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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裳衣,琅琊今天一早走了。」隔著門扉,晴姨幽幽的嗓音傳進呆坐在椅上的風裳衣耳裏。

  「是嗎?」

  這是他第二次被宇文琅琊拋下,仍然是滿心無助的感覺……這回更慘,連張道別的字箋也沒留下。

  宇文琅琊遇見難題就逃避的惡習始終如一。

  「打從琅琊六歲之後,我就不曾見她哭過。」晴姨仍立在緊合的房門外,「夫人總是告誡她『你是個男孩,男孩是不能隨便掉淚的』,所以琅琊向來堅強,當她的妹妹們向老爺撒嬌時,她被迫在書房裏學習宇文家長子必須熟讀的書冊;當女眷開開心心賞花撲蝶時,她被迫捧著比她身長還高的鐵劍在園中練武。琅琊不是存心欺騙你,她只是茫然,她沒料到會冒出個『風裳衣』闖進她的生命裏。你知道嗎?她原先已經打算不男不女的過一輩子下去,永永遠遠當宇文家的兒子,永永遠遠被視為男人,但你出現了……她一方面羡慕你的豁達,一方面又奢求著能與你相同。她曾說你不會在乎她的秘密,但你傷了她,你只給了她『難堪』這麼殘忍的字眼……你覺得難堪,那琅琊呢?她在這樣的難堪下生活了二十四年!」晴姨哽咽,吸吸鼻。

  「我並不認為她的性別是多大的難題,她可以明講呀!」他只是氣她不坦白,將一切不愉快攬在身上!

  「怎麼明講?連老爺及二夫人都不清楚她顛鸞倒鳳的真相,琅琊已經不懂得如何卸下這樣的身分去生活,她不知道怎麼由一個男人轉變成女人,二十四年不是一段短短的歲月。」

  「宇文府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為什麼非得強逼一個女孩變成男人?!」

  「一切都是我娘親的錯,若她不曾提出荒謬的建議,今天琅琊就用不著苦苦掙扎的活著。當年失寵的大夫人將所有希冀寄託在懷胎十月的嬰娃上,但天不從人願,是個女嬰……」

  「所以她乾脆宣告世人她生的是男孩,反正只要別讓人窺得虛實就行了?」

  「正如你所言,當時知道秘密的僅有大夫人、我娘及我,後來夫人及娘親相繼過世,我曾想向老爺稟明真相,但正逢二夫人的第四胎流產,導致無法再懷胎,老爺將一切希望都放在琅琊身上……」

  「所以騎虎難下?」

  「嗯。」

  「該死!」風裳衣低咒。

  「琅琊要我轉告你——她從不曾戲弄過你。」

  「就這樣?」

  「就這樣。」在門外的晴姨點點頭,自動將宇文琅琊後頭精采絕倫的罵人字彙給省略。「裳衣,去找她吧!她身上及心上的傷口都未痊癒……況且我看得出來琅琊很希望你能釋懷,她在等你救贖她。」

  內室沒有任何聲響。

  「裳衣?」晴姨推開門扉,房裏只剩下狂風中不斷翻動的書冊及——透著冷風的敞開窗子。



  「琅琊剛走。」

  風裳衣閃電般奔進龍步雲府邸,一句話也來不及說,龍步雲已經合作地給予他想要的答覆。

  「剛走?有沒有說上哪?」風裳衣急急追問。

  「踏劍山莊——」

  回答的餘音仍溺溺繚繞,風裳衣已經沖出府邸大門。

  水瑄失笑,「風裳衣知道踏劍山莊在哪里嗎?」

  龍步雲聳肩,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閻王門之上,懶得理會這兩個麻煩傢伙的情事。

  「看來風裳衣有苦頭吃了。」水瑄悠閒地暍起老人茶。

  忘了詢問踏劍山莊所在地點的風裳衣白白繞了五天山路,最後甚至動用閻王門的力量才尋獲目的地,原以為能與宇文琅琊來個重逢大團圓,但……

  「二師兄剛走。」

  風裳衣氣喘吁吁地猛拍胸口,並非捶胸頓足,而是勞累得透不過氣來。

  「你們……你們的答案……能不能換個新鮮的呀?」抱怨完了,他還是認命地接續相同的問句。「剛走?有沒有說上哪?」

  「沒說,他只說想去喝碗紅豆湯圓。」宇文琅琊的某位小師弟應聲。

  「喝紅豆湯圓?」他記得宇文弟弟不嗜甜品呀。

  無妨!不過就是一碗紅豆湯的等待時間,咕嚕幾口不就咽下肚了嗎?好,他就待在踏劍山莊等待宇文弟弟歸來——哎,他仍無法改口叫她宇文妹妹。

  「喂,小兄弟,你二師兄回踏劍山莊時有沒有說些什麼?」最容易打發漫長等待時間的方式叫嗑瓜子聊天,雖然眼下沒有瓜子,天還是可以聊的。

  「說什麼?」小師弟反問。

  「說什麼都好呀!還是她有反常的舉動,例如臉上掛滿淚水……」唔,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風裳衣的心仿佛被鞭子狠抽一頓。

  小師弟一愣,隨即嗤笑道:「你說我那二師兄宇文琅琊?別逗了!與他同門十幾年,只看見他將別人打得痛哭流涕,可不曾見過他掉半滴淚水。不過真要問起二師兄的反常……」他偏頭想了想,又道:「他回山莊時腰上的傷口迸裂,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有一句『我累了』,臉上神情倒是真的疲憊。接下來幾天也很少聽他開口,時常坐在後山瀑布邊發呆,偶爾突然發笑。」

  「笑?」

  「是呀,笑到把頭都給埋進水裏呢,滿頭滿臉的水。」

  這哪是在笑?!宇文弟弟分明是在哭!藉由冷水來掩飾她的眼淚!

  宇文弟弟在面對他令人畏懼的異能時,只輕輕地給了他一句「都過去了」,而他呢?他卻還給她「難堪」兩宇以及——

  我累了……

  她是用怎生的表情和語調輕吐這三字,是憤怒、茫然,還是……絕望?

  風裳衣,你是個不折不拙、混蛋加三級的大混蛋!

  莫名其妙對宇文弟弟發什麼火?!就算宇文弟弟當真想騙你又怎樣?反正她身邊所有的人全被矇騙——何況謊言的始作俑者又不是宇文弟弟,她也是受害者呀!

  道歉!對,一定得向宇文弟弟道歉,然後、然後告訴她……

  等她回來就要告訴她——

  「天殺的!宇文弟弟到底是去哪里喝紅豆湯呀?!」風裳衣等待數刻之後,終於忍下住發火!



  宇文琅琊沒有再回到踏劍山莊!

  風裳衣在等待一個月之後,完完全全肯定上述的說法。毫無頭緒之下,他只得回復原先尋人過程——宇文府邸、龍府、踏劍山莊,三處反覆來回奔波。

  不知是宇文琅琊存心避著他,抑或他真與她無緣,風裳衣的辛勞全是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白工。

  宇文琅琊仍與眾人聯繫,但僅限於單方面,她捎家書報平安,卻讓眾人無從回寄,書信中絕口不提風裳衣、不提她身在何方、不提她何時歸府。

  「你怎麼如此沒用!連個人也找不到!」宇文青翰每個月見到上門找人的風裳衣時,總少不了一頓怒火。「這個月的家書又到了,你自個兒拿去瞧瞧!」

  他將一張信箋塞到風裳衣手心,不用細瞧也知道上頭只有短短四字——

  平安

  琅琊

  風裳衣將信箋折好,收到懷裏。他最痛恨的異能在此時竟全然失效,唯一能做到的僅僅是由字箋上感受到宇文琅琊淺乎其淺的愁緒。

  「步雲和踏劍山莊兩方面呢?」晴姨憂心仲仲地問,風裳衣只是搖頭。

  「你除了搖頭還會做什麼!琅琊的離家出走絕對與你脫不了干係!你究竟對我兒子幹了啥壞事?!」宇文老爹氣急敗壞地朝風裳衣咆哮。

  「兒子?!」風裳衣差點忘了這一家子仍舊活在天大的謊言裏。「我要找的不是你的兒子。」

  「你不找琅琊?」

  「錯,我要找琅琊,但不要找你兒子。」風裳衣話中有話。

  「琅琊就是我的兒子呀!你這小子是找人找瘋了嗎?」

  晴姨眼見風裳衣抹了抹臉,似有說出真相的衝動,忙不迭自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衫低語道:「別說。」

  「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琅琊不在,你若在此刻吐實,我有預感,琅琊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風裳衣瞬間消了窩囊氣。琅琊瞞了老爹和二娘長達二十多年,若她真要揭穿一切假像,早有成千上萬次機會,而她的不言不語,應該是有她的顧忌……

  「我再出去尋人。」風裳衣垂頭喪氣。

  「小子,等等。」宇文老爹出聲喚住他的腳步。

  風裳衣回首,靜靜等著老爹接話。

  宇文青翰輕咳數聲,「找著了就帶著琅琊一塊回家,反正你們年輕人愛怎麼胡鬧就怎麼胡鬧,他做了我宇文青翰二十多年的乖兒子,也該讓他順著自己的心意一回……」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反對我和琅琊?」宇文老爹開竅啦?「可你別忘了,我是個男人。」

  「找回一個兒子,又多了一個兒子,怎麼算都是我賺到。」宇文老爹別過老臉,佯裝嚴厲的老古板。

  風裳衣咧嘴一笑,手肘頂了頂宇文青翰的胸膛,全然哥倆好的架式。「老爹,改變心意羅?」

  「別提了,我掙扎了好久……」夜夜苦思這難解的問題,好不容易才扭轉自己的心態——也許算是另一種死心吧。

  硬生生逼走一個兒子,落得兩頭空的下場,還不如成全了兒子和他的「男」愛人,至少他不會失去琅琊這孩子——宇文青翰強忍著老淚。

  風裳衣拍拍宇文老爹的肩。「沒關係、沒關係,有掙扎就有收穫。」而且保證是宇文老爹意想不到的收穫!

  但前提是,他能先找回宇文琅琊……

  天色漸漸暗沉,不遠處的街市卻一如白晝。

  正準備離開宇文府邸再展開尋人的風裳衣收回跨出門檻的腳步。「那邊好熱鬧,有啥喜事?」

  「今兒個有燈市呀。」

  「燈市?上元之夜?」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源自於天官誕辰,所謂「天官賜福」,每逢此時,不論皇族、百姓皆縱樂歡慶,沿街張燈觀燈賞燈,通宵達旦。

  「瞧你,找人都找糊塗了,明兒個才是元宵,但元宵前後一日都是這種盛況呀。」二娘為他解惑。

  風裳衣感歎,「頭一回和宇文弟弟會面也恰逢元宵,就在湯圓鋪子裏相遇,時間過得真快。」

  當時他正為尋找紅豆及白雲所苦,時至今日,他仍在尋找,只不過對象換成了宇文琅琊……

  風裳衣猛然一頓,像是憶起了什麼。

  「蠢!我真蠢!她已經告訴我她在哪里了呀!」風裳衣拍掌大叫。

  宇文青翰及眾人一臉茫然。

  「她說想去喝碗紅豆湯圓!」那日踏劍山莊的小師弟正是如此陳述。

  「這算什麼線索?」宇文老爹呿聲。

  風裳衣笑了。

  「『紅豆代表相思,湯圓代表團圓,讓我相思掛念的人終會在那裏團圓』,我曾經告訴過琅琊這番話,她一定在那裏等我——」

  就在不遠之處……


  就在不遠之處。

  客棧閣樓一角,重重垂紗輕掩中,呆坐著一道身影,無聊且無趣地俯視燈市間往來人潮。

  燈火輝煌,處處溫暖,獨獨她,蜷縮在陰暗角落,頭一次感到如此孤寂,好像被排除在人群及嘻嚷之外。

  「變成現在這樣不男不女難道是我的錯?朝我發什麼脾氣呀?!笨傢伙!」低咒的自言自語轉換成輕輕歎息。

  真想將這番話甩到風裳衣的俊逸臉蛋上,順帶附送兩三拳教訓他,讓他也嘗嘗她那時的心頭痛楚。

  「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倏然一驚,回首,失望。

  「哦,表情也轉變得太快了吧?」當日目睹風裳衣和宇文琅琊追趕跑跳碰戲碼的小二哥端著熱湯上樓,「可惜我不是你在等的人,別沮喪,喝點熱湯暖暖身子。」他遞上紅豆湯圓,這些日子裏宇文弟弟除了紅豆湯圓之外,任何食物都不曾咽下。

  「我沒有在等誰。」宇文琅琊露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倔強態度,「還有,你少攀親帶故地叫我宇文弟弟,噁心得令人想吐!」

  害她誤以為……是那個老糾纏著她、死不要臉親昵喚著她的風裳衣。

  「這樣稱呼比較親切嘛。」店小二笑了笑,「你不上街去逛逛?外頭很熱鬧哦,吃喝玩樂、猜燈虎、遊街樣樣不缺,何必孤獨坐在這歎氣?」

  宇文琅琊收回無神的視線,街巷裏小販嚷嚷叫賣聲鼎沸,甚至連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也在今夜破例賞起七彩花燈。她的眼光落在三名豆蔻少女方向,嘻笑的花樣臉蛋圍繞在糖葫蘆小販旁,一串串鮮紅晶亮的玉珠梅子,令人垂涎。

  宇文琅琊動了,起身下樓,朝左側糖葫蘆小販走去。

  慌張的風裳衣正巧由右側彎進客棧內。

  「小二哥!小二哥!」

  「來羅,來羅。」店小二才下樓便指著風裳衣,「呀——漂亮公子!」

  「有沒有看見宇文弟弟?」

  「宇文弟弟?有呀,他剛走。」

  又是這個鳥答案!風裳衣已經懶得詢問同樣愚蠢的「有沒有說去哪」,一轉身奔出門外,在熙攘人潮中尋找。

  他不顧形象拉開嗓門,提足中氣朝四方大吼:「宇——文——弟——弟——」

  原先嘈雜的街巷暫態鴉雀無聲。

  「宇文弟弟!不管你現在要往哪個方向走,都給我站住!否則被我逮到你,小心我會揍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聽到沒——」

  撞開三個擋路人,推倒五個不識相的絆腳石,風裳衣邊嚷邊跑。

  「不要再躲著我!我混蛋!我白癡!我嘴賤!我活該倒楣不被信任,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別生我的氣,宇文弟弟——」

  宇文琅琊抬頭,瞧見一道卷起黃沙的狂風掃向她的方向,她沒有躲避,沒有應聲,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拎起甫買來的糖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地舔。

  「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宇文弟弟——」

  咻的一聲,狂風般的黑影掃過她眼前,消失在好遠好遠的黑點處,只剩一聲聲的「宇文弟弟」仍在西街回蕩。

  原來風裳衣上回也是這般瘋狂呼喚著她,難怪全汴京城皆知道「宇文弟弟」,她總算親眼見識到了。

  舌尖劃過糖衣。

  好甜,是糖葫蘆的蜜糖溶入口中化開的香氣,也或許是心頭一點一滴沁出的笑意,甜了她所有的意識。

  跑向西方的黑影又折了回來,步伐未曾停歇,再朝東方飛奔。

  宇文琅琊坐在某戶人家門外的石獅旁,像個新奇的孩子一邊看著「千里尋人」的戲碼,一邊貪著零嘴的甜膩。

  無論人聲如何重新再擾攘,如何再沸騰,一聲聲的「宇文弟弟」卻永遠是其中穿插最響最亮的呼喚,不絕於耳。

  她靠著冰冷石獅,閉趄雙眼,聽覺卻變得更清晰。

  宇文琅琊忍不住笑了,笑得有趣而開心,她好小聲好小聲回應,近乎喃喃自語:「我在這裏。」

  一直在這裏,等你。

  一直在這裏,等你來找我。

  再也聽不到任何過耳嘈雜,只剩那道心急賓士的跫音,就在不遠處……

  「呼呼呼哈哈……呼呼……我……呼呼……終於找到你了……呼呼哈哈……」喘息聲交雜著無法辨明的字句在她面前停駐,宇文琅琊緩緩睜開眼,望見滿頭熱汗、衣衫頭冠淩亂的風裳衣。

  兩人都來不及開口交談,風裳衣雙臂一展,牢牢抱住宇文琅琊,箝得死緊又密密貼合。

  「我抓到你了。」風裳衣仍在輕喘。

  「你又在使出那招纏死敵人的唯一絕學,是嗎?」宇文琅琊此時竟還有好心情調侃他。

  「對!而且只纏你一個!」風裳衣霸道宣告,並以行動來證明。

  宇文琅琊只是笑著,不掙脫他的臂膀,空閒的手仍舉起糖葫蘆輕吮。

  「我從不知道,糖葫蘆是這般好吃。」

  「你從沒吃過?」

  她搖搖頭,「不曾。有很多事,我是不被准許『做』的——不准哭、不准撒嬌、不准怯懦、不准有半絲女孩子的舉動,甚至不准認為自己是女人……」她低垂眼眸,「男人都不愛吃這玩意兒的嗎?否則我娘親為何不准我吃呢?」

  「男人當然吃,而且偏愛甜食者不在少數,我想……她是不許你流露出娃兒要糖吃的嬌憨模樣吧。」風裳衣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仍將她圈圍在雙臂

  衣引以為傲的漂亮俊顏。

  「你……你怎麼一點事前的警告也不給呀!」這招聲東擊西也太猛辣了。

  「誰教你置身狀況外。」使力太猛,害她的手腕隱隱作痛,宇文琅琊甩甩手,準備下一波的攻擊。

  風裳衣咽咽唾液,捂著紅腫的臉頰,轉身就跑。

  嗚……他的幸福,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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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後

  「唉……為什麼這麼可愛咧?」宇文青翰坐在涼亭裡,背對眾人不停地哀聲歎氣。  

  「老爺,你歎完氣了沒?換人抱了啦。」宇文夫人戳戳宇文青翰的背。  

  「還沒還沒,我還沒抱夠。」宇文青翰露出耍賴的嘴臉。  

  只瞧見他半轉動的臂膀間摟著一名粉雕玉琢的嫩娃兒,水靈靈的大眼眨巴眨巴地勾引出宇文府邸眾人的疼惜。  

  「真的好可愛……天底下怎麼會有長得這麼可愛的娃兒?說眉是眉,說眼是眼的,好可愛……」宇文青翰逗得娃兒咯咯輕笑,「爺爺最疼娃娃了……」  

  宇文老爹又歎氣又無奈的原因有二,一是他無法奢望兒子和兒婿(或兒媳)生出小蘿蔔頭讓他含飴弄孫;二是偏偏他們就有本事領養到這個讓人疼入心坎裡,顧不得究竟有沒有宇文世家血緣的小娃娃。  

  唉……矛盾呀……  

  遠遠的三人圍在石桌前嚼花生米。  

  「你們不打算讓老爺和夫人知道真相?那娃兒可是道道地地擁有一半宇文家的血脈。」晴姨品著香茗。  

  「反正老爹已經夠疼娃兒了,知不知道真相也無所謂。」風裳衣揮揮手,一臉不在意。「況且琅琊沒勇氣坦白自己的身份,只好讓老爹和二娘繼續誤解下去羅。」看來這輩子他都得活在「和男人成親」的假相中。  

  「講開了第一個秘密就得講第二個,麻煩。」宇文琅琊仍不改豪氣。  

  實際上,是她提不起勇氣向老爹證實女兒身之秘……她甚至不敢想像老爹知道後會有怎生激烈的反應——是高興或更加消沉?  

  嗯,後者的機率恐怕比較大。  

  「對了,晴姨,接下來我和琅琊又得上山躲個一年。」  

  「為什麼?」晴姨不解地看著宇文琅琊和風裳衣。  

  風裳衣朝宇文琅琊挑眉,嘴裡回答:「總不好讓府裡上上下下看見『大少爺』懷胎吧?」  

  晴姨好生驚喜。「琅琊,你——」  

  「別提了。」宇文琅琊沒好氣地呸聲。每早孕吐的苦難已經要將她逼向喪心病狂一途,也只有這段期間,她是藏也藏不住自己身為女人的事實。  

  晴姨欣慰地笑。呵呵,看來不久之後,老爺又將多了個「領養」來的寶貝孫兒疼愛羅……  


  紅豆未萌之前  

  我又回到這裡了嗎?  

  又……回來了嗎?  

  真冷,即使雙手緊緊環住身軀,仍止不住透入骨髓的寒意。  

  因為我的手,沒有溫度。  

  是呀,一縷幽魂,何來溫度?  

  好冷……  

  前行吧!朝前而行吧!跨過奈何橋吧!別回頭、千萬別回頭,俗世已斷,魂飛魄散——縹緲的嗓音如此反覆說著。  

  是誰的聲音?是誰的歎息?是誰的勸戒?  

  淡然得無情呵。  

  為何哀歎?為何停步?  

  那道嗓音緩緩飄送到耳邊,不同的是,隱含著淺淺笑立息。  

  我……不知道,只是厭倦了這重複又重複的宿命。好像在追逐一個摸不著的身影,那個讓我捨棄七世幸一幅的身影……好累,真的好累……  

  你離世,他入世;你入世,他離世。永永遠遠,再無緣分。  

  再無緣分……我一直在追逐的——是一個再無緣分的人?  

  傻丫頭,你忘了四世之前自己所許下的願?即使再無緣分、即使情緣盡斷,你仍願用七世早夭來換四世之前的最後一眼?嗓音仍在笑,沒有任何嘲諷,只是陳述事實。  

  我記起來了……記起了每飲一回孟婆湯便傷心痛苦一回的殘缺記憶,即使那已碎成片片零星,仍糾結於心。  

  為了那一眼,我讓自己往後的每一世都在匆匆之際香消玉隕,抱著一次又一次的失落離世,又重新懷著希冀輪迴,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再淌著淚斷氣,回到幽幽黃泉。  

  永無止境的折磨。  

  隨我來吧。嗓音化為白影,伸出薄青色的手掌,一隻沒有掌間紋路的手。  

  我……我可不可以留在這裡?哪也不去?  

  我將身子蜷成小圈,不肯再移動一分一毫。  

  我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不追不尋、不祈不求,不要了。  

  為什麼?白影並未動怒。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這種輪迴入世只為了等待夭折,這種每次帶著遺憾來來去去,反覆再反覆的過程!只有在我的魂魄回歸陰曹,我才會再度想憶起四世之前的點點滴滴,但飲下孟婆湯之後的我,全然失了憶,卻仍為了自私的我在贖罪!我每一世遇上了那世指末繫上紅線的良人,還來不及放手去愛……  

  我寧願就此被鎖在枉死城,幾千幾百年也好,孤孤單單也罷,至少,我可以不再牽連別人的傷心……  

  這恐怕由不得你。白影縹緲虛無,沒有實體。  

  我笑了,笑得悵然,只有痛入骨髓的笑聲逸出苦澀的喉……  

  由不得,由不得呵……  

  時辰快到了,隨我來吧。  

  我不要!  

  沒有思考,更無遲疑,我轉身朝數道幽魂輕飄而來的幻橋飛奔。  

  我不要再一次輪迴俗世,不要一次又一次在愛人懷中斷魂,不要再承受著揮之不去的懊悔及惱恨——惱恨著數世之前愚昧又自私的自己!  

  擦身而過的魂魄不只千萬,邁開的步伐更已無法計數,然而橋的末端仍遙不可及……  

  別再過去了,再過去便得加扣一條逃罪,不值得。白影的沉音,緊緊相隨。  

  我捂上了雙耳,死命地跑。  

  來時數寸尺,去時千萬丈,你到達不了奈何橋的彼岸。嗓音仍清清冷冷。  

  腳下踉蹌,我失了平衡,狠狠撲摔在地,摔碎了我最後的冀望。  

  助我……是誰都好,助我……  

  我失聲痛哭,像個倔強而任性的娃兒,伏臥在地,嚎啕大哭。  

  那座橋只能來,不能去。你只是在白費工夫。白影緩緩半跪在我面前,我眼中泛著水霧,朦朧了那一襲純淨似雲的白裳。  

  恍惚中,那只沒有紋路的掌輕輕拭去我頰邊炙燙的淚。  

  每道魂魄來此,都是不甘心、都是眷戀的,若不能捨,只會加深你的怨,飲下孟婆湯後,你會釋懷些。  

  我不要釋懷,我不要這種不甘不願的釋懷……  

  再執著,連我也助不了你。  

  你能助我?  

  白影沒有開口。  

  我伸手牢握住那只虛無的掌,像個溺水的人緊攀住唯一浮木。  

  求你……助我……  

  白影帶著淺淺笑意。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助你,但至少,我能讓你在下一世裡,不遺憾。  

  不遺憾?  

  願不願信我?  

  我靜默片刻。若我下世仍受宿命所牽繫,注定再吮盡一回心傷,那麼能不帶遺憾,對我已是最大慈悲……  

  我信你。  

  我讓一魂一魄伴你入世,緣深緣淺端看造化,為親為友為奴為僕,只要能助你,都好。  

  好……  

  我合上眸,隱約感覺有雙臂膀將我抱起,朝我方才盲竄馳的方向走回。  

  奈何橋呀奈何橋,此時此刻,我卻希望你是漫無止境,容我多貪這胸懷的片刻溫暖……  

  意識逐漸模糊,白影又說了數句聽不清楚的話,也或許,他只是輕輕地笑了,然後,有其他聲音又雜亂地閃過耳畔。  

  是什麼,已經,聽不清了……  

  怎勞您替咱們將女魂給帶回來?讓我同馬面以縛魂鏈勾回就好了……  

  無妨,這女魂輕得很,不費我半絲力勁。  

  文判爺,您這麼說,更讓咱兄弟倆愧色……  

  ——前世.終  


  故事之前

  二十四年前宇文府邸

  葉梢沙沙,在寂靜暗夜中更顯清晰,強風狂嘯之下成為偌大宅門裡惟一嘈雜。和在風與葉的交擊中,宇文府邸的西側主屋隱約傳來陣陣漸漸無力的痛吟,半晌,取而代之的是嘹亮嬰娃出世的啼哭嚶嚀。

  忙碌整整八個時辰,精疲力盡的侍女將嬰娃清洗乾淨,來到床頭,輕聲喚著床鋪間合目休息的美麗婦人:「夫人……」

  「是男孩女孩?」美麗婦人沒有任何接過孩子的舉動,只淡然問。

  侍女遲疑的眼神早已透露出美麗婦人最害怕的答案。

  「是女的……」美麗婦人眉宇間流露出絕望,她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懷胎十月的娃兒身上,但結果仍是將她打回一敗塗地的原點……

  「夫人……您要不要瞧瞧小姐?瞧她的眉眼,以後一定是個像您的美人胚子……」

  「美人胚子……我要個美人胚子做什麼?我要的是個男孩,一個能博得老爺歡心和注意的男孩、一個能替我在宇文府裡奪回地位的男孩,就算是斷手殘腿也罷、癡的傻的也好,就是不要一個女娃——」美麗婦人連最淺薄的親情目光也吝於施捨給甫出世的女兒。

  「夫人……」

  「晴兒,你說,老爺會喜歡這個女娃娃嗎?」她問著侍女。

  「會的,這是老爺頭一回為人父,無論男女,他定會疼惜呵護的。」

  「不會,他不會的。若我產下男孩,至少……至少他會來瞧瞧孩子,瞧瞧我,可老天卻賞給我一個無用的女兒。若二夫人懷上的是個男孩,我——」

  未完的字句讓開啟的門扉給打斷,潤圓福態的中年婦人捧著溫水木盆進入內室,劈頭便道:

  「誰說您生的是女兒,我偏偏說是個兒子!」

  屋裡兩人一愣,此時,誰也無法為這無味的玩笑話發自會心一笑。

  「奶娘,別自欺欺人了,那包巾裡就是個活脫脫的女娃。」美麗婦人玉般雕琢的臉龐只有哀淒。「是啊,娘。你看。」侍女晴兒附和,遞上粉色錦布包裹的軟呼娃兒。

  奶娘毫不客氣賞晴兒一頓排頭:「你這傻丫頭懂什麼!站一旁去!」她斥喝自己的女兒,爾後坐在床沿,梳理著床上美麗婦人一頭如瀑青絲,「小姐,您別絕望,現在我說的每一字一句您都聽進耳裡、藏在心裡,我只說一次,這輩子惟一的一次。」

  美麗婦人隱約知道奶娘想說的話,但真實聽到溢出奶娘口中的字句時,她仍不自主瞪大瞳鈴美目。

  「這……這不成的……」美麗婦人搖著頭,卻在奶娘堅定的目光下緩緩停頓所有抗拒舉動。

  「娘,你老糊塗了嗎?你要把甫出世的小姐……」晴兒來不及嚷嚷,懷裡的小生命倒先被她的驚叫聲給嚇哭,晴兒手忙腳亂地安撫啼哭的娃娃。

  「成,一定成。咱們宇文家需要的是少爺,而非小姐。您好不容易才懷上這胎,眼下二夫人下個月又將臨盆,她正受老爺寵愛不談,倘若老天有眼,這胎讓她與您一樣產了個女娃,她要再懷胎卻也不是難事,難保不會是男孩,而您呢?老爺對您厭了、倦了,可您得想想未來呀,您膝下沒個繼承家業的男孩,您的下場絕不會比現在好。」奶娘輕拍著美麗婦人的手背,她打從美麗婦人出娘胎便看顧著她長大成人,早將她視如己出,疼惜之心更勝晴兒。

  「……」她沉默,奶娘口中的未來慘景是她早已料想得到,她困難地嚅動乾涸雙唇:「但是……如此一來,這女娃兒的未來又該怎麼辦?」她可以這麼自私無情,用自己女兒的一生來換取她那渺茫無望的將來嗎?

  「她會有自己該過的生活。」

  「她會怨我的……」美麗婦人耳畔邊傳來娃兒的哭聲,好似在指控著她即將作下一個改變女娃娃命運的決定。

  「她該怨的不是您,是她自己福薄。」奶娘扯出一抹苦笑,招來晴兒,「把娃兒給我。」

  「娘……」晴兒望著嬰娃,心底多想違背親娘的命令口吻,幾番掙扎之下,她仍是乖乖遞交到親娘手上。

  奶娘神情肅穆地接過襁褓幼女,淡淡地交代晴兒:

  「記住了,夫人所產下的,只有男嬰;只有宇文家未來的男主子,聽清楚了沒?」

  「聽、聽清楚了……」

  「聽清楚就好。」

  那年,晴兒十四歲,眼睜睜看著娘親摟抱著啼哭不休的娃兒,一個在眾人眼中毫不值錢的女娃兒,緩緩步出內室。

  而她今夜所聽聞的一切,是場多荒謬的——

  鬧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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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玫瑰凋零的禁忌之戀  決  明  

  先來聊聊和這回後記標題無關的內容吧!  

  這次不寫序,而采後記,完全是為了那篇「紅豆未萌之前」。如果一直有乖乖翻閱決小明的作品,應該知道小短篇是在寫哪兩個傢伙的故事——想當初決小明那篇故事才成形,馬上被一幹好友炮轟得灰頭土臉,每個人都在指責決小明的狼心狗肺。(嗯,我喜歡這個詞,呵。)  

  好好好,各位寶貝,大夥覺得小紅豆能長命百歲,她就能活得健健康康。反之,如果有哪些寶貝和決小明一樣狼心狗肺,認為《紅豆詞》的結局只有淒淒慘慘那種,歡迎來信結拜(笑)。  

  好了—別讓那對姓白的夫婦檔霸佔了風家哥哥的後記,回歸正題吧。  

  應該沒有讀者寶寶想到我會寫風裳衣的故事吧?嗯!一個不被期待的角色,果然寫起來別有一番快感。嗚……我打完這篇後記的數日後,竟然收到了讀者思吟寶貝的信,索討風裳衣的故事,害人家的快感少了50%  

  與風家哥哥配對的「另外一半」,我可是乖乖先詢問過出版社編編的建議,才慢慢定型出這樣的「宇文琅琊」。(原先構想中的宇文琅琊應該比較偏向於風裳衣的那篇連環小短篇中的模樣吧——嗯,一個完全顛鸞倒鳳的傢伙。)  

  我堅持《戲風闕》是屬於BL故事(笑)。  

  遙記數年之前,我也曾key過BL故事,不過那篇故事來不及投稿便已經塵封在書櫃最深處懺悔了,因為那篇是同卵雙胞胎兄弟外加近親相奸……(羞辱我吧,但請不要扁我!)雖然那兩兄弟沒辦法面見世人,不過他們的寶貝妹妹將會在下一回的某書中粉墨登場,有興趣的寶貝就猜猜看吧!不過我給的提示只有短短一句描述,猜得出來的寶貝,我給予最高敬意。)  

  附帶一提,風裳衣故事的產生,也代表著我給予《紅豆詞》另一種結局的點破哦!(聽得懂嗎?)  

  如果我沒記錯,在《戲風闕》開稿之前,我開始KEY現代的故事了,只不過禾馬窩窩基於有關聯的故事會先集結出版,所以現代的那幾本就慢慢順延下去。(目前的進度是無限期延後,因為偶又開了新系列的稿稿……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現代的那五個兄弟,呵。)  

  從現代言情小說的地獄跳回古代言情小說的天堂,真讓我有大松一  口氣的感覺。(不過偶在KEY這篇後記的同時,又跌回了現代言情小說的地獄之中,嗚……自作孽。)  

  不能再長舌了,因為我一會兒要求放漫畫,一會兒又要求放阿里不達的小短篇,後記可不能爆頁數呢,謝謝禾馬編編成全我「小小」的任性。  

  眾寶貝們,有漫畫可以看,要感謝禾馬眾編編哦!  

  狗腿完畢,閃人——不,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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