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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女王的人馬(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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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標題:
[琳達.霍華]女王的人馬(全文完)
女王的人馬 作者:琳達•霍華
沒有人能接近中情局的傳奇人物麥強恩,
他恍如是個隱形人,沒有朋友卻有許多敵人。
如今他需要柏莉玫的幫忙,只是她卻不想再見到他。
但在爾虞我詐的世界裏,他倆卻缺一不可,
因為少了任何一方,另一方都無法獨自生存!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第一章
一九九四年 伊朗
簡陋的小屋裏冰冷無比。儘管唯一的窗戶和嵌合不密的門上都掛有毛毯阻擋光線外泄,凜例的空氣還是從縫隙間滲透進來。柏莉玫對手指呵氣好讓它們暖和起來。隊長塔克只准他們在屋裏點一盞用電池供電的照明燈,她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線中起著薄薄白霧。
她的丈夫達勒穿著圓領衫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鎮定地收拾著炸藥塊。莉玫看著他,努力隱藏心中的焦慮。她擔心的不是炸藥;塑膠炸藥十分穩定,越戰期間美國士兵甚至把它當燃料使用。但達勒和薩伊德必須把炸藥安裝在工廠裏,那是這項驚險任務中最危險的部分。雖然達勒對任務的態度就像即將過馬路一樣就事論事,但莉玫卻無法那樣無動於衷。他們所使用的炸藥和無線電雷管都不是最新型的,以防萬一它們落入壞人手中,或被追查出它們來自美國。因此莉玫煞費苦心地反復試驗,確定無線電雷管安全可靠。畢竟散動開關的將是她丈夫的手指。
達勒發現她在看他而朝她眨眨眼,剛強的臉孔從平時的面無表情,轉變成專為她保留的溫暖微笑。「嘿,我是個中高手,」他溫和地說。「別擔心。」
原來她隱藏焦慮的努力也不過如此而已。另外三個男人全轉頭望向她。不想讓他們以為她應付不了工作的壓力,因此她聳聳肩。「那去告我好了。我初為人妻,我以為我應該擔心。」
薩伊德放聲而笑。「你們以這種方式度蜜月的方式還真不尋常。」精瘦結實、四十多歲的他是歸化美國籍的伊朗人。他操著一口中西部腔的英語,那是在美國待了三十多年和努力練習的結果。「是我,就會去夏威夷蜜月旅行。至少那裏比較暖和。」
「或是去澳洲,那裏現在是夏天。」桑哈帝渴望地說。他的父親是阿拉伯人,母親是墨西哥人,他卻是在美國出生的美國人。他在炎熱的亞利桑那州南部長大,跟莉玫一樣不喜歡隆冬的伊朗山區。他將在達勒和薩伊德安裝炸藥時負責把風,這會兒正忙著再三檢查他的步槍和彈藥。
「我們結婚後在阿魯巴島待了兩星期,」達勒說。「那裏的風景不錯。」他再度朝莉玫眨眨眼,她忍不住微笑起來。除非他以前去過阿魯巴島,否則他不會知道那裏風景如何。三個月前在那裏度蜜月時,他們陶醉在彼此的懷抱裏整整兩個星期,幾乎沒有離開過旅館。
組長戴塔克沒有加入談話,但他冷漠的眸光在莉玫身上徘徊,好象在評估她,好象在懷疑讓她加入這次的行動是不是錯了。她雖不像其他組員那樣經驗豐富,但也不是新手。不僅如此,她還能閉著眼睛在電話線上裝竊聽器。如果塔克對她的能力有所懷疑,她希望他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如果塔克對她真的心存疑慮,那麼她對他也是如此。倒不是他說錯或做錯了什麼,她對他的緊張不安只是一種直覺,沒有任何具體的理由。她希望他是進工廠的那三個人之一,而不是跟她一起留下來的那個人。想到要跟他獨處幾個小時雖然不像知道達勒會有危險那樣令她心煩,但她的神經已經夠緊張了,不需要額外的壓力來增加心理負擔。
塔克原本打算進去的,但達勒極力反對。「聽我說,老大,」達勒用他冷靜的語氣說。「倒不是說你做不來,因為你跟我一樣在行,但你沒有必要冒那個險。如果非你不可,那就另當別論,但現在的情況並非如此。」兩個男人交換一個令人費解的眼神,然後塔克點頭同意了。
達勒和塔克是舊識,以前合作過別的任務。塔克只有一點讓莉玫稍感安心,那就是她的丈夫信任、尊敬他,而達勒不是個容易被收服的人。她認為達勒是她見過中最強悍、危險的人,直到遇見塔克。
五個月以前,她並不相信世上真有達勒這種人存在,但現在她的想法改變了。她喉嚨緊縮地看著丈夫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檢查裝備上。他可以把工作以外的事全部趕出腦海,專心的能力令人敬畏、驚歎。她只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那種程度的全神貫注——塔克。
她突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結婚了,尤其是嫁給像達勒那樣的人。五個月前與他相識時,她幾乎是一見鍾情地愛上他。但他在許多方面對她來說仍然是個陌生人。他們還在慢慢地互相瞭解,定出婚姻生活的慣例。這並不容易,因為他們的工作是特約幹員,主要是為中情局工作。
達勒冷靜、穩定又能幹。如果妳想要的是郊區居家型丈夫,那些基本上單調乏味的特質會是理想夫婿的條件。但達勒一點也不單調乏味。需要把貓從樹上弄下來嗎?達勒能像貓一樣爬樹。需要修理抽水馬桶嗎?達勒能修理。需要搶救風浪中的溺水者嗎?他是泳技一流的救生員。需要射中不易射中的目標嗎?他是百步穿楊的神槍手。需要炸掉伊朗的一棟建築物嗎?找達勒就對了。
所以想找比達勒還要強悍、危險的人並不容易,但塔克就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肯定。原因並非在於塔克的體型,他高大瘦長,但肌肉不像達勒那樣發達。他的態度並不咄咄逼人,事實上,他比達勒還要低調。但她可以從他的眼神和不露聲色中看出,他其有致命的危險性。
她沒有把她對組長的疑慮告訴任何人。她想要相信達勒對塔克的看法,因為她對丈夫深信不疑。何況,真正想要接下這份工作的人是她,達勒原本是想去澳洲潛水的。也許她只是讓緊張的情勢影響了她,畢竟這項任務會使他們在身分曝光時送命,但成功達成任務比避免身分曝光更重要。
深藏在寒冷山區的這座小工廠,正在製造一批生物製劑,預定運往蘇丹的一個恐怖組織總部。空中攻擊雖然是摧毀工廠最快速有效的方法,但那也會引發國際危機和破壞中東微妙的均勢。沒有人想要全面性的戰爭。
由於空中攻擊的不可行,所以工廠必須從地面摧毀,那意味著炸藥不但得以人工安裝,還得威力強大。達勒不僅打算用塑膠炸藥炸毀工廠,還打算利用工廠裏的燃料和催化劑來確使它夷為平地。
他們來到伊朗五天了,明目張膽地旅行。她穿上傳統的回教長袍,只露出眼睛,有時連眼睛都用面紗遮著。她不會說伊朗語,她學過法語、西班牙語、俄語,但沒學過伊朗語;但那並不要緊,因為回教世界的女人原本就不該說話。薩伊德是伊朗人,但塔克的伊朗語跟薩伊德一樣流利。達勒的伊朗語略遜一籌,哈帝又比達勒差一點。他們五個的頭髮和眼珠都是黑褐色的事實有時會令她感到有趣,不知道她的黑髮黑眸是否跟她的電子通訊技能一樣,是她獲選為組員的重要原因。
「好了。」達勒把無線電發射器掛在身上,扛起裝滿塑膠炸藥的背包。薩伊德的裝備和他一模一樣。他們兩個的無線電發射器都是莉玫親手組裝的。他們在當地取得的幾個發射器都有某方面的毀損,因此她拆取可用的零件組裝出兩個新的,並且再三測試確定它們不會故障。她還在工廠的電話線上裝了竊聽器,那項工作輕而易舉,因為工廠使用的還是七○年代早期的設備。他們沒有竊聽到多少情報,但確定了小工廠確實在替蘇丹的恐怖份子製造炭組疽桿菌。炭疽桿菌並不特殊,但可以作為極其有效的生化武器。
薩伊德昨晚潛入工廠偵察,回來後畫出樓層平面圖,標示出病菌培養室和倉庫的位置。他和達勒將把大部分的炸藥安裝在那兩個地方。工廠一被炸毀,塔克和莉玫就要摧毀他們在小屋裏的設備,準備好在另外三人回來時出發。他們將兵分四路離開伊朗,在巴黎會合和彙報執行任務的情況。莉玫自然將跟達勒同行。
塔克熄掉燈光,三個男人悄悄溜進夜色之中。莉玫立刻後悔她不該顧慮其他人的想法,而沒有在達勒離開前,擁抱或親吻他、祝他好運。沒有他在身旁,她覺得小屋裏更冷了。
放下毛毯遮住門縫後,塔克再度扭亮燈光,動作迅速地開始收拾他們要帶走的東西。他們的行李很簡單,只有一些口糧、換洗衣物和錢,沒有任何會令人起疑的東西。莉玫上前幫忙,他們默默地把口糧分成五等份。
接下來只有等待了。她再次檢查無線電設備,揚聲器裏沒有傳出任何聲響,因為他們沒有在通話。她在無線電前坐下,交抱雙臂禦寒。
這項任務毫無輕鬆愉快之處,但等待向來是最糟的一部分。想到此刻達勒身處險境,折磨她的焦慮一下子就增強了十倍。她看看腕上的廉價手錶,時間才過了十五分鐘。他們可能還沒來得及抵達工廠。
一條薄毛毯披在她的肩上。她嚇了一跳,抬頭望向站在身旁的塔克。「妳在發抖。」他彷佛在為他異於平常的舉動辯解,說完話後又走開了。
「謝謝。」她拉緊毛毯,他體貼的表示令她渾身不自在。莉玫希望能漠視她對塔克的不安,至少想通她為什麼如此提防他。她一直努力隱藏她的戒慎,全神貫注在工作上。但塔克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跟他在一起不自在。有時她覺得他們在打一場無人知曉的無聲戰爭,偶爾在兩人的視線意外接觸時,她的眼中充滿不信任,他的眼中則是略帶嘲諷的心照不宣。
但他沒有走錯過一步路,沒有做出任何會使人看出他們不和的事。他跟其他人的關係是既輕鬆又專業;他對她的態度是冷淡而客氣的,但那顯然是出於他的專業訓練。塔克尊敬達勒,當然不會公然與他的妻子為敵,而破壞團隊合作或危害到任務。那或多或少應該令莉玫感到安心,但她沒有。
她希望他們不曾交談,就像他把毛毯披在她肩上前那樣。她認為跟塔克保持距離是兩人最安全的相處之道。
他坐下來,像貓一樣輕鬆優雅。穿著黑色圓領衫和褪色長褲的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達勒也有同樣的內在熱源,因為他也很少感到冷。像他們那樣的男人為什麼不怕冷?也許是因為他們的體能狀況,但體能狀況也很好的她卻在抵達伊朗後,一直感到冷。她並不是希望他們感到冷,只是希望生化武器工廠是建造在炎熱的沙漠,而不是寒冷的山區。
「妳怕我。」
平空冒出來的這句話比披在肩上的毛毯更令她吃驚,但還不足以使她失去自製。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她冷靜地看他一眼。「不是怕,是提防。」她更正道。如果他以為她會像大部分的人一樣連忙否認她的不安,那他就錯了。就像達勒經常甚感有趣地發現,沒有什麼事能使莉玫打退堂鼓。
塔克把頭往後靠在冰冷的石牆上,屈起一條腿,手臂搭在膝蓋上,用難以捉摸的黑褐色眸光打量她。「那就算是提防好了。」他說。「為什麼?」
她聳聳肩。「女性直覺?」
他放聲而笑。她一直無法把塔克和笑聯想在一起,但他仰頭而笑得那麼自然開懷,好象是真的忍俊不禁。
莉玫面無笑容地注視他,柳眉微挑地等他停止發笑。她看不出眼前的情勢有何好笑之處。他們在伊朗山區冒著生命危險執行任務。對了,她壓根兒不信任他們的組長,哈哈哈,這一點倒是很好笑。
「天啊!」他拭著眼角,呻吟。「原來這一切都是起因於女性直覺?」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莉玫冷冷地看他一眼。「你說得好象我一直在對你左右開弓似的。」
「至少沒有公然如此。」他停頓一下,嘴角仍掛著微笑。「要知道,達勒和我以前合作過。他對妳的疑慮有何表示?」
他一派悠閒地等待她回答,好象已經知道達勒會如何表示。但她沒有對達勒提過她的疑慮。首先,她不願意在沒有具體證據時惹是生非。她不會漠視她的不安,但達勒是個注重實際的人,工作的危險性使他學會抽離自我的情緒。再者,他顯然尊敬、信任和喜歡塔克。
「我沒有跟他提過。」
「沒有?為什麼?」
她聳聳肩。除了沒有證據以外,她絕口不提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達勒原本就不大樂意她接下這項任務,她不願讓他有機會說「我早就告訴過妳」這類的話。她雖然擅於竊聽,但外勤經驗不如其他組員那般豐富,因此不願製造麻煩。她也不否認,明知跟塔克同組會令她不自在,她還是會來。這項任務的危險性和重要性令她興奮。她對朝九晚五的工作向來不感興趣,她喜歡驚險刺激,想在前線出生入死,不想搞砸了這份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工作。
「為什麼沒提?」塔克追問,經鬆的語氣裏多了一分堅決。他想要得到答案,她猜他通常都能如願以償。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沒有被嚇倒,反而很喜歡這種硬碰硬的攤牌對決。
「提不提又有什麼差別?」她以同樣堅定的語氣說。「儘管對你心存疑慮,我還是閉緊嘴巴,克盡職責。我的理由不關你的事。但我敢打賭戴塔克不是你的真名。」
令她意外的是,他突然例嘴而笑。「達勒說妳倔強得像沒有倒車檔的汽車。」他說,調整姿勢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由於聽達勒咕噥過類似的話,所以莉玫忍不住微笑起來。
在那輕鬆的一刻裏,他問:「妳為什麼認為塔克不是我的真名?」
「不知道。戴塔克聽起來像樸實、隨和的德州佬,你說話微帶德州口音,所以名字跟口音相符合,但跟你的人卻不符合。」
「我離家後去過不少地方。」他以南方人的拖腔說。
她嘲弄地拍了兩下手。「那種慢吞吞拉長調子的拖腔學得還真像。」
「但妳不信。」
「我敢打賭你擅長許多口音。」
他饒有興味地說:「好吧,妳不會相信我。沒關係。我無從證明我是誰。但有一點妳可以確定,我的優先考慮是炸掉那座工廠和把我們平安弄回家。」
「我們要分開走,記得嗎?你要怎麼把我們弄回家?」
「未雨綢繆。」
「但你不可能預料到每件事。」
「我盡力而為,所以我的頭髮都白了。經常熬夜擔憂。」
他的頭髮跟她一樣,烏溜溜的沒有半根白頭髮。她希望他沒有流露出那種冷嘲式的幽默感。他為什麼突然在這時打破沈默?為什麼不繼續跟她冷戰?
「我們進來了。」
揚聲器清楚地傳出那句輕聲細語,她猛然轉向無線電。她看看手錶,不敢相信時間又過去了三十分鐘。專心應付塔克的她竟然忘了擔心。她恍然大悟這就是他的用意,他故意用她無法置之不理的話題使她分心。
塔克已經來到無線電旁戴上了耳機。「有問題嗎?」
「沒有。」
達勒的聲音傳來,莉玫略感安心,至少他現在平安無事。她往後靠在椅背上,專心以平穩的節奏呼吸。
除非塔克動手揍她,否則他現在做什麼都無法使她分心。明知無線電設備一切正常,她還是把它們再檢查了一次。她希望她有再次檢查無線電雷管,只是為了確定起見。不,她知道無線電雷管沒有問題,何況達勒知道他在做什麼。
「達勒有沒有告訴過妳,他受的訓練?」
她不耐煩地瞥塔克一眼。「我不需要分心。謝謝你先前的好意,但現在不用了。」
微聳的眉毛洩漏出他的驚訝。「原來妳猜出來了。」他從容自在地說,她立刻暗忖使她分心是不是他真正的用意。塔克是十分難以捉摸的人,即使是在你自認看穿他的心思時。你看穿的也可能只是他打算讓你看穿的心思。「但這不只是為了使妳放心而已。妳知道他受過哪些訓練嗎?」
「基本的水下爆破及海豹部隊訓練。」她知道只有極少數人能夠通過那套嚴酷的訓練。
「但他有沒有跟妳說過那套訓練的內容?」
「沒有詳細說過。」
「那麼相信我,達勒能夠做一般人連作夢也不會想要去做的事。」
「我知道,謝謝。但他仍然是血肉之軀,如果計畫出了差錯——」
「他知道。他們都知道,他們都有心理準備。」
「他為什麼不肯讓你進去?」
他停頓了一下,但時間短得令她無法肯定。「不管達勒嘴上怎麼說,他心裏還是認為我的能力不及他。」塔克以自嘲式的幽默說。
她不相信。首先,達勒太過尊敬他,不可能有那種想法。其次,回答前的小小停頓說明他在斟酌該如何回答,但他的回答並不需要斟酌。
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在隱瞞什麼,莉玫都承認她不可能從他那裏得到直接的回答。他可能是那種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妄想狂。哪怕你只是問他明天會不會下雨,他都會猜想你在計畫什麼需要在壞天氣中進行的事。
薩伊德的聲音透過無線電傳來。「麻煩來了。倉庫有動靜,看來他們正在準備裝運一批貨。」
塔克咒駡一聲,注意力立刻集中在突發狀況上。儲存病菌的倉庫必須在出貨前完全予以摧毀。倉庫在夜間通常空無一人,只有守衛在外面站崗。但現在那裏有人出入,也就是說薩伊德無法過去安裝炸藥。
「多少?」塔克問。
「大約八、九個。我躲在一些桶子後面,但無法搬動任何一個。」
他們不能讓那批貨離開倉庫。
「達勒。」塔克輕聲呼叫。
「我這就過去,老大。我的炸藥裝好了。」
莉玫的指甲戳進手掌裏。達勒要去幫薩伊德的忙,但他們還是寡不敵眾,而且移動會暴露達勒的位置。她伸手要去拿第二副耳機;她不知道她要跟達勒說什麼,但即使知道也沒有機會說。塔克突然伸手扯掉插頭,把耳機扔到旁邊,冷硬的目光直視她吃驚的眼眸。
她猛地站起來,抬頭挺胸,雙手握拳。「他是我的丈夫。」她激動地說。
塔克用手塢住麥克風。「他現在不需要聽到妳的聲音來使他分心。」他說。「如果妳敢輕舉妄動,我會綁住妳的手腳,塞住妳的嘴巴。」
她本身並非沒有受過訓練。達勒在明白無法說服她乖乖待在家裏時,就開始傳授她一般防身術中所沒有的格鬥技巧。但她專精的程度仍然不能跟他或塔克相提並論,從背後偷襲是她唯一有可能制伏塔克的方法。
但可惡的是,他說的沒錯。無論她說什麼都會使達勒分心,而分心在這緊要關頭只會增加喪命的機率。
她一邊舉起雙手表示投降,一邊往後退。小屋裏空間有限,她只退了三步就無法再往後退。她坐在一包口糧上,努力壓抑令人窒息的焦慮。
時間一秒一秒慢慢地過去。她知道達勒這會兒正利用他所能找到的各種掩護,盡可能不冒風險地悄悄靠近倉庫區。她也知道恐怖份子載著病菌離開的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逼近。達勒正在謹慎和自身利害考量間求取平衡。
塔克對著麥克風說:「薩伊德。報告。」
「我一步也動不了,卡車就快裝滿了。」
「兩分鐘。」達勒說。
兩分鐘。莉玫閉上眼睛。冷汗沿著她的背脊流下。上帝保佑,她發現自己在喃喃自語。上帝保佑。兩分鐘就像一輩子那樣漫長,手錶上的秒針好象一動也不動。
「就位。」
聽到那句話幾乎使她失去自製。她緊咬下唇,直到鮮血流出。
「情況如何?」
「沒錯,薩伊德動彈不得。老兄,你裝好了多少料炸藥?」
「一料。」
「要命。」
一料絕對不夠。莉玫聽著他們的對話,她知道達勒估計需要多少炸藥才能炸毀工廠。
「哈帝?」
「就位。幫不上忙。」
「開始撤退。」達勒的聲音平穩。「薩伊德,給所有的炸藥裝上引信。」
一陣寂靜後,薩伊德的聲音傳來:「好了。」
「預備。把整袋炸藥扔到卡車底下,然後拔腿就跑。我會開槍掩護。在按下按鈕前,我打算給我們五秒的時間離開這裏。」
「要命。六秒吧。」薩伊德說。
「預備。」達勒的聲音仍然極其冷靜。「起!」
斷斷續續的槍聲從無線電的揚聲器裏傳來。莉玫好象被子彈射中似地猝然一動,伸手搗住湧到嘴邊的尖叫。塔克猛地轉身面對她,好象不相信她能保持安靜。他不需要擔心,她已經嚇呆了。
一聲動物般的嚎叫嘎然而止。
「可惡!薩伊德掛了。」
「撤退。」塔克說,但另一波槍聲蓋過了他的話。
揚聲器裏傳來一個使莉玫頸背寒毛直立的聲響,一個夾雜在槍聲中的沉悶咕噥。
「啊……可惡。」達勒緊繃而微弱的聲音使她幾乎認不出。
「哈帝!」塔克吼道。「達勒中彈了,快去——」
「不用了。」長歎似的聲音傳來。
「撐下去,老弟,我馬上趕——」哈帝的聲音中充滿急迫。
「不用……麻煩了。我腹部中彈。」
莉玫感到眼前一黑,五臟六俯全糾成一團。她努力對抗令人窒息的震驚。腹部中彈。即使是在美國,大型醫院就在附近,這種傷仍然很難救。在這寒冷偏遠的山區,需要好幾天才能抵達具有先進醫療設施的安全地帶,腹部中彈就像是判了死刑。她心裏很清楚這一點,但就是不願接受事實。
更多的槍聲,而且越來越近。達勒還在開槍抵擋。
「老大……」低語聲飄蕩在小屋裏。
「我在這裏。」塔克仍然面對著莉玫,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莉玫……莉玫聽不聽得到?」
達勒一定是快休克了,否則他絕不會這樣問,否則他一定會知道她能聽到他的每句話。她用電線把開關接通在「開」的位置上。
塔克的目光不曾離開她。「聽不到。」他說。
更多的槍聲,接著是達勒淺促的呼吸聲。「很好。雷管……雷管還在我手中。不能讓他們……把那批貨運送出去。」
「不行。」塔克說。「不可以。」他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
「照……照顧她。」
塔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我會的。」他停頓一下,然後說:「動手吧。」
爆炸震撼了小屋,塵土不斷從天花板的縫隙灑下,門在門框裏格格作響。爆炸的氣浪還沒有過去,塔克已經扯下頭上的耳機扔到一旁。他拿起鐵錘開始砸爛老舊卻具有功用的無線電設備,因為他們的計畫是不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東西。三十秒後,無線電化為一堆廢鐵。
接著他拉開莉玫,迅速地開始重新分配口糧和攜帶物品。她呆若木雞地站在小屋中央,震驚使她腦中一片空白。她感到胸中陣陣劇痛,但連那種椎心刺痛感覺起來也很遙遠。
塔克把一件厚大衣塞給她。她凝視著大衣,不明白他要她做什麼。他像對小孩子似地默默地幫她穿好大衣,戴上手套和帽子。然後他套上毛衣,穿戴好自己的大衣和手套。小屋外響起低沉的口哨聲,他熄滅燈光,哈帝迅速穿門而入,他又扭亮燈光。
微弱的燈光照出哈帝蒼白而緊張的臉色,他立刻望向莉玫。「天啊——」他開口,但塔克立刻打手勢示意他襟聲。
「現在別說,我們得走了。」他把其中一個背包塞到哈帝懷裏,把另外兩個甩到自己的肩上。他拿起步槍,握住莉玫的手臂,帶領她走進夜色之中。
他們用來代步的老舊汽車在第一天晚上就報廢了。塔克的機械技術再高超也無法修復斷裂的車軸。哈帝憂心忡忡地瞥向莉玫。從兩天前開始趕路起,她就像機器人一樣,無論塔克逼得有多緊,她都沒有落後。她只在他們直接問她問題時回答,只在塔克給她食物時吃,給她水時喝。她唯一沒有做的就是睡覺。她會在塔克叫地躺下時躺下,但她沒有睡覺,疲憊使她兩眼紅腫。塔克和哈帝都知道她再撐也撐不了多久。
「你打算怎麼辦?」哈帝壓低聲音問塔克。「照原定計畫分開走,還是三個人一起走?你也許需要人幫忙把她弄出去。」
「分開走,」塔克說。「那樣比較安全。兩男一女同行會比一男一女更加引人注意。」
他們往西北走,雖然那裏是伊朗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但只有從那裏才能抵達安全的土耳其。伊拉克在西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在東邊,蘇聯解體後所分裂出來的諸小國在東北邊,里海在北邊,波斯灣在南邊,但必須穿越荒涼的沙漠,所以土耳其是他們唯一可能的目的地。在離開伊朗的國境前,莉玫都必須穿著傳統的回教婦女服裝。
起初他們晝伏夜出,以防萬一後有追兵而被發現。但薩伊德和達勒有可能被當成唯一的破壞者,或有人闖入的消息根本沒有傳出去。工廠地處偏遠,只有一條電話線對外聯絡。即使有工人想到打電話求援,達勒也可能在電話打通前已經按下按鈕了。
工廠被炸成一堆焦黑的瓦礫。塔克把莉玫留給哈帝照顧,親自去爆炸現場察看過。達勒做事一如往常徹底,塑膠炸彈沒有炸毀的也被大火焚毀了。
莉玫只有那一次主動開口說話。塔克回來時,她凝視他的眼神雖然憔悴,但仍懷著一絲希望。「找到他了嗎?」她問。
塔克吃了一驚,但面不改色地說:「沒有。」
「但他的屍體……」
她不奢望達勒還活著,只想埋葬他的屍體。
「莉玫……屍骨無存。」他盡可能溫柔地說,知道無論如何也減輕不了她受的打擊。她堅強地挺過整個任務,但此刻看來是如此脆弱。
屍骨無存。他看到那句話使她深受打擊地搖晃了一下。從那時起她沒有再主動開口,甚至沒有要求喝水。他的耐力絕佳,可以長時間不喝水,但他不能憑自己的饑渴感免來判定她的需要。因此他定出時間表:每兩個小時強迫她喝一次水,每四個小時強迫她吃一次東西。其實談不上強迫,因為無論他給什麼,她都一言不發地照單全收。
按照計畫,他們該分開走了。但現在改由塔克跟莉玫同行,而哈帝自行設法離開伊朗。
明天抵達提倫時,他們就要混入人群之中。到時塔克會跟可靠的熟人聯絡和設法弄到交通工具。再過一天,他們就可以抵達毗連土耳其的邊境。到時他們就要放棄代步的汽車,在夜裏由他事先找到的偏僻地點越過邊界。哈帝將從另一個地點穿越邊界。
他們在一棟廢棄小泥屋僅存的一面牆壁前停下來休息。莉玫獨自靜坐在與另外兩人有段距離的牆角邊。
哈帝抓抓兩個星期沒刮的鬍子。「也許明天抵達提倫時,我可以到處找找看有沒有藥房,買些安眠藥什麼的。非想辦法讓她睡覺不可。」
如果她大哭一場把情緒發洩出來,也許她就會睡得著,塔克心想。但她受的打擊太深,要等震驚消失之後才哭得出來。
他考慮了哈帝的建議,但不想用藥物使她不省人事,以防萬一他們必須快速行動。「也許吧。」他說,但從此不再提這件事。
塔克站起來,示意他們休息夠久了。莉玫跟著站起來,哈帝上前幫忙她跨過一堆瓦礫。其實她不需要人幫忙,但哈帝變得對她呵護備至。
他踩到瓦礫堆一塊鬆動的木板。木板翹起來,移動了莉玫腳下的瓦礫。她失去平衡而滑倒,右肩碰到地面的瓦礫。
她沒有叫喊,訓練使她沒有發出不必要的聲音。哈帝低聲咒駡,一邊道歉一邊扶她站起來。「對不起!妳沒事吧?」
她點點頭,揮掉衣服肩上的泥土。塔克注意到她再次輕彈肩膀時,眉頭微蹙。由於她這兩天一直是面無表情,所以他立刻從眉頭微蹙的表情中得知事情不對勁。
「妳受傷了。」話聲甫落,他已來到她身邊把她拉離瓦礫堆。
「是不是扭傷了肩膀?」他問,關心地皺起眉頭。
「不是。」她用困惑的語氣回答,但轉頭察看肩膀背部。塔克把她轉過去。她的襯衫破了一個小洞,鮮血正從洞口滲出。
「妳一定是在跌倒時碰到尖銳的東西。」他說,心想她是被瓦片割傷的,但是後來他看到一根生銹的鐵釘從腐爛的木板裏突出約一吋長。
「鐵釘。幸好妳打過破傷風預防針。」他一邊說一邊解她的襯衫鈕鉗。她沒有戴胸罩,所以他只解開最上面幾顆鈕鈕,然後拉下襯衫露出受傷的肩膀。
血從已經發紫腫脹的傷口緩緩滲出。幸好鐵釘刺到的是右肩押骨上方、手臂旁邊的肌肉。他按壓傷口使髒血加速流出,哈帝則打開急救包拿出紗布墊擦掉流出的血。
莉玫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任憑他們替她護理傷口。跟她的傷勢相比,他們的憂心忡忡顯得有點小題大作。但受傷可能會耽誤行程而使他們的處境變得更加危險,所以兩個男人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但塔克承認,真正的原因是保護女性的男性本能作祟。年輕貌美的她不僅是組裏唯一的女性,而且很快以勇敢、機智贏得其他組員的喜愛,再加上甫遭喪夫之慟,所以他們都迫不及待地要保護她。
在理智上,他清楚所有本能的和私人的理由。在情感上,他願意排除萬難防止她受到更大的傷痛。他答應過達勒要照顧她,他會不計代價去信守諾言。
陽光照在她赤裸的肩膀上,使她白皙的肌膚呈現珍珠般的光澤。在她的傷口上擦藥時,塔克忍不住欣賞她姣好的身材。雖然脂粉不施,蓬頭垢面,她還是充滿女人味。外表柔弱、優雅的她有著經常令他驚訝的堅忍及強韌。
「她看起來就像精緻的瓷器,使你想要把她放在高處以免弄髒或打碎。」達勒說這句話時,塔克還沒有跟莉玫見過面。「但你企圖那樣做的話,她會當場跟你翻臉。」達勒的語氣中充滿男性的滿足,因為她是他的女人;看到達勒深陷情網使塔克不可思議地搖頭。
塔克包紮好傷口,把襯衫拉回她的肩膀上。她低下頭,自己動手扣鈕釘,但震驚和疲憊使她動作遲緩。如果現在除了狀況需要他們快速行動,他不認為她應付得來。非想辦法幫她補充睡眠不可,塔克心想。
他示意哈帝跟他到旁邊去。「我不打算再逼她。根據地圖,離這裏十五英里的北方有一個小村莊。你可以替我們弄到車輛嗎?」
「那還用問嗎?」
「別冒險惹來追兵,必要時等深夜再動手。」
哈帝點頭同意。
「如果你天亮沒有回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哈帝再度點頭。「別擔心我。如果我趕不回來,你只管把她弄出去。」
「我的打算正是如此。」
哈帝拿了一些食物和飲水,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莉玫沒有問哈帝去哪裡,只是坐下來用空洞的眼神凝視遠方。不是空洞,塔克心想,她深遂的黑眸裏充滿令人心疼的痛楚。
塔克搭了一個簡陋的帳蓬,讓他們在日間遮陽和夜間擋風。出了山區後白天溫度回升,但夜間依然寒冷。他們吃了午餐,至少他吃了;莉玫只咬了幾口就不肯再吃。但她喝了比平時還多的水。
天黑時她的臉頰有點潮紅,塔克毫不意外她的額頭摸起來燙燙的。「妳發燒了。」他告訴她。「受傷引起的。」但她的熱度沒有高到令他擔心的程度。
他靠手電筒的燈光吃了晚餐。發燒趕走她殘餘的胃口,她那晚什麼都沒吃,但又喝了很多水。「設法睡一下。」他說。她聽話地在他替她攤開的毛毯上躺下,但他從她的呼吸中聽出她沒有睡著。她躺在那裏凝視著夜色,思念著再也不會出現的丈夫。
塔克望著她的背。她和達勒謹言慎行,從不公然流露恩愛之情;但到了夜裏,達勒總是從背後抱著她入睡,那時她酣睡得像嬰孩一般。
也許她現在睡不著是因為背部的涼意令她感到孤單,也許她習慣了在寒夜裏依偎著丈夫溫暖的身軀和傾聽著他的呼吸聲入睡。也許信任和親密真有那麼重要。塔克不易與人親密,更不輕易信任他人。但他知道莉玫和達勒不僅親密,而且互相信任。達勒的死使她在夜裏更加孤寂、淒涼。
塔克悄悄歎氣。那口氣是為他自己歎的,因為他知道他必須怎麼做和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拿了一瓶水默默來到她身邊,在她背後的毛毯上躺下,把水放在附近。「沒事。」他在她渾身一僵時,低語。「睡覺。」他靠在她背後,用手臂環住她的腰,用他強壯的身體溫暖她,拉起另一條毛毯蓋在兩人身上。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熱度像第三條毛毯包裹住他們兩人,但她還是在微微發抖,於是他索性把她拉進懷裏。她向左側躺著,以免壓到受傷的右肩。
「如果妳很不舒服,急救包裏有阿司匹林。」他低聲哄著。「除非熱度變得太高,否則我建議讓妳的身體自行對抗感染。」
「好。」她疲倦地說。
他輕撫她的頭髮,思索著該如何轉移她的心思。也許她不再思考時就睡得著。「我在南美洲看過一次日蝕,」他說。「當時的天氣燠熱得連淋冷水浴都沒有用,我剛擦乾身體又流了滿身汗。每個人都盡可能少穿一點。」
他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她有沒有在聽。他繼續用有點單調的撫慰語氣低聲說著。如果能使她無聊得睡著,那也不錯。
「收音機說那天會有日蝕,但每個人都熱得無心理會。那只是個小村莊,吸引不了日蝕迷。我自己也忘了。那天的天氣非常晴朗,刺眼的陽光使我不得不戴上太陽眼鏡。日蝕就在眾人不知不覺中來到。陽光仍然耀眼,天空仍然蔚藍,但突然之間太陽好象被烏雲遮住。所有的鳥兒都不再鳴叫,村裏的貓狗都躲了起來。
「一個村民抬頭往上看,然後叫大家看太陽。我想起日蝕的事,於是告訴村民不要一直盯著看,否則眼睛會瞎掉。天光變得陰森森,如果你能想像黑色的陽光是什麼樣子。天空變成深藍色,氣溫至少陡降十度。天光越來越暗,但天空還是藍的。太陽終於被完全遮住,月球周圍的日暈令人歎為觀止。我們彷佛置身在深沉的暮色中,地面上一片死寂,但天空仍然明亮。暮色持續了幾分鐘,在那段時間裏,全村不分男女老幼都靜止不動,沈默不語。
「接著光線開始復原,鳥叫和雞啼狗吠也開始出現。日蝕消失,氣溫又變得跟先前一樣燠熱,但再也沒有人抱怨天氣。」他沒有告訴她兩天後全村的人都在大屠殺中喪生。
他暫停片刻。她的呼吸仍然淺促,由此可見她還沒有睡著,但至少她不再像先前那樣僵硬。如果她放鬆下來,她的身體也許會接管而自行睡著。
接著他開始談他小時候養的一條狗。他沒有養過狗,但她不會知道。他捏造的那條狗有著德國獵犬似的短腿長身和獅子狗似的短毛。「醜陋的小東西。」他親昵地說。
「牠叫什麼名字?」
她遲疑的細語聲嚇了他一跳,使他的心抽痛起來。「我叫牠『毛毛』,因為我以為獅子狗都叫那種名字。」
他告訴她一個又一個「毛毛」的探險故事。牠是只令人驚奇的狗,牠會爬樹,會開各種門,最喜歡吃水果口味的環形穀片。牠跟貓睡在一起,把鞋子藏在沙發底下,有一次還把他的作業簿吃掉了。
塔克繼續用有旋律的聲調編造了半個小時關於『毛毛』的故事,不時停下來傾聽莉玫的呼吸聲。她的呼吸逐漸緩慢深沉,直到她終於睡著。
他也閉上眼睛睡覺,但睡得不沉。部分的他仍然保持督覺,傾聽著哈帝回來的聲音或任何可疑的聲響。他完全清醒了幾次,順便檢查莉玫的情況。她還在發燒,但熱度沒有升高。為了安全起見,他每次都叫醒她喂她喝水。不出他所料,她不再以意志力抗拒睡眠後,生理的需求就占了上風。她雖然一叫就醒,但眼睛一閉又睡著了。
幾個小時過去,哈帝一直沒有回來。塔克不急。人們在天亮前兩個小時睡得最熟,哈帝可能在等待最佳動手時機。但每次從假寐中醒來,塔克都一邊看表,一邊考慮他的選擇。莉玫睡的越久,體力恢復的就越多,趕路的速度也越快。但他不能等太久。
五點鐘時,他扭亮手電筒喝了些水,然後輕經搖醒莉玫,把水瓶湊到她嘴邊。她喝了兩口水,然後依偎在他身上,睡意朦朧地歎口氣。
「該起來了。」他輕聲說。
她閉著眼睛。「等一下。」她翻身面對他,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嗯。」她挨近他,把臉埋在他的胸膛裏。
她以為他是達勒,她還沒有從睡夢中完全清醒。她習慣了在丈夫懷裏醒來,跟他親熱。塔克敢打賭達勒沒有跟新婚妻子翻雲覆雨的早晨,十天裏不超過三天。
他應該徹底叫醒她,使她吃早餐,檢查她的肩膀。他很清楚他該怎麼做,但塔克生平第一次忽視他的職責。他收緊臂膀摟住她,只要一會兒就好,他的內心迫切渴望被她擁抱的感覺。
不,不是他。她擁抱的是達勒,她正夢到的丈夫。
他萬分勉強地深吸口氣,緩緩放開她。「莉玫,醒醒。」他輕聲說。「妳在作夢。」
她睜開惺忪睡眼。恍然大悟和接踵而至的驚駭使她蒙瓏的黑眸頓時清澈。她抽身後退,嘴唇顫抖。「我……」她開口,但說不出別的話來。
她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哀嚎,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她翻身背對他,全身在啜泣中抽搐。自製崩潰,淚水決堤。她抽抽噎噎地哭著,直到泣不成聲。他以為她的第一波悲痛應該得到抒發了,但她還是哭個不停。當他在又黑又冷的黎明中聽到汽車接近的聲音時,她還在啜泣。當他上前迎接哈帝時,她還在嗚咽。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第二章
一九九九年 美國華府
兩個男人友好地坐在胡桃木骨董書桌邊,大理石桌面上擺著精緻的棋盤和手工雕刻的棋子。他們置身的書房舒適卻有點破舊,並不是溫法藍沒錢整修,而是他喜歡它現在的樣子。他的妻子杜蒂在去世前一年才把書房重新裝漬過,他在她為他挑選的這些東西裏得到了安慰。
例如這套西洋棋就是她在新罕布什爾州的一場莊園拍賣會上買的。法藍回億起杜蒂有多麼喜歡在莊園拍賣會琳琅滿目的拍賣品裏尋寶。一轉眼她已去世十年,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到她,有時難免感傷,但大部分的時候,美好的回憶都使他面帶笑容。
跟往常一樣,他和強恩擲銅板決定誰先走。法藍選了白子,一開始就採取攻勢,把國王前面的卒子往前移動兩步。他喜歡採取最通俗的走法,因為不出所料有時反而最出人意料。
法藍知道自己的棋下得很好,但想在棋盤上贏強恩卻不容易。強恩不但精於分析,耐性十足,在時機恰當時又極具攻擊力。這些特質使麥強恩在棋賽和他選擇的行業裏,都成為最危險的對手。
大型德國牧羊犬「凱撒」在他們的腳邊打瞌睡,偶爾發出小狗般的叫聲,可能是夢到在草原上追兔子。「凱撒」的安詳令人心安。
屋子在早上時做過竊聽器的搜查,等到晚上法藍回家時又重新檢查了一遍。電子噪音設備可以防止他們的談話被碗狀竊聽器竊聽。
這棟外表看似普通富商住家的屋子,其實是裝有最先進保全系統的要塞。但他們兩個都知道即使是銅牆鐵壁還是會有漏洞。法藍的手槍放在書桌抽屜裏,強恩的手槍塞在背腰的槍套裏。擔任中央情報局特工部副部長的法藍是諜報圈的貴重商品,因此知道他住處的人寥寥無幾。他的名字不在任何契約或公家記錄上,進出他私人號碼的電話都經過好幾個轉接站使它們無法被追蹤。
儘管如此,法藍自我挖苦地想,如果敵對政府能夠選擇綁架他或麥強恩,被留下來的那個一定是他。
強恩端詳著棋盤,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決定之後,他移動棋子。「我在紐奧良的朋友們好嗎?」
他的問題並沒有令法藍感到意外。他可能好幾個月見不到強恩,但見到時強恩總是會問某些問題。「不錯。他們的兒子在上個月出世。齊馬克升官當了副隊長。」
「凱莉呢?」
「生產前在創傷中心工作。她向醫院請了長假,至少一年,我想,或者更久。」
「我相信她在準備好要回醫院上班時,不會有任何困難。」強恩以平和的語氣說。但法藍十分瞭解強恩,所以聽得出他言外之意的要求,或者該說是命令。雖然他在名義上是強恩的上級,但強恩其實不受任何人的管轄。
「那當然。」法藍說,對他作出保證。
兩年前,凱莉的父親和強恩的父親都在一樁掩飾黎斯迪參議員買兇殺兄的陰謀中喪生。在揭穿那個陰謀的過程中,強恩認識了大膽的凱莉和她強悍的丈夫。雖然他們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們。
「柏太太呢?」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問題。「莉玫很好。她研發出一種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新式竊聽器。國家安全局已經借用她兩次了。」
強恩看來頗感興趣。「不可能被察覺的竊聽器?什麼時候供應?」
「快了。它連接在現有的線路上,但不會造成電力下降。電子掃描器根本掃描不出它。」
「她是怎麼做到的?」強恩把卒子移動一格。
法藍皺眉瞪著棋盤。小小的一步卻改變了整盤棋的走向。「跟調頻有關。如果我懂,我就可以弄到一份真正的工作了。」
強恩放聲而笑。知道他真實身分又能受他信任的人不多,但跟那些人在一起時,他會放鬆心情和流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開朗。如果他喜歡你,那麼你永遠不必懷疑他的友誼。也許是因為他大半輩子都在危險和陰暗中度過,乙太多不同的名字自稱和不同的面目示人,所以他特別珍惜真實可靠的東西。
「她再婚了嗎?」
「莉玫?沒有。」卒的位置令他擔心,法藍繼續皺眉凝視棋盤,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沒有固定跟任何人來往,只有偶爾約個會。」
「五年了。」
強恩的語氣引起法藍的注意。他抬頭看到強恩眉頭微蹙,好象不高興得知柏莉玫還是單身。
「她看起來快樂嗎?」
「快樂?」法藍吃了一驚,往後靠在椅背上,忘了進行到一半的棋賽。「她很忙。她喜歡她的工作,她的工作待遇優渥,她有一棟不錯的房子,開一輛新車。我可以料理那些事,但我不可能左右或知道她的心情。」在強恩暗中守護的那些人中,他追蹤最密切的就是柏莉玫。他在她丈夫遇害後把她帶離伊朗,從那時起,他對她的安康似乎特別感興趣。
直覺使法藍靈機一動地說:「你自己想要她。」他很少這樣脫口說出自己的想法,但他非常肯定他的直覺沒錯。只是他對自己此刻的行為感到有點難為情。
強恩抬起頭,嘲弄地聳起眉毛。「那當然。」他說,好象那是已知的事實。「但只是空想而已。」
「什麼意思?」
「我根本沒有資格跟任何人交往。我不但一離開就是幾個月,而且很可能一去不回。」他冷靜而不帶感情地說。他很清楚自己的職業風險,他接受它們,甚至主動去尋求它們。
「別的行業也有這種情形,例如精英部隊和建築工人。然而他們並未因此不結婚成家。我就結婚了。」
「你的情況不同。」
他的意思是法藍並非特務。強恩專門從事沒有帳單和記錄的資金所資助的秘密任務,處理那些政府必須處理卻會在曝光時否認涉入的事務。
法藍一直在考慮跟強恩提一件事,現在的時機似乎很恰當。「你的情況也可以不同。」
「是嗎?」
「我不打算操勞而死,退休變得越來越吸引人。你可以駕輕就熟地接替我的職務。」
「特工部副部長?」強恩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坐辦公室的料。」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其實你比我當初接任時還適合。考慮考慮。」電話鈴聲打斷他的話。他拿起話筒,三言兩語後就掛斷電話。「報告馬上送到。」
他們撇開棋局,開始談正事。一周前,一架從亞特蘭大飛往倫敦的達美航空客機失事墜毀,機上兩百六十三人全部罹難。聯邦調查局和國家運輸安全局在墜機地點的卡羅萊納山區四處搜尋碎片,企圖查明失事原因。班機失事前的無線電通訊並無不尋常之處。飛行記錄器尋獲,初步報告指出正副駕駛並未察覺任何異狀。災難是在瞬間發生,因此格外啟人疑竇。
強恩聽他的秘密情報來源說,有一種新型炸藥甚至可以逃過亞特蘭大機場新式大光檢驗設備CTX-5000的檢查。他把這個情報告知法藍,法藍立刻命令手下在最快時間內,取得聯邦調查局和國家運輸安全局,搜集到的有關失事班機相關資料的副本。
墜機地點的山區林木茂密,無路可達。飛機殘骸分佈的範圍十分廣大,金屬碎片和屍塊散落樹梢。搜查隊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星期,先是收集屍塊交給法醫做幾乎不可能的身分辨識工作,然後是钜細靡遺地搜尋飛機碎片。找到的碎片越多,越能拼湊出失事的真相。
十五分鐘後,一個中情局幹員抵達溫家,敲門聲驚動了「凱撒」。強恩留在書房裏,法藍帶著「凱撒」去拿報告。
法藍要求給予兩份副本,回到書房時把其中一份遞給強恩。他坐回椅子裏看報告,報告的內容便他搜起眉頭。
「絕對是爆炸,毫無疑問。」當地居民說,突然聽到一聲轟然巨響和看到一道強烈閃光。是否真的有人看到什麼仍令人懷疑,因為飛機墜落在外界看不見的深山裏。人們通常不會沒事盯著天空看,如果機身反射的午後陽光正好在出事前一刻引起注意,那麼就有可能有人真的看到爆炸。但更可能的是,人們在聽到轟然巨響後四下張望,看到濃煙和飛掠的碎片,想像力使他們自以為看到一團火球。
達美客機遭飛彈擊落的謠言立刻興起,因為眾議會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盧唐納眾議員在那班客機上。想必是有人出於某種原因想置他於死,但出現在網路上的各種原因都很牽強。飛彈論者認為墜機是項陰謀的證據是:住在伊利諾州的盧眾議員據說要與妻子前往歐洲度假,但不知何故未在芝加哥登機,反而在亞特蘭大登機。
即使這個疑點後來獲得澄清,原來盧眾議員夫婦在飛往歐洲前,先去探望住在亞特蘭大的長子。但擊落一架飛機置某人於死的流言仍然沒有平息。而調查人員並沒有找到飛彈的證據。金屬撕裂的方式,機身燃燒的痕跡和碎片上的殘餘物,在在都顯示客機墜落,是因為內在的爆炸摧毀了一大段機身和整個左機翼。
初步的化學分析顯示爆炸物是塑膠炸彈,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雷管的證據。即使是威力如此強大的爆炸,仍然會殘留下細微的化學證據。只要是存在過的東西,一定會留下痕跡。
「這麼大的損害需要相當大的炸彈,亞特蘭大機場的設備應該檢查得出來。」法藍憂心忡忡地說。如果真如強恩所言,現今的科技無法偵測出那種新型炸藥,那麼他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所有登機的行李,無論是托運或手提,都必須經過機器或人工的檢查。但民航客機不是唯一易受攻擊的目標,這種新型炸藥可以裝在炸彈包裹裏炸毀公共建築,摧毀橋樑公路等交通運輸設施。
那種炸藥可以偽裝成別的東西而逃過亞特蘭大機場機器的檢查。那套系統偶爾會出錯,因為沒有任何機器是萬無一失的。儘管如此,還是應該有雷管的證據,例如無線電發報器、水銀開關、簡單的計時器,或任何能夠引爆炸藥的裝置。大部分的炸彈都是因雷管而被發現,因為雷管在X光掃描時比較容易被發覺。
強恩撫摸下唇,把報告扔到法藍的桌上。最令他感興趣的是化學分析,他們發現的炸藥有些成分類似塑膠炸藥。「我認為是RDX。」RDX是一種高性能炸藥。它本身的敏感度太高不易處理,所以通常與塑化劑混合成混合炸藥,因此它會有一些跟塑膠炸藥相同的化學元素。RDX可以塑造成任何形狀,包括鞋帶在內。
法藍抬起頭。「怎麼會?你知道行李常被丟來去去,不穩定的炸藥在一碰觸到地面就會引爆了。」
「如果它不是天生不穩定呢?如果化合物會變質,引起化學反應造成爆炸呢?只要知道變質的速率,就可以輕易控制爆炸的時間。」
「起初跟塑膠炸藥一樣穩定,但會變質成為自身的雷管?天啊!」法藍閉上眼睛。
「雖然有可能是某個反社會份子,在某地的實驗室製造出這種東西,但我聽說它出自歐洲一所極機密實驗室。」
「愛爾蘭共和軍?」
「我相信他們會在排隊購買的隊伍中,但我沒有收到情報說他們資助這項研究。」
「那麼是誰?」
「隨你挑,可能的人選多得是。」恐怖份子遍佈世界各地。已知的組織至少就有兩千五百個,有些出現不久就消失,其他的存在了幾十年,成員數以千計。
「他們都會擁有這種新型炸藥。」
「如果他們有錢購買。」恐怖組織有時會互相合作,但完全是出於利害關係。新型炸藥是賺大錢的生意,會受到嚴密的控制,使其製造者只有一個。但就像其他的新科技一樣,退早人人都會擁有,到時偵測它的方法也會研發出來。
「如果是在歐洲,背後又有雄厚的資金,那麼龍陸義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強恩說。
那本身就是個大問題。龍陸義是個神出鬼沒的法國人,沒有特定的效忠對象,但他是許多東西的管道,靠提供所需而發大財。他或許不是研發該炸藥的幕後金主,但他絕對是買方要找的中間人,負責處理付款和交貨;當然是要收費的。
要解決龍陸義並非不可能,他並沒有躲藏著。但他的保全措施十分嚴密,活捉他遠比殺死他困難。即使被捉,他恐怕也不會透露任何有用的情報。密集訓練和意志力控制可以對抗先進的訊問技術。龍陸義在法國政府裏有許多有權有勢的朋友,再加上他既沒有製造也沒有使用他所提供的那些軍火,所以他一直安然無事。他扮演的只是管道的角色,就像控制調節的活門。就算解決了他,還會有別人取而代之。
找到炸藥來源才是關鍵,但強恩還必須查明是否已有其他人拿到了這種炸藥,因此他必須接近龍陸義。
麥強恩來到華府時,從不在同一個地方投宿兩次。他是個名副其實沒有家的人;家會成為別人尋找他的起點。如果有家,你遲早會回那裏去,所以他都住在旅館、汽車旅館、出租公寓,偶爾也會住在整棟出租的屋子,或是農舍、帳篷、洞穴、地洞等任何能棲身的地方。
出租公寓是他最喜歡住的地方。它們比旅館具有隱私,又不像汽車旅館一樣只有一個出入口。他不喜歡睡在有可能使他被困其中的地方。
這次他選擇的旅館每個房間外面都有鑄鐵陽臺。他先檢查過房間有無竊聽器,研究過保全系統,然後才去跟溫法藍見面。此刻他穿過大廳走向電梯時,沒有人認得出他就是前來登記住宿的那個人。
偽裝並非難事。登記住宿時,他身穿灰色寬鬆長褲、白色牛津布襯衫、綠色風衣,頭髮上噴了灰色髮膠,戴眼鏡,臉頰裏塞了棉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操紐約州港市口音。現在他拿下眼鏡,洗去髮膠,換上牛仔褲、彩格布襯衫和既能掩飾佩槍又不失流行感的黑外套。
他在門外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防止旅館員工進入。大部分人都會很驚訝他們白天不在時,旅館員工經常出入他們的房間。清潔維修和管理人員都有鑰匙可以進入每個房間,再加上職業竊賊經常在旅館流連。
他們只需要挑好目標,逗留在櫃檯附近偷聽某人要住多久,然後悄悄跟上樓看他進入哪個房間。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打電話去那個房間查看有沒有人接聽。然後上樓,為了安全起見,敲敲門。如果還是沒有人回應就進去。
「請勿打擾」的牌子至少可以給人房間裏有人的印象。他還撥了一個無法追蹤的號碼,然後把話筒放在旁邊。如果竊賊打電話到房間,聽到的會是忙線的信號。
掛在房內門把上的是電池供電的小型警報器。如果有人不顧「請勿打擾」的牌子打開房門,刺耳的警報聲就會響起,那勢必會引起注意和嚇走企圖擅闖的人。要不是把筆記型電腦留在房間裏,強恩才懶得用警報器。他用口袋裏的遙控器關掉警報器。
房裏跟他離開時一樣,但他還是照例檢查有無竊聽器。他想到莉玫研發的新式竊聽器。科技就像下棋遊戲,研發出新科技的一方會在一時之間佔優勢,但等對抗的方法被研發出來時,佔優勢的又會變成另一方。莉玫的竊聽器目前會使他們佔優勢,但科技無法永遠保密,恐怖份子、間諜和敵對政府遲早也會擁有它。它會被用來對付他,用來捕捉或殺害他。莉玫會很高興她的發明導致他送命。但她不會知道他死了,只有少數人會知道。他沒有家人、朋友或同事。跟他一起工作的人並不知道他的身分。
但他不必對溫法藍或父親的好友費傑斯隱瞞他的身分。跟他們在一起時,他可以放鬆戒備,做他自己。
他坐在桌邊,切斷電話,把電話線接到電腦上。他鍵入幾個指令進入中情局的資料庫。他是世上少數還在使用DOS作業系統的人,因為他不喜歡需要滑鼠的作業系統。滑鼠用來上網或玩遊戲是很棒,但用來工作只會使他的速度變慢。他鍵入指令的速度遠比操作滑鼠來得快。在他的世界裏,有時快幾秒就代表得到所需的情報和安全逃脫,慢幾秒就代表被捕。
強恩在資料庫裏找到許多龍陸義的個人資料:他的父母、生長的地方、學業成績、同學和課外活動。陸義是個不虞匱乏的孩子;父親是富裕的實業家;母親是大家閨秀,十分疼愛她的長子陸義和小他三歲的妹妹瑪麗。
陸義就讀巴黎大學時,母親因卵巢癌去世。五年後父親到德國出差時,在高速公路上因車禍而喪生。陸義接管家族企業,後來不知何故脫離正道。從那時起到現在,他的個人資料就十分稀少,但他絕非隱居之士。
龍陸義在法國南部擁有一座戒備森嚴的莊園,他雇用了一支小型私人軍隊來保護他的安全。其中一人是中情局的臥底幹員,但那名幹員一直沒能找到有用的情報,因為他本身的活動就受到嚴格限制。但他還在他的崗位上,強恩記下那名幹員的名字和臥底身分。
檔案裏有一張近照;龍陸義是個帥哥,微帶異國風情的五官,黝黑的肌膚,黑色長髮通常在頸後紮成馬尾,在社交場合則披散著。在這張照片裏,身著晚禮服的他挽著一個金髮美女正從某個宴會出來,她滿眼愛慕地微笑望著他。她名叫簡舒妃,與陸義有過一段戀情,但已不再聯絡。
陸義的情人名單有一長串。女人覺得他魅力十足。他的戀情都很短暫,但在另結新歡前,他對舊愛顯然十分體貼及關懷。
檔案裏只有庭園而沒有房屋的平面圖。陸義偶爾會在莊園宴客,但那些宴會限制甚嚴,中情局一直無法使幹員喬裝成賓客或工作人員混入其中。但話說回來,龍陸義並不在他們監控名單的榜首,所以他們也沒有在那方面煞費苦心。
但情況將有改變。龍陸義剛剛擠上了榜首。
強恩又叫出幾個檔案,查看陸義的已知財務狀況;莊園保全系統的設計安裝者,有沒有現存的竊聽計畫。他所查到的資料少之又少。不是陸義把他的記錄清除了,就是那些記錄根本沒有存在過。
等他弄完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他伸個懶腰,肩膀肌肉突然抽筋了一下。他跟法藍約好今晚見面,也許到時他們會有更多關於墜機的資料。在那之前,他可以放鬆。
他洗澡上床。他有戰士那種立即入睡的本領,但今晚他發現自己瞪著天花板上煙霧警報器那一明一滅的小紅燈。他不必納悶自己為什麼失眠,他知道原因。
莉玫。
達勒去世五年了。她為什麼沒有再婚,或至少跟某人固定交往?她還年輕,達勒去世時,她才二十五歲,人長得又漂亮。五年來他一直不讓自己過問她的私生活,但現在他覺得過了這麼久,應該可以間她是否有個丈夫和一、兩個孩子,以及繼續她的人生。
她沒有。她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她有沒有改變?胖了,或是長了幾根白頭髮?許多人在二十幾歲就有白頭髮了。她大大的黑眼睛是否還是跟以前一樣,深邃得令人迷失其中而毫不在乎?
他可以看看她。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對她帶給他的生理壓力一笑置之,然後瀟灑地走開。但他知道他不會去見她,有時斷就要斷得乾淨。他的身分和工作還是跟以前一樣,所以沒有必要作白日夢。
知道是一回事,收斂那些欲望卻是另一回事。他會做他應該做的事,但他想要做的是擁她入懷,只要一次就好,讓她知道她親吻的是他,跟她做愛的是他。只要一次就好,因為他不敢冒更多的風險。
但擁有那一次就得冒極大的風險,所以他最後還是斬斷幻想,翻身入睡。
強恩跟前晚一樣開著一輛窗戶漆黑的汽車來到溫法藍家。車庫門在他靠近時打開,在他進入後立刻關閉。白天時他花時間挖掘了更多有關龍陸義的詳細資料,努力構思如何進入龍陸義的宅邸,和取得他所需要的情報。雖然目前仍無頭緒,但他終究會想出辦法來的。
法藍前來開門,臉上莫測高深的表情顯然跟仍握在手中的檔案有關。法藍似乎從不停止工作,連在家也不例外。杜蒂在世時,他還努力嘗試暫時拋開工作陪伴她,但他經常為了公事陷入沉思中,使她笑著把他趕進辦公室。如今杜蒂不在了,他經常一天工作十六小時。
「我正要喝咖啡。」他對強恩說。「到書房去,我會端過去。」
強恩驀然止步,嘲弄地看老友一眼。法藍不會做家事,連咖啡都煮不好。杜蒂死後,強恩很快就發現,如果想要在法藍家喝到還能下嚥的咖啡,他最好自己動手。
看到他的眼神,法藍惱怒地說:「咖啡是瑞琪煮的。」瑞琪是中情局的雇員,在法藍擔任特工部副部長之後,就在溫家當管家。如果法藍在家吃晚飯,她會服侍他吃完晚餐和清理好廚房後才回家。咖啡一定是她事先煮好放在保溫瓶裏的。
「既然如此,我也來一杯。」強恩例嘴而笑地走出廚房。
「兔崽子。」法藍嘟嚷著跟在他後面。
書房門開著。強恩剛跨過門檻就嘎然止步,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只發出一句無聲的咒駡。可惡!多管閒事的法藍。
柏莉玫從椅子裏緩緩地站起來,她的臉色在柔和的燈光下條地煞白。她眯起他記憶中那對又黑又大的眼眸瞪著他,不敢置信地說:「戴塔克。」
強恩強迫自己以若無其事的態度走進書房,好象早就知道她會在裏面。他關上房門,讓法藍去猜想那是什麼意思。「其實妳說的沒錯,」他說,好象五年的時間並不存在。「戴塔克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麥強恩。」
他從未茫然不知所措;他受的訓練就是要他處變不驚。但她的突然出現太令他震驚,衝擊力之大有如挨了一記重拳。看來他並未察覺自己有多麼渴望見到她,不然他怎麼會脫口說出五年前不讓她知道的事?
跟他相識的人幾乎都不知道他的真名,這樣對雙方都比較安全。既然如此,他為什麼偏偏要告訴這個女人?她就算不恨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回避他。她親耳聽到他叫她丈夫做出無異自殺的事。當他命令達勒按下按鈕、犧牲性命完成任務時,面無血色的她就在旁邊用漆黑如夜的眼眸凝視他。那不是女人可以遺忘和原諒的事。
此刻的她同樣是面紙血色。一時之間,他希望她沒有聽說過他。那不無可能;他是秘密特務,特工部人員只在私下談論他的名字。而她是內勤的科技部人員,跟外勤人員接觸的機率微乎其微。
她清了清喉嚨。「麥強恩是……只是傳奇人物。」她以緊繃的聲音說,由此可見她聽過說他。
「謝謝。」他故作若無其事地說。「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只是』這兩個字,我是真人。想要咬我一口證明看看嗎?」他在法藍的書桌邊緣坐下,一條腿蕩來蕩去。雖然內心緊張無比,但從他的姿勢完全看不出來。
「我還以為證明的方法是用擰的。」
「我比較喜歡用咬的。」
她的臉頰開始泛紅,但沒有轉開視線。「你的眼珠以前是褐色的,」她責備地說。「它們現在是藍色的。」
「彩色隱形眼鏡。藍色是我眼珠的真正顏色。」
「或者你現在戴著彩色隱形眼鏡。」
「妳可以過來看個仔細。」他邀請道,但不出他所料,她不願意靠他那麼近。
她恢復鎮靜,坐回椅子裏。她交叉起雙腿,擺出跟他同樣輕鬆的姿勢。也許更有過之;她的動作使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她露出的那一小段大腿上。他沒有看過她的腿,五年前她都穿長褲,而且經常被長袍遮蓋著。她微帶古銅色的腿修長漂亮,她看起來狀況很好,似乎經常運動。
突然發現身體的反應,強恩連忙控制住自己。他抬起頭髮現她在看他,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故意交叉雙腿,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是,那麼她的詭計得逞了。他惱火自己竟然落入美色這個最古老陳腐的圈套。
法藍打開書房門,打破兩人間僵持的沈默。他端著一個託盤,託盤上有一大保溫瓶的咖啡,但沒有牛奶和糖。「你們兩個自我介紹了嗎?」他望向強恩,要強恩暗示他選了哪個化名告訴莉玫。
「他說他的真名叫麥強恩。」莉玫說,聲音冷靜而沈著,使強恩不得不再次佩服她的鎮定。「五年前我認識他時,他名叫戴塔克。」
法藍又看了強恩一眼,十分驚訝他這麼快就透露真實身分。「他有許多化名;那是他職務的一部分。」
「那麼麥強恩也可能是化名。」
「這我就沒辦法安慰妳了。」法藍挖苦道。「我認識他大半輩子了,他是如假包換的麥強恩。」
強恩仔細觀察她的反應,看到她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顯然是在懷疑法藍有沒有可能也在說謊。她不是會輕易信賴別人的天真小姑娘,但也沒有那麼擅長隱藏她的想法和情緒。
「我為什麼在這裏?」她突然問,把目光轉向強恩。
法藍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我們有個……狀況。」他倒了一杯咖啡遞給她。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可不可以拿些糖和牛奶給我?」
那個簡單的問題使不擅家務的法藍窘迫不安。他驚慌地看託盤一眼,好象希望她要的東西會自己出現。「呃……我——」
「算了,」她說,泰然地啜了一口黑咖啡。「我可以這樣喝。什麼狀況?」
強恩忍住一聲大笑。他記得很清楚她以前向來喝黑咖啡。莉玫那樣說是在故意激法藍,報復他害她如此吃驚。她向來能夠與其他組員相匹敵,這一點至今仍令他驚訝,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麼淑女。
法藍用眼神向他求救。強恩聳聳肩。這是法藍搞的小戲碼,就讓他自導自演下去。除了法藍多管閒事地想作媒,否則他想不出莉玫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可能認為強恩需要一點休息娛樂,由於他承認受莉玫吸引,所以有何不可?但是法藍當時不在伊朗,沒有看到他下令達勒自殺時,莉玫的臉色,否則他就會知道為何不可。
「呃,我們對妳目前的研究很感興趣。察覺不到的竊聽器將是無價之寶,我們現在正好非常需要它。妳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因為它是妳設計的。妳正好也有一些外勤經驗——」
「不,」她打斷他的話。「我不做外勤。」她下顎緊繃,臉色煞白地站起來。
「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這個,那麼很抱歉你浪費了我們雙方的時間。打通電話就可以省去把我帶來這裏的麻煩。」她停頓一下,然後嘲諷地嘟嚷:「不管這裏是什麼地方。」
「妳還沒有聽完所有的細節。」法藍說,又飛快地看了強恩一眼。「容我補充一句,妳是中情局的員工,不是獨立的特約情報員。」
「如果她拒絕,你就要開除她嗎?」強恩故意逼法藍表態,為的只是使他局促不安。
「不,當然不——」
「那麼我們沒有什麼好討論的。」她堅決地說。「請派人送我回家。」
法藍死了心地歎口氣。「好吧。很抱歉給妳帶來不便,柏太太。」他不是個慣於道歉的人,但他還是道了歉。
強恩等法藍伸手去拿電話時才插嘴。「不用麻煩了,」一直懶洋洋坐在書桌邊緣的他站直身子。「我開車送她回去。」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第三章
莉玫坐進車裏、系上安全帶。「我不是該被蒙住眼睛什麼的?」她半開玩笑地挖苦道。車庫門開敞,他把車駛出去後左轉到街道上。
戴塔克竟然露出了微笑。不,她必須習慣把他想成麥強恩。「除非妳想要。他們還不至於蒙住妳的眼睛帶妳來吧!」
「沒有,但我一直閉著眼睛。」她不是在說笑。她不想知道特工部副部長住在哪裡。她在五年前就失去對冒險的喜好,知道溫法藍住在哪裡只會帶來危險。
麥強恩的微笑變成露齒而笑。他長得真的很帥,她心想,在車內幽暗的光線中看著他的臉。五年來她想起他時想的都是發生的事,而不是他的長相。他的臉孔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但是,即使沒有滿臉胡渣,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見到他帶來的震驚比她想像中還要大,但話說回來,她壓根兒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所以根本無從做好心理準備。戴塔克——不,麥強恩——跟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糾纏在一起,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使五年前的噩夢再現。
「我早該料到你是中情局的正規幹員,而不是特約幹員。」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像容易上當受騙的白癡,但世事不都是當局者迷嗎?
「妳怎麼會料到?」他聽來頗感興趣。「我的臥底身分就是特約情報員。」
回想起來,她才明白達勒早就知情,所以他才會極力阻止麥強恩冒險。曾經是海豹部隊的達勒習慣了極密級的許可和需要知曉的原則,甚至沒有把內情告訴身為他妻子的她。但她現在替中情局工作,瞭解局裏的規矩。有些事必須嚴格保密,不可以告訴朋友或鄰居你的職業,謹慎成為第二天性。
「達勒知道,對不對?」她問,只是為了求證。
「他知道我不是特約幹員,但不知道我的真名。他在我們合作時只知道我叫戴塔克。」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是完全不必要的。」她寧願他沒有告訴她。如果那些有關麥強恩的傳聞有一半是真有其事,那麼她不想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無知有時反而比較安全。
「也許吧。」他以若有所思的語氣回答,但沒有進一步解釋。
「你對我們為什麼還要用假身分?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沒有人會害你。」
「不知道我的真名就不可能在被俘虜時洩漏。」
「萬一被俘虜的是你呢?」
「不會有那種事。」
「哦?你要怎麼預防?」
「毒藥。」他實事求是地說。
莉玫瑟縮了一下。她知道冷戰時期有些情報員會隨身攜帶自殺藥丸,通常是氰化物,他們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被俘虜。知道麥強恩也是那樣使她的胃很不舒服。
「但是——」
「那總強過被活活折磨死。」他聳聳肩。「這些年來,被我惹火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都會很樂意輪流肢解我。」
跟她聽說的那些關於麥強恩事蹟相比,他的話簡直是輕描淡寫。甚至有傳聞說他殺死了他的妻子,因為他發現她是雙重間諜,正要出賣一個長期潛伏的高級間諜。莉玫並不相信那個傳聞,但話說回來,她也不相信麥強恩是真有其人。談論他事蹟的人都沒見過他或知道有誰見過他。她一直以為他是諜報圈杜撰出來的人物。
一時之間她還無法完全接受麥強恩不但真有其人,而且是她認識的人。更令她無法置信的是,他面對傳聞的那種泰然豁達,好象聲名狼藉只是隨心所欲必須付出的代價。
「考慮到你的情況,你現在也不該告訴我。」她滿心狐疑,粗聲惡氣地說。
「事實上,看到妳使我吃驚得脫口而出。」
他會驚慌失措?她對那個荒謬的說法嗤之以鼻。「別開玩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妳會在那裏。」
「你不知道溫先生找我有什麼事?你只是正好出現?那種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但每天都有不可能的事發生。」
「他指望你說服我接下這份差事嗎?」
「也許吧。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他微帶惱怒地說。「但我懷疑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算盤。至於是哪二鳥,妳得去問他了。」
「我不打算接下這份差事,所以不管是哪二鳥都無所謂,對不對?」
他突然露齒而笑。「我猜他沒料到會被拒絕,至少沒那麼快。能夠拒絕他的人不多。」
「那麼他需要這個經驗。」
他佩服地說:「難怪達勒為妳神魂顛倒。能夠勇敢面對他的人也不多,他的強悍表裏一致。」
沒錯,達勒的身高將近一百九十五公分,一百零六公斤的體重都是結結實實的肌肉。但他最大的力量不是來自強健的體魄,而是來自使他異於常人的堅強決心和意志力。
她一直無法跟任何人談達勒,五年來她對他的回憶都被封閉在內心深處。他們結婚的時間不長,所以還來不及結交共同的朋友。工作的性質使他們必須四處奔波。他們在雷諾市匆匆結婚,在阿魯巴島度了兩個星期的蜜月,之後達勒離家工作六個星期,她則待在西雅圖替客戶設計保全系統。種種原因使然,他們甚至沒有跟對方的家人見過面。
達勒死後,她前往印第安那州跟他的家人見面,跟他們一起哭泣。但他們太震驚,焦點都放在死因和經過上,沒有辦法回憶話舊。她偶爾寫信給他們,但他們在達勒生前沒來得及建立關係;達勒死後,雙方似乎都沒有那個心情了。
至於她在愛荷華州的家人雖然同情、關心她,但也無法完全隱藏他們對她和達勒前往伊朗的不以為然。她的父母、哥哥梅森和山姆、妹妹琦樂,都只想過朝九晚五、結婚生子、一輩子住在同一個市鎮、認識社區的每一個人、每週到同一家超市購物的標準郊區生活。他們不知道該拿家中這個異類怎麼辦,無法瞭解莉玫怎麼會有顆騷動不安的心,想要離開家鄉增廣見聞,想要到外地去追求冒險及刺激。
五年來她自食苦果地獨自生活,只有無法與人分享的回憶陪伴她。悲傷有時會在孤單寂寞或午夜夢回時湧現,使她喃喃自語達勒的名字,但她一直無法跟任何人談他。
但麥強恩認識達勒,出事時也在場。他會瞭解的。在所有人中偏偏只有他會完全瞭解。
她沒有抗拒讓他開車送她回家;她的內疚不是他的錯。也許她需要跟他傾訴來忘卻這段傷心往事。如果知道如何跟他聯絡,她也許早就那樣做了,但在他們抵達巴黎後,他就失去了蹤影。
她凝視著擋風玻璃外的夜色。如果知道她變成什麼樣的人,達勒現在還會愛她嗎?當年他愛上的是一個勇敢堅毅、愛好冒險的年輕女子。但那段時光已經過去,她已不再冒險。
「我一直沒有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低聲說。
他驚訝地揚起眉毛,飛快地瞄了她一眼。「謝謝我?」
她覺得他似乎不只是驚訝,而且是茫然不解。「謝謝你帶我離開伊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需要解釋。「我知道我出來時是個累贅。」那段日子在她記憶中是一大片空白,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怎麼離開小屋,只記得徒步穿越寒冷黑暗的山區。精神上的創傷使她對肉體的痛楚毫無感覺。
「我答應過達勒。」
簡短的幾個字卻透著鋼鐵般的決心。
聽到達勒的名字就令她心痛。五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到她的丈夫。難忍的悲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孤寂和哀傷,但她大多只記得他們共處的美好時光。令她遺憾的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來不及瞭解對方的一切。聽到他的名字勾起她的哀傷,但現在已不再那麼強烈,使她能夠聽出麥強恩聲音中的惆悵。沒有隨時間淡去的是她的內疚;若非她的堅持,達勒也不會接下那份使他送命的任務。
也許感到內疚的不只她而已。她原以為麥強恩是權宜行事後就忘得一乾二淨的人,但事實證明他不是。任憑她凍死在山裏會簡便得多,但他卻信守對達勒的承諾照顧她。雖然無從猜想他的動機何在,但她還是很感激。「你以為我責怪你嗎?」她輕聲問。「從來沒有。」
她再度令他驚訝。望著他,她看到他繃緊了下顎。「也許妳應該責怪我。」他回答。
「為什麼?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逃離伊朗的艱辛旅途上,她把那晚的事回想了千百遍來接受事實。「我們根本沒辦法使他活著離開那座工廠,更不用說是伊朗了。你心裏明白,他心裏也明白。他選擇了完成任務和痛快的死。」她苦笑一下。「就像你和你的氰化物藥丸一樣。」
「叫他按下按鈕的人是我。」
「不管你說什麼,他都會按下按鈕。他是我的丈夫,我嫁給他時就知道他是個要命的英雄。」她瞭解達勒那種人,知道他會覺得必須不計代價去完成任務,代價包括他的性命在內。
麥強恩沈默不語,專心開車。她在下一個岔道把她的住址告訴他。
五年前,他們乘著哈帝從伊朗小村莊弄來的老爺車賓士在夜色中時,她也是坐在他身旁的前座,開車的他也是沈默不語。到達提倫後,哈帝就跟他們分道揚鑣。發著燒的她在悲慟和內疚的折磨下形同廢物,但麥強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當她被鐵釘刺傷的手臂開始發炎時,他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劑抗生素替她注射。他確使她進食、睡覺,帶她越過邊界進入土耳其。她的第一波悲慟爆發時,他就在她身旁,但他沒有試圖安慰她,知道哭泣是最好的發洩。
總而言之,他對她有救命之恩。
責怪他遠比責怪自己來得容易。但當初她深深吸引達勒的堅毅個性使她在他死後只能面對事實;麥強恩帶著那項任務找上他們時,達勒想要拒絕,她卻想要接受。沒錯,達勒對爆破很在行。她對電子通訊很在行,組裝無線電或雷管或竊聽電話都難不倒她。那項任務雖然重要,但麥強恩可以在他們拒絕後找到其他能夠勝任的高手。她想要去伊朗並不是因為非她不可,而是她渴望冒險。
她從小就喜歡冒險,雲霄飛車和激流泛舟是她的最愛,高中時她甚至考慮加入炸彈拆除小組。當她改而開始研究電子和語言時,她的父母才鬆了口大氣,結果卻發現她的專長使她離家更遠,從事比當地警局炸彈拆除小組還要危險的工作。
莉玫瞭解自己的天性。她熱愛危險所帶來的緊張和刺激。她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接下那項伊朗任務,卻在追求驚險的私心中害死了達勒。要不是她,他們就會如達勒所願地在北加州海岸找尋一個家。
要不是她,達勒也不會死。因此她放棄了她熱愛的驚險生活;過那種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太高。達勒臨死前還念念不忘她的安危,她不能再滿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否則她就太對不起達勒了。
麥強恩把車倒進她家的車道,車頭向外地把車停好。她握著大門的鑰匙下車。達勒停車時也是把車頭向外,這個簡單的預防措施可以使自己的車易於離開和不易被阻擋。
奇怪的是,她好幾年沒有動過那個念頭;只是像無數其他人一樣直接把車開進車道。但麥強恩的停車法使許多被遺忘的事一起湧現:警覺乍起、頭腦清醒、脈搏加速。她發現自己四下張望,仔細觀察暗處,用周邊視覺注意動靜。
麥強恩做出同樣的舉動,但他的檢查較快速、熟練。
「討厭。」莉玫惱火地說,沿著人行道快步走向前門的拱廊。
「討厭什麼?」他來到她身旁,默默移動位置,使他搶先一步抵達拱門。沒有刺客埋伏在那裏,倒不是說她認為會有。她只是希望她沒有注意到他在做什麼。
「討厭,跟你在一起不過半小時,我已經在找尋樹叢裏的刺客了。」
「保持警覺和注意周遭並沒有什麼不對。」
「如果我是特務或督察,那就沒有什麼不對,但我不是。我只是研發小巧機械的技術人員。只有貓可能埋伏在我的樹叢裏。」
他伸手要拿她的大門鑰匙,但遭到她的眼神阻止。「你搞得我疑神疑鬼。有任何理由這樣做嗎?」她一邊問,一邊自己用鑰匙開門。沒有災難發生,沒有槍聲,沒有爆炸。
「抱歉,習慣而已。」她出門時讓玄關的燈亮著,他好奇地往內瞧。
「你要進來嗎?我們在溫家沒機會喝到咖啡。」在聽到那些話之前,她並不知道自己打算邀請他進屋。他們的關係並不算自在,但實不相瞞,她很驚訝跟他談話竟會如此容易。他畢竟是麥強恩,不是剛帶她出去吃飯的穩重官員。
他走進屋內,警戒地抬著頭,钜細靡遺地環顧周遭,注視她打開玄關的衣櫃門解除保全系統。她突然有個感覺,他可以描述出他在哪,甚至可以說出她的保全密碼。
她正要關衣櫃門時,他說:「遷就我一下,重新設定警報器。」
因為他有充分的理由注意安全,所以她照他的話做了。
三年前的大幅調薪使莉玫有能力在房價貴得離譜的華府附近買下這棟房子。三間臥室和兩套半衛浴的房子給一個人住確實嫌大,但她為自己辯解說,房間夠多,將來要賣時才好脫手;家人來看她時才有地方住,雖然他們從來沒來過。
房子帶點西班牙風格,窗門都是拱形的。她把室內牆壁粉刷成淺桃紅色,傢俱挑的是深綠色和藍綠色,地毯上有藍色、綠色和桃紅色構成的幾何固案。營造出的效果是清爽而不失溫馨,柔美而不花俏。
「不錯。」他說。她暗忖他在看到她家的佈置後對她有何看法。
「廚房在這邊。」她帶路來到廚房,打開電燈。狹長的流理台位在長方形廚房的中央,右牆上有一排窗戶,窗臺上擺著香味撲鼻的小盆栽。廚房盡頭的早餐區有一桌兩椅,兩旁是綠意盎然的厥類植物。
她開始煮咖啡,麥強恩走到窗前關上所有的百葉窗。
「必須隨時保持戒備不會令你感到厭煩嗎?」她問。
「我習慣了。反正妳也該關上百葉窗的。」雙手插在口袋裏,他開始繞行廚房。他先在刀架前停下,抽出一把主廚刀,用拇指試了試刀鋒,然後把它插回去。他的下一站是上半部鑲玻璃的後門;他關上那裏的百葉窗和檢查門鎖。
「我平時都有關,我也不想自找麻煩。」話一出口,她就發覺自己在說謊。再大的麻煩也不會比麥強恩更大,她卻邀請他進入她家。
「這扇門需要更牢固的鎖。」他心不在焉地說。「事實上,整扇門都需要換掉。想進來的人只需要打破玻璃,把手伸進來打開門鎖就行了。」
「明天一早就辦。」
他想必是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因為他回頭例嘴而笑。「抱歉。那些妳早都知道了,對不對?」
「對。」她從吊櫃裏拿出兩個咖啡杯。「這一區的治安良好,何況我還裝了保全系統。真想進來的人隨便打破哪一扇窗戶都行。」
他從流理台邊拉出一張高腳椅,半坐半站地靠在椅子上。他看來很輕鬆,但考慮到他的身分和工作,她懷疑他真有放鬆的時刻。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隔著流理臺面對他。
「好了,告訴我你為什麼開車送我回來,但別說是為了敍舊。」
「那我不說就是了。」他啜著咖啡,一時之間似乎陷入沉思,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妳設計的新式竊聽器能夠不被察覺到什麼程度?」
她扮個鬼臉。「要知道,沒有竊聽器能夠完全不被察覺。但它不會造成電壓不穩,所以示波器無法發現它。但用金屬探測器探測則另當別論。」
「它似乎很令法藍興奮。」
莉玫立刻起了戒心。「它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它只在某些情況下很好用。他為什麼跟你提到它?」她設計的竊聽器雖然很有用,但絕非會使情報收集改頭換面的天大發現。特工部副部長怎麼會知道它,更不用說把她找去他的私人住處開會?
「我問起妳的近況,他告訴我妳最近在做什麼。」
她的戒心變成狐疑。「特工部副部長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我們屬於完全不同的部門。」中情局的員工絕大部分都是辦事員、分析員和技術員,而不是好萊塢電影裏的那種情報員。去伊朗以前,她渴望外勤的驚險刺激,但現在,她安於每天上班研發情報收集的電子儀器,下班回到自己的家裏。
「因為我要他密切注意妳的動態。」
他的坦然告白使她大吃一驚。「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想到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中就令她不悅。
「第一,我想要知道妳過得好不好。第二,對於我可能想再度借重其專長的人,我向來密切掌握他們的行蹤。」
一陣寒意竄過她的背脊。現在她知道他為什麼開車送她回家了;他想要把她拖回她在達勒死時逃離的那個世界。他會引誘她偏離正道,就像拿一杯威士卡在酒鬼面前晃動。除非她心中還殘存著追求緊張刺激的衝動,否則他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她越想越心慌。如果她真的改變了,那麼他無論說什麼都無法使她放棄辛苦才建立起來的安全生活。
她自認改變了,自認不再渴望冒險。那麼她為什麼如此心慌,好象冒險的氣味會使她再開酒戒?
「你休想要我——」她開口。
「我需要你,莉玫。」
可惡,她為什麼還沒有再婚?強恩惱火地心想。不然,至少固定跟某個工作正常、穩重可靠的官員交往也行。
他有許多理由不接近她,他的工作不適合談戀愛。他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時間都不長,感情也都不深。他一離開就是幾個月,而且在那段期間音訊全無。他隨時有送命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他以為他會是她在這世上最不想見到的人。發現她從未把達勒的死歸咎於他使他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她從未信任過他。由此可見,她是個非常公平的人。
他早已學會不去為不得不做的選擇感到痛苦,但那並不表示那些艱難的決定沒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跡。雖然其他人很少從那個角度看事情,但他也學會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了。就像他父親的老友費傑斯曾經說過的,他待人壞透了。他利用他們,剝削他們,然後出賣他們或突然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他的工作性質要求他不讓任何人接近,以免有機會打動他的感情。他忘記過一次,讓一個女人接近他;要命的是,他甚至娶了她。芃妮於公於私都是個災難,此後的十四年他都堅守單身。
過去五年來,他好幾次都慶倖柏莉玫可能恨他入骨。那扼殺了他偶爾想要跟她聯絡的衝動。他只需要偶爾打聽她的近況,確定她過得好,畢竟他答應過達勒要照顧她。
他原以為她會再婚。畢竟她還年輕,文君新寡時只有二十五歲,而且聰明漂亮。他希望她覓得第二春,因為那樣就會使他對她死了心。但她沒有再婚,而他厭煩了保持君子風度。
他不打算再給她任何機會。
但直接約她出去會把她嚇跑。他必須慢慢來,像用細絲線釣大魚一樣,絕不能讓她感覺到收線的魚鉤,直到她來不及逃脫。有利於他的是,她似乎決心遺忘的冒險天性,以及一個需要巧妙應付的真實狀況。不利於他的則是,儘管兩人在伊朗共過患難,她還是不信任他。他向來知道她很精明。
法藍捏造藉口把她找去他家,出自善意但手法拙劣地想要撮合他們。他的計謀也許成功了,也許那個藉口終究不是那麼假。強恩的心思飛快運轉,衡量著風險與得失。他決定將計就計。
「一架達美航空的客機遭到陰謀破壞。聯邦調查局實驗室查出炸藥,但沒有發現雷管。那玩意兒似乎是一種自我引爆的新型混合炸藥,可能是以RDX為基礎,在歐洲研製的。」
她用手搗住耳朵。「我不要聽。」
強恩繞過流理台,抓住她纖細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下來。「在歐洲研製的東西都是一個名叫龍陸義的軍火販子在當中間人販售,他住在法國南部。」
「不要。」她說。
「我需要妳幫我進入他的檔案,查出炸藥在哪裡製造以及有哪些人已經收到了貨。」
「不要。」她再度說,但語氣中透著一絲氣急敗壞。她沒有試圖掙脫他。
「龍陸義很難抗拒美色的」
「天啊!你要我替你當妓女?」她不敢置信地問,警告地眯起眼睛。
「當然不是。」他厲聲道。他說什麼也不會讓龍陸義或任何人得到她。「我要妳設法受邀進入他的別墅,在他的辦公室裝竊聽器。」
「光是在華府可能就有一千人能做那件事,你不需要我。」
「我需要妳。在能夠勝任的那一千人中,有幾個是女人?因為我可以保證男人不會引起龍陸義的興趣和獲邀到他的別墅。有幾個?也許二十個?就算有一百個好了。龍陸義三十五歲;在那一百個女人中有幾個跟他年紀相仿?在那些女人中有幾個跟妳一樣迷人?」
她扭動手腕。強恩使勁抓住她,但小心沒弄痛她。她離得那麼近,他可以看到她肌膚的紋理。「妳會說法語——」
「荒疏了。」
「復習一下就好。我需要的人必須年輕貌美,會說法語,又會裝竊聽器。妳符合所有的條件。」
「去找別人!」她生氣地說。「別說你找不到一個符合你所有的條件,又不知道你真實姓名的特約情報員。我沒有做過臥底工作,我很可能會害死我們兩個——」
「不會的。妳參加過別的秘密任務」
「五年前。我只做技術工作,沒有做角色扮演。」她冷冷地說。「那是你的專長。」
他沒有把她的猛烈抨擊放在心上,她說的畢竟沒有錯。「我需要妳。」他重複。「就這一次。」
「有這一次,就會有下一次。」
「莉玫……」他用拇指輕掠過她的手腕內側,然後放開她,退回原位拿起他的咖啡杯。他不想逼得太緊,以免她覺得受威脅。「我見過妳工作。妳又快又好,還能從一堆廢銅爛鐵中變出發射器。妳是這項任務的最佳人選。」
「我在上次出任務時崩潰了。」
「那是因為妳剛剛聽到妳的丈夫死了。」他直言不諱,看到她瑟縮了一下。「無論如何,妳沒有倒下,我們不必背妳。」
她背過身去,心不在焉地揉著手腕。
「拜託。」
在所有能用的字眼中,那兩個字最出人意料的。他看到她背脊一僵。「你休想用甜言蜜語誘哄我。」
「作夢也不敢。」他喃喃地道。
「你狡猾透頂,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看出來了。你操縱擺佈——」她突然住口,轉身面對他。她欲言又止,眼中充滿苦惱。「可惡!」她低聲說。
他沈默不語,讓誘餌吸引她。危險跟毒品一樣會使人上癮。消防隊員、督察、特種部隊隊員、外勤幹員,甚至是皆院急診室人員,他們全都瞭解激奮的感覺。霹靂小組和麻醉藥物管制局的特勤人員都是腎上腺素上癮者。他也是,莉玫也是。
他從事這份工作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出於愛國心,骯髒的事總得有人來做;但也因為是他喜歡冒險患難,活命全靠自己的技能和機智。莉玫跟他是同類。雖然她想要做另一類的人,但天性是無法改變的。
「妳知不知道恐怖主義有多麼盛行?」他閒聊似地問。「它不是發生在別的國家的事,它就發生在這裏,隨時隨地。達美客機只是最新的插曲。勒贖、暗殺和爆炸事件層出不窮,我可以列出一張長達一公尺的清單。」
她低垂著頭,但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大部分的炸藥都是因雷管而被發現,而不是因炸藥本身。如果有壞人研發出一種起初很穩定,但後來變得不穩定而自我引爆的混合炸藥,那麼我們的麻煩就大了。炸毀一座橋樑就能使整個東海岸的運輸業大亂,炸毀一座水壩就能威脅整個電力系統。飛機尤其容易遭殃。所以我必須查出哪裡在製造這種新型炸藥,龍陸義是我勝算最大的賭注。我用別的方法遲早也能查出來,但在這期間會有多少人無辜喪生?」
她仍然默不作聲。他自顧自地往下說,好象她已經答應跟他合作。「我會用另一個假身分混進去,一個我經營了一段時日的身分。我可以帶妳進去,讓妳冒充我的助理或女朋友。但龍陸義從不發『攜伴參加』的邀請,所以妳必須自己想辦法得到邀請。」
「不,我不幹。」
「進去之後,我會叫龍陸義介紹我們認識。我會假裝被妳迷住,那會給我們在一起的藉口。」
她搖搖頭。「我不幹。」
「妳非幹不可,我告訴妳太多內情了。」
「現在你不得不殺了我,是不是?」
他把手插進口袋裏,藍眸裏閃著笑意。「我想的事沒有那麼○○七。」
「這整件事聰起來就像○○七情報員的電影情節。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嫺熟間諜技能的人。」
「妳會有時間復習基本的手槍槍法,妳只需要具備那個技能。如果一切順利,妳甚至不會需要用到它。我們進去,妳安裝竊聽器,我複製他的檔案,我們出來。就這樣。」
「聽你說得像刷牙一樣容易。果真如此,你早就辦好了。那個龍什麼?龍陸義?他一定有很好的保全系統。」
「再加上一支私人軍隊護衛那個地方。」他坦誠。
「所以這個任務會比你說的棘手許多。」
「如果一切順利,就不會。」
「如果出了差錯呢?」
他微笑著聳聳肩。「那就精彩了。」
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心動了,接著她搖搖頭。「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沒有人比妳的條件更好。再加上妳已經五年沒有在諜報圈活動,所以不太可能有人認識妳。我可以替妳捏造一個絕對經得起龍陸義調查的假身分。」
「那你呢?你在諜報圈一直很活躍。」
「沒錯,但我費盡心血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的長相或身分。相信我,我的假身分多到有時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誰。」
她搖頭輕笑,強恩知道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好吧!」她說。「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但是……好吧!」
「強恩,」法藍小心翼翼地說。「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可能不清楚,但我還是要做。」
「龍陸義不是笨蛋。」
強恩坐在溫家書房的大皮椅裏,跟法藍繼續下兩天前下到一半的棋局。「是你把她扯進來的。」
「我是個多管閒事的笨蛋。」法藍紅著臉咕噥。
「狡猾的笨蛋。還是你打算告訴我你沒有想到,如果有退出外勤工作的誘因,我會比較願意接替你的職位?」他移動棋子。「將軍。」
「兔崽子。」法藍瞪視棋盤片刻,然後抬頭望向強恩。「你遲早得轉任內勤,我想不出有哪裡比我的辦公室更能讓你發揮專長。」
「『遲早』不是現在。在身分曝光前,我在外勤的用處更大。」
「帶莉玫出外勤任務會使你的身分提早曝光。首先,她知道你是誰。其次——」法藍以犀利的目光看他一眼。「必要時你能棄她於不顧嗎?」
強恩的眼神變得冷酷無情。「只要是該做的事,我都做得出來。」在芃妮的事情後,法藍怎麼還會問出那個問題?「莉玫可能是我現有的最佳人選,否則我不會用她。我需要別人跟我一起進去,而她是最有可能獲得龍陸義邀請的人。」
「萬一他不中計呢?萬一他不邀請她呢?」
「那我只有盡力而為,但風險會升高。有她在,我的進出極可能不會被發現。」
「好吧,我會安排放她長假。」法藍移動棋子防守。
「我早料到你會那樣走。」強恩說,移動另一枚棋子。「將死。」
「兔崽子。」法藍低聲罵道。
「我是瘋子,」莉玫喃喃自語地在天亮前翻身下床。她打著呵欠,穿上運動服和慢跑鞋。「道道地地的瘋子。」
她發過誓再也不過那種生活,但怎麼會被麥強恩以三言兩語就說服她接下任務?難道失去達勒還沒有使她學乖嗎?
但麥強恩說的那些恐怖主義盛行,新型炸藥的可怕,和人民無辜喪生的事都很有道理。所以,只要幫得上忙,她都應該義不容辭。
她到浴室刷牙、洗臉。鏡子裏那張剛睡醒的臉仍然有點浮腫,但紅潤的臉頰和炯炯有神的雙眼使她討厭自己。天啊!她竟然滿心期待。達勒死了,她還是沒有學到教訓。
「莉玫,動作快。」
她渾身一僵,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她打開浴室門往臥室張望,裏面沒有人。她穿過臥室打開通往走廊的房門,燈光和咖啡的香味從廚房傳來。
「你怎麼會在我家裏?」她厲聲質問,氣衝衝地走向廚房。「你是怎麼進來的?」
一身黑色運動服,目光如炬的麥強恩坐在流理台邊,手裏捧著一杯咖啡。瞧他的模樣好象現在是上午九點,而不是清晨四點半。「我說過妳的後門需要新鎖。」
「警報器為什麼沒響?我睡覺前明明打開了。」
「用一把小刀和六寸長的電線分流掉了。喝杯咖啡。」
「謝謝,不用了。」她氣得想把熱咖啡倒在他身上。她在家裏向來覺得很安全,但拜他之賜,她現在覺得一點也不安全。「你知不知道我為那套保全系統花了多少錢?」
「太多了,養只狗還比較有用。」他從高腳椅裏站起來。「如果妳不喝咖啡,那我們去跑步吧!」
三十分鐘後,她仍然跟他並駕齊驅。一邊跑步一邊說話並不容易,但他們沒有嘗試那樣做。他們跑到離她家半英里的公園,然後沿著公園裏的小徑慢跑。以她現在的心情,他幾乎希望遇到搶劫,倒不是說這一區經常有晨跑者被搶。
早晨的空氣涼爽清新,她的呼吸還很順暢,腿也還很有力。她慢慢地開始冷靜下來專心跑步,她身旁的麥強恩好象才剛開始跑步一樣。他的步伐輕快,呼吸緩慢平穩。她想起達勒也是這樣,好象能夠以這種速度跑幾個小時。
「你跑起步來像海豹部隊。」她說,懊惱自己有點喘。
「理應如此,」他輕鬆地說。「否則我一生中最苦的那六個月就白費了。」
她吃驚得差點停下來。「你受過基本水下爆破及海豹部隊訓練?」
「熬過。」他更正道。
「你和達勒就是在那裏認識的嗎?」
「不,我比他早幾期。但我們第一次共事時,他認出我做的某些東西。」
「你為什麼想去受那套訓練?」
他沈默片刻後說:「訓練越精良,活命機率越大。我要出的任務非常危險。」
「當時你幾歲?」他當時的年紀不可能很大,如果他只比達勒早幾期,那麼他很早就開始從事秘密的特務工作。
「二十一。」
二十一歲。那麼輕的年紀就對工作那麼熱忱,熱忱到願意熬過及格率只有百分之五的嚴酷訓練。現在她明白他和達勒為什麼在許多方面那麼相像了。
「我們還要跑多久?」
「隨時可以停。妳的體能狀況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開始放慢速度。「我們可能得逃命嗎?」
他配合她的速度。「難講。」
這時她知道她是真的瘋了,因為她一點也不怕。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第四章
「你怎麼知道我每天晨跑?」莉玫在他們回家途中間。晨跑使她的心情好了許多。她覺得疲倦但又充滿活力。
「我告訴過妳,法藍這些年來密切注意妳的動態。」
「狗屁!」
他突然放聲大笑。
她瞪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什麼事這麼好笑?」
「聽妳說粗話。妳看起來那麼像聖母瑪利亞——」
「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好吧,像天使。都是因為妳那張可愛的臉。」他露齒而笑,手指輕滑過她的臉頰,然後敏捷地繞過她搶先進屋。她沒有看到他有動作,但他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槍。「妳看起來像聽到粗話也不會懂。」他一邊說,一邊檢查屋子。
她翻個白眼跟進屋內。「那麼我會牢記以後只說『天哪』,以免驚嚇到你。休想改變話題。溫先生不只是密切注意我而已,對不對?我一直受到嚴密監視。告訴我為什麼。」
「嚴密監視只在剛開始時有,為的是瞭解妳的日常作息。現在只是不時來確定妳沒事和看看情況有沒有變化。」
「你為什麼要像這樣浪費中情局的時間和人力?」她不得不提高嗓門,因為他在走廊那頭檢查臥室。
「我沒有。法藍用的是私家偵探。」
之前她是氣憤和不敢置信,現在則是大吃一驚。她砰地一聲關上門。「你花錢請私家偵探監視我?天哪,塔克,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不直接拿起電話撥號?」
他沿著走廊朝她走來,在幽暗中像個悄悄移動的影子。
「強恩。」他說。
「什麼?」
「妳叫我塔克。我的名字叫強恩。」
他站在她面前,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和聞到他混合著汗水的男性氣息。她退後一步,抬頭望著他的臉。「我還不習慣。無論有沒有見面,五年來你在我心中都是戴塔克。你成為麥強恩孩不到十二小時。」
「不要連名帶姓,叫我的名字「強恩」就好。」
他文風不動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乎非常在意名字的事。
「好吧,『強恩』。但我可能會說溜嘴,尤其是你把我惹毛時。到目前為止,平均一個小時一次。」
他露齒而笑,她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很容易激怒她,還是因為她說了「毛」那個字。他以為她是什麼,修女嗎?如果她每次說了略微不雅的話他都要發笑,那麼他會令她很不自在。
她用食指戳他的胸膛,那感覺就像戳到鋼板。「我們到法國後你就要用另一個名字,我不該先習慣用那個名字叫你嗎?萬一到時我說溜嘴呢?」
「我會小心別惹毛妳。」
「你不準備告訴我?」她不敢置信地問。
「還不到時候。」
她從他身邊擠過。「我要去洗澡。你離開時順便把門鎖上。」
她邊洗澡邊生悶氣。他沒有理由不告訴她他的假名。他只是喜歡唱反調和故作神秘,但他可能早已習慣而不自覺——不,他當然自覺。他做每件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在伊朗時就注意到了。
同理可推,他是故意透露他的真名。而不是看到她太驚訝才脫口而出的。麥強恩不會脫口說出任何事,否則他不可能活到現在。問題是,為什麼?他大可以繼續假裝戴塔克,她永遠不會知道其中的差別。她聳聳肩,拋開那個問題。誰知道麥強恩為什麼做某件事?
洗完澡後,她從容不迫地擦著乳液。離九點上班還早。她早起就是不想匆匆忙忙地趕到辦公室。她拿出一套深藍色的內衣褲,但只穿上內褲。她慢跑和上班時會穿胸罩,但在家就省了。她穿上毛巾布浴袍,系好腰帶,赤腳走向廚房,想看看麥強恩煮的咖啡還能不能喝。
他像先前一樣坐在流理台邊喝咖啡。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走過去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我還以為你要走了。」
「為什麼?」
她轉身面對他,注意到他的頭髮濕濕的。
「我借用另一間浴室洗了澡。」他說。「希望妳不介意。但我不得不穿回這身衣服。」
「我不介意。但我還是以為你要走了。我必須上班。」
「不必,妳正在放長假。」
她啜一口咖啡,掩飾她的吃驚和惱怒。「這我倒是第一回聽說。」
「法藍昨晚安排的。在這次的任務結束前,妳是我的。」
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那句話的涵義。她的心突然一陣狂跳,她從咖啡杯緣偷偷打量他。他看起來高高瘦瘦,但緊身圓領衫繃出他肌肉結實的寬肩窄腰。他那句話是另一個意思,但他強肚的體格使她忍不住想入非非。他的精力充沛是否擴及性愛?如果是……哦!
她連忙把思緒扯離那個方向,那裏只有麻煩而已。「那麼在出發前我該怎麼打發時間?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大約一個星期後。編造經得起考驗的假身分需要時間。在這期間,我們訓練。妳的手槍槍法和自衛術怎麼樣?」
「荒疏了。」
「有沒有受過正規的自衛訓練?」
「沒有,只學過普通的女子防身術。」
「好。我們沒有時間深入探討,但我可以在一周內使妳成為大多數男人的對手。妳的體能狀況很好,這一點很有幫助。」太好了。看來這個星期她每天都得跟他在一起。她歎口氣,從櫥櫃裏拿出煎鍋。「你早餐要吃什麼?」
法國南部 龍宅
龍陸義不信任他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因此他能夠信任的東西少之又少。根據他的經驗,信任是代價太高的商品,而且有等級之分。
他相信他的妹妹瑪麗不會故意做出傷害他的事,但她有時真的很笨,所以他從不把跟生意有關的事托交給她。迫不得已時,他會把生意上的一些小事托交給少數經過他嚴格篩選的員工,但會經常調查他們的財務狀況和私生活,查探有沒有可能會危害到他的弱點。例如他嚴禁員工吸毒,但他不會自大地認為他們會絕對服從他的命令,因此他所有的員工都要接受麻藥測試。
他很清楚他過的生活有多麼危險,他每天都得跟那些絕非一等良民的人打交道。依他之見,他們不是狂人就是瘋子。應付那些人只有一個方法:非常小心。
他不隨便接客戶。想要炸掉學校來訴求世界和平的瘋子,不可能透過他買到炸藥。即使是恐怖份子的世界也必須有準則,不是嗎?陸義要的客戶是確立的組織,因為它們會再度需要他服務,所以不會出賣他。
至於他,他對交貨一絲不苟。除了協議好的收費外,他絕不多取一分一文。他知道他的價值在於他的可靠性。他不遺餘力地確保交貨不出差錯,因此他的生意興隆,在瑞士和開曼島的銀行存款可觀。
由於他非常謹慎,所以任何不尋常的事都會引起他的警覺。今天上午在私人專線上接到的電話就不尋常,因為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個電話號碼。
「嗯。」他靠在椅背上,把玩著從辦公桌上的木盒裏拿出的雪茄。
「嗯?」替他工作多年的秘書兼助理史嘉娜,在電腦前抬起頭。
「我們有個意料之外的客戶上門了。」
嘉娜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麼討厭意料之外,但也知道他頗感興趣,否則他早就回絕委託了。一百八十公分的她旋轉椅子面向他,交叉起修長的雙腿。「對方叫……」
「譚子。」
她藍眸圓睜。「哇噻!」
譚子姓譚,名字不詳,在已經混沌不明的恐怖份子世界裏是個難以捉摸的影子。他的名字跟幾樁暗殺和炸彈事件連在一起。但他不會為了製造恐怖而亂開殺戒。如果他炸毀一架客機,那麼他的目標一定是機上的某個特定人士。沒有人知道他是屬於某個更神秘的組織,還是為自己工作。如果是為自己,那麼沒有人知道他的工作日程。譚子是個謎。
龍陸義不喜歡謎。他喜歡知道跟他打交道的到底是什麼人和是做什麼的。
「他要什麼?」
「RDX-a。」
嘉娜沒有多此一舉地問譚子怎麼會知道RDX-a。它的存在只有少數人知道,雖然它的威力在一個星期前得到驗證。但目前還在克服一些製造上的問題,例如它的穩定性還不夠,加速變質的傾向會給使用者帶來危險。
「找出譚子的所有資料。」他說。「我要知道他的長相、出生地等等。」
「你要接受委託嗎?」
「視情況而定。」陸義點燃雪茄,吸了幾口。去看蘿菱前,他必須先換衣服;她喜歡雪茄的味道,但煙對她有害。
嘉娜已經回到電腦前開始查詢了。電腦是他不信任的另一樣東西,所以他的記錄都不在嘉娜那臺上網的電腦裏。再周全的加密程式也抵擋不了駭客的入侵。依他之見,唯一安全的電腦就是不跟任何東西聯機的電腦,例如他辦公桌上用來儲存記錄的那台。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他經常更換密碼。密碼都是從一本翻舊了的狄更斯「雙城記」裏隨便挑出來的字。他會把密碼所在的書頁折個角,然後把書攤開放在桌上,好象不重要似地。他有時會真的看那本書,但與其說是對內容感興趣,不如說是為了避免嘉娜起疑。
他的方法並不完美。密碼換得太頻繁,有時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選了哪一頁上的哪個字。但只要翻對頁,他一看到那個字就會認出來。
「譚子是哪裡人?」嘉娜問。「我用一般搜尋找不到他,我需要更接近的焦點。」
「美國吧!但我聽說他在歐洲住了至少十年。試試蘇格蘭警場。」
她歎口氣開始敲鍵盤。「這總有一天會害我被逮捕。」她抱怨。
陸義露出微笑。他喜歡嘉娜;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個軍火販子,但她的態度始終像在普通的公司上班。她不怕他,但也沒有愛上他。他瞭解女人,知道自己對女人的影響。但嘉娜曾經坦白表示她喜歡他,但沒有興趣跟他上床,這一點令他如釋重負。
她跟別的男人上床,最近是跟他的埃及保鑣海杉。海杉第一眼看到嘉娜這個高瘦、金髮的美國女郎就被她迷住了。陸義只希望嘉娜對海杉失去興趣時,海珊的埃及脾氣不會爆發。
「可惡!」她在一分鐘後吼道。「那些混蛋加上了——」
她突然站起來,開始喃喃自語地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思索著該如何進入蘇格蘭警場的資料庫。陸義吸著雪茄等待。
「好吧,如果我試試這個。」她終於回到座位上鍵入另一串指令。
十分鐘後,她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終究比你們這些混蛋聰明,」她得意地說。「看看你們對名字不詳的譚子瞭解多少。」
螢幕上出現一個檔案。嘉娜按下列印鍵,印表機嗚嗚地吐出一張紙。
「沒多少東西。」陸義在她起立把紙拿給他時咕噥。「試試聯邦調查局。如果他是美國人,他們也許有更多他的資料。」
他開始閱讀。蘇格蘭警場沒有多少譚子的確鑿情報。「據說」與德國和西班牙的恐怖組織合作過。「據說」與愛爾蘭共和軍有來往。「據說」是美國人或加拿大人,年齡介於三十五到四十五歲之間,居住地不詳。
這些粗淺的情報至少給了他調查的起點。他在歐洲的人面極廣,如果上述那三個恐怖組織裏有人知道譚子的事,陸義很快就會知道。
嘉娜一邊嘟嚷咒駡,一邊設法進入聯邦調查局的資料庫。聽到勝利的「啊哈」時,他知道她成功了。
「哦,真沒想到我竟然替我們弄到了一張相片!」她驚訝地說。「照的不是很好,有半邊臉被遮住了,但有總比沒有好。」
陸義起身走到嘉娜的電腦螢幕邊。「能夠增強這張相片的效果嗎?」他問,端詳著相片裏那個正要上車的褐髮男子。
「照到的部分可以,但沒照到的那半邊臉就沒辦法了。」
「他的左手戴著一枚戒指。結婚戒指嗎?」有意思,陸義心想。令他感興趣的不是譚子可能結了婚,恐怖份子也有人結婚生子。令他感到有趣的是,譚子這種人竟然會戴著結婚戒指這樣傳統的象徵物。
從相片裏的人車比例可以看出褐髮男子相當高。他側面對著照相機,因此相片清楚拍出他的左耳。這張照片可以是在任何地方拍到的。相片裏的汽車都看不見車牌,連車型都難以分辨。背景的紅磚建築同樣普通,沒有任何招牌或標誌可以看出拍攝地點。
「我先把資料列印出來給你看,再來增強相片效果。」嘉娜按下列印鍵。
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資料比蘇格蘭警場多,由此可見兩者間的合作並不如應有的密切。照理說,國際刑警組織蘇格蘭警場,應該擁有美國聯邦調查局擁有的國際恐怖份子的情報。陸義納悶著美國聯邦調查局為什麼有所保留。
「譚子。」他默念著。「姓譚,名約瑟。出生地不詳。一九八七年於亞曆桑那州吐桑市首次被認出。之後消失,一九九二年於柏林再度出現。褐髮藍眸。左肩胛有長約十公分的刀疤。」
背上有刀疤,陸義心想,譚先生過的生活還真多彩多姿。
「目標因下列等案約談不到而遭通緝:一九八七年發生在亞曆桑那州吐桑市的法院爆炸案,一九九二年發生在義大利的北約組織彈藥車搶案——」陸義聳起眉毛。他自認對軍火世界了若指掌,但從未聽說北約組織彈藥車搶案。清單上列出許多案件。簡而言之,譚子因十五個不同案件約談不到而遭聯邦調查局通緝。
譚子被認為是不屬於任何組織的獨立。他是受雇於人的殺手,陸義心想,取人性命不是出於私人恩怨或引以為樂,而是為了高價雇用他的人。從他被列為主嫌的案件清單看來,沒有一個目標是「軟柿子」,全部是「扎手貨」。目標越棘手,價碼越高。
這次雇用他的是誰?是誰聽說了RDX-a而雇用譚子購買它?雇主為什麼不直接跟他接洽,而要用譚子當中間人?雇主的地位一定很重要,身分曝光會造成太大的損矢。
「那不是結婚戒指。」嘉娜把相片列印出來。
陸義拿起列印出來的相片。嘉娜說的對,戒指的樣式很特別,似乎是由十二條細小的金繩索纏繞而成。不,不是繩索,是蛇。戒面看起來像個蛇頭。
譚先生的左耳穿了耳洞,戴著一個不顯眼的細金環。
譚先生的幕後主使者很小心,派他出面跟陸義打交道,自己則躲在安全的幕後。
但陸義一樣小心,他不跟不瞭解的人做生意。
「我想,我要見見這位神出鬼沒的譚先生。」他喃喃地道。
美國 維吉尼亞州
莉玫在鬧鈴響之前就按掉鬧鐘,起床換上慢跑裝,到浴室梳洗完畢,然後從容不迫地走進廚房。不出她所料,麥強恩坐在流理台邊的老位子上喝著咖啡。
「很好笑。」他的抱怨使她笑了起來。
「別板著臉。反正你還是進來了,對不對?」
「對,但我不得不從洗衣間的窗戶爬進來。真是有損尊嚴。」
而且非常安靜,她心想。她是個淺眠的人,但什麼聲音也沒聽到。「我猜窗戶的警報器也被你分流掉了。」
「不,我使整套系統當機了。別用接觸式的,換成紅外線式的吧!」
她皺眉瞪他一眼。目前的保全系統花了她一千美元,現在他竟然提議她再花兩千美元。「也許我應該像處理後門那樣處理所有的門窗。高科技不管用的地方低科技似乎很管用。」
「高低科技皆可。」他舉杯致敬。「那個主意很不錯。」
低科技用來形容她對後門做的事很恰當。她在五金店買了兩組普通的鉤鎖,把第一組以正常方式安裝,也就是鉤子裝在門板上,鉤環裝在門框上。第二組上下顛倒地平接在第一組下方,但把鉤子裝在門框上,鉤環裝在門板上。
只裝一組鉤鎖時,任何人都可以用信用卡或小刀插進門縫裏挑開鉤鎖。但有上下顛倒和左右相反的兩組鉤鎖時,這個方法就不管用了。由下往上移動信用卡時,會碰到上下顛倒的第二組鉤鎖而使鉤子鉤在鉤環裏。由上往下移動信用卡,會碰到正常的第一組鉤鎖而使鉤子鉤在鉤環裏。
當然啦,即使是兩組鉤鎖也抵擋不了蠻力,但把門撞開會弄出很大的聲響。她很得意她用兩組簡單的鉤鎖就擋住了他。
當他們離開屋子時,強恩沒有往右轉向公園,而是往左轉。
「公園在反方向。」莉玫在追上他時說。
「我們昨天跑過了。」
「這表示你一條路線從不跑兩次,還是你很容易感到無聊?」
「無聊。」
「騙人。」
他的回答是露齒而笑,然後他們沿著無人的街道默默跑著。天空中看不到星星,空氣濕濕的好象要下雨。除了前臂因昨天的射擊訓練還有點酸痛以外,她覺得自己的狀況都很好。
他們跑了大約半個鐘頭時,一輛汽車轉入他們慢跑的街道,筆直地朝他們駛來。車速很慢,好象在尋找什麼夷西。
強恩伸出右臂勾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一棵樹後面。她忍住本能的叫喊,及時甩手抵住才沒有被他壓扁在樹幹上。她看到他左手握著槍。她屏住呼吸,把臉頰緊貼在粗糙的樹皮上。
「兩個男子。」他以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說,他的呼吸吹拂著她的髮鬢。「可能是法藍雇用的私家偵探。」
「可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們監視妳的時間表,他們也不知道我在這裏。由於妳不在平時的慢跑路線上,所以他們可能是在找妳。」
想到監視時間表就令她不悅。這幾年來晨跑時有汽車經過的次數不知有多少,她除了本著女性天生的警覺看著汽車轉彎消失外,什麼也沒多想。她為自己的不知不覺感到丟臉。她應該更加警覺才對。
樹皮刮著她的臉頰,她的胸部壓扁在樹幹上。「退後一點,」她快喘不過氣來了。「你快把我壓扁了。」
他只退後一點點,但她比較能呼吸了。等汽車駛遠後,他才完全退開。她長歎一聲離開樹幹。「如果他們是自己人,為什麼不讓他們看見我們?」
他繼續以穩定的步伐慢跑,她跟了上去。「首先,我不確定他們是自己人。其次,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更不想讓他們看見我跟妳在一起。」
「他們算哪門子的保鑣,」她抱怨。「讓你連續兩天闖進我家。」
「我到達時他們不在那裏。他們剛才一定是在開車監視。」
「你為什麼不叫溫先生暫時取消監視?那樣以後有人開車經過,我們就會知道他們不是自己人。」
「我也許會那樣做。」
那輛車繞了一圈又出現在街上。「假裝追我,看他們會不會開槍制止你。」莉玫說,突然加快速度,知道車的頭燈還照不到她。強恩的低聲咒駡從背後傳來,她差點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她只跑了三步就被他撲倒在人行道旁邊的柔軟草地上。除非他們移動,否則在黎明的黑暗中不會有人看到他們。
不顧她的扭動和輕笑,他壓在她背上不讓她動彈,直到車子再度駛過。「小壞蛋,」他喘著氣說,好象也在努力壓抑笑聲。「妳要害死我嗎?」
「只是要使你保持警覺,麥強恩。」
「使我趴下還差不多。」他嘟嚷著爬起來,然後拉她站起來。「萬一有人從窗戶看到而報警呢?」
「那時我們早就不在了。如果還在,我就說我絆了一咬,你想要接住我。沒問題。」
「希望妳玩得開心。」他低聲吼道。
她吃驚地發現她的確玩得很開心。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她覺得生活有了目標,好象有重要的事可做。研發竊聽器雖然有意思,只是一直坐在長凳上測試電流無法給她帶來極大的樂趣。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充滿了生命活力,好象過去五年來過的都是行屍走肉的日子。她一直維持晨跑的習慣,但直到昨天才體驗到肌肉屈伸和血液奔流的快感。她喜歡跟麥強恩鬥,無論是鬥嘴、鬥智或鬥力。她不是手槍迷,但她也喜歡學習各種手槍的知識和用法,瞭解自己的極限和盡力達到那些極限。她想要有更多的知識和更多的作為。
這就是外勤工作的危險和魅力。她體驗過那種魅力,也抗拒了五年,但現在興奮使她熱血沸騰。她不知該怨恨或感謝麥強恩把她拖回外勤的世界。
五年的懲罰夠不夠消除害死達勒的內疚和苦痛?想到以前跟他一起慢跑的時光使她亂了腳步。達勒會喜歡過去五年來的她嗎?恐怕不會。達勒雖然行事低調,但他是個熱愛危險和挑戰的人。不然他怎麼會加入海豹部隊,之後又成為特約幹員?達勒和她就是因為本能地知道他們是同類才相互吸引。
麥強恩也是同類,而且更有甚之。她的腦海裏突然警鈴大作。重回諜報圈是一回事,對諜報圈的另一成員產生感情則是另一回事。
她必須提高戒備,因為在緊張的情勢下情緒很容易氾濫。偏偏麥強恩是那麼迷人。他跟她在一起時似乎很放鬆,但他從未因說溜嘴而洩漏個人私事。她對他仍然一無所知。
自衛術訓練所需的身體接觸已經使她感覺到肉體吸引力的危險。哦,將來她得更加小心才行。什麼將來?這是下不為例的事,不是嗎?在這次的短暫合作之後,她會回到她安全熟悉的工作,他會再度失去蹤影。
「要打道回府了嗎?」
她看看手錶,他們已經跑了一個多小時。幸好他們不是跑直線,而是繞著街廓兜圈子,否則跑回她家還需要一小時。天快亮了,街上的一景一物都清晰可見。「萬一私家偵探還在找我呢?」
「最好如此,否則——」他沒有把話說完,但她猜得出他要說的是,否則他們就得另謀高就了。
「他們會看到你。」她指出。
「我會先閃人,讓妳獨自回家。他們看到妳平安回家就會收工。」
「今天還要練習打靶嗎?」
「打靶和更多的自衛術訓練。」
有了新領悟後,她不知道無法避免身體接觸的訓練是不是個好主意。「我還以為我只需要學會基本的招數就行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何況,有備無患嘛。對了,今天會有包裹送到妳家,裏面是衣服首飾。」
「為什麼要送新衣服給我?」
「臥底用的。妳要以大使夫婦老友女兒的身分參加使館宴會。」
盛裝赴宴?莉玫喜歡任務的這個部分。跟大部分的女人一樣,她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每一件都要試穿。」他繼續說。「衣服必須非常合身。不合身的都得修改或更換。」
「改過就不能退。」
「別擔心,衣服妳可以留著。」他四下張望。「我們就在這裏分開,五分鐘後見。」他向右轉,加大步伐穿過兩棟屋子間的小巷,跳過籬芭,消失在視線之外。
莉玫的腿已經炮酸了,她還是強迫自己加快腳步,企圖搶先強恩一步到家。他們並沒有在比賽,這樣做很傻,但她還是照做不誤。這會兒如果有人看到她,一定會以為她在逃命,只不過她後面並沒有人在追她。
她看到監視車停在前方的街角。她從它旁邊飛奔而過,連看都沒有多看車裏的人一眼。越過監視車二十公尺時,她聽到引擎發動聲。
離家還有兩條街。她不顧大腿肌肉的抗議,強迫自己保持速度。抵達家門口時,她的眼角餘光瞥見監視車緩緩駛過。她拿出鑰匙打開門,氣喘如牛地栽進屋內。
她靠在門邊的牆壁上,不知道搶先到家值不值得她如此勉強自己。她的心跳大聲得有如擂鼓。或者她聽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聲?她強迫自己放慢呼吸,側耳傾聽。
公用浴室傳出流水聲。
她一邊生氣地喃喃自語,一邊走向她的浴室。
那天傍晚,練習完自衛術和打靶之後,她繞到五金店買下店裏所有的鉤鎖,花兩個小時把它們安裝在所有的門窗上,除了公用浴室那扇又高又小的窗戶。她想看看強恩有沒有辦法從那扇小窗戶鑽進來。低科技保全措施安裝完畢後,她開始試穿送來的衣服。
由內到外,從頭到腳,各種場合所需的每一件衣物都是昂貴的名牌。首飾包括成套的珍珠耳環項鏈、鑽石頸飾、金觸金煉,以及一套美得令人屏息的黑色蛋白石、煉墜和耳環。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套蛋白石首飾放回盒子裏。
電話鈴響,她拿起話筒。「喂?」
「衣服看過沒有?」
「正在看。」奇怪他竟然無需表明身分。雖然從未跟他通過電話,但她還是立刻聽出他的聲音。
「合不合身?」
「大部分。」
「不合身的明天就可以解決。有沒有看到那個蛋白石?」
「剛剛收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東西。」
「蛋白石後面藏著一個發報機,小心別撞到它。明早見。」
電話喀地一聲掛斷。她緩緩地放下話筒。考慮到他對闖入她家的偏愛,他最後的那句話可以解釋為警告。她露出微笑,心裏想著浴室那扇小窗。
「好啊,麥先生,咱們明早見。」
「好極了。」強恩輕聲說,掛斷電話。龍陸義上鉤了。信息按他的指示傳到布魯塞爾的一台電腦。那台電腦自動把資訊轉到多倫多的另一台電腦。他再用電話卡打電話取得多倫多電腦裏的資訊。電話卡是無法追蹤的,即使龍陸義肯花那個工夫追查。他可不希望來電顯示器上冒出譚子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或電話號碼是可以追蹤的。
現在他只需要算準時間。首先他必須使龍陸義注意到莉玫,看他有沒有邀請她到他的別墅。如果沒有,他就得改變計畫。如果有,他不想比莉玫先抵達龍宅。
莉玫。這幾天跟她在一起雖然愉快,但她快把他逼瘋了。利用自衛術訓練的機會碰觸、挑逗她,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讓自己受那種折磨。但他欲罷不能,因為她有太多地方令他歡喜,例如反應快,好勝心強。
她不知道在伊朗時他有多麼羡慕達勒,現在她注意到他了。但採取行動仍嫌太快,所以他必須努力控制自己的亢奮。她剛剛才明白自己受他吸引,所以不可能接受他的任何行動。
如果他們是剛剛認識和開始交往,他就可以按自己的步調展開追求。但他們兩個有共同的包袱,達勒的死使他們有所關聯,卻也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只有他能打破這個障礙,只有他能重新點燃她對異性的興趣,因為只有他瞭解她的心結和她的天性。於公於私,他都能給她所需的興奮。她這幾天來一天比一天容光煥發。他恨不能把她拉進懷裏,讓她知道他的感覺。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不習慣渴望達勒以外的男人,尤其是他。但她很快就會習慣,這一點包在他身上。
他煩躁不安地起身在房間裏坡步,本能地避開窗戶。他不記得哪個女人的反應對他如此重要,連芃妮也沒有——
他嘎然止步,視而不見地望著牆壁上的畫。在經過芃妮的事件後,他也許配不上莉玫。如果知道芃妮的事,莉玫也許不想跟他有所瓜葛。也許個鬼,幾乎是鐵定如此。如果他夠誠實正直,他就會把芃妮的事告訴她。
他露出苦笑。如果他夠誠實正直,他就不會做他這一生中做過的許多事。他要莉玫,那份渴望強烈得令他老是失去戒心。他一定要得到她。
龍宅
「妳能追蹤資訊嗎?」陸義問。嘉娜手指敲著鍵盤,眼睛盯著電腦螢幕,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只能追蹤到第一個中繼站,之後它就消失在空氣中了。譚子有極佳的加密和轉接系統。」
陸義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妳不是說電腦上的一切都會留下痕跡嗎?」
「沒錯,但痕跡有可能是死胡同。第一個中繼站有可能在資訊通過後自我摧毀。它也可能不是中繼站,而是終點。但你似乎認為譚子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沒錯。」陸義喃喃地道。「對了,第一個中繼站在哪裡?」
「布魯塞爾。」
「那麼他很可能在歐洲嗎?」
「未必。他可能在任何有電話線的地方。」
陸義偏著頭思索片刻。「如果那台電腦在妳手中,妳可以找到線索嗎?」
嘉娜眼睛一亮。「沒問題。除非硬碟被毀了。」
「如果他平常都用這種方法聯絡,那麼他就不會摧毀連結。他會加密保護它,但不會摧毀它。如果妳能找到那台電腦的位置,我就有辦法把它弄過來。」
嘉娜轉向螢幕,開始猛敲鍵盤。
很滿意電腦即將到手,陸義回到辦公桌前。蘿菱鬧了一夜,可把他給累慘了。雖然有專人照顧,但她不舒服時總是要爸爸陪。無論他在哪裡或在做什麼,只要蘿菱需要他,他都會丟下一切去陪她。
他開始翻閱前一天的郵件。跟往常一樣,請柬多於帳單。到處都有人邀請他;商場上人脈就是一切,即使做的是不被認可的生意。許多女主人會很興奮有他出席她們的活動;他單身、英俊,又透著危險氣質。陸義很清楚他的魅力,以及魅力對他的用處。
「啊。」他拿起一張乳白色請柬。首相偶爾會邀請他參加……他懶得看是什麼活動,只察看了日期。這種社交聚會很有用。他已不再訝異世界上竟有那麼多政商及社會領袖需要他的服務。他們覺得在慈善舞會或政治餐會上可以自由接近他,那畢竟是令他們感到安全自在的世界。那也曾經是他的世界,置身其中他仍然自在,但現在他知道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找到了。」嘉娜把地址給他。
布魯塞爾
那個中年男子看來就跟布魯塞爾的任何人一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長相平凡。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注意力與其說是放在要去什麼地方,不如說是放在手裏的報紙上,直到他抵達一棟三層樓的公寓大樓。他登上兩級石階進入大門,舍電梯而走樓梯,以免碰到人。
到達二樓後他用鑰匙打開一扇房門。房間裏空空蕩蕩,只有木箱上的電腦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電纜線把它連接到電器和電話插座。沒有印表機。
室內的電燈不定時地自動開關。他有時會在上午進來打開窗戶的百葉窗,下午再來把百葉窗關上,使房間看來有人住。除了電腦以外,他認為這裏不曾有人住過。
他按照今天早上接獲的指示,快步走到電腦前在鍵盤上操作起來。然後等待片刻,確定電腦按照指令運作。最後他拿出手帕擦掉鍵盤上的指紋,離開時又把門把擦拭乾淨。他不會再回到這個只有電腦的空房間。
沒有人看到他到來或離去,但話說回來,他的外觀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那天傍晚,一輛白色廂型車在離那棟公寓大樓不遠的街邊停下,兩個油漆工人打扮的男子下車走向公寓。
他們進入大樓,走樓梯來到三樓。來到狹窄的走廊時,他們各自從連身工作服裏掏出一把衝鋒槍,悄悄接近其中一間公寓關閉的門戶。其中一個男子在門邊就位,朝同伴點個頭。
同伴小心翼翼地伸手試著轉動門把。令他們驚訝的是,房門一推就開。
他們迅速探頭往門裏瞧了一眼,本能地把頭縮回來,然後放鬆下來。房間裏空無一人,但他們進入房間搜查時還是沒有把槍放下。什麼也沒有。房間裏不但沒有人,也沒有曾經有人居住的跡象。
但電腦在那裏。它在木箱上發出低沉的嗡嗡聲,螢幕一片藍色。
兩個男子是專業人士。他們跪下來檢查電腦,循著電源線及電話線找到插座,仔細查看有無不尋常之處。沒有任何發現。其中一人終於伸手關掉電腦,螢幕變成一片黑色,低沉的嗡嗡聲消失。
他們迅速拔掉插頭,把電腦抬下樓走向廂型車。他們離開房間時沒有費事把房門關上。
龍宅
陸義叫人告訴她電腦運到時,嘉娜正在游泳。她爬出泳池,彎腰擰去頭髮的水分。她知道海杉在看她,他的深色眼珠因興奮而發亮。她不理睬他,用毛巾包住頭,再用另一條毛巾裹住身體。
可憐的海杉。她開始對他的善妒和好色感到厭煩,她開始對海杉感到厭煩。嘉娜很快就對她的情人厭煩,因為他們一跟她上過床就變得充滿佔有欲和地域性。他們為什麼不能跟她一樣滿足於美好的性?她不喜歡傷害他們,因為她對他們都很在乎,只不過不是他們想要的那樣。但她也不會因為同情而勉強自己跟一個男人廝守終生。
跟海杉分手有點麻煩。她很清楚文化的差異;那些差異在開始時確實令人興奮,但現在她跟海杉在一起只感到窒息。
她猜她要的是男性玩物,他必須明白她是主人,至少是她自己的主人。她不是專橫,只是獨立。
事實上,除了陸義以外,她認識的男人沒有一個跟她的電腦一樣有趣。她不笨,她知道陸義不是那種會安定下來的男人。她喜歡他,但他不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許沒有人是。也許到頭來她會變成那種環遊世界的古怪老太婆。仔細想想,那也不錯。
海杉走上前來把手放在她的臂膀上。「今晚要不要到我的房間來?」
「今晚不行。」她說,盡可能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龍先生弄來台電腦要我調查,我今晚得熬夜工作。」
「那麼明天。」
「你知道我無法答應,因為我還不知道明天的工作表。」
「嫁給我,妳就不必工作了。」
「我喜歡工作。」她說。「晚安。」她急忙走開,以免再度被他攔下。
沒錯,海杉確實不容易甩掉。也許她會要求陸義把海杉調走,但她很不願意那樣做。畢竟海杉只是展現他的本色,不應該因此受到懲罰。
她先到她的房間換上衣服,夾好頭髮。在美國,她會穿著游泳衣趕到辦公室,但陸義對穿著的標準非常歐化。他喜歡凡事都有標準。
他在等她。他的長髮跟平常一樣束在腦後,黑長褲、白襯衫是他最休閒的打扮。「妳的禮物。」他說,朝她桌上的另一台電腦點點頭。
她立刻把電腦接上電線,在它前面坐下來。她打開開關,等它敢動。電腦毫無動靜。她再試一次,螢幕仍然是一片藍。
「喔噢。」
「怎麼了?」陸義問。
「它被拭消了。」
「消除了?」
「是的。只要他用的不是政府拭消,硬碟裏就應該還有一些資料。」
「如果是呢?」
「那就什麼也不剩。」
「妳要花多久才能查出他用的是不是那種消除法?」
「不用很久。」
他耐心地等她進入硬碟開始搜尋殘存的資料。空無一物。硬碟空白得像剛出廠一樣。
「什麼也沒有。」她憤慨地說。
陸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早就料到了。」
「那為什麼還要把電腦弄來?」
「因為我想瞭解譚先生。如果他粗心大意地把資料留在電腦裏,那麼我可能不會跟他做生意。但事實證明——」陸義停頓一下,露出一絲微笑。「他幾乎跟我一樣小心。」
「幾乎。」
「我不用去找他,」陸義輕聲說。「他會來找我。」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4
第五章
「妳的名字叫詹莉玫。」強恩說,把護照、駕照和社會保險卡交給她。
她不敢置信又深感興趣地看著它們。「莉玫?」她問。
「妳的名字太特別,如果取別的名字,妳說不定會忘了回應。盡可能接近真名總是比較好。」
「是嗎,戴塔克先生?」她諷刺道。、
他回以淡淡的微笑。「我用過太多名字,類似的名字早就用完了。」
她打開護照,裏面有她的相片和幾頁的戳記。根據護照,她在最近一年裏就去過英國兩次,義大利一次,瑞士一次,澳洲一次。詹莉玫還真喜歡旅行。
駕照看起來跟真的一樣。她是新罕布什爾州的居民。
「我的全名叫詹白莉玫?」她不敢置信地問。
「妳的娘家姓白。妳的家族跟大使夫人的家族是世交。」
「如此說來,我有丈夫?」
「去世了。」他面不改色地看她一眼,好象在等她抗議假身分跟真實人生太相近。「妳的丈夫詹格雷兩年前在一場帆船意外中喪生。駐法大使的夫人狄愛蓮說服妳去巴黎度假。」
她沈默不語。由於故事跟真實人生有太多相近之處,所以很好記。
「如果龍陸義真的邀請我去他家作客而對我展開背景調查,他會查到什麼?」
「他會發現妳就是妳說的那個人。他會在社交版找到有關妳的報導,他會找到詹格雷意外喪生的報導,裏面提到他傷心欲絕的末亡人莉玫。放心,妳的假身分絕對經得起調查。」
「但是大使夫婦呢?他們很清楚我不是老友之女。」
「沒錯,但他們習慣了替情報人員做掩護。妳知道大使館裏有多少中情局幹員。」
「那麼龍陸義為什麼不會對我起疑心?」
「因為妳不是使館人員。相信我,他們知道誰是中情局幹員,誰不是。」
她深吸口氣。「我什麼時候啟程?」
他從上衣內袋裏掏出一張機票。「明天,協和客機。」
「酷斃了!」她眼睛一亮。她向來想搭乘超音速噴射機。「你什麼時候會到那裏?」
「等我們兩個都進了龍陸義的別墅,妳才會見到我。如果他沒有邀請妳——」他聳聳肩。
「那麼我再也不會見到你。」她努力以不帶感情的語氣說,但內心的感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短短幾天,他已成為她的生活要素。但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情況會怎樣,知道他會像出現時那樣突然消失。
「我沒有那樣說。」
「但我跟你共事過,記得嗎?任務一完成,你就消失無蹤。但現在我知道你的身分,所以我明白你為什麼要消失。」
「莉玫……」他把手插進褲袋裏,看來竟然有點局促不安。麥強恩的自製力向來無懈可擊,因此那種表情格外引人注意。「我會回來的。目前我只能這麼說。」
他的話立刻引起她的興趣和警覺。他的意思是他還會有別的任務要用到她嗎?她想要大聲說不,但又忍不住充滿期待。
理智占了上風。「我早說過下不為例,麥強恩,別指望我會接別的任務。」
「別連名帶姓叫我。強恩這個名字很普通,但麥強恩三個字會使許多人豎起耳朵。」
她勉為其難地說:「強恩。」她寧願連名帶姓叫他,因為那在她心裏可以拉遠彼此的距離。抵抗他的吸引力已經夠困難了。「這是下不為例的事。」
雙手仍然插在褲袋裏,他踱到廚房窗前,心不在焉地撥弄著她裝在窗戶上的鉤鎖。這兩天早晨,他都不得不從浴室的小窗戶硬鑽進來,這一點令她得意極了。
「別以為你可以對我不理不睬。」她警告。
他轉身朝她緩緩一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他的笑容和話語都令她不安,她決定改變話題。「言歸正傳,萬一龍陸義邀請我去他的別墅,但你沒有在同時受到邀請呢?」
「我已經受到邀請了。龍陸義十天後要在他家舉辦正式宴會。他每年都會辦一次那種宴會,算是酬謝那些在風聲吃緊時放他一馬的人。因為有太多人在他家,所以戒備會比平時更加森嚴。他認為在那種情況下跟我見面對他比較有利。如果他邀請妳參加宴會,接受。如果他只是邀請妳去他家作客,拒絕。那樣反而會提高他的興趣。」
「我對提高男人興趣的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他露齒而笑。「放心,大自然已經解決了那個問題。我們男人很簡單,只要是會呼吸的女人都能引起我們的興趣。」
她想故作氣憤,但忍不住笑了出來。「真的那麼簡單嗎?」
「跟女人比起來,我們就像變形蟲。我們的頭腦只有一個單細胞,但它是專用的。」
她見過中最複雜的男人竟然說出這種話,她搖搖頭。「我們最好在你的單細胞故障前開始工作。今天有什麼活動?」
「沒有。」他說。「休息,收拾行李,復習法語。我只是過來把妳的證明文件給妳。」
「就這樣了,是不是?如果沒有弄到宴會的邀請,我就不會再見到你。」
他猶豫一下,然後伸手輕觸她的臉頰。他的藍眸閃過一抹比遺憾更複雜的神情。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從後門離去。他的動作無聲無息,要不是一直看著他,她不會知道他來過。
她站在原地發著呆。他剛才的輕觸使她開始幻想跟他做愛會是怎樣。雖然這五年來她並沒有跟任何男人交往,但她還是夢想自己有朝一日會再婚生子。如果跟強恩有所瓜葛,她就可以告別那個夢想了。如果跟他發生關係,她勢必無法安於平凡的張三或李四。
他可以在世人面前冒充小綿羊,但她知道他其實是大野狼。她也瞭解自己熱愛冒險的本性。跟強恩上床,她將無法退而求其次。不試一試,她永遠不會知道她錯過了什麼,但至少她還能夠跟那個張三或李四過幸福的生活。
有什麼差別嗎?他已經走了。如果計畫失敗,她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他。雖然他說他會回來,但她不相信他。她不准自己相信他,否則她會開始幻想他是為她回來的。那是再危險不過的幻想。
飛機抵達巴黎,穿制服的司機開著賓士轎車來接莉玫。檢查過車輛和她的護照之後,大使館的海軍陸戰隊衛兵讓她進入館區。轎車在前門停下,一個高高瘦瘦、滿頭銀髮、六十多歲的婦人步下臺階,笑容可掬地朝她伸出雙臂。
「莉玫!」她喊道。「真高興見到妳!」
這位想必是狄大使的夫人愛蓮。司機打開車門,莉玫一下車就直奔狄夫人溫暖的懷抱。
「妳看來累壞了。」愛蓮說,慈愛地輕拍她的臉頰。「搭乘噴射機引起的時差症狀很嚴重吧?」
莉玫露出微笑。「我是累了,但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別擔心那個。」愛蓮帶她步上臺階進入使館。「小睡一下對妳有莫大的幫助。妳不必做任何事,不必去任何地方。」
根據大使夫人的話,莉玫推斷今天晚餐時她的在場不但不需要,而且會造成問題。「既然如此,我很樂意小睡一下。」
彷佛相識多年般繼續閒聊著,愛蓮帶莉玫搭電梯來到二褸。「這是妳的房間。」她打開一扇門,門裏是一間豪華舒適的臥室。
「私人浴室在這裏。」愛蓮打開一扇白木門。「妳的行李等一下會送上來,女僕會替妳打開行李。」
莉玫正要開口婉拒時,想到詹白莉玫可能習慣了這種服侍。「先讓我小睡一下好嗎?」她說。「行李可以等我睡醒後再打開。」
「好的,親愛的。我會跟大家說不要打擾妳。」愛蓮一邊說,一邊在書桌的便條紙上書寫。「等妳睡醒時,我們要好好聊一聊。我沒有時間像從前那樣打電話給每個朋友,在妳小睡之前,先告訴我桂琳和席德好不好。」
席德和桂琳是她假身分的父母。「爸媽都很好,」莉玫回答。「他們正在澳洲度假。」
「我真羡慕他們!但我這會兒就不再多間了。好好休息,親愛的。」她在離開前再度擁抱莉玫一下,順便把便條紙塞到她手裏。
莉玫低頭看愛蓮在便條紙上寫了什麼。「別以為在使館工作的人都是可以相信的。隨時隨地忠於妳的假身分。」
她把便條紙揉成一團,正要扔進字紙簍時才發覺不妥,於是把紙撕碎丟進馬桶裏沖掉。她打個大呵欠,越來越需要睡一下。
一個正經八百的年輕人把她的行李提進來。等他離開、房門關上後,莉玫拉上窗簾,脫掉衣服,迅速洗個澡。等她擦乾身體時,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爬上大床,鑽進被單間。疲憊的肌肉開始放鬆,她忍不住大聲歎了口氣。
她預定要結識龍陸義的那場舞會是什麼時候?她想不起來了。但可以肯定絕不是今晚。明天嗎?
她準備好了嗎?她在心中把假身分復習一遍,甚至不斷默念她的假名,確便自己的反應不會出錯。她不能只是冒充詹白莉玫,還必須成為那個人。龍陸義很精明,如果她露出絲毫破綻,他都會看出來。
她不必擔心她的假身分經不起調查,強恩在那方面做的很徹底。她擔心的是,她的能力;強恩或許對她信心十足,但她可不。她沒有角色扮演的經驗。
但她毫不懷疑自己有能耐在龍陸義的辦公室裝竊聽器。談到關於任務那方面,她可說是信心十足。
「遊戲開始吧!」她喃喃自語,隨即進入夢鄉。
巴黎
「陸義!真高興看到你。你還是這麼英俊。」首相的妻子笑容可鞠地握住他的雙手,親吻他的雙頰。
陸義執起她的雙手湊到唇邊親吻她的指節。他真的很喜歡天性善良隨和的迪玲。不幸的是,她生了張馬臉,但她在化妝上努力強調出她五官中最美的眼睛。人們在認識她之後只會看重她的天性,而不會再去注意她的臉。「我絕不會錯過見到妳的機會,親愛的。」
「貧嘴。」她笑容滿面地說。「我必須繼續接待賓客,但答應我,在走之前一定還要來跟我聊兩句。你最近經常不見人影,小淘氣。」
他欣然答應,留下她跟大排長龍的賓客逐一寒暄。他混入擠滿舞廳和相鄰房間的賓客群中。小樂隊在凹室的薄紗幔後面演奏著音樂,穿黑色制服的侍者端著一盤盤精緻點心,和香檳在賓客間巡迴。陸義拿了一杯香檳和一份點心。他剛剛搬了一口香檳,就聽到有人在叫他。
他轉身看到妹妹瑪麗和妹婿高鐸華朝他走來。鐸華跟往常一樣帶著溺愛的表情。瑪麗是個活潑熱情的女人,跟蝴蝶一樣輕佻無害。陸義對他漂亮的妹妹總是呵護備至。她嫁給大她十五歲的男人,保護她的人也就變成了鐸華。
鐸華幫了陸義幾次忙。任職內閣的鐸華常常把一些內閣、經濟和高官私生活的秘辛告訴他的大舅子。陸義投桃報李地替瑪麗設立了一筆豐厚的信託基金,而且定期存入鉅款,使鐸華能夠過他的薪水所負擔不起的奢華生活。
「陸義!」瑪麗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的臉頰。「我不知道你今晚會來。蘿菱好嗎?」
「還好。」陸義壓低聲音說。他不在公開場合談蘿菱的事,許多認識他的人並不知道她的存在。
瑪麗道歉地皺皺鼻子。「對不起,」她纖悔地說。「我忘了。」
「沒關係。」他溫柔地說,親吻她的額頭,朝她丈夫伸出手。「鐸華,你好嗎?」
「很好,謝謝。」鐸華體型微胖,頭頂漸禿,長相充其量只能說不醜。他經常以和藹可親的表相來掩飾眼中的精明。「你呢?」
「很好。」寒暄完後,陸義樓著妹妹的腰。「妳看來明豔照人,這套禮服很適合妳。」
她眉開眼笑,伸手撫平閃閃發亮的粉紅色衣料。「會不會太年輕了?」
「親愛的,妳本來就很年輕。」
「我也是這麼告訴她的。」鐸華說。「她一天此一天漂亮。」他的讚美雖然肉麻,卻是發自真心的。陸義覺得他對瑪麗的愛遠超過瑪麗對他的愛。
「哦,茱莉在那裏,」瑪麗叫道,注意力立刻轉移。「我有話跟她說。」她快步走開。
陸義和鐸華慢慢地移向人群週邊。「政府裏的人好象全都來了,」陸義觀察道。「想必有什麼有趣的事即將發生。」
鐸華聳聳肩,露出和藹的笑容。「選舉快到了,每個人都在拉票。貿易向來有趣,不是嗎?伊拉克人想向我們採購昂貴先進的電腦系統,但美國人跟往常一樣大為光火。他們經濟富裕,無法理解其他國家的困境。我們的工業領袖不喜歡美國人搶他們的生意,但如果我們叫他們滾蛋——」他攤開雙手。「美國人有太多可愛的美元,你說該怎麼辦?」
「做該做的事,在表面上。」陸義嘲諷道。沒有法國人喜歡美國人的無所不在。美國人可以強迫法國人簽署協議,但他們不可能事必躬親,所以法國人在協議簽定後只做對法國人最有利的事。實效主義畢竟是法國的民族特色。
「俄國人亟需高科技。不幸的是,他們付不出錢。也許美國人會替他們付錢。這夠有趣了吧?」
「的確。」過去十年間,舊有的界限完全消失。政治處於不斷變化之中,這種氛圍對他的生意非常有利。不穩定是某種人的最大動機。
「美國大使自然也來了。」鐸華繼續道。「他的助理豎著耳朵在人群中游走。」
美國大使的助理是中情局幹員。每個人都知道別人的底細,但在這種社交場合流傳的情報仍然多得驚人。情報局人員經常是某國政府想要私下散發訊息給別國政府的管道,畢竟沒有人想促使危機加速發生。
「一個世交的女兒來探望大使夫婦,她的母親和狄夫人是多年老友。年輕貌美的女人,要是我可以這麼說的話。在這些場合上看來看去都是相同的面孔,要知道,任何新面孔都是令人歡迎的改變。」
陸義是個男人,他總是封年輕貌美的女人感興趣,只要她不是太年輕。他對動輒傻笑的年輕少女沒興趣。「把她指出來注我看看。」他無所事事地說。
鐸華往四下瞧。「那裏,」他終於說。「窗戶旁邊。黑頭髮,白衣服。她有對迷死人的眼睛。」
陸義的目光找到鐸華所說的那個女人。他看出她不是年輕少女。她站在狄夫人旁邊,臉上掛著客氣而不失親切的笑容,側著頭聆聽一個財政部官員大談馬經。
陸義欣賞地歎口氣。鐸華沒有誇大其辭,她確實年經貌美。不是冶豔的美,而是清秀的美。她沒有刻意穿著引人注意的服裝,但她就是引人注意。也許是因為她高雅嫺靜的氣質,以及那對不可思議的眼睛。即使相隔有一段距離,陸義還是能對鐸華的評語表示贊同。那對漆黑如夜的大眼睛能讓男人望進其中而渾然忘我。
她素雅的白禮服全憑精緻的剪裁來突顯其魅力。她的膚色白皙,他原本以為穿白色會使她看來蒼白,沒想到反而使她顯得粉粉嫩嫩。
她的身材苗條,但不像時下許多女人那樣乾瘦。禮服襯托出她圓潤的臀部和大小適中的堅挺胸部。她戴著一串長長的珍珠項鏈,搭配上同樣材質的手煉和耳環。
他看到她在這時轉了個身,珍珠項鏈偏繞到她的左乳下。
她不自覺地把項鏈拉回原位時手指輕掠過乳房,陸義發現他的身體起了反應。
「她有丈夫嗎?」法國人對這種事很開明,但大部分的美國人對這種事的態度仍然很保守。
「去世了。」鐸華回答。
由於舞會尚未開始,所以樂隊在這時演奏起輕柔的樂章。陸義看到那個秀美的小寡婦把頭轉向樂隊,出神地聆聽音樂。她一動也不動,眼神中似乎充滿了憂傷。她轉向財政部官員說了幾句話,接著低頭對狄夫人耳語了幾句。狄夫人面露同情地摸摸她的手臂。接著她就穿過敞開的露臺門,進入夜色之中。
陸義不知道她的丈夫死了多久,但音樂顯然勾起她的傷心回憶。依他之見,憂傷的小寡婦總是該得到安慰。「失陪了。」他低聲對鐸華說,然後緩步穿過舞廳。
他這一路走走停停,因為每個人都想跟他說話。女人呼喚他的名字,對他微笑。他不停地握手吻煩,但目光一直留意著露臺門。剛才跟她說話的財政部官員似乎猶豫不決,但終於鼓起勇氣走向露臺。但陸義這時已抵達露臺門口,他敏捷地擋住那人的去路。「非常感謝你的關心,但不用麻煩了。」他低聲說。
「喔……」那人在認出陸義時眨眨眼。「好的。」
陸義走到巴黎溫暖的夜色中。石板露臺只靠間接燈光照亮,光源來自他背後的門窗和花園樹上的裝飾燈。露臺上散佈著桌椅,供賓客透氣和暫避舞會的喧鬧。
小寡婦坐在其中一張桌邊,雙手交疊在腿上,靜靜望著花園深處。陸義緩緩接近時看到她沒有在啜泣。她的表情鎮定,但他覺得她的眼角似乎含著淚光,微微下垂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哀傷,使他想要吻得她露出笑容。那樣美的嘴應該始終掛著微笑。
「妳好。」他輕聲用英語說,她微微吃驚的反應說明她並沒有聽到他接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嚇到妳。」
她黑色的大眼睛轉向他,他的身體再度亢奮起來。她看來那麼憂傷、孤單和脆弱。他看到她努力恢復鎮靜,和重拾和人社交時的慣常表情。「沒關係。」她說,
開始起身。她的聲音輕細嬌柔,沒有許多美國人那種令人討厭的鼻音。「我正要回舞會——」
「不,別讓我趕妳走。」他忙道,伸手輕碰她的臂膀。他對女人向來溫柔,因此她們大多很容易接受他,好象從來沒有男人體貼過她們。但他的碰觸卻好象使小寡婦吃了一驚,她微微往後退。
「我看到妳出來,覺得妳看來……不大舒服。」他必須謹慎,慢慢化解她的戒心。
她沈默不語,又把目光轉向花園深處。他乘機欣賞她優美的頸部線條。接著她說:「音樂使我想起往事。」
她沒有多說,似乎不願透露私事。他習慣了女人對他熱烈響應,努力攫取他的注意,小寡婦的冷淡回應反而勾起他的興趣。
「在下龍陸義。」他自我介紹,在她旁邊的椅子就座。
「幸會。」她客套地說。「我叫詹莉玫。」
「莉玫。」他緩絨重複。「妳的名字很特別,但也很好聽。」
「謝謝。」她回頭望向舞廳。「跟你談話很愉快。我想我該——」
「好的。」他站起來。「妳不認識我,單獨跟我在一起令妳不自在。」他停頓一下,給她機會否認,但她沒有,這令他感到有趣。「可不可以保留一支舞給我,詹小姐?」他故意叫她小姐,給她機會說明她是寡婦。
「詹太太。」她更正道。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她沒有進一步說明她是寡婦,由此可見她對他不感興趣。
陸義的興趣卻提高了。近來他很少有機會追求異性,女人總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他的示好,替他省了許多事,但也剝奪了他當獵食者的樂趣。
他等她回答他的問題,她終於說:「好的。」但她客套敷衍的語氣暗示她一點也不熱中於他的陪伴。
他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也許他被慣壞了,但他自知並不討人厭,事實上,他很有女人緣。但這個小寡婦卻完全沒有把他當男人看。
他禮貌地伸出手臂,她優雅地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她的碰觸輕得幾乎不可察覺,沒有靠著他,也沒有真正挽著他。他們一起走回舞廳,引來許多人的側目。陸義看到狄夫人皺起眉頭對她丈夫竊竊私語,看來她並不高興她好友的女兒結識惡名昭彰的軍火販子。
陸義對狄夫人微微一笑,然後轉向他的獵物,優雅地朝她微微欠身。想必是他的態度引起她的警覺,因為她突然杏眼圓睜,紅唇微啟。趁著她還來不及抽手,他迅速親吻一下她的手,用眼神愛撫她。「待會兒見。」他低聲說。
莉玫深吸口氣,穿過舞廳。她沒料到如此輕鬆迅速地就跨越了第一道障礙。原本的計畫是由愛蓮把她介紹給跟龍陸義說過話的人,再由他們介紹她跟龍陸義認識。愛蓮不能直接把她介紹給龍陸義,因為按照常理,愛蓮不會喜歡好友的女兒跟軍火販子有所瓜葛。
計畫中那些迂回的步驟都可以省略了,她從眼角看到龍陸義在跟一個男人說話。已經有人介紹那個男人跟她認識,但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他們兩個都在看她。這時樂隊演奏起輕柔的樂章,她靈機一動,讓自己露出憂傷的表情,然後向那個法國財政部官員道了句失陪。她傾身對愛蓮低語:「他在看。我要溜到露臺上去。」
演技不輸好萊塢大明星的愛蓮立刻明白莉玫要做什麼。她露出關切的表情,摸摸莉玫的手臂,動作並不誇張,但那種同情的表示一定會被注意到。
接下來莉玫只是坐在露臺上等待。不到五分鐘,龍陸義果然出現了。
他長得十分英俊。她看過他的相片,但相片根本不能跟本人相比。他的個子很高,深藍色眼睛嵌在高高的顴骨上方,黑色的長髮披散在寬肩上。略帶野蠻的氣息配上斯文的晚禮服,使他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他的風度無懈可擊,他的眼神流露出對她的興趣和關懷。在正式宴會上遇見一個浪漫英俊的法國人已足以使任何女人兩腿發軟了。
她一走到愛蓮身邊,愛蓮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傾身對她耳語,而且始終皺著眉頭望向龍陸義,好象在告訴莉玫他的壞名聲。「任務達成了嗎?」
莉玫露出的表情先是吃驚,然後是警戒。她飛快地瞥龍陸義一眼。沒錯,他還在看她們。她迅速轉開視線。「他要求跟我跳一支舞。」她輕聲說。
只知道莉玫必須引起龍陸義的注意,愛蓮以訓練有素的笑容轉向接近中的首相夫人。莉玫的注意力則轉向一個來自新罕布什爾州的使館年輕雇員。由於莉玫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州,所以她希望他不會因想家而開始問一些太細節的問題。
她的法語很快又朗朗上口,但法語原本就是她最拿手的外國語言。龍陸義跟她說話時用的是英語,所以她也用英語回答。她懷疑他是個會說溜嘴的人,但如果他以為她不懂法語,那麼他在說話時也許不會太過小心。她並無意隱瞞她會說法語的事實,因為那很容易就會露出馬腳,反而會引起他的疑心。
她必須避免露出對他感興趣的樣子。事實上,她還得顯得對他不感興趣。所有的行動都必須由他採取,這樣他才不會懷疑她在設法使他邀請她到他的別墅。但她必須在同時表現出她喜歡他。否則她不會有理由接受邀請。
她佔有的優勢是,別的女人都極力巴結討好他,她的冷淡回應反而會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男人喜歡挑戰,她要給他的就是挑戰。
舞會開始,她跟第一個開口邀舞的人步入舞池,那人正好是先前跟她談過話的那個財政部官員。他緊抓著她的手臂,興致勃勃地高談賽馬。她始終面帶笑容,偶爾回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但那樣就令他開心極了。
接下來跟她跳舞的是美國大使。他是個滿頭銀髮的穩重紳士,比他的妻子矮一點,但親切的笑容立刻使她感到自在。他跟她說話的語氣好象她真的是世交晚輩,閒聊著他們子虛烏有的共同朋友,和兩家在她小時候共度的假期。她懷疑身為大使都必須具備高明的說謊技巧。因為他可以算是個中高手。
跟大使跳完舞後,她告退到化粧室,在那裏磨蹭了好久才出來。她沒有立刻回到舞廳,而是在別的房間跟她今晚認識的人談話。如果龍陸義真的想跟她跳舞,他一定會找到她。
果然。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肘。「妳答應過跟我跳舞。」
莉玫故意猶豫不決,讓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沈默。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都在等著看她會不會拒絕他。她看到他開始眯眼,於是打破沈默道:「你真的想拿你的腳趾冒險嗎?」
如釋重負的輕笑聲在他們身邊響起。他的臉色開始和緩,唇角勾起一絲微笑。「我的腳趾會很榮幸。」他把手伸向舞廳。
她從容不迫地走在他身旁,不理會放在她腰背上的手。樂隊剛剛開始演奏一支慢舞,她這才發覺他在等待時機,不然就是買通了樂隊。
「我還以為妳要拒絕我。」他低聲說,摟住她的腰開始翩翩起舞。他把兩人間的距離保持得很好,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又不會近到使她必須心生警覺而抽身後退。
「沒錯。」
他聳起一道黑眉。「為什麼沒有?」
「跳支舞於我無損。」她冷靜地稅。
「也於我無損。」他低頭望著她的臉,語氣十分溫柔。「我猜狄夫人警告妳提防我。」
「可以理解,不是嗎?」
「可以理解,但沒有必要。我對妳沒惡意。」
她沒有回答,只是表情沈著地隨著他起舞。他的舞技很好;她不禁感謝父母在她高中時堅持她上舞蹈課,使她現在最起碼不會出糗。社交名媛哪有不會跳舞的道理。
見她無意接話,他只好再度開口。「妳是來作客,還是在大使館工作?」
「天哪,不是。」她露出好笑的表情。「只是來作客。」
「多久?」
「不一定。兩、三個星期吧!」
「太短了。」他輕聲抱怨,表情中流露出只有眼睛瞎了的女人才會看不出的男性興趣。
「龍先生——」
「別緊張。妳很迷人,我想乘妳在巴黎時跟妳見面,如此而已。」
「那樣做沒有意義。」她轉開視線,凝視著他肩後的遠方。她的語氣輕柔中帶著淡淡的哀愁。
他用手掌貼著她的背。她的禮服背部剪裁得很低,他的手指輕掠過她赤裸的肌膚。「玩樂總是有意義的。」
「我最近不大善於玩樂。」
「那麼妳一定要學會如何使自己再度開心起來。」
她的嘴唇輕顫,眼神露出一抹痛楚。他看出來了。「原諒我的笨嘴笨舌,」他喃喃地道,低下頭把嘴湊近她的太陽穴。「我不是有意使妳難過。」
她眠緊嘴唇,抬起下巴。「樂隊很棒,對不對?我喜歡這首曲子。」
他讓她轉移話題,但她感覺到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她的臉。龍陸義果真是個獵人。到目前為止,她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莉玫心想,顯得勉為其難又不至於侮辱到他。
舞曲結束,她向他道謝後轉身走開。他追上她。「以前來過巴黎嗎?」
「當然。」
「啊。我本來想帶妳觀光巴黎的。」
「龍先生……」她停頓一下,好象在斟酌措詞。「如果我聽來太自以為是,請不要見怪,但我對談戀愛不感興趣。即使你的職業不是障礙,我也不會——」
「如果我使妳不自在,請不要見怪。」他打岔道。「沒錯,我是想跟妳在一起,想使妳再展笑顏,像在露臺上那樣。迷人的女人不該有對悲傷的眼眸。我不會吻妳,或用別的方式使自己高興,但我還是想請妳吃晚餐。」
「使自己高興」的有趣措詞法使莉玫一時之間分了神,而忍不住微笑起來。
「啊哈,我已經達成一個目標了。」他用手指輕觸她微笑的嘴角。「妳的笑容跟我記憶中一樣迷人。請答應跟我晚餐。我保證我的名聲被過分誇大了。」
她端詳他的臉,好象企圖看出他說的是不是真話。最後她略帶猶豫地說:「我很久沒有約會了,自從我的丈夫——」她住口不語,轉開視線。
「我知道妳是寡婦。」他說。「我打聽了妳的事。很遺憾妳失去丈夫。多久了?」
五年。那兩個字在她腦海中回蕩,這次她臉上浮現的哀傷不是演戲。漫長的五年。「兩年。」她語帶便咽地說。「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兩年的時間足以沖淡悲傷,但……沒有。」
他臉色一正。「我認為每個人的心都自有時間表。別讓任何人催妳,包括我在內。我保證我的晚餐之約沒有附帶條件。我只想跟妳愉快地共進一頓晚餐。還是妳寧願吃午餐?」
她露出動搖的表情,然後輕聲說:「好吧,午餐聽起來……」
「比較安全嗎?」他建議。
「比較隨意,比較不像約會。」
他輕聲低笑。「原來如此。那麼,詹太太,妳願不願意不要跟我共進晚餐?讓我們一起吃午餐如何?」
她微笑望著他。「聽來很不錯。」
一回到他在巴黎的寓所,龍陸義立刻打電話到別墅。雖然已是深夜一點多,嘉娜卻立刻接起電話。
「查查妳的電腦,」他說。「我想知道詹莉玫的一切資料。來自新罕布什爾州。寡婦。美國大使的朋友,目前正在他們家作客。年紀在二十五到三十五歲之間。黑髮、黑眼。」
「知道了。什麼時候要?」
「天亮後。」
「我馬上查。」
陸義掛斷電話,在他的豪華臥室裏緩緩鍍著方步。他已經很久沒有對一個女人如此感興趣了,但那並不表示他會粗心大意。如果詹莉玫名不副實,他天亮後就會知道。如果她名副其實,那麼他會衷心期待一場愉快的追求和引誘。大部分的女人都可以被弄到手,差別只在時間早晚,他懷疑她會有所不同。
他早忘了當追求者有多麼有趣。當她終於答應跟他共進午餐時,那種勝利的滋味令他喜不自勝。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此微不足道的勝利卻讓他自覺像征服者。但他遲早會讓那個小寡婦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她忠於對丈夫的回憶長達兩年之久,這種堅貞不渝在他的世界十分罕見。他發現自己因此尊重她,也羡慕她曾經擁有過的真愛。真愛一直和他無緣;他愛瑪麗,蘿菱是他的心肝寶貝,但轟轟烈烈的浪漫愛情……他從來沒有體驗過。激情,有。佔有和肉欲,也有。但是真愛,沒有。他懷疑他永遠不會那樣愛任何人,那樣深刻的情感是他能力所不及的。或者他只是戒心太重,下的賭注太大而不容許自己變得脆弱。
即使是為了像詹莉玫那樣的女人。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5
第六章
床頭的電話在早晨六點響起,吵醒了熟睡的莉玫。她翻身摸索話筒。「喂?」她睡意惺忪地說。
她聽到一聲模糊的低笑。「妳聽來真有精神。」
強恩。他的聲音使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躺回枕頭上。「我們交際花需要睡眠。」
「引起注意了嗎?」
「當然。」她打個呵欠。「幾分鐘之內。」
「早跟妳說過。我們是變形蟲。」
「希望這條電話線是安全的。」她突然有了警覺。
「如果不安全,那就是局裏的人沒有盡責。進入大使館的每條電話線都是安全的,而且我打的是安全電話。把昨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他怎麼知道她昨晚結識了龍陸義?她惱怒地心想。「你在監視我嗎?用什麼方法?你在哪裡?」
「我當然在監視妳。」他沈著地說。「妳該不會以為我把妳拖進來之後就任憑妳自生自滅了吧?我目前就在附近。」
她明白他不肯多說。但這就夠了。在聽到他的聲音以前,她還沒有發覺自己有多麼想念他,想念他帶來的挑戰。如果他就在附近,那意味著她必須保持警覺,因為他隨時有可能冒出來。她不想走出淋浴間時一絲不掛地跟他撞個正著。但是……
喲。她不敢再想下去。她開始敍述昨晚發生的事。「他跟蹤我到露臺,自我介紹,要求稍後跟我跳支舞。跳舞時他約我吃晚餐,我拒絕了。但我們今天下午一點要在麻裏咖啡廳吃午餐。你知道在哪裡嗎?」
「羅浮宮的黎塞留廂,那是個想要看人和被看的去處。」
「我還以為跟他吃午餐會比吃晚餐隱密。」
「在麻裏咖啡廳不會。妳為什麼想要隱密?」
「如果我是一等良民,又是大使夫人好友的女兒,那麼我至少該擔心被人發現跟軍火販子有來往吧?」
「巴黎每個有影響力的人都跟龍陸義有來往。」強恩挖苦道。
「沒錯,但我不一樣。」她的語氣令他發笑。
「妳什麼時候要讓步跟他共進晚餐?如果時間足夠,我可以安排我們的人埋伏在你們身邊,在餐桌裝竊聽器,諸如此類的事。」
「我想我不會。我會跟他共進午餐,但除此之外,我不想給他太多的鼓勵。」
「但也別給得太少,否則他可能不會邀請妳到他的別墅。」
「我會跟他做朋友,但僅此而已。」
他沈默片刻。「如果妳是想告訴我妳不會跟他上床,那麼我可以告訴妳,我從未想要妳那樣做。」他終於說,語氣不帶絲毫感情。
「那就好,因為性關係根本不是選項。即使我還在照你的命令服用避孕藥。」
他再度沈默。「避孕藥不是為了預防妳想跟人上床,而是為了預防事情出差錯。」
她這才恍然大悟。如果東窗事發而被捉,她有可能遭到強暴。「我懂了。」她輕聲說。
「我會再跟妳聯絡。」他掛斷電話。
她掛好話筒,窩回棉被裏,但已睡意全消。她的頭腦變得非常清醒,她決定去問愛蓮哪裡可以慢跑。她跳下床,翻出運動服。
愛蓮不僅知道哪裡可以慢跑,還安排了一位不當班的陸戰隊員陪她一起跑。莉玫和那個熱愛慢跑的陸戰隊員並肩慢跑著,直到兩人汗流挾背才回到大使館。
她沐浴更衣,吃了一頓清淡的早餐,決定在午餐前先去逛街購物。愛蓮列出一張商店名單給她參考,於是莉玫開始獨自逛起法國首都來。
計程車在差兩分一點時把她載到麻裏咖啡廳。她提著大購物袋站在咖啡廳外,一股渴望之情油然而生。她很樂意在這種地方跟強恩見面午餐。不,別再胡思亂想了,她告訴自己。她必須專心工作,不要去想強恩這會兒在做什麼,或跟他共進午餐會是什麼樣子。「我又在胡思亂想了。」她喃喃自語。
她一走進咖啡廳就有人上來招呼。她剛開口說了句「龍先生」,服務生就把她領到一張餐桌邊。
龍陸義已經到了。他微笑起立,拉起她的手輕吻一下,然後拉開身旁而不是對面的椅子讓她入座。「今天的妳比昨晚還要迷人。」
「謝謝。」她頗感興趣地打量咖啡廳。只有玻璃牆分隔著咖啡廳和羅浮宮的藝術品。
「妳看來容光煥發。宣傳國家的經濟實力一定很適合妳。」他朝購物袋點點頭。
「女人永遠不嫌鞋子多。」
「真的嗎?妳有多少雙鞋?」
「還不夠多。」她堅定地說,惹來他的笑聲。
即使他今天用一個金夾把長髮束在頸後,穿的只是長褲和亞麻外套,咖啡廳裏所有的女人還是盯著他看,就像昨晚舞會上的女人一樣。他有種異國風情的天生魅力。
相由心生,她心想,心術不正的人一定面露兇惡。如果龍陸義心地邪惡,那麼她還沒有在他臉上看到。他到目前為止都彬彬有禮、風度翩翩,溫柔的態度一點也不像裝出來的。
「告訴我。」他一派悠閒地靠在椅背上。「狄夫人是不是又警告妳防著我?」
「那當然。愛蓮關心我。」
「她認為我會對妳造成危險?」
「她認為你不是好東西。」
她的直率令他吃驚地眨眨眼,然後放聲大笑。「那妳為什麼來赴約?妳喜歡危險份子,還是想解救我脫離罪惡深淵?」
「都不是。」她用嚴肅的黑眸望著他。「我認為你的本性可能不壞,但我無法解救你脫離任何東西。而且你對我不會造成危險。」
「我認為我受到侮辱。」他喃喃道。「我想要對妳造成危險,在特定的某個方面。妳一定深深愛著他。」
「非言語所能形容。」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綻開笑容。「他,呢,在某些方面非常特別,在其他方面又跟大部分人一樣。他刮鬍子時會做鬼臉,脫了衣服就隨手丟在地板上。他駕帆船,開自己的飛機,學心肺復蘇術,經常捐血,每次選舉都會去投票。我們歡笑、爭吵和做計畫,跟大部分的夫妻一樣。」
「他很幸運,有人如此深愛他。」
「幸運的人是我。你呢?你結過婚嗎?」
「我沒有那個福氣。」他聳聳肩。「有朝一日,也許吧。」但他的語氣表明他認為那個可能性就像太陽打西邊出來。
「我想你的惡名昭彰並沒有嚇跑太多女性。」她揶揄道。「這裏的每個女人都在盯著你看。」
他沒有像大部分的男人那樣環視求證。「單身是我自己的選擇。昨晚我在想我從未體驗過妳對妳丈夫的那種感情。我很想像那樣深愛一個人,但又慶倖自己沒有。但我說這些做什麼?」他懊悔地說。「告訴妳我可能永遠不會愛妳,不是說服妳跟我談戀愛的好方法。」
莉玫輕笑。「別緊張,」她輕拍他的手背。「反正談戀愛是不列入考慮的。」
他苦笑一下。「但我很希望是。」
她搖搖頭,仍然一臉笑意。「不可能,我能給的只有友誼。」
「既然如此,跟妳做朋友會是我的榮幸。但我還是不死心。」他說,眨了眨眼睛。
那天傍晚,陸義拿起嘉娜傳真給他的資料仔細閱讀。詹莉玫毫無可疑之處。她來自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私立貴族女子學院畢業,二十四歲結婚,二十八歲守寡。她的丈夫死於帆船意外。他們上過幾次社交版,通常都加上「恩愛夫妻」的形容詞。她的名副其實在他的世界極為罕見。
他喜歡她,欣賞她沒有惡意的直率。在某方面,他甚至喜歡她對他沒有愛情興趣。他仍然想跟她上床,但她沒有給他壓力,沒有期待要他達成。她跟他吃完午餐後就搭計程車回大使館,沒有暗示他再次邀請她,這當然使他更加堅決要再跟她見面。他再次開口邀請她吃晚餐,但再次遭到婉拒。在他鍥而不捨的糾纏下,她終於同意再次跟他午餐。
他的專線電話響了,他心不在焉地接起電話。「龍陸義。」
電話是嘉娜打來的。「莫厄尼打電話來。」
陸義撇撇嘴。他不喜歡也不相信莫厄尼。身為軍火販子,他每天都得跟瘋子、狂人或殺人兇手打交道。莫厄尼可能是最邪惡的。他是一個小型恐怖組織的領袖,對炸彈有偏愛。為了報復德國與美國合作以軍事行動對抗伊拉克,他在德國的一所醫院放置炸藥,造成六個病人喪生。
「他有什麼事?」
「他聽說了RDX-a。他要它。」
陸義低聲咒駡。先是譚子,現在是莫厄尼。但譚子是一回事,莫厄尼卻是另一回事。RDX-a的消息走漏是意料中事,但他沒想到會這麼快。他和製造者談妥協議,他是外界取得那種混合炸藥的唯一管道。這樣能給雙方帶來最大的獲利,至少在有人能夠複製之前。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那種炸藥還有缺點尚待克服,例如可能會提早爆炸。由此可見,走漏風聲的是製造者。
看來他的合夥人決定犧牲未來的大利換取眼前的小利。陸義歎口氣。既然他們如此短視近利,他也只能在抽取傭金時附帶警告買主那種炸藥還不可靠。
「他什麼時候要?」他無奈地問,按摩突然隱隱作痛的眉心。
「他沒說。他要跟你談。」
「他有沒有留電話號碼?」
「有,他還說你只能在四十五份鍾內打那個號碼找到他。」
那很平常,至少在比較有效率的恐怖組織間是如此。他們不斷遷移,能聯絡到他們的時間都很短暫。這種策略使他們位置曝光的機率大大降低。
陸義寫下嘉娜報給他的號碼,一掛斷電話就撥過去。他看出那是倫敦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五、六聲才有人接聽。「麵包店。」接電話的人操著濃重的口音說。
陸義只報出自己的姓氏。三十秒的寂靜後電話彼端響起另一個聲音。「你的動作很快,朋友。」莫厄尼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說話的聲音卻又尖又細。
他永遠也不會是莫厄尼的朋友。「聽說你要訂貨。」
「我聽到一種新處方的有趣傳聞,我需要一千公斤。」
一千公斤!陸義聳起眉毛。那個分量足以炸毀整個倫敦,倒不是說莫厄尼會把它全用在一個地方。不,他會用在各個工業國家,或轉售部分出去。「這麼大的量會非常非常貴。」
「有些東西物有所值。」
「傳聞有沒有說新處方還不完美?」
「不完美?怎麼個不完美?」
「結果不可靠。不穩定。」
「哦。」莫厄尼沉吟片刻。神智清醒的人絕不會要可能會在運送時爆炸的炸藥,但話說回來,陸義嘲諷地心想,神智清醒不是恐怖份子的必備條件。
「怎樣才會造成這些不幸的後果?」
「例如笨手笨腳地亂拋、亂丟或掉落地上。」
「哦。」莫厄尼再度沉吟。如果要把RDX-a用在飛機上,那麼它必須裝在隨身攜帶的行李裏,也就是說那是自殺任務。但不論怎樣,總還可以用令人意想不到的快遞包裹,例如達美客機爆炸案。
「總有人得接受這些風險。」莫厄尼終於說,言下之意,他不會親手處理炸藥。
「還有一個問題。」
「問題真多。」莫厄尼聽起來不大高興,好象心愛的玩具被搶走。
「它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使用,否則會有出人意料的結果。時間必須算得非常精確。」
「這我聽說了。」
「一千公斤是很大的量。」
「但井然有序的人一定應付得來。什麼時候可以交貨?」
聽來莫厄尼已選定目標,而且幾乎是在同時下手。但他的組織不夠龐大,沒有那麼多人手可以分散各地去同時進行。不同的組織偶爾會互相合作,尤其是在擁有共同的敵人時。
「這我無法確定,」陸義說。「你要的量太大,製造者也許沒有那麼多現貨。」事實上,陸義十分確定他們沒有。
「兩周內擁有這個新處方值得我花一大筆錢。」
「我會幫你向製造者訂貨。」
「太好了。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
陸義掛斷電話。貿然把RDX-a在市場上出售,製造者不僅提高了自身的風險,也提高了他的。這麼高的風險必須得到補償。高額的補償。
接著他產生一個饒有興味的念頭。他知道產量仍然很有限。一千公斤的訂貨量恐怕難以達成,而他還不知道譚子要多少貨。也許他應該讓譚子和莫厄尼一決雌雄來決定鹿死誰手,那一定很有趣。
「三天後我要舉辦一場住宿宴會。」幾天後,他們在一座幽靜的小公園裏散步時,龍陸義對莉玫說。「地點在里昂南部我的家裏。那裏的鄉村風景優美,我家很舒適。我很希望妳能來參加。」
她低頭不語地走在他身旁。大樹遮蔽了夏日豔陽,小鳥在頭頂鳴唱。除了他們以外,公園裏還有年輕的母親、嬉戲的孩童、並肩散步的情侶、坐在長椅上聊天下棋的老人和沿著小徑慢跑的人。
「怎麼不說話?」他在等待片刻後說。「擔心狄夫人會反對嗎?」
「是的,還有你雖然說過你只想跟我做朋友,但我總覺得你還在希望我會改變心意。」
「那當然。」他實話實說。「我是個男人。法國男人。我雖然很想跟妳上床,但只是跟妳在一起也很好。妳不要我的恩惠,又不貪圖我的錢。知不知道在我的人生裏像妳這樣的人有多麼稀少?」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造就的,」她抬頭望向他。「我拒絕為你感到難過。」
他微笑著拉起她的手。「我就是這個意思,妳總是直言不諱。」
「未必。」莉玫說。「我太有教養,不會那樣做。」
微笑化為呵呵低笑。「妳在侮辱我嗎?」
「那還用問嗎?你知道我對你的……職業有什麼看法。」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莫測高深的神情。「我們為所需為。」
「未必。有些人盡力而為。」
「兩者之間有差別嗎?」
「似乎有。人們說『為所需為』時,通常做了傷害別人的事。盡力而為的人通常是在助人。」
「語義問題。」他聳聳肩。「但妳說的也許對。我在年輕時做了選擇,現在就不可以抱怨。也許我還有別的選擇,但在那個時候,那個年紀的我看不出來。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
他的語氣裏沒有後悔,只有認命。他沒有因自己犯的錯誤而絕望,沒有憂懼,沒有良心的掙扎。他踏上了一條路就不再回頭。
她想要問他當年為什麼做那樣的選擇,但答案似乎相當明顯:錢。「為什麼」不重要,他在自由意志下跨越了合法與非法的分界線。她無法不喜歡他,但也不會因在他面前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而良心不安。無論他多麼友善迷人,龍陸義終究是敵人。
「撇開我的職業不談,我還是想知道妳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邀請。」
「住宿宴會。」那正符合強恩要她弄到的邀請,但她的語氣一點也不熱中。「多大型的宴會?」
「邀請的賓客大約有一百人。」
「那麼你家絕對不只是舒適而已。」她挖苦道。
「那樣的說法也許是含蓄了點。但那裏還有一棟獨立的客房建築大約可以容納五十人,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同一個屋頂下。」
「那仍然是很大的屋頂。」
「沒錯。別再挑剔我的屋頂了,好嗎?」
她笑了起來。「好吧,我相信那是很好的屋頂。可不可以透露其他的賓客有哪些人?」
他眼睛一亮。「除非在考慮接受,否則妳不會問。」他滿意地說。「其中有許多都是妳在首相的舞會上見過的。」
許多,但不是全部。他的某些客人無疑是不會受政府官員邀請的。真是諷刺,立法者與犯法者共聚一堂。強恩也會去,而且是屬於犯法者那一群。不知道他看到別的賓客時會不會感到吃驚。不,他不會。他可能認得他們全部。
「答應我好不好?」他哄道。「我不會再在巴黎待很久,妳可能在我回來前就結束作客離開法國了。」
「好吧。」她說,歎口氣。「我可能會在事後直接回國去。去過你家之後再回大使館會很尷尬。我不想做任何會危害亞伯事業的事。」
他默不作聲。也許他不喜歡聽人說跟他來往對其他人有害,但她不打算對他甜言蜜語。她有任務要做,到目前為止她的直覺都很準確;因為有太多人巴結他,有太多女人追求他,所以她沒有巴結他反而令他印象深刻。
「這麼說妳離開住宿宴會後,我們就不會再見面了。」他苦笑一下。「我想我們平常不在相同的社交圈出入。」
「是的。」她說。
「所以妳更要來參加。有個人我想介紹給妳認識。」
「我得到邀請了。」莉玫在第二天早上強恩打電話來時告訴他。
「太好了。妳什麼時候去?」
「後天。」
「我要大後天才會到那裏。那天晚上有個盛裝宴會,我可能會在宴會中途抵達。」
「你怎麼知道那天晚上有宴會?為什麼要在宴會中途抵達?」
「到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分散了,包括龍陸義在內。那對我只是小小的優勢,但每個細節都很要緊。我們不知道他的保全配置、樓層平面圖和行程表,所以我們必須隨機應變。別忘了,我會對妳一見傾心,所以我們會有理由在一起。」
「我快變成愛神了,」她嘟嚷。「到處都有男人被我迷死。」
他輕笑一聲。「也許妳找到了合適的人生地位。」
「迷死男人嗎?」
「我想妳會漸漸喜歡那樣。」
「那要看我用什麼迷死他們。」
「三天後見。」
龍陸義當天啟程前往他的別墅,所以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她第一次沒有跟他共進午餐。很高興有這個空檔,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組裝抵達龍宅就會需要的東西。大使館內的中情局站長幫忙她取得所需的小型發報機、電池和電線。他不知道她身負什麼任務,也沒有多問問題,而是盡力配合她的需要。連中情局駐巴黎分局都不知道她一直在跟龍陸義見面。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知道她是大使夫婦的朋友。
里昂離巴黎約有三百公里,她不想開那麼遠的車去,所以訂了機位,然後打龍陸義給她的電話號碼安排人去機場接她。
她抵達里昂那天天氣晴朗。一個戴墨鏡、理平頭、穿淺灰色西裝的金髮男子來接機。他非必要時不多說話,但很有效率。他們沿著高速公路南下,然後往東駛向格藍諾柏。
她第一眼看到龍陸義的別墅時吃驚地猛眨眼,幸好她戴了墨鏡遮住表情。畢竟她應該對豪華富裕習以為常。強恩應該事先警告她才對,她心不在焉地心想。
兩旁開滿各色花朵的柏油車道通往莊園大門,四公尺高的灰色石牆把莊園完全圍住。大門在車子接近時悄悄滑開,在他們通過後立刻關閉。
她估計莊園至少占地四十畝,雅致的庭園造景遮住大部分的圍牆。位在莊園中央的四層樓主屋有廂房向兩側延伸,建材是灰底金絲紅紋的大理石。右邊在整排造景後若隱若現的是一長排類似營房的兩層樓建築。左邊是一棟類似小型旅館的屋子,她猜那就是龍陸義提到的客房建築。
非法販售軍火一定非常有利可圖。之前她還不瞭解龍陸義到底多有錢,現在她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巴結他。
每個不顯眼處都有人站崗。他的私人軍隊。他們似乎以衣服來區分階級。穿深綠色制服式長褲和襯衫的人數最多,他們公然手持武器。穿深綠色長褲和白襯衫的人數次多,他們只隨身攜帶手槍。像接機的金髮男子那樣穿淺灰色西裝的人數最少。
許多客人已經抵達,他們有的在庭園裏散步,有的坐在露臺上喝雞尾酒,有的在網球場上打網球。
龍陸義步下主屋正門的寬淺石階來迎接她。他輕握她的肩膀,低頭親吻她的臉頰。她吃驚地倒退一步。這是他第一次在打招呼時做出親吻手背以外的舉動。她看起來一定很不安,因為他翻了個白眼。
「看妳的表情,別人會以為我企圖脫妳的衣服。」他挖苦道。「我的自尊深受打擊。」他悔恨地搖搖頭。「我竟然還想念這樣。」
「對不起,我只是嚇了一跳。」
「別道歉,否則效果會大打折扣。」
「現在你使我感到內疚了。」
「我逗妳的。」他低頭朝她微笑,然後對身旁的僕人說:「把夫人的行李搬到花園套房去。」
「花園套房,」她重複。「聽起來很不錯。」
「在妳多疑的天性抬頭前,不,它不是在我的私人套房隔壁。所有的客房都不是。」
「當我的多疑被砍頭了。」她挽住他的手臂,隨他進入玄關。
淺灰色大理石柱子頂著三層樓高的彩繪天花板,花岡石地板比石柱的灰色略深一些,上面點綴著一方色彩鮮豔的大地毯。在拱形頂端相接的左右兩座弧形大理石樓梯兩側都連接著走廊。
「希望你有提供導遊圖給每個客人以免他們迷路。」她在隨他拾級而上時說。
「屋內的設計基本上很簡單。」他說,但她不敢置信的眼神使他微笑起來。「沒有任何死胡同,所有的次走廊都直通主走廊。有方向感的人都能輕易找到路回到這裏。」
到達樓上時,跨出大理石樓梯就踩在鴿灰色的長毛地毯上。她走到威尼斯式窗的前面往外看,下方的庭院裏有一座大型游泳池,形狀不規則的泳池設計得像湖一樣,甚至還有花草假山和瀑布飛泉。
「游泳池在晚上一定很漂亮,像世外桃源。」她說。
「那是我的樂趣之一。辛苦一天後好好遊個泳能夠放鬆身心。」
他們沿著走廊往前走,然後向左轉入一條次走廊。他打開右邊的一扇門。「花園套房,希望妳住得舒服。」
莉玫走進房間,喜歡得眼睛發亮。「好漂亮。」
套房裏果然像花園一樣充滿鮮花盆景和綠色植物。他們置身在一間小起居室,右邊的雙扇門通往裝潢豪華的臥室,正前方的玻璃門外是私人陽臺,陽臺從起居室一直延伸到臥室。
「這裏很安靜,」龍陸義說。「我想妳會喜歡。可以暫時逃避忙碌的社交活動。」
「謝謝。」她真誠地說。他的體貼令人感動。他想的沒錯,她偶爾喜歡獨自清靜一下,但她發現陽臺也可以作為強恩的秘密出入口。她會記得讓玻璃門的門鎖隨時開著。
她的行李已經放在床尾的加墊長椅上。龍陸義握住她的手臂。「女僕會替妳打開行李。如果妳不太累,我想介紹一個人給妳認識。」
「我不累。」她說,想起他在巴黎時提過這件事。她帶來的電子器材都鎖在首飾盒裏,所以不必擔心女僕看到它們而向龍陸義報告。
「我的私人廂房在屋子的另一側。」他微笑道。「我說妳的套房不在我的隔壁時沒有說謊。我希望是,但我在買下這棟屋子後,故意把客房改得比較遠。」
「為了隱私,還是安全?」
「都有。」他的表情溫柔起來,但似乎不是針對她。「但不是為了我的隱私和安全。來吧。我告訴她我要帶一個人去看她,她整天都興奮地等待著。」
「她?」
「我的女兒蘿菱。」
他的女兒?強恩沒有提到龍陸義有個女兒。莉玫努力隱藏她的驚訝。「你從來沒有提過她,」她說。「我還以為你的妹妹是你唯一的親人。」
「哦,這個嘛,也許我太多疑。我盡力保護她。如妳所言,我不是好東西,我有不少敵人。」
「我說的是,愛蓮認為你不是好東西。」她更正。
「她說的沒錯。我不是好東西,配不上妳這樣的女人。」
她翻個白眼。「好一招以退為進,龍陸義,但我不是那種飛蛾撲火的女人。」
「我有沒有跟妳提過,妳有這個看穿我詭計的討厭習慣?」他聊天似地問,兩人都笑了起來。
走廊上還有別的客人,他們全都有話得跟主人說。其中一個男士看來很眼熟,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她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首相舞會上那位大談馬經的財政官員。她對他微笑,問他的馬在週末的比賽上表現如何。
「妳有個終生奴隸了。」龍陸義在他們走遠後說。「每個人都被他的馬經煩死了。」
「我喜歡馬。」她平靜地說。「待人和氣不會比待人刻薄更費力。」
從別墅的東廂走到西廂需要一些時間,尤其是他得不斷停下來跟人說話。但他們終於來到他位在兩扇沉重木門後面的私人廂房。「我的套房在這裏。」他指向左邊的另一道雙扇木門。他帶她參觀了用餐室,家庭電影院,堆滿玩具的遊戲室和擺滿各種書籍的圖書室,其中不乏各類兒童讀物。
「這是蘿菱最喜歡的房間之一,」他說。「她喜歡看書。當然啦,她已經過了看童話故事的年紀,但我隨時會補充各種適合她年紀的讀物。」
「她幾歲了?」
「十二歲。她正徘徊在兒童和青少年之間,無法決定她想要繼續玩洋娃娃,還是想拿口紅做實驗。我不准她擦口紅,至少還得等一年。」他微笑著說。
他轉向她,目光卻望向她背後。「就她的年紀而言,蘿菱的個子非常嬌小。我希望妳有心理準備,她的健康狀況……不佳。我擁有她的每一刻都是上帝的恩賜。」
像龍陸義這樣的人竟會說出這種話實在有點奇怪,但話說回來,也許一點也不奇怪。他打開一扇門,門後的房間敞亮、迷人。
「爸爸!」
稚嫩的聲音像頂極水晶般純淨。朝他們而來的電動輪椅上坐著一個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的鼻孔插著透明管子連接到輪椅背後的氧氣瓶。
「蘿菱,」他的聲音充滿疼愛,他彎腰親吻她。「這是我的朋友詹夫人。莉玫,這是我的寶貝女兒蘿菱。」他用英語說。
莉玫傾身伸出手。「幸會。」她也用英語說。
「幸會,夫人。」小女孩跟莉玫握手,她的手指在莉玫小心翼翼的掌握中仍然纖弱得令人心疼。龍陸義說蘿菱十二歲,但她的身材看來只有六歲,體重可能連二十五公斤都不到。她非常非常瘦,皮膚白裏透青。她慧黠的深藍眼眸像她父親,雪白的小臉上有著天使般的笑容,柔細的淺褐色頭髮用蝴蝶結紮成馬尾。
她擦了口紅。龍陸義跟莉玫同時注意到。
「蘿菱!」他叫道,雙手插腰,瞪了她一眼。「不准妳擦口紅。」
她哀怨地望著他。「我希望自己好看一點,爸爸。為了詹夫人。」
「妳本來就很美,不需要擦口紅。妳年紀還小,不適合化妝。」
「沒錯,但你是我爸爸,你始終認為我很美。」
「我認為唇彩的顏色很適合妳。」莉玫說,因為女生應該站在同一陣線。她沒有說謊;蘿菱很聰明地選了粉紅色,而且只擦了薄薄一層。此刻重要的不是女孩瘦小的身驅,而是她的心智。
龍陸義不敢置信地聳起眉毛。「妳竟然跟這個……不聽話的野丫頭一鼻孔出氣?」
蘿菱聽到她爸爸叫她野丫頭而格格直笑。莉玫一臉無辜地面對龍陸義責備的眼神,然後聳聳肩。「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怎樣?」
「跟他意見一致。」蘿菱說。「他認為他的女人都應該跟他意見一致。」
這次他的吃驚不是假裝的。聽到純真的女兒說出那種話使他啞口無言地瞪著她。
「但我不是他的女人,」莉玫指出。「我只是個朋友。」
「他從來沒有帶別的女人來跟我見面。由於他帶妳來了,所以我以為他可能想要妳當我的媽媽。」
龍陸義發出嗆咳聲。莉玫不理會他,對小女孩例嘴而笑。「不,事情不是那樣的。我們沒有在談戀愛,何況妳爸爸對結婚過敏。」
「我知道,但如果他認為那是我想要的,他就會結婚。他很寵我,無論我要什麼,他都會弄來給我。所以我儘量節制我的要求,否則他會忙得沒空做別的事。」
在她童稚的天真和信任中夾雜著超齡的精明。身體的疾病迫使她比一般年輕人提早學會內省。「在他還沒恢復過來,我帶妳參觀我的房間。」她俐落地轉動輪椅。
莉玫跟在輪椅旁邊繞行房間。一個中年婦人面帶笑容地迎上前來,她被介紹為蘿菱的護士佩妲。她的臥室跟蘿菱相連,以便隨時照顧。
任何可能引起小女孩興趣的東西在房間裏都可以找到。各種書籍、錄影帶、洋娃娃、玩具和流行雜誌都一一展示給莉玫看。龍陸義一直跟在她們後面,不被需要的感覺使他既困惑又茫然。
蘿菱甚至拿出她的化妝箱給莉玫看,龍陸義再度發出嗆咳聲。那不是小女孩辦家家酒,裝在銀色小旅行箱裏的是全套貨真價實的迪奧化妝品。
「我訂購的。」蘿菱說,不理會父親的驚駭。「但每一樣用在我臉上看起來都怪怪的,連擦點口紅都像小丑。今天我先把口紅塗在手指上,然後再擦到嘴唇上。」
「很好,這叫沾染法。」莉玫說,拉了張椅子過去坐在女孩身旁,拿出箱裏的化妝品。「化妝也需要練習。有些東西永遠也不會好看,因為它們不能突顯妳的顏色。妳必須從實驗中學習。要不要我示範給妳看?」
「要,拜託。」蘿菱熱切地說。
「我不准。」龍陸義氣急敗壞地說。「她還小——」
「陸義,走開,」莉玫打斷他的話。「這是女生的事。」
他沒有走開,反而坐下來,無奈又著迷地觀看莉玫示範每一樣化妝品該怎麼用。蘿菱仔細聆聽莉玫說的每句話。在莉玫的指導下,只有極少量的化妝品實際塗在女孩瘦削的小臉上。蘿菱端詳鏡中的自己,露出了笑容。「現在我看來不那麼病懨懨了。」她滿意地說。「謝謝妳,詹夫人。爸爸,你在看嗎?」
「在。很好看,但是——」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找人把我化妝成這樣。我不要一臉病容地上天堂。」
陸義臉上頓時毫無血色。莉玫替他們父女感到難過。
「我答應你我現在不會用這些化妝品,」蘿菱說。「連口紅都不擦,雖然我很喜歡。但是……萬一。答應我,爸爸。」
「我答應妳。」他的聲音沙啞而不自然。
蘿菱伸手拍拍他的膝蓋安慰他。「你可以把化妝箱收走,藏在一個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他把她從輪椅抱到他的大腿上,默默不語地把臉頰靠在她的頭頂上。「妳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需要它們。」最後他說。
「我知道。」但她的眼神卻流露出不同的想法。
她看來有點疲倦。他摸摸她的臉頰。「想不想躺一下?」
「把我放在躺椅上,」她說。「有部我想看的電影。」
佩妲過來幫忙推輪椅和氧氣瓶,好讓陸義能把蘿菱抱到躺椅上。他用薄被蓋住蘿菱的腿,佩妲調整靠枕,讓她舒服地靠坐著。
「好了,」她往後靠在靠枕上。「這樣看電影最舒服。」她狡猾地看他一眼。「是一部文藝愛情片。」
他已恢復泰然自若。「妳會把我的頭髮氣白。」他故意皺起眉頭。「文藝愛情片。」
「裏面還有床戲。」她淘氣地補充。
「不要說了。」他舉起雙手作出抵擋狀。「我不要聽。做爸爸的只能忍受這麼多。跟詹夫人說再見,我們就不打擾妳看妳的文藝愛情片了。」
蘿菱伸出手。「再見,詹夫人。今天真好玩。妳還會再來看我嗎?」
「當然會。」莉玫心疼地微笑道。「跟妳見面很愉快,小姐。妳爸爸很幸運有妳當他的女兒。」
蘿菱抬頭望向父親,再度流露出早熟的眼神。「幸運的是我。」她說。
他親吻她,摸摸她的小臉,帶著微笑轉身離去,但他抓著莉玫的手卻用力得快把她的骨頭捏碎。
離開女兒的房間後,他硬咽地說:「天哪!」他彎下腰,雙手放在膝頭,大口深呼吸。
莉玫本能地伸出手想安慰他。她猶豫著,手停在半空中,然後輕放在他的背上。
片刻後,他站直身子繼續往前走。等抵達圖書室後才再度開口說話。「有時我真的無法承受。」他說,聲音仍然有點沙啞。「對不起。我沒想到她——我儘量不讓她知道她的病情有多嚴重,但她太聰明……」他沒有把話說完。
「她得了什麼病?」莉玫柔聲問。側桌上有一瓶烈酒和酒杯,她倒了一大杯給他。他二話不說地一飲而盡。
「毛病太多了。」他轉動著手中的空酒杯。「她的心臟有缺損,只有一個腎,還有囊性纖維變性。囊性纖維變性對她消化系統的影響似乎大於對肺臟,否則她可能已經——」
他語不成聲,吞咽了幾次後才能再度開口。「新藥雖然有幫助,但她還是難以吸收到所需的營養。她經常進食,但長不大,體重也不增加。生長只有加重她心臟的負擔。心臟移植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有囊性纖維變性。」他苦笑一下。「找到合適的心臟幾乎是不可能的。她的身體只能接受兒童的心臟,但兒童捐心臟非常稀少。她的血型又是A型陰性,這使找到合適心臟的機率降低到接近零。即使有這樣的心臟出現,醫療機構仍然認為健康的心臟不應該浪費在一個……還有太多其他毛病的人身上。」
莉玫無話可說。空洞的鼓勵和虛妄的希望對蘿菱的病情並沒有幫助。
「多年來我一直努力在黑市找心臟。」他視而不見地凝視著酒杯。「我投注大量金錢在囊性纖維變性的新療法研究上。只要有辦法治好,她就有機會。」他激動地說。
她恍然大悟。「這就是為什麼你——」她突然住口,不需要把話說完。
他介面道:「當軍火販子?是的。我必須在短時間內弄到大量金錢。我在毒品和軍火中選擇了軍火。如果任何能夠增加她活命機會的方法出現,無論是新療法或合適的心臟奇跡似地出現,我都必須立刻準備好現金。那些研究也非常花錢。」他聳聳肩。「她是我的孩子,只要能讓她活下去,就算出賣靈魂給魔鬼我也願意。」
她早就知道他不單純。除了職業以外,他似乎是個正人君子,好象他把生活的公私兩面完全分隔開來。他做的事令人憎惡,但動機卻是出於對女兒的愛。她為他和蘿菱心痛。
「蘿菱的母親呢?」
「她是……曇花一現的戀愛對象。她想要把孩子拿掉,我說服她把孩子生下來。我負擔她懷孕期間所有的開銷,事後還給了她一大筆錢酬謝她的辛勞。我想她連看都沒有看過蘿菱。醫生告訴她孩子可能活不了時,她就離開了醫院。我把蘿菱從醫院帶回家來。
「雖然當時我小有家產,但那些錢不夠維持女兒的生命。別用那種心碎的眼神看我,親愛的。我不是英雄豪俠也不是悲劇英雄,我冷酷無情、講究實際。我唯一真正的弱點是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剋星。妳也看到了,她對我有時會相當無情,那一點無疑得自我的遺傳。」
「心碎是為她,不是為你。」莉玫尖刻地說。「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
「我說過我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妳可能也會。」他注視著她,唇邊掛著諷刺的笑容。「除非事情發生在妳的孩子身上,否則妳永遠不會知道妳會怎麼做。」
憑良心說,她無法反駁他。雖然不贊同他的方法,但換作是她,她也會竭盡所能地挽救她孩子的生命。
他放下酒杯,活動一下肩膀。「我有上百個客人在等我,」他說。「我也許該開始盡主人的責任了。但我想讓妳認識蘿菱,瞭解我的那一部分。謝謝妳花時間指導她如何化妝。我對那方面一竅不通。」
「你怎麼可能懂?」想到蘿菱希望自己死的時候漂漂亮亮,莉玫的心又碎了。
「我不准妳哭。」
她挺起胸膛。「我沒有哭。如果我要哭,你也阻止不了。」
他舉起雙手。「我認輸。我們走吧!」
一出他的私人廂房,就有個高瘦的金髮女子朝他們走來。「我很不願意打擾你,」她一口純正美語地對龍陸義說。「但出了些小狀況需要你處理。」
他點點頭。「莉玫,這是我的秘書史嘉娜。嘉娜,這是詹莉玫。」他轉向莉玫。「容我失陪了。」
「好的。」莉玫看著他走下樓梯,嘉娜緊跟在他後面。她留意了一下他往哪個方向走。他的辦公室一定在一樓,而且是在西廂。
她同情他和蘿菱,但那不會妨礙她去執行任務。
她若無其事地往相同的方向走,但等她穿越中央的大玄關時,他已不見蹤影。他們進了西廂的某個房間,但她不能打開每扇房門察看。
至少她現在知道他辦公室的大概位置。她要設法叫他帶她參觀一樓,到時他一定會指出哪一間是他的辦公室。
強恩明天就會到達。如果她已經知道位置,他們也許可以在明天晚上就安裝竊聽器和複製龍陸義的檔案。
期待使她情緒高亢。強恩明天就到了。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5
第七章
強恩在晚上十點左右開車抵達龍陸義的莊園。燈火通明的別墅在幾英里外就看得到。他在圍牆外的大門前停下車,一個制服警衛出來用手電筒照亮強恩的臉,詢間他的名字,要求他出示證件。強恩一言不發地從禮服口袋裏掏出證件,但沒有開口報出名字。警衛銳利地看他一眼,然後退開一步用無線電對講機通話。
片刻後他打個手勢,大門緩緩開敢。打手勢表示警衛無法從外面開啟大門,強恩推測,也就是說制伏外面的警衛也無法強行進入莊園。
警衛歸還證件時再度以銳利的目光瞪視強恩。強恩面無表情地迎視他的目光,然後開車通過大門。
他把車停在主屋的正門前。他一下車,兩個穿紅外套的僕役立刻靠過來。一個拿出車裏的行李;另一個交給他一張停車票,然後坐進他的車裏把車開走。強恩推測他的車子和行李馬上就會遭到徹底的搜查。
沒關係,愛搜就讓他們搜吧。但他們不會找到任何情報,甚至是他的指紋。他已經小心翼翼地在指尖噴了一種特製膠水,膠水凝固後形成表面光滑的透明薄膜。膠膜薄到幾乎摸不出來,只有用熱水才洗得掉。
他步上石階時,一個穿禮服的男僕迎上前來。「譚先生,龍先生現在要見你。」他以俐落的英國腔說。「請跟我來。」
強恩一言不發地跟著男僕進入玄關邊的一個小房間。房間裏有一張長沙發和兩張高背扶手椅、一個小書櫃和一個小酒櫃。從房間長寬不到三公尺和門上有牢固的鎖看來,強恩猜測這個房間的主要是作為偷情的便捷場所。好的主人總是為客人設想周到。
「譚先生。」陸義站起來,朝男僕點個頭,男僕悄悄地退出房間並帶上房門。「在下龍陸義。」他伸出手,完全像個殷勤的主人。
強恩拖了一秒鐘才跟陸義握手,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為什麼要我到這裏來?」他終於開口,語氣低沉自製。「這場……會面毫無必要。」
「我覺得有必要。」陸義說得很輕鬆,目光卻在仔細觀察強恩的臉。「我不喜歡處理未知因素。還有,你知道一種非常新而且不該有人知道的混合炸藥。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強恩默默地注視著他,眼睛半眯著。「我不喜歡有人在人群中用我的名字叫我,而我對人群的定義是兩人以上。」讓陸義等待他的答案,他沒有心情合作。
「我可以向你保證,這裏沒有人知道你是誰。」
「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在這種宴會上至少有一個人在列名單等著事後出售。」
「我對洩密的懲罰極為嚴厲。」陸義輕聲說。顯然認定譚子是個軟硬都不吃的人,他朝沙發點點頭。「請坐。要不要喝杯酒?」
強恩選擇了其中一張高背扶手椅。「我不喝酒。」
陸義的手停在烈酒瓶上,眉毛聳了起來,然後他的手移到另一個酒瓶,替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
「如果你認為到這裏來危害了你的掩護,那麼我向你道歉。但我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經手買賣這種炸藥並非沒有風險。我不想接到假訂單,更不想中圈套。由於這種炸藥還在保密階段,所以我才會對你『是怎麼知道的』感興趣。」
強恩把指尖搭成塔狀,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陸義良久。他看到陸義的目光瞄向他左手的蛇狀戒指。「達美客機。」他終於說。
「墜機空難?是的,非常不幸。我猜那是試驗。事前我並不知情。」
「我不管那是不是試驗,有效最重要。」
「但你怎麼會知道用的是哪種炸藥?」
「我……取得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局初步化學分析的副本。我有辦法進出瑞士一所很好的實驗室。化學特徵類似RDX。國家運輸安全局沒有找到雷管的證據。答案不言而喻。」強恩用索然無味的語氣說。
「你當真以為我會相信你是推斷得知的?」陸義微笑一下。「不,有人告訴你的。還有另一個人也找上我要買大量那種炸藥,那個人無從取得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局的資料。除非是洩密給你的人也洩密給了他,否則他怎麼會知道?」
「莫厄尼。」強恩說。「我告訴他的。」
陸義凝視他片刻,然後喝光他的紅酒。「真沒想到。」他喃喃地道。
「莫厄尼是障眼法的幌子,發生的任何事都會歸咎於他。」
「原來他是誘餌。」陸義微笑搖頭。「譚先生,我向你致敬,你這一招真是高明。」
強恩放鬆戒備,只有一點點但看得出來。他的臉色緩和了些,眼皮也開始眨動。「運氣好,那個混蛋會把自己炸死。運氣不好,他還是會引來太多注意而被捕。無論如何,他不會再得罪我。」
「這麼說來你以前見過莫厄尼?」
「沒有,但他是個笨蛋,壞過我的好事。」
陸義放聲而笑。「譚先生,我很樂意跟你做生意。詳情我們明天再談,但我離開我的客人太久了,我必須回去招待他們。來吧,我介紹一些人給你認識。」
「介紹時說我是史先生。」
「史先生。」陸義重複,臉上仍然帶著笑意。「我的秘書也姓史。」
「我們也許是遠親。」
他們穿過玄關走向舞廳時引來許多好奇的目光。他們停在三層臺階的頂層俯視人群。珠光寶氣、衣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在水晶吊燈下走動,來回於舞廳和露臺之間。
強恩漫不經心地往四下瞧,不讓目光停駐在任何人身上,但他幾乎是立刻發現莉玫的倩影。一個企業家過來跟陸義寒暄,等主人介紹他跟強恩認識。強恩跟那個企業家見過面,但那時他用的是另一個名字,灰發褐眸的外貌也跟現在不同。那個企業家還以為現在跟他握手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接著上前來要求介紹的是一個紅發波霸。強恩的無動於衷使波霸識趣地藉故走開。他和陸義清靜了一會兒。強恩讓他的視線再度橫掃舞廳,接著突然靜止不動。
陸義當然立刻注意到。「是不是看到了認識的人?」他間,環視的目光悄悄警覺起來。
「不是。」那兩個字好象是從喉嚨裏逼出來的。「看到一個即將認識的人。那個女人是誰?」
「哪個女人?」
「黑頭髮,藍衣服,戴珍珠項鏈。正在跟一個金髮女人說話。」
陸義發現強恩注意到的是莉玫時,臉就沉了下來。「她是跟我一起的。」他的語氣充滿警告意味。
強恩瞥陸義一眼,注意力再度轉向莉玫。他讓自己貪戀地盯著她赤裸的香肩。「你打算跟她結婚嗎?」他幾乎是心不在焉地問。陸義發出一聲短促而粗嗄的笑聲。「當然沒有。」
「我有。」
陸義眼中冒出怒火。「她是個朋友,我珍視的朋友。她不適合我們這種人。」
「不適合你吧!如果她是你的女人,我會退出,但你剛剛說了她不是。她現在是自由之身,但很快就不會是了。」
陸義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明白譚子不是那種你可以威嚇的人。他深吸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為女人爭風吃醋,」他說。「但也不容許你對她霸王硬上弓。我這麼說是因為她不接受男人,她是個寡婦,仍然深愛著她死去的丈夫。即使沒有,她也是我認識中少數極有原則的人之一。她不贊同你我這種人。」
「她拒絕了你。」強恩說。
「直截了當。」陸義苦笑一下。「我喜歡她,我不容許別人傷害她。」
「我也是。」
陸義打破兩人之間的沈默。「你令我吃驚。我沒有料想到你會迷戀任何女人,尤其是只看到第一眼。那似乎跟你的個性不合。」
「是不合。」強恩深吸口氣,讓積壓五年的饑渴在眼中燃燒。「是不合。」他重複。「介紹我跟她認識。」
「我想我會,」陸義笑笑地說。「這一定會很有趣。」
莉玫看到兩個高大的男子穿過人群朝她走來。陸義看來跟往常一樣英俊斯文,但令她無法呼吸的是他身旁的獵食者。強恩看來嚴峻危險,而且有點不一樣。他的藍眸像雷射光似地射向她。
她吃驚地倒退一步,伸手按著頸際的珍珠項鏈。
一個多星期不見,沒想到再見面會帶給她如此大的感官衝擊。她這才發覺以前他都十分內斂,因為現在他性格中的危險力量正全力襲向她。
他上下打量著她,她覺得他好象在脫光她的衣服,好象要把她活活吃掉。她想要移開視線,想要保持鎮定,但卻做不到。她全身的細胞都興奮了起來。他來了,遊戲這才真正開始。
「莉玫,」他們抵達她面前,陸義執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節。「親愛的,這是史先生,他懇求我介紹你們認識。史先生,這是詹莉玫。」
「莉玫。」強恩慢條斯理地重複。
「史——史先生。」她的喉嚨發緊,幾乎無法言語。她無助地看陸義一眼,她的反應似乎令他不大高興。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知道這正合強恩的計畫,但……她不是在演戲。
「約瑟。」強恩說。
「你你說什麼?」
「我的名字叫約瑟。」
「約瑟……史約瑟?」莉玫眨眨眼,努力咽下突然冒出的笑聲。「你是美國人。」
「是的。」她的手不知怎麼會被他緊握在手中。「跟我跳舞。」那句話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命令。
強恩把她帶進舞池時,她回頭用迷惘無助的眼神再看了陸義一眼。強恩不僅把手放在她背上,還用手臂環住她的腰把她樓在懷裏,另一隻手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她不得不隨著他流暢的舞步移動。
他低下頭對她耳語。「我對妳一見鍾情。」
「是嗎?」她強忍住另一波笑聲。「史約瑟?」
「事實上是譚約瑟。大家都叫我譚子,我叫他介紹我時說我姓史。」
「譚子。」她重複,牢牢記住那個名字。她絕對不能脫口叫他強恩。
「妳的房間在哪裡?」
「東廂的花園套房,它有個陽臺。」接著她把詳細的路線告訴他。
「陽臺門不要鎖。」
「為什麼?門鎖對你根本不算什麼。」
他用力樓一下她的腰,懲罰她的揶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來,混合著淡淡古龍水的溫暖男性氣息包圍住她。
「你把我抱得太近了。」她說,驚惶在心中悄悄升起,因為她感覺到的愉悅太危險。她用手推他的胸膛,不是很用力,不至於引人注意,但足以使她的上半身跟他分開一寸。
他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拉回懷裏。「我愛上了妳。記得嗎?而妳身不由己地迷上了我。」
他怎麼會知道?她驚慌地心想,但立刻想起那是他們的戲碼。
他們越跳越靠近舞池邊緣,他順勢一個旋轉把她帶到敞開的露臺門外。室外的空氣仍然溫暖,但比人群擁擠的室內涼爽清新。人們坐在露臺的小桌邊談笑,但跟喧鬧的室內比起來安靜多了。
他拉著她步下石階進入花園,空氣中彌漫著玫瑰花香。他們沿著小徑往前走。雖然庭院裏照明充足,但相較之下,花園還算是幽暗。
「這樣夠遠了,」強恩停下來轉身面對她。「他還是看得見我們。」她還沒猜到他要做什麼,他已捧起她的臉蛋親吻她。
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拉開它們,但她突然兩腿發軟,無法呼吸。他的吻起初只是蜻蜓點水似地挑逗。她先是吃驚得無法動彈,接著愉悅使她開始試探性地回應。他低下頭加深那個吻,舌尖滑入她口中探索。一股熱流在她體內爆發,使她癱軟在他身上。他放開她的臉,把她緊緊擁在懷裏,緊到兩人從胸部到大腿都貼在一起。
他不該用那種熾烈熱情的方式吻她,男人只有在性交的前一刻才會那樣吻女人。但她不僅接受那些吻,還回應它們。她的舌頭跟他的交纏戲耍,她抬起手臂樓佳他的脖子。她的身體迎向他的,她發現他堅硬的亢奮抵著她的小腹。
那個發現使她大吃一驚地掙脫他的懷抱,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他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隨即又讓他的手垂在身側。他們在不算幽暗的花園裏四目相對,她看見他的眼神冷靜自製,領悟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那些吻使她六神無主,但除了生理反應外,強恩只是在盡他的職責。工作。假裝迷戀。
陸義還在冷眼旁觀。莉玫吞咽一下口水,思索她接下來該怎麼做。摑強恩耳光,不,摑譚子耳光?她剛才可是心甘情願的參與者,而且詹莉玫不是假道學。
別管詹莉玫了;心煩意亂的她此刻無法演戲。她回過神來思索柏莉玫會怎麼做,卻發現自己所扮演的這兩個女人竟然如此相像。這是強恩故意設計的嗎?把詹莉玫的際遇編得跟她如此相近,使她基本上等於在扮演自己?
結果是柏莉玫決定保持尊嚴,靜靜地轉身走開。沒有矯揉造作或裝腔作勢。她循原路回到露臺,發現陸義果真站在陽臺門邊看他們。他背後的光線太亮,使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把心一橫,朝他走去。
他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她原以為一定會在他眼中看到憤世嫉俗的省悟,沒想到她看到的只有關切。她的嘴唇顫抖,視線突然因淚水而模糊。
「天哪!」她低語。「怎麼會?」
陸義伸出手臂讓她握著,然後若無其事地陪她走回室內。他看起來從容不迫,但他們穿過人群的速度仍然快得令她感激。她緊握他的臂膀依賴他的支撐,她的腿在發抖,事實上,她全身都在輕顫。
毗連舞廳的房間設有自助餐和桌椅,客人可以在房間裏吃,也可以把盤子拿到外面的露臺或泳池邊的院子。陸義把她安頓在一張空桌邊,然後去餐台裝了兩盤餐點回來。他打個手勢,侍者立刻送上兩杯香檳。
「我注意到妳先前都沒喝酒。喝喝看,我的香檳保證比首相所供應的還要好。而且妳需要喝點酒穩定情緒。」他苦笑著說。
她啜了幾口香檳,吃了幾顆草莓。他哄她再嘗點美味的餡餅,但她的喉嚨越來越緊。
「看來我太紳士了,」他的眼神和聲音中含著笑意。「我應該抓住妳就吻的,使妳對我的男性魅力無法招架。但說真的,親愛的,那不是我的作風。」
「我——我也以為那不是我的作風。」她語不成聲地說。
「來電的感覺是無法預料的,但我們不知怎地總是低估了它的威力。」他輕拍她的手背。「現在我要做一件我以為我絕不會做的事。我太令自己吃驚,可能永遠恢復不過來。」
「什麼事?」陸義的幽默使她鎮定下來。原來她對強恩的強烈反應是那麼明顯。她應該那樣,那是他們計謀的一部分。強恩不會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反應不是裝出來的,在那乾柴烈火的片刻,她迷失在自己一直努力抗拒的感官愉悅裏。
「史先生——」
「他告訴我他的真名了。」她按摩著眉心,一來是為了掩飾表情,二來是因為緊繃的情緒使她的頭隱隱作痛起來。
「那麼……妳知道他使用假名一定有充分的理由。他不是什麼名流之士,事實上正好相反。全世界的司法機關都會很樂意拘禁他。」
她凝視著他,假裝在思索他的話。「他——他是恐怖份子?」她幾乎是無聲地說。
陸義讓沈默作為他的回答。
她又啜了幾口香檳,但那並沒有消除她的硬咽。「他是我唯一吻過的男人,自從我的丈夫——」五年了。自從達勒去世之後,對於她偶爾約會過的那些好男人,她一直無法產生絲毫的反應。她無法讓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吻她,不是因為那會令她覺得背叛達勒,而是因為她覺得假裝有感覺對那些男人似乎不大公平。演戲與現實之間的界線再度模糊起來,現在是柏莉玫在說話,在努力搞清楚她在麥強恩懷裏時到底怎麼了。
「我沒辦法繼續待在這裏,」她站起來。「我要回房間去。陸義——」
「我瞭解。」他跟著站起來,英俊的臉上充滿關切。「我無法告訴妳該怎麼辦,妳必須自己做決定。但在做決定之前一定要瞭解所有的事實。無論妳的答案是什麼,我都會永遠珍惜妳的友誼。」
天哪!他有這麼多人性的優點,怎麼還會是個軍火販子?她並沒有比第一天見面時更加瞭解龍陸義。雖然他的性格如此鮮明地呈現在她眼前,但從看見他跟強恩一起走向她開始,他在她眼中就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下。「謝謝。」她說,然後落荒而逃。
淩晨三點,她看到陽臺門邊的窗簾飄動了一下。無法入眠的莉玫躺在黑暗中等待強恩出現。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只有窗簾的微微飄動暗示他的到達,接著他漆黑的身影出現在幽暗中。
她坐起來攏緊睡袍的前襟。他無聲地穿過房間,準確地來到床邊。他彎腰把嘴附在她耳邊說:「房間檢查過了嗎?」
「我一到就檢查了,」她極小聲地回答。「沒有竊聽器。」
「我的房間有。」
「永久性的還是臨時性的?」
「永久性的。他想要監視住在那個房間的人。別的客房可能也裝了竊聽器,哪個人住哪個房間由他決定。」
他坐到床上時床墊往他的方向凹陷。她壓抑住突然竄出的驚慌。他不可能在此刻吻她,因為旁邊並沒有人在看。
「今晚的事沒有使妳怎麼樣吧?」他問,聲音中透著關切。「妳看來很吃驚。我以為妳瞭解我們的計畫。」
「我猜我不夠瞭解。」她努力以平穩的聲音說。「但是一切都沒問題,我應付得來。」
「結果證明那是最完美的反應,妳演得恰到好處。」
只不過她不是在演戲。她對強恩的強烈反應是真實的,所以她才會那麼害怕。但只要他以為她的慌亂是吃驚造成的,她就不覺得自己暴露了弱點。
「一切都沒問題。」她重複,急著改變話題。「明天的計畫是什麼?」
「龍陸義和我要談生意。運氣好,會在他的辦公室談,否則我就得另外想辦法找出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我可以告訴你大概的方向,辦公室在一樓的西廂。他有個秘書叫史嘉娜,所以就算他不在辦公室,她也可能在。」
「那麼我們得把他們兩個都盯好,我會想辦法使他們兩個都有事纏身。明天我會先找出辦公室的位置,勘察保全系統。到了晚上,我們潛入辦公室,妳安裝竊聽器,我複製檔案,然後我們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如果一切都如計畫中的順利。但經驗告訴她,任何狀況都可能發生。
「我帶了件小禮物給妳。」一陣窸窣聲後,一把小手槍塞進她的手裏。「這把比妳練習時用的手槍小,藏起來會比較容易。」
「我會把它塞在我的內衣裏。」她自嘲地說,因為十七公分長的手槍根本藏不住。但說也奇怪,手中握著槍,她反而覺得踏實多了。
他低笑一聲。「這才乖。」他嘉許地說,輕拍她的大腿。「幾個小時後見。妳明天要做什麼?幾點起床?」
「睡飽以後再起床。」由於她今晚不曾合過眼,所以她想盡可能睡久一點。「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計畫。」
「那麼跟我一起吃午餐。」
「哪裡?」
「游泳池邊,下午一點。」
「選那個地方有特殊的理由嗎?」一定有;強恩做任何事都有理由。
「跟妳見面,遊個泳,讓龍陸義看到我背上的疤痕作為一點額外的保證。」
「你的背上沒有疤痕。」她脫口而出,隨即後悔自己失言,因為那透露了她在體能訓練時,曾仔細看過脫掉上衣的他。
「沒錯,但譚約瑟有。」
那麼他一定是弄了個假疤痕作為偽裝的一部分。她想起陸義介紹他時,他看來也不大一樣。「你還做了什麼偽裝?你看起來不大一樣。」
「改變發際線,把眉毛拉直,下顎塞入細綿條改變臉型。」
「你經營譚約瑟的假身分多久了?」
「好幾年。起初只是檔案裏的一個名字,但慢慢地加入一些跟他有關的事,一些外貌的描述,一張看不出什麼東西來的相片。但那已足以讓龍陸義比對發際線,我猜他比對過了。」
「但他現在會有你清楚的相片了,他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
「無所謂。」他站起來。「譚約瑟離開這裏後就不會再存在了。」
經營假身分跟衣服穿過一陣子就丟棄一樣?她暗自思忖。他會不會在每次變成另一個人時,都失去一點真正的自我?
他走向陽臺時,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是怎麼上來的?」
「不是上來,是下來。從屋頂。」說完那些話之後,他就消失在陽臺門外。
莉玫下床鎖好陽臺門後回到床上。雖然筋疲力竭,她卻無法入眠。能不能達成這次任務的目標就看未來二十四小時了。她必須把心思放在任務,而不是強恩身上。等任務結束回到家後再來想強恩還來得及,因為到時他已經再度從她生命中消失,一切都無所謂了。
陸義在打開辦公室門鎖時,故意把身體擋在控制面板前,不讓強恩看到他鍵入的密碼。強恩甚至沒有想要偷看;他半轉開身,觀察著走廊的保全系統。確定走廊盡頭的攝影機不會拍到他的動作,強恩悄悄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裏啟動小型答錄機,錄下陸義鍵入的密碼音頻。
「我們在這裏不會受到打擾,」陸義說。「請坐。要不要喝點什麼?咖啡?」
「不用了,謝謝。」就算他多疑好了,但強恩在出任務時對飲食非常小心。自助餐沒關係,只要每個人都在吃。如果必須放下飲料,他絕不再拿起來喝。這個規矩簡單卻有效。
他往四下瞧。陸義的骨董書桌上有一台電腦,但沒有接電話線,這表示陸義不想讓人知道的檔案都存在這台電腦裏。房間的另一張書桌上也有一台電腦,但那台電腦接有電話線、印表機、掃描器,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
陸義的桌上還有一個小型監視器可以看到外面的走廊。強恩推測中央監控室可能在主屋的某處,他必須查明是否整棟屋子都受到監視,還是像竊聽器一樣只有某些房間有。這裏畢竟是陸義的私人廂房,他可能不願意他的員工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炸藥是誰製造的?」他決定至少問一下,說不定陸義會說溜嘴。
陸義露出微笑。「你應該瞭解那是商業機密。」他在書桌後面坐下來。「我本來以為他們背著我這個獨家代理與別人交易,因為你和莫厄尼都問起炸藥的事。但你安了我的心。」
「很好。」
強恩不帶感情的聲音使陸義再度微笑。「好了,譚先生,我們開始談正事吧!我有客人要招待,而你想繼續你對詹太太的追求。告訴我,假設你追求成功,你要把妻子怎麼辦?」
強恩目光一利。「保護她的安全。」
「喔,但你做得到嗎?」他指指秘書桌上的那台電腦。「電腦把世界變得很小,總有一天,每個人的每件事都會查得出來,到時你就無法像現在這樣消失無蹤了。」
「資料可以偽造或消除。如果需要社會保險號碼或信用卡,用別人的就行了。」
「沒錯,但是她呢?要知道,她不可能平空消失。她有家人朋友,有她的生活習慣,有社會保險號碼,還有你瞧不起的那些信用卡。憑我對那位女士的瞭解,她絕對不肯使用偷來的信用卡。」
還在警告他別去招惹莉玫,強恩好笑地心想。「如果她不想要我能夠給她的,她只需要說聲不。綁架太冒險,會引來太多注意。」
「那是你想要避免的事。」陸義說。「萬一她真的跟了你,你要怎麼辦?」
強恩拒不作答,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他。那個問題根本不成問題,但陸義當然不知道。就讓他以為譚約瑟是他見過中最諱莫如深的渾球好了。
他阻礙陸義每次想要談莉玫的嘗試,但他真的開始喜歡起這傢伙了。像陸義那樣冷酷無情的人竟然會如此關心一個朋友,實在既荒謬又令人感動。莉玫打動了陸義,強恩心想,就像在伊朗時她打動了哈帝、薩伊德和他自己。這種情況實在有點可笑。原本應該是他顯得對莉玫深感興趣,她也對他有意思,因而迅速發展出戀情。現在反而變成莉玫驚慌失措,陸義關切保護,而他被迫追求一個不甘不願的目標。
當然啦,沒有人會想到這是某個計畫的一部分。這種情況太不真實,簡直跟連續劇的情節一樣。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事情好象進展得很順利。
半個小時後,細節商定,生意談妥。強恩回房間換泳褲時看出房間又被搜了一遍,他不知道他們想發現什麼第一次沒發現的東西。也許正是毫無發現才令陸義感到有點不安。當然啦,他們找錯了地方。昨晚取得武器後,他把其中一把手槍給了莉玫,一把用膠帶貼在他房間外走廊的桌子底下,另一把綁在他的腳踝上。但腳踝那把槍在他游泳時必須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微笑著把槍和小型答錄機塞到床墊下麵。女僕已經進來打掃過,房間也被搜查了兩遍。現在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套上長褲和圓領衫後,他就下樓到游泳池去。雖然天氣炎熱,但時間還早,再加上女士們不想在快吃午餐時弄亂頭髮,大多只在池邊曬太陽,所以池子裏的人反而不多。
他把脫下的上衣和長褲扔在池邊的一張躺椅上。他的口袋裏只有房間鑰匙,但如果把衣服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能使想要搜他口袋的人知難而退,那又有什麼不好。
他跳進池子裏開始游泳。憑他的體力,他可以來回不停地遊上幾個小時,但他不想引起太多注意,所以只遊半個小時就上岸了。
他從架子上拿起一條大毛巾隨便擦了擦身體。雖然還不到一點,但他看到莉玫朝游泳池走來。她打扮得很休閒:亞麻系繩寬褲,藍色吊帶背心,外罩白色雪紡襯衫,濃密的黑髮用大髮夾束在背後。她的黑眸又大又亮。
她看到他時突然停下腳步,好象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他站著不動,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然後舉手招呼她過來。
她猶豫了好久才走向他,久到他開始懷疑她是否會做出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例如轉身離開,那樣會把不甘願演得太過火,促使她的保護者採取行動。
但後來她開始緩緩走向他。他把毛巾圍在腰上打個結,遮住身體的反應。
莉玫慢吞吞地走向強恩。她戴上墨鏡不讓他看出她的表情。天哪!他應該在她心臟病發作之前趕快穿上衣服。她在墨鏡後盡情欣賞著他肌肉結買的身體。他的肩膀和胸膛上還閃著水珠,半幹乾的頭髮用手指隨便扒過。他看起來狂野又危險,使她強烈地想要碰觸他。
當她走到他面前時,他露出生硬的微笑,好象他那張嘴從來沒笑過,但為了她而勉力為之。這是譚子,她心想,不是強恩。強恩是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除非他當別人當得太久,連麥強恩對他也只是另一個角色。
「剛才我差點以為妳要掉頭就跑。」他低聲說,替她拉出椅子。「不要那麼不情願。」
「我自有分寸。」她坐下來,不在乎自己聽起來像吃了炸藥。睡眠不足使她脾氣暴躁。
他站在她背後,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接著他把手伸進她敞開的襯衫裏,手掌緩緩滑過她赤裸的肩膀,好象再也無法按捺碰觸她的衝動。她從未體驗過如此克制又撩人的撫觸,令她全身經顫起來。
他收回手,拉好她的襯衫,繞到她對面坐下。當他背對著她時,她看到他的左肩肝骨處有一道十公分的細長疤痕。即使知道那不是真的,她還是看不出它是怎麼弄上去的。那道疤痕看起來非常像真的。
等他在她對面坐下後,他左耳垂上的鑽石耳環更令她吃驚地猛眨眼。他的耳朵沒有穿耳洞,如果有,她以前一定會注意到。而且昨晚他並沒有戴耳環。如果疤痕是假的,那麼耳洞也可能是假的。改變的髮際線看來也很真實。去掉這些可供辨認身分的小特徵後,儘管有相同的臉孔,他還是不會被人當成譚約瑟。只要沒有可供比對的齒模記錄或DNA樣本,就無法證明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
黑短褲、白上衣的侍者靠過來。「兩位元需要什麼?」
「午餐。」強恩用流利法語說。
莉玫環視庭院的優美風景。游泳池邊的人變多了,因為其他人也選擇在戶外用餐。談笑聲、戲水聲和杯盤碰撞聲四起,因此他們擠在小圓桌邊說話並不會顯得奇怪。
強恩調整遮陽傘使她免於日曬,也使屋裏的人無法完全看到他們。他在坐下前先穿上圓領衫。她惋惜衣服遮住了他的肌肉,但也承認至少現在她可以比較專心了。
「我到過陸義的辦公室了。」他把聲音壓低到只有她能聽見。「我弄到了門鎖密碼,也仔細察看了保全系統。今晚有什麼節目?」
「跟昨天一樣,盛裝宴會、自助餐和跳舞。」
「很好。人們會四處走動,想盯我們的梢沒那麼容易。我們每支舞都跳——」
「穿高跟鞋不行,我會變跛腳。」
「那就別穿高跟鞋。」
她瞪他一眼,但他不可能看到,因為她戴著墨鏡。「在我帶來的衣物中,只有高跟鞋能穿到宴會上。」
「好吧,我們只跳幾支舞。我會採取積極的行動使每個人都看得出我們是一起的,所以妳到時別驚慌失措。」
「為什麼要採取積極行動?」她的喉嚨發乾。她希望侍者趕快把強恩點的礦泉水送來。
「好讓別人發現我們一起消失時,認為我們去了比較隱密的地方例如妳的房間。」
「陸義和嘉娜怎麼辦?」
「嘉娜好解決,陸義比較棘手。我們可能得冒點險,希望他會忙著招呼客人而沒空去辦公室。」他停頓一下。「侍者來了。」他傾身握住她的手,拇指輕撫她的指背。「午餐後跟我一起去散步。」他在侍者放下礦泉水時對她低語。
她抽回手,拿起水杯,朝侍者微笑。
「妳需要多少時間裝竊聽器?」他在侍者走遠後問。
「半個小時。」其實她並不需要那麼久,但她想要謹慎一點,以免留下電話線被動過手腳的痕跡。「電腦檔案呢?複製需要多少時間?」
「視情況而定。」
「謝謝你,消息靈通人士。」
他忍住笑意。「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系統,有沒有加密程式保護。如果他連密碼都沒有,那才令我大感意外。我必須取得密碼」
「怎麼取得?」
「人們通常會把密碼寫下來。或是用容易記的字,例如母親的名字或是孩子的——」
「陸義有個女兒。」莉玫說。「蘿菱。」
「女兒?我們的情報中怎麼沒有這一條?」強恩咕噥。
「她體弱多病。他很疼她,對她保護備至。基於安全的理由,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想起蘿菱瘦削蒼白的小臉,她就一陣鼻酸。
「那麼他會認真看待任何跟她有關的事。」強恩沉思道。
莉玫猛然坐直,摘下墨鏡讓他看清她的憤怒。「你敢!」她咬牙切齒道。「如果你把那個孩子扯進來,我會——我會……」她說不下去,但她的眼神表明她絕不會善罷干休。
「必須怎麼做,我就會怎麼做,」他輕聲回答。「妳很清楚這一點。我對任務的態度向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沒錯,我聽說過你的事。」她同樣輕聲地說。憤怒使她口不擇言。「他們說你連自己的妻子都殺,所以一個生病的小女孩又算什麼?」
兩人陷入沈默。強恩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看來像死了一樣冰冷空洞。「她的名字叫芃妮。」他終於開口,聲音有如風中落葉。「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殺她?怎麼殺的?一槍打死她、扭斷她的脖子、割斷她的喉嚨,還是把她從三十樓的窗戶往外丟?那些說法我都聽過。妳認為哪一個最有可能?」
她無法呼吸。她原本並不相信那些傳聞,甚至不相信他結過婚。現在他親口說出他結過婚,而且妻子名叫芃妮,但她只覺得太突然,一時之間無法思考那些傳聞可不可能是真的。
「你有嗎?」她從緊縮的喉嚨裏硬擠出那幾個字。「你殺了她嗎?」
「是的。」他說,往後靠在椅背上,因為端著餐點的侍者已經接近他們的桌邊了。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5
第八章
強恩丟下那顆炸彈後,驚愕的莉玫一直沒有機會追問詳情。先是侍者在他們的桌邊上菜、倒水和詢問還需要什麼;等侍者一走,陸義就「碰巧」經過而留下來聊天。
莉玫幾乎無法說話,只能勉強以簡短的話語回答陸義的問題,但她不斷以喝水來逃避。她知道自己吃了幾口午餐,但不記得吃下的是什麼。
午餐後,強恩穿上長褲,牽著她的手到草坪上散步。午後的驕陽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給她冰冷的肌膚帶來暖意。她覺得她的心快碎了。天真是安全的堡壘,使人對世事的黑暗醜陋一無所知。但現在她明白了那些痛苦、恐怖和代價。她無從想像強恩是怎麼熬過來的。
「強恩,對不起。」她低聲說。她看到他面露驚訝。他顯然以為她在知道他所做的事後會厭惡他,甚至害怕他。她思索合適的字眼。「我不是有意傷害你。我不相信那些傳聞,否則絕不會提起
「傷害我?」他幾乎是冷漠地說。她好想扯掉他的墨鏡,以便看到他的眼睛。
「事實就是事實。」
他的手溫暖又有力,但沒有捏痛她。她領悟到他不曾傷害過她。即使是在伊朗面對她的不信任和敵意時,他還是照顧她,救她的命,在她悲傷痛哭時抱著她。
「事實有時就是事實,有時卻不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是雙面間諜,像我聽說的那樣嗎?」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她惱火地握緊他的手。「告訴我。」
他停下來轉身面對她。「不然妳會怎樣?」
「不會怎樣。快點告訴我。」
他沈默以對,她以為他不會說了。但後來他聳聳肩。「沒錯,她是雙面間諜。背後沒有情有可原的情況,沒有家人在蘇聯或東德受到威脅。她的家人都在美國,他們都不知情。她為的只是錢。」
如此說來,他無法替妻子找到開脫的理由。他不得不面對事實:她為了錢而出賣國家。
終生報效國家的人發現自己的妻子竟然是叛國賊,這種打擊任何人都受不了。
「你怎麼發現的?」
他又開始往前走。「不是某件大事引爆真相,而是許多小事加起來使我起了疑心。我對她設下圈套,她自投羅網。」
「她不知道你起了疑心嗎?」
「當然知道,她是個中好手。但我用的是她無法抗拒的誘餌:我方長期潛伏在克里姆林宮的兩個最高階間諜的名字。」他的嘴唇眠成一直線。「我差點來不及收網。當時正值冷戰最高峰,這個情報太寶貴、太重要,因此她決定捨棄平常透過聯絡人的傳遞方法。她拿起電話直撥蘇聯大使館,要求他們把她接進大使館,因為她知道我一定不會放過她。她準備在電話上就把名字告訴他們。」
他深吸口氣。「我一槍斃了她。」他開始走向圍牆。「我本來可以打傷她,但我沒有。她知道的情報太重要,我不敢冒險。那兩個間諜不能曝光,不能被捕。她已經告訴她的聯絡人她知道他們的名字,無論我們把她關在戒備多森嚴的監獄,派多少人看守她,蘇聯方面還是會千方百計營救她。」
他們默默地在花圃間穿梭,假裝在欣賞風景。她仍然緊抓著他的手。他被迫做出平常人不能想像的事,他並沒有找理由為自己開脫,並沒有嘗試掩蓋真相或模糊焦點。他背負著那件事的包袱,繼續從事他的工作。
有些人會認為他是怪物。他們只看得到他蓄意殺妻的表面事實,或是認為沒有情報會重要到那個地步。但在前線出生入死的人就不會那樣想;達勒就在同一場戰爭的不同戰役中為國犧牲。
強恩的舉動不只救了那兩個間諜,還救了無數人的性命。蘇聯解體,柏林圍牆拆除,世界暫時比較安全。他還是在前線出生入死,也許是在努力使他心中的正義天平保持平衡。
「她為什麼沒有出賣你?」莉玫問。「要知道,你也很值錢。」
「謝謝。」他自嘲道。「但我當時還沒那麼值錢,而且我對她還有利用價值。」
「你一定很不好受。」她的聲音中透著憂傷。她用力握一下他的手,無聲地告訴他她有多麼抱歉。
他轉頭看她一眼,然後目光落在她背後。他把她拉到一株灌木邊,好象企圖使人看不到他們。「別驚慌。」他警告,然後低頭親吻她。
他的吻火辣熱情。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欲望使她心跳加速,全身顫抖。他的舌尖在她口中撩撥、挑逗,他的手把她的臀部按向他硬挺的下體。愉悅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但她還是努力站穩腳,不讓自己軟綿綿地癱靠在他身上。
他結束那個長吻,但他的嘴仍逗留在她唇邊。她茫然地凝視著他,希望他沒有戴墨鏡,好讓她能看到他的眼睛。手仍然搭在他肩上,她問:「誰在那裏?」
他露出真摯的微笑。「沒人。妳這麼善良使我忍不住想吻妳。」
她用力推開他。「卑鄙。」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她真的很想揍他,但不得不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來。
「我認罪。」他再度牽起她的手,跟她繼續散步。「不然妳認為我該怎樣?我告訴妳的事證明我確實像大家說的那樣冷酷無情,結果妳反而向我道歉。我當然不得不吻妳。」
「我還以為是為了任務。」
「不是每一次,」他說,沒有看她。「不是每件事。」
由於高跟鞋太吵又不能跑,所以莉玫把一雙黑色涼鞋黏上黑珍珠串,好搭配她的黑色絲綢尖領低胸吊帶禮服。她本來不想被迫回房間拿工具和裝備,但她的黑色晚宴手提包太小,只好把裝滿工具的絲絨袋和手槍用黑絲披肩包好,藏在衣櫃抽屜的內衣底下。一切就緒後,她深吸口氣,挺起胸膛,準備演出這次任務的最後一場戲。
她下樓時,強恩已經靠在一樓的樓梯欄杆邊等她。他站直身子,藍眸迷戀地流連在她身上。莉玫從眼角看到陸義在看他們,他的表情是悔恨中帶著關切。等兩人的目光接觸時,她朝他微笑要他放心。他攤開雙手,擺出「我盡力了」的姿勢。
強恩沿著她的視線望向陸義,眼睛充滿敵意地眯了起來。天啊!他演的真棒。他應該去好萊塢發展的;憑他精湛的演技,他早就成為身價非凡的金像獎得主了。
她也要發揮一點演技,莉玫心想。她在接近強恩時放慢腳步,好象不願意走完最後那幾級階梯。他眉頭微蹙,朝她伸出手,姿態傲慢地命令她到他身邊。
她默默地把手放在他手中,跟著他進入舞廳。舞廳裏是跟昨晚相同的那群人在做跟昨晚相同的事,差別只在穿的衣服不同。他樓著她開始跳舞,但他們的腳幾乎沒有移動,他低著頭把臉頰貼在她的鬢角,擺出男人全神貫注在懷中女人的典型姿勢。
「我不得不把東西留在房間裏,」她低聲說。「裝不進來。」她朝她的手提包努努嘴。
「什麼?妳沒辦法把所有的東西連同手槍一起塞進妳的內衣裏?」他瞄一眼她的胸部。
「小心。」她警告道。「我帶了小刀,而且不會吝於使用。」她的鬢角感覺到他的嘴唇在微笑。「你安排了哪種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沒有。我怕妳會割下我的頭皮,我們只好冒險了。」
「我善於冒險。」她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不,她曾經善於冒險,但現在不再是了。
他感覺到懷裏的她渾身一僵,於是把她樓緊些。「怎麼了?」
「沒什麼。」她回答,然後改變話題。「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伺機而動。我們密切注意陸義,等他看來忙得無法分身時就行動。」
「嘉娜怎麼辦?」
「解決了。」
「我不願意告訴你,但她就站在那裏。」
「馬上就不在了。」
嘉娜喜歡陸義的住宿宴會。客人們常在宴會上信口說出許多私人和政府的機密,尤其是對長腿的金髮女郎,好象她沒有腦筋似的。這也是陸義讓她在晚上參加宴會,而不要她工作的原因。她在這些宴會上可以得知許多有趣的內幕。
今晚她穿著白色的緊身禮服,戴著長長的鑽石耳環,讓金色的直發披在背後,完全是一副好萊塢性感女神的模樣。她在舞廳裏到處遊逛尋找可能的上床對象。她不要再擔心海杉的感覺,他管不著她。昨天她已經毫不客氣地叫他別再糾纏她,說她已經看過他所有的戲法,現在想要個新的魔術師。
突然之間,她莫名其妙地被一杯紅酒撒得全身都是,她驚愕地望著可怕的酒漬,知道這件白色禮服報銷了。「對不起,」把酒灑到她身上的婦人驚恐地連忙道歉。「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有人撞了我一下。」
「沒關係。」嘉娜口是心非地安撫道。她不想得罪陸義的客人。「我確定汙跡洗得掉,我只需要趕快回房間把衣服換下來。」她婉拒了婦人賠償的提議,面帶笑容地離開舞廳。她向來都走樓梯,但今晚她選擇搭電梯回她的房間。
在三樓一出電梯,她的笑容就化為惱怒,所幸走廊上空無一人。她從手提包裏拿出鑰匙打開房門,伸手打開電燈開關。
燈光亮起的同時,一隻大手搗住她的嘴巴,一條粗壯的手臂將她攔腰抱起。房門被人用腳關上。
驚恐使她愣了一下。她聽到自己的悶聲尖叫,知道她的叫聲傳不了多遠。她回過神來,開始抓扯搗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拚命扭動身體企圖掙脫。
「別叫,親愛的。不用害怕。」
海杉!驚恐在瞬間化為憤怒。她把頭用力往後撞向他的嘴巴,但他只是呵呵低笑地把她扔到床上,然後欺身壓住她。
「混蛋!」她低聲罵道,不再試圖尖叫。
他再度呵呵低笑,跨坐在她身上,抓住她揮來的拳頭。他輕而易舉地用一條絲巾綁住她的手腕,然後把她的手臂拉過頭頂,再把絲巾綁在床頭的柱子上。
「混蛋!」她再度痛駡,這次用大叫的。
「噓,別那麼大聲。」
「我要宰了你!我要割下你的——」
「我叫妳安靜的。」他低聲道,把另一條絲巾綁在她的嘴上。他坐回腳跟上,審視他的成果,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親愛的,讓我們看看魔術師有沒有新戲法。」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彈簧刀,按下開關,閃著寒光的刀刃彈了出來。嘉娜杏眼圓睜地瞪著小刀,然後瞪向他。她企圖弓身把他摔下,但他用大腿夾緊她的身體,使她無法動彈。
海杉用刀刃劃開她胸前的衣料,暴露出她的乳房。她的悶聲尖叫從絲巾後面傳出。他一手握著小刀,另一手撫摸她的乳房,欣賞著她的乳頭在他拇指的愛撫下硬挺起來。接著他離開她的身體。「別亂動,」他說。「我說不定會意外割傷妳。」
她強迫自己靜止不動,任憑他把禮服劃開成兩半抽離她的身體。她沒有穿內衣褲,只能夾緊雙腿徒勞地努力保護自己。天哪!他要殺她嗎?
他退後一步開始脫衣服。她拚命地搖頭,熱淚刺痛她的眼睛。
「別怕。」他重複,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她氣急敗壞地用腳踢向他亢奮的下體,但不知道那樣有什麼用,因為她的手和嘴仍然被綁著。
他責備地咂咂舌頭,抓住她的腳踝用絲巾綁在床尾的柱子上。十秒鐘後,她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
「瞧妳有多騷。」他爬到床上、她的兩腿之間。「又騷又浪……我的女人。牢牢記住,妳是我的女人。」
她預料他會粗暴地立刻進入她體內,心裏已有了被強姦的準備。但他反而把頭埋在她兩腿之間,開始用唇舌愛撫她。
預料和實際的正好相反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她弓起身體,但他托住她的臀部不讓她扭動。她盯著白花花的燈光,快感在她體內奔竄。事情太出乎她的意料,使她無法完全瞭解其中的涵義。她在來勢洶洶的高潮中叫喊、落淚。
「這只是第一招。」他壓在她身上喃喃地道。「妳知道我絕不會傷害妳。今晚妳會發現沒有別的男人能像我這樣取悅妳。」他朝她擠擠眼。「也許待會兒我會讓妳把我綁在床上。」
當他的手指滑進她仍然敏感的體內時,她忍不住再度呻吟弓身。她的恐懼被興奮取代。這種性行為反常、變態。她在做愛時不曾如此無助,她通常都在上位,因為她喜歡那樣。
但她發現自己也喜歡這樣。她赤裸裸地躺在明亮的燈光下任憑他擺佈。他愛對她怎樣就可以怎樣,她已經開始幻想種種可能性。海杉高大強壯,但做愛時總喜歡慢慢來。她預計這將是個漫漫長夜——銷魂蝕骨的漫漫長夜。
「該行動了。」強恩在莉玫耳邊低語。
她的脈搏突然加速。她做個深呼吸,感到脈搏穩定下來。她抬起頭朝他微笑,笑容燦爛到令他一時之間看傻了眼。
她在騙誰呀?離開舞廳上樓時,她恍然大悟自己仍然熱愛冒險。她不想回家繼續做內勤工作,她想留在真正適合她的外勤單位。領悟使她內心充滿喜悅,彷佛終於重拾人生,做她自己。
長長的走廊空無一人,他們迅速到她的房間去拿她藏在衣櫃裏的工具和手槍。出了房間後,強恩帶她穿過走廊直奔西廂。
「我找到一條偏僻路線。」他解釋。
「陸義的私人住處也在這個方向。」
「我知道。偏僻路線通過他的房間。」
莉玫翻個白眼,沒有多問他是怎麼進入陸義房間的。門鎖對他毫無作用。
這條路線並非沒有風險。雖然遇到人的機率比較低,但遇到的一定是在私人廂房工作的員工。員工一看就會知道他們擅闖禁地。客人與否,陸義不會容許任何人驚擾他的女兒。
強恩拉她停在一扇木門前面。他轉動門把,他們溜進房間。她看出那是間豪華大臥室。「陸義的臥室,」強恩多此一舉地低聲說明。「這裏有電梯通到他辦公室所在的走廊。」
電梯裏的空間很小,但它原本就只設計成隻搭載一個人。電梯出奇的安靜無聲,到達一樓時也沒有像商用電梯那樣發出「叮」的一聲。
他們跨出電梯進入一條同樣空無一人的走廊。強恩走到一扇房門前,從口袋裏拿出小型答錄機湊近電子鎖。他按下按鈕,答錄機播放出一連串音頻。電子鎖的小綠燈亮起,接著響起一聲微弱的喀塔聲,他打開房門。
他們溜進房間,他悄悄關上房門,然後開始對電子門鎖動手腳。
「你在做什麼?」她問。
「使門鎖失效。萬一被逮到,門鎖故障至少可以作為有利於我們的事實,但我還是得編個理由解釋我們怎麼會在這裏。」
「天哪!你連這種細節都計畫好了。」
「我不打算被逮到。快點移動妳漂亮的小屁股,開始工作吧!」
強恩坐到陸義的桌邊打開電腦。莉玫開始檢查辦公室的配線,然後推開靠牆的沙發,打開電話匣安裝竊聽器。
「我快好了。」她在工作了約二十分鐘後說。「你進去了嗎?」
「還在努力。」強恩心不在焉地回答。「檔案有密碼保護。」
「有沒有試過『蘿菱』?」
「第一次就試了。」
「書桌裏什麼都沒有嗎?」她先前注意到強恩開關抽屜,但以為他在找紙張檔案。
「沒有。」他檢查桌面,找尋任何可能包含密碼的東西。
竊聽器安裝完成,她裝好電話匣,把沙發推回原位。「如果密碼不是寫在紙上呢?」
「除非是傻瓜,否則他一定會定期更換密碼。如果經常更換,那麼目前的密碼一定寫在某個地方。如果妳弄好了,找找牆壁或地板,看看有沒有保險櫃。」
「別說你還會開保險櫃。」
「好,我不說。」
她迅速察看牆上掛的畫,但畫的後面都只有壁紙。地板的編織大地毯下面也沒有東西。她拿出螺絲起子檢查房間裏所有的電源插座,因為有時假插座可以藏些小東西。「什麼都沒有。」她報告,把工具和手槍用披肩包好。
強恩拿起一本書急速翻動書頁,抓著書脊抖抖看有沒有東西掉出來。他突然停下來盯著那本翻舊了的書。莉玫把工具放在桌上,靠過去看那本書:雙城記。
強恩把書翻到折角的那頁。「找到了。除非不得已,否則沒有人會把它看一次以上。」
「它是文學名著。」她感到好笑地說。
「我沒說它不好,但它不是你會一看再看的東西。」他的手指沿著一行行文字移動,找尋他認為可能是密碼的字眼。「斷頭臺。」
他轉向鍵盤鍵入那個字眼,螢幕上出現密碼錯誤的訊息。
他聳聳肩,再度查書。「狄更斯有很多冗詞,」他低聲抱怨。「這樣會花上一整天。」
他一連試了三個不同的字眼,檔案終於在他鍵入「死囚車」時開散。
「竟然給我猜中了。」他輕聲說。
「運氣好。」但他不只是運氣好而已,訓練有素使他的直覺和經驗遠遠超過一般人,所以他才能看出陸義桌上一本翻舊的文學名著具有特殊的涵義。
他把一張磁碟片插進軟碟機裏開始複製檔案。他沒有看檔案內容,只是儘快把它們複製到磁碟片上,同時注意著閉路監視器。
莉玫繞到書桌後面。「我來看監視器,你趕快複製。」
他點點頭,軟碟機開始不停地運轉。
片刻後,莉玫從監視器中看到走廊盡頭的門打開。
「有人來了。」她低聲說。
強恩瞥一眼螢幕,但沒有停手。「巡邏的警衛。」
「他會檢查房門嗎?」
「也許會。」由於門鎖被他動過手腳而失效,所以任何人只要轉動門把就能把門打開。
莉玫伸手握住披肩裏的手槍。警衛沿著走廊朝辦公室走來,她的心跳開始加速。走廊在小螢幕上看來特別長,警衛的身影越來越大。莉玫發現自己在數他走了幾步。十七、十八、十九——
「保持鎮定,」強恩輕聲提醒,但沒有抬頭。「我就快好了。」
警衛走了過去,甚至沒有在房門外暫停。眼睛盯著螢幕上的警衛,耳朵聽著他從房門外經過的腳步聲,她有種方向錯亂的不真實感。
「完成。」他迅速按下按鈕,磁碟片彈了出來。他把它插入護套裏,然後放進上裝內側的口袋。他關掉電腦,把桌上的一切都歸回原位,然後碰碰她的手肘。「可以走了嗎?」
「當然。」
她轉身走向房門,但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攔下她。「又有人來了。」
她再度望向監視器。走廊門又開了,有人側身站在門口,好象在跟門外的人說話。螢幕上的小身影有黑色的長髮。
「陸義。」她說,驚惶使她的心窩揪緊。除非要到辦公室來,否則他不會進這條長廊。
強恩立刻把她抱起來,一個箭步來到長沙發邊。他放下她,脫掉禮服上裝隨手扔在地板上。「脫掉內褲躺下。」他命令,聲音低沉而急迫。
他們只有幾秒鐘的時間。陸義再過幾秒就會從那扇門走進來。她雙手顫抖地撩起裙擺。假裝做愛是十分老套的電影情節,沒有人會信以為真,尤其是陸義那樣世故的人。但正因為如此,這招反而可能行得通,因為他不會相信譚約瑟會那麼猴急好色。
強恩當然不會靠熱情擁抱來給人那種印象。他要的是脫下的內褲和淩亂的衣服,好象他們真的正要開始做愛。
她的心跳如擂鼓,脈搏狂跳。她一腳踢開脫下的內褲,然後躺在沙發上。
強恩傾身向前,把她的裙子撩到腰際,分開她的雙腿,單膝跪在其間,同時扯開自己的褲檔。驚駭使她麻木,只有吹拂在赤裸肌膚上的冷空氣告訴她這不是一場怪異的夢。這樣的假裝遠超過她的心理準備。她不可能半裸地躺在這裏,強恩在她張開的兩腿之間,目擊者隨時可能從那扇門進來。
他彎下腰舔她,雙手無情地把她的雙腿分得更開,舌頭探入她體內用唾液濕潤她。莉玫全身蹦起,他立刻按住她,唇舌更緊密地貼在她兩腿之間。她咽下一聲尖叫,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天啊!他要玩真的,而陸義……她不敢想像陸義進來撞見他們會是什麼場面,但這一定就是強恩的計畫:被人撞見他們正在從事沒有人會認為是假裝的親密行為。
他實實際際在做時怎麼可能是假裝?
她嗚咽一聲,把手伸進他的頭髮間。她想要推開他,但雙手就是不聽使喚。快感在她體內奔竄,使她在他手裏扭動。她還得忍受這種煎熬多久?五秒?十秒?
時間好象過得特別慢,每一秒都像一小時那麼長。她在無聲的抗議中擺動頭部,愉悅和恐懼輪流折磨著她,狂暴的熱流不斷在她體內旋轉。她不能有這種反應,她無法忍受自己有這種反應。
她鼓足力氣虛弱地推他的肩膀。他往上滑動,舌尖迅速愛撫過她的蓓蕾,使她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但他立刻壓住她,來到她兩腿之間。
「放鬆。」他低聲說,把堅實的男性抵住她的。
不,他不能真的這樣做。不能在這裏,不是像這樣。她不要他們的第一次是像這樣。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的身體根本來不及準備好。在她無法相信他在做的事時,她怎麼可能準備好?
他緩緩進入她,但她還不夠濕濡,她的身體在他的入侵下勉強讓步。「尖叫。」他幾乎是無聲地說。
尖叫?那鐵定會把陸義引來……但強恩要的正是那樣。她在恍惚中領悟,任何想搞鬼的人都不會發出那種保證引來注意的聲音,或做他們正在做的事。
但強恩自己說過他會不擇手段地達成任務。
他退出一點又往前衝刺,強迫自己一點一點地深入。「尖叫。」他重複,這次是命令。
她叫不出來,她的肺臟好象麻痹了。她的身體在近乎瘋狂的感官刺激下弓起,她拚命抵抗一波波湧來的愉悅衝擊。她也抵抗他,但不是用拳頭,而是用體內的每條肌肉抵擋他的深入,防止他使她失去控制。
她不夠堅強。他緩緩地突破她的抗拒。他呼吸短促,藍眸半閉,但熾烈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他伸手扯下她的禮服左肩帶,露出她乳頭已經硬挺的乳房。「尖叫。」他堅持道,更加用力地衝刺。「快叫!」
她的頭在座墊上來回擺動。她忍住一聲啜泣,走投無路地用拳頭捶他,拚命扭動身體閃躲。她不能,她不要,天啊!別讓她在陸義走進門時達到高潮,她受不了。強恩抓住她的手腕把它們按在沙發上,無情地繼續深入。
她阻止不了,抵擋不住,高潮在體內爆發。她的頭往後仰,雙眼緊閉,呼吸暫停,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來,剩下的只有急遽上漲的愉悅。等待房門開故時,她絕望地發出尖叫,無聲的尖叫。
房門沒有開啟,走廊裏一片寂靜。
高潮開始消褪,悸動的肌肉緩緩放鬆,直到她軟綿綿地躺在他的身下,雙腿依然張開,他仍然在她體內。她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她有種被掏空的感覺,好象他奪走了她的一切。
羞愧油然而生,她轉開臉,無法正視他。她怎麼可以在這種狀況下達到高潮?她算是哪種人?對她做出這種事的他又算是哪種人?熱淚湧上眼眶,但她無法拭淚,因為手腕仍然被他按住。
時間停止。
陸義沒有進辦公室。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他沒有進來就是了。她等強恩退出她的身體,但他一直沒有動靜。再也無法承受的壓力使她不得不再度望向他,面對他。
他的表情近乎野蠻,目光有如兩團烈火。他似乎在等她看他。「對不起。」他說,然後開始動作——不是退出她的身體,而是在她體內移動,快速猛烈地衝刺,深入她的核心。
高潮襲來,他緊抓著她的臀部,弓身奮力挺進,頭往後仰,咬緊牙關,壓抑住喉嚨深處的沙啞叫喊。他癱在她身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沒有說話,想不出該說什麼。震驚使她腦海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他緩緩退出她時,那種肉體的摩擦使她無法呼吸。他拉她坐起來。「妳還好吧?」
她默默點頭,把腳移到地板上,拉下裙子蓋住大腿。他迅速整理儀容,塞好襯衫,拉上褲子拉煉。
他從書桌前面的地板上撿起她的內褲遞給她。她默默接過來,坐在沙發上穿回內褲,因為她虛弱得兩條腿還站不穩。
他繞到書桌後面察看監視器。「外面沒人了。」他說,鎮定得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知道陸義去了哪裡。」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檢查披肩確定東西都還牢牢地包在裏面。強恩穿上禮服上裝,拉直領帶,用手指梳理一下頭髮。他看來冷靜、沈著。
「好了嗎?」
她點點頭。他再度察看監視器。「走吧!」他說,握住她的手臂帶她走向了房門。
她奇跡似地控制住自己的聲音,用同樣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門鎖怎麼辦?你要把它修好嗎?」
「不用,陸義會以為它只是故障了。這種電子鎖偶爾會故障。」
他打開房門,探頭出去看了一眼,然後領她走進空蕩蕩的走廊。他關上辦公室的門,手還沒有離開門把,走廊盡頭的門就在這時突然打開,一個警衛走了進來。他看到他們時愣了一下,緊接著高喊一聲,不假思索地伸手拔槍。
強恩幾乎是在警衛看到他們之前就採取行動。他一邊把莉玫推向牆壁,一邊單膝著地去拔他腳踝上的那把槍。警衛一時驚慌而太早開槍,子彈射進他前方三公尺的地板裏。強恩不慌不忙地舉起手。莉玫看到他開槍時臉上毫無表情。他第一槍就擊中警衛的胸膛,但又往眉心補了一槍。警衛像斷了線的木偶似地往後倒向敞開的走廊門。
強恩抓住莉玫的手拉她站起來。尖叫聲在敞開的走廊門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朝他們跑來。「快!」他把她推向左邊的出口,人們從他們背後的門蜂擁而入。
在三樓嘉娜的房間裏,那三聲槍響使海杉渾身一僵。他跳下床,抓起地板上的褲子一邊穿一邊跑向房門,半途中撈起槍套、拔出手槍。
「海杉!別這樣丟下我!」嘉娜驚惶地尖叫。
他聽若未聞地跑出房間,但至少在出去後順手帶上了房門。
他赤腳跑向走廊盡頭的樓梯,但他沒有拾級而下,而是翻過欄杆直接跳到下一層的樓梯間平臺,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抵達一樓。槍聲似乎來自正下方的右邊,也就是陸義的辦公室附近。
長廊裏擠滿了人,其中一些是陸義的客人。保全人員徒勞地想把他們趕出走廊,但他們在看到一個光著上半身,手裏拿著槍的彪形大漢到達時,都自動退出去。
「哪裡?」海杉高喊。
「出了這扇門。」一個警衛回答,指指左邊的出口。「是譚子和其中一個女客人。」海杉轉身衝進夜色裏。
譚子會去哪裡?海杉放慢腳步思索著。譚子會設法取得交通工具,而不是徒步逃跑,但來賓車輛都停放在一個有人看守的戶外停車場裏,莊園的車輛則不然。海杉赤腳穿過露濕的草坪,奔向車庫區。
緊急照明燈照亮整座莊園,草坪上擠滿持槍的保全人員。
海杉大吼:「來賓車輛!逐一清查!」
一大群保全人員跑向戶外停車場。海杉繼續跑向車庫,槍仍握在手中。可惡!譚子這傢伙選的真不是時候。聽到槍聲時,他正要使嘉娜達到第十次高潮,但他不得不抽身而出,丟下瀕臨高潮的她仍然無助地被綁在床上。
陰暗的車庫裏寂靜無聲,他在長排的轎車和吉普車之間移動。「你在這裏嗎?」他輕聲地問。
「在。」
海杉猛然轉身,看到譚子從暗處出來,後面還牽著一個女人。「快走,老兄。」他低聲說,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丟給譚子。譚子放開那個女人,用左手接住鑰匙。「那輛綠色的賓士。」
「謝了,轉過身去。」
葛艾瑞長歎一聲轉過身去。他只希望自己不會昏迷太久,不然嘉娜會氣瘋的。但他根本沒有聽見譚子移動,就已被打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了。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5
第九章
強恩彎腰拾起倒地不起的彪形大漢的武器扔給莉玫。「來,拿去。」
她把那把大手槍也塞進披肩包袱裏。不拿走槍會啟人疑竇。他用鑰匙環上的遙控器打開車門,他們鑽進賓士轎車裏。「趴在地板上。」他說,把手放在她的後腦勺往下按,催促她聽命照辦。
她蹲伏在轎車前座的地板上。他發動引擎,按下遙控器上的車庫門開關。車庫門向上升起,天花板上的燈光自動點亮。他瞥她一眼,微笑一下,然後把車排入一檔。他踩下油門,車子安靜無聲地往前衝出去。
第一槍擊破她頭頂的車窗,碎玻璃散佈車內。她忍住一聲驚叫,抬起手臂護住頭。第二槍射穿前座車門和離強恩手臂不到十公分的前座椅背。
他把油門踩到底,流暢地換檔加速。「趴下。」他說,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擊碎駕駛座車窗的第三槍。
他開著車衝向圍牆的雙扇鐵柵大門。她根本來不及做好撞擊的準備,就在金屬尖叫、玻璃碎裂和自動武器連續不斷的射擊聲中摔到旁邊,一頭撞上排檔杆。其中一扇鐵柵門的絞鏈脫落,傾倒的鐵柵門有一半壓在引擎蓋上。
「妳沒事吧?」強恩一邊大聲問,一邊換檔倒車。鐵柵門打個轉,滑落地面。他再度換檔,車子又往前衝,在刺耳的金屬聲中輾過鐵柵門。
「沒事!」她大吼,但不知道他在槍林彈雨中有沒有聽到。他沒有開槍反擊,全神貫注在開車上。她伸手進包袱裏摸索武器,首先摸到的是臥底的人那把大手槍。她跪起來,用拇指扳開保險。
「要命,快趴下!」強恩吼道,朝她伸出手,好象要把她推回地板上。
「你開車就是了。」她閃開,雙手握住那把手槍,開始朝窗外射擊。即使她什麼也沒打中,但反擊至少可以令對方的人尋求掩護,使他們能有逃命的機會。如果她不採取行動,他們會連車帶人被打成蜂窩。
手槍在她手中往後跳,槍聲震耳欲聾,灼燙的彈殼彈進車裏,其中一個擦過她的手臂,留下一陣灼痛。
車子行駛得不像先前那樣順暢,而是顛顛筋筋地忽走忽停。引擎顯然被子彈擊中了,但至少他們已經離開了莊園。子彈繼續在後面追趕他們,但從槍聲聽來,子彈是從手槍裏射出來的,也就是說他們已在射程之外。「我們必須丟棄車子。」強恩說,回頭察看後方。車子的後視鏡只剩下一副破金屬框,鏡子早就變成碎片散落一地。
「哪裡?」
「一出視線範圍就丟。運氣好的話,他們在天亮前都不會發現車子。」
莉玫從破爛的座椅上方往後瞧。燈火通明的莊園像座迷你都市。她看到間距相等、成雙成對的燈光在這時大量出現汽車頭燈。「他們追來了。」她說。
他們轉過一個彎道,一片濃密的樹林使莊園從視線中消失。他把車駛離路面,
減速駛入樹林裏。車子在樹枝和岩石間顛簸行進,他沒有踩煞車,以防萬一煞車燈還會亮。等他們離馬路夠遠,車身不會反射經過的車頭燈燈光時,他才停車熄火。他們坐在寂靜中,傾聽著追兵的車輛呼嘯駛過他們的藏身處。
他們離莊園還不到兩公里。「再來呢?」她問。
「想不想慢跑?」
「那是我三更半夜最喜歡做的事,穿著涼鞋和十萬元的禮服,後面有一百個追兵在朝我們開槍。」
「妳該慶倖涼鞋的鞋跟不高。」他用槍管打破車裏的燈罩和燈泡,以免開車門時,燈光會洩漏出他們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地從地板上爬起來。碎玻璃佈滿她的頭髮、肩膀和座椅。樹林裏很暗。她那側的車門打不開,可能是門鎖被子彈擊中。她只好爬過排檔杆到駕駛座。
強恩下車伸手把她從車裏抱出來,放她站在地上。「抖一抖。」他指示。
他們彎下腰,抖掉沾在頭髮和身上的玻璃碎片。她的手臂和肩膀有點刺痛,但她小心摸索後確定自己沒有流血。他們能活著已經很不簡單了,沒有被玻璃割傷更是奇跡。
等眼睛比較適應黑暗後,她看出強恩有半邊臉比較黑。她的心一沉。「你中彈了。」她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說。他不能中彈。不知何故,他的安然無恙對她非常重要。
「不是中彈,是被玻璃割傷了。」他聽來十分惱怒。他拿出手帕按在額頭上。「那兩把手槍還在嗎?」
「在車子裏。」她從車裏取出那兩把槍。「我的工具呢?要不要帶走?」她可不想拖著它們到處跑。
「給我。」
她把沉甸甸的絲絨袋連同工具遞給他。他逐一取出工具,用力扔進樹林裏。如果裝滿工具的袋子找到,陸義會奇怪它們是用來做什麼的。由於他們被看見從他的辦公室出來,他一定會搜查所有的線路而找到竊聽器。
「妳的披肩還在嗎?」
「要它做什麼?」
「因為它是黑色的,可以遮住妳裸露的肌膚。」
她從車裏取出披肩和手提包。手提包裏沒有他們用得著的東西。她的錢、護照和所有的東西都在房間裏。她不擔心護照,因為上面的名字是假的,而強恩不需要護照就可以把他們弄回國,但錢卻派得上用場。
強恩拿走她手中的手提包,但沒有把它扔掉,反而把它塞進他的口袋裏。「來吧!」
在黑暗的樹林裏奔跑太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扭傷腳踝,甚至跌斷骨頭,因此他們謹慎地朝馬路的反方向穿越樹林,不時停下來傾聽有沒有追兵。馬路上的車聲越來越遙遠,但陸義的手下應該很快就會追來。
他們走出樹林,踏上一條次要道路。「我們暫時沿這條路走,」強恩說。「它比較好走,而且在天亮前我們可以先看到他們。」
「我們要去某個特定的地方,還是漫無目的地跑?」
「尼斯。」
「為什麼去尼斯?為什麼不去里昂?里昂比較近。」
「陸義會派人監視里昂的機場,以及所有的租車店。他預料我們會去那裏。」
「那麼馬賽如何?」
「我們的遊艇在尼斯。」
「真的嗎?我不知道我們有遊艇。」
「遊艇是局裏的,上面有衛星聯機的電腦。我可以把這份情報傳回總部,讓他們立刻開始工作。」
「那就去尼斯吧!」
他從口袋裏掏出小刀,從膝蓋處割下她裙子的下半截。「你禮服口袋裏的東西比史奴比狗屋裏的東西還多。」她說。「搞不懂它怎麼還能這麼合身。」
「我有個手藝絕佳的裁縫。」
由於出了樹林,所以她可以看出他的頭還在流血。他把那下半截裙子割成長布條包紮住傷口。他的禮服又髒又破,她自己的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把剩下的布料掛在脖子上。
他們開始慢跑,由於穿的不是慢跑鞋,所以跑在堅硬的柏油路上對腳部的衝擊很大。
「我們要一路跑到尼斯去嗎?」她在跑了約一公里半時問。
「不,我們要偷輛車代步。」
「什麼時候?」
「找到車的時候。」
她努力調整步伐使腳比較舒服,努力把心思集中在目前。遭追殺時,專心一點也不難。但現在沒有立即的威脅了,她就無法阻止思路轉向在陸義辦公室發生的事。也許那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她在溫法藍的書房第一眼看到強恩時,就受到他的吸引。每一次的碰觸,每一次的共舞和每一次的接吻,都使她的期待之情越漲越高而瀕臨爆發,她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在他舔她時就達到高潮。
但願事情不是以那種方式發生的。但願他是在跟她做愛,而不是為了掩飾任務而作戲。對她來說,彼此的肉體結合是件意義非凡的事。對他來說,那只是任務而已。
也許令她傷心的就是這一點。她希望自己對他的意義不只是另一件任務,不只是另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她害怕……天哪!她害怕自己是愛上他了。
只有超級大傻瓜才會愛上麥強恩。
愛上經常出遠門或在危險中打滾的男人是一回事。員警、消防隊員、鐵道員、油井鑽探人員,他們的工作都很危險,也都長時間不在家。但至少他們都活在陽光下,至少他們的人生是真實的。強恩卻永遠在出任務,永遠在扮演另一個人。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是生是死,或者就算活著還會不會回來。
她不能那樣愛一個人。她不能那樣過生活。
「有車。」他說,抓住她的手臂拉她離開道路。「趴下。」汽車的燈光在黑暗中朝他們疾駛而來。
她趴在草叢裏,強恩趴在她和道路之間。汽車呼嘯而過。
他們緩緩坐起來。停止跑步後,她才感覺到她的腳和腿有多痛。她伸手按摩小腿。「也許打赤腳會比穿這種鞋子好。」
「泥土地也許,柏油路則不然。」
她的腳快被涼鞋系帶磨出水泡來了,她把系帶放鬆一格。「我這裏有點麻煩。」
他蹲在她身旁。「水泡?」
「還沒有,但快了。」
「好吧,不再用跑的了。我們必須在今晚弄到交通工具,因為白天徒步很容易被發現。我本來想到遠一點的地方再下手偷車的,但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有什麼差別嗎?」
「如果有車在等於是陸義家後院的地方被偷,妳想他不會聽說而猜出車是我們偷的嗎?到時他就會知道我們開的是哪種車而派人追蹤我們。」
她歎口氣。「那麼我們用走的。」
他輕輕握住她的腳。「那恐怕也行不通。我們很快就會遇到農場或村莊,我會在那里弄到代步工具,哪怕是拖吊車也行。」
她站起來。「在那之前,我們用走的。」
陸義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但氣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畢竟,出賣背叛在他這一行中是常有的事,但他沒有料到他竟然會被騙得這麼徹底,他也沒有料到這麼多保全人員竟然阻止不了一輛車離開莊園。他們應該是專家,但他們的表現卻令他大失所望。
他的一個警衛死了,另一個腦震盪。海杉被人發現衣衫不整、不省人事地躺在車庫地板上。海杉顯然是猜中譚子企圖偷莊園的車輛而遭到譚子從背後偷襲。令陸義大惑不解的是,海杉為什麼在值勤時赤裸著上半身。直到他注意到嘉娜一直沒有出現而派人去查看時,謎底才揭曉。嘉娜被綁在床上,一絲不掛,怒不可遏。陸義原本還在考慮是不是必須為了嘉娜受到的侮辱而殺掉海杉,但她在得知海杉受傷時流露出的焦急關切,使他確定在她臥室發生的事是你情我願。
陸義的客人都震驚不安,今晚的暴力事件迫使他們許多人認清陸義到底活在怎樣的世界裏。向朋友吹噓他們去惡名昭彰的龍陸義家作過客是一回事,但現實的殘酷卻是另一回事。他們大部分人在天一亮就要離開了。
就宴會主人而言,今晚是個大失敗。就生意人而言,比大失敗還慘。
譚子和莉玫進過他的辦公室。他無從想像莉玫在那裏面做什麼。她可能是譚子的同黨,但也可能不是。走廊槍戰的目擊者都說法一致地表示:他粗暴地把她推來推去,最後還拖著她出去。但是,譚子在開車,朝警衛開槍的不是莉玫還會是誰?譚子有可能一邊開車一邊開槍,很困難,但並非不可能,何況譚子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他們在他的辦公室做什麼?
門鎖故障了。但在他上次離開辦公室時門鎖還是好的,因為他每次離開時都會習慣性地試著轉動門把。
他站在辦公室裏往四下瞧。譚子會對什麼感興趣?電腦,那當然。但嘉娜的電腦裏沒有會令譚子感興趣的東西,而他自己的電腦資料有密碼保護。
密碼。他走到書桌前面審視桌面上的東西。沒有東西看起來像被翻動過,他的那本『雙城記』還在原來的位置。
但是——
但是直覺告訴他譚子闖進了他的電腦。他不敢做樂觀的假設,也不敢輕敵。他的對手顯然能夠任意出現和消失,能夠在大眾知曉前取得政府機密檔。這樣的人不是靠山握有大權,就是本身握有大權。
他非找到他們不可。他打了一通電話給里昂的有關當局,機場立刻布下了天羅地網。當他的一個觀察力敏銳的手下看到車子駛離路面的痕跡,而找到那輛被丟棄的賓士轎車時,天羅地網擴大到了租車店。
他們現在是徒步,除非譚子偷了另一輛車。陸義打電話給當地的警方,如果有人報案車輛失竊就要立刻通知他。
他在書桌後面坐下,手指輕敲著桌面。一般人會逃往距離最近的里昂,但正因為如此,譚子反而會往反方向逃。出人意料,乘人不備。這就像下棋一樣,致勝關鍵在於事先預測對手可能下的每一步和擬定反制之道。
馬賽在南方,都市規模比里昂大,還有個繁忙的大型港口。距離雖然比較遠,但一到那裏,逃脫的機率就大幅上升。
港口。這就是關鍵。譚子會由水路逃亡。
村子很小,道路兩側散佈著不到十五戶人家。強恩選中停在一座農舍前面的舊型雷諾,因為越舊型的汽車越容易使點火裝置電線短路而發動。莉玫站在旁邊看強恩輕輕打開車門,在儀錶板下摸索點火裝置。他們沒有手電筒,不得不冒險讓車內的燈亮著。他用小刀削掉電線的塑膠鞘。
三座農舍外的一隻狗從睡夢中醒來,吠叫一聲後就安靜下來。沒有農舍的窗戶亮燈。
「上車。」強恩低聲說,要她從駕駛座車門鑽進車裏,以免開關前座車門製造出更多聲響。她不是三歲兒童,雷諾的內部空間又小,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爬到前座。
強恩沒有笑,但他撇嘴的模樣說明他很想笑。他把電線扭在一起,引擎開始試圖運轉。他滑進駕駛座輕踩油門,車子在一聲尖叫後發動了。他沒有關車門就踩離合器切入低速檔,車子在他鬆開離合器時開始向前跑。車子在路上跑了五十公尺後,他才關上車門。
「幾點了?」她癱坐在座椅里間。她的腳痛得要命,她脫掉涼鞋,不在乎她可能沒辦法再把鞋穿上。能夠坐下來實在太舒服了,她差點忍不住呻吟起來。
他瞥一眼手錶。「三點多。運氣好的話,兩、三個小時後才會有人發現這輛車不見了。妳何不先睡一下?」
「我不困。」她真的不困。她累了但不困。她又餓又渴,而且真的很需要把疼痛的雙腳浸泡在冷水裏。
「等腎上腺素下降時,妳很快就會睡著了。」
「那你呢?你沒有腎上腺素嗎?」她粗聲惡氣地說,但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脾氣暴躁。
「我習慣了。」
「我沒事。」她撒謊道。她瞥他一眼。他手握方向盤,氣定神閑的表情好象在周日開車出遊。她看來也許也很平靜,內心裏卻四分五裂。
「想談一談嗎?」
「不想。」她驚駭地說。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不想聽他叫她把那件事視為任務的一部分。她只想趕快忘掉那件事,保留一點尊嚴。
「我們遲早得談的。」
「不用,我只想趕快忘掉。」
他繃緊下顎,沈默片刻。「妳在氣自己達到高潮,還是在氣我達到高潮?」
她想要放聲尖叫。天哪!他為什麼非提那個不可?「都不是。也都是。」
「那種答案還真明確。」
「想要明確的答案,去查字典。」他再度沈默,好象在衡量她的抗拒程度。「好吧,我們改天再談。」
她不回答。難道他不明白嗎?談那件事就像在傷口上抹鹽。但他沒有那種感覺,又怎麼會明白?
「尼斯離這裏多遠?」
「走高速公路大約三百公里,走山路比較近但未必比較快,尤其是開這輛車。它的馬力不足,走山路會像蝸牛爬。」
「走高速公路應該六點半或七點就可以到尼斯了。」
「我們必須在中途停下來偷另一輛車。」
「另一輛車?」
「我們離陸義的莊園太近。車主一去報案,他就會知道。我們必須丟棄這輛車。」
「丟在哪裡?」
「瓦倫斯吧。我會在那裏找別的車。」
他們成了竊車狂,她心想。她想要驚險刺激,有強恩在,果然沒有一刻是無聊的。但回家變得越來越令人嚮往,家是最好的避難所,尤其是在她愚蠢地愛上他之後。她想到她寧靜舒適的房子,裏面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佈置的,除了每扇門窗上的雙重鉤鎖以外。
「如果能搭上飛機,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就會回到家裏了。」她說,接著想起她的護照。「算了。沒有護照,我要怎麼回美國?」
「我們可能搭軍機回去。」
我們?他打算跟她一起回國?這倒是新聞。「你也要回華府?」
「暫時。」
他沒有多作說明,她也沒有多間。她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即使睡不著,她還是可以休息。
「有個農夫報案說他的汽車今天早晨失竊……在這裏。」陸義用手指指著地圖說。那個小村子距離莊園十三公里,在一條往西南方蜿蜒的小路邊,小路最後接到高速公路。當他跟當地警方的朋友通電話時,他的幾個保全人員就聚集在他的書桌邊。
如果譚子往南逃,他就會出現在那個村子所在的區域。「車子的廠牌和顏色呢?知不知道車牌號碼?」他邊聽邊寫。「好,謝謝,有新消息再通知我。」
他掛斷電話,撕下便條紙。「找到這輛車。」他把便條紙交給手下。「在往馬賽的高速公路上。如果可能,把他活捉回來,否則——」他聳聳肩。
「那個女人呢?」
陸義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莉玫涉入的程度。他親自搜查了她的房間,但沒有找到任何可疑之物。有沒有可能是譚子綁架了她?他非常肯定的一件事是,譚子迷戀莉玫。他看她的那種熾烈眼神不可能是假裝的。他們若是同黨,他仍然可以有那種感覺;但若不是,而莉玫又不願意跟他走時,譚子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綁架她。
他認識的莉玫說話有點尖刻,但善良風趣。他想起她教蘿菱化妝時的那種溫柔,以及她並沒有以居高臨下的口氣跟蘿菱說話,好象生病影響了他女兒的智力。
為了蘿菱,他說:「儘量不要傷害她,把她帶回來見我。」
他們在黎明前抵達瓦倫斯,強恩開著車在大街小巷穿梭找尋可能的目標。瓦倫斯的人口超過六萬,所以找到另一輛車應該不會困難。
他瞥向身旁正襟危坐的莉玫,他的嘴唇眠成一條細線。今晚他差點害她送命。他原本十分肯定這會是那種他閉著眼睛都能完成的簡單任務,沒想到他們竟然差點丟掉性命。
他知道自己仍在拿她的性命冒險,但他卻沒辦法使自己打電話叫人來接他們。至少現在不行,因為他在陸義辦公室對她做的事像條毒蛇盤繞在他們之間,只要他一動就會攻擊。
只需要一通電話,一個小時之內就會有人來載他們飛往尼斯,他在那裏把檔案傳回總部後任務就算完成。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她會千方百計地回家和逃離他。他不能讓那種事發生,至少在事情還沒講清楚前不行。
他費盡心機不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感覺,現在他自食苦果了。她以為他只把她當成達成目的的手段。她在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想?雖然在陸義辦公室的做愛開始時只是掩護,但他見機不可失而佔有了她;更糟的是,他還會再做一次。無論是什麼時候,無論是以什麼方式,只要能夠,他都會佔有她。
他在陸義家說的每句話和做的每件事都是發自真心的,所以陸義才會那麼輕易地信以為真。但莉玫似乎沒有看出來,即使他知道她無法抗拒他在肉體上對她的吸引力而那麼快達到高潮。也許他太擅長他的工作,把戲演得太逼真了。他厭倦了扮演另一個人;當他吻她時,他希望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想要吻她,而不是因為任務上的需要。
一輛警車在對面車道朝他們駛來,他太專注於想心事,差點沒注意到警車是如何地在接近時減速。幸好他的本能和反射動作及時提醒了他。
「我們被認出來了。」他說,把車換到低速檔,在下個路口緊急右轉。保持低調已經沒有意義,就算員警知道他已看到了他們也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要被員警追上。他把油門踩到底,需要在警車掉頭跟上之前再度轉彎。
莉玫立刻進入高度警覺。「這麼快?」她不敢置信地問。
「有錢能使鬼推磨,陸義能使一輛失竊的汽車變成極其重要的事。」他在下個路口緊急左轉。他關掉車頭燈,在下個路口再度左轉,駛向原先駛離的街道。
莉玫抵著儀錶板和車門,以免被摔來摔去。
強恩在到達路口時右轉,駛入跟警車相遇的那條街道。運氣好的話,警車已經被他甩掉了。狹窄曲折的上坡街道十分幽暗,除非他踩煞車,否則警車應該無法發現他的位置。
他不需要用到煞車就能把車操縱自如,需要減速轉彎時,他就換入低速檔讓引擎煞車。
「現在該怎麼辦?」她問。她已經放棄座椅,跪在前座地板上了。她的語氣又變得有點興高采烈了。他想起他們在逃離莊園時,她是如何地開槍反擊,驚險不但沒有使她歇斯底里,反而使她渾身是勁。
「按照原定計劃,丟棄這輛車,換另一輛。」
「有沒有可能在做這些事時弄點東西來吃?」
「如果能找到溪流讓我們清洗一下。我們現在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赤裸的雙足和破爛的禮服,再看看他血跡斑斑的上裝。她聳聳肩。「把臉和手洗乾淨恐怕不會有什麼幫助。」
她說的沒錯,他們需要換過衣服才能見人。如果他偷的下輛車有滿油箱的油,他還可以偷些食物及飲水,那麼在抵達尼斯前,他們都不必再停下來了。他們可以在遊艇上洗澡、換衣服。
「我們還需要找個隱密的地方解決內急問題。」她指出。
「遵命。」
強恩把雷諾停在一家商店後面,拆下它的牌照跟他們遇到的下一輛車對換。等當地警方找到雷諾和比對車牌時,他們會認為它只是一輛同型車。雖然他們終究會發現車牌被換過,但這樣至少可以拖延一點時間。
「現在要去哪裡?」莉玫問。她筋疲力盡了,但至少強恩找到一叢灌木讓她解決了內急問題,所以現在除了腳痛以外,她沒有其他身體上的不適。
「走路去找另一輛車。」
「我就怕你會這樣說。我們為什麼不能用換上雷諾牌照的那輛車?」
「它們相距太近,警方會立刻懷疑到我們身上。我們需要在城市另一邊的車。」
她長歎一聲。此時此刻,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走路到城市的另一邊。不,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被抓到。她咬牙忍住迸到嘴邊的抱怨。
他們走了四十五分鐘,他才看到他想要的車。那是一輛未上鎖的飛雅特,停在一座小山坡的頂上。「上車。」他說,她滿心感激地爬進去。他沒有發動車子,而是把它排入空檔,抵著門框開始推車。車子悄悄滑下山坡時,他才跳進駕駛座。他讓它滑行到快停下來時,才使點火裝置的電線短路而發動車子。引擎嘎吱作響,但車跑起來很順暢,這樣就令他們心滿意足了。
陸義一言不發地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他不喜歡把所有的事都交給手下去辦。他瞭解譚子,最起碼他沒有低估他。客人都走光了,他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
他的手下以電話回報最新進展。失竊的雷諾在瓦倫斯被找到,但沒有發現譚子或莉玫的蹤影。有人把雷諾的車牌跟一輛富豪轎車對換,但那輛富豪並未失竊。
「過去二十四小時內失竊報案的其他車輛呢?」
「離雷諾一公里的一輛標致失竊。還有一輛飛雅特失竊,但失竊地點在城市的另一邊。還有一輛賓士也失竊了,但車主在報案前一直不在城裏,所以不知道失竊多久了。」
距離最近的標致汽車最有可能,陸義心想。但他那樣想也許正好中了譚子的計。「目標鎖定賓士和飛雅特,」他說。「我在兩小時內搭直升機跟你們會合。找到那兩輛車。」
「遵命,龍先生。」
他們在中午抵達尼斯。莉玫累得無法思考,但她的身體還硬撐著。一個男子用尾掛機艇把他們從碼頭載到停泊在港灣裏的遊艇邊。她沒有想到強恩口中的遊艇是一艘十八公尺長、閃閃發亮的白色大型遊艇。當她驚歎地抬頭凝視遊艇時,強恩低聲跟那個男子說話,交代他如何處理那輛偷來的飛雅特,以及監視遊艇別讓任何人毫無預警地靠近。
莉玫用盡殘存的力氣才從梯子爬上遊艇甲板。強恩卻爬得輕而易舉,好象剛剛睡了一夜好覺醒來那樣精力充沛。他看來十分狼狽,但毫無倦容。
他打開艙門領她進去。出奇寬敞的船艙內部裝潢得十分豪華。他們置身在遊艇中央的大客廳裏,客廳的另一邊有全套的廚房設施。強恩帶她經過廚房進入一條狹窄的甬道。
「浴室在這裏。」他說,打開一扇門。「妳需要的東西,裏面都有。等妳洗完澡後,隨便用哪個臥室都可以。」他指指浴室再過去的兩扇門。
「你會在哪裡?」
「在辦公室傳送檔案。船上還有兩間浴室,所以妳可以慢慢洗。」
她走進設備豪華的浴室,站在化妝鏡前面發呆。他們平安無事,任務大功告成。她應該覺得滿意才對,但她卻只感到一種空虛的痛苦從胸口擴散到全身。完成了。結束了。強恩。任務。一切的一切。
「我不能放他走。」她喃喃自語,把額頭靠在鏡子上。她太愛他了。她努力抗拒了幾個星期,愛上他那樣的男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她愛過一個英雄,失去達勒已經夠令她痛不欲生了。她現在冒的風險更是大得不堪想像,但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令她生氣的是,她對他竟然毫無抵禦能力。只要他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弱點,她都不會感到如此無助。她知道他喜歡她,對她也有生理反應,但男人的生理反應是不由自主的,她不能想的太多而自作多情。他自己也說過男人是單細胞生物,他們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具溫暖的軀體。而她剛好符合那個條件。
她可以整天站在這裏反復思考那些問題,就像企圖逃出迷宮的老鼠,轉來轉去卻又都回到原點:她跟強恩是不會有結果的。他活在黑暗中,基本上每天都在冒生命危險,把私生活縮減到最低程度。她連他的那部分都愛,因為世上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樣做,像他那樣犧牲?
她只能希望偶爾見到他。連五年見一次也可以,只要她知道他還活著。
最後那個念頭使她打了個哆嗦,她站直身子,開始脫衣洗澡。梳洗完畢後,她的精神好多了,情緒也平靜下來。她決定以後再來處理髒衣服,於是穿上掛在門後的毛巾布浴袍。現在她只想倒頭大睡。
她打開門就愣住了。強恩就站在門外,全身上下只有圍在腰際的濕毛巾。他已經洗過澡了,胸毛上還有未乾的水珠。莉玫一手緊握著拳頭,另一手緊抓著浴袍腰帶,阻止自己伸手去摸他。
「檔案傳完了?」她訝異地問。
「兩分鐘就搞定了。」
他擋住她的去路,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望著她。「莉玫……」
「什麼事?」她在他遲遲沒有下文時問。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靜止不動。「妳願意跟我上床嗎?」
她的心猛跳一下。她凝視著他,暗忖他那對莫測高深的藍睜後面隱藏著什麼。接著她發覺他在想什麼並不重要,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事會比跟他在一起更重要。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輕聲細語地道:「願意。」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把她抱了起來,饑渴的唇立即封住她的嘴,急切的舌在她口中探索。她摟住他的脖子,在歡愉中迷失了自己。
她不知道他們怎麼進入臥室的,也不知道她的浴袍和他的毛巾是怎麼離開身體的。她只知道他們倒在床上,她一口氣還沒喘過來,他已壓在她身上來到她兩腿間。
他唐突又猛烈地進入她體內,她忍不住大叫起來,弓起背部,指甲戳進他的肩膀。他粗硬灼熱的亢奮刺入她毫無準備的身體,急切使他全身發燙,衝刺使他全身顫抖。他用吻封住她興奮的呻吟。這不是任務的一部分,這不是假裝,他是真的要她。
他把自己完全推送進她的體內,把頭埋在她的肩窩,如釋重負地打個哆嗦,好象跟她的結合已經讓他等得忍無可忍。
這個充滿迫切需求的男人不是她認識的麥強恩。他一向都是那麼自製,但現在的他好象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輕撫他的背。「有個觀念我想介紹給你,」她呢喃地道。「前戲。」
他抬起頭,苦笑一下。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捧起她的臉蛋親吻她的唇。「我是個猴急的男人。每次妳讓我碰妳,我都要儘快進入妳體內,以免妳有時間反悔。」
他的話震驚了她,因為那些話語暗示著他也有她從未料想到的脆弱和需要。
他在她體內緩緩移動起來,帶給她美妙的快感。她倒抽口氣,抬起腿環扣住他的臀部。「我為什麼要反悔?」她喘著氣間。
「因為我們之間的情形一直不大順利。」
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他們之間仍然充滿緊張、痛苦、不確定和爆炸性的性吸引力,甚至是兩個倔強的個性摩擦出的敵對火花。平靜始終不適合用來形容他們的關係。
她把手指伸進他微濕的頭髮裏,抬起臀部主動愛撫他。「如果我想要平順,我會去騎旋轉木馬。」
他全身緊繃,目光如炬,呼吸困難。她再一次抬起臀部深深接納他,他忍不住發出沙啞的呻吟。「那麼坐穩了,這一趟會漫長而辛苦。」
第二天早晨,莉玫在強恩的懷抱裏醒來。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他的腿跟她交纏著,他的右臂擱在她的臀上。她感覺到他的唇輕拂過她的頸背,因此知道他也醒了。她挨近他,愉快地輕聲歎息。
他的亢奮不停地抵向她的臀部。她想要轉身,但被他的呢喃制止。他調整位置,使他的亢奮對準她的開口。她弓起背,給他較好的角度。他按住她的腹部,緩緩進入她體內。早晨的她雖然柔軟濕濡,但他們的姿勢使她的身體難以接納他。她喘著氣,努力放鬆。兩腿閉攏使她體內沒有太多空間,他感覺起來太過龐大,把她緊繃到極限。
那種感覺近乎痛楚,但又那麼令人興奮。她把頭往後靠在他肩上,努力忍受那種感覺和接納更多的他。他又推進一寸,她再也忍不住地呻吟起來。
他停頓下來。「妳還好吧?」他的聲音因睡眠和欲望而沙啞。
她不知道。也許吧。「還好。」她呢喃。
他的右手愛撫她的酥胸,挑逗她的乳尖。他的左手從她的腰下繞上來覆蓋住她的私處。他的中指輕壓在她的蓓蕾上,沒有摩擦,只是輕輕按著。接著他開始移動,緩慢悠長的進出使她的身體來回摩擦著他的手指。
她在愉悅的衝擊下叫喊、扭動。他在她耳邊呢喃著安撫的話語,等她不再扭動時又開始在她體內移動。
「我第一次見到妳就想要妳,」他輕聲細語。「天知道我有多麼羡慕達勒。」
他的右手撫摸著她的軀體,帶給她一波波的快感。「我強迫自己遠離妳長達五年之久。我給妳無數的機會找個合適的男人安定下來,但是妳沒有把握那些機會,而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現在妳是我的了,莉玫。我的。」
震驚使她思緒混亂。她一點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心事。她怎麼可能知道?他的演技那麼精湛,他把心事隱藏得那麼好。「強……強恩?」她結結巴巴地說。
他的臀部從容不迫地前進後退,他的心跳卻似擂鼓般又快又猛。「我說服妳接下這件任務,因為我無法放了妳。」他舔舐、輕咬她的頸窩,知道那樣最令她興奮。她想要分開雙腿,但他不讓她如願。
莉玫扭動掙扎,急切的欲望快要把她逼瘋了。雖然他的手指帶給她快感,但那樣的接觸還不夠。雖然他在她的體內移動,但進入得不夠深,動得不夠快。他用撫觸和話語把她推到高潮邊緣,卻不讓她攀上狂喜的顛峰。
「妳說的沒錯,」他說,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肌膚。「我原本可以找別人裝竊聽器,甚至我自己就可以裝。但我想要妳跟我在一起,我想要這個擁有妳的機會。」
「讓我把腿放在你的腿上。」她懇求道,挫折感逼得她快發狂了。「拜託你動快一點。」
「還不到時候。」他再度親吻她的脖子。她把右手伸到背後抓住他的臀部。「在陸義的辦公室裏——」
「看在老天的分上,事後再告解!」
他笑著掰開她的手指。「我不是有意那麼過分,我從來沒有像那樣失去自製過。我非品嘗妳不可,非吻妳不可,接著非擁有妳不可。我希望我們的第一次是在床上,有很多時間可以纏綿繾綣,但我停不下來。我忘了任務,一心只想擁有妳。」
他說的是每個女人都想聽她心上人說的話,莉玫恍惚地心想。但他真可惡,偏偏要在她欲生欲死時說。也許使她更加興奮的正是他說的話,因為每個字都說到她心坎裏。
「妳似乎認為任務結束,我們之間也跟著結束。差得遠哪,甜心。妳屬於我,永遠都會屬於我。」
「強恩。」她喘著氣說。「我愛你,但是如果你不立刻開始動你的屁股——」
他喉嚨深處發出愉快的笑聲,然後服從她的命令。他把她的大腿抬到他的臀部上,開始猛烈快速地深入。她渾身一僵,兩腿戰慄,在前所未有的高潮中爆發。在她的悸動消褪前,他也得到自身的解放。
高潮過後,她仍無法停止顫抖。他帶給她的歡愉太強、太久,她仍然無法完全相信他說的話。她轉身面對他,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戒慎起來。
她擠出一個微笑,但心跳急促得使她幾乎無法說話。「別以為你可以只在我背對你時說那些話。」她摸摸他的頰,捧起他的臉。「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一陣戰慄竄過他全身。「字字真心,句句肺俯。」
「我也是。」
他握住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一時之間似乎說不出話來。
她親吻他的下巴。「我不會要求你無法給予的東西。我知道你是誰,記得嗎?我不會要求你放棄你的工作。我自己也可能回到外勤單位——」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我們會想出解決之道的。」她撫摸他結實的胸膛,親吻他的喉嚨。「我們不必現在做決定,甚至明天也不必。」
他翻身壓在她身上。「妳對我真好。」
「我不想嚇跑你。」
「在等了五年,好不容易才擁有妳之後?甜心,妳用獵槍也嚇不跑我。但有件事妳說的沒錯。除了早餐要吃什麼以外,我們不必做任何決定。在回華府之前,我們可以忙裏偷閒幾天。」
「真的嗎?」那聽來太棒了。除了睡懶覺、做愛、曬太陽以外,什麼事都不用做。沒有角色要扮演,沒有磁碟片要偷,他們只需要做自己。她仍然無法完全領會他說的每句話。她以前怎麼會不知道,沒有感覺到他深受她吸引?也許她有,也許在伊朗時她就感覺到了,所以她才會那麼不安。當時她說不出她感覺到的是什麼,因為強恩太善於隱藏他的想法了。幾年前,甚至幾個月前,她會聽得進他今天說的這些話嗎?她不知道。
如今他們在一起了,這才是最要緊的。
作者:
卿本佳人
時間:
2014-11-5 23:56
第十章
那天中午,駕駛尾掛機艇的那個中情局幹員送來全套的新衣物。他向強恩報告說,龍陸義的手下昨天在馬賽到處打聽搜查,但今天似乎都撤走了,只剩下幾個人持續監視著機場。
傍晚時,穿上牛仔褲、圓領衫和跑鞋的莉玫在甲板上眺望著擁擠的海灘,和海灘後面的城市。「真希望我們能上岸逛逛。」她渴望地說。
強恩用無線電通知說他們要上岸。由於人手不足,所以他只要一個幹員跟著他們,其餘的人繼續監控遊艇。
莉玫知道強恩是想討好她才同意冒險上岸觀光,沒有發現陸義的手下並不表示他們不在城裏。但強恩的生活原本就充滿風險,她最近的生活也是。但她選擇的生活就是這樣。
他把手槍塞在背後腰帶裏,然後穿上薄外套。而她則把手槍放進在艙房裏找到的一個草編大提袋裏。
他們乘遊艇本身附載的小汽艇上岸。他們混在遊客中閒逛,在露天咖啡廳喝了杯咖啡。她在一家小店看中一條天藍色的長絲巾,想要購買時才發現身上沒錢。「我破產了。」她告訴強恩,笑著拉他走出小店。
他回頭望向小店。「我去替妳買下那條絲巾。」
「我不要你買給我,我要你弄些錢來給我。」
「彎扭。」他甩開她的手,回到店裏。
她在人行道等他。片刻後,他回到她身邊,把薄紙包好的絲巾放進她的大提袋,親一下她的鼻子。「絲巾送給妳。明天我們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行動費。」
「謝謝。」隔著強恩的肩膀,她瞥見一個男子在看他們。那個男子迅速轉身走進一家商店。「知不知道跟著我們的局裏人長什麼樣子?」她若有所思地問。
「我在我們離開小汽艇時看到他,卡其色的褲子,白襯衫。」
「有個穿黑褲子、白襯衫、棕褐色外套的男人在看我們。他看到我在看他時就轉身走進一家商店。」
強恩立刻採取行動,鎮定地摟住她的腰,帶她走進最近的一家商店。一進入店裏,他們就直奔後門,出了後門,來到一條陰暗的碎石小巷。他往右轉,他們走向那個身分不明男子進入的商店。
如果那個男子跟蹤他們進入商店和走出後門,他會本能地往左轉,選擇跟他來時相反的方向。如果他們能在他發現身分曝光追來前離開巷子,他們就可以甩掉他。
他們幾乎成功了。他們在離巷口還有兩家店遠時,那個男子衝進巷子裏。女店主跟在他後面大叫抗議他們把她的店當快捷方式。那個男人從外套下拔出手槍,女店主尖叫著跑回她的店裏。
強恩把莉玫推進內縮的門口,自己則撲往反方向,落地時一邊翻滾一邊拔槍。第一槍鏗地一聲射中牆邊的金屬垃圾桶。第二槍是強恩開的,但那個男子立刻躲回店裏。
「快跑!」強恩說,朝商店的後門口又開了一槍。「我來牽制他。」
正往提袋裏掏槍的莉玫在聽到他的命令時拔腿就跑,知道任何遲疑都會拖累他。在她前方的巷口,人們尖叫著四處逃竄,尋求掩護。
她一出巷口就把背貼著牆壁,小心地探頭往巷子裏瞧。強恩一邊開槍一邊後退,快到巷口時轉身抓起她的手腕就跑。他們沿著街道奔跑,閃躲著迷惑驚惶的行人。
「我們要跑向小汽艇嗎?」她邊跑邊間。
「甩掉他們再說,我不希望小汽艇被認出來。」
她一邊跑,一邊拉下肩上的大提袋,伸手往裏面掏她的槍。
「妳在做什麼?」他說,回頭看了一眼。「右邊。」
她往右轉。「把手槍換到好拿的地方。」她把手槍插在背後的褲腰裏,拉下上衣下擺遮住它。
叫喊聲從他們背後傳來。不幸的是,街道上仍然擠滿遊客。他們躲躲閃閃的奔跑引來遊客的轉頭側目,追兵只需要往人群騷動處追就能跟上他們。
「左邊。」強恩說,他們步伐一致地左轉。「右邊。」他們接著往右轉。如果能使人們往不同的方向張望,也許可以暫時混淆追兵的視聽,他們也許就能趁隙逃脫。
他們跑進一條陰暗的小巷,狹窄的巷道使他們不得不一前一後地魚貫前進。前方的明亮街道有無數人影晃動。
強恩一出巷口就被人撞倒在地。莉玫起初以為是意外,但隨即就有兩隻手臂從背後抱住她。她不假思索地用手肘狠狠撞向背後那個人的腹部,那個人痛得大叫;她趁他鬆手之際掙脫,轉身就用手指往他眼睛旁邊的小窩戳去。雖然她戳的角度不是很准,但那個人還是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嘔吐。
強恩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跑。她回頭看到攻擊她的那個人躺在地上靜止不動。撞倒強恩的那個人半坐半躺地靠在牆上,同樣是一動也不動。
「別看。」強恩繼續拖著她往前飛奔。「趕快跑。」
她感到胃中一陣翻攪。「我不是有意——」
「他卻是。」他簡短地說。
他們轉進另一條街道,發現他們置身在城中街道盤根錯節的地區。前方的路口冒出三個手持武器的男子。其中一人發現他們,大叫著追過來。強恩拉著她衝進最近的岔路。
「他們有多少人?」她喘息著問。
「很多。」他聽來很不高興。他兜來轉去地往那三個人剛才所在的路口跑,希望能繞到他們後面。他們跑到一條狹窄的街道,路邊有許多老婦人在家門口賣雜貨。他們經過時,一個老婦人看到強恩手中的槍而尖聲叫喊。他們往左一個急轉,結果進了一條死巷。莉玫轉身就要往回跑,但強恩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去。
她也聽出來了。他們後方的街道慢慢地安靜下來,老婦人紛紛收拾東西躲回家裏。人車聲從遠方傳來,但這裏沒有人車經過。
陸義出現在巷口,唇邊掛著微微的笑意,手裏握著一把大型手槍。陸義緩緩地走進巷內,他的手槍瞄準著莉玫的頭部。
強恩立刻以直角方向離開她身邊。但陸義的手槍沒有轉向他,而是繼續瞄準著莉玫。「別動。」陸義說,強恩停下來。
「兩位,你們離開時沒有說再見。」陸義的語調輕快,但眼神冰冷。
「再見。」強恩面無表情地說。投鼠忌器的他不敢輕舉妄動。
「把槍丟掉。」陸義對強恩說。強恩鬆手,讓槍掉落地面。「你辜負了我的殷勤款待。要不是被警衛撞見,你的詭計就會得逞,我永遠不會知道你進入過我的電腦。你進入過,對不對?否則你不會在那時就離開我的辦公室,你還會在裏面努力。」
強恩聳聳肩。現在否認已沒有意義。「我得到我要的東西。我複製所有的檔案,你知道的我也都知道。」
「目的何在?勒索嗎?還是你想獨佔那種新型炸藥?」
回答陸義問話的是譚子。莉玫看出強恩的臉起了微妙的變化,他的眼神變得冷酷無情。「擁有那種炸藥的人可以在短時間內發大財,而且我需要它。」
「你需要多少就可以買到多少。」
「然後讓你賺大錢。」
「原來是這麼回事?只是為了錢?」
「向來如此。」
「那麼她呢?」陸義朝莉玫的方向點點頭。「我猜她是你的同夥?」
「我向來單獨行動。」
「那麼她是?」
「她跟這件事無關,放她走。」
陸義在轉瞬間把槍口從莉玫轉向強恩,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別把我當傻瓜。」他低聲說。
莉玫把右手伸到背後握住插在腰際的手槍。陸義從眼角瞥見她的動作而開始轉身,但她已經拔出手槍瞄準他的眉心。
「也許那些問題應該問我才對。」她努力模仿麥強恩的語氣說。「把槍丟掉。」
「恐怕不行。」陸義說,仍然用槍指著強恩。「妳願意拿情人的性命冒險嗎?他就不願意拿妳的性命冒險。」
她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過去跟他站在一起。」
兩個男人都呆住了。強恩好象停止了呼吸,臉色變得慘白。陸義吃驚地瞪著她,接著開始放聲苦笑。莉玫的目光不敢離開陸義,但她差點被自己冒的風險嚇壞了。強恩寧願殺死妻子,也不願她出賣兩個臥底間諜。現在他又遭到情人的出賣,這種打擊就連自製力驚人的他也會受不了。他的反應非常重要,不夠逼真就無法取信於陸義。
「我向你道歉,譚先生。」陸義對強恩說。「看來我們兩個都被利用了。」
「抱歉,親愛的。」她朝強恩露出虛情假意的微笑。「磁碟片在我的手上。你昨晚睡著時,我把它沒收充公了。」他知道那是謊話。昨晚除了上廁所外,她根本沒下過床。再者,取得磁碟片也毫無意義,因為裏面的資料早已傳回中情局總部。
莉玫把視線轉向陸義,使他的注意力繼續放在她身上。「我可以自我介紹,但最好還是不要。我有個提議,陸義,這個提議會使我們雙方都受惠。」
「在哪方面?」
她再度微笑。「中情局很有興趣跟你達成一個協議,我們不想使你失業。你對我們會非常有用,反之亦然。你有辦法取得許多非常有意思的情報,我們願意付給你優厚的酬勞。」
「其他國家的政府也願意。」他說,眼神依然冰冷。
莉玫在看著陸義的同時也看著強恩,懇求他不要破壞她的計畫。「但不會比我們優厚,何況我們在酬勞以外還有紅利。」
「什麼紅利?」
「一顆心臟。」
她的輕聲細語帶來一片死寂。強恩嚇了一跳,但按兵不動。陸義的臉孔在憎恨中扭曲。「妳怎麼可以用我女兒的性命做為談判的籌碼?」他輕聲說。
「我在此提供的是美國政府替她找到一顆心臟的服務,那是你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的服務。雖然一顆新的心臟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命,但至少她會有機會撐到其他的新療法出現。」
他猶豫不決,身為一個父親的痛苦掙扎都寫在臉上。「成交。」他沙啞地說,沒有討價還價。他對蘿菱的愛是發自真心和沒有條件的,只要能救她,他不惜出賣靈魂給魔鬼。相較之下,跟中情局合作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垂下武器,朝強恩的方向點點頭。「那麼他呢?」
「譚先生?」莉玫聳聳肩,把槍口放低,她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但為了使這個協議行得通,她不得不冒這個險。「他……算是紅利吧。他對任務的協助是我始料未及,但既然他在那裏,又是個中好手,我就讓他代勞了。」她必須替強恩掩飾,莉玫心想,不能讓陸義對譚約瑟的身分起疑。
強恩彎腰拾起他的手槍,莉玫看不透他的表情。他仍然臉色慘白,眼神冷酷。他開始朝陸義走去。
「譚子!」她厲聲斥喝,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把她的注意力引向右方。
陸義的兩個手下出現在巷口。他們的目光立刻鎖定強恩,因為他是他們追殺的首要目標。他們看到他手裏的槍,看到他朝陸義移動。莉玫立刻看出即將發生什麼事,她看到他們的武器對準他。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陸義身上,一時之間無法像平常那樣迅速反應。
她沒有聽到自己發出一聲充滿憤怒和恐懼的沙啞叫喊,她不知道自己在移動,沒有感覺到她握槍的手開始舉起。她只聽到自己沉重緩慢的心跳,她只知道她不能讓歷史重演。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強恩送命,她不能。
一聲遙遠的怒吼,一陣青煙彌漫,火藥味撲鼻而來,她手中的槍不停射擊。一股強大的力量擊中她,把她撞倒在地上。她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但兩腿不聽使喚。她再度開槍。
有別人在射擊,她心想。有一聲比較低沉的怒吼……有嗎?強恩。對,強恩在射擊。太好了,他還活著……
天色好象忽然暗了下來,她無法確定。許多混亂的聲音漸漸地連貫成可以被理解的話語。有人在拉扯她,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痛過,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媽的不要在我眼前死去。」強恩邊吼邊撕她的衣服。「聽到沒有?他媽的不要在我眼前死去。」
強恩很少說粗話,她心想,努力跟疼痛搏鬥著。他一定非常激動。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受傷了。她現在想起來了,有東西擊中了她。
子彈。她中彈了。原來這就是中彈的感覺,比她想像中難過多了。
「不要死。」強恩咆哮著用力壓住她的身側。
她舔舔嘴唇,勉強說道:「也許不會,只要你趕快求救。」
他猛然轉頭望向她。他的眼中充滿震驚,他的臉色蒼白憔悴。「撐下去,」他嗄聲道。「我會把血止住。」他望向她身後,表情兇狠起來。「你最好動用你所有的影響力,把歐洲最高明的醫生都找來,龍陸義。」他用粗嗄低沉的聲調說。「如果她死了,我會把你碎屍萬段。」
三周後美國華府
莉玫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向病房裏僅有的那張椅子。她討厭躺在床上,坐在椅子裏使她覺得比較不像病人。她明天就要出院回家休養。溫法藍來探病時告訴她,已經安排了人在家幫她的忙,直到她完全康復。
過去三個星期對她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她隱約記得置身在法國某家醫院的加護病房。陸義好象在那裏,好象還握著她的手。後來她被飛機從法國載回美國,然後就送進了華府的這家醫院。但這些都是護士告訴她的,她只記得自己在法國睡著,在美國醒來。
她最後一次看到強恩是她躺在法國那條死巷裏時。他必須消失,無論是身為譚約瑟或麥強恩,他都不能逗留。她也沒有向溫法藍打聽他。強恩要出現就會出現,否則問再多也是白問。
病房裏只亮著一盞小燈。她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陶醉在收音機傳出的柔和樂聲中。她沒有聽到不尋常的聲響,也沒有感覺到房門打開時的穿堂風,但她慢慢地意識到強恩的存在。她睜開眼睛,露出笑容,一點也不意外他就站在房間另一頭的陰影裏。
「終於出現了。」她說,朝他伸出手。
他安靜無聲地走向她,目光饑渴地在她身上流連。發覺她瘦了一大圈時,他的眸光因心疼而黯淡。他托起她的臉蛋,拇指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在她唇上印下溫柔的吻。她把手放在他的頸背上,他的溫暖令她心安。
「我沒辦法再保持距離。」他嗄聲道。「法藍不斷告知我妳的情況,但我……那跟身在這裏不一樣。」
「我瞭解。」她撫平他蹙攏的眉頭。
「妳明天出院時,我會在妳家等妳。」
「但是家裏會有別人——」
「我知道。我就是那個別人。」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太好了,你可以扶我到處走動。這裏的物理治療師連路都不肯讓我多走幾步。」
「如果妳以為我會讓妳做吃飯睡覺以外的事,那妳就大錯特錯了。肝臟破裂不是一、兩天就能復原的。」
她還損失了部分的脾臟,子彈還打碎了兩根肋骨。但強恩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是她吸引他們的注意,他就會在她面前中彈倒地。
「你當時要做什麼?」她朝他皺眉,終於能問恢復意識以來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麼要那樣逼近陸義?」
「那個混蛋用槍指著妳的頭,」他回答。「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要跟妳有關,我經常失去自製。」
「這種事不能一直發生。」
「我盡力就是。」他用自我挖苦的語氣說。
「我跟陸義的協議——我還沒有跟溫先生談過。陸義販賣軍火都是為了賺錢照顧他的女兒。協議有效嗎?你們能替她找到一顆心臟嗎?」
「正在努力,但機會不大。」他歎口氣。「如果我們替她找到一顆心臟,那就表示某個地方有個比較健康的兒童失去了活命的機會。」
「但有了陸義能夠提供的情報,就會有許多其他的性命能夠得救。」
她用手撐著椅子扶手,緩緩地站起來。強恩憂心忡忡地跟著站起來,伸出雙手準備接住她,好象她是剛學走路的幼兒。她朝他例嘴而笑。「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覺得有。」他說,臉上閃過一抹記憶中的驚駭。「不准妳再逞英雄,聽到沒有?」
「英雄留給你去逞,對嗎?」
他深吸口氣。「對。」
「我做不到。」她用手臂環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英雄快要絕跡了。當妳找到一個英雄時,妳就得好好照顧他。」她是多麼的幸運,莉玫心想,愛上像達勒和強恩那樣的兩個男人,而且被他們所愛。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背,以免不小心弄痛了她。「與我心有戚戚焉。」
她陶醉在他的撫摸裏,忘了他們剛才在講什麼。「什麼?」
「當你找到一個女中豪傑時,你就得好好照顧她。」他托起她的下巴。「夥伴嗎?」
她的臉上緩緩地綻開歡喜的笑容。「夥伴。」她說,他們握手為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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