以對也一樣不容易。“你非常有魅力,它很對我的味。至於相貌……”紅暈加深,她的心跳得快蹦出來了。“我認為你十分迷人,”她脫口而出。“我……我一直這樣想。如果不是想要你,昨晚我絕對不會和你上床,不管我喝得有多醉。”

  他微笑了,溫柔地將她破裂的睡衣拉攏,指背撫過她薔薇色的喉部肌膚。“那我可以認為你拒絕嫁給我的理由多半是因為被強迫,而不是出於某些私人的成見咯?”

  陶醉在被他愛撫的愉快中,莉蓮茫然地看向他。“唔?”

  他軟聲輕笑。“我要問的是,如果我保證不強迫你,你會考慮做我的妻子嗎?”

  她審慎地點點頭。“我……我可以考慮看看。但如果你的行為像個中世紀的貴族,試圖恫嚇我去做你想要的——”

  “不,我不會試圖恫嚇你。”馬克斯嚴肅地說,儘管她看見他眼中的愉悅一閃而過。“很明顯那種策略不會成功。我已經找到適合的方法了,似乎是。”



  莉蓮稍感放心了些,當他抱她坐到膝蓋上,讓她的長腿交疊在他的上面時,她也沒有反對。他溫暖的手伸到睡衣之下,摟住她的臀部,撫慰的成分多過情欲,然後他狡黠地望著她。“婚姻是種合夥關係。”他說。“既然我從不在未經談判的情形下就和某人合夥,那我們最好也商討一下;就你和我,私底下的。無疑將有些爭議的地方——但是你會發現我對談判的藝術有多精通。”

  “我父親會堅持由他來決定嫁妝的事。”

  “我說的不是財務上的事,我想在你身上得到的某些東西你父親可不能提供。”

  “你打算和我討論什麼?……對彼此的期望?還是我們要住哪?”

  “沒錯。”

  “那如果我說我不願意住在鄉間……我喜歡倫敦多過漢普夏……你會同意住在馬斯登宅邸嗎?”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我會有所讓步,雖然我將不得不經常回來這裏管理莊園。你不喜歡石字園?”

  “哦,不。那是……我非常喜歡這裏。我那樣問你只是假設。”

  “即便如此,你還是習慣於城中生活的樂趣。”



  “我想住在這裏。”莉蓮堅持,想到漢普夏的美麗風光,河流、森林和牧場,她可以想像出和孩子們一起在那裏玩耍。村裏那些有趣的村民和店主,當地的節慶盛會,生動記述著鄉間生活的悠閒步調。還有莊園本身,廣大而怡人,在雨天裏……或在多情的夜裏,所有隱蔽的角落可以讓人窩在其中。而到目前為止,石字園的主人才是它最吸引的所在,她不禁臉紅了;和她重視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不管他們居住何地,都絕不會無聊。

  “當然。”她直率地說道。“如果能重新被允許騎馬,我當然更傾向在漢普夏生活。”

  這聲明招來了幾乎抑制不住的大笑。“在這個特別的早上,我會叫馬夫替星光上鞍的。”

  “哦,謝謝你。”她嘲笑道。“還有兩天聚會就要結束了,你才准許我騎馬。為什麼?因為我昨晚和你睡覺了?”

  他的嘴唇彎起,懶洋洋地咧嘴笑開,雙手悄悄地在她臀上遊移。“幾個星期前你就該和我睡覺了,我會讓你跑遍整個莊園的。”

  莉蓮側頭輕啃他的腮幫好藏起微笑。“我明白了。在這段婚姻裏,只要我想找你要點什麼,就只能給你些甜頭來交換。”

  “絕不是這樣的。儘管……”一抹揶揄輕輕浮現在他眼中。“你的甜頭似乎能讓我非常愉快。”



  馬克斯在和她調情,放鬆的逗弄方式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莉蓮打賭沒幾個人能相信莊重的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會和她這樣慵懶地坐在地毯上消磨時光。在他臂彎中,他將她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手沿著她的小腿往下,溫柔地捏著纖細的足踝,莉蓮感到的愉悅遠超過生理的感覺;她對他的熱情仿佛已深入骨髓。

  “我們會相處得融洽嗎,你覺得?”她不確定地問,大膽地把玩他的領巾結,指尖鬆開灰色的波紋綢織物。“幾乎每件事我們都持相反看法。”

  偏過頭,馬克斯溫柔地磨蹭著她的手腕,嘴唇刷過肌膚下如精美蕾絲花邊的藍色靜脈。“我慢慢相信,找一個完全和我一樣的妻子將是我做過最糟的決定。”

  “也許你是對的。”莉蓮沉思的說,手指卷著他頭邊修剪整齊的光亮髮絲。“你的妻子應該是一個不會讓你始終都隨心所欲的人。她……”她微微顫抖了一下,因為他的舌頭正舔過她手肘內側的細緻肌膚。“她,”她繼續道,竭力集中思緒。“她能在你變得太自負的時候,讓你降降溫。”

  “我從不自負。”馬克斯說,將覆住她喉部脆弱曲線的睡衣褶邊撩開。



  當他開始親吻鎖骨時,她的呼吸卡住了。“那該叫什麼?你自認為好像只有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而任何反對的人就是笨蛋。”

  “大多數時候,反對我的人剛好就是笨蛋。我也無能為力。”

  無聲的笑逸出嘴角,她把頭枕在他的臂彎,他的唇已遊移到脖子的另一邊。“我們什麼時候談判?”她問,驚訝於自己聲音的沙啞。

  “今晚,你來我的房間。”

  她懷疑地瞟他一眼。“這不會是個詭計吧,好讓你能肆無忌憚地引誘我?”

  抬頭看著她,馬克斯嚴肅地回答道:“當然不是。我打算進行一次有意義的討論,在和我結婚的這件事上,讓你放下所有的疑慮。”

  “哦。”

  “然後我才會肆無忌憚地引誘你。”

  他吻上她,莉蓮的笑聲在嘴唇之間淡去了。她意識到這還是頭一次聽見馬克斯說俏皮話,他通常都太嚴謹,不會展現出這種不正經,而現在卻如此自然地對她流露出來。或許這就是她影響了他的小小證據。

  “但是現在……”馬克斯說。“我有個實際的問題要解決。”

  “什麼問題?”她問,因為察覺到她身下軀體的喚起而稍微變換了下姿勢。

  他的拇指滑過她的嘴,輕柔地摩挲,描畫著她的唇形,然後好像不能自持般的偷去最後一吻。來自他嘴唇深切而渴望的愛撫讓她的唇刺痛的發麻,興奮的感覺流竄過全身,接著氣喘吁吁地虛軟在他的懷裏。“問題就是該怎麼把你送回樓上,”馬克斯耳語道。“在還沒有人看見你穿著睡衣之前。”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1

第二十章

  不清楚到底是黛西做了“竹筒倒豆子”的人,就像紐約人說的那樣;還是消息來源於安娜貝爾,她很可能從丈夫處得知了書房裏發生的那一幕;但莉蓮能肯定的是,當她到達早餐室加入壁花去吃遲到的早餐時,她們全都知道了。她能從她們的臉上看出來——伊薇局促的微笑,黛西同謀者的神氣,還有安娜貝爾刻意的漫不經心。莉蓮臉紅地避開她們齊刷刷的注視,坐到桌子旁。以前她總是維持一副憤事嫉俗的調調,用來掩飾自身的困窘、恐慌和寂寞……但現在,她卻感到了不尋常的脆弱。

  安娜貝爾率先打破了沈默。“這是到目前為止最沉悶的上午。”她舉手捂嘴打了個形狀優雅的哈欠。“我真希望有人能活躍下談話的氣氛。有什麼閒話可供分享嗎?”她戲弄的眼神指向尷尬的莉蓮。一個男僕過來替莉蓮加滿茶,安娜貝爾等他走開後才又繼續道。“今天上午你露面得真遲,睡得不好嗎?”

  莉蓮微微抬眼,看看愉快嘲弄的朋友,並聽到伊薇被一口茶嗆到。“事實上,我睡得很好。”

  安娜貝爾露齒一笑,看上去高興得過頭。“為什麼不說說你的新聞,莉蓮,然後我再來分享我的?儘管我懷疑我的還沒有你的一半有趣。”



  “似乎你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莉蓮咕噥,狠命喝了一大口茶企圖淹死自己的窘迫,卻只是燙到了舌頭。她放下茶杯,強迫自己迎上安娜貝爾的目光,那眼神因愉快的共鳴而放軟下來。

  “你還好嗎,親愛的?”安娜貝爾柔聲問。

  “我不知道。”莉蓮承認。“我覺得那全不像我自己,又激動又雀躍,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有……”

  “害怕?”安娜貝爾輕聲說。

  換在一個月前,莉蓮寧可被緩慢地折磨致死也不肯承認那一瞬間的恐懼……但她發覺自己點頭了。“我不喜歡自己對一個男人這麼不設防,而他並不是以柔軟易感的心靈著稱。況且我們在脾氣上不合襯的程度太明顯了。”

  “可是你在身體上又受到他的吸引?”安娜貝爾問。

  “不幸的對極了。”

  “為什麼那是個不幸?”

  “因為和一個男人結婚,只是和他分享超然的友情要容易得多,遠勝過……勝過……”

  三個年輕女生都專心地傾身向她。“遠…遠勝過什麼?”伊薇問,睜大了眼。

  “勝過燃燒的、激烈的、可怕的、完全不雅的熱情。”

  “哎呀哎呀。”伊薇虛弱地說,倒回椅子;而安娜貝爾呵呵笑,黛西則以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看著她。



  “而這樣的熱情來自一位吻技‘僅僅還過得去’的男人?”安娜貝爾問。

  莉蓮咧嘴笑起來,朝下望著茶水蒸騰的熱氣。“誰能猜到那麼一個古板嚴謹的人在臥室裏又會那麼不同?”

  “和你在一起,我想他情不自禁。”安娜貝爾評價說。

  莉蓮自杯中抬頭。“為什麼這麼說?”她小心地問,害怕安娜貝爾會提到她的香水。

  “只要你一進房間,伯爵就變得生氣勃勃,他顯然為你神魂顛倒。別人幾乎不能和他交談,因為他經常支著耳朵留神聽你在說什麼,並且每時每刻都注視著你。”

  “是嗎?”儘管很開心,但莉蓮努力顯得淡然。“為什麼你以前從不說?”

  “我不想管閒事,因為看起來你似乎更喜歡聖文森特子爵的關心。”

  莉蓮畏縮了一下,以手支額,說起早上她和馬克斯還有聖文森特之間那尷尬的一幕,而她們則懷著同情和有難同當的心情傾聽。

  “唯一能讓我們不去同情聖文森特子爵的,”安娜貝爾說。“就是在過去他摔碎了太多心並引發了太多眼淚——所以這只是讓他也知道被拋棄是個什麼滋味。”

  “可是,我感覺好像是我誤導了他。”莉蓮內疚地說。“而他太好了,一個責備的字都沒說,我忍不住喜歡他這點。”



  “小…小心。”伊薇溫柔地提醒。“就我們聽說的聖文森特子爵而言,不會輕易甘休似乎更合乎他的性格。如果他再次接近你,答應我們,你不會允許他和你獨處。”

  莉蓮微笑地望著關心她的朋友。“伊薇,你太悲觀了。好吧,我答應。但沒必要擔心,我相信聖文森特子爵不會蠢到和強勢如伯爵的人為敵。”希望換個話題,她轉向安娜貝爾。“現在我說完我的新聞了,該你了。是什麼?”

  陽光照耀在她淺色光滑的頭髮上,眉飛色舞的,安娜貝爾看上去像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她飛快地看看周圍確定不會有人偷聽去。“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我的猜想是對的,”她低聲說。“最近有些跡象……噁心和嗜睡……而且我有兩個月沒來例假了。”

  她們全都欣喜地抽氣,黛西從桌子底下悄悄伸手過去壓住安娜貝爾的手。“親愛的,這真是最令人愉快的新聞!亨特先生知道嗎?”

  安娜貝爾的微笑轉為不安。“還不知道。我想等完全確定了再告訴他,而且我想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為什麼?”莉蓮問。

  “因為如果他知道了,就會保護過度,我就不能隨心單獨外出了。”



  依她們對西蒙•亨特的瞭解以及他對安娜貝爾的熱情專注,壁花們都默默地同意了。亨特一旦知悉將有個寶寶,他就會像只老鷹一樣盤旋在懷孕的妻子周圍。

  “太成功了。”黛西大聲說,旋即又壓低了音量。“去年還是個壁花,今年就成了媽媽。每件事都變得那麼美妙,親愛的。”

  “下一個就是莉蓮了。”安娜貝爾微笑著附注說。

  聽了這話,莉蓮心上湧起一股喜懼交織的感覺。

  “怎麼了?”黛西輕聲問道,另外兩個女生正興奮地談論著未出世的寶寶。“你看上去悶悶不樂,還有疑慮嗎?……我覺得那是很自然的。”

  “如果我嫁給他,我們肯定會爭吵,就如貓和狗一樣天生不合。”莉蓮緊繃地說。

  黛西嘲笑她。“有沒有可能是你太在意你們的差別了?我到覺得,比起你以為的,你和伯爵其實太相似了。”

  “我們哪有什麼相似之處?”

  “好好想想,”小妹開心地笑著建議道。“我肯定你會想出些什麼。”







  將母親和妹妹請至家庭會客室,馬克斯背著雙手站在她們面前。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不常見的狀態——跟隨自己的心,而非聽從理智。這一點也不像是馬斯登家的人。家族因一長串冷酷現實的祖先而聲名鵲起,除了愛琳和奧莉維亞。而馬克斯,對他來說,本也該是遵循著典型的馬斯登家的傳統……直到莉蓮•鮑曼以狂風暴雨之姿闖入了他的生活。

  現在,對這個頑固的年輕女孩許下的承諾令馬克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一想到過會要告訴伯爵夫人她終於將有個媳婦了——碰巧是她最不願意選擇的那位——他的面部肌肉就因愉悅而微微抽搐。

  一如往常,伯爵夫人佔據了那張靠背長椅,奧莉維亞坐在她旁邊。馬克斯不禁注意到她們目光的不同,妹妹的溫暖而期盼,母親的則冷淡而機警。

  “既然把我從午睡中叫起來,”伯爵夫人開始說。“我請求你說出用意,爵爺。你要宣佈什麼新聞?什麼事情那麼重要,非得讓我在這個不願被人打擾的一小時裏應召前來?我猜又是有封關於你妹妹那個血統低賤的小孩的書信,那麼,說出來吧!”

  馬克斯的下顎繃緊,在聽到這樣刻薄地提到他的外甥後,原本想以較溫和的方式來降低消息的震撼性的打算頃刻化為烏有。他懷著極大的滿足想到即將告知母親,以後她的每一個孫子女,包括要繼承頭銜的那個,都會是半個美國人。



  “我肯定你會很高興知悉,我聽從了你的建議並最終選定了新娘。”他圓滑地說。“雖然還沒有正式向她求婚,但我有理由相信她會接受。”

  伯爵夫人驚訝地眨眼,她的鎮靜消失了。

  奧莉維亞訝異地微笑,眼中愉快地閃過一絲淘氣;這讓馬克斯想到她已經猜出那個沒提到名字的新娘的身份了。“太好了。”她說。“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忍受你的人了嗎,馬克斯?”

  他咧嘴笑起來。“似乎是。雖然我懷疑得在她恢復理智逃跑前加快婚禮計畫的進度。”

  “胡說八道。”伯爵夫人尖銳地說。“沒有女人會自嫁給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前景中逃跑,你擁有英格蘭最古老的頭銜;在結婚的那一天,你會授予你妻子比全世界所有無冕之榮譽更高貴的尊嚴。好了,告訴我你選了誰?”

  “莉蓮•鮑曼小姐。”

  伯爵夫人嫌惡地哼了一聲。“別再開這麼沒營養的玩笑了,韋斯特克裏夫。告訴我那女孩的名字。”

  奧莉維亞高興地欠欠身,眉開眼笑地望著馬克斯,朝母親靠近些,用大聲而戲劇化的耳語說道:“我想他是認真的,母親。真的是鮑曼小姐。”



  “不可能!”伯爵夫人驚駭到了極點,實際上她臉頰上的毛細血管都爆炸了。“我要你收回這篇荒唐的言論,韋斯特克裏夫,然後回復理智。我不會接受那個粗野不文的丫頭做我的媳婦!”

  “但是你會的。”馬克斯無情地說。

  “你可以在這裏或歐陸挑選任何女孩……任何有合意的家世和血統的女孩……”

  “鮑曼小姐才是我要的那個。”

  “她永遠不能遵循作為馬斯登家妻子的規矩。”

  “那這個規矩該被打破了。”

  伯爵夫人刺耳地大笑,醜陋的聲音讓奧莉維亞緊抓住椅子扶手以免捂住耳朵。“你瘋了嗎?那個鮑曼家的女孩是個雜種!你怎麼能讓你的孩子攤上那種母親,破壞我們的傳統,嘲笑我們的風俗,蔑視最基本的上流禮儀?這樣的妻子怎麼能服侍你?上帝啊,韋斯特克裏夫!”頓了頓,被激怒的婦人竭力控制住呼吸,掃過馬克斯和奧莉維亞。“是什麼原因竟讓家裏的人全都可憎地迷上美國人?”

  “多有趣的問題,母親。”奧莉維亞滑稽地說。“不知何故,您的子女都不能支持找個同階層的人結婚的想法。為什麼你會懷疑,馬克斯?”

  “我猜那答案會讓我們誰都不滿意。”他諷刺地回答。



  “你有責任娶一個血統高貴的女孩。”伯爵夫人聲嘶力竭地大叫,臉都歪了。“你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促進家族的世系,維護你的封號並向繼承人傳遞頭銜。而你卻可恥地辜負了”

  “辜負?”奧莉維亞岔進來,眼神閃亮。“自從父親去世後,馬克斯讓家族的財產翻了四倍,更別提改善了封地裏所有僕人和佃農的生活;他在國會發起人權的議案,在機車廠為一百多號人創造了就業機會,此外,他還是最友愛的兄長——”

  “奧莉維亞,”馬克斯輕聲說。“不需要為我辯護。”

  “不,需要的!畢竟你替所有人著想,為什麼就不能替自己想想,娶個自己選定的女孩——熱情又可愛的女孩,我可以這麼說——而不必忍受母親關於家族世系的愚蠢論調?”

  伯爵夫人惡毒地盯著她的小女兒。“你根本就沒資格來討論家族世系的問題,孩子,你幾乎就不能算是馬斯登家的子女;或許我必須提醒你,你只是一個客廳男僕一夜風流的產物,怕被別人知道自己戴了綠帽子,老伯爵除了收留你別無它法,可仍然——”

  “奧莉維亞。”馬克斯簡潔地打斷,向白了臉的妹妹伸出手去;這秘密她早已知曉,但在此之前伯爵夫人還從不敢公開的大聲宣佈。奧莉維亞立刻邁步走向他,雙眼在蒼白的臉上燃燒。馬克斯保護性的環住她的背,將她擁緊靠著她的耳朵說道:“現在你最好離開,有些事必須要說開——我不想你夾在中間當炮灰。”



  “好的。”奧莉維亞說,聲音中只有一點點顫抖。“我不會介意她說的話……很久以前她就不能傷害我了。”

  “但我介意。”他溫和地回答。“去找你的丈夫,奧莉維亞,讓他安慰你,我來對付伯爵夫人。”

  奧莉維亞抬頭看他,臉色平靜多了。“我會去找他,”她說。“雖然我並不需要安慰。”

  “乖女孩。”他吻吻她的頭頂。

  驚訝於他親情的流露,奧莉維亞咯咯笑了起來,自他身邊退開一步。

  “你們竊竊私語些什麼?”伯爵夫人試探地盤問。

  馬克斯不理她,把妹妹送出去,然後安靜地關上門;當他轉身面對伯爵夫人時,面容變得冷酷。“奧莉維亞的出身並不能代表她的品格,”他說。“到是說明了你的。如果你要跟個男僕玩玩甚或生出他的子女,我都不會譴責你……但是我極其厭惡你拿這件事來羞辱奧莉維亞,她這一輩子都活在你犯的錯誤的陰影下,並且為你過去的放縱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我不會道歉的。”伯爵夫人嗤道。“既然沒有你父親的關愛,我就得自己找樂。”

  “然後你就讓奧莉維亞來承擔過失。”他的嘴抿緊了。“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雖然知道她被虐待和忽視,可那時我卻不能做點什麼來保護她;但現在我可以了。永遠不許再向她提及任何類似的話題,你明白嗎?”



  儘管他聲調安靜,但其中洩露出的如火山爆發般的怒氣感染了她,因此她沒有抗議或爭辯,只是拼命吞咽了一下,點點頭。

  整整一分鐘裏他們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緒,然後伯爵夫人率先發起了攻擊。“韋斯特克裏夫,”她故作禮貌地說。“這是不是讓你想到你父親將會看不起那個鮑曼家的女孩以及她做的每件事?”

  馬克斯面無表情地看向她。“不。”最後他說。“我不會這麼想。”父親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在馬克斯的腦海中,他就更不會想起來要知道他對莉蓮•鮑曼的看法了。母親以為這還能影響他實在令人驚訝。

  以為自己的方法奏效,伯爵夫人懷著漸漸增強的決心步步逼近。“你總是渴望能取悅他,”她繼續說下去。“你也常這麼做,儘管他很少有所表示。可能你不會相信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不過你父親對你非常關心;他希望能把你培養成一個配得上這封號的男人,一個永遠不會被蒙蔽的強有力的男人,一個像他自己的男人。基本上他成功了。”

  這話意在誇讚馬克斯,可是卻起到了反效果,他備受打擊有如被斧頭劈進了胸膛。“不,他沒有。”他嘶啞地說。

  “你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為他生下孫子。”伯爵夫人說。“那個鮑曼家的女孩就配不上你,韋斯特克裏夫,配不上你的名和血。想想看,他們如果碰面了……她和你父親,你知道他會有多嫌惡她。”



  馬克斯忽然想像著莉蓮面對他的惡魔父親的樣子,後者會讓每個遇見他的人都感到恐懼。但毫無疑問,莉蓮會以她慣常的輕率和玩世不恭來對抗老伯爵,她連一秒鐘都不會害怕。

  在他繼續沈默的時候,伯爵夫人放柔了聲音說道。“當然她也有她的魅力。我很能明白來自那種下等人的吸引力——他們有時候能滿足我們對新鮮刺激的渴望。這在你身上也沒什麼好吃驚的,就和所有的男人一樣,總希望自己的風流帳上花樣繁多。如果你想要她,那就想盡辦法佔有她,解決辦法再明顯不過了:你們都和別人結婚後,你和她可以來段韻事直到你厭倦了。人們總能在婚姻之外找到愛情的——這是很好的辦法,你會瞭解的。”

  房間裏安靜得怪異,馬克斯的腦海中沸騰著那些腐蝕靈魂的回憶,那些話語在長久的沉寂中痛苦地迴響。儘管憎恨犧牲者的角色也決不想讓自己如此扮演,但他卻不禁醒悟在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裏,自己的需要被大量的忽視,只因他肩負著數不清的責任。現在,過了那麼久以後,他終於找到一個女人,她能給他所有的溫暖和歡笑……真TM該死,他有權利要求家人和朋友的支援,而不管他們會有什麼個人的抵觸。憶起童年的生活,他的思緒變得黑暗陰鬱,父親把每一個馬克斯覺得親切的人都自他身邊驅離,為了不要讓他軟弱,為了不要讓他依賴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建立起孤絕的環境支配了馬克斯的一生,但以後不再是了。

  至於母親的提議——等他們都和別人結婚後,他和莉蓮再來偷情——這個主意直直地冒犯到了馬克斯的靈魂最深處。這只是對他們都應得的合法誠實關係的荒謬仿效。



  “好好聽著,”他等到確信自己可以說話時才開口道。“在來找你談之前,我就已經完全決定了要讓她做我的妻子。如果有什麼可能讓我更加堅定決心,那就是你剛剛說的話。當我說莉蓮•鮑曼是全世界我唯一想要與之結婚的女人時,不要對我置疑。只有她的孩子才會是我的繼承人,否則馬斯登家的血脈將止於我這一代。從現在開始,她的安好將淩駕於一切;任何威脅到她快樂的言語、手勢或者舉止都將要承擔起你能想像得出來最壞的結果,你決不能使她認為你對我們的婚姻不滿。只要我聽到一個不中聽的字,你就會有一次長途旅行,遠離封地,遠離英格蘭,永遠都不用回來。”

  “你不會是那個意思,你只是在氣頭上。晚一點,等你平靜下來,我們再——”



  “我沒在氣頭上,我再認真不過了。”

  “你一定是瘋了!”

  “不,夫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機會抓住幸福——我不會錯失它的。”

  “你這個蠢貨。”伯爵夫人低語道,憤怒得全身發抖。

  “不管結果會是怎樣,和她結婚是我做過最明智的事。”他回答說,微微鞠躬之後便離開了她。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1

第二十一章

  那個早上稍晚些時候,安娜貝爾喃喃地道歉,打算自早餐室告退。“我又覺得有些噁心了,”她說。“相信我該回房去休息一會兒。好在亨特先生騎馬去了,他不會知道我這時在睡覺。”

  “我陪你回…回去。”伊薇關心地說。

  “哦,伊薇,親愛的,沒那個必要……”

  “這是避開弗洛倫斯姨媽的最好藉口,她有…有可能在找我。”

  “啊,既然這樣,謝謝。”竭力遏制住反胃,安娜貝爾感激地挽著伊薇的胳膊離開了。

  莉蓮和黛西也隨後起身。

  “我不認為她能瞞住亨特先生多久,你說呢?”黛西小聲說。

  “這樣是不行的。”莉蓮也小聲回答。“我肯定他會懷疑的,安娜貝爾平時就像匹馬駒一樣健壯。”

  “有可能。但是,我聽說男人有時會忽略那些事……”

  她們離開了早餐室,看見奧莉維亞夫人一個人在走廊裏,她秀氣的臉蛋上籠罩著一層不安。發現她皺眉是很古怪的,因為她通常都是位高高興興的婦人,不知道是什麼事困擾了她。

  一抬眼,奧莉維亞夫人看見了兩姐妹,她的臉亮了起來,溫暖的微笑浮現嘴角。“早上好。”



  儘管奧莉維亞只比莉蓮年長兩到三歲,但她看起來要世故得多,擁有一雙洞悉滄桑的眼眸。莉蓮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面對奧莉維亞時會有些笨拙;雖然伯爵的妹妹是位富於魅力的傾談者,但她還是會覺得有些問題不該問,有些話題過於敏感。

  “我準備去橘園溫室。”奧莉維亞說。

  “那麼我們就不耽擱你了。”莉蓮回答,看到些許類似韋斯特克裏夫的印記出現在一個女人的臉上讓她有點困窘……並不明顯,但在眼眸和微笑中有著清楚的相同處。

  “陪陪我。”奧莉維亞請求道,仿佛受了衝動的驅使,她伸手握住莉蓮,小小的手指包裹住莉蓮修長得多的雙手。“我剛剛和伯爵有了一次最有趣的交談,非常願意跟你討論討論。”

  哦,老天爺。他告訴他妹妹了,很可能還有他母親。莉蓮隱然恐慌地瞥了妹妹一眼,後者表示她愛莫能助。

  “我正打算去圖書室找本小說。”黛西歡快地宣稱。“我現在讀的那本讓我有些失望,可不在乎扔下它。”

  “去右邊最後一個架子,從地板往上數第二格,”奧莉維亞建議道。“找找放在前排書後面的,我藏了些我特別喜愛的小說在那——天真的姑娘不應該讀的邪惡故事,它們會讓你徹底墮落。”

  聽到這個,黛西的黑眼發亮。“哦,謝謝你!”她毫不回頭地跑走了,奧莉維亞露齒一笑。



  “來吧。”她說,牽著莉蓮穿過晨光室。“如果我們做了姑嫂,有些事是你會想知道的。我有數不清的消息來源,而此刻我覺得自己特別八卦。”

  莉蓮笑起來,跟她來到晨光室附屬的橘園溫室。這裏溫暖而又芬芳,中午的陽光照進來,地板上的鐵柵格也散發出熱氣。

  “還不能完全肯定我們會做姑嫂。”莉蓮說,和她一起坐在一張藤制的法式長椅上。“如果伯爵曾暗示有些事已經協議清楚——”

  “不,他還沒有說到那麼遠。其實,他只是表示出對你有一些非常認真的意圖。”奧莉維亞榛子綠色的眼睛因微笑的探詢而顯得明亮,但其中也有著警惕的神色。“無疑我該得體的別去管閒事,但我只是忍不住,我想問……你準備接受他嗎?”

  莉蓮從不覺得自己不善言辭,此刻卻發現自己結巴得一如伊薇。“我……我……”

  “原諒我。”她同情地說。“那些最瞭解我的人可以證明,我愛打聽人們戀愛的事情。希望我沒有冒犯到你。”

  “並不會。”

  “太好了。我似乎跟那些容易被冒犯的人從來就相處不好。”

  “我也是。”莉蓮坦白說,肩膀放鬆了,她們都微笑起來。“夫人,這狀況是——當然你可能不會知道細節,除非伯爵——”

  “不。”奧莉維亞輕柔地安撫道。“向來如此,我哥哥對細節守口如瓶。他是個討厭的注重隱私的人,最愛折磨好奇的人,比如我。請繼續。”

  “我的確準備接受他,”莉蓮認真地說。“但是我還有所保留。”



  “當然了。”奧莉維亞敏捷地說。“馬克斯是個無法抗拒的男人,他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好,也確定每個人都知道這點。但你沒法接受他什麼事都要插一腳,比如你去刷牙,並不需要他來建議你該從臼齒刷起還是從門牙刷起。”

  “沒錯。”

  “他也很煩人。”奧莉維亞接著說。“看事情總是太絕對——非對即錯,非好即壞。他又固執又專斷,更別說永遠不承認自己會犯錯。”

  很清楚奧莉維亞打算滔滔不決地數落馬克斯的缺點了,但莉蓮忽然生出辯護的衝動。畢竟,這樣粗糙地刻畫他不太公平。“那些也許都是對的,”她說。“但是應該信賴韋斯特克裏夫伯爵非常正直,他永遠信守諾言,就算是專斷,他也只是要替別人考慮到最好。”

  “我懷疑……”奧莉維亞不確定的言語讓莉蓮更想要說個清楚。

  “還有,嫁給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女人永遠都不必擔心他會出軌,他會對她非常忠誠,他會讓她很有安全感,因為他會一直照顧她,決不會在危急關頭驚慌失措沒有主見。”

  “但他確實太剛愎——”奧莉維亞堅持。

  “並不——”

  “而且天性冷酷。”奧莉維亞遺憾地搖搖頭。

  “哦,不。”莉蓮激動起來。“一點也不。他是最——”她嘎然而止,看見奧莉維亞滿意的微笑時臉變成了深紅色。她被巧妙地將了一軍。



  “鮑曼小姐,”奧莉維亞輕聲說。“你聽起來就像個陷入愛河的女人,而我熱烈地希望你的確是。因為對馬克斯來說,找到你花了他太長的時間……如果他的愛得不到報答,我會非常心疼的。”

  莉蓮的心因這意外的重擊而畏縮了一下。“他不愛我,”她不穩地說。“至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表示。”

  “我並不吃驚,我哥哥表達感情傾向於行動多過言語。你得對他有些耐心。”

  “我發現正是如此。”莉蓮鬱鬱地回答,另一個女人則大笑起來。

  “我對他的瞭解並不如我的姐姐愛琳那麼深,他們年齡更相近,在隨丈夫去美國以前,她是他的知心女友。每次在我準備要殺了馬克斯的時候,都是愛琳讓我對他認識得更多些。”

  莉蓮留心聽著這低柔、甜美而圓潤的聲音,顯得非常安靜。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想瞭解馬克斯。她以前從來不懂,為什麼愛人們總是專注於收集紀念品:信件,頭髮,掉落的手套還有戒指;現在她明白了迷上一個人會是什麼感覺。她充滿了渴望,禁不住想要知道關於那個男人最微末的細節,他看上去似乎簡單易懂,可實際上仍然不可捉摸。

  奧莉維亞抬起一隻手放在扶手上,沉思地凝視著她們旁邊擺滿了植物的架子。“馬克斯從不向人提起他的過去,因為他認為抱怨悲歎太怯懦,寧肯一點點慢慢死去也不願成為被人同情的對象。所以我對你說的話,如果他知道了一個字,他就會砍下我的頭。”

  “我很善於保守秘密。”莉蓮保證。



  奧莉維亞迅速地微笑了一下,然後盯著自己露出長裙褶邊的鞋尖。“如此你會在馬斯登家適應良好,我們家的所有事都有些諱莫如深;我們誰都不喜歡細述往事。馬克斯,愛琳和我在不同方面都受到了父母親的折磨,他們兩人,據我看來,誰都不適合養育孩子。我母親對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不能直接影響到她的任何事都沒興趣;而我父親則對他的兩個女兒都形同陌路。”

  “我很遺憾。”莉蓮真誠地說。

  “不,他的漠不關心到是我們的福氣,我們也清楚這點。他對馬克斯就要差多了,我父親對怎樣教育韋斯特克裏夫的繼承人有著一套癲狂的主張,馬克斯就是他的犧牲品。”儘管奧莉維亞的音調仍很安靜,但莉蓮感到一陣寒意竄過全身,她舉手擦擦袖子,撫平胳膊上針刺的感覺。“我父親忍受不了他兒子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他對馬克斯生活的每一個方面都制定了荒謬絕倫的高標準,如果不能達到,就會嚴酷地懲罰他;馬克斯學會了忍受鞭笞時不能掉一滴淚,也不能流露出一點反抗的跡象,否則懲罰就會加倍。我父親對任何軟弱的表現都極其殘忍:有一次我問愛琳為什麼馬克斯從不喜歡狗……她告訴我,他還小的時候,很害怕父親養作寵物的一對獵狼犬,但狗兒感覺到他的恐懼,因此對他展現出攻擊性,只要一看見他就狺狺咆哮;後來父親發現馬克斯害怕它們,就把他和那兩隻狗單獨鎖在房間裏,強迫他面對他最恐怖的東西。我沒法想像,一個五歲的男孩和那樣的畜生關在一起好幾個小時,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她悲哀地笑笑。“我父親說‘扔進狗群’,那就一定是字面上的意思;那時他本應保護兒子,可他卻選擇把他送進地獄。”

  莉蓮眼也不眨地瞪著奧莉維亞,她想說話,想問問題,可喉嚨卻變得非常緊繃。馬克斯似乎總是那麼自信滿滿,很難想像他也曾是一個驚恐的孩子。而他的冷漠拒人想必都源自於童年苦痛的教訓,沒有人能幫他,沒有人能保護他遠離恐懼。而荒唐的是,雖然馬克斯現在已經是完全成熟的壯年男子,可她卻渴望能撫慰他心中的那個小男孩。



  “我父親希望他的繼承人獨立而鐵石心腸。”奧莉維亞繼續說道。“這樣才沒有人能欺騙利用他。所以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他看見馬克斯對某人感興趣,比如喜愛的保姆,她立刻就被辭退了;我哥哥發現他對別人的感情成了他們分別的原因,他開始疏遠所有他喜愛的人——包括愛琳和我——卻只是為了不失去他們。按我的理解,馬克斯被送進學校以後情況才有所改善,在那裏他的朋友成了權宜的家人。”

  這就是為什麼馬克斯要堅定地維護他和聖文森特的友情了,莉蓮想。“難道你母親從來不為了她孩子的利益進行干預嗎?”她問。

  “不,她太沉迷於自己的風流韻事了。”

  她們兩個都沈默了一會兒。奧莉維亞耐心等待莉蓮開口,仿佛明白她在試圖消化聽來的訊息。“老伯爵的去世一定是個大解脫。”她喃喃地說。

  “沒錯。這真是對一個人的一生最可悲的評價,因為他的不在,世界反而變好了。”

  “他想讓你哥哥變得冷酷無情的嘗試並沒有成功。”

  “是的,的確。”奧莉維亞輕聲說。“我很高興你能看出這點,我親愛的。不過馬克斯從出生到現在,他仍然非常需要……光明。”



  她們的交談沒有降低莉蓮對馬克斯的好奇心,反而讓她生出了更多的問題,多到氾濫。但她和奧莉維亞的結識還是太淺,不能肯定在她們友好地結束之前,她的問題到底可以深入到什麼程度。“照你看來,夫人。”莉蓮最後斗膽問道。“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以前有認真考慮過和誰結婚嗎?我聽說他曾經對一個女人有過感覺……”

  “哦,那個啊……他們沒什麼,真的。就算聖文森特子爵沒有追求她,馬克斯也會很快厭倦的。相信我,假如馬克斯願意為她而戰,她到真有可能成為他的。可他似乎一直沒能明白——我們到是看得清楚——那只是她的策略,是為了要激起他的嫉妒,誘使他與之結婚。不過她的計畫失敗了,因為馬克斯並不是真的對她感興趣。她不過是那一長串女人中的其中一個……呃,你也能猜到了,馬克斯從來就不缺乏來自女性的注意力,在這方面他有些被寵壞了,自打成年以後,就有女人爭著要投入他的懷抱。”她扔給莉蓮一個笑意十足的眼神。“我肯定,當碰到一個居然敢跟他對著幹的女人時,他一定覺得眼前一亮。”

  “我到不敢肯定‘眼前一亮’是他會首選的字眼。”莉蓮悻悻回答。“不過,要是不喜歡他的所作所為,我才不會猶豫要不要告訴他。”



  “很好。”奧莉維亞說。“這正是我哥哥需要的。很少有女人——事實上還有男人——會違抗他。他是個強勢的男人,需要一個同樣強勢的妻子,才能制衡他的性格。”

  莉蓮不必要地撫弄著她淺綠色長裙的裙擺,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如果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和我結了婚……他會面對許多來自親戚朋友的非議,不是嗎?尤其是伯爵夫人的。”

  “他的朋友決不敢的,”奧莉維亞馬上說。“至於我母親……”她躊躇了一會,坦白地說。“她早就清楚她對你很不滿意,我懷疑以後也是如此,可她也幾乎對所有人都看不順眼。她反對你們的結合會困擾到你嗎?”

  “沒來由的,這到更誘惑我了。”莉蓮說,令奧莉維亞迸發出一陣大笑。

  “哦,我真喜歡你。”她喘著氣說。“你一定要嫁給馬克斯,因為我非常樂意有你這麼個嫂嫂。”平靜下來,她暖暖地微笑著望向莉蓮。“另外我希望你接受他,還有個自私的原因。雖然肖恩先生和我並不急著回紐約,但我知道那一天始終會到來的。到那時,我要欣慰地知道馬克斯已經結婚了,有人關心照顧他,儘管他的妹妹都住得那麼遠。”她自長椅上站起來,撫平裙子。“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要你明白,為什麼要馬克斯投身愛河會那麼的難。困難,但不是不可能。我姐姐和我靠著我們丈夫的幫助,最終都從過去的陰影中解脫出來;但馬克斯的枷鎖是最重的。我知道,他不是毫不費力就能去愛的男人,但是,假如你能在半途中迎上他……或者比半途更進一步……我相信你絕不會因此而後悔。”







  莊園裏雲集了一大群勤勉的僕人,他們讓人想起蜂房裏的一隻只蜜蜂,正在從事替他們的男女主人打包行李的複雜而瑣碎的工作。大部分客人將在後天離開,還有一些則已經啟程了。其實沒幾個人願意提早出發,因為誰也不想錯過將在聚會最末一個晚上舉辦的盛大的告別舞會。

  莉蓮開始被迫和母親頻繁地親近,後者此時正在指導兩個房間女僕勤勞的工作,折疊,打包成百件物品,將之裝進巨大的皮革旅行箱,以便男僕搬運。在過去一兩天裏發生了那麼些事以後,莉蓮滿以為她母親會把每句話,每個手勢都用在努力計畫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訂婚禮上。不過,默西迪絲卻出奇的安靜和溺愛,無論什麼時候和莉蓮交談,她似乎都極其小心地字斟句酌;更甚者,她根本提都不提“韋斯特克裏夫”這幾個字。

  “她到底是怎麼了?”莉蓮問黛西,被她母親百依百順的態度弄得稀裏糊塗。不用和默西迪絲衝突爭吵固然可喜,但與此同時,莉蓮也開始預期,默西迪絲終將會像個負荷過重的馬隊一樣忍不住的。

  黛西聳聳肩淘氣地回答。“我的假設是,既然你的所作所為總是和她的建議背道而馳,卻反而讓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著了道,所以媽媽就決定還是讓你自己來吧。我料到她會對你做的任何事都裝聾作啞,只要你能一直保持伯爵的興趣。”



  “那麼……就算我要在今晚偷渡到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房裏,她也不會反對?”

  黛西低聲大笑。“說不定她還會幫你悄悄溜過去,只要你要求。”她調皮地瞄了莉蓮一眼。“你和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單獨呆在他的房間,要做些什麼?”

  莉蓮覺得臉紅了。“談判。”

  “哦,你這樣稱呼那個啊?”

  憋住微笑,莉蓮眯緊了眼。“別說俏皮話,否則等會我不會告訴你那些可怕的細節。”

  “我不需要從你這知道,”黛西快活地說。“我已經在奧莉維亞夫人推薦的小說裏讀到了……現在我敢說我知道的比你和安娜貝爾加起來的都多。”

  莉蓮捧腹大笑起來。“親愛的,我不能肯定那些小說對男人……還有那個的描述是完全正確的。”

  黛西蹙額。“不正確?你是指哪方面?”

  “呃,並非所有類型都……你知道,淡紫色的薄霧,暈厥,所有類似的花腔。”

  黛西真的不高興起來。“一點都不會暈倒?”

  “看在老天的分上,你不會想要暈倒的,否則你會錯過些什麼。”

  “不,我想。剛開始我會想要保持清醒,但接下來我更願意暈過去。”

  莉蓮又吃驚又好笑地瞪著她。“為什麼?”

  “因為聽說那極其不舒服,更別說噁心了。”

  “不是的。”

  “不是什麼?不舒服,還是噁心?”



  “都不是。”莉蓮以就事論事的音調說,雖然她非常想笑。“真的,黛西。我得告訴你那完全相反。其實很美妙,真是這樣的。”

  她小妹若有所思地,懷疑地瞥她一眼。“如果你那樣說的話。”

  暗自微笑,莉蓮想著在隨之而來的夜晚將和馬克斯獨處,便感到一陣渴望的輕顫。在橘園溫室時,她和奧莉維亞夫人的交談讓她更加明瞭,馬克斯能對她放下防衛到如此程度是多麼不尋常。

  或許他們的關係仍充滿了未知數,畢竟他們還是會爭吵。但她應該能找到判斷的方法,來斷定有些事是值得為之抗爭的,而另一些她只要把它當作瑣事放過就好;而且馬克斯總是表示出他非常願意包容她。比如上次在圖書室她向他道歉,馬克斯本可以順勢粉碎她的自尊,但他卻不那麼做,這並不是一個強硬的,不懂得妥協的男人的所為。

  如果她再巧妙一點,像安娜貝爾那樣,莉蓮想著,她將能更好地應付馬克斯。但她總是太直率,不會玩那些女性的小花招。啊,好吧,她挖苦地想,我不要什麼小花招也能搞定的……我猜我能做得很好,只要我照著現在的樣子再捅點漏子。



  在角落裏懶懶地挑揀衣飾著裝的一些配件,莉蓮將一些必需品放到一邊,免得在後天啟程以前它們被打包起來。她的銀背梳,一大堆髮針,一對新手套……然後她停下來,手指碰到了那瓶納特先生賣給她的香水。“哦,天哪。”她嘀咕道,坐進一把紡錘形的天鵝絨椅子裏,注視著掌中閃閃發光的容器。“黛西……我該告訴伯爵我對他用了愛情藥嗎?”

  她的妹妹好像被這主意嚇壞了。“我得說,不應該。你怎麼會想到要告訴他?”

  “誠實?”莉蓮提示說。

  “誠實是額外沒必要的東西。就像某人曾說的,‘秘密是心靈事件的第一要素’。”

  “是杜克•德•黎塞留。”莉蓮說,在她們的家教課程裏,她也讀過同一本哲學書籍。“而正確的引述是,‘秘密是國家事件的第一要素’。”

  “但他是個法國人。”黛西爭辯說。“我肯定他也意謂了心靈。”

  莉蓮笑開懷,友愛地看向妹妹。“也許吧。但我不想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保留秘密。”

  “哦,非常好。但是記住我的話吧——如果你沒幾個小秘密,那就不是真愛。”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1

第二十二章

  夜正闌時,一些客人已經就寢,另一些還逗留在棋牌室和桌球室,莉蓮躡手躡腳地從房裏出來準備去見馬克斯;她悄悄穿過走廊,然後突然停住腳步,看見一個男人靠在兩條寬闊走廊的交界處的牆邊。男子往前一步,她隨即認出那是馬克斯的貼身男僕。

  “小姐,”他平靜地說。“爵爺吩咐我前來為你引路。”

  “我知道該怎麼走,而他也知道這點。有這見鬼的必要嗎?”

  “爵爺不希望你因為沒有伴從而在屋內迷路。”

  “自然咯,”她說。“我不應被某人搭訕,甚至被引誘了去。”

  顯而易見,她並不是要到伯爵的房間做一次不帶綺念的訪問,而男僕仿佛對這樣的諷刺司空見慣,轉身在前面領路。

  被他的沈默寡言勾起了好奇心,莉蓮忍不住問道。“那麼……你經常護送未婚女士去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臥室嗎?”

  “不,小姐。”他鎮定地回答。

  “那反過來呢?”

  “不,小姐。”他的聲調絲毫未變,她咧嘴笑起來。

  “伯爵是個好主人嗎?”

  “他是極好的主人,小姐。”

  “我猜就算他是個食人魔你也會這麼說。”



  “不,小姐。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只會說他是個尚可的主人。但我說他是極好的,那我的意思就是如此。”

  “唔。”男僕的話助長了莉蓮的談興。“他和僕人們說話嗎?因為他們出色的工作而表示感謝,或諸如此類?”

  “只是適度而已,小姐。”

  “從不說嗎?”

  “準確的說,是不經常,小姐。”

  男僕之後似乎不願再多談,莉蓮便靜靜隨他走向馬克斯的房間。他陪她來到門口,用指尖刮擦了幾下門板,然後等待裏面的回音。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莉蓮小聲說。“那樣撓門。為什麼你不用敲的?”

  “伯爵夫人更喜歡這樣,比較能安撫她的神經。”

  “伯爵也寧願你撓門?”

  “我十分懷疑他會在乎用哪種方式,小姐。”

  莉蓮皺眉思索,以前她也聽過別的僕人刮擦他們雇主的房門,而那實在讓她的美國耳朵有些受不了……那到更像是狗狗刨著門想要從外面進來。

  門開了,莉蓮看到馬克斯黝黑的臉時感到一股純粹的興奮。他的表情冷漠,但眼眸因熱情而閃爍。“這樣就行了。”他對貼身男僕說,注視著莉蓮把她拉進房間。

  “是,爵爺。”男僕沉穩地退下了。



  關上門,馬克斯望向莉蓮,眼中的光亮越發耀眼,一個微笑浮現出嘴角。他是那麼英俊,臉部嚴峻的線條在燈光和壁爐火焰的照耀下變得柔和,一陣甜蜜的顫抖竄過她全身。不同於平時衣冠筆挺的打扮,他沒穿外套,白襯衫的領口在喉嚨處敞開,露出一點光滑的褐色肌膚,她曾經吻過基部那塊三角形的凹處……她曾經讓舌頭在那上面穿梭……

  硬把思緒從滾燙的回憶中拉回來,莉蓮讓視線離開他。但她立刻感到他的指尖勾住她火熱的臉頰,讓她重新看回他,拇指摩挲著她的下顎。“我想了你一整天。”他柔聲說。

  她的心跳得砰砰作響,嘴唇在他愛撫的指下緊張地微笑。“你才沒有,晚餐的時候你一眼都沒看過我。”

  “我害怕。”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只要一看你,你就會成為我的下一道菜。”

  莉蓮垂下睫毛,讓他把自己攬近,他的手沿著她的脊椎來回撫摩;她的胸部和上身被禁錮在束胸下,她忽然很想擺脫出來。深深地呼吸,她發現空氣中有股甜而辛辣的氣息。

  “那是什麼?”她咕噥著,聞著那香味。“肉桂和酒……”在他臂彎中轉個圈,她巡視著寬敞的臥室,從四柱床看到窗邊的小桌子;桌上有個加蓋的銀盤,甜香味就是從那裏發出的。她回頭探詢地看向馬克斯。

  “去看看吧。”他說。



  莉蓮好奇地開展調查,她抓住以亞麻餐巾包裹的把手,揭開蓋子,醉人的芬芳頓時撲鼻而來。莉蓮望著盤子,在瞬間的迷惑後爆發出一陣笑聲。白色的瓷碟上端端正正擺放了五顆甘美的梨,因為在葡萄酒中醃漬過而閃爍著寶石紅色的光澤,現在它們則浸泡在清澈的、由肉桂和蜂蜜組成的金黃色醬汁中。

  “既然我不能從瓶子裏把那個梨取出來,”馬克斯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那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莉蓮拿起匙羹挖了一塊軟融的梨肉,送進嘴裏品嘗,溫暖而透著酒香的水果入口即化,香甜的蜂蜜醬汁略微刺激地滑過她的食道。“唔……”她陶醉地眯起眼。

  馬克斯有些好笑地把她轉過來,視線落在她的嘴角,那裏還掛著一滴蜂蜜。他猛低下頭,吻住她,舔去那粘膩的醬汁,在他唇舌的愛撫下,一股嶄新而愉悅的疼痛直達她的深處。“真甜。”他低喃著,吻得更用力,直到她覺得血液好像如白熱的岩漿般在體內奔流。她大膽地和他分享著唇內紅酒和肉桂的香味,舌頭試探地伸進他的嘴裏,令他更加激烈的回應;她的胳膊繞過他的頸項,讓自己更貼近他,他的滋味是那麼的好,嘴唇清爽又醇美,而緊靠過來的結實軀體則興奮無比。她的肺部因顫抖灼熱的呼吸而擴張,卻被緊緊的束胸所限制,她氣喘吁吁地結束了這個吻。

  “我不能呼吸了。”



  馬克斯默默地將她轉過去解開禮服長裙,露出束胸,他以一連串熟練的動作拉扯著緞帶結,束胸放鬆了些,莉蓮解脫地吞咽了一下。“為什麼你的帶子系得那麼緊?”她聽見他問。

  “因為這樣衣服才不會顯得太緊。還因為,根據媽媽的說法,英國人更喜歡他們的女人有副纖腰。”

  馬克斯哼了一聲,重又讓她回身面對他。“英國人更喜歡女人有副粗些的腰,免得她們因為缺乏氧氣而昏倒。我們寧可更實際點。”注視著禮服袖子滑下她白皙的肩頭,他低頭將嘴唇印在那圓潤的曲線上,如絲般刷過她的肌膚;她顫抖起來,更加依偎進他懷中,體內湧動的感受讓她好像置身於太陽曬熱了的水中。她盲目地碰觸他的頭髮,發抖的指尖摸著粗而光滑的髮絲。她的心在胸腔內狂猛而奔放地跳躍,當他的吻往上來到喉嚨時,她開始在他懷抱中不安的移動。

  “莉蓮,”他的聲音又沙啞又懊悔。“太快了。我答應過你……”他頓了頓,從她耳後柔軟的凹處偷去個吻。“答應……”他頑強地繼續道。“我們要商討關於你的條款。”

  “條款?”她茫然地問,摟住他的頭催促著讓他重回到她的唇上。

  “是的,我——”馬克斯止住她,嘴唇因壓力而扭曲。她撫摩過他的脖子和臉龐,指尖掠過顴骨和下巴強硬的線條,以及頸間緊繃的肌腱;隨著每次呼吸,他肌膚的氣息都使她迷醉。她想緊緊擁抱他,直到兩人之間再沒一寸空隙,而她卻忽然不能更狂野,更深長的親吻他。



  感到她漸漲的熱烈,馬克斯硬是放開她,不理會她抗議的嗚咽。他的呼吸在喉間急劇地衝撞,竭力要自己理清混亂的思緒。“小東西……”他溫柔地在她的肩背上撫慰地畫圈。“慢一點,慢一點。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不用著急。”

  莉蓮痙攣地點點頭,從未這麼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各自的經驗是如此不同,他可以抑制住奔騰的激情,而她卻被激情徹底的淹沒。他的唇拂過她火燙的前額,往下來到柳眉。“這樣對你……對我們都好多了……讓它持續得更長久些,”他低聲說道。“我不想那麼倉促地要你。”

  她的鼻頭用力地孥著他的臉和手掌,就像只急需愛撫的小貓咪。

  一隻手滑進禮服後背的開口處,他探索著束胸上方邊緣的肌膚,因感受到絨毛般的柔軟而逸出了一聲歎息。“還不行。”他沙啞地耳語,不知道是和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另一隻強壯的大手圍住她脖子脆弱的曲線,然後撫過分開的唇瓣,下巴,接著是喉嚨處。“你是那麼甜蜜。”他粗嘎地說。

  就算還沉浸在渴望中,她還是忍不住咧嘴笑起來。“我是嗎?”

  馬克斯又一次饑渴地搜尋著她的唇。“非常甜蜜。”他啞聲強調。“儘管,如果我是個較弱的男人,你現在都已經把我的頭給扭下來了。”



  這話惹得她呵呵笑起來。“現在我明白我們之間的吸引力了。除了彼此,我們對別人都是個威脅,就像一對壞脾氣的刺蝟。”她停下來,想到某些事,便推開他。“說到吸引力……”腿有些發顫,她走到床邊的腳凳旁,背靠著厚重的雕花床柱,輕聲說。“我有些事得坦白……”

  馬克斯跟著她,火光刻畫出他身體莊重壯健的線條。他的長褲是時髦的寬鬆樣式,只是輕微勾勒出軀體的形狀,但依然無法掩飾其下肌肉的力量。“那應該嚇不到我。”他抬起一手撐在她頭頂上方的床柱上,姿態輕鬆。“但我該不該喜歡這坦白呢?”

  “我不知道。”她伸手從裙擺深處的暗袋裏掏出那瓶香水。“給。”

  “這是什麼?”接過瓶子,馬克斯打開蓋子聞了一下。“香水。”他說,詢問地看回莉蓮。

  “這不是普通的香水。”莉蓮憂心忡忡地說。“這就是你會迷上我的原因。”

  他又聞了一下。“哦?”

  “我從倫敦一個老香水商那買來的。這是瓶媚藥。”

  一陣突然的笑意在他眼中閃爍。“你從哪學來的詞?”

  “安娜貝爾說的。可這是真的。”莉蓮認真地告訴他。“它真的是。香水商說這裏面有種特殊的成分能迷住別人。”

  “什麼特殊的成分?”

  “他不肯告訴我,但它很有用。別笑,它真的管用了!我們玩跑柱式棒球那天,我注意到它影響到你了,你在樹籬後吻了我,還記得嗎?”



  馬克斯似乎被這說法逗得很樂,但明顯不相信他會被一瓶香水蠱惑了。他再次把它湊到鼻端,咕噥道:“我記得這個味道,可是遠在那天之前,我就因為許多別的原因被你吸引了。”

  “騙人。”她指控道。“你恨我。”

  他搖搖頭。“我從不恨你。我被你折磨得很煩擾苦惱,但那不是一回事。”

  “香水起作用了。”她堅持道。“不只你對它有反應,安娜貝爾也在她丈夫身上試了——她發誓說試驗的結果就是他讓她一夜都沒睡。”

  “甜心。”馬克斯挖苦地說。“自從他們第一天相遇,亨特就像只發情的野豬一樣圍著安娜貝爾打轉。這是他典型的行為,只要涉及到她。”

  “但這可不是你典型的行為!在我沒擦這個香水之前,你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而等你第一次聞到這個味道——”

  “你的意思是說,”他岔進來,雙眸像是黑色的絲絨。“我對別的擦著這香水的女人也會有類似的舉動?”

  莉蓮張嘴想回答,又突兀地合上,因為她突然想起別的壁花用香水的時候,他沒有表示出任何興趣。“沒有。”她承認。“但是對我好像真有些不同。”

  他的唇線慢慢彎起來。“莉蓮,從我第一次把你抱進懷裏開始,我每時每刻都想要你,這跟你那該死的香水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他最後聞了一次,然後蓋上瓶塞。“——我知道那個秘密成分是什麼了。”

  莉蓮雙眼圓睜地瞪著他。“不可能!”

  “我知道。”他洋洋得意地說。



  “真是個萬事通。”莉蓮大聲說道,氣惱地笑起來。“你可能是猜出來的,但我保證,如果連我都不能辨別出來,你就更不用——”

  “我非常確定那是什麼。”他強調說。

  “那就告訴我。”

  “不。我認為該讓你自己去發現。”

  “告訴我!”她急切地突襲,拳頭重重地擊中他的胸膛。大多數男人都會被這結實的一拳打得後退,但他只是笑著,穩穩地站在地上。“韋斯特克裏夫,如果你不立刻告訴我,我就——”

  “拷打我?抱歉,那不管用。現在我可太習慣了。”輕易將她舉起,他就像扔一袋土豆一樣把她扔到了床上,在她開始掙扎前就壓上她,當她奮力和他糾纏時開心地低沉大笑。

  “我會讓你投降的!”她抬起一條腿勾住他,猛推他的左肩,孩提時和愛鬧的兄長打架教會了她幾個詭計。但是,馬克斯輕易地算計到了每個移動,他敏捷的身體滿是堅硬而彈性的肌肉,出乎意料的沉重。“你根本就沒有勝算,”他戲弄著她,暫時讓她占到上風,可一等到她要扣牢他,他就立即翻身又將她壓制住。“別說這就是你最厲害的招數了?”

  “自大的討厭鬼。”莉蓮嘀咕,重新振作精神。“我會贏的……要不是我穿著禮服長裙……”



  “你的要求將予以批准。”他回答說,在她身下微笑。過了一會兒,他又把她壓在床墊上,小心不要在嬉戲中傷到她。“夠了。”他說。“你都累了。我們算平局。”

  “才不要呢。”她喘著氣,仍然堅決地想要勝過他。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這小野人。”他愉快地說。“放棄吧。”

  “決不!”她狂野地緊靠著他,疲倦的胳膊開始顫抖。

  “放輕鬆,”他愛撫地低喃著。在感覺到兩腿間他的硬度時她睜大了雙眼,喘著氣,漸漸停止了掙扎。“慢一點,現在……”把她的禮服往下拉,暫時困住她的胳膊。“放鬆。”他耳語道。

  莉蓮安靜下來,仰望著他,渾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樣。壁爐的火光照不到這邊,一痕陰影籠罩在床上;馬克斯黝黑的身軀懸在她上方,雙手忙碌地將她的禮服長裙褪下,接著又解開了束胸。莉蓮一下子呼吸得又猛又急,他手掌在身上的滑動只是讓她更加激動不安。

  她變得特別敏感,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像是要著火一樣,渾身刺麻疼痛。他剝掉她的內衣,長襪和襯褲,她開始顫抖,而他指節不經意的輕柔碰觸更是讓她驚跳起來。

  馬克斯站在床邊,專注地凝望著她,緩慢又從容不迫地脫下自己的衣物;現在她越來越熟悉那如雕塑般優雅的身軀了,一股疼痛的興奮感徹底刺穿了柔軟的身體。他躺上床,將她攬進毛茸茸的溫暖懷抱,她不由得呻吟了一下。察覺到她不停的顫抖,他伸手撫過她白皙的背部,罩住緊繃的俏臀。而被他碰觸過的每一處,在強烈的寬慰後竟又是一波波更深切更歡愉的痛楚。





  他緩慢而深深地吻她,舔舐著嘴唇如絲的內壁,直到她愉悅的歎息;朝下移到她的乳房,他輕柔地半吻住,舌頭短暫地卷過乳頭。他不急不徐地誘哄並取悅著她,仿佛她還沒有因渴望而全身暈紅戰慄,也還沒有嗚咽著懇求他解救她疼痛的需要。她的乳房腫脹,乳頭收縮成硬硬的小點,終於他含住一顆蓓蕾開始穩固地吸吮,而手掌則置於她的小腹上。

  緊繃感一直在她體內盤桓不去,積聚的渴望快讓她瘋狂;她激烈震顫的手抓住他的,將之帶到兩腿間潮濕糾纏的毛髮上。他靠在她的胸前笑起來,移向另一邊乳頭,把它含進濕潤有如絲絨的口內。時間仿佛停止了,她感到他的手指微妙地搜尋著,分開了蓬鬆的毛髮,掠過那藏匿其中水潤的小核。啊……他帶著堅持的愛撫如薄紗般輕乎飄渺,先是淺淺地戲弄,然後滿足她一下,然後又是戲弄……直到她的臀部痙攣地抵住他的手,在無助的釋放中哭喊出來。

  佔有地環抱住她,馬克斯愛撫過她顫抖的四肢;他靠著她半張的唇鍾愛地呢喃,說著愛慕和誘惑的話語,雙手在軀體上虔誠地遊移。莉蓮昏沉沉地沒有發現他的碰觸由撫慰變成了需索,但漸漸感到他層層累積的熱情;她的心重又開始急促地跳動,並在他身下不安地扭動。他分開她的大腿,把膝蓋推高一點,慢慢地進入了她。她因這親密的入侵而造成的痛苦畏縮了一下,他是那麼堅硬,在她上面,也在她裏面,她的肌肉本能地緊繃,但什麼也不能阻止他粗大沉重的佔有。他讓推進變得從容而深入,以全然的溫柔插到她緊張的內裏。很快她就放鬆下來,疼痛減到幾不可辨,每一次移動都像是為她身軀的深處帶來了戰慄的愉悅,她渾身火燙,興奮又狂熱,感到了另一波高潮的逼近;而這時他卻突然抽出。

  “馬克斯,”她哀叫著。“哦,天啊,別停下來,求你——”



  吻去她的嗚咽,他小心地把她翻轉成趴俯的姿勢。她又迷惑又顫抖,發現他拖來一個枕頭墊在她腰下,然後再墊了一個,使她的臀部高高抬起並敞開來;他跪在她的腿間,指尖延展愛撫過性感的皺褶,然後再次進入了她。她無助地轉過頭去,臉龐埋進床墊,呻吟開始失控;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翹起的臀瓣,插入得比之前更深,以規律的衝刺和愛撫取悅了她……卻故意將她推向瀕臨瘋狂的邊緣。她乞求,哭泣,呻吟,甚至詛咒起來,然後聽見他輕柔的取笑,接著便令她跌入了支離破碎的爆發的狂喜中。她悸動的收縮緊緊絞住他的欲望,他從喉間迸出嘶聲低吼,噴射出高潮。

  喘著氣,馬克斯倒覆在她身上,嘴唇拂過她的頸背,仍然埋在她的體內。

  莉蓮舔舔腫脹的唇,柔順地在他身下靜止不動,咕噥著說:“居然說我是野人。”他吃吃笑起來,胸部的毛髮如同粗面的天鵝絨一樣掃過她的後背。







  儘管莉蓮因做愛而疲倦,但她並不想睡覺。充滿了驚奇,她發現自己開始瞭解這個一度被她視作枯燥乏味,結果卻完全相反的男人。她發現了馬克斯那很少有人得以窺見溫柔的一面,同時也感到他在意她;儘管她很害怕這樣推測,因為那在她心底深處激起的感覺變得驚人的強烈。

  馬克斯用一條涼爽的濕毛巾擦過她汗涔涔的身體,替她穿上丟在一旁他的襯衫,那上面還沾染著他的體息;然後遞來一盤碾成果泥的梨和一杯甜酒,甚至允許她喂他吃了幾勺絲滑軟融的果肉。莉蓮填飽了肚子,將空碟和匙羹放到一邊,轉身依偎向他;他抬起半邊眉毛低頭看她,手指懶懶地梳過她的頭髮。

  “你會後悔我沒讓聖文森特擁有你嗎?”

  她迷惑不解的衝他微笑。“為什麼這麼問?顯然你並不是良心不安。”

  馬克斯搖搖頭。“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沒有任何遺憾。”

  對他需要安心的保證又驚訝又感動,莉蓮把玩著他黑色捲曲的胸毛。“沒有。”她坦誠地說。“他很有魅力,我也很喜歡他……但我卻不想要他。”

  “但你也考慮過要嫁給他。”

  “哦。”她承認道。“我的確想過要做個公爵夫人——但只是為了氣你。”

  微笑閃過臉龐,他報復地捏了一把她的乳房,讓她痛呼出聲。“我不能忍受那個,”他也承認。“看著你嫁給別人。”



  “我不認為聖文森特要再找一個符合他打算的新娘會有多難。”

  “也許。但沒幾個女人能比得上你的財富……還有你的美。”

  因這讚美而微笑,莉蓮爬上他的身體,一條腿鉤纏住他的。“再說點別的。我想聽你的甜言蜜語。”

  調整為坐姿,馬克斯輕鬆地舉起她,讓她驚喘地跨騎在他身上。他的一隻手指撫過她暴露在襯衫V形開口之外的白皙肌膚。“我從不會說甜言蜜語。”他說。“馬斯登家的人並不夠詩意。不過……”他頓了頓,愛戀的目光掠過四肢修長的年輕女孩,她跨坐在上面,長髮披散在腰間如同纏綿的緞帶。“至少我能說,你像個異教徒的公主,有著亂亂的黑髮和明亮的黑眼睛。”

  “還有呢?”莉蓮慫恿道,胳膊松松地纏上他的脖子。

  他的雙手滑過她的纖腰,往下握住她彈性圓滑的大腿。“還有在每個春夢裏,我都這樣撫摩著你的美腿,就像真的一樣。”

  “你夢到我的腿?”莉蓮蠕動起來,感到他的手掌懶洋洋地溜到了大腿內側逗弄著。

  “哦,是的。”他的手消失在下垂的襯衫下擺裏。“纏著我,”他喃喃地說,音調低沉下來。“騎在我上面,緊緊地夾住我……”



  莉蓮的雙眼睜大,察覺到他的拇指正愛撫過她外部嬌嫩的皺褶。“什麼?”她虛軟地問,在他溫柔地撫摩著分開她時猛抽了口氣;他的手指在襯衫的掩護下狡猾地移動,正在做著邪惡的事。他的兩隻手都在把玩著她,一些手指填滿了她,另一些則巧妙地彈動那敏感的小核;她顫抖著望向他專注的臉,因為他的碰觸而渾身燃燒。“但是女人不……”她昏亂地喘息著說。“不能這樣的。至少……噢……啊……我從沒聽說過……”

  “有時是可以這樣的。”他低聲細語,逗弄得她嬌吟起來。“我鹵莽的親親……我覺得應該示範給你看看。”

  她純潔的認知並不能領會,直到他又將她舉起來,然後放下,帶領她坐上他已然喚起的堅硬飽滿,完全刺穿了她。震撼得沒了言語,莉蓮照著他低沉的聲音指示和放在臀邊的手的引領,試探地動了幾下,不久她就找到了節奏。“對。”馬克斯說,現在他的聲音有些喘不過氣了。“就是這樣……”再次把手伸進襯衫中,他找到她藏在皺褶下疼痛的小核,拇指興奮地配合她向下吞吐的旋律繞著它轉圈,那輕微的壓力送上全新的熱力,舞過她的神經。他堅定的眼神撅住她的,享受著她陶醉的表情;意識到他傾注於自己身上的專注,莉蓮顫抖的狂喜達到頂峰,一陣痙攣地深深絞住了他,她的身體,她的腦海和她的心,滿滿的都是他。緊握住她的腰,馬克斯抬起身軀,體液傾泄而出奔湧進她的體內。



  覺得輕飄飄的全身無力,莉蓮倒進他的懷裏,頭靠在他胸膛的正中央。在她耳下,他的心跳隆隆作響如雷鳴一般,過了好長時間才慢慢平復下來。“我的天啊。”他咕噥著,胳膊環住她,接著又垂下去好像耗盡了太多的力氣。“莉蓮,莉蓮。”

  “唔?”她昏沉沉地眨眼,開始渴睡了。

  “關於談判的事,我改主意了。你可以擁有一切,任何條件,任何你想要而我又力所能及的,只要讓我安心,說你願意做我的妻子。”

  莉蓮費力地抬起頭看進他半闔的眼裏。“如果這就是你討價還價的能力,”她說。“那我真該替你的事業擔心。我希望你不會如此輕易地向你生意夥伴的要求屈服。”

  “不,我又不用和他們睡覺。”

  她咧開嘴,慢慢展露笑顏。如果馬克斯願意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也不會落後。“那你可以安心了,韋斯特克裏夫……好,我會做你的妻子。但是我要警告你……等你呆會知道我的條件,你可能會後悔沒有談判。我也許會要求一個在肥皂公司的董事席位,比如……”

  “上帝助我。”他嘟囔著,滿足地深深歎了口氣,沉睡過去。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1

第二十三章

  莉蓮置身於馬克斯火熱的懷抱和層層柔軟的亞麻,絲緞以及羊絨織物中,差不多在他的床上度過了一整夜。馬克斯肯定因為做愛而耗盡了力氣,睡著時既沒有聲響也沒有動作;但當清晨來臨,他仍是頭一個醒來的人。沉浸在饜足的睡鄉中,莉蓮拒絕被他喚醒。

  “幾乎是破曉時分了。”馬克斯貼著她耳朵低語。“睜開眼,我送你回房。”

  “不。”她睡眼惺忪地說。“再過幾分鐘,等一下。”她試圖鑽回他的臂彎。床上那麼溫暖,外面的空氣又那麼冷,她也知道站在地板上會像是踩到冰塊一樣。

  馬克斯親吻著她的頭頂,拖她坐起來。“現在,”他溫柔地堅持,轉圈地摩擦著她的背部。“女僕馬上要來給壁爐生火了……而且今天早上許多客人要去打獵,那就是說他們很快就會起身了。”

  “總有一天,”莉蓮壞脾氣地說,靠著他強壯的胸膛擠作一團。“你得解釋清楚,為什麼男人會有這麼荒謬的興趣,天還沒亮就出門,遊蕩在泥濘的田野裏獵殺小動物。”

  “因為我們喜歡違反自然地考驗自己。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藉口,讓我們可以在中午以前就喝酒。”



  她微笑著磨蹭他的肩頭,嘴唇拂過圓滑的男性肌膚。“我好冷,”她撒著嬌。“和我一起躺在被窩裏。”

  馬克斯因她提出的誘惑而呻吟起來,然後強迫自己離開床上。莉蓮立刻鑽到被單底下,抓住馬克斯襯衫的柔軟邊緣,把自己裹得更緊。但他很快就回來了,穿戴整齊,把她從床鋪裏挖出來。“埋怨是沒用的,”他說,拿起他的睡袍包住她。“你得回自己的房間去,這個時候你不能被人看見和我在一起。”

  “你害怕醜聞嗎?”莉蓮問。

  “不怕。但無論何時,我都盡可能明智處事,這是我的天性。”

  “好一個君子。”她嘲弄道,舉起胳膊讓他系緊睡袍的帶子。“你應該娶一個和你同樣明智的女孩才對。”

  “啊,但是她們還沒有邪惡的女孩一半有趣。”

  “那是說我嗎?”她問,抱住他的肩膀。“邪惡的女孩?”

  “哦,是的。”馬克斯溫柔地說,吻上她的唇。







  黛西被門上的一陣刮擦聲弄醒,斜睜開眼,她從天色看出還是清晨,而姐姐已經在梳粧檯前忙開了,正要刷通糾結的頭髮。坐起來撥開擋住眼睛的髮絲,黛西問道:“會是誰呀?”

  “我去看看。”莉蓮已穿好一件深紅色的燈心絨日裝,走到門邊微微打開幾寸。以黛西所能見到的,只是一個女僕送來口信,然後是幾句低聲的交談;雖然不能完全聽清,但黛西還是聽出了姐姐的口氣略顯驚訝,接著便有些惱怒。“很好。”莉蓮乾脆地說。“告訴她我會去,雖然我看不出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必要。”

  女僕離開了,莉蓮關上門,皺著眉頭。

  “什麼事?”黛西問。“她跟你說什麼了?誰叫她來的?”

  “沒什麼。”莉蓮回答,接著又完全否認。“我不能說。”

  “我聽到有什麼事得偷偷摸摸的。”

  “哦,只是有件麻煩的事我得去顧一下。到下午我會解釋的——無疑我將獲得很大的樂趣,還會有多姿多彩的故事可說了。”

  “是關於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嗎?”



  “可以這麼說。”莉蓮眉間舒展開,看樣子突然又非常高興了,說不定比黛西看到的還更多些。“哦,黛西,這有些噁心,我想取悅他的一切;我恐怕今天會做出些又可怕又愚蠢的事來,隨興高歌啊什麼的。看在上帝的分上,記得阻止我。”

  “我會的。”黛西允諾,微笑著。“那你是愛上了?”

  “還沒說到那個字,”莉蓮立刻說。“即使我已經——不過我還什麼都沒承認——我才不要先說呢。這是自尊的問題。假如他不回以同樣的話語,只是禮貌地說‘謝謝你’,那我會殺掉他,或者我自己。”

  “我希望伯爵不是和你一樣固執。”黛西評論說。

  “他不是。”莉蓮肯定地說。“儘管他以為他很固執。”某些私密的記憶讓她咯咯笑起來,便抬起手拍拍額頭。“哦,黛西,”她興奮地說。“我會變成可怕的伯爵夫人。”

  “別那麼說吧。”黛西一副外交家的派頭。“其實,我們可以說‘反傳統的伯爵夫人’。”

  “我會成為我希望的那種伯爵夫人。”莉蓮說,半高興半疑惑。“韋斯特克裏夫是這麼說的。至少……我覺得他是這個意思。”







  吃過一頓由茶和吐司組成的簡便早餐,莉蓮來到屋後的露臺。手肘靠在欄杆上,她俯瞰著廣闊的花園,那裏有整齊細緻的小路,低矮的整形樹籬上爬滿了玫瑰,修剪優美的紫杉後隱藏了許多美景讓人去探尋。但她的微笑隨即消失,想到在派了女僕過來傳訊後,伯爵夫人此刻正在蝴蝶庭院等她。

  伯爵夫人希望和莉蓮私下談談……而她要求在離主屋那麼遠的地方,這並不是個好徵兆。因為夫人經常不良於行,會用到手杖,偶爾還要坐輪椅,要走到秘密花園去簡直就是段艱巨的旅程;如果她選擇在樓上的家庭會客室見面,就要簡單且明智得多。但是,可能伯爵夫人要說的話太過隱私——說不定是太大聲——她不想冒被偷聽去的風險。莉蓮十分明白為什麼伯爵夫人要求她不把這次會面告訴給任何人;要是馬克斯知道了,他會堅持徹底追究此事——兩個女人都不想這樣。何況,莉蓮也不打算躲在馬克斯的身後,她自己能面對伯爵夫人。

  她充分料到會有長篇激烈的演說,這是當然了。以她對該婦人的瞭解,伯爵夫人會用尖刻的嗓音口不擇言地攻擊她,刺傷她。但沒關係。莉蓮會把伯爵夫人噴射出的每個音節都當作是打在窗戶上的雨點,因為她非常明白,沒有什麼能阻止她嫁給馬克斯。而伯爵夫人將不得不承認,和自己的媳婦保持良好的關係才能符合她最大的利益;否則,她們就能把生活搞得對彼此都一樣的不愉快。



  莉蓮堅定地微笑,跨著大步飛快地走向花園,穿過早晨清冷的空氣。“我來了,你這老巫婆,”她默默地說。“把你最壞的招都使出來吧。”

  她到達時,蝴蝶庭院的門半開著;挺起肩膀,莉蓮將面容整肅為冷淡而漫不經心的樣子,邁步走進去。伯爵夫人單獨在秘密花園裏,沒有僕人服侍;她坐在花園的圓形椅子上,好像君王坐在王座上,鑲滿珠寶的手杖倚在身邊。不出所料,她的表情冷硬如石,有那麼一會兒莉蓮幾乎要笑起來,因為伯爵夫人似乎有一點點像個鬥士,不準備接受壓倒性的勝利以外的任何東西。

  “早安。”莉蓮愉快地說,走近她。“您為我們挑的地方真是太可愛了,夫人。我希望從屋子走到這裏來沒有讓您太吃力。”

  “那是我自己的事。”伯爵夫人回答說。“跟你無關。”

  儘管她如魚一樣扁平的黑眼裏沒有任何情緒,莉蓮還是打了個寒戰。她們隱秘的會見並不可怕,但她仍感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本能的顫抖。“我只是對您的舒適表示關心,”莉蓮說,防衛地做了個揶揄的手勢。“我不想激怒您,夫人。說說您的目的吧,我洗耳恭聽。”

  “為了你自己好,也為了我的兒子,我希望如此。”伯爵夫人的聲音中橫亙著冰塊,但同時聽起來又很含糊而困惑,仿佛在懷疑說這些話的必要性。毫無疑問,在她這一生中經歷過的爭吵中,這是她從未遇到過的。“沒想到像你這樣平庸的女孩居然能吸引伯爵,我要儘早地阻止此事。伯爵還不夠完全理智,否則也不會有這種瘋狂的行為。”



  等銀髮的婦人停下來喘口氣時,莉蓮平靜地問道:“為什麼你說那是瘋狂?幾星期前,你還承認我也許能釣到一個英國貴族。為什麼伯爵就不行?難道你反對的主要原因是出於個人的嫌惡,或——”

  “愚蠢的女孩!”伯爵夫人大聲說。“我的反對來源於,過去十五代馬斯登家的領主沒有一位是和平民結婚的,我的兒子也不會做這頭一個!你根本就不明白血統的重要性——你,來自一個沒傳統,沒文化,沒有一絲高貴的國家。如果伯爵娶了你,這不僅是他的失敗,也是我的,而且還是每個和馬斯登紋章有關的人的恥辱!”

  這炫耀的聲明幾乎要讓莉蓮迸出嘲弄的笑聲……不過莉蓮第一次明白,韋斯特克裏夫夫人對馬斯登家族高貴世系應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信仰已經幾近於狂熱;伯爵夫人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歇斯底里,莉蓮不禁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話,她能夠把問題落實到“人”的層面,並把伯爵夫人深埋的對兒子的感情挖出來。

  坦呈自己的情緒對莉蓮來說很不容易——她更喜歡發表機靈的論斷,或是做出憤世嫉俗的樣子——因為那似乎總是太危險而不能敞開心胸。但這次很重要。而且她應該盡力對這位婦人真誠以待,她即將要嫁的男人是她的兒子。

  莉蓮謹慎而緩慢地說道:“夫人,我知道在你內心深處,一定是渴望你的兒子幸福。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也對同樣的事有多期盼。的確,我不是貴族,對於你重視的才能我也不夠擅長……”她自嘲地微笑一下。“我也不懂所謂的紋章是什麼。但是我認為……我認為我能讓韋斯特克裏夫幸福。至少我能令他放鬆……還有我不會那麼鹵莽狂妄,我發誓。如果你不相信這些,請記得我永遠不想讓他煩難,或想冒犯你——”



  “我不要再聽這些唧唧歪歪的廢話!”伯爵夫人爆發了。“你的一切都冒犯了我。我甚至不會讓你在我的莊園裏作僕人,更別說是女主人了!我兒子一點也不在乎你,你只是他怨懟他父親的象徵,是他對一個幽靈叛逆而無用的報復工具。等你這個粗魯新娘的新鮮勁一過,伯爵就會如我一樣輕視你;而到那時就太遲了,血脈已經被玷污了!”

  莉蓮面無表情,儘管已察覺到臉上血色盡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還有人這樣恨她;很清楚伯爵夫人對她許下了所有惡毒的咒怨,除了死亡——不過或許也不能排除,但莉蓮卻能不卑不亢地反駁。“也許他想和我結婚是為了報復你,夫人。這種情況的話,我很高興成為報復的工具。”

  伯爵夫人的眼睛睜凸。“你敢!”她嘶吼道。

  雖然莉蓮還想說個痛快,但又有些害怕會讓伯爵夫人中風。而且,她挖苦地想,殺掉婆婆並不是婚姻良好的開端。咽下更多的刻薄話,她眯起眼盯著夫人。“我想我們都表明自己的立場了。儘管我料到我們的談話不可能有不同的的結果,可我還得承認那仍有些震驚。也許我們什麼時候能達成某種諒解。”

  “對……我們會的。”夫人的聲調柔軟地嘶嘶作響,莉蓮看見那眼中的惡意,強忍住衝動,才沒有本能地後退;他們不堪的對話突然讓她感到寒冷而污穢,莉蓮只想儘快遠離她的身邊。但是伯爵夫人不能對她怎麼樣,她提醒自己,只要馬克斯要她。

  “我會嫁給他。”她平靜地堅持,覺得需要澄清這點。



  “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行。”伯爵夫人輕聲說,她站起身,拿好手杖保持平衡。留意到老婦人身體的脆弱,莉蓮差點就要過去幫她;可是她射過來的怨毒目光讓莉蓮退卻,懷疑伯爵夫人是不是要用手杖打她。

  早晨的薄煦驅散了籠罩在蝴蝶庭院中的輕霧,幾隻芒胥展開翅膀停在半開的花苞上鼓翼。這麼美的花園,她們卻在這裏說著這麼不協調的話語。莉蓮默默地跟著老婦人往外走去。

  “我替你開門。”莉蓮出聲。伯爵夫人像君王般等在一旁,然後率先走出蝴蝶庭院。“我們本來可以在更方便的地方見面。”莉蓮忍不住說。“畢竟,我們在主屋裏就可以開戰,你也不用走這麼遠。”

  不理會她,韋斯特克裏夫夫人繼續前進,然後她古怪地開口說話,不是越過肩膀回頭說,而是對著旁邊,好像在和另外的什麼人講話。“你可以做了。”

  “夫人?”莉蓮迷惑地問,在她之後走出了秘密花園。

  出其不意的,她被一抹模糊的動作弄得窒息,同時被人從後面牢牢地鉗制住;還來不及說話或動作,就有什麼東西捂住了她的口鼻。莉蓮因這未知的恐懼而雙眼圓睜,她奮力掙扎,肺部因吸不到空氣而疼痛。一隻大手將覆蓋在她臉上的東西按得更緊,那上面浸透了一種甜膩噁心的液體,直熏鼻孔和喉嚨,然後到達胸部和頭部……有害的氣味迅速襲來,讓她漸漸癱軟,最後像堆彩繪積木一樣頹然倒下。手腳麻痹,她跌入黑暗的深淵,陽光消失在闔上的眼簾之後。







  自狩獵後在湖邊亭子裏舉行的早午餐會上抽身,馬克斯回到主屋,在大樓梯的底下暫停了一下。參與打獵的一個老年紳士叫住了馬克斯——他和他們家是超過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了——對他抱怨起另一個客人。“他胡亂開槍。”老人氣憤地說。“不是一次,不是兩次,而是三次。但事情更壞的是,他居然聲稱我打下來的那只鳥是他擊中的。我在石字園打了那麼多年的獵,還從沒遇到過這麼不可理喻的鄉巴——”

  馬克斯低聲有禮地打斷,向他許諾除了責備無禮的賓客以外,當然會在下周邀請他再來狩獵,想什麼時候都行。被冒犯的老人顏色稍霽,嘟囔地埋怨著舉止失當的客人根本不懂“在田裏”的規矩,然後就離開了。微笑著搖搖頭,馬克斯登上去後面露臺的臺階;他看見剛剛回來的亨特站在那裏,頭俯向妻子,安娜貝爾明顯在擔心什麼事,正對著亨特耳語並絞扭著衣袖。

  馬克斯一走到臺階頂端,黛西•鮑曼和她朋友伊薇•詹納便朝她走來,後者平時連看都很少看他。他淺鞠一躬,微笑地看著黛西,心中輕易生出友愛的兄妹之情;她苗條的身形和甜蜜旺盛的精力都讓他想到少女時的奧莉維亞。不過黛西通常明快的表情在此時卻顯得黯淡無光,臉頰上毫無血色。

  “爵爺。”黛西低聲說。“看到你回來我就放心了。有件……有件私人的事讓我們很擔心……”

  “我能幫什麼忙嗎?”馬克斯立即問,傾身向她,一縷微風拂過他的頭髮。



  黛西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是我姐姐。”她緊張地說。“到處都找不到她。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大概是在五個小時以前。她說有事要顧,但又不肯說明。她沒回來的時候,我自告奮勇去找她,其她壁花——我是說,伊薇和安娜貝爾——也去尋找。主屋和花園裏到處都找不到莉蓮,我甚至找到許願井那,怕她心血來潮要去。這樣平白無故地消失,一點也不像她,無論如何她都會和我打招呼的。也許現在就擔心太快了些,但是……”她停下來,皺著眉頭,似乎要說服自己理智些,但又無法做到。“有點不對勁,爵爺。我感覺得出來。”

  馬克斯儘管內心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焦慮,但仍不露聲色;他迅速地濾過各種可能性,無聊的,極端的,可沒一種能說得通。莉蓮還沒傻到會在莊園裏遊蕩而失足,雖然愛淘氣,她也不會玩這種失蹤的遊戲;另外,她也不可能去拜訪某地,在村裏她誰都不認識,她不會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

  他的心不安地隆隆作響,來回看向黛西和伊薇•詹納的小臉,力圖平靜地說:“有沒有可能她去了馬廄並——”

  “沒…沒有,爵爺。”伊薇•詹納說。“我去那問過了,馬兒全部都在,所有的馬夫和馬童今…今天都沒有看見莉蓮。”

  馬克斯幹練地點頭。“我會在屋子和莊園裏組織一次地毯式的搜索。”他說。“我們會在一小時之內找到她的。”

  像是因他得力的處事方式而安下心來,黛西不穩地呼了口氣。“我能做什麼?”

  “告訴我她要顧的事的細節。”馬克斯專注地盯著她薑褐色的圓眼。“她離開以前你們說了些什麼?”



  “今天早上一個女僕來送了個口信,然後——”

  “什麼時候?”馬克斯簡潔地打斷。

  “大約是八點整。”

  “哪個女僕?”

  “我不知道,爵爺。我幾乎看不見什麼,她們交談時只開了條門縫;女僕又戴了頂頭巾式女帽,所以我也不能告訴你她的髮色。”

  他們談論時,亨特和安娜貝爾加了進來。

  “我會去詢問管家太太和女僕們。”亨特說。

  “好。”充滿了快要爆發的情緒,馬克斯低聲說。“我會開始搜索。”他要去召集一班僕人和一些男性客人,包括莉蓮的父親,前來幫忙。他迅速地計算著莉蓮失蹤的時長,以及她能在崎嶇的地段步行的距離。“我們先從花園開始,然後擴大到莊園方圓十裏的範圍。”看向亨特,他朝門口偏偏頭,兩人一起離開。

  “爵爺,”傳來黛西期盼的聲音,暫時延遲了他的腳步。“你會找到她的,對不對?”

  “對。”他毫不猶豫地說。“然後我再掐死她。”

  黛西泛起一絲緊繃的微笑,目送他大步走開。

  長長的下午過去,馬克斯的情緒由刺痛的挫折轉為難以忍受的擔憂。湯瑪斯•鮑曼雖然堅持認為他女兒是在惡作劇,但也加入到一群騎手中在森林和牧場附近搜索;此時另一隊志願者去到了河邊的斷崖。獨棟的小房子,門房,看守房,冰窖,小禮拜堂,溫室,酒窖,馬廄和圍場全都細心的察看,幾乎石字園裏的每一寸都留意了;什麼也沒有,甚至沒有足跡或遺失的手套來告知莉蓮的蹤跡。



  馬克斯騎著布魯托在森林裏來回尋找,直到馬兒身體汗濕,嘴角泛起白沫才回來;此時亨特正留在莊園裏有條不紊地詢問僕人。他是馬克斯唯一信任的人,能以和他自己一樣堅決的效率來完成任務;而馬克斯本人這時沒有耐心和任何人講話,他只想猛敲那些人的腦袋瓜子,掐住某人無助的喉嚨好擠出點信息來。知道莉蓮流落在外,迷了路或受了傷,他的心中充斥著陌生的情感,灼熱如電,寒冷如冰……漸漸的,他恐懼的發現,莉蓮的安危對他太重要了。他無法忍受她處於那樣的境地:無法幫助她,甚至,找都找不到她。

  “要下令打撈池塘和湖泊嗎,爵爺?”男僕領班威廉在快速統計了搜索範圍之後問道。馬克斯空洞地望著他,耳朵裏的嗡嗡聲變得更尖銳,更刺耳,血管突突地跳起。“還不要。”他聽見自己居然還能出聲。“我去書房和亨特先生商量下,如果呆會有什麼事,你就來找我。”

  “是,爵爺。”

  馬克斯並未敲門就直接走進書房,亨特還在逐個問訊僕人,他坐在寬闊的桃花心木書桌上,椅子正對著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女僕;她看見馬克斯便掙扎著站起來,顫抖而緊張地行了個屈膝禮。“坐下。”他簡單地說,而不知是因為他的語氣,還是冷凝的面容,或僅僅是因為他的到場,她突然大哭起來。馬克斯警惕的目光轉向西蒙•亨特,後者正以冷靜而可怕的堅韌直盯著女僕。

  “爵爺。”亨特悄然開口,視線從女僕閃爍的臉色來到她哭濕的袖子。“我和這位年輕女士——格蒂——面談了幾分鐘,顯然她可以分享一些有用的消息,是關於今天早晨鮑曼小姐要去顧的事,以及隨後的失蹤。但是,我相信格蒂因為害怕被革職,所以保持沈默。如果你作為雇主可以提供保證——”



  “你不會被開除。”馬克斯硬聲對女僕說。“只要你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否則,你不光會被炒魷魚,我還會看著你作為鮑曼小姐失蹤案的同謀被人告發。”

  格蒂睜大了眼,啜泣聲迅速消失,回答的時候因恐懼而結巴。“爵…爵爺……今天早上我…我被吩咐去給鮑曼小姐送個口信,但是我不准告訴任何人……她要秘密會晤,在蝴蝶庭院那……她還說,要是我說漏了一個字,我就會被解雇——”

  “誰叫你去的?”馬克斯追問,血液狂暴地沸騰。“去和誰見面?告訴我,該死的!”

  “是伯爵夫人吩咐的。”格蒂小聲說,看到他的臉色驚懼不已。“是韋斯特克裏夫夫人,爵爺。”

  話音未落,馬克斯已離開了房間,帶著殺人般的狂怒衝向大樓梯。

  “韋斯特克裏夫!”西蒙•亨特吼道,以致命的速度跟在他後面。“韋斯特克裏夫……該死的,等等……”

  馬克斯加快步伐,三步並作一步地跨上臺階。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瞭解伯爵夫人的手段……靈魂在恐怖的陰雲下窒息,他知道——或多或少——他可能已經失去了莉蓮。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1

第二十四章

  莉蓮在一陣惱人的重複顛簸中醒來,慢慢地她領悟到自己是在一輛馬車中,因高速奔馳而搖晃震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噁心的氣味……是某種強效的溶劑,像是松節油。翻騰著迷惑,她發現耳朵像是被充填著緊密物質的結實枕頭重重壓迫著。她覺得難受得可怕,好像被下了毒;隨著每個呼吸,喉嚨都火燒火燎的痛。噁心欲嘔的感覺一波一波的湧上來,她抗議地呻吟,昏沉沉的頭腦自噩夢中掙脫出來。

  費力地睜開雙眼,她看見有什麼在她上面……一張臉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隨即消失不見。她試圖問話,想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腦子好像已與身體其餘部分分離,就算隱約知道該說些什麼,可從嘴裏發出的卻是含混不清的字句。

  “噓……”一隻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頭,按摩著頭皮和鬢角。“不要動。你很快就能恢復,親愛的,只要別動,然後深呼吸。”

  困惑不已,莉蓮閉上眼睛想讓磕磕絆絆的大腦正常運作起來。過了一會,她把聲音跟人對上號了。“森文森……”她喃喃地說,舌頭還不能活動自如。

  “是我,寶貝。”

  她第一反應是強烈的釋然。一個朋友,可以幫助她的人。但隨即又本能的警覺不安,硌著頭部的原來是聖文森特的大腿。那股作嘔的氣味淹沒了她……充斥在鼻端和臉上,直熏著她的眼睛,她抬起手指下意識使勁撓著皮膚想把它擦掉。



  聖文森特抓住她的手腕,輕聲說道:“別,別這樣……我會幫你的。把手放下來,寶貝。這才是乖女孩。喝點這個,一口就行了,否則不會好的。”某個東西的噴嘴——長頸瓶,皮囊,也可能是水壺——湊到她唇邊,冰涼的水流進嘴裏。她感激地吞了一口,然後靜止不動,讓一塊濕毛巾擦過她的臉頰,鼻子和下巴。

  “可憐的甜心。”聖文森特悄聲說,擦拭著她的喉嚨,然後又擦過前額。“那個把你帶給我的白癡一定是用了兩倍的乙醚,你早就該醒了。”

  乙醚,把你帶給我的白癡……一線閃光劃過她的認知,莉蓮模糊地瞪著他,只能辨識出他的面部輪廓和頭髮的顏色,飽和的色調如同古代斯拉夫肖像上的金箔。“看不見……”她耳語道。

  “要過幾分鐘才會好點。”

  “乙醚。”莉蓮念著這個詞,聽起來很熟悉。以前她聽過這個,在藥房或別的什麼地方。乙醚……芳香的硫酸鹽……通常作為麻醉劑,偶爾也在醫療過程中當輔助藥品使用。“為什麼?”她問,不能肯定她不能自已的顫抖是來自乙醚的毒性,還是瞭解到自己無助的落入了惡人的手裏。

  雖然仍無法看清聖文森特臉上的表情,但她聽出他嗓音裏嚴肅的歉意。“我沒有選擇,親愛的,否則我會確保你受到更禮貌的對待。所有的情勢都告訴我,如果我想要你,我就該毫不延遲的把你帶走,要不你就會以別的方式被處置了。據我對伯爵夫人的瞭解,就算她把你當成裝在袋子裏的貓兒溺斃,我也絕不驚訝。”



  “伯爵夫人。”莉蓮虛弱地重複,發現要捋直腫脹變大的舌頭還很困難。作為乙醚的後遺症,唾液仍在口腔中氾濫。“韋斯特克裏夫……告訴他……”哦,她好想要馬克斯。她好想他低沉的嗓音和愛憐的雙手,還有靠著她的結實溫暖的身軀。但馬克斯不知道她在哪,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命運改變了,我的小貓。”聖文森特輕柔地說,再次撫摩她的頭髮。他好象會讀心術。“找韋斯特克裏夫是沒有用的……你已經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了。”

  莉蓮掙扎著要坐起來,但努力的結果只是差點滾到馬車地板上去。

  “別慌。”聖文森特細語道,在她肩上稍施力氣便讓她又躺回去。“你還不能自己坐起來。別,還不行。你會把自己弄得難受的。”

  儘管痛恨自己的軟弱,但莉蓮在倒回他膝蓋時忍住了一聲悲痛的嗚咽,她的頭無力的靠著他的大腿。“你要做什麼?”她努力開口,喘著氣並竭力壓下反胃的感覺。“我們要去哪?”

  “格雷納格林。我們要去結婚,蜜糖。”

  要忽略作嘔和隨之而來的恐慌太難了。“我不會合作的。”莉蓮最後低聲說道,吞咽了一下又一下。

  “我恐怕你會。”他平平地回答。“我知道好幾種方法來企求你答應,雖然我寧願不要讓你經歷不必要的痛苦。等儀式過後,我們會讓這權宜的結合變成永久的圓滿之計。”

  “韋斯特克裏夫不會答應的。”她嘶聲說。“不管你做了什麼。他會……他會把我從你身邊帶走。”

  聖文森特的聲音放軟了。“到那時候他會沒有合法的權利,蜜糖。而我比你更瞭解他,所以我知道,在我佔有你之後他就不會再要你了。”



  “如果是強暴就不會。”莉蓮窒息地說,在感到他的手掌悠閒地在她肩頭上滑動時畏縮了一下。“他不會怪我。”

  “不會是強暴的。”聖文森特溫柔的說。“如果我知道方法,親愛的,它是怎樣……唔,我就不自誇了。可是,就算不挑剔技術性的層面,我都可以向你保證,雖然韋斯特克裏夫不會怪你,但他也不會冒險讓他的妻子產下另一個男人的私生子;他更不會接受一個已經被玷污的女人。他會——當然很勉強啦——告訴你,讓事情各在其位對所有相關的人都可能是最好的安排,然後他就會和他能立刻挑到的合適的英國女孩結婚。反之於你——”他的指尖沿著她顫抖的臉頰曲線遊走。“——也會和我過得很好的。我敢說你的家人很快就能對我接受良好,他們都有實際的美德。”

  莉蓮並不能同意他的見解,至少在談到馬克斯的時候是如此。她對他的忠誠充滿了信心,不過她並不屬意這樣來考驗他——尤其是關於不情願的“圓滿之計”的那部分。她安靜地躺了好長段時間,發現自己舒服了不少,儘管口中仍不斷分泌苦苦的唾液,但視力漸漸清明,反胃也沒那麼嚴重了。既然最初的混亂和恐慌消退,她就能充分利用這段行動遲緩的時間來思考。雖然她的一部分憤怒得要爆炸,但也看出那樣對自己並無益處;找回理智,清醒的思考會更好。

  “我想坐起來。”她有氣無力地說。

  聖文森特似乎驚訝並欽佩於她的冷靜。“那慢點吧,讓我把你扶起來坐好。”

  一陣藍色和白色的光影掠過莉蓮的視線,然後她發現自己被他安置靠在馬車的角落。一股虛弱襲來,還有更多的唾液,接著她儘量自己坐直。她的衣服被解開了,她看見前面一直洞開到腰間露出裏面起皺的內衣;心中大亂,她徒勞地想把長裙邊拉攏,責難的目光看向聖文森特。他的面色嚴肅,但眼角有著明亮的笑意。“不,我沒有強奪你,”他輕聲說。“還沒有。我更喜歡我的受害者意識清醒。不過,你的呼吸很微弱,我怕乙醚用量過多而緊身衣又太緊的雙重作用會要了你的命,我把束胸取走了,但我不能完全系緊你的長裙。”



  “再給點水喝。”莉蓮慍怒地說,從他遞過來的皮囊裏小心地吸了一口。她冷冷地盯著聖文森特,尋找她在石字園裏見識過的迷人魅力的痕跡;而她所見的,只是不起波瀾的雙眼,這個男人會毫不躊躇地掠取他想要的事物,沒有原則,沒有榮譽感,甚至沒有人類的弱點。她可以哭喊,尖叫,乞求,卻沒有一項能動搖他;他將不惜一切,甚至是強姦,來達到目的。

  “為什麼是我?”她平平地問。“為什麼不是帶著另一個也有點錢也不情願的女孩逃走?”

  “因為你是最便利的選擇。而就財務上來說,到目前為止你是最富有的一個。”

  “而且你想打擊韋斯特克裏夫,”她說。“因為你嫉妒他。”

  “親愛的,你扯得太遠了。我不會和韋斯特克裏夫交換位置,他把全世界的可怕重擔都攬為己任,而我只不過是想改善自己的狀況。”

  “所以你打算娶一個會憎恨你的妻子?”莉蓮問,揉揉眼睛,那裏似乎罩著粘乎乎的薄翳。“如果你以為我會原諒你,那你就是個愚蠢而自負的傻瓜。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讓你過得痛苦悲慘,那也是你想要的?”

  “但這個時候,小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錢。以後我會找出辦法讓你軟化的;要是不行,我就會一直把你放逐在某個偏僻的鄉間產業,那裏唯一的消遣就是從窗戶往外看母牛和綿羊。”

  莉蓮的頭像被敲打般抽痛,她抬起手指使勁壓住太陽穴,希望緩和一下疼痛。“別低估我,”她闔上眼說,心裏像被塞了塊冰冷堅硬的石頭。“我會讓你活在地獄裏,說不定我甚至會殺了你。”

  她的聲明惹來一陣溫和而陰鬱的笑聲。“無疑某一天有某個人會這麼做的。也很有可能是我的妻子。”

  莉蓮沈默,眼睛閉得更緊,以抗拒無用的淚水刺痛的威脅。可是她還不能哭。她要等待時機……如果必須靠謀殺才能讓她逃離,那她會高興地下手。







  馬克斯到達伯爵夫人私人套房的時候,西蒙•亨特也緊跟著追來了,這騷動已吸引了屋裏一半人的注意。一心要找到那個是他母親的惡毒婆娘,馬克斯只模糊地注意到幾個僕人驚慌的臉閃過。不理睬西蒙•亨特要他冷靜,行動要理性的勸告,馬克斯這一輩子還從未如此失去理智。

  來到母親房間的門口,馬克斯發現它是鎖住的。他猛烈地搖撼著門把。“開門,”他咆哮道。“馬上開門!”

  一片沉寂,然後一個女僕心驚膽顫地在裏面回答。“爵爺……夫人吩咐我告訴你,她正在休息。”

  “如果不馬上開門,”馬克斯吼道。“我TM的會叫她休息一輩子!”

  “爵爺,請你——”

  他後退了三四步,然後猛力撞上門,鉸鏈晃動,有部分傳來破裂的聲音。兩個剛好路過走廊的女客因為目睹了這狂暴憤怒的一幕而害怕得尖叫起來。“上帝啊,”一個對另一個大聲說。“他瘋了!”

  馬克斯退後再次衝向門,這次把一大塊嵌板撞飛了。感到西蒙•亨特的手從後面緊抓住他,他回身舉起拳頭,準備攻擊面前所有的人事物。



  “耶穌啊。”亨特咕噥,後退一兩步也將拳頭擺成防衛的姿勢,緊繃著臉,睜大了雙眼,他瞪著馬克斯好像他是個陌生人。“韋斯特克裏夫——”

  “滾開,別擋我道!”

  “樂意之至。但容我指明一點,如果我們位置互換,你也會第一個告訴我要保持冷——”

  不理他,馬克斯轉頭走到門口,提起靴子後跟瞄準鬆脫的門鎖野蠻地踹過去;毀壞的門扇搖晃地打開,同時響起女僕的尖叫聲。馬克斯闖入寢室,盛裝打扮的伯爵夫人坐在小壁爐旁,圍著那一長串珍珠,她滿意而不屑地盯著他。

  馬克斯粗重地呼吸著逼近她,血管裏奔流著殺戮的欲望;很顯然伯爵夫人並不知道自己身處致命的危險,否則她不會這麼平靜地接待他。

  “今天我們都像野獸一樣,是不是?”她問。“你竟然這麼快就從紳士墮落成野蠻的凶漢了,我必須得向鮑曼小姐道賀,這都是她的功勞。”

  “你對她做了什麼?”

  “對她做了什麼?”她奚落道,一副無辜的茫然。“你在說什麼可怕的話,韋斯特克裏夫?”

  “今天早上你和她在蝴蝶庭院見面了。”



  “我從來不去離主屋那麼遠的地方。”伯爵夫人傲慢的說。“真是荒謬絕倫——”她發出一聲刺耳的驚叫,因為馬克斯抓住了她,手指纏上珍珠項鏈在她喉嚨處絞緊。

  “告訴我她在哪,否則我會像弄折許願骨一樣捏斷你的脖子!”

  西蒙•亨特再次從後面鉗制住他,堅決地阻止謀殺發生。“韋斯特克裏夫!”

  馬克斯加大力度收攏珍珠,眼也不眨地直盯著母親,沒錯過她眼中報復的勝利一閃而逝;甚至在聽到妹妹奧莉維亞的聲音時,他也沒將目光移開。

  “馬克斯,”她急迫地說。“馬克斯,聽我說!呆會我會讓你扼死她的,我甚至會助你一臂之力。但至少要等到我們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才行啊。”

  馬克斯再度收緊珍珠,老婦人的眼珠像是突出於淺淺的眼眶之上。“你對我唯一的價值,”他低沉地開口。“就是知道莉蓮•鮑曼的下落。如果我得不到這個消息,我就會掐死你,送你去見閻王;相信我,我夠像父親了,我不會有一秒猶豫的。”

  “哦,是的,你是像他。”伯爵夫人尖聲說,等他稍微放鬆緊握的項鏈,她就惡毒而享受地微笑著。“我看見所有顯示比你父親要高尚、美好、明智的偽裝終於消失不見了。那個鮑曼家的丫頭對你下了毒,甚至不用——”

  “說!”他怒吼道。



  頭一次,她開始顯得心神不安,雖然還很自以為是。“我承認,今天早上我是和鮑曼小姐在蝴蝶庭院見面了——她告訴我她已經決定和聖文森特子爵私奔。”

  “說謊!”奧莉維亞憤怒地大喊,一陣激動的女性聲音也從門口傳來……壁花們似乎都在極力抗議。

  馬克斯好像被燒到一樣,鬆開伯爵夫人,他第一個反應是強烈的釋然,莉蓮還活著;不過也立刻意識到她離安全還很遠。因為聖文森特在財務上的需要,綁走莉蓮對他來說太完美了。馬克斯撇開母親,再也不想看到她,也不想再和她說話。他的視線鎖住亨特,不出所料,亨特已經開始飛快地計算。“他肯定是帶她去格雷納格林。”亨特自言自語道。“他們也肯定是向東走赫特福德的大路。他不會冒險走回頭路,不會走泥濘的小路,或者讓車輪在爛路上損壞。從赫特福德到蘇格蘭大約要四十五個小時……而每小時十英里的速度,偶爾還要停下來更換新的驛馬……”

  “你永遠都追不上他們,”伯爵夫人咯咯笑著尖叫道。“我告訴過你我有辦法的,韋斯特克裏夫!”

  “哦,閉嘴,你這個惡毒的巫婆!”黛西•鮑曼等不及地在門口大喊,眼睛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巨大。“韋斯特克裏夫伯爵,要我跑去馬廄告訴他們給一匹馬上鞍嗎?”

  “兩匹。”亨特堅決地說。“我和他一起去。”

  “哪兩匹——”



  “艾伯尼和雅思明。”馬克斯回答道,它們是他最好的阿拉伯馬,專門用作長距離的賽跑。它們並不如純種賽馬閃電般飛快,但能耐受幾個小時的奔跑,至少比聖文森特的四輪大馬車快上三倍。(純種賽馬:thoroughbred,撒拉布列特馬,即英國培養的純血馬)

  黛西迅速地消失了,馬克斯轉向妹妹。“在我回來以前,盯著伯爵夫人離開。”他簡略地交代。“打包她任何需要的東西,讓她離開莊園。”

  “你希望我把她送到哪里去?”奧莉維亞問,蒼白但鎮靜。

  “該死的我不在乎,只要她知道不再回來。”

  意識到被驅逐,幾乎是被流放了,伯爵夫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要這種處置方式!我拒絕,爵爺!”

  “還有,告訴伯爵夫人,”馬克斯對奧莉維亞說。“如果鮑曼小姐有受到一丁點傷害,她最好祈禱我永遠都找不到她。”

  馬克斯大步跨出房間,擠過堵在走廊上的小小人群。亨特跟隨其後,只暫停了一會對安娜貝爾簡短地輕聲說了幾句,並在額頭上印下一吻。她目送他離開,擔憂的皺著眉頭,咬住嘴唇免得開口叫住他。

  一陣漫長的靜默,然後傳來伯爵夫人的低語。“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頭上,阻止他玷污家族的血脈,這是常識。”

  奧莉維亞轉身朝母親半是憐憫半是輕蔑的一瞥。“馬克斯從未失敗過。”她輕柔地說。“他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超越難以企及的成功。而現在馬克斯總算發現有人值得去爭取了……你真的以為有什麼阻止得了他嗎?”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2

第二十五章

  莉蓮坐在馬車上,頭靠著天鵝絨裝飾的內壁,儘管又害怕又擔心,但乙醚殘留的影響仍讓她睡著了。車子停住時她醒過來,背部發痛,腳冷得麻木;她揉揉酸疼的眼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但願是在石字園裏她安靜的小臥室裏醒來……或者更好些,是在馬克斯那張寬大的床上。睜開雙眼,看見聖文森特的馬車內部,她的心沉了下來。

  她笨拙地舉起手指掀開窗簾,正是薄暮時分,夕陽最後一抹荒涼的餘光穿過稀稀拉拉的橡樹林。馬車停在一家驛車客棧前,門口懸掛著公牛和嘴的標誌;這家龐大的客棧大概可以容納一百匹馬,三棟彼此相連的建築為許多在收稅幹道上趕路的旅人提供房間。

  察覺到身邊的動靜,莉蓮轉過頭,身軀因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剪到背後而僵硬。“幹什麼——”她問,同時一件冰冷的金屬環狀物猛地穩穩鉗住了她的手腕。她掙扎著胳膊,但仍被牢固地制服。是手銬,她猜到了。“你這個雜種。”她說,聲音狂怒的顫抖。“懦夫。你這個該死的——”一團軟軟的織物塞進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咒駡,接著一個口銜又溫柔地套了上去。



  “對不起。”聖文森特在她耳邊輕聲說,不過音調中並無悔意。“你不要再拉扯手腕了,那只會讓它們有不必要的瘀傷。”他溫暖的手指包覆住她冰涼的拳頭。“有趣的玩具,這個。”他喃喃地說,指尖愛撫著金屬手銬下的手腕。“我熟識的某些女人從這上面找到過很多樂趣哦。”扶著她轉身,看見她怒氣衝衝但又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微笑起來。“我的小天真……教導你肯定會很快樂。”

  發乾的舌頭推頂著口銜,莉蓮不禁想著他有多英俊而且有多狡詐:惡棍應該是黑色的大鬍子,滿臉橫肉,外在就和內心一樣兇殘才對;像聖文森特這樣卑鄙的小人居然既漂亮又優雅,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很快就回來,”他對她說。“不要動——別試圖惹麻煩。”

  沾沾自喜的混蛋,莉蓮恨恨地想,疼痛持續施壓讓她的喉嚨發緊。她眼也不眨地盯著聖文森特打開門,大搖大擺地走下馬車。黑夜來臨,她陷入了半暗中;強迫自己規律地呼吸,莉蓮盡力忽略恐懼,認真思考。肯定會有那麼一會兒,那麼一個缺口,她能把握機會逃脫,而現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很久以後人們才會注意到她在石字園失蹤,他們會尋找她……浪費時間,焦慮不已……而伯爵夫人就會一直在滿足的沈默中等待,她輕易地就解決掉至少一個討厭的美國人。這個時候馬克斯會想些什麼?他會——不,她不能讓自己沉溺於想像中,這令她眼睛刺痛,而她不能哭。聖文森特會很滿意看到任何示弱的跡象。



  手在手銬裏翻轉,莉蓮試著判斷鎖住她的是什麼型號的鎖具,但以目前的狀況來說,這毫無用處。靠回座位,她盯著門等它重新打開。

  聖文森特回到馬車裏,給車夫一個信號,車子微微搖晃著駛到驛車旅館的後院。“我馬上帶你到樓上的房間,你在那可以解決些私人的需要。很遺憾我們沒時間進餐了,但我答應明天會讓你吃頓像樣的早餐。”

  馬車再次停下,聖文森特抓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帶,藍眼因為瞥見她敞開的前襟裏單薄內衣下的乳房而欣賞地閃爍。給她罩上他的外套,隱藏起手銬和口銜,他將她扛上肩頭。“想都別想掙扎或是踢打。”她聽見他說道,因為大外套的阻隔嗓音顯得模糊。“否則我可能會決定延遲行程,正好用來示範我的情人們對手銬的可喜發現。”

  這是個言之鑿鑿的強姦的威脅。莉蓮安靜地讓他把她抱出馬車,穿過旅館的後院來到露天的樓梯。有個路過的人一定是問起聖文森特肩上的女人,因為他發出一陣後悔的大笑。“我恐怕是我的小蕩婦有點亂七八糟了。杜松子酒的壞處。把鼻子朝上對著法國白蘭地,結果真是一場災難。沒腦子。”這解釋引來一陣男性的衷心的哄笑和莉蓮沸騰的憤怒。她計算著聖文森特踏上的臺階步數……二十八級,中間有段平路。他們來到房子的頂層,打開一扇門,裏面是一排房間;莉蓮在外套下幾乎不能呼吸,她努力估計著聖文森特在走廊上經過了多少扇門扉。最後他們進入房間,聖文森特用腳把門關上。

  把莉蓮抱到床上,他小心地放下她,拿走外套,將垂落在她暈紅的臉前的豐厚髮絲撥開。

  “我要去確認他們把車套好沒有。”聖文森特輕聲說,眼眸如同雕琢過的寶石一樣閃亮,也一樣清冷。“我很快就回來。”



  莉蓮越來越懷疑他是否對任何人事有著真正的情感,或者他只是乾脆認為生活就像一出戲劇裏的演員,為了達到目的任意創造表演的方式。她探究的目光令他的微笑淡去,態度變得公事公辦。他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她看出是把鑰匙,胸腔因突然的興奮而刺痛。把她轉過身去,聖文森特打開手銬;胳膊得到自由,莉蓮忍不住逸出一聲解脫的歎息。可是這釋放太短暫了。緊抓住她的手腕,他以令人氣極的輕鬆把她手臂舉高,重新將之銬在床頭板的鐵欄杆上。雖然莉蓮拼命掙扎,但仍無濟於事。

  身體於床上伸展在他面前,胳膊高舉過頭,莉蓮警惕地盯著他,嘴唇在口銜下蠕動。聖文森特放肆的目光掠過她的身軀,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她是完全任由他擺佈了。求求你,上帝,別讓他……莉蓮想著。她沒有回避他的視線,也沒有畏縮,多多少少的,要捍衛自己安全的那部分想法使她的恐懼還不至於洩露。她的喉嚨痛苦地梗住,因為聖文森特老練的手來到她胸房上部暴露在外的皮膚,愛撫著內衣的邊緣。“那時我們就有得時間玩了。”他輕輕地說。望著她的臉,他的手指滑到她乳房上,直到覺得乳頭在他的撫弄下硬挺。莉蓮羞怒交加,鼻孔中迅速地噴著粗氣。

  終於聖文森特慢慢地撤開,從床上站起來。“很快。”他低聲說,不清楚他的意思是很快就從客棧的馬廄返轉,還是指他意圖和她睡覺的時間。

  莉蓮閉眼聽著他走在地板上的腳步聲。門開了又關上,緊接著是外面門鎖轉動的“哢噠”聲。在床墊上變換姿勢,莉蓮伸長脖子斜睨向把她銬在床上的手銬;那是鋼制的,中間焊接有鏈條,雕刻了“Higby-Dumfries #30,由不列顛鑄造局授權製造”的字樣;每一邊手銬都有鉸鏈和獨立的鎖頭,與鏈條連接的軸承穿過防松螺栓焊接在銬身上。



  在床頭掙扎得更高些,莉蓮費力地從淩亂的頭髮裏找到一根髮針;她將之拉直,並用手指把一頭彎曲,然後插到鎖眼裏,撬動裏面的鎖舌。針頭不停從鎖舌上滑落,很難操控自如。不出聲地咒駡著,莉蓮把髮針取出弄直,再試了一次,一隻手腕抵住手銬的內邊,穩定地施加壓力;突然,她聽見清脆的“卡啦”一聲,手銬被打開了。

  仿佛坐在火上一樣,她從床上一躍而起,踉蹌地衝向門口,手銬還在一隻手腕上掛著。扯開口銜,挖出嘴裏濕透的織物,她把這些物事甩到一邊開始繼續對付門扇。靠著另一隻髮針的幫助,她以純熟的手法打開了門鎖。“感謝上帝。”她低語道。傾聽來自客棧樓下的說話聲和其他聲響,莉蓮算計著自己的機會,在客棧裏找一個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來幫忙,遠遠好過去找馬廄的場院裏亂轉的男僕和車夫。快速地掃視走廊,確定沒有人過來,她急切地跨出門檻。

  察覺到自己不整的衣衫和敞開的緊身胸衣,莉蓮把長裙邊緣緊緊拉攏,匆忙走向建築內部的樓梯。她的心如被錘子敲打般疼痛,腦中嗡嗡作響。她充滿了瘋狂的絕望,覺得自己草木皆兵;身體似乎是順從於出離她意志之外的某種力量,以不計後果的動力腳不沾地的飛奔下了臺階。

  來到樓下,莉蓮衝進客棧的大廳;人們停下講到一半的交談,略微震驚地轉向她。覷到角落裏有張大桌子和一組椅子,四五個衣著光鮮的紳士站在附近圍成半圓,莉蓮倉皇地接近他們。“我要和店主人講話,”她突兀地開口。“或是主事的人。隨便一個能幫我的人。我需要——”



  她忽然住口,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生怕是聖文森特發現她已逃脫,她扭頭從肩上看去,全身因準備戰鬥準備而僵硬。但這不是聖文森特的嗓音,她也沒看到琥珀金色的頭髮。

  她再次聽見那個聲音,低沉的調子直直滲透入她的靈魂。“莉蓮。”

  兩腿發軟,她看見一名健壯的黑髮男子走進客棧。不可能,她想著,使勁眨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這一定是場幻覺。她轉身面對他,腳下絆了一下。“韋斯特克裏夫。”她低聲說,遲疑地朝前邁了幾步。

  房間的其他部分仿佛突然不見了。馬克斯平日黝黑的臉色如今變得蒼白,極其專注地緊盯著她,好像害怕她可能又消失無蹤。他加快步伐來到她身邊,猛地把她攫入懷中,以強悍的力度摟緊她。“我的上帝啊。”他小聲道,將臉龐埋進她的頭髮中。



  “你來了。”莉蓮氣喘吁吁,渾身打顫。“你找到我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聞起來有馬匹和汗水的味道,衣服因為暴露在室外的空氣中而散發著寒意;察覺到她的顫抖,馬克斯將她緊緊裹在外套之下,抵著她的髮絲喃喃訴說著愛意。

  “馬克斯。”莉蓮啞聲說道。“我是不是瘋了?哦,求求你一定是真的,求求你別離開我——”

  “我在這。”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微發抖。“我就在這裏,哪也不去。”後退一步,如午夜般幽深的凝視從頭掃到腳,手掌急迫地在她身上摸索。“我的愛人,我的親親……你有受傷嗎?”手指滑過她的胳膊,他碰到了沒有除下的手銬;抓起她的手腕,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那個東西,呼吸變得尖銳,身軀因野蠻的狂怒而震顫。“天殺的,我要送他下地獄——”

  “我沒事。”莉蓮連忙開口。“我沒有受傷。”

  將她的手舉至唇邊,馬克斯草草親吻過,然後把她的手指按到他的臉頰上,急促的呼吸一再噴到她的手腕上。“莉蓮,他有沒有……”

  從他煩惱的眼神中讀懂了沒能說出口的問題,莉蓮匆匆低語。“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沒有時機。”



  “我還是要殺了他。”勢不兩立的口氣令她頸背的寒毛直豎。看到她敞開的長裙,馬克斯鬆開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上她的肩膀,他突然僵住。“有種味道……那是什麼?”

  想起皮膚和衣服上都還沾著那有害的氣味,莉蓮躊躇了一下。“是乙醚。”最後她說,戰慄的嘴唇試著展開微笑,卻看見他的眼眸加深為濃濁的黑色。“其實並不太糟。我一天幾乎都在睡覺,除了有點噁心,我——”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咆,再次將她抱入懷中。“對不起,真對不起,莉蓮,我甜蜜的親親……你現在安全了。我絕不會再讓你發生這種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已經安全了。”他捧住她的頭,吻過她的唇,短暫,溫柔,又是那麼震撼,令她暈眩的搖搖欲墜。閉上雙眼,她依偎著他,仍然害怕這都不是真的,醒來時將會發現她又和聖文森特在一起了。馬克斯靠著她分開的嘴唇和頰邊喃喃說著安撫的話語,擁抱她的姿勢看似溫柔,實則聯合十個男子之力也難以破壞。從他安全的深深懷抱中往外看去,她瞧見西蒙•亨特高大的身影走過來。

  “亨特先生。”她驚訝的說,馬克斯的嘴拂過她的鬢角。

  亨特關心的望著她。“你還好嗎,鮑曼小姐?”

  她不得不扭動身子以避開馬克斯探索的嘴唇,喘著氣說:“哦,是的,很好。正如你所見,我沒有受傷。”

  “那真是莫大的安慰。”亨特回以微笑。“你的家人和朋友全都因為你的失蹤而擔心得要命。”

  “伯爵夫人——”莉蓮開口,又突然住嘴,忖著該如何解釋這麼嚴重背叛馬克斯的行為。況且,當她望進他眼裏時,看見在深邃烏黑的眸子裏閃爍的全是關心,不禁奇怪自己以前竟然認為他非常無情。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馬克斯輕柔地說,捋順她亂蓬蓬的頭髮。“你不會再見到她了,等我們回到石字園的時候,她已經永遠離開了。”

  即使心頭仍縈繞著疑問和擔憂,莉蓮還是感到突如其來的疲憊。她的夢魘已嘎然而止,現在看來,也不用再做什麼了;她乖乖地等著,臉龐靠在馬克斯結實穩固的肩頭上,心不在焉的聽著接下來的談話。

  “……要找到聖文森特……”馬克斯說。

  “不,”西蒙•亨特堅定的說。“我會找到他。你來照顧鮑曼小姐。”

  “我們需要獨處。”

  “我相信這附近就有個小房間——其實,就是個耳室……”

  但是亨特的聲音逸去,莉蓮發覺馬克斯的身體重新兇狠的緊繃起來,他的肌肉致命的抽搐,視線轉向樓梯的方向。

  聖文森特下來了,他從客棧另一邊進入了客房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停在樓梯的中段,聖文森特流覽過眼前古怪的戲劇性場面……成群迷惑不解的旁觀者,被冒犯到的店主人……還有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正以嗜血的渴望緊盯著他。

  在這寒意肅人的一刻,整個客棧都陷入沈默,韋斯特克裏夫冰冷的話語清晰可聞。“上帝明鑒,我要宰了你。”

  莉蓮昏亂的低語。“馬克斯,等等——”



  她被粗魯地推到西蒙•亨特身上,後者反射性的扶住她;而馬克斯則狂怒地衝向樓梯。不是繞過欄杆,他直接翻身躍過,像只貓一樣落在梯級上。一個模糊的動作,聖文森特試圖撤退,但馬克斯猛撲過去,擒住他的腿將他放倒。他們格鬥著,咒駡著,交替擊出重拳,然後聖文森特一腳踢向馬克斯的頭部。旋身以避免挨到那笨重的靴子,馬克斯被迫暫時鬆開他。子爵朝樓上竄去,馬克斯緊隨其後,很快他們兩人都消失不見了。一群熱心的男人跟上去,叫囂建議,制定賠率,對著兩個貴族像狂熱的公雞一樣打架的奇景興奮的大喊大叫。

  白了臉,莉蓮望向淡淡微笑的西蒙•亨特。“你不去幫他嗎?”她追問道。

  “哦,不。韋斯特克裏夫絕對不會原諒我去妨礙他。這可是他首次的‘酒館鬥毆’。”亨特友善的朝莉蓮眨眨眼,她有點動搖。他的大手扶住她的後脊,領她到旁邊的椅子坐下。一陣刺耳的喧囂從樓上傳來,然後是沉重的“砰”的一聲,讓整棟建築都搖晃起來,接著又傳來傢俱破壞,玻璃碎裂的聲音。

  “好了。”亨特開口說,不理會那騷動。“如果我能看看那殘留的手銬,也許我能做點什麼。”

  “你不能。”莉蓮帶著一副氣人的篤定說。“鑰匙還在聖文森特的口袋裏,我是用髮針搞定的。”

  坐在她身邊,亨特抬起她戴著手銬的那只手腕,仔細地看了看,說出的話讓她相當不滿。“真幸運,是30號的手銬。”

  莉蓮諷刺的瞥他一眼。“我該認為你是一個手銬愛好者嗎?”

  他的唇線向上彎起。“不,但我有一兩個在執法界的朋友。這種手銬一度被作為新警力的標準配備,直到他們發現了其中的設計缺陷。現在隨便到一家倫敦的當鋪裏,都能找到一打Higby-Dumfries的手銬。”

  “什麼設計缺陷?”



  作為回答,亨特調整她腕上的鎖銬,讓鉸鏈和鎖頭朝下。聽到樓上更多傢俱打破的聲音時,他停頓了一下,因為莉蓮聚攏了眉頭而咧嘴笑起來。“我會去啦。”他溫和地說。“但首先……”他從兜裏抽出條手絹,將它塞到她手腕和鋼銬之間,權作內襯。“這個,可以減緩衝擊的力度。”

  “衝擊?什麼衝擊?”



  “別動。”

  他把她被銬住的手腕高舉到案頭,將鉸鏈的底部猛烈迅速地朝下一磕,莉蓮驚慌地尖叫出聲;這下重擊震壞了鎖裏的杠杆機制,如同魔術一般,手銬突然打開了。莉蓮半是錯愕半是微笑地看著亨特,揉揉裸露的手腕。“謝謝。我——”

  又傳來碰撞的響聲,這次來自他們的頭頂,旁觀者合唱似的興奮嘶吼讓牆壁都震動起來。蓋過這些聲音的,是店主人尖聲的抱怨,他的房子快變成一堆柴禾了。

  “亨特先生。”莉蓮大聲說。“我非常希望你能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派上點用場!”

  亨特的眉毛弓成嘲弄的新月狀。“你不擔心聖文森特會打敗他?”

  “問題不在於我對韋斯特克裏夫伯爵的打架能力是否有足夠的信心。”莉蓮不耐地回答。“事實是,我對此太有信心了。而在所有事了結以後,我寧可不要在謀殺案的審判裏作證。”

  “你是對的。”站起來,亨特疊好手絹放回口袋,簡短地歎口氣,一邊朝樓梯走去一邊咕噥。“我這一整天都在試圖阻止他殺人。”







  莉蓮不太想得起後來晚上的事,只依稀記得自己依偎著馬克斯;他的胳膊從後面牢牢的圈住她,支撐她頹乏的重量。雖然衣衫淩亂,有點淤傷,但馬克斯卻散發著健壯男性自戰鬥中釋放出來的原始力量。她猜他發號了一大堆施令,而每個人好像急著取悅他。他們一致贊同夜裏在“公牛口”寄宿,明天一早亨特就啟程前往石字園。在這期間,亨特負責將聖文森特——or what was left of him——押進他的馬車,送他回倫敦的寓所。聖文森特似乎不會因他的罪行而受到告發,那樣只能讓這個事件膨脹成實實在在的醜聞。

  一切都安排好後,馬克斯帶莉蓮來到客棧內最大的客房,那裏洗澡水和食物都已盡可能快速地送來了,供應的量不多,但很乾淨。寬敞的大床上鋪著亞麻床單和柔軟褪色的棉被;一個帶滑輪的銅制舊浴盆放在壁爐前,兩名房間女僕用吊桶往里加滿了冒著蒸汽的熱水。莉蓮等著洗澡水冷卻,馬克斯便逼她喝了些湯;湯的味道尚可,儘管它的用料很難辨別。“那些棕色的小塊是什麼?”莉蓮懷疑的問,在他又舀了一勺時勉強張嘴。

  “無關緊要。吞下去。”

  “是羊肉嗎?還是牛肉?是有角的東西嗎?還是蹄類?禽鳥?魚類?我不喜歡吃那些我不知道是什麼——”

  “多吃點。”他無情的說,再次將匙羹湊到她的嘴前。

  “你這個暴君。”

  “我知道。喝點水。”

  屈服在他的霸道下——就這一晚——莉蓮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帶來新的力量,她覺得精神好多了,此時馬克斯將她拉到他的腿上。“現在,”他說,把她擁在懷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從頭說起。”



  不久以後,莉蓮發現自己興奮的說起來,幾乎是喋喋不休。她說起她和韋斯特克裏夫夫人在蝴蝶庭院會面,以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她的音調一定是過分高亢,偶爾馬克斯會安撫的喃喃打斷她噴湧而出的字句,無限關心且溫柔之極。他的嘴刷過她的髮絲,溫暖的呼吸滲透入她的頭皮。漸漸的,她靠著他緩和下來,覺得四肢沉重而放鬆。

  “你是怎麼讓伯爵夫人這麼快就坦白的?”她問。“我還以為她會咬緊牙關好幾天呢,我想她寧死也不願承認任何事——”

  “恐怕那就是我給她的選擇。”

  她雙眼圓睜。“哦,”她輕聲說。“我很抱歉,馬克斯。她是你母親,畢竟——”

  “只是生理層面上的。”他澀澀地說。“以前我從沒在她身上感受到母子的依戀之情,但就算我有,在今天之後肯定也消失殆盡。她終其一生造成的傷害夠多了,我想。從現在開始,我們讓她呆在蘇格蘭,或者可能是國外的某個地方。”

  “伯爵夫人有告訴你,我和她說了些什麼嗎?”莉蓮試探的問。

  馬克斯搖頭,嘴角翹起。“她告訴我你決定和聖文森特私奔。”

  “私奔?”莉蓮震驚的重複。“好像我故意要……好像我選了他——”她驚駭的住嘴,猜想他會怎麼看待。雖然整天都沒掉一滴淚,可一想到馬克斯有可能會懷疑自己再次遭到了背叛,又一個女人因為聖文森特而離開了他……這太令人難以忍受了。她“哇”的一聲哭起來,把自己和馬克斯都嚇了一跳。“你不會相信的,是不是?天哪,求求你說你沒有相信!”

  “我當然不信。”他驚訝地凝視著她,連忙操起桌巾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不要,別,別哭——”



  “我愛你,馬克斯。”從他手裏拿過桌巾,莉蓮大聲的擤擤鼻子,繼續抽噎。“我愛你。我不在乎是不是我先說這話,甚至也不在乎是不是只有我說了。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有多——”

  “我也愛你。”他沙啞的說。“我也愛你,莉蓮……請不要哭了,那會要了我的命。別哭了。”

  她點點頭,又在亞麻織物上擤了次鼻子;她的膚色班駁,眼睛腫脹,還掛著鼻涕的痕跡。但似乎馬克斯的視覺出了問題,捧住她的頭,他在她的唇上印下結結實實的一吻,嘎聲說道:“你真美。”

  這個表白——無疑它是誠心誠意的——讓她哈哈大笑起來,同時還有最後幾聲打嗝似的抽泣。胳膊近乎碾碎的將她環得更緊,馬克斯壓低了聲音說:“親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在一個男人示愛時取笑他是個糟糕的主意?”

  她的鼻頭不雅的嗤了一聲。“恐怕我是無可救藥了。你還想和我結婚嗎?”

  “是的,現在就想。”

  她震驚地收住了眼淚。“什麼?”

  “我不想和你返回漢普夏,我想帶你去格雷納格林。客棧有自己的四輪大馬車——到早上我會租一輛,我們將在後天到達蘇格蘭。”

  “但是……但是人人都會期盼一場體面的教堂婚禮……”

  “我不能再等了,我不在乎什麼該死的體面。”



  想到有多少人會驚訝於他的聲明,莉蓮的臉上不穩的展開笑顏。“這有點醜聞的意味,你知道。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匆匆忙忙跑去格雷納格林舉行‘鐵砧婚禮’……”



  “那就讓我們從醜聞開始吧。”他吻上她,她低低呻吟著回應,依附著他弓起身子,直到他讓舌頭更深入,嘴唇更緊的銜住她,享用著她溫暖敞開的唇瓣。粗嘎的呼吸,他的唇滑到她震顫的喉部。“說:‘好,馬克斯’。”他催促道。

  “好,馬克斯。”

  他望著她,眼眸深濃而灼熱;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訴說,但最後只說了一句:“你該去沐浴了。”

  她完全可以自己來的,但馬克斯堅持替她寬衣洗澡,好像她是個小娃娃。隔著熱水蒸騰上來的嫋嫋霧氣,她望向他黝黑的臉龐,在他的呵護下放鬆;他故意把動作放慢,為她抹肥皂,為她沖洗,直到她的身軀變成光潔的粉紅色。他把她抱出浴盆,用一條大毛巾幫她擦乾。“把胳膊舉起來。”他輕聲說。

  她瞟一眼掛在他手中的陳舊衣物。“那是什麼?”

  “店主太太的睡衣。”他回答,將之罩到她頭上。莉蓮把手臂穿過袖子,歎了口氣,法蘭絨的清新氣味包圍住她;睡衣的顏色幾不可辨,對她來說也太大了,但tworn而柔軟的觸感卻很舒適。

  莉蓮蜷縮在床上看著馬克斯入浴淨身,他的背部肌肉起伏,健壯勻稱的身材賞心悅目。想到這麼非凡的男人只屬於她,不可抑制的微笑浮現在她的嘴角……況且她還不太能肯定到底是如何贏得那顆保護嚴密的心的。馬克斯熄燈上床,莉蓮等他滑入被子後便熱切地抱住他。他的體息籠罩在四周,新鮮清爽的肥皂香,還有一絲淡淡的陽光和鹽的味道。她想沉溺在他美妙的氣息中,想親吻和碰觸他身體的每一寸。“和我做愛,馬克斯。”她低語。



  他身體的陰影朦朧地懸在她上方,手指把玩著她的頭髮。“我的親親。”他說,聲音中有股溫柔的笑意。“從今天早上開始,你被恐嚇、下毒、綁架並銬住雙手,被挾持穿過了半個英格蘭,你這一天還沒受夠嗎?”

  她搖頭以對。“先前我是有點累,但現在又精神了,我不可能睡得著。”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大笑起來。

  他支起身子離開她,她起先以為他是要挪到床的另一邊去,但接著便察覺到睡衣的邊緣被推高,冰冷的空氣令赤裸的腿部肌膚刺痛地發麻。她的呼吸加快。厚厚的棉布越推越高,直到露出乳房,乳頭硬實挺立起來。他的嘴落到她的肌膚上,柔軟而火熱,探索著,愛撫著,找到不曾預料到的敏感帶:肋骨側易癢的地方,乳房下面絲絨般的曲線,還有細緻的肚臍邊緣。莉蓮想撫摩他,但雙手被他溫柔的壓制在身側;明白他是要她全然安靜的躺著,她呼吸得更急促了,腹部和腿上的肌肉愉悅的顫抖著,好象水銀流過全身。



  馬克斯輕輕齧咬並親吻住她腿間潮濕的秘密,她的雙腿在他的碰觸下輕易的伸展,全然脆弱的向他敞開,每根神經都因興奮的疼痛而灼燒得噝噝作響。他舔舐著黑色的三角地帶,喜悅的電光貫穿了她,一聲高亢卻虛軟的叫聲逸出喉嚨;他的舌頭愛撫過嫣紅絲滑的肌膚,舞動,彈撥,將她分開,然後以甜蜜固定的節奏撩弄了幾分鐘,直到她的四肢因激情而緊繃,呼吸變成細細的哭喊。終於他的手指深深滑進她的身體,讓她呻吟扭動著達到高潮,並在餘韻中快樂地顫抖。





  莉蓮昏沉沉的感覺到他拉平了睡衣。“你呢?”她咕噥道,枕著他的肩膀讓他抱緊自己。“你還沒有……”

  “睡吧。”他喃喃地說。“明天早上我會的。”

  “我並不累。”她堅持。

  “閉上眼。”馬克斯說,轉圈的摩挲著她的臀部,吻過她的額頭和纖細的眼簾。“好好休息。你得保持體力……因為一旦結了婚,我是不會讓你清靜的,我會把每小時,每分鐘都用來愛你。”他把她窩得更近些。“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什麼能美過你的笑容……沒有聲音能甜過你的笑聲……沒有什麼快樂能超過我將你摟在懷中。到今天我才發現我不能沒有你,儘管你是個頑固的小惹禍精。這輩子和下輩子,你都是我幸福的唯一希望。告訴我,莉蓮,我最愛的親親……你怎麼會如此深入我的心田?”他停下來吻吻她汗濕光滑的肌膚……然後因為一縷劃破了寧靜沈默的嬌柔打呼聲而微笑起來。
作者: 綺雯    時間: 2014-12-8 01:02

終曲

  倫敦

  上布魯克街2號

  馬斯登宅邸

  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妝鑒



  親愛的韋斯特克裏夫夫人:

  收到您的信我既光榮又喜悅,對您最近結婚的喜訊,請允許我致以祝賀。儘管您謙遜的聲稱,和韋斯特克裏夫爵爺的結合只為您帶來了好處,我仍冒昧的不敢苟同。既然曾有幸與您結識,我便能證實好處也屬於伯爵,贏得這樣一位嬌媚而嫻雅的年輕女士——



  “嬌媚?”黛西乾巴巴的打斷。“哦,他太不瞭解你了。”

  “還有嫻雅。”莉蓮高傲的提醒她,接著又轉回到納特先生的信中。“他還寫道……‘也許,若您的妹妹和您差不多,她也有可能找到如意郎君’。”

  “他才沒那麼寫呢!”黛西大聲叫道,跳過土耳其式腳凳去搶那封信,莉蓮則尖聲大笑地防衛。安娜貝爾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停在茶杯邊緣微笑,然後啜飲一口希望能安撫住反胃。她已經透露了她的意圖,決定在今晚告訴丈夫她懷孕的消息,畢竟要隱瞞狀況是越來越難了。



  她們三個坐在馬斯登宅邸的客廳裏。早幾天的時候,莉蓮和馬克斯完成了他們的“鐵匠婚禮”——這類喜事在格雷納格林是如此稱呼的——後返回漢普夏,她悄悄欣慰地發現伯爵夫人確實已離開了莊園,她存在過的所有痕跡都被清除了。前任伯爵夫人,莉蓮糾正自己,有點氣惱每次都得提醒自己如今她才是韋斯特克裏夫伯爵夫人。現在馬克斯帶她來到倫敦,他和亨特先生去視察機車廠並致力於處理必要的商務。大約幾天之後,韋斯特克裏夫夫婦將起程前往義大利度過匆忙安排的蜜月……為了盡可能遠遠避開默西迪絲•鮑曼,她仍然對沒能堅持為女兒舉行一個盛大的上流婚禮而抱怨個不停。

  “哦,別纏著我,黛西。”莉蓮溫和的大聲說,推拒著妹妹。“我承認,我編造了最後一部分。住手,你會把信撕成碎片的。我讀到哪了?”擺出一副適於伯爵夫人的高貴儀態,莉蓮舉高信箋得意的繼續。“納特先生又說了一連串可愛的恭維和問候,並希望我和馬斯登家的人相處融洽——”

  “你有告訴他,你婆婆打算除掉你嗎?”黛西問。

  “然後,”莉蓮接著說,不理睬她。“他回答了我關於香水的問題。”

  兩個年輕女生都驚訝的看著她。安娜貝爾的藍眼好奇的睜圓。“你向他詢問秘密成分了?”

  “天啊,是什麼?”黛西追問到。“快說!快說!”



  “聽到答案你們可能會有些失望。”莉蓮說,害羞起來。“納特先生說,秘密成分就是……什麼都沒加。”

  黛西顯得很氣憤。“沒有秘密成分?它不是一劑真正的愛情藥?我白把自己泡在裏頭了?”

  “等會兒,我來讀他的解釋。‘您成功的俘獲了韋斯特克裏夫爵爺的心,這純粹是您自己的魔力使然,而香氛裏真正的添加物,其實就是您自己。’”把信箋放到膝上,莉蓮對妹妹忿忿的臉色露齒一笑。“可憐的黛西。我很遺憾這不是真的魔法。”

  “見鬼。”黛西嘀咕。“我就知道。”

  “奇怪的是,”莉蓮沉思的繼續說下去。“韋斯特克裏夫也知道。那天晚上我才同他說起香水,他就說他肯定知道秘密成分是什麼。今早我還沒給他看納特先生的信,他便告訴我答案了——正確的答案。”微笑慢慢在她臉上擴散開來。“自大的萬事通。”她鍾愛地低語。

  “等我告訴伊薇,”黛西說。“她會跟我一樣失望的。”

  安娜貝爾看看她,皺攏的眉頭破壞了她漂亮的前額。“她還沒有回你的信嗎,黛西?”



  “沒有。伊薇的家人又把她關起來了,我懷疑他們會讓她通信。而讓我擔心的是,他們離開石字園以前,她的弗洛倫斯姨媽有過非常強烈的暗示,就是與尤斯塔斯表哥訂婚的事已經在計畫中了。”

  其餘二人歎息起來。“除非我死。”莉蓮冷酷地說,“你知道我們會採取措施,只要我們能讓伊薇脫離她家人的控制,並為她找一個好對象。”

  “我們會的。”黛西自信滿滿的回答。“相信我,親愛的,如果我們能為你找到丈夫,那我們就無所不能了。”



  “That does it。”莉蓮說道,從靠背椅上跳起來,抓起靠墊威脅地撲向她。

  哈哈大笑,黛西閃到最近的傢俱後面大聲說道:“記住,你是伯爵夫人!你的自重都到哪去了?”

  “我把它都撂到一邊去了。”莉蓮告知她,在後面快樂的追趕。





與此同時……



  “聖文森特爵爺,門口有位客人。我告訴她您不在家,但她一再表示她可以見您。”

  圖書室裏陰暗而寒冷,只有壁爐裏有一點微弱的火光,而火勢很快就要熄滅了……可是塞巴斯蒂安似乎完全提不起勁頭去加多塊木柴,雖然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有一小堆木頭。就算是能燒著房屋的熊熊大火也不能溫暖他,他既空洞又麻木,沒有了靈魂,只剩軀殼,而他對此到是很自得。一個男人要墮落到他現在的水平還真需要稀世的天才。

  “在這個時候?”塞巴斯蒂安不感興趣地嘀咕,看也不看管家,只盯著手中用切割水晶做的白蘭地窄口酒杯,修長的手指懶懶地轉動著杯柄。他很清楚這名不明身份的女子想要些什麼,但是,儘管今晚並無節目,塞巴斯蒂安卻發現自己頭一次沒有胡鬧的心情了。

  “叫她離開。”他淡淡地說。“告訴她我的床上已經有人了。”

  “是,爵爺。”管家退下,塞巴斯蒂安再次倒進椅子裏,伸直了長長的腿。

  他一口喝乾杯中的白蘭地,思忖著最迫切的問題……錢,或者說缺錢。債主催討得越來越凶,有一大堆債務不能再拖延了。既然想從莉蓮•鮑曼的身上刮到油水的計畫失敗了,那他就得從其他人那裏搞到錢。他知道有幾位富有的婦人,可以勸誘她們貸給他一些資金,作為報答,他就得提供他所擅長的私密的寵愛。而另一種選擇就是——

  “爵爺?”

  塞巴斯蒂安慍怒的抬頭。“看在老天的分上,什麼事?”

  “那位女士不肯走,爵爺。她堅持要見您。”

  一聲惱火的歎息。“如果她這麼該死的不管不顧,就讓她進來吧。但是你最好警告她說,我今晚只想快速幹完然後更加快速的說再見!”

  一個年輕而緊張的聲音從管家身後傳來,原來那固執的訪客緊跟著他進來了。“我想的可不是這樣。”她繞過管家走進房間,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兜帽斗篷。

  收到塞巴斯蒂安的眼色,管家告退,留下他們單獨待著。

  將頭靠回椅背,塞巴斯蒂安不露聲色的打量著這位神秘的女子。沒來由的想法劃過他的腦海,她在斗篷下可能拿著把手槍。她可能是過去許多威脅要殺掉他的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終於鼓起了勇氣來實踐她的諾言。見鬼的他才不在乎。他祈禱她能射殺他,只要她不會笨手笨腳的誤事。坐在座位上一派輕鬆,他輕聲說道:“拿下你的兜帽。”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抬起,她照辦了。兜帽從她的頭髮上滑落,鮮明的紅色令壁爐裏的餘燼黯然失色。



  塞巴斯蒂安困惑的搖搖頭,他認得這位年輕女子。石字園的宴會上那個可笑的女孩,羞澀而結巴,被人嘲笑的對象,她的紅發和豔麗的面容到是讓人可以容忍她的陪伴,只要她能閉上嘴。其實他們從沒交談過。是伊萬傑琳•詹納小姐,他想起來了。她有一雙他見過最大最圓的眸子,到更像是蠟娃娃的眼睛……或是小孩子的。她的目光慢慢來到他的臉龐,沒有錯過因和韋斯特克裏夫打架而留下的瘀傷的陰影。

  小白癡,塞巴斯蒂安輕蔑的想,懷疑她是來指責他綁架了她的朋友。不。她應該沒有那麼愚蠢,冒著失去貞操——或是她所有的認知,她的生命——的危險,沒有伴從的出現在他家裏。

  “來惡魔的巢穴看它,是嗎?”他問。

  她走近些,顯得古怪的堅決而無畏。“你不是惡魔。你只是個男人罷了。非常多缺…缺點的男人。”

  這天裏第一次,塞巴斯蒂安覺得想笑,一絲難得的興趣揚起。“只因為沒有看見角和尾巴,孩子,這並不意味著你就應該低估其中的可能性。惡魔有很多偽裝。”

  “那麼我就到這來訂一個浮士德的契約。”她說得非常慢,好像在出口前她要仔細斟酌過每個字。“我對你有個建議,爵爺。”

  然後她站到壁爐旁邊,從包圍住他們倆的黑暗中顯現出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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