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來時路

回想來時路

【陳得勝】

那天在驪歌聲中送走了高三生，三十六年的教書生涯也跟著畫上休止符，不禁回想起初來乍到的心情。

那時，全校教職員擠在舊大樓的一樓辦公室裡，我這個新進教師的新添座位，被安排在一個專丟紙張的竹製垃圾箱邊。因天氣燠熱、空間狹窄，且剛教書還掌握不到訣竅，每當大家都在午休時，我便會走到辦公室外的花圃邊坐下，思考如何提高教學效率，也意外發現原來花圃種有枇杷、芭樂、楊桃等果樹。我看著果實自結自落，覺得可惜，揀了一個剛落的枇杷吃，淡而有味，自得其樂了起來，也不知不覺間想出新的教學方法，這花圃於是成了我的祕密花園。

有一次，我照例午休坐在花圃邊，吃枇杷思考學生事務，忽瞥見一隻手招我過去－－糟了，是訓導主任！我走到他面前，他誇張地抓住我的胳膊，用食指對著我，說：「我正感到奇怪，為什麼最近果子逐漸減少，原來都是被你吃掉的，真是『惦惦吃三碗公』啊。」

接著，這個幽默慈祥的長輩關心我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這、適應得如何、有沒有什麼需要，最後告訴我：「有事大家都會幫你，不要悶聲不響喔。」

幾天後，我在辦公室改作業，看到有一位老師的岳父、岳母來找他，三人談著談著，岳母忽然捲起報紙打那位老師。訓導主任見狀，衝了過去，用他的身體擋在那位老師面前，厲聲道：「妳敢動我的老師？你們都給我出去！」

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要在這裡安身立命，也果然就這樣教了三十六年的書，直到退休。

最後一堂課結束，我背起背包，從辦公室走到了校門口，回首這短短的一小段路，對我來說卻是何其長遠。放慢腳步，我掇拾歲月的繽紛，看見三十六年前的自己迎面而來，那麼年少青澀、那麼意氣風發。年輕真好啊，我不禁鼓勵他一句：「加油。」

一陣風吹來，年輕人消失了，錯身而過的只有被風吹落的豔紅九重葛。抬頭一看，我已走出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