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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楊銳來得比想象得更快。

  他背著那個破爛的登山包,走進蘇洛的房間。門框很矮很窄,他進來的一剎那,擋住了光,房間裡忽然暗下來。

  蘇洛在看書,因此抬起頭來。

  楊銳遇上她的目光,第一句話問得是:「蘇洛,你還好嗎?」

  蘇洛一晚上的猜測,此刻有了答案。

  昨晚蘇洛與肖見誠再次不歡而散。

  蘇洛搶回手機,一言不發,走到路邊攔車。而肖見誠,氣衝衝開著車,直接從停車坪衝下馬路,底盤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嚇到所有路人。

  她想想,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與這個人永遠無法和平相處,即使有個愉快的開始,後面都跟著極其不堪的結尾。

  好在她沒時間想這個,楊銳的電話再也打不通,她一晚上都在猜想,楊銳應該會來吧,見面時,他第一句話會問什麼呢?

  如果問,小英在哪裡?——他不愛她。

  如果問,你還好嗎?——他也許愛她。

  果然,他來了,第一句話問的是:「蘇洛,你還好嗎?」

  他也許愛她,蘇洛因此笑著答:「我還好。」

  「昨晚是怎麼回事?我手機沒電了。」

  「我找到小英了。」

  「那個男的是肖……?」

  「是的,他知道天使城在哪兒,我請他帶我去。」蘇洛一股腦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楊銳點點頭:「情況比我想象得要好,今晚我去一趟,再和她表姐談談。」

  「你打算帶小英回去?」

  「當然。」

  「可是她家裡的情況?」

  「那些都可以想辦法,可以申請危房重建、大病救助和低保,學費也可以到基金去為她申請。雖然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小英必須回去讀書!」楊銳講起這些,胸有成竹。

  同樣的事情,在這裡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回答。哪個世界向下,還說不定呢!蘇洛長舒了一口氣。

  楊銳關切地看著她:「昨晚沒出什麼事吧,聽他在電話裡那樣說,我很擔心,也很內疚。」

  「沒事沒事,我只是和他吵的比較凶。楊銳,聽說你要去團委?」蘇洛忍不住問道。

  楊銳有些吃驚:「你怎麼知道?」

  「我聽說的。」

  「有這個意向,但是還沒定下來。」

  「難道……你不打算繼續做下去了?」

  「不,即使進機關,我還是會做這方面工作,而且我能有更多的資源,做更多的努力,幫助到更多的人。」

  「這是你支教的目的嗎?」

  「當然不是。」楊銳的目光極坦誠:「在山裡呆一輩子,我都願意,可是蘇洛,你也看到了,在底層,是沒有任何機會的,我往上走,是為了帶給底層更多的機會。」

  什麼話從楊銳口裡說出來,都讓人信服。蘇洛由衷地高興,

  這高興,只恨不能向肖見誠扔過去,打掉他那股洞察萬事的囂張氣焰。

  轉念一想,另有個問題抑制不住地往外冒:「還有,我聽說……」

  「什麼?」

  蘇洛問不出口。對於一個還沒有接受自己的男人,她實在沒有立場去追問他的感情世界。

  幸好,這時候蘇傑舉著一張紙衝進來:「姐,你看這是什麼?」

  蘇洛一看,是法院的立案通知單。

  母親跟在後面走進來,大聲宣布:「如果他們真的通過法院強拆,我就找媒體,我就去市政府門口自焚,我就把事情鬧大!」

  「媽,你們是不是已經簽過協議了?」蘇洛問

  「簽過是簽過,可是他們給別人的補償,比給我們的高,不公平!」

  「簽了就生效了,您不能反悔的!」

  蘇傑搶話:「我問了律師,他這是欺騙,顯失公平,合同無效。」

  「你問的哪裡的律師?」

  「我在網上咨詢的。」

  楊銳在旁邊說:「合同無效有嚴格的規定,不是隨便說的。」

  母親一瞪眼:「楊銳,你可不能幫別人,要幫我們小洛,這錢我是要給小洛結婚用的。」

  蘇傑攬住母親:「媽,你放心,姐找了有錢人,不用你准備嫁裝。」

  「有錢人,我們更要准備,不然被人看不起。」

  「那你先要准備我的彩禮吧?」

  「當然!不過我警告你啊,美慧那女人,我是不同意她進門的啊,對了,到時候還了她的錢,你還是跟她斷了好!」

  「知道了知道了。」蘇傑聽到這事,煩起來,往外走,母親跟在後頭,繼續嘮叨。

  蘇洛抬眼看楊銳,他正好也望著她。

  「我可沒找什麼有錢人。」蘇洛趕緊解釋。

  楊銳笑:「肖見誠,似乎對你不錯。」

  蘇洛趕緊擺手:「我不喜歡他的,他很莫名其妙,頭腦不太正常,而且……他已經有結婚對象了。」

  蘇洛邊說,邊觀察楊銳的表情,但楊銳似乎完全沒有異樣。

  他只是點點頭,答道:「如果這樣,那就跟他保持距離吧。」

  「何止是保持距離,老死都不相往來!」蘇洛恨恨地說。

  晚上,蘇洛帶著楊銳去找天使城,她記不清具體的方位,每個夜店看上去都那麼相似,兩個人從街頭尋到街尾,走了很久,終於看到那個污水橫流的巷子。

  兩人來到巷尾,大力地敲門。

  有人來開門,那人認得蘇洛:「你又來了?小英今天沒過來。」

  楊銳馬上問:「她走了嗎?」

  幸好那人搖頭:「應該沒有,她表姐今天還來上班呢!」

  蘇洛央求那人幫忙找找小英的表姐,那人心好,帶著他們再次走過幽暗雜亂的樓梯,來到燈火輝煌的大廳裡。

  那人四處問了問,返頭大聲告訴了蘇洛一個數字:「8118。」

  「什麼?」蘇洛不懂。

  「包廂。她在包廂裡上班。」說完,那人走了。

  蘇洛和楊銳在回廊裡穿行詢問,每個人指的方向似乎都不同,後來蘇洛發現,這些回廊彼此貫通,處處皆可回轉。

  終於,在一個送酒的滑輪小弟帶領下,他們找到了8118。

  蘇洛小心翼翼地將門推開一條縫,裡面光怪陸離,人聲鼎沸,她合上門,轉頭問楊銳:「怎麼辦?完全看不清裡面誰是誰?」

  楊銳想了想:「等等吧。」

  兩人站在包廂門口,旁邊時不時有打扮入時的男女擦身而過,偶爾包廂門打開合攏,各種音樂聲斷斷續續。

  不一會兒,包廂門打開,出來一個衣衫不整,東倒西歪的小姑娘。

  蘇洛趕緊走上去:「請問,小英的表姐在不在裡面?」

  「什麼?」那姑娘喝了不少,站都站不穩。

  楊銳趕緊補充:「裡面有沒有小姐是從湘西來的,還帶了個小表妹一起住。」

  「湘西?表妹?哦……小芬姐,在裡面!」

  過了一會兒,那姑娘把小芬喊了出來。

  看起來小芬醉得更厲害,腳步踉蹌,眼神迷離。

  「你們……找誰?」她問。

  蘇洛趕緊說:「你好,我是昨天來找過小英的,這位是小英的老師,我們想和你談談。」

  「哎呀,別來吵我,我……正在上班。」

  「我們想幫助小英,希望你能夠配合。」

  小芬用力地揮手,想趕走他們:「你們……別多……管閒事。」

  「我們是真心實意的,我們都是為了小英好。」

  「走開啦!煩死了!」小芬轉身想走。

  蘇洛走上一步:「要不你給我個電話,我們另外約個時間?」

  「我沒電話,我要回去了,客人……會不高興的。你走開!」

  蘇洛還想說什麼,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楊銳拉住她:「算了,她喝多了。」

  這時,包廂門打開,有個男人走出來大聲喊道:「美女,我們老總在等你喝酒呢,不能躲啊!不然,小費都退回來。」

  小芬趕緊衝過去,撲到那男人身上:「我怎麼會躲呢,捨命陪君子!」

  兩個人摟摟抱抱地進了包廂。

  蘇洛疲累地靠著牆,對楊銳說:「怎麼辦?」

  「只能等她下班,跟著她回家。」楊銳說。

  蘇洛感慨道:「我覺得我是個土包子,要不是找小英,這種高級夜總會我從來沒來過,以前只知道一個形容詞叫糜爛,現在終於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楊銳笑:「說到這個,我比你可強得多。」

  「為什麼?你來過?」

  「大學裡,我在很多夜總會裡打過工。」

  「是嗎?做什麼?」蘇洛好奇。

  「做服務生啊。你以為做什麼?」

  蘇洛也笑:「這種地方……美女多啊?」

  「呵呵,是的。」

  「有沒有艷遇?」

  「不可能的,大家涇渭分明,各走各路。」

  「收入如何?」

  「還不錯,夜場現金充足,一般不拖欠工資,客人高興時會有小費。你知道嗎,我最喜歡過年的時候。」

  「過年的時候?」

  「對,有的場子過年有三到五天不營業,要請人守場子。一般的人都要回家,只有我能留下來,沒什麼事,睡幾天,紅包還大得很!」

  楊銳說得高興起來,蘇洛卻聽得有些辛酸。

  她試探著問道:「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什麼人了。」

  「親戚呢?」

  「很多年不走動了。」

  「為什麼?他們不照顧你?」

  「如果窮得太久,親戚間也沒什麼交情。我主要是靠政府救濟和鄰居幫忙。」楊銳說得很從容,仿佛是別人的事情。

  蘇洛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由衷贊道:「你……真是了不起!」

  「什麼了不起?活下來了不起?」楊銳反問道。

  「不僅活下來,還活得挺好。」

  楊銳不再說什麼,與蘇洛並肩靠牆站著。

  蘇洛轉頭看著他,他的表情黯淡下來,眼裡有回憶的微光。

  蘇洛後悔讓他陷入回憶,因為她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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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不知過了多久,蘇洛突然發現剛才那個幫他們找小芬的女人被服務員從包廂抬了出來,手裡抓著一把錢,完全已經爛醉如泥,緊接著,又有幾個女人跟著服務員,抱著幾瓶酒,興致勃勃地衝了進去,邊推門邊說:「趕緊!趕緊進去撿錢!」

  蘇洛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這場酒看來一時半會還不會結束。

  「我們還等嗎?」她問楊銳。

  楊銳想了想:「我們明天再來吧。」

  兩人正准備離開時,回廊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洛第一時間轉頭望向楊銳,楊銳的眼神在剎那間有些恍惚,他低下頭,片刻,再抬起頭時,那恍惚已經不見了。

  那人正好走到面前。

  「這麼巧,在這裡碰到你們,你們是來唱歌的?」沈瑩微笑著致意。

  「不是,我們來找人。」蘇洛答。

  「找人,找誰?」沈瑩很警覺。

  「找一個學生的表姐。」

  「哦。」沈瑩馬上失去興趣:「那個……8118在哪裡?」

  蘇洛指指旁邊的門。

  正在此時,又有一個女人被服務員半抬半架出來,邊走邊嚷道:「我沒輸,這一把是我的。」

  沈瑩跺腳:「這個人,又和別人鬧酒了!」說完,推門走了進去。

  蘇洛聽得此話,突然反應過來,她轉頭對楊銳說:「包廂裡是肖見誠!」

  兩人也跟著走進去。

  果然,包廂裡燈光大亮,肖見誠興高采烈地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擺著一垛錢、幾瓶酒、東倒西歪的玻璃杯,茶幾對面,小芬和四五個女人蹲的蹲、坐的坐、跪的跪,輪番拿著骰盅搖骰子,隨著點數的不同,發出各種尖叫。

  此時,正好小芬勝出,她高舉雙手大喊:「老板,我贏了!」說完,立刻將面前的酒杯倒滿,仰脖灌下去。

  肖見誠拍手叫好,抽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她。

  幾個女人迫不及待地又開始了下一輪較量。

  沈瑩走過去,對肖見誠溫柔地說:「很晚了,別玩了!」

  肖見誠盯著她看了好幾秒,才反映過來:「你怎麼來了?」

  「他們喊我來的。」沈瑩指指在暗處坐著的幾個陪同。

  肖見誠突然不高興了,抓起一個杯子就往那些人身上砸去:「你們多什麼嘴!滾!」那些人趕緊躲了出去。

  沈瑩也不見怪,對那幾個女人揮揮手說:「你們先走吧,今晚就到這兒了。」

  「誰也不准走!」肖見誠馬上說:「我的錢還沒花完呢!接著搖!」

  小芬費力地站起來,把茶幾上的錢握在手裡,口齒不清地說:「老板,我得走了,不好意思,我家裡還有小孩子。」

  「小孩子?把她叫來,我一樣的發錢給她!」肖見誠把茶幾上的錢抓起一把,搖晃著。

  小芬大笑起來:「老板,小英還太小啦,太小啦!」說完,她轉身要走。

  肖見誠突然站起來,跨過茶幾,直接衝到小芬面前,抓住她,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吼道:「怎麼,不聽我的話!說了不准走!」

  沈瑩趕緊走過來,拉往肖見誠的胳膊:「見誠,讓她回去吧,快兩點了。」

  肖見誠回頭,用力甩開她:「你別管閒事!」

  沈瑩有些難堪,被肖見誠抓住的小芬也害怕起來,顫抖著聲音說:「老板,你鬆手,我陪你喝就是了。」

  肖見誠將小芬帶回到茶幾前,大聲宣布:「繼續搖,老規矩,你們誰贏了誰喝,你們都一樣的話我喝,獎金升級,五百一次!」

  女人們爆發出歡呼,骰子聲再起,小芬坐回她們中間,蘇洛看見,她偷偷地抹了把眼淚。

  而沈瑩,依舊僵在被肖見誠喝斥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燈光下,看不清晰的,似乎也淚光閃閃。

  蘇洛和楊銳站在門邊的黑暗處,看到這一幕,依蘇洛的性格,早就要衝過去打抱不平了,但她見楊銳一動不動,她也不好貿然出手。

  忽然,楊銳從黑暗中走出,站到沈瑩面前,低聲對她說:「你回去吧。」

  沈瑩抬頭望他,楚楚可憐。

  頭頂的燈光流洩而下,罩在她們倆人身上,那是蘇洛怎麼也進不去的世界。

  此時,肖見誠也注意到了楊銳,他站起身,問:「喂,那是誰?」

  沈瑩回頭,還沒答,肖見誠已認出楊銳,他快活地走到兩人面前:「兩人多般配啊!沈瑩,你何必非想嫁給我呢?」

  沈瑩趕緊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想!」肖見誠兩手一攤:「你們本來就是原配嘛!」

  「肖總,請你尊重別人!」楊銳克制地說。

  「我很尊重別人啊,不然,我應該先把你揍一頓!」肖見誠一邊說,一邊逼到楊銳面前。

  楊銳也不示弱,直視著肖見誠。

  沈瑩見形勢不對,趕緊擋在兩人中間,對肖見誠說:「我們不是一起來的……」

  肖見誠可不想聽她的解釋,狠狠地打斷她:「你趕緊帶著他走人,我喝多了,不好說話!」

  沈瑩還在試圖解釋:「見誠,你要相信我!」

  「相信?相信什麼?你的老情人都已經英雄救美了,你還讓我相信什麼?」

  聽到這話,楊銳忍不住要揮拳,沈瑩趕緊推開他,將他往門外拉。

  兩人推推拉拉地走了出去,忘了蘇洛,還站在門邊的黑暗處。

  而此時的蘇洛,滿心傷感,她安靜地縮到最角落,只想等楊銳走遠些,然後趁著沒被肖見誠發現,盡快消失。

  這邊,肖見誠轉過身,一個女人馬上嬌聲高叫:「老板,這一局我們搖的都一樣,該你喝!」

  「美女,沒有騙我吧?」 肖見誠笑起來

  「當然沒有!」

  「那好,把酒送過來,送兩杯給我!」

  女人馬上把酒端過來,肖見誠端著那兩杯酒,往前走了兩步,仿佛想起什麼,停下來。

  然後,他突然轉身,舉著杯,來到門邊,遞向黑暗裡的蘇洛。

  蘇洛很驚訝,原來他知道她在。

  肖見誠望著隱在角落裡的蘇洛:「來,我們倆應該乾一杯,為了我們倆共同的悲慘的命運。」

  「什麼?」蘇洛不明了。

  「共同的悲慘的命運。」肖見誠重復了一遍。

  「我和你?共同的?」

  「是。」

  「不可能。」

  「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的話呢?如果我說對了,就乾了這一杯。」

  「告訴我,到底是什麼?」

  燈光從肖見誠身後,隱隱投在蘇洛的臉上,那張倔強又有些天真的臉,此刻寫滿哀傷與失望。

  肖見誠望著那張臉,舉起酒杯:「我和你——我們愛的人,都不愛我們!為了這個,乾一杯!」

  聽到這話,蘇洛沉默了片刻,然後,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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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烈酒穿過蘇洛的咽喉,食道,落入胃裡。一路灼燒,那感覺竟然極好。

  蘇洛將空杯子對肖見誠亮亮,說:「你讓她們走吧,我跟你喝!」

  「真的?」肖見誠揚眉。

  蘇洛走到沙發前,坐下,將玻璃杯擺在茶幾上。

  肖見誠高興了,對那幾個女人揚揚手:「你們先撤吧。」

  小芬走得最快,想必是惦記著家裡的孩子。另幾個又磨蹭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找肖見誠要號碼,肖見誠臉一沉,方才訕訕地離去。

  蘇洛只問:「什麼規矩?」

  「傷怎麼樣?能喝嗎?」

  「沒關係,酒能活血。」

  「規矩你定。」

  蘇洛撈過骰子,放手裡掂掂,大力拍在茶幾上:「搖大小,喝到你醉為止!」

  肖見誠大笑:「不見得是我醉。」

  「一定是你。」

  「醉也很好,我巴不得!還有別的條件嗎?」

  蘇洛想了想:「還有一個條件……」

  肖見誠打斷她:「我知道,我若醉了,就離你遠遠的。」

  「不是。」蘇洛擺手。

  「那是什麼?」

  「你還是……把那錢捐了吧!」

  「那不行!」肖見誠馬上說。

  「為什麼不行?本來你就該捐的。」

  「我打算用那幾百萬來買你的芳心,哪能一場酒就捐掉?」

  蘇洛拿起酒瓶,把兩人的杯子倒滿:「芳心?給你就是了,反正也沒有人稀罕。」

  骰子響了一晚上,嘩啦啦的,總也停不下來。

  蘇洛好不容易,一掌揮過去,那聲音終於安靜下來,但她用力過猛,整個身體失去重心,幾乎掉下床去。

  有人托住她:「喂,你小心點!」

  蘇洛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某張床上,肖見誠站在床邊,正用手托著她的半邊身體。

  第一反應,看自己,還好,衣服周正。

  「放心,你醉了後,醜態百出,沒人有興趣。」肖見誠走開去。

  「這是哪裡?」

  「公司啊,你來過的。」

  蘇洛抬頭,看見一個全透明的寬大的浴室,她記起來了,這是他公司的頂樓。

  「去洗個澡嗎?衣服什麼的,我這裡都齊備。」那人問。

  「誰先醉?」蘇洛只問。

  「當然是你!」

  「怎麼可能?」

  「看現在都知道啊,我站著,你躺著,你看誰醉得更厲害?」

  蘇洛趕緊從床上坐起來,頭昏腦脹,她拼命搖晃頭,力圖讓自己清醒點。力度大,傷處又疼起來,她忍不住抽口冷氣。

  「沒事吧?」肖見誠端來一杯水:「要不要去醫院看一看?」

  蘇洛接過水,喝下大半杯去,這才好些。

  「沒關係。你怎麼把我帶來這裡?」

  「不怪我,你不讓我送你回家。」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也醉得差不多了。」

  「幾點了?」她找手機。

  肖見誠把手機遞過來:「快十點了,楊銳打了你很多電話。」

  蘇洛接過手機,果然看到好幾個未接電話,她想起昨晚楊銳追著沈瑩出門的樣子,覺得一切已明了,多說無益,便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從床邊站起身。

  「就走嗎?我送你。」肖見誠拿起車鑰匙。

  「不用了。」

  「那不行,非送不可。」

  「你忙你的,我自己走。」蘇洛堅決地表示,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肖見誠跟在後面,也出了門。蘇洛按電梯,他跟在旁邊站著。電梯門打開,蘇洛走進去,他也走進去。

  「你去哪?」蘇洛警惕地問。

  「你讓我去忙啊,那我就去忙唄。」

  蘇洛放下心來。

  電梯一路下降,中間停下,有幾個人走進來,見到肖見誠,畢恭畢敬地致意打招呼。肖見誠只在喉嚨裡哼一下,以示接受。

  電梯降到一樓,蘇洛准備跟著大家一起走出去,沒想到人已經出了電梯,卻被他伸出手,硬生生拖回來。

  電梯門關上,他按了附一樓。

  「你這是幹嘛?」蘇洛簡直拿他沒辦法。

  「送你。」

  「不是說了不需要你送!」

  「我幾時聽過你的?」

  電梯均速下降,肖見誠緊緊扣著蘇洛的手腕,並沒有放手的意思。蘇洛望著他,回想昨晚他說的話,忽然有了新的靈感。

  「肖見誠,你一天到晚說自己有錢,我看你這麼遊手好閒,怕是吹牛吧,估計你根本就沒錢,所以捨不得外公把寶貝捐了,然後騙我們捐現金,其實你根本拿不出來,對不對?現在像你這樣的假有錢人特別多!」

  那人一如既往臉皮厚:「有可能。反正這錢我挺心疼的。」

  「良心又受不了,所以就說喜歡我什麼的,想安撫我,不讓我去公開你的詐捐行為,對吧?」

  「啊,被你發現了?我演技這麼爛?」電梯抵達附一樓,門打開,肖見誠繼續拖著蘇洛的手,往自己的車旁走去。

  蘇洛隨著他走,這時,一門心思在破案。

  「其實你愛的是沈瑩,但她心裡一直有楊銳,所以你痛苦,就拿喜歡我這事兒來刺激她,對吧?」

  「嗯。真是難過死了。」

  「特別是你發現我喜歡的是楊銳,你更起勁了,楊銳是你的情敵,你通過打擊我,間接地打擊他,這樣你更開心了!我沒說錯吧?所以,你昨天說,我跟你一樣,我們愛的人,都不愛我們。對不對?」蘇洛越說越覺得找到了一切的理由。

  此時,肖見誠將她領到車邊,打開車門:「上車吧!」

  「你先告訴我,我說得對不對?」

  肖見誠思忖了一下,點點頭:「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很符合邏輯。」

  蘇洛也興奮地跟著點點頭。

  忽然,肖見誠話音一轉:「但是,如果是這樣,我今天一早給你們基金會轉過去500萬,這事兒怎麼解釋?」

  蘇洛楞了。

  肖見誠倒也淡定,站在那兒等她想答案。

  蘇洛想來想去,支支吾吾,不知所以,最後,只能搪塞道:「那是……那肯定是……昨晚你先醉。」

  肖見誠笑起來:「上車吧,想不想聽聽我的版本?」

  蘇洛只能乖乖爬上車。

  車子駛上馬路,夏天的日頭烈得很,陽光從樹蔭中穿過,在黑色的車身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斑。

  一路都是綠燈,肖見誠開車開得格外認真,蘇洛等著他說他的版本,收音機此時放著不知名的歌曲,一個男人唱著:「好朋友啊……我的好朋友……」

  終於,紅燈,車停下來,肖見誠轉過頭,望著蘇洛:「昨晚你醉之前,我們聊了很多,你還記得嗎?」

  蘇洛仔細回響,除了破碎的酒和骰子的片斷,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不,我不記得了,你的酒是不是有問題?」

  「酒沒問題,只是你失戀了而已。」

  「我根本沒戀上,怎麼失戀?」

  「你的人生我基本上都知道了,蘇洛,說得好聽,是純潔得像張白紙,說的不好聽,那也算一無是處啊!楊銳居然是你的初戀?」

  「那又怎麼樣?」

  「你這個人太奇怪了。」

  「你比我更奇怪!」

  「那好,蘇洛,想聽我的版本嗎?」

  「當然。」

  「實際上,我還是挺有錢的,然後,碰到一個搞不定的女孩,以前我以為有用的辦法,對她都沒用,我很不理解,老是想:為什麼呢?——這樣想,很傷身體啊!有一天,她對我說,如果我捐了這幾百萬,她的芳心,反正也沒人稀罕,給我就是了。做為一個生意人,我是不願意做賠本買賣的,但是,我昨晚想了想,也可以試一下。」

  「就這樣?」

  「對。」

  「別扯了。」

  「你不信?」

  「我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蘇洛,500萬我捐了,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這筆錢我可不能白花。」

  「到時,你幫助到貧困的人,你會體會到快樂。」

  「我才不在乎那個呢,我只要你。」

  「你瘋了!」蘇洛歎道。

  沒想到肖見誠點頭稱是:「確實瘋了,我也算是,下了一把重注,就靠這一把,看能不能治好我?」

  綠燈亮起來,肖見誠回頭繼續開車,斑駁的陽光,在引擎蓋上流轉著。

  肖見誠忽然回頭望著蘇洛,補了一句:「別以為我說的是要跟你終成眷屬,我只想早一點打消對你的那點莫名其妙的興趣,好幹點正事去。」

  蘇洛瞪著他,無數疑問、氣惱、糾結,以及莫明其妙的情緒,在腦中升騰盤旋,企圖為這些日子的混亂,殺出一條血路。

  肖見誠倒是無所謂,繼續專心致志地開他的車。

  蘇洛的手機此時響起,是楊銳,他又打來了。

  「怎麼不接?」

  「當著你的面接的話,能讓你打消對我的興趣嗎?」

  「不能,只會激起我的鬥志。」

  「那就算了。」

  肖見誠一挑眉:「看來有合作的可能?」

  蘇洛撇撇嘴:「想讓你對我倒胃口,那不是易如反掌嘛!」

  肖見誠笑起來:「趕緊!趕緊!」

  「那你等著接招吧!」蘇洛忽然覺得有趣起來。

  楊銳的手機來電停了,收音機裡,那男人還在唱著:「一念之間……就要差一點……什麼會被消滅,什麼才會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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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蘇洛心裡掛記著小英,堅持要去找她的住處。

  肖見誠無法,打了個電話問地址。

  沒想到車開過去,遠遠地,正看到小芬帶著小英等在路邊,身旁還有個拉桿箱。

  蘇洛小吃一驚,對肖見誠說道:「你看,幸好我來了,看來她們想跑。」

  肖見誠用力點頭:「太自不量力了,能跑到哪兒去?怎麼跑也跑不出你的大愛無疆啊!」

  蘇洛懶得理他的瘋話,車一停穩,立馬衝下去。

  小英見她,叫一聲「蘇老師」,撲上來親熱地抱住她。

  蘇洛只管緊緊抓住表姐小芬:「你們准備去哪兒?」

  小芬不躲閃,笑咪咪地答道:「老師,你放心,我准備送小英回家。」

  「真的?」蘇洛驚喜。

  小英昂著頭說:「楊老師給了我們錢,讓我們回去起房子。」

  「楊老師?給了你們多少?」

  「兩萬!」小英伸出小手,比了個手勢,脆生生地答

  小芬趕緊接過話:「哎呀,也沒多少,起房子還是不夠用的,生活是可以改善改善了。蘇老師,你們以後要是有什麼項目,還是要多照顧照顧我們家小英。」

  蘇洛想著楊銳拿出的這兩萬元,對他而言的意義,心裡忽然有些為他擔憂。

  身後,傳來肖見誠的聲音:「蘇洛,算你厲害,男人都為了你傾家蕩產搞慈善。」

  「怎麼是為了我?」蘇洛聽不得這話,轉頭反駁:「這是為了幫助弱者!」

  肖見誠舉手投降:「行,幫助弱者!和諧社會!」

  小芬認出了他,立馬甜甜地湊上來打招呼:「老板,昨晚謝謝你照顧我生意,我過兩天就回來上班了。」

  肖見誠立馬嚴肅地打斷她的話:「瞎說!什麼照顧生意?境界那麼低,我問你,昨天前前後後給了你幾千?」

  「沒多少,也就幾千塊。」小芬支支吾吾。

  「幾千?」

  「差不多五千。」

  肖見誠鄭重地面向小芬,伸出五個手指:「這五千塊錢,是我省吃減用存了好久,專門捐給小英用作未來幾年的學費的,你可不能擅自挪用啊!」

  小芬摸不著頭腦了:「可是……我們不是搖骰……然後輸了的喝……」

  肖見誠忙擺擺手:「那只是形式不同!明白嗎?形式不同!本質上,我這個錢和楊老師一樣,都是為了幫助小英重返校園!」

  小芬聽得一楞一楞,蘇洛知他攪局,正見駛來一輛空出租車,趕緊攔下,讓小芬和小英上車。

  肖見誠在旁邊,繼續肉麻地故作姿態:「別坐出租車,讓我送吧,能省一個錢都好啊,那錢,我攢得可辛苦啦!」

  小芬聽得此言,有些猶豫,坐在車邊,車門不知該不該關。

  蘇洛看出來了,乾脆轉身問道:「肖總,你准備送她們去車站?那就讓她們下車吧?」

  肖見誠趕緊作狀看表:「哎呀,時間不允許,下次吧,下次一定送!」

  小芬失望地關上車門,小英隔著車窗,開心地用力揮著手,而小芬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肖見誠。

  車駛走,蘇洛回頭看肖見誠,那人極得意掠掠額前的頭髮:「這表姐愛上我了,你信不信?」

  「你小費一給就是五千,她不愛你愛誰?」

  「我那不是小費,我是捐資助學,你千萬不要把這麼神聖的事情給說髒了!」

  「五千又怎麼樣?別人給兩萬呢!」蘇洛一撇嘴。

  「兩萬?我給了五百萬呢!」

  「誰知道你是真是假?很有可能你又是騙我的。」

  「天地良心!五百萬白花花的銀子,你可以打電話去問!」肖見誠急得跳腳。

  蘇洛往車上去,肖見誠跟在後面打電話:「那誰,把今天早上匯款的回單馬上拍個照發過來。」

  蘇洛打開車門,回頭甩一句:「有照片我也不信,肯定是PS的。」

  肖見誠抓狂,對著電話那頭戲劇化地叫道:「趕緊!把錢退回來,換成現金,拿個麻袋拎到我這兒來!現在,馬上!」

  電話那頭估計是辦不到,不停地解釋。

  蘇洛覺得可樂,笑出聲。

  見她笑,肖見誠這才掛斷電話,上得車來,問她:「好玩吧?」

  蘇洛趕緊點點頭。

  「唉,早知如此!」他忽發感慨。

  「什麼?早知什麼如此?」蘇洛不太明白。

  「別管我,我正後悔呢!」

  「後悔?後悔捐錢?」

  「不是,後悔捐晚了。怎麼樣?」肖見誠湊近蘇洛問一句:「我覺悟提高很快吧?」

  「那確實!」蘇洛用力點頭,晶晶亮的雙眸,笑意盈盈。

  肖見誠見不得她笑,輕浮起來,展開手臂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

  「從了我吧,我真是喜歡你。」

  蘇洛立刻緊張起來,從靠背上繃起來,生怕碰到他的手臂。

  「乾脆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蘇洛伸手想開車門。

  這邊車子已經向前滑去,肖見誠收回手,轉動方向盤,扯著嘴角取笑她,「嚇成這樣,真沒見過世面!你們女人也就這幾年,男人會有點興趣,再老點,你看還有誰還來惹你。」

  「我不需要!」蘇洛義正詞嚴地說。

  「錯,別問需不需要,先問有沒有好處,比如,因為你的魅力,我才捐了這麼多錢。」

  聽到他這麼說,蘇洛立馬想回嘴,可惜肖見誠沒給她機會。他伸手,封住她的嘴,「別說你不稀罕,有多少人盼著這些錢呢!想想當初,你嘴硬,跟我頂,多少人跟在你後面狼狽不堪?」

  蘇洛打落他的手,腦中卻浮現出這幾個月來的遭遇,她確實不敢再莽撞。

  考慮了好半天,她只能擠出一句:「是你太耍賴!」

  肖見誠笑笑,回一句:「有錢的人,有資格耍賴。」

  正午,陽光強烈,曬得路面反射出白光,耀得人兩眼發花。但車裡是涼爽的,強勁的冷風從風口吹出來,蘇洛甚至感覺到寒意。

  蘇洛脊背繃得緊緊的,雙手捏成拳,在膝上放著。這姿勢很奇怪,仿佛隨時准備戰鬥。

  她從小在巷子裡長大,並非不知人情世故,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弟弟也好,鄰居朋友也好,不管怎麼窮,都虔誠地盼望著有朝一日大富大貴。

  也許正是為了擺脫這樣的環境,蘇洛唯有特立獨行,追隨理想,以此證明自己的價值。

  但是,她沒有見過肖見誠這樣的人,肆意妄為,嬉笑怒罵,嘲笑別人的生活,也嘲笑自己的。

  她總拿他做假想敵,「可恥的富人」這樣的假想敵,可她看不出他的破綻,盲目出拳,次次落空,越想越沮喪。

  不知不覺中,他的車駛到了巷口,停下。

  「我不送進去了,省得你家人緊張。」

  「緊張什麼?」

  「以為你釣到金龜婿。」

  「不敢高攀……」蘇洛扳動車門,准備下車。

  突然,肖見誠伸手攔住她,「別急,我來扶你。」

  話音未落,他已解開安全帶,跳下車。

  然後,他繞到蘇洛這邊,打開車門,殷勤地將她扶下,口裡還說:「慢點慢點……」

  蘇洛內心歎息,不知這男人又是哪根筋搭錯線了。

  下車站穩後,肖見誠低頭望她,「沒事了吧,我先回公司了。」

  「嗯,謝謝你。」蘇洛迫不得已,回一句。

  「回家早點休息……昨晚上辛苦了。」肖見誠揚聲加一句,然後轉頭上了車。

  他讓開的那一瞬間,蘇洛突然明白他的筋搭在哪根線上。

  揚銳背著包,正站在巷口。

  身後,車子響了聲喇叭,得意地開走了。

  畢競在車裡坐久了,此刻,即使在陽光下,蘇洛仍覺冷。

  楊銳走過來,表情有些復雜。

  如果照平時,蘇洛會立刻開口解釋,但昨晚,楊銳追著沈瑩走出去的樣子,歷歷在目。

  「我……本想去你家找你。」楊銳說。

  「有事嗎?」

  「沒什麼,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想告訴你我要回山裡去了,俞秘書通知我籌到了款,要趕緊回去開工。」

  蘇洛點點頭,看來肖見誠這回沒騙人。

  「小英也准備回去了。」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過去那邊,正遇上她表姐帶她回去。你不該出那兩萬塊,現在籌到款了,你可以向會裡申請。」

  楊銳搖搖頭,「沒關係,我能力雖然小,但也要盡力而為。」

  蘇洛聽這話,知道他已了解捐款人的信息。

  太陽旺旺的,一絲風都沒有,兩個人之間,忽然冷了場。

  楊銳轉身想走,忍不住又返過來,說一句:「我昨晚回去找你,但你已經不在。」

  蘇洛心裡盤算著他去而復返的時間,想象著沈瑩撲進他懷裡痛哭的場景。

  「打你電話你不接,別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楊銳仍在說。

  蘇洛打斷他,「我喝醉了。」

  楊銳不再說什麼,點點頭,轉身走了。

  蘇洛知道他誤會了,但此刻,這種誤會,多少能為她挽回些面子,抵擋她被楊銳不管不顧甩在角落裡的不堪。

  所以,她強忍著奔過去拉住他的衝動。站在原地。

  忽然電話響,是肖見誠,她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贊道:「我還以,為你會跪在他面前認錯呢,看來有進步,hold住了!」

  蘇洛四周張望,看見馬路對面,車停著,肖見誠從車裡探出頭,對她伸出大拇指。

  他居然在看戲。

  「關你什麼事?」蘇洛想掛斷電話。

  那邊嚷起來:「別掛,有件事忘了和你說,一會兒拆你們家的時候,你站遠點兒。」

  蘇洛嚇一跳,忽然看見好幾台寫著法院、公安和城管的車正從身邊駛過,裡面坐滿了穿著各色制服的人。

  糟了,居然動真格了!

  蘇洛轉身就往家走。電話裡肖見誠擾在說:「記住,千萬別打架!要我幫忙嗎?要不要?」

  蘇洛哪有時間與他討論,直接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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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你根本就走投無路

  整個小街,已經成了一個戰場。

  到處都停著警車、城管執法車、消防車,甚至還有救護車。

  看熱鬧的群眾疊成人牆,像過節一樣地興奮。有街坊看見蘇洛,神秘地笑著,指指點點。

  蘇洛拼命扒開人牆往裡擠,好不容易鑽入內圈,眼前的一幕把她驚呆了。

  她的家已經成了一個堡壘,家門口用沙包、石塊、桌椅板凳砌成防御

  牆,正門口幾個煤氣罐整齊地排放著……

  蘇洛想往裡衝,被守候的警察攔下。

  「我是這家裡的人!」

  「誰家裡的人都不准進,太危險了!」

  「我媽他們在裡面,放我進去。」

  警察顯然不信,「那是你媽?我都想喊她做媽了,從昨晚鬧到今天!」

  蘇洛拿手機撥打家中電話,均是關機。

  幸好,她看見人群中的周律師。

  「周律師,這是怎麼回事?」

  「蘇洛,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在裡面。」周律師見到她,鬆了一口氣。

  「我……剛回來。」

  「現在這個事鬧大了,估計不好處理了。」

  蘇洛急得跳腳,「警察不讓我進去,我又聯繫不上家人。」

  「你進去有用嗎?剛才有幹部進去勸說,被你家人打傷了推出來!」

  「應該可以的,你幫我跟他們說說,讓我進去。」

  周律師有些猶豫。

  「怎麼了?」

  「你如果進去,也許……會一起被帶走。我建議……」

  「不會的,我去勸他們!」

  周律師拉著她,來倒一群幹部模樣的人面前,說明情況。

  中間一位年長者嚴肅地說:「你也看到,形勢很緊急,怕出大事!警方已經准備接手了,我們不能干涉替方的計劃,所以,你現在進去,很可能……」

  蘇洛打斷他,「沒關係,既然是我們家的事,要帶一起帶走!」

  那人點點頭,示意讓蘇洛進去。

  蘇洛轉身便走,周律師跟著她,欲言又止,見她鑽過警戒線,忽然伸手拉住她,「蘇洛……」

  「什麼?」

  周律師仿佛下決心般地說:「你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

  「什麼?」蘇洛不懂。

  「你……你求一下肖總?」

  蘇洛搖搖頭,「我為什麼要求他?這是我自己的事!」

  周律師還想說什麼,蘇洛已經快步向家裡走去。

  正要進家門,蘇傑拿著個燃燒瓶衝到門口,蘇洛一把奪下來,放在地上,大吼道:「你瘋了?!」

  蘇傑見是她,氣結,「你、你怎麼回來了?」

  「難道你打算不讓我回來?」

  「媽說,你老和我們作對,一回來就壞事!」

  「壞什麼事?媽不懂法,你也不懂法?你知道外面現在有多少警察?」

  「警察?他們不敢抓我們!我兄弟說了,這種事,鬧得越大給得越多!」

  蘇洛衝進房子,正看見母親氣憤地坐在那兒,父親居然也坐在旁邊。

  「爸,你怎麼在這裡?」

  父親抬頭呵呵笑,「人多力量大,剛才要不是我在,那些人就把這裡占領了。」

  父親、母親、蘇傑三個人,居然開始得意揚揚自己的「堅持」。

  這個房子,從來容不下一家四口,今天,屋外嚴陣以待,屋內歡聲笑語,詭異到令人害怕。

  「別說了!」蘇洛大叫。

  三人被她嚇到。

  「外面……」蘇洛用手指著屋外,「現在有上百名警察,馬上就要衝進來,如果現在我們趕緊出去,還有可能談,不然,我們都要坐牢!」

  聽到蘇洛此言,四人對視著,安靜了一會兒。

  母親突然笑道:「我說了吧,她從來不會站在我們這邊。」

  蘇傑也笑,「姐,別信那一套,我兄弟在郊區,也是用這方法,差不多加了一百萬。」

  父親走過來,望望屋外,「小洛,這是我們蘇家最好的一次發財機會,不能錯過!」

  「喂,拿了錢跟你也沒關係,這是我們蘇家的!」母親馬上糾正。

  父親賠著笑臉,「對,你們蘇家你們蘇家,只要你們過好了,我就放心。」

  母親斜他一眼,那表情竟有些親暱。

  此時,屋外傳來高音喇叭的聲音。

  「屋裡的人聽著,停止一切過激行為!為了大家的安全,請屋內的人配合我們工作,否則一切後果自負!一切後果自負!」

  蘇洛急切地說:「爸、媽、小傑,聽我的,趕緊出去吧!拆遷款我一分錢不要,我保證!」

  「姐,這時候一定要齊心!我們如果自己都不團結,怎麼拿到錢?」蘇傑一邊說,一邊往後門移動。

  在同一時間,後門也闖進來另一群警察,父親被「請」,完全不到牆角能動彈。

  而母親見狀,正准備爬上樓梯跑走,被兩個替察趕過去,直接拉下來……

  而蘇洛也一同被帶走了……

  拘留室有個小窗戶,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過了好久好久,終於有人走進來,對問話的警察耳語了兩句,警察點點頭,喚蘇洛過去,在記錄紙上逐頁簽上名字。然後對她說:「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嗎?」蘇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如果需要你配合調查,我們會通知你。對了,現在太晚了,內勤下班了,扣押的你的東西,明天再來取吧。」

  就這樣,蘇洛難以置信地離開訊問室,走出派出所大門,站在子夜一點空無一人的街邊。

  她站了很久,不知道該往左,還是往右。

  沒有錢,沒有手機,也沒有……家。

  一輛車卷著風,停在她面前。

  肖見誠趾高氣揚地從車上走下來。

  「這麼快就出來了?我還打算親自到牢房裡接你呢!」

  此刻見到他,蘇洛心裡多少有些感激。

  「這次是你幫了我?」她問。

  「我何止這次,我幫了你多少次?」

  「謝謝你!」

  「不僅要謝,還得感恩明白嗎?」

  蘇洛想起父母,試探問一句:「你知道……我家人嗎?」

  肖見誠不屑地答:「不知道,我懶得管。」

  蘇洛當然明白,她點點頭,道再見。

  肖見誠問:「這麼晚了,打算去哪兒?」

  「回家看看!」

  「我剛從那兒過,都拆了,什麼都沒有。」

  蘇洛想了想,說:「那……我去我爸那兒。」

  「你爸不是被關了嗎?」

  「他租了個房子,我去那邊。」

  「我送你吧!」肖見誠殷勤得很。

  蘇洛確實也知道憑兩條腿走不到父親家,只好上了他的車。

  車子駛到蘇父家,肖見誠探頭往外看了看,說一句:「這麼近?」

  「什麼?」蘇洛沒反應過來。

  「離恆東啊!」

  蘇洛沒心思和他討論這個。她走下車,來到父親家門口,用力拉了拉鐵門,雖然很老舊,但是憑她的力裡,無論如何是打不開的。

  她想起曾經有一次見父親從門邊的小縫裡摸出一把鑰匙。於是伸手把門邊所有的縫都摸索了一下,可惜沒有收獲。

  她重又走出來,尋到陽台邊,大力拉扯那些布滿灰塵的鐵欄桿,想從中找到一個空當。

  肖見誠坐在車裡看著她,忍不住打趣道:「這裡可有不少探頭,我猜明天本地新聞頭條是:兩賊人深夜開豪車偷盜,技術差最終一無所獲。

  聽他這麼一說,蘇洛確實也知道無法進入,只能放棄努力,回到車邊。

  「你先走吧,不耽誤你休息了。」

  「那你准備去哪兒?」

  「我找個旅館休息一下。」

  「可以啊!我反正要從這裡繞出去,來吧,路口有個快捷酒店。」

  蘇洛其實根本沒打算真去,她也沒有錢可以去旅館。

  「不用你送,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了。」

  「走過去不安全,你跟我車走吧。」肖見誠依舊殷勤。

  蘇洛被逼不過,只好說:「我……我的錢包還被扣在派出所……」

  肖見誠馬上明白,「沒錢是嗎?沒關係,我借你,五百夠不夠?」

  「兩百就夠了。」

  肖見誠掏出錢來塞給她,催她上車。

  到了快捷旅館門口,蘇洛下了車,進了旅館,突然想起一事,趕緊又退出來,一看,還好,肖見誠站在車邊。

  她走過去,很不好意思地再度開口:「可不可以借身份證給我用一下?我沒有身份證。」

  「哎呀!」肖見誠拍拍身上,「我沒有帶身份證的習慣。」

  蘇洛無助地站在那兒,想了想,把兩百塊遞還給他,「那就謝謝你,我再想想辦法,錢不需要了。」

  肖見誠接過錢,再問:「准備去哪兒呢?」

  蘇洛勉強擠出個笑臉,「沒事,我有個親戚在這附近,我去他們家。」

  「我送你吧?」

  「不用,我先走了。」蘇洛說完,轉身就走。

  其實她在這附近根本沒有親戚,但又能怎麼辦呢?要不,就在街上熬到天亮吧,她心想。

  已經走出好幾步了,忽然聽到肖見誠在身後喊她名字:「蘇洛。」

  她停下腳步,保持勉強的笑容,方才轉身。

  那個人,站在幾米開外,看著她,似乎有些不高興。

  「什麼事?」她問。

  「你打算在街上走到天亮嗎?」

  他居然已經發現她的企圖,她愣住,無法回答。

  「別不承認,你根本就走投無路!」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格外用力。

  人在窘迫中,往往只求生存,並不自知。一旦被旁人說穿,那種殺傷力,簡直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蘇洛悲從中來,轉身便發足狂奔。

  肖見誠見狀趕緊追上來,拉住她。

  她想甩開他的手,一用力,肋下突然刺痛,被逼停步,彎下腰忍耐。

  那人驚到,忙俯下身問:「怎麼了?要緊嗎?」

  蘇洛搖搖頭,答不出話來,好一會兒,疼痛緩過去,她才直起腰。

  肖見誠看著她,再問:「沒事嗎?需不需要去醫院看看?」

  「沒事。」

  肖見誠舒了一口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望著蘇洛,說道:「你不必躲我,我也沒那麼無聊犯賤,硬要把你拉倒哪裡去!我只是覺得你很蠢,永遠不開竅,活該落到這步田地!」

  聽到這話,蘇洛也不由得強硬起來,「我蠢?那你告訴我,怎麼才不叫蠢?」

  「好,我告訴你,如果你聰明一點,你就應該承認你沒有地方可以去,我完全可以給你安排個住處;如果你再聰明一點,你早就知道項目是我的,你如果求我從中協調,多給點補償費又算什麼?何至於到現在,一家人都坐在牢裡,斯文掃地?」

  「然後呢?就算我求你,你又憑什麼幫我?如果我真求你,難道你就會答應我?」

  「對,我不一定會答應你。蘇洛,別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如果認識我,

  如果知道我對她有一些興趣,早就巴不得想盡辦法來留住我,只要討得我開心,討得我高興,這些事,不過舉手之勞,算得了什麼?可你呢,自命清高,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去喜歡那個完全沒有用處的楊銳,那種人有什麼用?在現在這個時候,他能幫你什麼忙?」

  「我不用別人幫我的忙,我也不會為了讓別人幫忙,就去討別人開心,討別人喜歡!」

  「是嗎?不如我送你回派出所吧?雖然你的行為不構成犯罪,但是關個十天半個月拘留還是符合條件的。」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我沒有威脅你,我是在告訴你真相。你以為你讀了大學,幹了個慈善,你不是凡人,你就不是你爸媽的女兒了?如果他們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你居然沒有求我關照,你以為他們不會恨你嗎?他們不會罵你蠢嗎?」

  「啊——」蘇洛被他逼得,忍不住捂著耳朵尖叫起來,「為什麼都要為了錢?為什麼一定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相比蘇洛抓狂的樣子,肖見誠倒是淡定,他回答她的疑問。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原因就是,這個世界不是由你來定規則的!」

  真理一出現,無可反駁。昏暗的路燈下,蘇洛看著肖見誠,他的眼中,有狂熱而堅定的光,仿佛整個宇宙都在他身後運轉,戰無不勝,攻無不破。

  也許,他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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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我就是你的命運

  肖見誠將蘇洛帶回恆東中心的頂樓,並沒有什麼親暱的舉動,只是指給她一個房間住下,臨走時還囑咐她鎖好房門。

  幸好這不是那個有著透明浴室的房間,否則,蘇洛整晚都將難以入睡。

  每天,都有人送來隨身衣物和用品,安排好餐食,打掃好衛生,但肖見誠卻沒有出現。

  蘇洛熬了幾日,耐心耗盡,忍不住打電話給他。

  「你在哪裡?」

  「在忙。」

  「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我想和你談談。」

  「好,再說!」

  電話裡,他口氣冷淡,判若兩人。

  蘇洛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慌。

  思來想去,她只得去咨詢周律師。

  兩人在茶座裡坐定,蘇洛急切地問:「我想問一下我爸媽和我弟弟的案子,有什麼辦法可以想?」

  「我了解的情況是,准備作為刑事案子辦,罪名怎麼定,估計還沒定論,這兩天應該是訊問階段,是否辦刑拘或者批捕,還要再去打聽一下。」

  「最壞的情況,會是怎麼樣?」

  「看這個形勢,你弟弟判實刑的可能性會很大,你父母親年紀大了,如果認罪態度好,倒有可能爭取個緩刑。」

  「他們並沒有做出特別可怕的事情,也沒有人受重傷,為什麼這樣?」

  「畢竟影響很壞,不可能輕鬆對待。」

  蘇洛懷著一線希望問:「你能不能去幫我家人做辯護,讓他們無罪釋放?」

  「那是電影裡面的情節。」

  蘇洛沉默。

  周律師安慰她:「不必急,肖總應該有辦法的。如果他出面,有可能大事化小。你跟他說了這個事嗎?」

  「說了,他沒有明確答復。」

  「那……你找機會再說說唄!他是個性情中人,有時可能情緒不好。」

  蘇洛沒再說話,望著面前的那杯茶出神。

  過了許久,她問道:「真的只有他能辦到嗎?」

  「也不一定,如果你認識別的更有能力的人,當然也可以。」

  蘇洛搖搖頭。

  周律師無奈地說:「蘇洛,我很願意幫你,這個案子我也願意全程跟進,但是肖總確實可能做得更好。」

  蘇洛答:「我知道。」

  「如果需要我,隨時聯繫。」周律師臨走時,再三叮囑,蘇洛點頭致謝,心中焦慮更甚。

  回到頂樓,依舊空無一人。

  蘇洛在房中坐立不安,總能依稀聽見電梯到達的叮咚聲,但打開門去,卻毫無動靜。後來,她索性打開門,坐在門邊等。

  夜深了,蘇洛怔怔地望著電梯的方向,她從來沒有如此盼望見到那個人。但有的等待,只能等,不敢催。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在她頭頂說話:「喂,坐在這裡幹什麼?」

  蘇洛睜眼,她不知什麼時候盹著了。

  抬頭看去,肖見誠高高地站在身邊。她想起身,但身體坐久了,使不上勁。她只好依舊坐著,答:「等你。」

  「做什麼?」

  「找你談談。」

  「好,談吧!」肖見誠索性也靠著牆坐下。

  蘇洛隱隱聞到一股酒氣,「如果你很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明天再說。」

  「沒事!」

  走廊裡一片漆黑,只余消防指示標志隱隱透出些光。肖見誠坐在黑暗中,側面對著蘇洛。蘇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那個忽明忽睛的紅點,心裡沒了底。

  肖見誠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催問道:「說呀,談什麼?」

  「你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是你說要談。」

  「那天,你說我不夠聰明,不值得開口,所以,我想求你……可不可以幫我家人?」蘇洛勉強開了口。

  「現在是法治社會,如果他們觸犯了法律,就應該受到懲罰。別的事我可以想辦法,現在涉及違法犯罪,我沒有這個能耐。」

  「我知道他們做得不對,但也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能不能想辦法網開一面?」

  「沒造成嚴重後果?拖延了工期,影響社會穩定,而且動用那麼多隊伍去執行任務,你以為不要開支?」

  「我們可以賠償!」

  「賠償?你水什麼賠?」你們家那點補償款賠得了嗎?而且你做主說要賠,也許你們家那些人寧可坐牢也不願出錢呢?

  蘇洛被肖見誠說得啞口無言。

  「好了,談完了!」肖見誠作勢要起身。

  「不!」蘇洛趕緊說。

  「還有什麼?說吧!」

  「不管怎麼樣,他們是我的父母和弟弟,我不希望他們關在牢裡,我不希望他們在那種地方待上哪怕是一天,我相信他們在牢裡也一樣盼望出來!我認識的人中間,只有你可以幫到我,請你,不,求你,幫幫他們!只要能幫到他們,我做什麼都可以!」

  蘇洛盯著黑暗中肖見誠的側影,不知道自己說得夠不夠懇切。

  當她說完後,久久沒有聽到回復。

  寂靜裡,一顆心,咚咚作響,仿佛隨時准備跳出來,向他表達誠意。

  終於,他開口了,「做什麼都可以?」

  「是的。」

  「你知道我會想做什麼嗎?」

  「隨便你。」

  「真的?」

  「那你今晚陪我?」

  「好。」

  蘇洛的臉已燒得滾燙,但她努力讓自己在黑暗中的每句答復都顯得自然而熱情。

  肖見誠大笑起來,笑了很久,然後,他突然興趣索然地說:「蘇洛,這幾天,我忽然覺得……這事兒沒意思了。」

  「什麼?」

  「我忽然覺得不好玩了。我知道那天我說了那個話以後,你會這樣要求我,但是你真的這樣做了,我又覺得沒意思了。」肖見誠在黑暗中,格外冷淡。

  「我……那我……」這又是一個完全沒有預想到的狀況,蘇洛啞口無言。

  「你當我真是個白癡,或者你真以為你是個仙女嗎?你隨便求我一句,我就要為你上刀山下火海嗎?說實話,我對你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興趣,而且,男人嘛,女人越是不肯,我們都越想征服。你難道以為我缺女人嗎?多少比你高比你美比你通風情的女人在等我的電話,你為了救你家人,現在拿這個來跟我交換,真沒什麼意思了,你懂嗎?」

  肖見誠站起身,把煙頭扭滅在旁邊的垃圾桶。

  「這幾天,你沒地方可去,在我這裡住住沒關係,其他的,就算了吧。」

  蘇洛聽到這句話,知道一切已無希望。她默默起身,走回房間,拿上自己僅有的衣物和隨身物品,准備離開。

  走出房門時,肖見誠仍舊站在原處,正翻看手機。

  蘇洛走到他面前,誠懇地說:「謝謝你!」

  肖見誠抬眼看她,「怎麼,現在就走?」

  「是的,不用麻煩你了。」

  「我並不是趕你走。」

  「我知道。」蘇洛點點頭,轉身走出兩步,想了想,還是回頭。

  「這幾天,我也認真想了想,也許我真的是很蠢,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謝謝你提醒我。」

  肖見誠的臉在手機光的映照下,看不出表情。

  蘇洛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她困難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人窮志短!」

  這個詞一出口,蘇洛的眼淚終於噴湧而出。幸好在暗處,她趕緊轉身,往電梯口快步走去。

  電梯很快到了,蘇洛走進去,關上電梯門,按了一樓。

  顯示屏上的數字靜靜地跳躍一層層跌落,蘇洛看著那數字,讓眼淚肆意地流淌。

  突然,電梯猛地一頓,懸空停住。顯示屏上的數字固定在9,不再變化。

  蘇洛嘗試按開門鍵,轎門沒有打開,試著按其他的樓層鍵,電梯也沒有啟動。看來電梯發生故障了,她趕緊按響緊急報按鈕,揚聲器裡傳出鈴聲,但久久沒人應答。現在是凌晨,估計工作人員都已休息,沒人聽見她的呼救。

  蘇洛倚著轎廂,惘惘地望著緊閉的轎門,心灰意冷。

  萬一掉下去也行,能賠一大筆錢吧?她心想。也許應該寫個遺囑,捐一半給基金會,留一半給父母。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索性蹲在角落裡,痛痛快快地號陶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終於重新啟動,一層一層往下降,蘇洛站起身,拿袖子擦去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

  顯示屏終於閃出數字1,叮咚聲響,轎門緩緩打開。

  門外,竟然是肖見誠沉著臉站著。

  沒等轎門開盡,他大步衝進來,重又按亮頂層,猛拍關門鍵。

  蘇洛被他攔在身後,既意外,又尷尬。

  「對不起,我要出去。」她聲明。

  「去哪裡?」他問。

  蘇洛沒答。

  轎門此刻緩緩關上。

  肖見誠點然一支煙,深深地用力吸著。

  蘇洛望著他的背影,仿佛能感受到他內心深深的憤怒。

  是的,憤怒。為什麼會是憤怒?蘇洛無法理解。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門再開,重回頂樓。

  肖見誠不由分說,拎著蘇洛出了電梯。電梯門重又關上,兩人陷入黑暗之中。

  兩人對峙著,蘇洛看不清他,只能看清一個煙頭的紅點,忽上忽下,煙草氣味四處彌漫。

  「我改變主意了,我答應你。」肖見誠終於開口。

  「不必再說這個。」蘇洛答。

  「為什麼?」

  「算了,如果我不認識你,這一切也會發生,他們有他們的命運,我也有我的命運,跟你沒有關係。」

  「如果你不認識我?」肖見誠重復這句話,「哪有這樣的好事?蘇洛,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命運!」

  肖見誠突然將手中的煙甩出去,那個紅點畫出一條弧線,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火星。

  蘇洛的肩頭被他一把抱往,他的嘴唇狠狠地親過來,用力地壓在她的唇齒間。蘇洛本能地想掙脫,但他哪裡會許,只是更有力地將她扣緊在懷裡,吸吸她的嘴唇。

  他的身上,有熱烘烘的煙草與酒精的氣息,讓蘇洛想起小時候,那時多麼好,爸爸和媽媽在一起,喝了點小酒的爸爸,坐在院子裡,滿足地吸著煙,把她抱在膝上,親親她的臉頰。

  蘇洛此刻無比虛弱,她不想再反抗,反而,她伸出雙手,擁抱住肖見誠。這個人,那麼刻薄無賴,喜怒無常,但是,總比這無窮無盡的黑暗好吧,總還是個可以擁抱的依靠吧。

  漸漸地,肖見誠的雙唇,離了她的嘴唇,開始親吻她的髮際、她的耳垂、她的脖頸,甚至尋到她的胸前。

  他用力把她橫抱起來,走進房間,扔在床上。

  他粗魯地一件件拉扯下她的衣服,胸罩解不開,他就用力,索性連肩帶一並繃斷。然後,他將她裹進被子裡,壓在身下,用滾燙的胸膛壓住她,灼燒她,仿佛想把她嵌到自己的身體裡去。

  蘇洛的頭腦也混亂起來,只覺得世界在周圍旋轉,天地顛倒。只有這個人,喘息著,在她耳邊喊她的名字。

  劇烈的疼痛,撕裂了她,她想尖叫,卻被他用嘴封住了口。他狠狠地撞向她,將她撞得粉碎,碎成無數粉末,四下飛散。

  又是那個夢,在爬山,泥濘的山路,兩邊都是荊棘,腳踩不住,總是往下,沒辦法,她只能抓住路邊帶刺的技條。火燒火燎,鑽心地疼痛,有血,不停地沁出來。

  終於攀到山頂,楊銳在等她,陽光明晃晃地灑下來,照亮彼此的臉龐。

  楊銳喊她名字,「蘇洛,我打你電話呢,你為什麼不接?」

  「我沒聽見啊!」

  「我一直在打你電話,我有話想跟你說……」

  「想說什麼?」

  「你接我電話吧,我在電話裡說。」

  「可我沒聽見啊,電話呢?我電話呢?」蘇洛急忙到處找電話。

  終於,她聽到電話鈴聲,猛地睜開眼,從床頭櫃上摸到電話。

  那邊是肖見誠。

  「你十點鍾到看守所門口等周律師,他帶你去辦取保候審。」

  沒等蘇洛答「好」,他已掛斷。

  蘇洛坐起來,頭腦不清醒,惘惘地想了好久。哪個電話是真的?楊銳,還是肖見誠?

  她穿著睡衣,睡在自己的床上,床單嶄新雪白。昨晚的事情,黑暗裡的對話,電梯下去又上來,那個人的冷淡、憤怒和熱烈的吻,還有黑暗中撕心裂肺的撞擊,仿佛都記不真切了。只有身體上些許的疼痛,似乎還是真的。

  那麼,山頂的楊銳,和黑暗裡的肖見誠,是不是都是夢?

  她試著打了個電話給周律師,周律師接通電話,馬上說:「我已經出發了,大概半小時到。」

  「到哪裡?」

  「看守所啊!肖總沒通知你嗎?」

  「哦,好的,我馬上來!」

  蘇洛略作洗漱,趕緊出門。在電梯前,她按亮下行鍵,看見腳邊的地毯上,有一個煙頭燙出的印子,黑色的小圓點,在淺灰色的地毯上格外醒目。

  昨晚,燃燒的紅點畫出一條弧線,落在地上,濺出幾粒火星。

  「蘇洛,我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命運!」

  ——看來,黑暗中的那個人,是真的。

  蘇洛趕到看守所,周律師在門口等她。

  「這次先把你父母取保候審放出來,你弟弟還要再想辦法。」

  「怎麼?不能一起出來嗎?」

  「這麼大的事情,如果一下子把三個人都放了,不好交代,再想辦法吧!」

  「可以嗎?」

  「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兩人匆匆走進辦公室,有人立刻迎上來,帶他們去辦手續。

  內勤將文書打印好交給他們簽收,然後說:「兩人,一人三萬,六萬元保證金。」

  蘇洛愣住,她不知道要交錢。

  周律師馬上從包裡掏出一個大信封,交給內勤。

  「我會還你。」蘇洛趕緊說。

  「要還也不是還我。」周律師答。

  蘇洛明白了,不再多言。

  等了很久,終於看見父親、母親從鐵門後走出來。兩人形容憔悴,看起來

  格外蒼老。

  「爸,媽!」蘇洛迎上去。

  父親看見蘇洛,趕緊喚一聲:「小洛,你還好吧?」

  而母親,只問:「小傑呢,怎麼沒把他保出來?」

  「還要再想辦法,一次不能保太多人。」蘇洛答。

  「那我進去,你換他出來!」母親轉身就要回去。

  蘇洛趕緊拉住她,「這不能隨便換的。」

  「那小傑什麼時候出來?」

  「很快!」

  「多快?」

  「我還要帶他倒北京上訪去,這事不能等!」

  周律師走過來,接話答:「恐怕不會太快。你們這個事鬧得太大,領導都很關注。蘇傑有攻擊公務人員的行為,他是無法取保候審了,估計公安偵查終結後,會報檢察院提起公訴,我們會在檢察階段再想想辦法。」

  蘇母被周律師這番專業術語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說話。

  蘇父趕緊在旁邊答:「那還是要辛苦您再幫我們想辦法!」

  「肖總交代了,我會盡力辦。」周律師提到肖總,格外恭敬的表情。

  蘇母疑慮地看著蘇洛,蘇洛趕緊轉移話題。

  「媽,家裡的東西,社區幫我們暫時存在社區圖書館裡了,我們去清理一下,然後再租個房子……」

  周律師打斷她,「這個,肖總已經給兩位老人安排了一個住處……」

  蘇母馬上反對,「什麼兩個老人?我跟他不是一家人,不能住在一起。」

  蘇父也趕緊說:「我不用安排,我自己有個小窩。」

  周律師卻不理會,「肖總說了,因為取保候審是他出面辦的,擔心兩個老人,尤其是阿姨這邊,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因此,希望你們暫時住在一起,也互相監督一下。」

  蘇母哪肯,仍舊抗議。

  周律師看來早有准備,「肖總的意思是,如果兩位不住在那裡,這個責任他也擔不起,可以考慮繼續在這裡由國家監管。」

  聽到這話,蘇母馬上放棄抵抗。

  蘇父自然是高興地頻頻點頭。

  周律師駕車,將蘇洛父母送到了市郊一個新建小區,房子在一樓,不大,兩室一廳,但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蘇洛將自己卡上所有的現金取出來,交給母親做生活費。

  蘇母接過,只偷偷問她:「小洛,你和那個肖總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朋友!」

  「那個男人有錢是有錢,長得也一表人才,但是人太霸道,你如果跟她,恐怕日子不好過。」蘇母雖粗蠻,但看人也還是中肯。

  「不會的。」蘇洛只管否認。

  蘇父聽見議論,湊過來發言:「女兒啊,那是個好人家啊,我在他樓下站過崗,我知道,生意不是一般的大,唯一的缺點……」蘇父欲言又止。

  蘇母趕緊追問:「生意有多大?」

  「不知道,總之幾輩子都用不完。」

  「那還只給我們安排這麼小的房子?」蘇母明顯不滿。

  「這說明小洛跟他關係還不夠密切。」

  「還不密切?上次在鄉下,把她摔成那樣,還不是他幹的!」

  「那是小洛自己不注意!」

  「反正你們男人都不會找自己的缺點,都只會怪女人!」

  兩個老人爭論不休,蘇洛默然,她想知道的其實是那個唯一的缺點,但已經沒有人關心。不過她轉念一想,知道了又怎麼樣呢?早晚是要各走各路的兩個人。」

  安頓好父母,蘇洛坐周律師的車回城裡。

  一路上,她拿著手機,猶豫著是否要打個電話給肖見誠。

  周律師知她心意,說:「不用打了,他讓我送你去陪他吃飯,見面再謝吧。」

  蘇洛趕緊將手機收回到包裡,說道:「周律師,今天麻煩你一天,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領導安排我做的事,我當然要做好。」

  「我弟弟那裡,一還要請你多費心。」

  「我能力范圍內,一定盡力一,但是,你還是繼續拜托肖總為好。」

  蘇洛默默點頭。

  周律師也不再說什麼。

  兩個人,變得生疏起來。

  車窗上,忽然出現大顆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悶響。

  「終於下雨了。」周律師感慨道。

  「是,太好了。」蘇洛心情比前兩日稍好,也由衷地感歎。

  「蘇洛……」周律師喊她的名字。

  「嗯?」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

  「是嗎?」

  「對,在你們基金會,我要收回那些贈品,你衝進來和我理論。真是霸氣十足!」

  蘇洛想起當時情形,歎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嗎?不就是四月的事嗎?」

  也對,但這幾個月,蘇洛的人生經歷了很多事。

  眼看車子駛進似曾相識的別墅區,到了上次肖見誠曾經帶著蘇洛來過的地方。周律師把車停在門廊下。

  蘇洛打開車門,准備道別。

  周律師似乎話未說盡,他望著蘇洛,又叮囑道:「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蘇洛乾脆把車門重又關上,「那你告訴我,我會有什麼事?」

  「我只是這麼一說。」

  「別說一半留一半,這又不是法庭辯論。你實話告訴我,我在什麼情況下需要給你打電話?」

  「沒什麼,真沒什麼!」

  「你不說,我直接去問他!」

  「千萬不要!」

  「那你告訴我……」

  周律師被她逼急了,只能招供:「他是商界奇才,生意跨界,做得很大,而且家庭背景顯赫,關係通天。但是,也聽說他喜怒無常,情緒多變,身邊人如履薄冰。除了沈瑩是他相中的結婚對象外,身邊女人換得十分頻繁,很難善終。」

  蘇洛聽後,淡然點頭,這不僅不是新聞,而且令她滿意。

  周律師見她表情,很不解,「你不失望嗎?」

  「我為什麼要失望?」

  「你難道不想嫁給他?」

  蘇洛不想再探討這個問題,只是笑笑,打開車門下了車。

  周律師不甘心,下車追問:「你跟他,到底怎麼樣?」

  蘇洛忽然沉下臉,「周律師,你關心得太多了。」

  周律師知道自己失態,連忙解釋:「別見怪,我始終是特別關心你的。」

  蘇洛見他表情裡忽然有了一些羞澀,頓時明白了幾分,抬腳就走,不再糾纏。

  三步並作兩步,走入大門,身後聽見車駛走的聲音。其實,換在以往,真是個可以交往的大好青年,現如今,完全沒有可能。

  攀附權貴,總得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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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最難得是我喜歡你

  別墅裡依舊人聲鼎沸,衣香鬢影。

  蘇洛不知到何處去找肖見誠,拿出手機准備打電話,想起剛才周律師所說,又改了主意准備發短信。還沒打上兩個字,那個妝容嚴謹的中年女子出現在她面前。

  「跟我來吧。」

  蘇洛跟著她,上了二樓,繞過好幾個回廊,甚至還有個暗門,終於進了一個裝修華美的套間。

  肖見誠和幾個中年男子坐在桌前,見她來了,也沒什麼表情,招手讓她坐在身邊。

  大家介紹了一圈,蘇洛只知道全是「長」,具體姓名職務完全記不住。但她看見每人面前那杯透明的液體,已經深知自己的使命。

  想必是心裡存著一股不平之氣,蘇洛在桌上勇猛得像個戰士。主客不能醉,她把主客身邊的那個好酒之徒喝到直接癱倒在桌下。當那人轟然倒地時,每個人都開心地鼓起掌來。

  喝到尾聲,她躲進洗手間,胃裡攪得難受,她索性全部吐空,然後用手接了自來水,漱漱口,洗洗臉,之後重新振奮精神走出洗手間。

  肖見誠正站在門外候著她,劈頭就說:「誰讓你這麼拼命!」

  蘇洛答:「沒事!」對昨晚,她總有些恍惚,他在她面前,仍舊咄咄逼人。

  肖見誠忽然說:「你不要進去了!」

  「為什麼?」

  「可以了,不用再喝了。」

  「那我去哪裡?」

  「在外面等著吧。」

  「好。」蘇洛很配合,立刻站到一邊。

  肖見誠看著她,想說什麼,又作了罷,返身進了包廂。

  蘇洛樂得清靜,站在走廊上看星星。

  過了一會兒,肖見誠又從套間裡走出來,「進來,跟他們打麻將去!」

  「讓我贏還是讓我輸?」蘇洛問。

  「狠狠地贏他們,他們從我這兒拿那麼多,讓他們吐出來!」

  蘇洛得令,牌桌上一吃三,幾乎把把不落空。到後來,贏的錢在她抽屜裡已經放不下了,只好全都壘在一旁的茶幾上。其中有一把,和得驚天動地,觀戰的肖見誠激動地站起來,帶翻了茶幾上的茶杯,茶水將錢浸濕了大半也沒人注意。

  凌晨,活動終於結束,輸得一塌糊塗的主客臨走前,信誓旦旦地約蘇洛改日再戰。

  蘇洛爽快地答「好。」

  那人拍著肖見誠的肩膀,贊道:「老肖,這次你挑到極品了!」

  肖見誠但笑不語。

  那人壓低聲音,「啥時膩了,記得告訴哥一聲!」

  肖見誠回頭瞄了蘇洛一眼,趕緊把那人連拖帶拽送出了門。

  蘇洛哪會在意這些,她注意到茶幾上濕答答的錢,趕緊將錢一張張攤開,晾在各處。

  肖見誠再進屋時,被這場景嚇到。

  「這是幹什麼?」

  「曬錢啊!」

  「有什麼好曬的,放在那兒,自然會乾。」

  「那樣錢會皺得特別厲害。」

  「再醜也是錢。」

  說是這樣說,肖見誠也沒阻止她,而是坐在一旁,看她把錢一張張撕開,輕輕地攤平。

  蘇洛忽然發現有一張錢沒有金屬線。她舉起那張錢,「這個應該是假錢!」

  肖見誠不以為然,只點點頭。

  蘇洛卻警覺起來,返過頭去一張張檢查。

  肖見誠道:「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有幾張假錢又有什麼關係?」

  「我小時候,幫我媽收面錢,收了一張假的一百塊,我媽發現後,比我去找別人換回來!」

  「知道是誰給的?」

  「知道,就是隔壁街道工廠的廠長。我站在他家門口,舉著那張假錢,他不理我,只管自己喝酒,喝完一瓶酒以後,他把我拖進他家,對我說,一次一百塊。我用力踢他,然後逃出來。」

  「後來呢?」

  「沒有後來。我把錢還給我媽,她打了我一頓。很多年以後,你問我,一個月五萬,可不可以。」

  「我和他不一樣,我喜歡你。」

  「不!是現在的我和那時候的我,不一樣了。」

  「別這樣想自己,也別這樣想我。」

  這時候,整個房間裡,高高低低攤滿了錢,紅色的頭像不計其數,極其壯觀。

  蘇洛滿意地直起腰,退到肖見誠身邊的沙發上坐下。

  肖見誠伸手,將她摟在懷裡。

  「蘇洛,你要明白我對你的心意,我是這世上最喜歡你的人。」

  蘇洛點頭,「是我太不明事理,一份好運氣到了面前,我沒有把握。」

  「明白就好,男女之間,有很多種關係,我喜歡你,這是最難得的。」

  「但我欠你太多人情。」

  「永遠不要讓錢成為你的心理負擔!」肖見誠瀟灑地說。

  蘇洛笑笑,「那是你,對於我們來說,錢永遠是我們的心理負擔。」

  「可我當初認識你時,我覺得你根本不把錢放在眼裡。不然,你怎麼會愛楊銳,而不愛我?」肖見誠直言不諱。

  聽到楊銳的名字,蘇洛心裡還是刺痛了一下。

  肖見誠不在乎她的回答,端起茶杯,和她做碰杯狀。

  蘇洛也端起茶杯,輕輕與他碰了碰。

  茶杯捧在手裡,溫度灼著手心,她望著肖見誠,真誠地說:「謝謝你幫助我,還有我爸媽。」這確實是她今天心裡的感受。

  肖見誠被她的眼神所懾,許久難以移開視線。

  忽然間,他低聲道:「蘇洛,如果現在你說你喜歡我,我會相信。」

  今日,有父母的出獄,有久違的暴雨,有暢快的酒宴,有勝利的牌局,還有這滿屋子炫富的紅色紙片,兩個好不容易卸下心防的人之間,說句「我喜歡你」,其實也算是順理成章。

  蘇洛話已到嘴邊,忽然,手機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楊銳」的名字。

  蘇洛低頭看見那個名字,猶豫了兩秒鍾,直接掛斷。

  然後,她重又抬頭,望著肖見誠,把嘴邊的話說出來:「我喜歡你。」

  肖見誠的嘴角,微笑仍在,但他卻搖搖頭:

  「很遺憾,蘇洛,時效已過!」

  正在這時,房間的門打開了,中年女子走進來,在肖見誠耳邊說了幾句話。

  肖見誠聽後,點點頭,沒什麼反應。

  中年女人離開後,肖見誠對蘇洛說:「沈瑩來了,如果她糾纏你,你不必理她。」

  蘇洛有些心虛,左看右看。

  「難道你想找地方躲起來?」肖見誠問。

  「衛生間可不可以?」蘇洛正有此意。

  「躲她幹什麼?」

  「她不是你的……」「老婆」這種詞說起來有些刺耳,蘇洛省略掉。

  肖見誠自然明白,答:「她希望成為我的……」

  「那她會是你的……」

  「不一定會是我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成為我的……」

  兩個人一問一答,倒也有趣。

  正說著,沈瑩推門走進來。

  「見誠、蘇洛,你們在這裡?」她表情愉快,像是不經意間的邂逅。

  蘇洛心裡暗笑,子夜兩點,這個偶遇有些做作。

  肖見誠點點頭,站起身,對蘇洛說:「把錢收了吧,我們走了。」

  沈瑩走到他面前,嗅嗅,「好重的酒氣,怎麼能開車?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半夜沒人查。」

  「怕不安全嘛。」

  「沒事,你這時候跑來幹什麼?」

  「有個事想和你說。」

  「什麼事?」

  「那個開發區的項目,馬主席有些信息要我告訴你。」

  「他怎麼知道這個?」

  「你不知道嗎?他的老戰友的兒子,現在在國家發改委。」

  「那你說吧。」

  沈瑩瞄了瞄正在旁邊收錢的蘇洛,低聲說:「還是單獨說比較好。」

  蘇洛聽到這句,不等肖見誠發話,立馬走出去,關上門。

  走廊上有籐椅,她坐在那兒,認認真真地數著手裡的錢。

  中年女子走過來,坐在她旁邊,問:「今晚手氣很好?」

  「嗯。」蘇洛笑笑,腦子裡還在數數。

  「都歸你?」

  「不。」

  「放在包包裡拿走便是,你贏的,就歸你!見誠對別的女人也是這規矩。」

  蘇洛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數完錢,停下手,認認真真地答:「我跟他說好了是幫他打,賭場也有賭場的規矩。」

  那女子贊道:「果然是高手!」

  蘇洛無心討論,重又低頭整理錢幣的折角。

  那女子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問道:「別人說他最近為了個小姑娘花了不少冤枉錢,就是說你吧?」

  蘇洛不想搭理她的挑釁,只答:「不知道。」

  「他身邊女人換得勤,趁著他高興,倒是什麼要求都可以提。但行事要小心,惹惱了他,吃不了兜著走。」

  折角都翻正了,蘇洛把錢放在膝上跺了跺,抬起頭,對那女子說:「我倒是不太小心,惹惱他也不止一次兩次。」

  女子被她這句話堵到,半晌接不上。

  肖見誠打開門走出來,沈瑩跟在身後。他牽上蘇洛的手,說:「走了。」

  蘇洛只得跟著肖見誠快步離開,雖然沒有回頭,但她隱約覺得兩道寒光,直插背脊。

  兩人上了車,肖見誠轉頭警告她:「下次我沒說讓你走,你不要自作主張。」

  「我以為你們要談什麼機密的事情。」

  「這由我說了算!」

  果然霸道,蘇洛只好點頭,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攥著的那沓錢,趕緊遞給他。

  他擺擺手,「給我幹什麼?你拿去用吧!」

  蘇洛不肯,執意給他。

  他接過,又扔回她身上。

  「你今天把所有錢都取給你爸媽了,明天打算走路去上班?」

  蘇洛有些意外,「周律師告訴你了?明天我要上班?去哪裡上班?」

  「還能去哪裡?回基金會,管好我那點錢!」

  能重新上班,蘇洛還是高興的,她想了想,說:「那你借我一千塊,我發了工資還給你。」

  「隨便你,你記好賬,最後看你到底要還我多少錢。」

  蘇洛仔細地數出一千塊,把餘下的錢放進儲物箱。

  深夜市郊的公路無比空曠,肖見誠打開車頂,踩下油門,將車子駛得飛快。

  在飛馳的風聲中,他大聲對蘇洛說:「記住,明天走進基金會時要趾高氣揚!」

  「為什麼?」蘇洛在風中大聲追問。

  「今時不同往日,記住,你現在是肖見誠的人,土豪的女人!明白嗎?如果那個秘書長敢刁難你,直接把他從樓上扔下去!」

  「太好了!好多次我都想這麼幹!」

  「想幹就幹,到時說他有嚴重抑郁症!」

  蘇洛拊掌,哈哈大笑,然後,她大叫:「其實,我更想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肖見誠一手掌方向盤,一手將蘇洛肩膀摟住,「把我扔下去,哪有今天?」

  是啊,哪有今天,暢行無阻,痛快淋漓。蘇洛被他摟在懷中,於疾風中向前狂奔,心中卻生出害怕與迷茫,她選的這條路,到底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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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可以結束了

  蘇洛默念著「趾高氣揚」這個詞,狠狠地推開基金會沉重的玻璃門。

  喻秘書長帶著幾個部門主管站在門前,見她出現,熱情地上來握住她的手。

  「蘇洛啊,歡迎你回到心光基金會,我們相信,有你的重新加入,心光的事業一定會更加輝煌、更加燦爛!」

  部門經理默契地伴奏出熱烈的掌聲。

  蘇洛有些不知所措,一邊道謝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喻秘書長趕緊將她引向另一個方向,「這邊這邊,你的辦公室我們調整了一下。」

  蘇洛隨他走過去,發現自己被安排在會領導那頭,有了個帶衛生間的大辦公室。

  她趕緊推辭,「喻秘,我還是坐原來的地方比較好。」

  「不!不!這是集體決定,你先休息一下,十分鍾以後全體會議,要安排工作。」

  喻秘書長說完,滿臉笑容地退出去。

  蘇洛站在辦公室中央,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幹什麼。

  小秦出現,照例端著一杯茶.斜倚在門邊。

  「榮歸故裡,衣錦還鄉,感覺很好吧?」

  蘇洛沒有答,而是走過去想擁抱她。

  「小心我的茶,很燙!」小秦尖叫,退後兩步。

  蘇洛僵在那兒,有些尷尬。

  小秦趕緊把茶放在地上,伸出雙手,「來,抱一個!」

  有了她的許可,蘇洛繼續完成擁抱的動作,兩人虛空地抱了抱,便各自鬆開。

  蘇洛心裡本有很多話,想向她傾訴,但剛剛她退後的一瞬間,令蘇洛知道,有些事情,已經改變。

  「你……現在……和肖見誠……」小秦試探地問。

  蘇洛點點頭。

  小秦贊歎道:「你命真好!」

  「是嗎?」

  「當然,你還來上什麼班?這一生,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要抓住機會啊!趕緊給他生個兒子!」

  「瞎扯什麼呢?」

  「真的!蘇洛,亙古不變的真理,奉子成婚.母憑子貴!」

  蘇洛知道多說無益,改口問:「要開會了嗎?」

  小秦看看表,「是的,九點的會,我先回去拿個本兒。」說著,端起地上的茶杯,走開了。

  蘇洛收拾了一下東西,走進會議室,所有的人都已到齊。沒等她找到落座的位子,已聽到喻秘書長拍著身邊的空座,揚聲喚她:「蘇洛,來,坐到這兒來!」

  「我坐後面就好!」蘇洛推辭。

  「那不行,坐前面來。」喻秘態度堅決。

  所有人都看著她,她只好穿過大家擁擠的座位和大腿,坐在了喻秘身邊。

  「好了,大家開會,手機都收起來。別玩了!」辦公室主任大喊,「都收好,楊銳,楊銳,說你呢!」

  蘇洛正低頭將手機調到震動,突然聽到這個名字,轟地冒了一身冷汗。

  她抬眼,四處尋找,終於看到最暗的角落裡,有楊銳低頭坐著。

  此時,喻秘提高嗓門,宣布了一個快樂的決定。

  「經會領導共同商議,並報主管部門審批,我們決定,任命蘇洛同志為基金會秘書處的副秘書長,分管項目工作,重點管理扶貧助學項目的具體執行!請大家用熱烈的掌聲向她表示祝賀!」

  沒等蘇洛反應過來,掌聲、議論聲、艷羨的目光、探究的眼神,已如潮水般湧上。

  喻秘推推她,她下意識地站起,勉強擠出個笑臉,鞠了個躬。

  會議繼續進行,喻秘書長一如既往,對每個議題發表冗長的評論。

  蘇洛拿筆認真地做著記錄,寫些什麼,她自己並不知道。

  終於,會議結束了,大家一哄而散,蘇洛拖拖拉拉地收拾著,想等楊銳離開後再走。

  沒想到,喻秘書長喊道:「楊銳,楊銳,過來!你那個建學校的事情,還有扶貧的事情,趕緊跟蘇秘書長對接一下,不是等著用錢嗎?」

  「哦。」楊銳在遠處答著。

  蘇洛只好抬頭,等他,一步步,來到面前。

  「恭喜你。」他表情還算自然。

  蘇洛只能點點頭。

  「那個學校的設計方案和基本預算都已經出來了,我報給你審一下?」

  「好。」

  「當地有幾個特困戶,房子全倒,生活困難,也想申請專項救助,我寫了個報告,到時一並送給你。」

  「好。」

  「現在已經開始放暑假了,最好能夠盡快開工,不耽誤孩子學習。」

  「好。」

  偌大的會議室,此時只剩兩人,格外空曠。

  他站在桌前,隔著桌子,而她坐著。

  他低頭說—句,她抬頭答一句。

  終於沒話可說,他沉默了—會兒,轉身想走,又回頭看著她。

  「你們家房子被拆了?」

  「嗯。」

  「那你現在住哪裡?」

  蘇洛答不上,無法答。

  他也不再追問,忽然說起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我送沈瑩上了出租車,然後回去找你,保安說你們已經走了,為什麼那麼快?」

  ……不是的,沒走呢。我們在裡面喝酒,喝到很晚,等你來找我,等到我都醉了……

  蘇洛在心裡,長長地答了很多,可是,如果說出來,都像是謊言。

  桌上的電話突然震動,讓寂靜的空氣跟著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出「肖見誠」的名字。

  這真是巧了,昨晚也是如此,難道電話也通人性嗎?

  蘇洛接通電話,放在耳邊,眼看著楊銳轉身離開。

  那頭,肖見誠問道:「怎麼樣?秘書長扔下去了嗎?」

  「暫時沒有。」

  「他對你百般諂媚吧?漲你的工資升你的職了吧?」

  「嗯。」

  「那行,還算是知道輕重。」

  「謝謝你。」

  「謝謝不必,好好幫我花錢就行,別拿著我的錢去討好別的男人。」

  「你什麼意思?」

  「沒意思,提醒一下,好了,有事了!」

  電活掛了,蘇洛坐在桌前,久久沒有動靜。

  下午,另一個女同事,送來楊銳報告的那些資料。

  蘇洛翻看著,問:「楊銳呢?」

  「他有點事出去了。」

  「什麼事?」

  「那——我怎麼知道?」女同事拖著長音回答。

  蘇洛抬頭看她,這女同事素日就愛傳播八卦,此時臉上的戲謔更為明顯。

  「知道了,我先看一下。」蘇洛復又低頭,公式化地答。

  「行,你再叫我!」女同事說完。走出門。

  門關上的—剎那,女同事迫不及待地哼道:「什麼玩意兒啊!」

  蘇洛站起身,衝出去,對那個女人的背影說:「你,回來一下!」

  女同事轉身踱回來,明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

  蘇洛瞪著她,「我是什麼玩意兒不重要,關鍵要看看你自己是什麼玩意兒!想做的話,聽我的指揮,不想做的話,換個工作!」

  「你……你敢!我告訴喻秘書長。」

  「我就敢!你告訴誰都行!我就是仗勢欺人,你又能怎樣?」蘇洛抬高音量,好讓旁人都能聽見。

  那女同事想還嘴,又沒膽量,正在此時,遠處傳來掌聲。

  竟是肖見誠,鼓著掌,由遠及近。走到女同事身邊,說一句:「還不幹活兒去?遣散費可給不了多少!」

  女同事只好窩著火走開。

  肖見誠站到蘇洛面前,語重心長地說:「趾高氣揚,不是仗勢欺人,你要拿捏好分寸。」

  「有區別嗎?」

  「當然有!」

  「什麼區別?」

  「你仗勢欺人時更好看!」肖建成看來心情不錯,油腔滑調重又上身。

  蘇洛瞪他一眼,生怕別人聽見,趕緊返身進了辦公室。

  他跟著走進來,「這是你的新辦公室?」

  「是。」

  「這是你們基金會最大的辦公室?」

  「當然不是,秘書長的最大。」

  「那怎麼行?我去讓他騰給你!」肖見誠說著,又要往外走。

  蘇洛拉住他,「你鬧什麼?」

  「不是鬧,他答應我了的!」肖見誠一本正經,「不如,我給你另捐個基金會得了,跟他混沒什麼意思。」

  蘇洛懶得理他,坐回桌前。

  肖見誠湊過來,「看什麼呢?」

  「建校方案。」

  「在哪兒建……哎,不是說了不准討好別的男人嗎?怎麼又在他那兒?」肖見誠看到地址,嚷起來。

  「瞎說什麼?那個學校必須要重修了,不然孩子沒地方上學,只能去非常遠的鎮上集中學習,很多孩子會輟學的。」蘇洛急忙解釋。

  肖見誠索性拖了把椅子坐下來,認真地看那份方案。

  過了一會兒,他拋出一長串問題:「當地政府有沒有配套?教學樓的面積需要這麼大嗎?給排水係統的造價是不是太低?宿捨的床位經過測算嗎?最多能夠容納多少學生?建了一所這麼大規模的學校,有沒有這麼多生源?有沒有這麼多老師?下一步的辦公經費和運轉費用由誰來支持?當地教育局有這個實力嗎?」

  蘇洛被他問傻了,趕緊拿出紙和筆,說:「別急別急,你再說一遍,我記下來,改天一個個落實後再答復你。」

  肖見誠把方案扔回她桌上,「農村人口萎縮,集中辦學是大勢所趨,你現在修這樣一所學校,將來只能拿來餵豬。」

  「可是,那個村裡很偏遠貧困,沒辦法送孩子去鎮裡上學,也交不起住宿費。」

  「你用建校的錢來幫孩子交住宿費不就行了,要不,修條路,買兩台校車,日日接送,也許更為合理。」

  「修路的錢更多!」

  「錢多不怕,關鍵要有效率。」

  「我們基金會一直做的是捐建小學和助學支教,不懂修路。」

  「誰要你們懂?專業人員懂就行了。」

  「可是我們跟縣裡已經談好修學校的事情了。」

  「你們現在說要修路,縣裡會更歡迎,而且他們也更容易拿到國家項目補貼。」

  肖見誠振振有詞,蘇洛再也找不出理由,索性說:「下次讓楊銳回答你。」

  聽到這話,肖見誠立馬否決:「不!我這輩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那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我是金主,以我的意見為准,你要他們再去做一個修路的可行性方案來。想當年,你在那兒光榮負傷,如今也算是回饋鄉裡。」

  肖見誠說完,起身。蘇洛看著他,完全無語。

  他看看表:「快下班了,走吧。」

  「現在才四點!」

  「四點還不下班?太陽快落山了。」

  「我不能走。」

  「真不能走?那我找秘書長,讓他換辦公室。」

  蘇洛知道他說到做到,只能投降,跟他出了門。

  走廊兩邊的辦公室,都是寬大的玻璃窗,每個人從走廊上經過,均一覽無余。

  蘇洛示意肖見誠先走,自己跟上,肖見誠哪會肯,直接挽著她肩頭,並排而行。

  果然,所有的目光都迅速集中在了兩人身上。

  「別這樣,人家看見不好。」蘇格小聲抗議。

  「怎麼不好!我看以後誰還敢欺負你!」

  「不會欺負我,只會鄙視我。」

  「錯,他們是鄙視自己,怎麼會這麼好的命!」

  說著,兩人到了電梯口,梯門打開,楊銳走出來。

  楊銳看見他們,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想打個招呼。

  肖見誠哪給他機會,拖著蘇洛大踏步就進了電梯。

  蘇洛回身,電梯正在合攏,楊銳背上那個破爛的登山包緩步離開。

  車子開了很遠,開到一個幽深的山坳裡,四處沒什麼農家,只有漫山遍野的茶樹。山中間一塊平地,圍了個園子,起了一棟小樓。

  肖見誠將車停好,招呼蘇洛下車。

  他伸展雙臂,悠然地說:「這就是我將來的歸宿,肖家茶園。」

  「這是你的?」蘇洛很驚訝。

  「是,一千二百畝山地,租用七十年,足夠我死在這裡。」

  「七十年?那要多少租金?」

  「便宜極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來,我帶你去走走!」

  兩個人順著一條山路,往山坳深處走去,大概半小時後,蘇洛看見了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足有幾百棵樟樹,每一棵都粗壯高大,樹冠茂密,鳥鳴聲在枝丫間回旋,清亮悅耳。

  「這裡的樟樹,最少都有五十年歷史,一百年以上的,也有幾十棵,都是我從深山老林裡面挖回來的。」肖見誠突然想起什麼,「對了,那次在古坪的金礦,就是你掉到山下的那次,我也是去朋友的礦區買樹。」

  「是去買樹嗎?我以為你是去挖礦。」

  「我說了那不是我的生意,我從不沾礦。」

  「為什麼?」

  「沒必要!」

  「對了,那個拖拉機的錢,可以在捐款裡報嗎?」蘇洛又想起往事。

  「早就給他啦,不然,他會放過你親愛的楊銳?」

  「什麼我親愛的?」蘇洛嘟嚷了一句。

  肖見誠已經快步走到樹林深處,高聲喊:「蘇洛,你進來!」

  蘇洛跟進去,一棵巨大的樟樹扎根在樹林中央,斑駁龜裂的樹幹粗壯無比,虯枝盤曲蜿蜒回斜地生長,姿態蒼勁。

  肖見誠大力地拍打著樹幹,「這棵樹估計有四百年歷史,我是想盡了辦法,才從山裡偷出來的。」

  「四百年……」蘇洛抬頭仰望,只剩慨歎。

  「原來我擔心種不活呢,現在長得郁郁蔥蔥,估計兩個人都抱不上了。」

  「是嗎?」蘇洛興致來了,跑到樹的另一邊,將雙手環繞樹上,「來,我們試試看?」

  肖見誠伸手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費力地往前伸,想要夠到蘇洛的右手。

  隔著樹幹,蘇洛看不見他,只能不停地問:「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還差一點,你再往前一點。」

  蘇洛使勁把手往前伸,兩人的手指尖觸碰到一起。接著,肖見誠一用力,兩只手終於緊緊相握。

  「抱住了!抱住了!」蘇洛高興地叫起來。

  肖見誠也笑著,緊緊握住她的手。

  黃昏的微風一陣陣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彩色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在枝頭跳躍飛翔。大自然的喜悅,從古樹中傳遞出來,在兩人的懷抱中回轉流連。

  天色暗下來,兩人回到小樓。飯後,工人端上兩杯沏好的茶。

  肖見誠先喝一口,「嗯,這是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錯。」

  蘇洛有些渴,端杯想要牛飲,肖見誠制止她,「你平日喝茶嗎?」

  「不太喝。」

  「那你少喝點,別喝醉了。」

  「喝醉?」蘇洛從沒聽過這個說法。

  「這是新茶,加上你現在是空腹。」

  「我喝酒都不醉,還怕這個?」蘇洛毫不畏懼,一飲而盡。

  肖見誠揚著眉,望著那個空杯子,歎道:「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你這樣勇猛,是不怕死呢,還是愛我至深?」

  蘇洛笑而不語。

  新茶果然醉人,不一會兒,蘇洛倚著窗框,覺得頭昏沉起來,她看著遠處的山巒,生出許多思緒。

  「在想什麼?」旁邊看著她的那個人問。

  「沒想什麼。」

  「說出來沒關係,我心胸寬廣。」

  「我在想你。」蘇洛坦言。

  肖見誠駭笑,「討好我也不用這麼直接。」

  「是的,我在想你。」蘇洛答得格外認真,「我想我認識你有多久了,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你和我吵架是為了什麼,還有,我欠你多少人情。」

  「那怕是一時半會兒也算不清了。」

  「是啊,越想越想不清楚了,將來怎麼辦?」

  「將來?為什麼要想將來?」

  「難道你不想嗎?你連自己養老送終的地方都已經規劃好了。」

  「你也可以死在這裡,我不反對!」

  蘇洛道:「謝皇上龍恩浩蕩!」

  肖見誠答:「愛妃平身!」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各有幾分明了。

  蘇洛將目光又投向遠方,清風徐徐吹來,她眼神迷離,拿手托著下頜,那側影讓人傾心。

  肖見誠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順著她的目光一起遙望。

  「你看,那個山頭。」他指過去,「我覺得風水極好,將來用作墓地。」

  蘇洛呸他,「還這麼年輕,怎麼盡說些不吉利的話?」

  「有高人算過一卦,說我必定孤獨終老。」

  「什麼高人?騙子!一槍斃了他。」

  「我倒覺得可能性很大,你想,我若娶了沈瑩,是什麼下場?」

  「那為什麼要娶她呢?」

  「不娶她,又娶誰呢?」

  蘇洛轉頭,非常懇切地說:「你條件這麼好,一定會遇到一個配得上你、你又愛的女人。」

  肖見誠已不想再聊,他只看見她的雙唇,在燈光映照下,嬌艷欲滴。

  他格外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那樣輕,那樣安靜,仿佛怕驚嚇到她,怕她飛走,怕她散去。而她,第一次主動回應了他,伸手攬住他的脖子,貼上他的身,跟著他,往快樂裡陷進去。

  夜裡,有蟬鳴不斷,肖見誠擁著蘇洛,望著窗外月亮的清輝。

  「我是真心喜歡你。」他吻著她的頭髮,輕輕地說。

  「……我該怎麼回答?」蘇洛抬頭問。

  「你就說,你也喜歡我,不,你說你愛我。」

  蘇洛果然認真地答:「我愛你。」

  肖見誠仿佛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蘇洛再答:「我愛你。」

  肖見誠滿意地笑了,「蘇洛,你的人情已經還清了。」

  第二日,蘇洛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她略作洗漱,下樓尋人。

  肖見誠已經走了,一個陌生的男司機,恭敬地駕車,將她送回城裡。

  蘇洛回到基金會,召開會議,討論修路的方案。

  每個同事對她都畢恭畢敬,甚至連小秦也是如此。大家聽說新的建議是肖見誠直接提出來的,立刻熱烈擁護。

  楊銳坐在一角,始終沒有表態。

  蘇洛點名問他,他只答:「我不清楚這方面的情況。」

  盡管會上已經達成共識,但蘇洛仍不放心,會後,她追到楊銳辦公室詢問。

  楊銳惜字如金,只答不知。

  蘇洛惱了,一拍桌子,「把縣領導電話給我,我直接問他們。」

  「你如果問縣領導,他們當然是同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你想過嗎。即使有公路,即使可以免贄住宿,即使可以每天坐校車,那些孩子就一定會去嗎?他們的父母、爺爺奶奶就一定會送嗎?即使在本村,我都還要經常上門做工作,如果要去那麼遠,他們根本就不想麻煩!」

  「義務教育,強制執行!」

  「誰來執行?山裡那麼多孩子小學剛畢業都去打工,有誰來強制執行過?」

  「可是,肖見誠已經提出來要求我們修改方案,起碼我們可以去論證一下嘛!」

  「你換別人去吧,我不去。」

  「你……為什麼這個態度?」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

  「他捐的錢!」

  「他有錢就要聽他的?蘇洛,我早跟你說過,我們是做善事,不是做乞丐!」

  「修路也是做善事啊!」蘇洛答完這句話時,突然意識道,他說的「乞丐」是指自己。

  楊銳站在辦公桌後,看著她,忽然說:「沈瑩昨天找了我。」

  「她找你,我為什麼要知道?」

  「她哭了很久,求我幫忙。」

  「幫什麼忙?」

  「她怕你把肖見誠搶走。」

  「你答應她了?」

  「……我沒有。」楊銳搖搖頭,拿起地上的登山包,背上肩,「我也做不到。」

  蘇洛心裡刺痛了一下,她曾經愛他那麼久,他並不真正知道。

  「你不用幫,她地位穩固。」

  「那你……」

  「我?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楊銳埋下頭,久久不語,然後,他打開辦公室的門,說了一句:「我回山裡去了,如果要修路,你另派別人,如果修學校,你再通知我吧。」

  接著,他走出了辦公室。

  快下班的時候。蘇洛忽然接到弟弟的電話,他居然從牢裡出來了。

  蘇洛急忙趕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弟弟剛剛洗完澡,父母親早已做好一桌子菜。

  「誰送你回來的?」蘇洛忙問。

  「是周律師。」

  「這次沒有辦什麼手續、交什麼錢?」

  「不清楚,只是說都安排好了。」

  「以後還要去公安局報到嗎?」

  「不用了,說是沒事了,而且說我們的補償款,一分錢不扣,都會撥到賬上。」

  蘇洛長舒一口氣,「太好了,你們以後別再去鬧事了。」

  弟弟忙答:「當然不去了。在牢裡,快把我餓死了!」

  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完豐盛的晚餐。母親忽然提出,樓下有個二十平方米的自帶車庫,應該可以改造一下,辦個粉店或是麻將館。

  蘇傑馬上跳起來,驚詫為什麼還要辦麻將館。父母親的意思,卻還是幹回老本行。

  蘇洛攔住他們的就業狂想,「這房子不是我們的,怎麼能隨便動人家的車庫呢?」

  母親納悶地說:「你不是在和他談戀愛嗎?」

  「誰說的?」

  「不談戀愛,他對你這麼好,他傻啊?」

  「總之,我沒有跟肖見誠商量好之前,你們不能去動車庫!」

  「快去商量吧,姐,趕緊結婚算了。」蘇傑說得更激進。

  蘇洛呸他一聲。拎著包往回趕。

  停車坪裡,停著肖見誠的車,蘇洛看見,忽然有些高興、想著馬上就能見到他。

  電梯往上升,蘇洛盤算著,要跟他說什麼呢?

  謝謝他把蘇傑救出來?這似乎有些見外。跟他說父母想開麻將館?惹他鄙夷取笑。告訴他縣政府非常樂意修路,而且楊銳氣到返回古坪?這似乎又有些邀功請賞。

  還沒想好呢,電梯已經到了頂樓,蘇洛走出電梯,忽然聽見女人的笑聲。

  笑聲從肖見誠的房間傳來,房間開著門,肖見誠坐在沙發上,將一個陌生的美女環抱在腿上,那美女正把一顆草莓送進他嘴裡。

  肖見誠嚼著草莓,看見蘇洛出現在門前,他起身,走過來,當著她的面,合上了門。

  蘇洛茫然地坐在房間裡,難道,這也是她應該學習的—部分?

  昨天,他說,蘇洛,你的人情還清了。

  今天,蘇傑出獄了。

  難道……

  正在胡思亂想時,走道裡傳來兩人嬉笑的聲音。

  蘇洛走到門口,看他攬著那女人,往電梯口去。

  「肖見誠。」她忍不住喊他。

  他回頭,明顯不快,問:「什麼事?」

  「我弟弟的事,謝謝你。」

  「不用謝。」他准備轉身。

  她趕緊又說:「還有,縣裡已經同意改建鄉間公路。」

  「那個事不用再跟我說,錢已經給你們,隨便你們怎麼用。」他轉身揮揮手,將那女人摟得更緊。

  蘇洛永遠學不會的,就是裝聾作啞。

  她衝過去,趕在電梯關門前,把門攔住。

  「你幹什麼?」肖見誠問,旁邊那女人仿佛受了驚嚇,直往他身上靠。

  「你先說你幹什麼?」蘇洛反問。

  「我?和我女朋友出去吃飯。」肖見誠一邊答,—邊在那女人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讓她先下樓等你,我們倆說清楚。」蘇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那女人想解這危局,在旁邊嬌滴滴地插一句:「哎呀,我們約了朋友,要遲到了。」

  蘇洛忽然伸手,將那女人拖出電梯,自己走進去,關上了電梯門。

  肖見誠無奈,噴嘖稱奇,「母老虎就是說的你吧?」

  「對,而且母老虎凶起來,比公老虎更厲害!」蘇洛氣勢洶洶。

  「我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你吃醋了?」肖見誠轉頭問。

  「如果是呢?」

  「那我挺高興的。」

  「然後呢?」

  「然後我還得帶她吃飯去。」

  「我該怎麼做?」

  「你?你可以在家等我,你也可以出去和朋友玩,隨便你。」

  「就這樣?」

  「就這樣!」

  「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你也不用我明說。」

  蘇洛乾脆問到底:「那麼……是不是我們之間可以結束了?」

  電梯到了一樓,肖見誠走出電梯,回身看著她,「在我,是可以結束了,沒必要把你拖在這兒。你看著辦,隨便你吧。」

  他的表情,忽然與昨日判若兩人。

  蘇洛怎麼肯示弱,當然說得痛快,「在我,也可以結束了!」

  肖見誠看著她,點點頭。

  電梯門徐徐關上,蘇洛的心,光當一聲,落了地。

  蘇洛默默地走出電梯,女人在旁邊嘟嘟嚷嚷,蘇洛回頭,大吼一聲:「滾!」

  那女人嚇得趕緊竄進電梯。

  她回到房間,收拾好東西,徹底離開。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摁亮一樓,這一次,完全沒有阻礙,她安靜迅速地,重新回到一樓。沒有人在門外攔著她,她走出大堂,來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重返人間。

  晚上,擠在母親床上睡著,蘇洛突然說:「媽,只要錢一到,你給我十萬塊,我還給肖總。」

  「為什麼這麼多?」

  「他給我們的,比這多多了,不想欠他太大的人情。」

  「十萬啊?那給了你,別的你就不能分了。」

  「我不要了,還有,我們盡早搬出去吧。」

  「不熱鬧啊,我們到熱鬧地方去租個地方,您可以重新開粉店啊!」

  「那倒也是。」

  「就這麼定了啊!」

  「好了,別這麼囉唆!」母親翻了個身,睡了。

  蘇洛把十萬塊錢塞進周律師包裡,拜托他還給肖見誠。

  周律師有些為難,「我怎麼好意思給,不如你直接匯給他。」

  「你有他賬號嗎?」

  「我沒有。」

  「那不就結了,你扔在他桌上就走。」

  「他不會以為我跟你有什麼吧?那我可就死定了!」周律師抓狂。

  「喂,是你想太多了吧?」蘇洛說道。

  周律師笑起來,「不如這個周末一起去爬山?」

  「好建議,我很久沒爬山了。」

  「周六我來接你?」

  「不行,周六我們要搬家,改天再說吧!」蘇洛揚揚手,告辭。

  下午,周律師短信發來:錢已交肖總。星期天爬山去吧!

  蘇洛笑笑,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滋味,她把手機扣在桌上,沒有回復。

  晚上,蘇洛在新租的房子裡搞衛生,跪在地上,用鋼絲球狠狠地擦瓷磚,一身大汗淋漓。

  母親都看不過去了,幾次叫她住手,「別搞了,像是跟地板有仇一樣。」

  蘇洛不聽,拿來84消毒液,淋到磚縫間。一股濃烈刺鼻的氣味直撲上來,熏得她睜不開眼睛。

  忽然手機響了,弟弟在客廳,小跑著把手機送過來,「肖總,肖總。」

  沒等蘇洛阻止,他已經將電話接通,放在蘇洛耳旁。

  電話裡,那人已是醉意朦朧,「蘇洛,來,陪我喝酒。」

  「我有事,來不了。」

  「怎麼?還了十萬塊,有底氣了?」

  「我在忙。」

  「我肖見誠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跟女人睡了之後還得錢的!你這是污辱我?快過來,把錢拿回去!」

  「只是個心意,你幫我很多。」

  「要感恩,懂嗎?蘇洛,你要感恩!我幫你這麼多,你不能不理我,懂嗎?」

  「我沒有不理你。」

  「還錢還找別人?直接來呀,把錢砸在我臉上呀!來呀!你來呀!」肖見誠在那邊叫囂起來。

  蘇洛的眼睛被熏得熱淚如注,但她口氣一如既往的清淡,「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有事……有事!」那邊捨不得,「蘇洛,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公務員,我哥們兒,條件很好,可不可以?」

  「我不要。」

  「你總要嫁人的。」

  「不勞你關心!」

  「我才不關心你呢,蘇洛,我關心我自己!你如果不嫁掉,我怎麼下得了決心不來惹你?」

  蘇洛聽到這話,心一軟,答不上來。

  那邊半晌沒說話,最後掛斷了。

  蘇洛把電話扔在一旁,繼續擦瓷磚,汗水、淚水和84消毒液混雜在一起,怕是這世上最凶狠的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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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陽光正好,應惜艷陽年

  不出一個月,蘇洛在辦公室,迎接到前來發喜帖的沈瑩。

  她紅光滿面,笑臉盈盈,將鍍金的請柬送到蘇洛桌上。

  蘇洛抬起頭,見她一副志得意滿的表情,「蘇洛,請你一定來參加,祝福我們!」

  蘇洛拿過請柬看了看,只問:「基金會每個人都請了嗎?」

  「沒有,只請了你。」

  「為什麼?」

  「你是我們的朋友。」

  「朋友?」

  「當然。」

  「那我會和他那些女人們坐在一桌嗎?」

  這個問題令沈瑩的笑容瞬間僵住。

  蘇洛把請柬放回桌上,笑著說:「放心,我不會去,你也不必來這裡炫耀勝利。至於隨禮,一個月前我就給了,你找你老公去要吧。」

  沈瑩訕訕地離開。

  蘇洛低頭,繼續工作。

  她心裡為自己鼓掌,狠狠地鼓掌。

  為什麼要鼓掌呢?她也不知道。

  肖見誠結婚的前一天,蘇洛啟程前往古坪縣。

  並不是為了逃避什麼,公路開工,選的吉日與肖見誠的結婚日正是同一天,本就應該去。

  基金會正式發函邀請捐款方一同前往,那邊接受邀請,蘇洛知道,來的一定不會是他。

  果然,來的是周律師。

  「怎麼會是你?」蘇洛問。

  「也許肖總想給你我創造機會。」周律師答,「反正他已經改邪歸正。」

  蘇洛抗議:「喂,難道我是邪路嗎?」

  周律師反問:「你花了他這麼多錢,難道不是嗎?」

  「我們是做善事,關注人間疾苦!」

  「那你一並把我這個疾苦的大齡男青年給關愛一下吧。」

  兩人一路玩笑著,倒也輕鬆自在。

  下午,一行人到達古坪,縣裡的領導都在招待所迎接,蘇洛在人群中見到了滿老師,她走上前打招呼。

  「滿老師,你是過來參加儀式嗎?」

  「不,我已經調到縣教育局宣傳科工作。」滿老師說。

  蘇洛有些驚訝,「那學校裡……」

  「學校馬上要撤了,這學期上學的孩子也不剩幾個,楊老師在那裡守著。」

  「他一個人?」

  「是,而且聽說這幾天他身體不太好,曾經托信讓我送點退熱的藥進去,我忙著典禮的事,還沒顧得上。」

  蘇洛一聽,急起來,「那怎麼行?我們來了車,我去送!」

  不顧大家反對,蘇洛飯都沒吃,買了藥就往山裡趕。

  車子行到路盡頭,蘇洛下車,打發車子回頭,自己借著手機的光,摸黑進村。一邊走著,一邊就有雨往下落,越來越大,幾乎連路都看不清了。幸好有上次出入村莊的經驗,蘇洛終於找到了村小學。

  楊銳的房子透著微弱的燈光,蘇洛推門走進去,楊銳躺在床上,形容憔悴。

  聽見響動,他掙扎著坐起來,見是一身濕透的蘇洛,格外驚訝。

  「蘇洛,你怎麼來了?」

  「我來縣裡參加公路的開工典禮,聽滿老師說你病了,趕緊來給你送藥。」說著,她從背包裡掏出退熱藥,就著燈光看劑量,「一日三次,一次一到兩粒。你現在熱得厲害嗎?」

  她伸手探他的前額,有些燙手,「挺厲害的,那就兩粒吧。咳嗽嗎,嗓子疼嗎?再吃兩粒消炎藥吧?」

  一邊說著,她走到旁邊,拎起熱水瓶想要倒水,水瓶裡空空如也。

  「怎麼沒水了?」

  「這兩天……沒時間去燒。」

  「怎麼這樣?老鄉們都不來管管你?」

  「沒有麻煩他們,反正學校也要拆了。」

  蘇洛忽然記起自己背包裡還有半瓶礦泉水,趕緊掏出來,倒在杯子裡。

  「來,別嫌棄,先把藥吃了吧。」

  楊銳順從地把藥服下,蘇洛幫他睡好,走出寢室,摸進廚房去燒水。

  廚房裡冷火冷灶,蘇洛抓了瞎,柴火灶怎麼燒水,她完全不得要領。

  忽然,身後傳來小小的聲音,「蘇老師?」

  蘇洛回頭,看見門邊一個小身影,原來是小英。

  蘇洛高興極了,「小英,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裡上學啊!」

  「其他同學呢?」

  「今天星期五,他們都回去了。我要照顧楊老師,所以沒走。」

  「太好了!你會生火嗎?我要燒水。」

  小英用力點點頭,走到爐灶旁,片刻工夫,就燃起了熊熊爐火。

  蘇洛燒熱了水,給自己簡單擦洗一下,換了身衣服,將小英送回宿捨,又灌了滿滿一瓶開水,回到楊銳的房間。

  楊銳睡著了,呼吸有些粗重,熱度稍減,額頭上、脖子上,都是退熱藥逼出來的汗。

  蘇洛輕輕地拿手巾給他揩乾,他蒙矓地醒來,啞著嗓子說謝謝。

  「你好好休息,別說話。」

  「明天開工典禮,你怎麼趕回去?」楊銳卻擔心她的事情。

  「看天氣再說,如果實在趕不回去,難道公路不修了嗎?」蘇洛倒是無所謂。

  「修公路是好事,村民們都很高興。」

  「那就好,如果孩子去鎮裡有困難,我們可以再想辦法。」

  楊銳點點頭,忽然說:「聽說……明天他們結婚。」

  「是。」

  「我本以為,你和他……」

  「不可能的。」蘇洛馬上打斷他。

  楊銳不再說什麼,蘇洛看他表情,知道他也為這個消息難過。

  「你還愛著她?」

  「也說不上是愛,但總會有些難過。」

  蘇洛明白,她何嘗不是如此,也不是愛,但總會有些難過。

  正說著,燈泡滋拉滋拉響著,滅了。

  小英在宿捨害怕,跑來尋求陪伴,蘇洛抱著她,坐在床邊,聽雨聲越來越大,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不一會兒,有老鄉跑過來敲門,「快跑,往高處跑!」話沒說清楚,又掉頭衝進雨裡。

  蘇洛追出去問:「怎麼啦?」

  那人回頭答:「山洪要來了!快跑!」

  蘇洛趕緊回頭,幫楊銳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兩人牽著小英,衝進雨裡。

  黑暗中,慌不擇路,只能往高處不斷攀爬,開始還打著雨傘,但雨大路滑,雙手都要用力攀援,還要照顧小英和病中的楊銳,蘇洛索性把傘給扔了。

  這場景,真像是夢中,泥濘的山路,不斷往上,路兩邊都是荊棘,腳踩不住,總是往下滑,只能抓住路邊帶刺的枝條,手掌被劃破,火燒火燎,鑽心地疼痛。

  好不容易,三人到了高處,找了棵大樹,多少擋掉些雨水。楊銳連站都站不住,靠著樹滑坐在地上。蘇洛脫下身上的衝鋒衣,將他和小英擋在衣下,拿出手機打電話求救。

  周律師在夢裡被吵醒,口齒不清,「怎麼啦,蘇洛?」

  「我在楊溪村,這裡山洪暴發,我們被困在山上,你趕緊幫我想辦法救援!」

  「什麼什麼?山……山洪?」周律師嚇到結巴。

  「對,山洪!我和楊銳,還有一個學生,我們三個人現在困在山上,具體情況不清楚,你趕緊向縣裡報告,估計情況比較嚴重!」

  「好好好!你保持手機暢通啊!我馬上,馬上!」周律師掛斷電話。

  蘇洛收好手機,摸了摸楊銳的額頭,高熱再起,她擔心起來。

  「楊銳,你還好吧?」

  「還……還好。」楊銳的身體在發抖。

  「冷嗎?」

  「沒……沒事。」

  蘇洛把小英拉近一些,三人頂著衝鋒衣,抱在一起,盡量令楊銳溫暖。

  「蘇洛……如果今天有什麼事發生,是我……害了你。」楊銳在蘇洛耳邊說。

  「別說這些,不會有事!」蘇洛堅定地回答,心裡卻也在打鼓。雨聲裡,山谷中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山洪越來越近,在山與山之間奔瀉,不知道接下來會衝到哪裡,一旦席卷而來,必是無處可逃。

  小英怕得哭起來,蘇洛緊緊地抱著她和楊銳,只能聽天由命。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手機又響起來,蘇洛估計是周律師,摸出來接通,大聲問:「聯繫了嗎?會有人過來嗎?楊銳生病了,必須趕緊治療!」

  那邊卻傳來一個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你……怎麼是你?」蘇洛有些意外。

  「怎麼不能是我?結婚前我要和……」

  雨聲太大,信號不穩,蘇洛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我說,我要和每個前女友說再見!」那邊大聲說。

  「哦,好的,再見!祝你幸福!」蘇洛亦大聲回答。

  「你在哪裡?」

  「我在楊溪村!」

  「還好嗎?」

  「挺好的,就是下雨!」

  「那好,蘇洛,也祝你幸福!」那人說完,掛斷電話。

  蘇洛把手機放回口袋,重又撐起衝鋒衣。

  她忽然覺得挺高興,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這時候聽到,也許是最後一次聽到,真好。腦子裡開始回想和他之間的那些片段,當時氣得七竅生煙的那些事情,此刻只覺得珍貴。他經常諷刺挖苦刻薄她,但是能記起來的,還是他說:「蘇洛,我是真的喜歡你。」

  現在,大雨裡,山洪在不遠處咆哮,那個男人在遠方迎接自己的婚禮,蘇洛突然發現,愛是多麼奇怪的東西,大部分人身處其中,卻不知道真相何在。

  「蘇老師,我們會死嗎?」小英突然在旁邊問。

  「不會!一定不會!你長大了,還要嫁給楊老師呢!」蘇洛拍拍小英的頭。

  楊銳虛弱地笑了,「嫁給我?」

  小英扭捏著,把頭埋進臂彎裡。

  「蘇洛。」楊銳轉頭,在她耳畔說,「很遺憾那時沒有接受你。」

  「不遺憾!」蘇洛說,「謝謝你!」

  突然,天空中有機器轟鳴的聲音,巨大的光柱從天而降,在樹叢中掃來掃去,蘇洛跳起來,迎向光柱的方向,奔跑過去,大力揮手。

  身穿軍裝的士兵從直升機上滑降下來,指引三人,一個一個套上救生索,接上了飛機。

  蘇洛最後一個攀上飛機,她看見楊銳已經蓋著毛毯躺在擔架上,而小英也裹著毛毯蜷縮在艙角,這才放下心來,趴在甲板上,氣喘吁吁。

  忽然,旁邊有人發出冷冷的聲音,「早就警告過你,不能用我的錢討好別的男人,沒想到,你居然跑來和他以身殉情!」

  蘇洛抬眼,見肖見誠端坐一方,雙手環抱,似乎心懷不滿。

  剛才,在仿佛快要死去的剛才,他還在電話裡跟她說再見,可如今,他居然坐在一旁,伸手便可觸到。怎麼可能?難道這是幻覺?難道這整個都是場幻覺?

  蘇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開不了口,也無法挪動,她害怕自己一動,這個人就消失了。

  而這個人,也看著她,忽然間,張開臂膀,說道:「沒有毯子了,如果你不想凍死,就到我這兒來吧。」

  蘇洛猶疑片刻,撲進他懷裡,極溫暖,極真實,原來,他真的來救她了。

  「你還是蠢!那樣罵過你,你居然還是蠢!」他緊緊地擁抱她,口裡卻說著凶狠的話。

  但這話,在蘇洛聽來,比什麼都美妙。她仰頭,問:「我又怎麼了?」

  「我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麼不說你有難?還祝我幸福,還說只是下雨!如果我真的不管你,明天你就成烈士了!」

  「可你要結婚了。」

  「結婚比你的命重要嗎?」

  「應該吧。」

  「所以說你永遠不開竅,早告訴過你,遇到我這樣的男人,應該死死纏住,絕不放手!要是有這種生死關頭、性命攸關的事情,更要馬上報告,好讓我取消婚禮,英雄救美,滿足虛榮心!」

  「如果我報告了,也許你根本不會在乎!」

  「怎麼會呢?」肖見誠的聲音忽然低下來,他緊緊地摟著她,吻她濕漉漉的頭髮,「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

  蘇洛攀著他強壯的手臂,快樂得要落下淚來。

  肖見誠在她耳畔輕輕說:「蘇洛,幾個小時前,我才發現,我的人生有一個最大的失敗,不得不承認的失敗,你知道是什麼嗎?」

  蘇洛笑起來,「我知道。」

  「是什麼?」

  蘇洛將臉轉過來,對著肖見誠,「我跟你一樣,在幾個小時前,也發現了人生中一個最大的失敗,那就是,我愛你!」

  「我也愛你!」肖見誠說著,深深地吻在蘇洛的唇上。

  兩人擁抱在一起,機艙外,早晨的霞光四射,映照著他們飛翔的方向。

  陽光正好,應惜艷陽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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