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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近大鏢局遇到很多麻煩--不是鏢貨被搶,他們保的都是官銀、官糧,除非鐵了心要造反的人,否則誰會成天打那些東西的主意?

  但大鏢局的鏢師卻常常被惡意挑釁、打傷,柳乘風知道這是乾坤門搞的鬼,可惜一時間找不到證據。

  他只能減少任務,集中人手,麻煩柳照雪看護,這樣再遇到找麻煩的人,也有能力打回去。

  因為柳照雪不在,魔芳馡又喬裝成柳乘風的貼身保鏢。之前她怕身份曝露,再給大鏢局添麻煩,一直躲著,但緊要關頭,也只能求這樣的化妝術能挺過關了。

  柳乘風倒不覺得有啥好藏的,大鏢局收留兩個魔女教徒是收,三個一樣收,難道少了一人,乾坤門就不來找碴?不可能。

  魔芳馡時刻跟著他,本來是件很幸福的事,但離他越近,看著他因繁忙而日漸瘦削的臉,她心裡就越難受。

  她再也不看盜神昨昔與名捕蘇覓音的傳奇故事。兵與賊的交往,豈不如他與她,白道與黑道的對立?

  什麼身份的對立?什麼突破萬難的戀愛?絲毫不美,只是一種痛苦與折磨。

  她現在天天想著是不是要離開他?她好怕他會被她牽累得家破人亡。

  這種日子就像有人在她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每天拉緊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那繩子就要勒斷她的脖子。

  「……阿馡、阿馡……」柳乘風搖晃她的肩膀。

  她還沒有回過神。「乘風--快躲!」是有敵來犯嗎?她想也不想地擋在他身前。

  「躲什麼?」他苦笑。

  「不是有敵人來嗎?」

  「哪裡?」他想,她太緊張了。他扶魔芳馡坐下,給她倒了一杯茶。「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可是你叫我,我以為……」她還在恍惚中。這幾天腦子總是鈍的,一時想起在地牢的日子、一時想起他吻她的甜美,或者他帶她逛街時的甜蜜,想著想著,她的思緒便會錯亂,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刻。

  「我叫你是想問你,中午吃什麼?」他拉著她的手,把她擁進懷裡。「阿馡,你不用害怕,放輕鬆,我會保護你的。」

  魔芳馡沉默了半響,輕應了聲。她其實不怕他保護不了,她真正擔心的是自己的護不了他周全。

  她又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為什麼愛一個人到最後,嘗到最多的是痛苦?

  「啟稟總鏢頭。」一個鏢師來報。「周老爺來訪,說有件大買賣想與大鏢局合作。」

  那漆器商人不知道大鏢局已不接民間任務?柳乘風心下狐疑,他跟周老爺的關係並沒有好到可以談大買賣的地步。

  「請周老爺堂上坐,我一會兒便去。」

  「是,總鏢頭。」鏢師退下了。

  魔芳馡忍不住疑惑。「你不是不接民間任務,為何還要見他?」

  「因為他在這種時候來了。」柳乘風別有深意地笑著。

  「什麼意思?」他的思緒轉好快,她很辛苦地追,但總是追不上。這讓她挫敗。

  「你跟我走就對了,我請你看好戲。」他賣關子。

  她還是不解,只好集中所有的心神,更加小心地護衛他。

  柳乘風和魔芳馡一前一後進入大堂。周老爺起身向他拱手,身後站著四個家丁,腳邊放了一隻大箱子。

  魔芳馡看到四個家丁,寒毛就豎起來了。她給柳乘風傳音入密。「乘風,他身後四個人都是高手。」

  「我就知道他別有圖謀。」柳乘風低哼。「看來乾坤門是坐不住了。」

  「乾坤門?啊!」她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周老爺是乾坤門派來找大鏢局麻煩的。他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躲?她搞不懂他,但自己緊張到胃痛,緊貼著他,一步也不敢稍離。

  「沒事的。」柳乘風低聲安撫她。然後走進大堂,與周老爺行禮。「數月未見,周老爺別來無恙。」

  周老爺假意哼了聲。「自從總鏢頭不接民間任務後,本老爺的漆器就不得不找其他人運送,那些人粗手粗腳,害得本老爺損失慘重,怎會無恙?」

  柳乘風連連拱手。「周老爺說笑了。」

  周老爺歎口氣。「本老爺或許誇張了,但確實損失不少。」因此乾坤門找到他,希望藉由他的手,逼迫柳乘風交出魔女教徒,他才會同意合作。身為一名漆器商人,實在太需要一群能力強大、又做事仔細的鏢師了,他希望柳乘風能盡快從江湖那灘渾水中脫身出來。

  「柳某可以為周老爺介紹幾家鏢局,他們的鏢師也非常能幹,定能完成周老爺的委託。」

  「哪家鏢局比得上大鏢局?」周老爺沒好氣。

  柳乘風只好賠禮。

  「也罷,你不接民間任務,本老爺不相逼。但本老爺有件禮物要送予太師,這你總該接了吧?」

  這不是鑽他話語的空子嗎?柳乘風暗想,這種爛主意到底是周老爺想的,還是乾坤門策劃的?

  「不知周老爺要運送的是何種物品?」

  周老爺打開腳邊的大箱子,一股異香飄出來。「佛手蘭,功能舒心、延年益壽。這可是稀世名卉,除了你大鏢局,本老爺不放心——」

  「周老爺,離開那只箱子!」柳乘風看清箱裡的物品時,臉色大變。

  魔芳馡倏地化成利箭一般,衝到階下,一腳將箱子踢出大堂。

  一隻白玉雕的花瓶從箱子裡滾出來,花瓶裡插了一株通體碧綠,頂上開著宛如人手、雪白清艷、香氣撲鼻的花朵。

  「你幹什麼——啊!」周老爺大叫。這佛手蘭可是價值連城,嬌貴無比,一見塵埃,便化為水。

  但外頭那株「佛手蘭」卻在落土後,發出嗤嗤聲響,變成一逢煙霧,一股好像腐爛屍首的味道衝了出來,聞之欲嘔。

  同時,那四名家丁也動了,掏出無數暗器射向柳乘風。

  可魔芳馡的動作卻比他們更快,她的手指如利爪,每一次揮動,就有一個人的手部關節被卸下來。

  周老爺被嚇得渾身發抖。突然,一隻手臂打斜橫裡伸出來,將他扯出了爭鬥。

  「跟我來。」卻是柳乘風救了他。

  魔芳馡下了狠手,砰砰砰——連續八聲響,四名家丁的手腳盡折,倒在地上。

  「阿馡,快拿些土將那支奈何埋了。」柳乘風說。

  魔芳馡不放心留下他,猶豫著。

  「快點,奈何的花氣有毒。」柳乘風催促。

  她把功力催到最高,身子好像突然從大堂裡消失了,下一瞬,卻在堂外出現。她取了土,埋掉奈何,再回來,那動作快得教人以為是眼花。

  當她重新回到柳乘風身邊時,一陣頭暈噁心。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奈何?不是佛手蘭嗎……可是……」周老爺糊塗了。孫掌門把花送來的時候,告訴他,那是佛手蘭,請他交予大鏢局運送。乾坤門會在中途搶走花卉,逼柳乘風拿魔女教妖孽去換。孫掌門的意思是,只要大鏢局和魔女教劃清界線,江湖人便不再限制大鏢局接受任務,這樣周老爺的漆器就能找大鏢局運送了,他自然答應。

  但運送的不是佛手蘭,而是奈何,嗅聞其花氣三日,便會中毒而死的鬼物……周老爺隱隱發現,孫掌門不是想逼大鏢局妥協,是想害大鏢局上下性命,而他險些做了劊子手。

  「你居然能分辨奈何和佛手蘭?」一個家丁咬牙切齒。那是痛,不是惱恨,任何人的四肢關節盡被打折,都會痛得頭皮發麻。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品花鑒玉柳大少,這世上沒有我分不清的花卉和玉類。」柳乘風對自己的本領很有信心。

  「那不是指你風流天下?」周老爺好奇。

  「那是誣蔑!」柳乘風很難堪。「我絕對不風流。」可歎世人都不瞭解他。

  這時,魔芳馡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沒說話,但傳遞給他一份信任。

  柳乘風深吸口氣,稍微平撫情緒了。「阿馡,麻煩你封了他們的武功,我要帶他們去見孫掌門,看看他怎麼說?」

  魔芳馡點頭,才蹲下身子。

  「妖孽!你們休想拿我們威脅掌門!」語畢,四名家丁居然都咬舌自盡了。

  周老爺第一次看見如此血腥的場面,嚇得渾身發抖。江湖,果然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

  魔芳馡暗惱,她的武功還是不夠好,竟來不及阻止他們自殺。她看了柳乘風一眼,為了保護他,她一定要獲得更高深的武學成就。

  她不知道,她這種希望就跟找死沒兩樣。

  柳乘風的臉色是最差的。長年行走江湖,他知道,江湖很多時候沒什麼道理可解。但像乾坤門這樣完全不講理,碰上了,就非要跟人爭個你死我活的門派,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他很不安,大鏢局這回遇到的麻煩很大、很大。

  不過幸好,他還有壓箱的絕招。乾坤門要大鏢局亡,鹿死誰手還未知呢!

  只是這個準備要暗地裡進行,若讓魔芳馡發現了,肯定又要覺得對不起他。

  唉,其實兩人之間哪裡講究這許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啊!他不明白她在別的地方明明很大方,怎麼遇上「情」這個字,她的心思就特別迂腐?
  
  尤貪歡又造訪大鏢局了,說要跟柳乘風單獨談話,魔芳馡不同意,眼前大鏢局風雨飄搖,很多朋友跟敵人根本分不清,她不願放柳乘風和任何人獨處。

  但柳乘風勸她放心,安撫了她很久,她才面色鐵青地離去,可還是守在書房外。她沒有辦法離開他太久,會擔心害怕得手腳發抖,心要麻痺。

  她好想吐,卻必須勉強忍住,因為一吐出來,心思就飛散了,萬一這時有人要害柳乘風,她怕自己阻止不及。

  可胸口真的好悶,頭痛得快炸了。

  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到底?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她走了,不跟柳乘風在一起,大鏢局是不是能恢復正常?

  她已完全看不見兩人的將來了,好痛苦……

  魔芳馡拚命要自己站直,辛苦地喘息著。

  書房裡,尤貪歡看著柳乘風好久。他總是一副瀟灑樣,唇邊燦爛的笑宛若桃花舞春風。這個男人也是很好看的,但很奇怪,她從沒想過畫他,但她常常會想起他,便來找他聚一聚,漸漸地,大鏢局成了她經常往來的地方,這裡還有一間她專門的住房。

  她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小人,她喜新厭舊,貪生怕死,所以大鏢局一出事,她立刻跑了。

  但她走在江湖上,總會忍不住打聽大鏢局的事。她的身體離開了大鏢局,心卻遺漏了。

  這回,她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掙扎良久,還是跑來警告柳乘風。她明知這裡已成四戰之地,隨時會有危險,為什麼還要來?

  「你可知乾坤門已做好準備,要強攻大鏢局?」

  「知道。」從周老爺來訪那日起,柳乘風就預料到有那麼一日。「我還曉得,他們本來是十二個門派共議滅魔行動,現在只剩兩個,乾坤門和逍遙派。逍遙派現任門主是孫掌門的女婿,唯命是從,因此嚴格算起來,現在江湖上還執著於滅魔、要與大鏢局分生死的,只剩乾坤門一家。」

  柳乘風讓大鏢局扯上官方這一計還是有用,民不與官鬥,魔女教現在已經無力危害天下,自然也沒有江湖人願意冒著得罪官府的危險,去追殺幾個掀不起風浪的小姑娘。

  只有乾坤門,他們好像腦袋被馬踢了,就是分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硬要跟大鏢局決一死戰。

  柳乘風有時候要懷疑,大鏢局和乾坤門是不是前世結了冤仇,今生才會這樣水火不容。

  「我曉得大鏢局實力強悍,但乾坤門也不弱,最近兩年,它的聲勢已經趕過九大派,快成為天下第一了,兩方相鬥,只會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尤貪歡不想看到那種慘烈的場面,才有今日大鏢局一行。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把阿馡和那兩個小姑娘交出去,再讓乾坤門像對待牛羊那樣對待她們?不,牛羊的日子都比她們幸福。」柳乘風不否認魔女教做錯了事,但乾坤門的行為卻比妖魔更不如。

  「可是……值得嗎?」

  「昔日,你不也救過兩個魔女教徒?」最後,還是他幫忙收拾善後。「那時你為什麼要救她們?你就不怕得罪乾坤門?」

  是啊!她也曾看不慣乾坤門的做法,出手救人,但她沒有被發現。她想,自己的行動若曝露了,她必會丟下兩個魔女教徒逃命。誰會為了救助別人,犧牲自己?柳乘風是個呆瓜。

  「你好自為之。」她沒有勇氣留下來與他共生死,還是選擇逃避。

  「尤姑娘,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卻見死不救的人好太多。所以你不必自責,山高水遠,各自保重。」柳乘風對著她的背影說。

  尤貪歡的眼眶立刻紅了,不敢回頭看,怕一個衝動,就想留下來幫忙。可是對付乾坤門……她沒有勇氣。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打開門,魔芳馡的身子像乳燕歸巢般掠過她身邊,撲進柳乘風的懷裡。

  「乘風,你怎麼樣?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魔芳馡好緊張地把柳乘風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傻瓜,我好端端的,怎麼會受傷?」柳乘風抱住她,溫言蜜語慰哄她。

  尤貪歡的眼淚流下來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為什麼留戀大鏢局?為什麼要冒著性命危險回來警告柳乘風?

  她喜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戀上了這個人。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她一邊忍著不讓哭泣逸出喉間,一邊用最快的速度離開大鏢局。

  生平第一場愛戀,痛徹了心肺。
 
  尤貪歡來過大鏢局後,第三天——

  這一晚,沒有風、沒有月,連星子都沒有,但大鏢局迎來了最危險的一個敵人。

  乾坤門、逍遙派出動了半數高手,合計一百二十八人,夜襲大鏢局。

  當然,大鏢局也不含糊,柳乘風集結了鏢局內所有力量,包括柳照雪和魔芳馡,毫不退縮地迎面痛擊回去。

  但事前,他疏散了局裡的下人和不諳武的僱傭。他告訴每一個留下的人,可以傷,但不能死,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大鏢局只應戰半個時辰,之後,各自退散,返回各地分部,等待號令。

  沒有人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也許柳照雪猜出一點點,但只要柳乘風不說,誰也無法真正猜透他的心思。

  魔芳馡在柳乘風派人送走十九和七七時,曾問過他,大鏢局真的挺得過來嗎?若要為她們師姊妹三人犧牲大鏢局上百鏢師,她寧可自己去死。

  柳乘風要她放心,說他已有了萬全準備,但就是不肯說出完整的計劃。

  魔芳馡問不出個究竟,只能隨時警戒,時時緊繃。這讓她異常疲憊,吃不下也睡不著。才三天,她又瘦了一圈。

  柳乘風瞧得心疼,只好每天說笑話逗她,想盡辦法讓她開心。

  他的笑話很有趣,她每次聽完都哈哈大笑,但不知為何,明明笑得歡樂,心裡的痛楚卻日復一日增加。

  她噁心欲嘔的情況更嚴重了,直到今夜,乾坤門和逍遙派大舉來攻,她吐了好多酸水,喉嚨燒燙,將全部憤怒都發洩在他們身上。

  她的每一掌都出盡了全力,教人必死無疑。

  這是第一次,她的手中沾滿如此多鮮血,但她一點退縮和猶疑也沒有,彷彿她已經成了修羅。

  她的狠辣連柳乘風看了都心寒。

  「阿馡?阿馡——」柳乘風喚著她。他其實不忍心她多招殺孽,她本是個天真的姑娘,像水一樣地清澈,而現下,那潭水被染成了鮮紅。

  柳照雪來到他身邊。「她有點不對勁。」

  「我知道。」柳乘風是最愛魔芳馡的人,怎會看不出她的異狀?但他不明白,她到底哪裡不對。「老二,幫我多照看她一點。」

  柳照雪給他一個白眼。他再厲害,雙拳也難敵四手,哪裡有辦法在這種時候,再去看護一個身手比他高明又陷入瘋狂的魔芳馡?

  柳乘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更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瞧見進攻失利的孫掌門親自上場了。

  「柳乘風,你真的要助紂為虐,與全江湖人為敵?」

  「你也配代表全江湖?」柳乘風哼了一聲。「滅魔行動早就結束了,除了你和唯你命是從的逍遙派,還有誰來了?」

  「那些人目光短淺,以為把魔女教大部分勢力剪除,就算為武林除害,豈不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偏偏柳乘風心知肚明。「你只是想除害,還是捨不得到手的權力?我聽說你想角逐下一屆的武林盟主,是吧?」

  「老夫早已是眾望所歸,誰能跟我比?」

  「那麼九派聯名,推舉慈真大師繼任盟主,又是怎麼一回事?」柳乘風仰頭大笑。「乾坤門的專橫獨斷早已引起江湖不滿,這次的滅魔行動,你雖以強勢手段取得領導,但卻有更多的人不想受你指揮,因而退出。你為了立威,才想將魔女教徹底滅絕,為此,你不惜哄騙十九姑娘,娶她為妻,說要為她協調魔女教與江湖人的恩怨,但事實是,在她嫁給你並全心信賴你,將僅存的教徒下落告訴你後,你翻臉無情,鎖壓了她,殺死藏匿的魔女教徒,連那些剛涉足江湖的都不放過。孫掌門,你不覺得自己太凶殘了嗎?」

  「魔女妖孽,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老夫不過是替天行道,何來凶殘之說?」

  「替天行道就可以不擇手段?」

  「老夫棄個人聲名,維持江湖正義,此乃高節之舉,爾等匹夫,如何瞭解?」

  柳乘風窒了一下,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極品」的人,他只有一句話。

  「果然,人至賤則無敵。」

  「小子找死!」孫掌門是最聽不得批評的,受柳乘風一罵,比砍他十刀更可恨。他不顧領導之責,衝過層層交戰的人手,其間,有兩個鏢師對他發射暗器,他也不管,直殺柳乘風。

  「大哥,閃開!」柳照雪見情勢危急,忙將柳乘風推開,揮劍迎向孫掌門。

  但孫掌門卻不與他對敵,一心一意只想取柳乘風性命。

  那勢若奔雷的一掌,柳乘風根本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掌風襲來,巨大的力道割破他的衣服,震得他臉色發白。

  「大哥!」柳照雪驚吼。

  「去死——」宛如晴天霹靂的聲音出自魔芳馡之口。那一喝下,幾個功力較差的鏢師和乾坤門徒只感到一陣暈眩,柳乘風甚至被震倒了。

  魔芳馡不閃不避,以十成功力對上孫掌門。

  砰砰砰……連續十餘掌的交錯,威力強大到將地上的假山都震得碎裂。

  魔芳馡的雙眼已變成鮮血似的紅,黑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她本來是個雙十年華的小姑娘,但這一刻卻被淒厲和痛苦催老了青春。

  她的悲慟甚至感染了身邊的人,令他們一起感受到心碎的滋味。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嚇到了,要經歷多少苦難,一個人才會變成這樣子?而如此德行,還算一個人嗎?

  「阿馡……」柳乘風心若刀割,明明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為何事情還會走到這步田地?

  柳照雪費了好一番功夫,才來到柳乘風身邊。「大哥,她走火入魔了,可能跨過了九變,直接進入最後一關,再不阻止她,她就要耗盡自己的性命了。」

  柳乘風聽得面色慘白。「怎麼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他不敢相信,可是魔芳馡的情況太糟糕,怎麼辦?他的心徹底亂了,連原先計劃好的部署也忘了。

  「大哥!」柳照雪打醒他。「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先想想怎麼結束這場戰鬥,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救她。」

  「對,結束戰鬥,對。」柳乘風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這輩子第一次如此狼狽。「結束它、結束它……老二,我在大堂底下埋了火藥和火油,你先讓大家撤了,然後點燃它,把大鏢局燒了。」

  「什麼?!」既然要毀滅大鏢局,那當初為何要戰?

  「燒了,老二……置之死地而後生……快點、快點……」柳乘風的身子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要崩潰,但他說要燒大鏢局的神情卻異常認真。

  柳照雪一咬牙。「好,我相信你不會讓祖先蒙羞。」

  他先去通知鏢師疏散,然後,親手點燃了燒燬大鏢局的大火。

  轟,一記爆炸聲響起,劇烈的震動,幾乎要翻倒天地。

  隨即,漫天的火舌捲過,一棟又一棟的房子淹沒在火焰中,催起更強大的火焰,將沛州的夜晚燃成了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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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火好大,好烈,好熱。

  魔芳馡在近乎灼燙的感受中清醒,看到鏢局在火焰中一點一滴的消失,她的心彷彿也跟著死去。

  她腦海中還清晰地映著逃出地牢後,柳乘風邀請她來大鏢局的情景,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每他提起大鏢局時,臉上不自覺地散發光彩。

  他,很以大鏢局為榮。

  愛屋及烏,魔芳馡踏進大鏢局第一步,也打從心裡喜歡上這個地方。

  她在這裡跟他度過了幾個月快樂的日子。

  轟,一座建築被烈火燒得倒塌,是書房。

  在那裡,她和柳乘風親吻,讓她興奮得差點暈倒。

  她曾經幻想過,有一天,他們成親,她要把洞房改在那裡,但這種事太害羞了,她從來不敢說出口。

  大鏢局是她幸福的基礎。

  但此刻,它在烈火中化成了一片灰燼。

  她不知道該恨誰,乾坤門嗎?但若沒有師妹們的糊塗,怎會招惹來乾坤門的圍剿?

  所以錯的是師妹她們?可只要是人,誰受得了每天被打罵?她們不擇手段追殺她,不過是想求個安生日子。

  不怪師妹們,因此,最錯的是她。

  她不該離開懷陰島,不該踏上尚善國,不該認識柳乘風,更不該跟他來到大鏢局。

  「對不起,對不起……」她整個人都無力了,像柳絮般隨著夜風飄舞,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斷折在風裡。

  「阿馡?」柳乘風大喜,發現魔芳馡眼中的血色正在褪去。

  但有一個人比柳乘風更興奮,孫掌門,他一直被魔芳馡壓得喘不過氣來,死都不願相信,自己連一個女人都打不過,而現在,這個女人終於露出破綻。

  「去死吧。」孫掌門把畢生功力都集中在這一掌,勢若雷霆地擊向魔芳馡。

  沒有人可以形容那一掌之威,強悍得幾乎把天空的雲彩都吹散了,一抹月光灑下來。

  而魔芳馡似乎沒有迴避或反擊的準備。

  大鏢局因為她而毀了,她已經沒臉去見柳乘風,不能再跟他一起的日子,她不曉得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太累了,其實她已經硬撐了好久,從知道魔女教成為武林公敵的那一刻,她的心神就沒有放鬆過。

  她拼盡了全力努力,還是保不住大鏢局,她再也沒有支撐下去的氣力。

  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死了,也許輕鬆一些,還能為連累柳乘風而向他賠罪。

  她反而稍稍挺胸,迎向孫掌門的掌風。

  「阿馡!」柳乘風心神欲裂,魔芳馡曾經教過他一套無名步法,他練了一天才學得一招,後來受不了,便沒再練。

  那時他想,反正也練不會,就算練會了,以他的身體也使不出來,何必白費心血?

  但在這危急的一刻,他的身體卻本能地使出那一招,像是一道輕煙,鬼魅般出現在魔芳馡身前。

  「大哥。」天啊,這一定是錯覺,柳照雪深信自己見鬼了。

  「乘風。」魔芳馡的厲吼卻證實了那一切,他的武功明明那麼差,平時連個三流江湖人都打不過,但這一刻,他的速度卻稱得上天下第一。

  魔芳馡甚至來不及推開他,只能倉促地推出一掌,繞過他腰側,直擊孫掌門的殺招。

  砰,雙掌相交,準備未足的魔芳馡立刻被震得口吐鮮血,倒飛而出。

  同時,柳乘風也被兩道威力無比的掌風涉及,受了內傷,口唇溢血。

  但孫掌門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本來就不是魔芳馡的對手,就算她匆忙應戰,讓他佔了便宜,也只是慘勝。

  柳照雪覷準時機,及時發難。

  「看暗器。」他彷彿變成一隻刺蝟,無數的暗器從他身上發出,亂雨般射向孫掌門。

  孫掌門不得不放棄追殺魔芳馡,拚命往後退。

  「帶大哥走。」柳照雪喊。

  「你自己小心。」魔芳馡喊了一聲,挾了柳乘風,飛快地往外遁去。

  「你們以為逃得了嗎?」孫掌門恨極吼道。

  柳照雪只是冷笑,玩耍也似纏著孫掌門,他的武功本來就不比孫掌門弱,刻意糾纏,孫掌門根本脫不開身。

  孫掌門氣極,「柳照雪,你只會東躲西藏嗎?你是不是男人?」

  「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柳爺為什麼要向你證明自己是不是男人?」柳照雪撇嘴,掐著時間算準以魔芳馡的動作,早就逃得遠了,乾坤門的人是追不上了,他也不再戀戰,「你說柳爺逃不了,柳爺現在就逃給你看。」

  他噘唇,發出一聲長嘯,同時,大鏢局留下來做最後阻擋的鏢師們也退得一乾二淨。

  柳照雪拔高身子,在半空中做了幾下轉折,輕煙似地消失在夜幕中。

  孫掌門連他一片衣袖都沒捉到,氣得把門下弟子和逍遙派的人輪流罵了一遍。

  半夜的廝殺,名滿江湖的乾坤門居然只燒了大鏢局的房子,其他便宜一點也沒佔到。

  大鏢局因為其商戶的性質,從未列屬江湖勢力,但這一夜,大鏢局的狠厲卻讓江湖為之側目。

  還是麒麟山。

  因為對尚善國的陌生,魔芳馡在自己和柳乘風同時受傷的情況下,本能地返回兩人曾一起藏身的地方。

  她把輕功施展到極致,比前一回下山要快上數倍,不過一日夜,她與他來到了那個風光明媚的湖畔。

  她把柳乘風放在地上。他已經不吐血了,但臉色卻像紙那麼白。

  魔芳馡小心地為他檢查,他的經脈已經亂成一團,再不治,就要變成廢人了。

  她有點惱恨自己的慌張,帶他逃亡時,就應該先替他治傷的,怎麼慌得忘了呢?

  她功運雙掌,頃刻間如蝴蝶穿花,掠過他全身三十六處大穴。

  第三十六掌拍下時,她仰頭噴出一口血。

  「阿馡?」柳乘風才睜開眼,便看到她濺血的樣子,差點嚇死。

  她捂著胸膛喘息,「你等我一下……我為你療傷……」剛才只是替他穩定傷勢,還沒幫他治好呢。

  她還想勉強提氣,但身體的狀況實在太糟了,卻是無能為力。

  其實幾天前,她的身體就出現問題了,但大鏢局正在風雨飄搖中,她哪有心思理會那點小毛病,便一直拖到現在。

  結果對抗乾坤門的時候,便一下子爆發出來,她的功力迅速地提升了一倍,容顏蒼老,青春褪去,甚至有一會兒,她的身子失控,心裡的暴虐全然掌握了她。

  她很想停止,卻無能為力,只能活生生地感受著,功力一再被提高,心智一點一滴被吞噬,身體好像變成別人的,那般恐怖的滋味,她至今想起,仍要手腳發寒。

  後來大鏢局燒燬了,她心喪若死,柳乘風又為了救她,以身阻擋孫掌門的攻擊,她心神劇震下,居然又恢復神智。

  但她清醒的機會很短,跟孫掌門對完一掌後,她又被強橫的內力震得腦子發糊。

  她知道,這是因為內力提升得太快,身體適應不了。

  於是,她毅然決然散功,她想,只要將功力控制如過往的程度,就不會再癲狂了。

  但她沒料到,這一散功就像沒有止盡似的,到現在,她的功力已經流失五成了,而它們還在不停地消散。

  再繼續下去,不出十天,她將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讓她心焦如焚的是,她一幫他運功,內力的流失就會加快,彷彿要在瞬間抽空她,那種痛苦,她的身體承受不了,因此才會吐血。

  但柳乘風卻比魔芳馡更加緊張,「你都傷成這樣了,還管什麼運不運功的事,放心,我只是有些疼,死不了的。」

  「你不明白……」她皺著眉,努力等痛苦過去,「我正在散功,萬一停不下來,我……等我完全失去功力,就沒人幫你治療了。」

  他張大嘴,先是驚訝,然後轉為喜悅。「你……你散功了……」他一直不知道怎麼勸她散功。想不到老天助了他一臂之力。

  「對不起,我……我再試試,也許可以制住……」她光想像自己變成普通人,而他的身手連三流武林人都打不過,他倆淪落深山,萬一遇見猛虎,黑熊什麼的,那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他拉住她的手,感受上頭微皺的皮膚,心痛得要死,好端端的,練什麼九變呢,那種詭異的魔功根本不該存在世上,「阿馡,你散功吧,沒有武功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像我不一樣活得好好的?」

  「我沒有武功就治不了你了,而且乾坤門還在追捕我們,我現在失去功力,怎麼對付他們?」更重要的是,她還要幫他重建大鏢局,不能沒有武功。「乘風,對不起,都是……沒有我,就不會引來這場浩劫,我又--」

  「傻瓜。」他摀住她的嘴,「大鏢局是我叫老二燒的,與你無關,你說什麼抱歉?至於乾坤門,我估計它如今也差不多完了,不可能再追捕我們的。」

  他是安慰她的吧,她睜大眼,不敢相信。

  「大鏢局做的是官家生意,倉庫裡放的不是官糧,就是官銀,乾坤門居然敢打大鏢局的主意,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他臉上閃過一抹狠戾。大鏢局從來不是江湖勢力,乾坤門卻想以武力脅迫,真是好笑。

  孫掌門以為拳頭硬就是大道理,柳乘風承認,單靠武力,大鏢局是比不上乾坤門,所以他沒想過跟乾坤門硬碰,改向官府靠攏。

  現在乾坤門對大鏢局下手,就是犯了國法,自有朝廷處置它,就算乾坤門的勢力再擴展一倍又如何?它撼動得了整個尚善國嗎?

  而大鏢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賠償官府,損失了整座大鏢局,但柳乘風賠得起,不怕。

  她沒想到,他一個主意,竟有多重目的,他的腦筋實在太可怕了。

  同時,她也覺得心裡一鬆,為了乾坤門的事,她已煩惱太久,乍然安心,便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

  柳乘風看她突然暈倒,大驚失色。

  「阿馡,阿馡……」他抱著她,輕拍她的臉。「阿馡,你別嚇我啊,阿馡……」

  幸虧她只是失神了一下子,便又睜開雙眼,但那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卻因為濃厚的疲累而顯得無神。

  「我沒事,不過……突然放下心來,身體就沒有力氣……」她虛弱得連說話都斷斷續續,可見之前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他心裡升起一股愧疚,若是早跟她說,她也不用吃這麼多苦了。

  魔芳馡拍拍他的手,想坐起來,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做這種謀劃必須隱密,一旦被人發現你利用官銀官糧妄行己事,又令其受到損毀,犯國法的人就變成你了,你保密也是應該的。」她很體諒他。

  他心裡更難過,因為他瞞著她的事實在太多,有些是為了機密,但有些卻是為了面子,他一時說不出口。

  「阿馡,我……我才應該抱歉,其實……」

  她對他越溫柔,他越慚愧,說不出來,乾脆就讓她看吧。

  柳乘風脫下右腳的鞋子,拉高褲管,一條好長的傷疤,又深又重,從膝蓋蜿蜒到腳踝。

  她顫著手去碰他的腿,不敢想像受傷當時,他是多麼地疼痛,她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這是我十四歲第一次保鏢,遇到強盜,摔下懸崖傷的,我被救起後,看了很多大夫,他們都說我的腿廢了,我不信,我一定要再站起來……」他是吃了很多苦頭,但他也做到了。

  她摟著他,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後來我站起來了,可是我的手腳配合卻大大地減弱,我知道施展『力劈華山』時,下盤要穩,出手要快,但……阿馡,我沒有辦法再練武,除了一些簡單招式之外,那些精深高明,需要身體配合的,我一招也學不會,就算勉強學會,也用不出來……」所以她要教他練武時,他一直推托,明知道學不會,又何必學呢?

  「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想練武,還一直逼你,對不起,乘風,對不起……」她抽噎著。

  「傻瓜,是我沒告訴你實情,應該道歉的是我,我太死要面子了,對不起。」他舉袖,輕拭著她的淚,「我答應你,以後不管什麼事都會告訴你,我再也不會瞞你了。」

  「嗯,我相信你。」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

  「阿馡……」他頓了下,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說。「還有……阿馡,你永遠都會相信我嗎?」

  「當然。」

  他覺得自己是燒了八十輩子好香,才能遇到這麼一個天真的好姑娘,無條件信任他,換成一般人,可能早氣死,不想理他了。

  「阿馡,我說要你散功是認真的,你再不散功,小命就保不住了。」

  「怎麼會?」

  「我跟老二研究過,你練的武功本名叫九變,已經失傳幾百年了,不知道你們魔女教是從哪裡搞到它的,居然還被你練成,九變的突破,是以燃燒身體精力做代價,所以你每次進入變化,功力失控,看起來像走火入魔,你快速蒼老,就是精力被大量使用所致,再練下去,也許可以成為天下第一,但精力被使用殆盡,你必死無疑。」

  她閉上眼,胸口急遽起伏。「這種事……我教傳承數百年,從沒聽過這種事,它……師父沒說過……太匪夷所思了……」

  「魔女教幾百年來,也只你一個人練成九變,你師父不知道也很正常吧?」

  「所以我現在是在突破?」

  他窒了一下,「我想你這次是真的走火入魔。」至少老二沒提過,練九變突破時會失去理智。「阿馡,」他緊緊抱住她。「不管你有沒有武功,我一樣愛你,就當為了陪我走更久的路,你散功吧,好不好?」

  「如果我就此散功,模樣……」她摸著發皺的臉,五旬大嬸和風華正茂的柳大少,怎麼匹配?

  「我不在乎你的樣子,我只想你在身邊,就好像……」他摸著自己的右腳,「你在乎我的腿嗎?」

  「當然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

  她回抱住他,淚水潰堤了。「乘風,乘風……」

  「阿馡,我要跟你做最少五十年的夫妻,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

  「嗯……」她哭了好久,才抬起花貓似的臉,「乘風,你怕痛嗎?請你忍耐一下吧。」

  「什麼?」他還沒弄清她話裡的意思,她便突然扳過他的身子,雙手抵在他後背,像江河洩堤似的狂大內力直飆入他體內,「阿馡,你做什麼?」

  「既然都是要散去功力,就不要浪費了。」她加大力道,把所有的功力都送給他。

  「啊。」柳乘風發出一聲慘叫,經脈突然被輸進那麼多功力,就像被千刀萬剮那麼痛,難怪她要他忍耐。

  可是--

  不是說一下嗎?怎麼這樣久?他快痛死了。救命啊!

  不過他的內傷也在這巨大的痛楚中被治癒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有一得必有一失吧。

  魔芳馡站在湖邊,清澈的湖面上倒映著她的容顏。

  想不到完全失去武功後,她的容貌也恢復了,可惜一頭青絲依舊雪白,不知有沒有再度烏黑的一日?

  柳乘風雖說不在乎她的樣貌,但擁有這樣奇顏怪貌的妻子,也會招人議論吧?

  「唉。」她回頭,看著仍在昏迷中的他,眉頭依舊是緊皺的,可知輸功時,他真是痛到了極點。

  她也不是那麼在乎武功,至少跟他比起來,武功只算小意思,但他把乾坤門設計得這麼慘,就算有官府撐腰,也得小心人家暗算吧。

  他的武功又那麼差,只受限於舊傷,無法研習精妙招式,她只好給他一身高強的內力,起碼挨打時,能撐久一點,也是一種保障,不是嗎?

  可這樣快速又蠻橫的傳功對他而言負擔很大,所以他才會在過程中慘叫到昏倒。

  她撕下一截裡衣,沾濕湖水,擦拭他汗涔涔的臉。

  可能是被冰涼的湖水刺激了,柳乘風睜開眼,霍地捉住她。

  「乘風?」她嚇了一跳。

  他有些茫然,看了她好久,猛地將她拉入懷裡,「阿馡……呵,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我一直都在啊,你怎麼了?乘--唔。」她的唇被堵住了,他的舌帶著強橫的力道侵入。

  柳乘風方才痛得要命,失去意識的瞬間,真以為自己死了。那時,他怕得比當年摔下懸崖更厲害。

  十四歲時,他若死了,也只是對早夭的人生有些遺憾,可現在,一想到再見不著魔芳馡,他的心就受著千刀萬剮的痛苦。

  以後他一定好好保重生命,為了能跟她在一起久一點。

  「阿馡,」他喘息著,離開她的唇,「答應我,無論如何,別離開我。」

  她睜著眼,心裡一股甜,對著她這樣奇怪的樣子,他還是深情不變,她想,他們是真的可以牽手很久,很久。

  「我不會走的。」她伸手撫開他糾結的眉頭,「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就不走。」

  「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不管我能不能讓你開心?」

  「當然。」他捉下她的手,親吻那微帶薄繭的掌心,「阿馡,我愛你。」

  他說愛的神情好認真,完全不笑,卻比他笑得如一株桃花時,更撩動她的心,她彷彿有一點懂了,他是個愛笑的人,他對每一個人笑,但一個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擁有想笑的好心情,他也有不想笑的時候, 不過那些情緒,他不讓人看,因此她才會覺得,他在外頭總是笑著,面對她,他反而不太笑了,那不是因為他不開心,而是因為他放心。

  她為自己能做讓他放心的人而感到歡喜。

  「我也愛你。」她主動攀住他,秋水般的眸子流轉,風情蕩漾如潮。

  他只覺得心頭一熱,迫不及待又吻上她的唇。

  「嗯……」她情不自禁發出一記嬌吟。

  那像在他火熱的體內又添了一桶油,烈焰霎時沖天。

  他的吻更狂熱,從她的唇,她的頰,一路滑向纖細的頸項。

  她的皮膚是淡淡的蜜色,很滑潤,稍一碰觸,就好像要他的手黏著不放一樣。

  她的身體貼著他廝磨,他再也忍不住地扯開她的腰帶,衣襟大敞,露出更多蜜色肌膚,著誘人的香氣。

  「乘風……乘風……」她呻吟著,如霧的眸像要滴出水來。

  「阿馡,我……」他想要她,想得心跟身體都痛起來了,「可以嗎?」

  「唔。」她垂眸,露出一種欲泣的神情。

  「如果你不喜歡--」

  她拉下他的頭,親吻他的唇。

  他狂喜到想流淚,把她的衣襟拉開,解下水色肚兜,露出同樣呈現蜜色的胸部。

  他忍不住低下頭親吻,隨即,一股酥麻從腳底,順著背脊竄上,教他抖顫。

  「乘風……」魔芳馡拱起背脊,強烈的刺激讓她的腳趾頭都蜷曲起來了。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舌頭在身上游移,被他舔吻過的地方,就像被火燒了一下,好燙,但又讓人說不出的迷戀。

  「乘風,乘風……」她搖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馡……」他從她的豐胸間抬起頭來,「你真美。」

  「你說什麼?」她喘著,害羞地用手摀住臉。

  「我是說真的。」他吻著她捂臉的手指,讓她的手指也開始著火。

  他的手從她的腰間滑下,來到平坦的腹部。

  因為長年練武,她的肌肉富有彈性,教他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快感。

  當他的手指在她的肚臍附近畫圓似地打轉時,她扭動著身體,想逃,又想要他多碰一點。

  「乘風……」她從指縫間露出焦躁欲泣的表情,她該怎麼做才能讓這份快感來得激烈,最好徹底淹沒她,或者,乾脆停止它?

  柳乘風挺起身體,再次吻著她的手指。

  「你把手放下來,讓我親親你。」

  她搖頭,這樣不是更讓人害羞?

  「沒事的,你相信我。」

  她眨著被淚水模糊的眼,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手。

  他輕吻一下她的唇,微笑,「看吧,我說沒事。」然後,他的唇覆上她的。

  隨著他的舌頭捲住她的,她逸出一記似滿足,似甜膩的呻吟。

  她真的喜歡他的吻,溫暖得好像要將她融化了一般。

  他的手滑向她的大腿,輕輕地,一寸也不放過地撫摸,那種刺激讓她開始扭動身子,劇烈地喘息。

  當他摸到她大腿根部,她嚇一跳,整個人都彈起來了。

  但他還覆在她身上,他的吻完全封住了她的嘴。

  「阿馡,我愛你。」他溫柔地舌幾乎刷過她唇腔每一處。

  「乘風……」

  「我愛你。」他連說了好幾遍。

  她心裡的緊張被驅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蜜般的甘甜,她的舌和他的糾纏,細細密密的,幾乎不分彼此。

  「乘風。」她敞開自己,完全接受他。

  他吻著她,卸去兩人的衣服,毫無保留的接觸是至高的幸福。

  他的身體疊上她的,當他的火熱衝進她的身體時,他快樂地低吼。

  他愛這個女人,一生一世,三生三世,永遠都愛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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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年後

  柳乘風終於有機會重新把大鏢局的招牌掛上,他抬頭,看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牌匾,心裡有一股驕傲,他的視線忍不住開始游移,尋找那最慰貼人心的身影。

  一隻小手輕輕地放入他掌中,很熟悉的觸感,讓他滿意地笑瞇了眼。

  轉過頭,他看到了那張永遠如清水般澄澈的容顏。

  「阿馡。」他的目光從她的臉移向小腹,那微微的突出讓他更加滿意,「很熱吧,要不你先回房休息。」他一會兒還要跟鏢師們一同慶祝。

  她抿唇,溫柔地笑了,剛才他也這麼說,讓她到陰涼的地方等他掛牌匾,結果才眨眼時間沒見,她就看到他搜尋自己的樣子。

  他喜歡黏著她,她其實也很喜歡,那就靠近一點,何必懼怕一點點日頭。

  「我不熱,倒是你……」她舉袖輕拭他額頭細汗,「很熱吧?」

  「我比較熱。」柳照雪清冽的聲音插進來,他怎麼也想不到,柳乘風和魔芳馡成親後,會變成這樣一對白癡夫妻,每天黏到別人看了都會打哆嗦,「麻煩你們注意一下環境,大門口的,別讓人笑話了。」

  「你嫉妒啊?自己找一個。」柳乘風把魔芳馡的手握得更緊了。

  柳照雪大大地翻個白眼,「我怕長針眼。」

  魔芳馡輕輕地笑著。「二叔,我十六師妹年方二八,性子活潑,嬌俏可愛--」

  「我有事先走了。」柳照雪閃人。

  「乘風,二叔不喜歡我十六師妹嗎?」經過一連串事故後,她跟眾師妹們也化解心結,如今大家感情都很好,她們對年紀輕輕便名列江湖第五高手的柳照雪很有興趣,想認識他,所以魔芳馡努力地牽紅線,可惜成效不彰。

  「沒關係,你有幾百個師妹,這個不行,再換一個。」他從懷裡掏出一條手絹,潔白的帕身上繡著幾朵紅梅,是魔芳馡的傑作,成親後,她總是繡很多手絹,讓他隨身攜帶,她其實很在乎他收到一堆姑娘們的手絹吧,雖然她從沒開口抱怨,但她用另一種方法表達自己的主權。「阿馡,你都出汗了,很熱吧,要不要進去休息?」

  「你不是更熱?」她也幫他擦汗,兩個人都曬得臉頰發紅,但誰也不肯拋下對方先走,明明牌匾都掛好了,他們就是沒想過回屋,只是手拉著手,一起心疼對方被曬出一身汗。

  果然是一對白癡夫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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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搞番外之一《品花鑒玉的由來》

  那年,柳乘風八歲,柳照雪六歲。

  大年初一,家裡迎進一堆賀客,其中,最受人注目的是一對雙胞胎,年僅十歲,生得明眸皓齒,嬌俏靚麗,可惜樣貌太相似,一屋子百餘人,卻無一人能分清雙胞胎誰是姐,誰是妹。據說,連她們爹娘也經常搞混。

  柳乘風指著右邊那個說:「這是姐姐珠兒,左邊的是妹妹寶兒。」

  所有人轉頭看他。「你確定?」他們又看雙胞胎,兩姐妹驚訝莫名,這是她們第一次被人一眼看穿。

  「你等會兒。」雙胞胎跑出大廳,半刻鐘,又回來了,「現在誰是珠兒,誰是寶兒?」

  「右邊的是寶兒,珠兒在左邊。」她們以為把順序搞亂,就能影響柳乘風的判斷,可惜他不是靠順序記人的。

  再來一回。

  如是,雙胞胎考較了柳乘風十次,他每一回都答對。

  大家終於確定,柳乘風可以認出兩姐妹的不同,但是……

  「乘風,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柳母好奇。

  「娘,她們又不一樣,怎會看不出來。」柳乘風說。

  雙胞胎很開心,第一次有人不會錯認她們,她們拉著柳乘風玩了一天,入夜,要回家時,姐妹倆對他離情依依,珠淚漣漣。

  柳母不禁歎氣,「乘風這麼受姑娘歡迎,又是人見人好的性子,只怕將來要錯惹很多風流債。」

  一旁的柳照雪悄悄把那些話記下了,等到客人都離開,他去問柳乘風。

  「大哥,你到底是怎麼認清那對雙胞胎的?」

  「她們一人鬢邊插著月季,一人簪薔薇,這麼大的目標,我還會看不清嗎?」

  柳照雪是分不清月季和薔薇,但起碼他明白了,「娘搞錯了,你只是對花卉很有研究,你並不風流。」

  但柳乘風卻接下去說:「再則,珠兒微笑習慣揚左唇,寶兒笑起來,右邊的唇角就翹得比較高,只要仔細看,就能分清楚。」

  問題是,大部分人不會看得這麼仔細。

  柳照雪窒了一下,緩緩道:「娘親還是英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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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搞番外之二《塞翁得馬之後》

  天上掉餡餅,聽起來是件很爽的事,但對柳乘風而言,卻是苦難的開端--

  自從魔芳馡送了他一甲子功力,某天,柳照雪突然說:「大哥,你以前練不得武,是因為身上有傷,但你現在功力非凡,應該能克服腿腳的不便,要不要試著再練一回?」

  魔芳馡聽得兩眼放光,「二叔所言當真?那我立刻將以前看過的秘笈都默寫出來,乘風,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名武學高手。」

  柳乘風面色慘白,問題是,他不想練武啊。

  但魔芳馡已經興高采烈地去寫秘笈了。

  「柳、照、雪。」柳乘風對他咬牙。

  柳照雪拍拍屁股走人,在柳乘風尚未成為高手前,柳照雪是不怕他的,而他估計自己一輩子都不必怕柳乘風。

  從這一天起,柳乘風就過起地獄般的日子。

  魔芳馡對訓練他成為一名高手,興致高昂。

  他每天都得練拳,習劍,舞刀,弄槍三個時辰,然後,打坐練氣,再然後……

  這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

  但老天似乎嫌折磨得還不夠,別人的孩子呀呀學語第一句會講的多是「爹」或「娘」,他的孩子第一句學會的居然是--

  「爹,練武了。」

  柳乘風吐血三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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