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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蒼綠記不得他們是怎麼抵達城門,如何通關,以及進城後的每一個過程,只記得藍非在耳邊說了好多令她心亂的情話。

他帶她進驛站,與她一起沐浴,兩人來不及用餐,就倒在乾淨的床鋪上廝纏,身心交融,難分難捨。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同意他這麼做,也記不得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放蕩,只記得這一次被他抱著是沒有任何目的的,與第一次搾取他的內力不同,她的心是熱的,人也醉了,徹底投入激情的漩渦。

他們就這樣關在房中,忘了所有,不管門外傳來多少次呼喚,彷彿沒有明天,抵死纏綿,直到身上最後一絲力氣消耗殆盡,才沉沉睡去,一起入夢。

隔天一早,天還未亮,蒼綠便清醒了。

她睜開眼,感覺到一片火紅的顏色在周圍飛掠。

原以為是陽光,她定睛一看,卻是那熟悉的火鳳散發出的顏色。

它透過窗戶,在每一次徘徊時,流溢出勝過艷陽的光芒。

蒼綠閉上眼,沉思了許久,喚醒仍在沉睡的藍非。

  “我餓了,要去吃早膳。”

  “我也去……”他試著起身。

她將他壓回床上,“你繼續睡吧!我吃完了,再幫你帶早膳進來。”

他的神智仍有些模糊,無意識的點頭,等她穿好衣裳,才恍然她說了什麼。

  “蒼綠……”

在她穿上鞋子時,他坐起來,看著她嫻靜的臉龐。

一夜之間,她似乎蛻變了,一掃往常的陰鬱冷漠,流露出與世無爭的寧靜與安逸。

她看了他一眼,想起小時候,每天早晨伺候他起身,也總能看見他這張迷糊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又回來了,那淳樸可愛的一面。

蒼綠微笑,瞬間,她似乎也回到過去,像個孩童,無邪又純真,不管生活多麼艱難,心中都充滿希望,不會怨恨任何一個傷害自己的人。

她低頭,親了下他的額頭,“等我回來。”

藍非受寵若驚,呆呆的望著她,忘了回答。

她走出房間,停下腳步,忽然回頭注視著他。

他終於發現今天的她十分異常,心底升起不安。

“快點回來……”他不知所以的說。

蒼綠點頭,別開臉,猶豫了一會兒,又轉頭看他,神情有些靦覥,又有點不自然,卻十分純真。

“我也喜歡你。”她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隨後關上房門。

走過街道,走出城,不知道身旁的行人在說什麼,不曉得這個國度的名稱,蒼綠獨自牽著馬,甩開了藍非的下人,離開他的商隊。

出城之後,順著大路,沒走多久,她便看見要找的人,而盤旋在上空,一直監視她的火鳳也迅速飛到對方的身邊,在一聲清脆的鳴叫之後,消失在那人的掌心。

蒼綠看向那人身邊的田管事與領路的老者,並不意外,早已猜測到這兩個逃跑的叛徒可能會在半路遇見她的仇家,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你既然找到了他們,必定也察覺我已復原。”她冷靜的說。

當初,她被對方奪走了一身修為,但在綠洲,依靠那群惡貫滿盈的盜賊,她汲取到生靈,不僅令她恢復了力量,還增強了實力。

她的修行方式十分殘忍,屬於邪道,被她奪取生命的人越是邪惡狠毒,越是罪行無數,她得到的力量就越強大。

因此,這世上只要有惡人存在,她即使被毀了根基,只要胸口的咒印仍在,便能藉著奪取生靈的手法,恢復修為。

只是邪不勝正,蒼綠很清楚自己再怎麼努力,恐怕都不是眼前這名女子的對手,但這次她不得不出手。

“我承認自己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死有餘辜,所以我不逃了,來和你做個了結,即使喪命在你的手中,我也沒有怨言。”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對方一臉冷漠,淡然的問,卻仍讓人覺得悅耳。 “我聽說你最近與一個男人親近,朝夕相對,親匿如夫妻。”

蒼綠的胸口驀地緊怞,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她瞪著跟隨那人的田管事,這個猥瑣的叛徒,不知道洩漏了多少關於藍非的事?

她絕不能害他受波及,故作鎮定的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報仇的對像是我,不要連累旁人。”

對方直視蒼綠的眼眸漸漸變得深邃,“當初你又是怎麼做的,還記得嗎?”

蒼綠一震,只能聽著對方用冷淡到足以使魂魄消亡,偏偏又甜美悅耳的語調,道出她的罪行。

“你們殺了他,一個與你們無冤無仇,甚至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如今你跟我說,不要連累旁人?”對方露出困惑的表情。

  蒼綠無言以對。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還會遇見藍非,還會為他想繼續活下去,還會再次愛上他,那麼她當初就不會夥同赤麗,傷害眼前的女子。

“我很抱歉,我知道不管做什麼都彌補不了對你的傷害,但是赤麗已死,我的命也可以交給你……若是這樣依然無法平息你的怒火,你一定要傷及無辜,那麼我只有拚死阻攔。”

無論如何,她不會讓對方帶著田管事找上藍非。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去彌補,除了藍非……那個再次把她的心治癒的男人,她不能犧牲他。

藍非等了許久,實在等不下去了,翻身下床,迅速穿戴整齊。

剛出房間,他就看見手下急匆匆的跑上前,向他禀報蒼綠帶著坐騎出城了。

他驚慌不已,回想起她種種不尋常的表現,以及昨天那隻跟隨著他們的火鳥,當下便明白了她的動向。

他顧不得安排人手,單槍匹馬的衝出驛站,正要趕出城去尋回心上人,一抬頭卻見天色古怪,城內明明風和日麗,城外竟烏云密布,儼然是兩個世界。

藍非心知這或許是道法作崇,不由得焦慮萬分,完全無法想像,蒼綠此刻在做什麼?是否在與仇家交戰?她一人對付得了嗎?會不會受傷?

他想得理智漸失,駕著坐騎,狂奔而去。

出了城,藍非有些意外的看見田管事與領路人跪倒在地,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口中念念有詞。

他慢慢走近,聽到他們念的是佛號,並不奇怪他們會如此驚慌,實在是眼前的景象詭異至極。

從他腳下的土地,擴展到遠處城門口,這麼一大片,都被烏雲籠罩,四周不時有陰影掠過,帶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當他走近之後,發現居然離不開了,像是被什麼東西困住,找不到出路,迷失在陰暗的天色下。

“蒼綠,你在這嗎?”他不由自主的問。

冷不防,一股暴戾之氣化為黑影,瞬間沖向他。

藍非措手不及,倒退兩步,支撐不住,被擊倒在地,全身劇痛。

“住手!”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呼逼近。

他抬起眼,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撲了過來,為他抵擋再度襲來的攻擊。

“蒼綠?”藍非趕緊抱住她,卻無法阻止又一次落下的狂暴之氣,眼睜睜的看著她用嬌小的身子為他承受襲擊,從她口中噴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他的眼。她仍死命的抱住他,毫不退縮的吼道:“不要傷害他!”

藍非幾乎要斷氣,從未有過的憤怒瓦解了他的意識,對著看不見來源的虛空大喊:“誰?”

一個被黑色衣袍包裹住的女人從空中落下,冷漠的俯視他們。

蒼綠渾身發顫,擋在藍非的身前,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示意他忍耐,接著轉頭,用哀求的語調對黑衣女子說:“求你,別傷他……”

“同樣的話,我也對你說過,結果呢?”對方不為所動,淡然的說,“你讓赤麗砍下他的頭……”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蒼綠轉身,緊緊抱住藍非,驚恐的想著,該怎麼把他藏起來?

“我也是。”對方似笑非笑的說,提起蒼綠,將她丟到一邊。

“別傷害她!”藍非支起身,想要過去攙扶蒼綠。

黑衣女子卻先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他揮出雷霆萬鈞的一掌,黑衣女子輕易的化解,他面對的不是武學上的對抗,而是道術對武術不平等的壓制。

瞬間,藍非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肩胛骨冒了出來。

一旁的蒼綠突然發出尖銳的叫聲,緊接著,一隻通體漆黑、猶如菸絲構成的怪獸從她的胸口竄出,瞬間實體化,朝著黑衣女子奔襲而去,然而一道紅光立即擋住了怪獸,刺目的光芒幻化成色彩艷麗的鳳凰,朝著怪獸和蒼綠噴發出熾熱的火焰。

蒼綠髮出慘叫,與她息息相關的怪獸被焚燒成灰,她感同身受,人雖完好,卻痛得如遭凌遲,哀號不止。

藍非目眥盡裂,抓住黑衣女子,顧不得章法套路,一拳揮了過去,速度快得驚人,任何武林高手都難以應對這個攻擊。

只是黑衣女子不是一般人,瞧出了他的企圖,立即一道符咒打下,將他鎮壓原地,動彈不得。

“你究竟想做什麼?”藍非全身不受控制,像失去自主能力的木偶,只剩一張嘴能發出聲音,每次呼吸都覺得沉重無比,連說話也變得十分困難。

蒼綠聽到他的聲音,強忍疼痛,一張慘白的臉驚慌失措,邊望著他,邊奮力爬向他,即使身受重傷,仍想保護他。

藍非心疼至極,怒視著面無表情的黑衣女子。

對方俯視蒼綠,看她狼狽的爬到他的腳邊,那可憐的模樣,真是前所未見。

蒼綠伸出手,碰到藍非的衣擺的剎那,黑衣女子的手慢慢的抵住他的頸子。

“不要!”蒼綠仰望這一幕,眼中泛著淚光。

藍非覺得尖銳的暴戾之氣無形的逼近,就凝聚在他的脖子上,只要黑衣女子的手指輕輕一揮,便能讓他人頭落地。

蒼綠急忙轉向黑衣女子,哽咽的說:“放開他,和他沒有關係,這個人與我非親非故,你傷他有什麼意義?放了他吧!”

“不!”藍非瞪著眼前的女子,毫不遲疑的說:“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換蒼綠的平安。她說過,曾經做出虧欠你的事,如果你要報復,就找我,我來代替她。”

“住口!你住口!”蒼綠對著藍非大吼,隨即又懇求尚未表態的黑衣女子,“別這麼做,你不是這樣的人,求求你……”

對方仍是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像在考慮什麼,又像在算計更殘忍的方法,想要折磨這兩個人。

藍非憎恨這個令蒼綠如此痛苦的女人,但他只是凡人,沒有力量與她抗衡,只能試著跟她講理。

“假如你需要補償,我願意盡一切所能幫助你,我知道你的情況,你現在的處境已容不得再犯錯。”

黑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

“我能提供你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你過和從前一樣安穩的生活,只要你肯放過蒼綠。”藍非冷靜的與她談判。

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蒼綠非常後悔當初曾經犯下的罪行,如今讓他也陷入危機當中。

“假如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執意要報仇,那麼我替蒼綠承擔,請你不要傷害她。”藍非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進他說的話,只能想盡辦法,為蒼綠爭取一線生機。

出城之時,他交代過手下,拿著財物去找當地的官府求救,並允諾,只要官府肯出動人手,藍家商行願意給予豐厚的報酬。

也許凡人對這個妖怪似的女人無可奈何,但是人多了,就有更多力量阻擋她傷害蒼綠。

  他必須拖延時間,等待生機。

“不……”蒼綠站起來,搖搖欲墜的身子隨時會倒下,用力撲向藍非,阻止他再說下去。 “你滾開!”

拔除了他身上的符咒,她竭盡全力將他推到遠處,然後毅然決然的轉身,面對黑衣女子。

她絕望了,沒有轉圓的餘地,要救藍非,只能與眼前的人同歸於盡。

蒼綠劃開自己的手腕,引出大量的鮮血,形成一個圓,把自己和黑衣女子包圍在裡頭,隨即吟唱咒文,聲聲哽咽。

藍非轉頭,已看不到蒼綠,見到的是一片血色,如流動的水,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球。

他知道她身在其間,卻聽不到裡頭有什麼動靜。

藍非感到窒息,一步步走向那個以蒼綠的血構築而成的圓球,想要衝動進去,一探究竟。

“別過去。”一道製止聲自他的身後傳來。

藍非以為是救兵到了,回頭一看,震驚不已,來的不是預期中的異國官兵,而是他認識的人。

前任國師白虎,與他座下赫赫有名的北宮七宿,同行的還有龍家少將龍騰飛,個個身手不凡。

“你們……怎麼在這裡?”驚訝之餘,他急忙向龍騰飛求救,“我的妻子在那裡,你快幫幫她!”

“蒼綠?”龍騰飛皺了皺眉頭,注視著那越來越大的血球。

“是,還有一個女人在裡面……”

龍騰飛沒等藍非說完,便跟著白虎朝血球走去。

白虎審視了血球一眼,確定的點頭,“她也在裡面。”

兩人交換了眼神,白虎命令手下七人擺好陣式,接著,龍騰飛依照他的指示,打開懸空的血球。

藍非屏息以待,巨大的血紅色圓球在龍騰飛的攻擊下出現裂痕。

  血水傾洩而下,淋了藍非一身。

圓球徹底破碎的瞬間,裡面掉出一個人,他伸出手,接住了衣裳都成血色的蒼綠。

她嬌小的身子縮小了一圈,整個人幹乾癟癟,彷彿枯萎的花,肌膚失去彈性,儼然是一具死去多年的屍體。

“蒼綠?”藍非的心被撕裂了一般,疼痛不已,無法相信才片刻的工夫,她竟變成這副模樣。

蒼綠雙眼緊閉,嘴唇乾枯,頭髮掉落一大半,根本不像一個活人。

“蒼綠!”藍非哀號,氣血上湧,眼前一片昏暗,彷彿陷入無底深淵,一剎那,他失去了所有感覺。

夜幕低垂,藍非慢慢的從黑暗中清醒過來,耳朵聽到了懇求聲,那聲音很熟悉,卻不是他想聽的。

緩緩的睜開眼,他看到了龍嘯天和龍騰飛。

他已回到客棧,躺在乾淨的床鋪上,好友就在床邊懇求哥哥幫忙,沒有發現他已恢復意識。

轉頭梭巡,沒看到最想見的那個人,藍非嗓音焦急的脫口而出,“蒼綠?”

“你醒了啊!”龍嘯天看向他,咧嘴而笑。

“蒼綠在哪裡?”藍非猛地坐起身,一陣眩暈,又倒了回去。

“你受了點傷,躺著休息,不要亂動……”

  “蒼綠呢?”藍非非常執著。

  龍嘯天轉頭,為難的看著哥哥。

“在隔壁。”龍騰飛直截了當的說。

“她……沒事吧?”藍非小心翼翼的問。

“只剩一口氣,你還有半個時辰,與她話別。”

“哥!”龍嘯天使了個眼色,示意龍騰飛說話委婉一些。

藍非下床,不顧好友的阻攔,蹣跚的走到隔壁。

蒼綠靜靜的躺在床上,身子依然枯萎、骯髒。

“蒼綠?你聽得到我說話嗎?”他手指顫抖,輕輕的觸摸她出現皺紋的臉龐。

蒼綠沒有任何反應,連呼吸都沒有,那跟從前不一樣,不是故意不理睬他,而是不能。

藍非恐慌了,返回隔壁,問著仍未離開的龍騰飛,“為什麼她一動也不動?怎麼讓她醒過來?”

“她醒不過來。”龍騰飛冷淡的說,“與她訂立契約的召喚獸滅了,她又用了禁術,全身血液盡失,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藍非如遭雷擊,完全不能接受親耳聽見的話,不斷的搖頭,反復說服自己,那不是真的。

  “不會的,一定有辦法救她。”

他見過太多道術引發的奇蹟,相信修道的人一定有神奇的力量,可以顛倒陰陽,扭轉乾坤。

“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她?”他靜下心,追問龍嘯天,“我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你一定能救她,是不是?”

龍騰飛對他的癡心妄想不予理睬。

“我知道蒼綠做了不少錯事,但都不是她自願的,起初她也是個純真善良的女孩,是我,還有她的師父,以及許多人的傷害,讓她為了生存而變得殘忍,可是即使如此,她也不曾快樂。她得到的太少了,始終在失去,就這麼魂飛魄散,對她太不公道!”

“哥,幫幫他吧!蒼綠在沙漠中也救過我,算是我們龍家的恩人。”龍嘯天跟著求情。

  龍騰飛瞥了弟弟一眼。

龍嘯天馬上低頭,擺出思過的樣子。

龍騰飛正視藍非,在他堅定的目光裡,確認了永不退縮的決心。

“我師兄離開沒多久,你帶著蒼綠去追他,只有他能幫你,但是挽回一條正在消失的性命,代價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她不該死,不該這麼死去,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不會讓她一生從未感受真正的歡樂就離開人世。”藍非感激一笑,隨即轉身而去,絕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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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只有半個時辰,刻不容緩。

藍非拚盡全力,帶著蒼綠,乘上快馬,追尋著早已離開的白虎。

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過去,他感覺抱在懷中的身體越來越輕,他的心也越來越痛。

又一刻鐘過去,在茫茫大漠上,他終於見到前方一隊人馬的蹤影,立刻高聲呼喊,快馬加鞭。

前方的人聽見了他的挽留,停下步伐。

藍非趕到白虎所在的馬車旁,被白虎的手下攔住,只得把蒼綠遞向前,苦苦哀求,“救救她……”

白虎探出頭,讓手下退開,打開車門,“請進。”

藍非抱著蒼綠上馬車,一眼便瞧見裡頭放著一口被封印的棺材,略微思索,便猜到棺材裡放的是那個令蒼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黑衣女子。

龍嘯天說過,此人是白虎的死對頭,被收服了。

“坐。”白虎伸手指著對面的空位。馬車內雖然寬敞,但是他坐在棺材旁,佔了一半的位置。

藍非看著懷裡死氣沉沉的蒼綠,低聲道:“龍騰飛說她等不及了,請你幫幫她,我萬死不辭……”

“我在涼州收到你的商行傳來通報,是你告訴我,朱家餘孽在當地出沒,循著線索,我才能追蹤至此,將此人擒獲。”白虎瞥了棺材一眼。

藍非聽說白虎與那個黑衣女子有深仇大恨,所以當初才會派手下把消息傳到白虎的耳裡。

“我該感謝你,替你挽救蒼綠做為報償也不為過,但……”

原本欣喜萬分,卻因為他的停頓,藍非的臉又變得僵硬。

“她的壽命已盡,身體和魂魄皆有損傷,即使救活了她,若無人收養,她也難以長存於世。

“我會養她,讓她衣食無憂,不論她需要什麼名貴藥材,我都不會吝嗇。”

“我說的收養,並非照顧她的起居這麼簡單。”

  “那是什麼收養?”

“分一半性命給她,從此與她同生共死,只要你能在世上呼吸一口氣,便要分她半口……”

  “太好了。”藍非面露喜色。

  “我還沒說完。”白虎笑了。他有愛過,知道恨不得與心愛的人生死與共的心情,因此他想幫眼前和他一樣用情至深的男人。 “如此一來,你會折壽,若你原本有八十年的壽命,與她共享之後,就會打折扣。”

“我不在乎。”藍非說得斬釘截鐵,意志堅定。

白虎點了點頭,不再遲疑,立即吩咐外面的手下做好配合,又讓藍非先下馬車等著。

藍非站在馬車門邊,看見他把蒼綠放在棺材旁,有點不安。

白虎打開棺材,裡頭是一個被布條束縛住的黑衣女子,布條上滿是咒文。

“你要做什麼?”藍非忍不住問。

  “先讓她救回你的蒼綠。”

“她若不肯呢?”藍非看見那女子睜開眼,眼裡一片死寂。

“由不得她。”白虎取出銀色小刀,利落的劃破黑衣女子的手腕,鮮血汩汩而下,然後用驚奇的手法,將女子的血液引渡到蒼綠的體內。

藍非屏住氣息,看著蒼綠枯萎的身體慢慢的變化,如同受到雨水滋潤的花草,恢復生機。

第一個步驟完成,白虎蓋上棺材,回頭看著藍非,向他伸出手。

  “接下來,輪到你了。”

蒼綠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哪知道再次醒來,不僅還活著,藍非也依然守在她身邊。

她仔細看他流露出倦意的睡臉,發現他似乎蒼老了許多,慌張的拍打他的臉頰。

  “你怎麼了?藍非……”

藍非睜開眼,驚喜的注視她,嗓音沙啞的問:“蒼綠?你好了嗎?”

她有些迷糊,“我……怎麼了?”

“白虎,上一任國師,也是你的同門,他救了你。”他摸了摸她氣色良好的臉龐,情不自禁的親她一下。

蒼綠想起了失去意識前所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和那人同歸於盡,不過有人破壞了她的計劃。

藍非坐起身,將後來發生的事告訴她,並叫人端食物和湯藥進來。

她聽他說個不停,又總是簡略帶過,不禁有些疑惑,“我睡多久了?”

他怔了怔,露出苦澀的笑容,“你睡了三個多月。”

這段日子,他焦急的等待,每天都盼著她醒來,如今見她真的恢復意識,能說會動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停的撫摸她,感受她的體溫。

“藍非……”蒼綠略微蒼白的臉頰浮上紅光,為他的熱情而靦覥。

他低頭,吻住她乾燥的唇瓣,慢慢的滋潤她。

“我……”深深的熱吻之後,她問出心裡的疑惑,“我們在哪裡?”

藍非愛極了她有點迷糊的表情,笑道:“還在路上,這裡是樓蘭。”

蒼綠不知道這個國家在哪裡,困惑的想了想,明明有許多問題,卻不知道怎麼開口,看著他的笑臉,她感到安定,一邊整理思緒,一邊沉澱情緒。

半晌,把湯藥喝光了,她不解的看向他。

“我……我不可能還活著……你說白虎救了我,是用什麼法子救我的?你說詳細一點。”

  藍非沉默。

蒼綠緊張了起來,抓住他,著急的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你有沒有答應他什麼奇怪的條件?”

“別怕。”他避重就輕,“他沒有絲毫的惡意,也不曾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相反的,他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在我有生之年,都會陪在你身邊,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把我們分開。”

“這是什麼意思?”她還是一頭霧水。

藍非拉開衣襟,“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好,你先看看。”

蒼綠看見他的胸口有兩朵互相纏繞的蓮花,如同紋身,細膩的刻入他的肌膚,讓人過目難忘。

她伸手想要摸,思緒隨即一轉,立即拉開自己的衣裳。

果然,她胸口的圖騰被相同的蓮花紋身取代,瞬間,許多以往曾經見過、學過的法術和秘術在她的腦中閃現。

“你和我立下了……共生之契?”撫摸著他的胸口,蒼綠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是一道可以單方面施加到他人身上的法術,把兩個生命牢牢的束縛在一起,互補互助,永遠纏繞,哪怕死亡降臨,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她清楚的記得,這個法術成型後會出現的圖形,是可以跨越陰陽界限的兩生花。

此刻,那圖形正印在她和藍非的身上,今後她將分享他的壽命,同時也會令他折壽。

蒼綠的面色漸漸慘白,“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你會被我害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們一起死,不好嗎?”藍非反問,沒有絲毫動搖。

“我不要這樣!”她摀住耳朵,有些失控。

她已經決定不再傷害任何人,卻又害得他為她付出性命,不管他原本多麼長壽,只要她活著,就會如同蠱蟲,貪婪的吞噬他的生命。

“蒼綠!”藍非抱著她,輕聲道,“我不怕死,你怕嗎?”

  “我不想你死啊!”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活在悔恨當中,不能彌補心裡的空洞。”他捧著她的臉,露出苦笑,“當初我一直很後悔沒有救你,也沒有阻止爹娘把你送走,如今我不想再後悔,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去,你明白嗎?”

蒼綠因為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話而定住心神,混亂不堪的情緒逐漸平穩。

“我需要你陪我活著。”藍非親了親她的唇,柔聲道:“你沒有害我,是我害你不管再怎麼痛苦難過,都得為我活下去……你會怪我嗎?”

她顫抖的雙手抱住他的身體,像個顛沛流離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依靠,安心的哭泣,所有的委屈和傷痛都消失無蹤。

藍非任由她流盡淚水,輕撫著她,輕聲告訴她,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她。

她的仇家被帶走了,師門也不會再追究,一切的一切,他都替她了結了,從此她可以安心的過日子,像個平凡人。

蒼綠哭到喉嚨沙啞,全身黏膩,好不容易才停息,心裡滋長出溫情。

曾經受過的傷讓她不敢愛,孤獨的心也讓她無法仇恨,但是在身邊安慰她的男人給了她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勇氣,她真的覺得自己不會再害怕受傷。

“我……想起來……”放開緊擁著他的手,她擦拭佈滿淚痕的臉頰。

  藍非抱起她,“想做什麼?”

  “我想清洗身子。”

“我幫你。”他笑咪咪的,高聲吩咐外面的下人們將浴桶抬進來。

“我自己可以……”她的嗓音微顫。

“乖乖的,讓我幫你。”他耍賴似的不讓她離去。

經過這次近乎生離死別的事故,蒼綠的心情感受完全變了樣,面對藍非,她再也裝不出冷淡與疏遠,被他呵護的感覺,甜得她眩暈,不可自拔。

他的柔情讓她喜歡得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只想任由他為所欲為。

很快的,下人們將浴桶抬進房裡,又迅速離開。

這家驛站已被藍非包下,出入的人都知道房裡住著他心愛的女子,幾個月來,他不顧自己日漸消瘦,天天守在沉睡的她的身邊,細心的照顧。

等門關上,他立即扯掉兩人身上的衣裳。

蒼綠想阻止,又使不出力,抗拒他似乎變成不合理的事。

當她只剩一件單衣時,他總算顧及她的面子,直接將她抱進盛滿溫水的浴桶裡,接著,在她不安的目光注視下,他也坐了進去。

她趕緊背對他,並非惺惺作態,只是心境變了。

以往與他做再親密的事,也能假裝冷靜,如今稍微碰觸他就難為情,復活的心會動會跳,讓她無法自持,無法鎮定,越來越在意他的反應。

藍非從後頭抱住她,隨著一個吻落在她的肩膀上,終於扯去她身上最後一件衣裳。

蒼綠顫動著,感覺彆扭,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慌亂?

“別怕。”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他像安撫未經人事的孩子,輕聲的說:“乖。”

她倔強的轉頭,咬了下他的臉頰,“什麼乖?我又不是小貓小狗。”

藍非笑了,“會痛啊!不是小貓小狗,你怎麼咬人?”

她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偏偏沒有絲毫不快,看著他的笑臉,心裡暖洋洋的,忽略了他輕柔的舉動很快便讓兩人一絲不掛。

“我好想你。”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我不是在嗎?”這次她沒有抗拒。

“可是你都沒醒來,我等了好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那平凡無奇,一點也不花俏的話語,卻讓蒼綠不好意思,彷彿聽到的是海誓山盟。

  “現在我不是醒了嗎?”

藍非又笑了,理所當然的說:“所以輪到你補償我了。”

她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他的企圖,但是他上下其手的舉動,讓她明白了即將面臨怎樣的情況。

密閉的房間,流動著淡淡的霧氣,浸泡在浴桶內的兩人,體溫漸漸上升,她閉著眼睛,承受他帶著侵略的擁抱與親吻,即使他十分克制,仍讓她感覺到他的急躁。

在她負傷沉睡的這段日子,他有多麼煎熬,從他每一個動作所透露出的力道,就足以讓她明了。

蒼綠心疼了,放開自己,真誠的響應他的需索,呼吸因他而凌亂,意識也開始迷離,在從未有過的激情將她帶到極樂的境地之前,她的耳邊都迴盪著他持續不斷的輕聲呢喃。

“乖,蒼綠,乖乖的,別再離開。”

  不知不覺的,她又哭了。

在樓蘭又停留了十天,蒼綠的身子養得健康一些,藍非的商隊才繼續上路。

她昏睡時,他只能餵她名貴藥材,滋補消瘦的身軀,但她仍是瘦弱得體重減輕,好不容易清醒,本該再調養一段時日,然而她不想太過延誤商隊的行程,逼著他趕路。

隨行的人比出發時減少了十多個,龍嘯天被龍騰飛強行帶走,出賣商隊的田管事等人也交由官府懲治。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在艱辛的旅途中,他們抵達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國度,結識了與中土文化習俗截然不同的民族,以販賣一路上精選的貨物為生,也學會了一點異國的語言。

旅程一直到渡過海洋,漂泊到海的另一端才停止。

終點是叫做大秦的帝國,這裡的人和西域一些民族相似,有著更為白皙的肌膚,也有黑皮膚的人,和特殊的髮色,某些人的眼睛不像他們是漆黑的,藍的,綠的,美麗無比。

藍非用絲綢換取大量的黃金,又購買了當地獨有的產物,準備運送回國。

他們在異國停留了很久,遇到過不友善的人,也結交了熱誠的朋友。

眼看蒼綠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他歡欣不已。

夜裡,居住在當地貴族的莊園,藍非看著沐浴之後躺到他身邊的蒼綠。

  “我們後天出發,可以嗎?”

她點頭,摸了摸單薄的衣裳,被他調養豐盈的身體,讓潔白的無袖長裙襯托得猶如鮮花一樣動人。

藍非藉著燦亮的燈火,笑著對她說:“記得多帶幾件這樣的衣裳回去。”

蒼綠無言,她很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刻,但是她天生被動,不知道怎麼討好人,對於他的甜言蜜語,也不會殷勤響應。

入睡前,躺在他的懷中,她不安的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悶?”

藍非半夢半醒,“你很乖,乖就好。”

  “如果我不乖呢?”

  “對你好,你就會乖……”

她聽著他逐漸輕淺的話語,不禁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生命消逝的那天,她知道他會跟她一起走。

他很細心、體貼、風趣,不再是當初那個任性的小少爺,如今他懂得照顧人,會承擔自己的責任。

這樣的男人,即使一路上面對著各國風情萬種的女子,也不曾放開牽住她的手,心思始終在她的身上。

他們並未成親,但他總是把她當妻子一樣對待。

這一次,藍非給了她的不僅是情愛,還有尊重。

蒼綠看他睡著了,偷偷親了下他,很開心自己能陪著他,直到死去。

即使在那之前他又變了,不再執著於她,她也有自信拉他回來,讓他再愛上她。

過去的一切都已遠離,懷著對將來的期盼,她閉上眼,安心的睡覺。

隔天一早,藍非先醒來,悄悄的下床,梳洗之後,去見莊園的主人。

“婚禮都準備好了,你的新娘呢?”年輕的男主人熱情的問。

藍非聘請的當地人,在一旁為他翻譯,他再透過對方做響應。

“她還在休息,我仍未告訴她今天要與她在此成親,我們國土的風俗與你們不同,也許她會不習慣,所以我想暗中進行,等吉時到了,直接帶她出席。”

“她一定會嚇一跳,不過那也一定是驚喜。”男主人笑說。

  “希望如此。”

藍非接過了男主人為他和蒼綠準備的喜服,是當地的服飾,向男主人道謝後,帶著喜服和早餐回到寢室。

  她還在沉睡,睡顏甜美。

藍非輕輕的把食物放在桌上,然後慢慢的換衣裳,同時有趣的想著,當蒼綠醒來,親手為她穿上新娘該穿的衣裳,餵她吃飯,再把她帶到賓客陸續到位的花園,告訴她,今天他們將在異國成親……到時,她的表情會是如何的精采呢?

他滿心期待,一點也沒去想,躺在柔軟的床上,快要甦醒的女人,會不會答應陪他進行這場突如其來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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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三年後,龍嘯天又見到藍非。

那時,他與蒼綠帶著一歲大的兒子,才剛歸來。

龍嘯天聽說他們在異國成親,回來之後又籌辦了婚事,宴請鄉親。

而他仍是孤家寡人,偶爾去逛逛青樓,媒婆介紹的女人,總是看不對眼,他知道藍非為了蒼綠做了什麼,因此他也想找一個可以生死相許的女子。

後來,他索性在藍家附近買了房子,定居在此,三不五時去串門子。

他的哥哥說,藍非會折壽,所以他羨慕藍非與蒼綠恩愛的同時,也擔心兩人轉眼就不見了。

可是,一年一年過去,那對夫妻和睦如初,直到有一天,龍嘯天發現自己臉上蒼老的痕跡越來越明顯,藍非的孩子們也長大了,蒼綠還好好的活著,他為此嘲笑自己杞人憂天,同時也慶幸了許久。

在他五十大壽的宴會上,藍非帶著妻子和兒女來祝賀。

“藍非,你知道你還能活多久嗎?”龍嘯天逮著機會,低聲詢問。

藍非平靜的搖頭,也許再一年,也許再一天,他從沒想過要去預測,只是看著身旁正和兒女講話的妻子,然後笑了。

  “那不重要,已經足夠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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