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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從昨天開始,小紅就不停舔著自己的身體,舔完了身體,甚至去舔平時和它和小黑住的那個棚屋。木青猜測它是想要把小寶寶降生的地方舔舐乾淨。

  除了舔,小紅也顯得非常焦躁不安,從入夜開始,它就不停地在棚屋裡走來走去,不時用爪子用力地上踹鋪墊的厚厚的乾草,或者肚皮朝上地躺著。起先它還讓小黑在邊上陪著,等到了下半夜,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就大發脾氣撕咬著小黑要驅趕它出去。平時在它面前總是威風凜凜的小黑這回顯得很是無奈,低吼著跑了出去,蹲在了外面的雪地裡守著。

  小紅到這之後,除了起先有些狂躁,咬過幾次靠近自己地盤的羊,後來慢慢就習慣起來,大部分時候,木青見它不但與小黑如膠似漆地,而且還容忍霹靂在它面前跑來跑去地騎著小黑玩。見到它這樣暴躁,估計是快分娩了,所以連小黑也不允許靠近。想了下,便拉著守在草棚前探頭探腦不肯離去的閃電霹靂和其他小孩離開了,留它一個清靜的環境。

  今天一早,大人們帶著迫不及待的小孩子到了棚屋前時,發現小紅還沒有生,小黑居然還蹲在外面,只不過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看見木青他們過來,這才用力抖了下身上的毛,抖掉一身的雪,眼睛卻仍緊緊盯著裡面的小紅。

  「哎呀要生了要生了!」

  一邊的娜朵突然大叫起來,木青立刻看了過去。

  小紅從地上站了起來撐開了後腿,掉出來了一隻黑不溜秋的小東西,它朝天大吼了一聲。

  小黑猛地朝前面撲了下,到了草棚前,卻又停了下來。

  小孩子們都歡呼了起來,爭先恐後地搶著要進去看,木青也非常高興,但怕驚擾了小紅,急忙把他們又都攔住了。

  第一次作媽媽,小紅有些緊張,在寶寶的身邊轉來轉去,彷彿不知道該如何照顧。很快應該是出於母性,把小傢伙的的胎衣和血吃掉了,然後咬斷臍帶,開始不停地舔著它。不一會兒,那小東西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時它的眼睛還是閉著的,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卻是到處亂拱,尋找媽媽的乳房吃奶。趴在了地上的小紅用嘴把它叼了過來,捲到了自己的腹部,小東西尋到了乳頭,立刻就貪婪地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喉嚨裡還發出嗚嗚的聲音,就像木青從前剛撿到小黑時它發出的聲音一樣。

  小東西在吃奶的時候,小黑要躥進去,但是小紅居然還不讓它靠近,丟下吃了一半奶的小東西,又開始走來走去,彷彿仍然心神不寧。

  「應該還有一隻小崽。」

  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驪芒對木青笑道。他從前替母羊接過生,應該有點經驗。

  大約一個小時後,第二隻小東西終於也出來了,和前面的那隻不同,這只全身的毛泛了淡淡的粉紅色,比第一隻個頭要稍小些,看起來非常漂亮。等兩隻幼崽都圍在小紅的腹部吃奶的時候,這回它終於肯讓小黑靠近了。只是木青想進去收拾下地上沾染了血污的乾草的時候,它仍然朝她打著響鼻,看起來不大樂意。

  它應該是出於保護自己孩子的心理,所以戒心很重,木青試了幾次,見它反應很大,也就作罷了,和大人們帶著仍然看得意猶未盡的小孩們往屋子裡回。走了幾步回頭的時候,看見小黑正站在它的邊上,低頭溫柔地舔著它的頭頸,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安慰它。

  小黑的兩個孩子,雖然還不知道公母,但是木青已經給它們想好了名字。大的叫布萊克,小的叫拉德,取一黑一紅的意思。她對自己想出的這兩個名字很滿意,至少比小黑小紅聽起來拉風許多。

  晚上的時候,木青給過生日的霹靂煮了一碗麵,又答應等小紅放鬆了下來,以後就讓他認養那隻粉紅色的拉德,這才把小壽星哄得開開心心。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在傍晚的時候終於停掉了。木青出去,看見驪芒和幾個男人正沿著靠牆架的梯子爬到屋頂一側在清除上面的積雪。她站在下面仰頭看了一會,拿了把推雪用的耙子把地上的積雪推到了一邊,直到露出一條可供行走的小路。頸項裡突然濺進了幾點從屋簷下落下的積雪,寒意一下順著脖子往下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驪芒很快就收工了,從梯子上下來,摟住了木青在她額頭親了下,低聲笑問道:「冷嗎?」

  木青搖了搖頭。驪芒把她有些凍僵的手揣進了自己的衣襟裡,擁著她往屋子裡走,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了那池子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燙。」

  他說的是外面的那口溫泉。自從它在許多年前的那場地震後突然出現之後,這麼多年來的每年冬天,那裡都是他們夫妻倆的小天堂。但是今年冬天,他們發現那口溫泉裡的水溫度莫名升高,現在已經差不多接近沸騰了,遠遠望去那裡水汽瀰漫,人根本無法下水,好好的一口溫泉就這麼沒掉了。

  木青也覺得可惜,嘆了口氣,胳膊圈住驪芒溫暖的身體,跟他一起回了屋裡。一進去,驪芒立刻就把仍放在熱水裡溫著的酒壺拿了出來,灌了她一口的黍酒,自己也喝了一口,又餵她一口。等一壺酒被兩人分光,木青慢慢就覺得腹部起了陣暖意。

  「前幾天聽你給小孩們講什麼神的故事,除了叢林之神,難道這世上還有別的神?」

  兩人收拾好躺下擠在一起的時候,驪芒問她。

  他現在也和閃電他們一樣,越來越喜歡聽木青講些奇奇怪怪前所未聞的故事,甚至在晚上睡覺前,只要不是很疲勞的話,非要纏她講個什麼故事給他聽了才肯睡去。

  今天她心情很好,加上剛才又喝了酒,現在雖然躺著,整個人卻有些輕飄飄地在上浮,彷彿就懸在半空一樣。

  「小東西,除了你的叢林之神,這世上你不知道你的神仙多著呢!」木青吃吃笑著,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左右撥晃著逗他,叫著他們倆有時親密時他對她的稱呼。但是她不喜歡這個稱呼,所以經常回贈給他。

  驪芒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臉對臉地壓在了自己身上,按下她頭親她的嘴。木青聞著他呼吸間瀰散出的淡淡酒味,覺得人更漂了,好不容易從他臂彎裡抬起頭氣喘吁吁地說道:「你不是要聽別的神的故事,到底還要不要聽?」

  驪芒笑了下,鬆開了對她的箝制。木青翻身下來蜷在他身邊躺好了,這才給他講起了上帝造人和伊甸園的故事。

  「天地最初的時候,上帝用泥土造人,在鼻中吹入生命的氣息,就創造出了有靈氣的活人。上帝給他起名叫亞當。亞當是孤獨的,所以上帝決心為他造一個愛人,便在他沉睡的時候取下他一根肋骨,用這根肋骨造成了一個女人,取名叫夏娃。當上帝把夏娃領到亞當跟前,亞當立刻知道這個女人與自己生命的聯繫時,他心中充滿了幸福,脫口便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啊!」所以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體,因此男人和女人長大以後都要離開父母,與對方結合,二人成為一體。」

  木青講到這裡,扭頭看了下驪芒。他正凝視著她,仔細地聽著。

  「上帝又在東方一個叫伊甸的地方,為他們造了一個樂園。那裡的地上撒滿寶石,充滿了樹木花草,非常好看,樹上的果子還可以作為食物。亞當和夏娃就在屬於他們的園子裡相親相愛,一直快樂地生活下去……」

  「故事講完了,怎麼樣?」

  木青笑著問道。

  驪芒沉默了一會,突然把她用力收在了自己懷裡。

  「你是想說,我是亞當,你就是夏娃,你被神帶領到了我的面前,我們一輩子都會高高興興地生活在我們的這個伊甸園裡,是嗎?」

  木青用力點了下頭,再次親吻上了他的臉。

  她的伊甸園故事到此為此,沒有後面的失樂園。她相信這一點。

  冬天過去了。

  這個冬天過得非常平靜祥和,充滿了歡樂。木青覺得這歡樂大部分都是新生命布萊克和拉德帶來的。三個月不到的兩個傢伙,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毛茸茸肥嘟嘟的,一黑一粉紅,看起來就像兩個肉球,可愛得不得了。

  冰雪消融,通往外界的路剛通,驪芒就和左一道出去了。

  整整一個冬天,他們沒有任何關於外界的消息。驪芒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什麼,但木青知道他心裡其實一直有些牽絆的。所以現在他想出去探下消息,木青並沒有說什麼。她自己對以加也是有些不放心。

  他們出去了大約半個月。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幾個看起來像是外族的人。

  他們帶來的消息,木青其實並不怎麼驚訝。這幾個人的部落剛被以加消滅了,他們逃了出來,遇到了聞訊後至的驪芒和左。因為無地可去,所以就跟著回來了。

  以加被冰雪阻攔了一個漫長冬天的腳步在萬物復甦的這個季節又立刻繼續朝前邁進,毫不猶豫。

  驪芒從外面回來後就一直顯得心事重重。

  木青和他相處了那麼多年,他的心思自然無法瞞過她。

  她不希望他做出她猜想的那個決定,但是她有一種感覺,他最後一定會這樣做的,就算她阻攔,她想他也不會聽她的。

  所以不久之後的一天,當他對她說,他必須要去找以加的時候,她並不驚訝。

  她只是看著他,很平靜地對他說,她陪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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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驪芒起先不同意。最後他應了下來。

  他們兩個的性子其實非常相像。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卻又會相互妥協。

  孩子們交託給了娜朵。木青只是對他們說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臨行前,她重新拿出了那把軍刀。

  十年了,軍刀已經舊了,彎折處有些許的鏽跡,但是刀口依然鋒利。

  她蘸了油,把它擦拭得寒光閃閃,最後在刀口抹了一層驪芒藏起來的蛇毒,這才折了用細麻布包裹起來藏在了身上。並且她帶了小黑一道。

  她對以加面目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必定早已不可能是當日的那個男人了。

  老實說她有些許的緊張。這種感覺隨著靠近以加的部落,愈發強烈起來。

  聚居地已經不是她當初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了,應該說尋不到當年的半點痕跡了。毫不誇張地說,木青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再次跨越了時空。

  她的腳下踩著的是平整的青石路面,青石路面的盡頭,是一座用同樣材質的方石與原木建起來的高大建築,圍著這建築,四面擴散出去大大小小幾乎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座座屋子,屋子間道路縱橫,不時能看到人們來回走動,或者幹著活,孩子在其間追鬧嬉戲著。

  就像一個小集鎮,如果道路兩邊多些吆喝買賣的人的話。

  他們被帶著走向中間最高的那座建築時,兩邊的男人女人們都停止了手上的活,抬頭看著他們。大部分都是陌生人,看著他們的目光裡帶著好奇和疑惑。偶爾有幾張似曾相似的面孔,但短暫的驚訝和茫然過後,也只是定在了原地看著他們而已。

  木青起先拒絕了留在外面與小黑一道等他,執意進入。現在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身邊的他。他正帶著她大步向前,面容堅定,目光直視著前方。這讓她突然感覺安心了許多。

  快到青石建築的高高臺階前時,一個滿面鬚髯的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和從前的驪芒一樣,他的大半張臉都被鬚髯遮住,但是目光炯炯。木青仍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是以加。

  以加看到了他們,停下了腳步,驪芒也停了下來。兩個人對視了片刻,以加突然朝驪芒快步走了過來,一下抱住了他的肩,兩個男人擁在了一起,相互拍著對方的肩,齊聲笑了起來。

  他們應該從少時開始就是朋友了。現在的這場見面,也表現得果真像是久別的老友重逢。

  以加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親自帶著他們繞了他的領地一圈,向他們展示他廣袤的田地、豐收的果實,隸屬於他的部落族人。

  十年的時間,這裡的人口已經從木青還在時的兩百不到擴展到了幾千之眾。

  他們的田地劃成井字,他們穿土鑿井,園圃裡種植著果木蔬菜,圈養放牧著牲畜,他們也釀出了酒。在進入那座青石建築裡時,木青甚至在牆上看到了一副青銅盔甲,邊上掛著形形色色的相同質地的刀斧弓弩,連用來招待他們的食具都是青銅碗盤。

  以加似乎對青銅有著一種近乎狂烈的熱愛,所以才會讓自己的居所到處都充滿了青銅的金屬氣息。

  四角熊熊燃燒著的巨大火仗把空曠的大廳照得通明。

  木青席地坐在鋪了獸皮的地上,面前大盤裡剛送上的烤得金黃的肉,她只略微吃了兩口就停下了。

  她的對面,驪芒和以加正相對而坐,大塊地吃肉,大口地喝酒,一直不停地說著他們的往事,不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她的身邊,呶呶正坐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驪芒和以加,偶爾掃過她一眼。

  呶呶比十年前看起來老了許多,即使她從一進來就沒有笑過,木青還是在她眼角看到了幾道很深的紋路。

  木青沒怎麼理會呶呶,只是不停地看向驪芒那裡。

  兩個男人一直在說話,應該是喝了很多的酒,面部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古銅紅的光,看起來都很興奮。

  「我這裡怎麼樣?比你那裡不差吧?」

  以加突然看向了木青,朝她舉起了自己手上盛滿了酒液的銅尊,一飲而盡。

  那是一個鳥形的酒尊,在木青看來,已經十分精美。

  木青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相同酒尊,回飲了一口,微微笑了下。

  以加似乎對她的反應有些不滿意,席地而起,朝她走了過來,快到她面前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頭對著驪芒問:「你知道我最心愛的東西是什麼嗎?」不等驪芒回答,他立刻大笑了起來,「是青銅。我最心愛的東西就是青銅!我喜歡聞它的味道,喜歡觸摸它冰冷的表面時帶給我的凝重感,它讓我著迷,我已經完全地被它征服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呶呶那一直沒有什麼波紋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憎恨的表情,這憎恨甚至讓她的臉容都微微扭曲了起來。

  「所以我該怎麼感謝你,木青?」

  他看向了木青,旁若無人地盯了她片刻,兩個瞳仁裡映照著火光,閃閃跳躍。

  「我該怎麼感謝你,木青?」他又重複了一遍,見四下無聲,突然大笑了起來,「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很早以前,神讓我先遇到了你,而不是我的老朋友驪芒,現在該會是怎樣?」

  靜默。

  空曠的大廳裡靜默一片。

  呶呶彷彿沒有聽見似地,垂著眼皮一動不動,神情又恢復了起先的冷漠。

  木青的心跳得幾乎都要蹦出了喉嚨,她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以加。

  以加沒有避讓她的目光,說完了那句話,仍是那樣緊緊地盯著她。

  木青暗摸了下藏在身上的刀,看見她對面的驪芒霍然而起,踢翻了地上的酒盞盤碟,朝木青走了過來。

  「你出去一下。」

  他看著木青這樣說道,神情非常溫柔,但是他全身都是繃緊的,散發出憤怒的氣息,她感覺到了。

  她猶豫了下,微微點了下頭。

  呶呶已經在往外去了。

  落幕了,該來的終於來了。

  她在走出這個大廳的時候,心裡有陣短暫的茫然。看著呶呶頭也未回地消失在前面的夜色裡後,她沒有離開,轉頭站在了門外。透過一角,這裡仍能看到裡面的情景。

  她捏緊了身上的刀。哨子在這樣寂靜的夜裡聲音會傳得很遠,小黑應該能夠聽得到。

  兩個男人相對而立,誰都沒有說話,面容卻越來越扭曲,空氣裡彷彿在醞釀著一觸即發的爆炸。

  驪芒突然大步走到了牆邊,從上面摘下了兩柄刀,把其中的一柄丟在了以加的腳下。

  沉重的刀打著地面,發出了沉悶的跳躍聲,最後歸於靜寂。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過對手了。」

  驪芒說道。

  以加彎腰,揀起了自己腳下的刀,一手執柄,一手摸過冰冷的刀鋒。神情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

  他沒有說話,只是朝驪芒舉起了刀。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吼了一聲,鬥在一起。

  過往的不斷戰鬥讓以加用刀的時候,看起來非常熟稔順手。驪芒卻彷彿有些不慣這沉重的武器,面對以加帶了風聲的砍殺,他在避讓了幾個回合後,手上的刀被以加最後的重重一擊震飛在地,人也倒在了地上。

  「老朋友,抱女人的日子過久了,對男人並沒有什麼好處!」

  以加大笑了起來,兩眼興奮地閃閃發亮,一邊譏笑著,一邊雙手握刀,朝地上的驪芒當頭重重地劈了下來。

  驪芒面色一沉,敏捷地朝片刻前落刀的方向滾了過去。

  沉重的刀砍在青石地面上,發出了崩裂般的響聲,地面被震裂開了幾道細縫。

  以加一擊不中,立刻跟上去要繼續砍下,驪芒已經握回了刀,朝上格開了他的砍殺。

  他應該是找到了用刀的感覺,又幾個回合後,以加的臉色有些凝重了起來,鼻息也重了。

  「砰」地一聲響起,這次是以加手上的刀被震了出去,再沒給他反擊的機會,驪芒重重一拳把他擊倒在地,在他試圖撐起上半身的時候,冰冷的刀口已經壓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是一場非常消耗體力的搏鬥,兩人現在都在劇烈地喘息著,彼此怒視的目光卻沒有消失過。

  「停止你的行為!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經因為你而無家可歸嗎?」

  驪芒的刀口壓緊在以加的脖頸上。

  以加盯著居高的驪芒,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太厲害,以致於刀口割進了他脖頸處起伏的皮膚表面,血痕已經透了出來。

  「老朋友,除非你現在就一刀砍下我的頭,否則我是不會停止的!直到我達成了我的心願!」

  驪芒應該是非常憤怒,他的手把刀又往下壓了些,看著一道血沿著刀鋒慢慢地滲了出來。

  「為什麼?你的心願是什麼,就是不斷地去攻打別人,殺反抗的男人,搶別人的女人食糧嗎?你和從前的剛突有什麼區別?」

  以加從鼻孔裡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哼。

  「驪芒,你還記得很多年以前,我們上一次打架的事情嗎?那時候我就說過,你永遠做不了一個真正的達烏!不錯,你現在看到的是我不斷在攻打一個個的部落,殺了反抗的男人,搶了女人和食糧,但是我和剛突不一樣。他只是為了口腹,我卻想要有一天把這片叢林和草原的所有部落完全聚合起來。你還記得你父親吧,他在你小時候抵抗來犯的外族人時被殺死的。如果我做到了,那麼部落間世世代代永無止歇的相互攻擊就會停止,所有的人都能過上平穩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一個偉大的想法嗎?我現在做的,只不過是達到這個偉大想法的必需途徑而已!」

  他越說越興奮,幾乎聲嘶力竭起來,眼裡閃著夢幻般的光。

  「等達成了目的,然後所有的人就歸附你,俯拜在你的腳下,對嗎?這才是你的最終想法吧?」

  驪芒冷冷地開口。

  以加一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驪芒,你果然是和我一起長大的,什麼都瞞不過你。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是只要我制定出最公平的法則,讓每一個在我庇護之下的人都過上好日子,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以後還是會有別的一個什麼人會去做我今天做過的事情。我不知道那要多久,但是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誰都無法阻擋它的到來!現在你殺了我,這裡就會亂成一團,原本已經歸附了我的部落就會再次反叛,那時死於廝殺的人就會更多!叢林和草原才真正永遠沒有安寧了!」

  驪芒微微地皺起了眉,彷彿有些猶疑。

  「老朋友,以我對你的瞭解,你居然現在才想到過來阻止我,我實在有些意外。女人抱久了,你雖然還能打倒我,但你果然已經不再是最敏銳的獵手了。你反應太慢了。你見過射出還能回頭的箭嗎?」

  以加說完了話,整個人一下仰倒躺在了地上,滿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脖間不斷流出的血,朝著驪芒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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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木青看著裡面驚心動魄的一幕,手心早捏得汗淋淋一片。突然聽見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逼近,回頭看去,見竟是虎齒帶著人趕了過來。

  虎齒看見木青,愣了下便急忙朝裡面衝了進去。

  驪芒仍制著地上的以加,只是手上的刀鋒已經離開了他的咽喉。

  虎齒和族人們衝到了跟前,有人驚叫了起來,但被虎齒攔住了。

  驪芒的視線抬了起來,與虎齒四目相對。

  他慢慢鬆開了以加,把還沾染了血的刀用力擲到了地上,站了起來。

  以加推開了上前想來扶的人,自己站了起來。

  驪芒沒再看以加,只是朝虎齒點了下頭,轉身朝外而去。有幾個人似乎想阻攔,看了下以加,見他只是站在那裡,面色陰沉地盯著驪芒的背影,又有些猶豫地退了回來。

  「驪芒,草原和叢林裡的部落已經聯合起來了,我與他們或許很快會有一場大戰。這場戰鬥過後,如果是我輸了,那我們就仍這樣相安無事。但是如果我贏了,那麼我告訴你,你的谷地和你收留下來的那些人最後也必須要歸附於我!」

  就在驪芒快要跨出大廳的時候,以加突然衝著他的背影這樣大聲說道。

  驪芒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了以加一眼。

  「如果我不願意呢?」

  以加大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面木青的方向。從他這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站立的地方。

  「你最後是贏不了我的。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雖然你也知道怎樣煉出青銅,但是那座綠石山已經被我派人日夜看守了起來。我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幾乎找遍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才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再也沒有第二座綠石山了!」

  說完了這話,以加突然朝驪芒大步走了過來,盯著他臉上的那個火焰印記看了一會,靠近壓低了聲道:「驅獸族的巫師告訴我,你臉上的這個印記,是王者的印記,哈拉的最好活祭。他讓我見到你就殺掉。但是我不相信這些。若是達成了心願,你就是我最後的一場戰鬥的對手。我要踩著你庇護下的那些人的屍體進入你的谷地,讓你心甘情願地對我俯首,承認我才是真正的王者!」

  以加的聲音壓得很低,除了驪芒,外面的木青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執念,才會讓他這樣驕傲地糾結於驪芒,這個他自小的朋友,也是對手的的俯首稱臣?

  驪芒注視了以加片刻,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掉頭跨出了這座青石建築。

  木青朝他迎了上去。他握住了她的手,發現手心濕漉漉一片,非但沒鬆開,反而握得更緊了。

  外面已經圍滿了這裡的人,男女老少,都在默默地看著他們。

  驪芒帶著木青朝他們走去。他每前進一步,他們就分開一點,直到最後到了這條青石路的盡頭。

  他們來到起先的入口處時,驚訝地看到了左和另幾個從前一道從這裡出去的男人們,他們手上燃著火把,神情有些焦躁,身邊蹲著小黑。看見了他們的身影,左飛快地跑了過來,顯得有些激動。

  從意外中回過了神的驪芒看起來也非常激動,用力和他交握了下手。

  木青也一下明白了過來。

  他們應該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和驪芒要去什麼地方,所以才尾隨悄悄跟了過來的。

  他們或許真的幫不上什麼,但是當自己和驪芒從這裡出來,一眼看到他們正在等待,質樸的臉上掛著的是關切和欣喜,她仍是覺得一股暖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回到了那條大河的躍流處,前方不遠處那裡就是她和驪芒的家了。她在拐彎的時候,忍不住轉身朝以加所說的那座綠石山眺望而去。

  遠處的這座山很高,她從前在谷地的時候,也能看到它高聳入雲的峰頂。山巒的峰線熟悉得連閉上眼睛都能浮現出來,只是剛剛才知道這裡就是銅山而已。

  她突然有些發愣,定定地望著,一動不動。

  山巒峰線處,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拱起的小圓丘。非常緩,但是從前是沒有這個小圓丘的,她非常肯定。

  驪芒和左他們見她呆呆地,都停下了腳步,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不出什麼,低頭疑惑地望著她。

  木青壓住心中的不安,朝他們勉強笑了下,轉身跟著小黑繼續前進。

  他們回到谷地的時候,木青做的第一次事情就是到那個溫泉邊去。

  離她和驪芒第一次發現泉水沸騰已經過去小半年了,現在那口池子仍是這樣,水位看起來和從前差不多。

  木青帶著滿腹的疑慮回了谷地。

  ****************

  陸陸續續不斷有新的人往他們的這個山谷尋找了過來。

  每當有新的人找到這裡,就意味著以加朝他的理想又朝前進了一步。

  驪芒和谷地裡的男人們變得非常忙碌。他們在通往谷口的必經道路上設置各種各樣的障礙,加固屏障,不停地打造新的弓弩武器和滾石。

  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木青發現自己有身孕了。腹中的這個新生命,是她和驪芒共同盼望了很久的,所以它的到來讓驪芒非常興奮,甚至比她第一次懷上閃電的時候還要興奮。

  但是木青卻更憂心忡忡了。

  她的擔憂並不是來自於以加,而是那口日漸變化的泉水和綠石山頂上的那個圓山丘。

  離她和驪芒從以加部落回來已經半年了,木青幾乎沒怎麼在意驪芒他們為了即將可能到來的戰鬥而做的各種準備。她一直在注意著那口泉水和綠石山。

  泉水現在的水位正在快速地下降,照這個速度,不用半個月就能乾得見底了。現在露在水面之上的泉壁之上,不停地往上冒著滾燙的蒸汽,她已經無法靠近了,周圍的空氣裡瀰散著濃烈的硫磺氣味,而那個小圓丘,現在已經越升越高,幾乎要與原來的那座最高峰齊平了。

  這天黃昏,木青在閃電的陪伴下,再次從泉水處回來時,迎面遇到了驪芒。他彷彿正在找她。見她回來,臉上露出了笑。木青看得出來,他有話要對她說。正好,她也有話要說。

  那口池水已經徹底地乾了,龜裂的池底露出了一道手掌寬的縫隙,從裡面不斷往上噴出熾熱的蒸汽。

  「在生我的氣嗎?我看你總是心事很重的樣子。晚上也睡不好。我一直很忙,等空了些,我一定會整天陪著你的。」

  驪芒帶她坐在了他們屋子的曬臺上,伸手輕輕撫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睛凝視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木青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著驪芒,終於說道:「我們必須要放棄這裡,走得越遠越好,而且現在就要動身。」

  她的聲音很輕,但驪芒的表情卻彷彿聽到了個炸雷,驚訝地看著她。

  「你……怎麼了?」

  他終於這樣問道。

  「火山,以加的那座綠石山可能是座火山。它或許快要爆發了。我不能肯定,但是很有這個可能。所以我們再也不能留在這裡了。」

  木青很是清晰地說道。

  「火山……」

  驪芒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音節,仍是不解地看著她。

  木青嘆了口氣,把火山解釋給他,並且告訴他關於那口溫泉和綠石山頂的圓丘的日益變化。

  驪芒隨著她的解釋,臉色變得越來越嚴肅,甚至是沉重。

  「驪芒,我們在這裡已經住了這麼多年,這裡到處都留下有我們的足跡,我實在是捨不得。所以我一直希望這只是我的錯誤,這才忍著沒有告訴你。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就算只有很小的可能性,我們也必須捨棄這裡的一切離開。我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來賭。所以離開吧,儘快!」

  驪芒的手仍停留在她的小腹處,但是停止了撫摸。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火山一旦爆發了……它真的非常恐怖。就算融化的岩石流不到我們這裡,但是灰塵也足以讓我們窒息,甚至埋掉這裡,我們離它太近了……」

  驪芒搖了搖頭。

  「我相信你。你的話雖然經常讓我意外,但我知道你絕不會是在胡說。我這就去告訴這裡的每一個人,準備了我們就儘快離開!」

  他已經站了起來,大步朝樓梯而下。

  木青輕輕吁了口氣,站了起來,扶著曬臺的欄桿朝西南方向眺望而去。

  綠石山就靜靜臥在那裡,它的東北方向就是她這裡,而以加的部落在它的西北方向。

  知道了這個可怕消息,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都無心做事,丟下了手上的活聚到了驪芒和木青的身邊。

  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這裡已經有了將近一百的人。

  有的人眼裡滿是恐懼,有的人痛哭不已,但大部分人卻是驚疑不定,看起來還不是很相信。

  木青完全理解他們的感受。其實不止她們,連她自己起先也是不願相信這樣的結論。

  拋棄自己心愛的家園,走上逃難的路程,前面等待他們的完全是未知。這樣的事情,沒有人能輕易接受。

  木青耐心地一遍遍向他們解釋,直到第三天,驪芒斷然發話了,他已經決意要離開,明天就啟程,這才結束了這場艱難的抉擇。

  沒有人再反對了,就算他們心中還是不願。每一個人都默默地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起了東西。有些人的家,甚至還沒有完全結頂。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閃電和霹靂也不像平日那樣調皮,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看著自己母親來來去去的忙碌的身影。

  木青收拾出了必須的東西,一一地放進了她的大麻袋裡。除了兩樣,一樣是驪芒很久很久以前送給她的那串動物牙齒項鏈,還有一樣就是那條蛇皮圍裙。儘管她幾乎沒穿過這條皮裙,但它承載了很多的回憶。她捨不得拋棄。

  將近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收拾好了東西。哄著兩個兒子去睡覺了,這才坐在了外面的曬臺上,有些發呆地看著頭頂的月亮。

  谷地裡一片靜寂。

  養的動物們差不多都被宰殺了,但未收割的莊稼,結了一半的還青澀的果實,只能永遠地留在這裡了。

  她聽到了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但她沒有回頭。

  下一刻,她已經被驪芒從後抱在了懷裡。

  驪芒幾乎是狂烈地親吻著她的耳和一側的臉頰,沉重的鼻息打在了她的臉上。

  這半年來,他經常白天和這裡的男人們一起,夜裡在她入睡很久後才會輕輕躺在她身邊。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狂熱地親吻過她了。

  木青回轉過了頭,回親他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被淚水打濕了。

  驪芒輕聲地哄著她,抱起了她往他們的房間裡去。

  第二天清晨,所有的人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背著行囊,聚集到了驪芒和木青的屋子前。

  真的要離開這片土地了。

  驪芒昨夜的時候對她說,讓她帶著孩子和左娜朵他們先朝東的朗達草原去。他會追上她們的。

  離開前,他必須要把這個消息帶到以加的部落裡。一帶到消息他就立刻離開,不管他們是否相信。

  他再次向她說對不起。但是被木青吻住了他的唇。

  她對他說,他無需向她說對不起,她愛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最後看了一眼他們曾經的家園,就在要出發的時候,左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看起來臉色有些發白。

  他是昨夜負責守夜的。

  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們的這個谷地已經被以加的人包圍了起來。

  這是昨夜發生的事情。

  這個可怕的消息對他們帶來的震動完全不亞於前幾天的火山,一陣騷亂之後,驪芒和左還有一些別的男人到了谷口去查看究竟。

  ***************

  他們已經被圍困了三天三夜。

  以加並沒有攻打他們,只是像鐵桶一樣地包圍住。一旦有人試圖靠近出口,就會發射漫天的箭簇,然後繼續按兵不動。

  木青猜想應該是以加居高用她的望遠鏡,這才能這樣清楚地看到谷口的情況。

  谷地裡的人漸漸變得有些狂躁不安起來。到處可以見到絕望而悲哀的眼神。

  木青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以加或許已經真的完成了他的心願,他有這樣的能力。現在,他只是像他從前說過的那樣,在等著驪芒向他俯首。

  他現在不攻打,只是在消磨著牢籠裡的獵物的意志而已。那是獵手以為自己即將得手前對獵物的一種蔑視。

  木青也漸漸焦躁起來,她在擔心火山的爆發,整夜地無法入眠。

  第四天的時候,在必須要打破這種無望局面的時候,驪芒做出了決定。

  那是一個異常冒險又帶了絲孤膽英雄味道的決定。

  他沒帶兵器,也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隻身大步地走向了谷口通道處的那道加固了的高高圍牆,拉開了吊門,然後朝著谷口大聲地喊話。

  他說要和以加對話。

  空氣靜止得彷彿連風也消失了。

  驪芒喊完了話,就一直站在了那裡。

  木青幾乎不敢眨眼,害怕自己一眨眼,睜開時已經是漫天箭簇落下。

  就在她的眼睜得幾乎要痠痛地落淚的時候,外面終於有了回應。

  谷口的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他在朝驪芒走來。

  那是虎齒。

  虎齒帶來了以加的話。

  他說裡面的人只要自己出去歸附了他,他就不會為難。他用他的神來起誓。

  虎齒的話給被圍困了三天三夜的人來說是個不小的震動。

  這裡的人,除了最先過來的左和另兩家,其餘的來自其它的各個部落,都是因為被以加攻打的時候逃了出來無處可去才投奔到這裡的。他們中的一些人,本來就對驪芒和木青關於火山的話半信半疑,離開這裡,不過是被迫的選擇。現在通往他們面前的路突然又開了另一條,那裡是強大的部落,往後安寧的生活。這真的是個不小的誘惑。

  大約有將近二分之一的人帶著自己昨夜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那扇木門。剩下的不到五十人了。

  驪芒沒有阻攔他們。

  他只是很平靜地告訴虎齒,這裡或許會有一場火山爆發,讓他把消息帶給以加。在重複了一遍木青對他說過的關於火山的解釋後,他最後加了一句:「告訴他,這是木青說的。」

  虎齒幾乎是難以置信地聽完了驪芒的話。他沒有猶豫,只是重重拍了下驪芒的肩,迅速離去了。

  又一天過去了。外面的包圍仍然沒有離去。但是谷地裡的人卻越來越少,到了晚上的時候,走得只剩下不到二十個了。

  以加或許根本就不相信。他還在和驪芒磨,等著驪芒被磨到終於肯出來向自己屈服。

  木青焦急地幾乎要發狂了。她有時候甚至會想,驪芒就這樣出去向以加俯首算了。比起生命,有時候別的什麼東西或許真的不是那麼重要。

  驪芒已經接連幾夜沒有闔眼了,眼窩深得可怕。

  木青知道他已經開始掙扎了。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她知道他一定會堅守到最後,即使死在這個山谷裡,他也永遠會這樣堅定的。

  但是現在,除了他自己,他還有她,他們的閃電霹靂,左、娜朵、由由、留下的剩下的人,還有小黑一家。

  用他的尊嚴,去換取他們這一群的生命,她想他會屈服的。

  但是她又不忍心看到這一點。真的不忍心。

  所以這夜裡,當驪芒召集了剩下的所有人,艱難地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木青的心微微地縮緊了。

  她又想流淚了。

  「阿爸,我知道我們怎麼出去了!我剛剛想到了!」

  閃電突然大叫了起來。

  天亮的時候,他們這一行人連同小黑一家,已經越過了這片谷地,沿著大河往東而去了。

  必須要感謝他們的猴子鄰居們。

  是它們帶給了他們一條生路,即使現在猴子們可能因為比人更敏感,早幾天前就從這裡消失掉了。

  猴子們平常棲息的那片茂密枝葉後的山壁摺疊處,竟然隱藏著一個山洞,洞口並不大,但人足以通過,連小黑也擠著走了過去。夏天的時候洞口是枝葉,秋冬的時候是枯萎的多年生藤蔓和積雪,所以木青竟然一直沒有發現。

  這個洞還是閃電幾年前爬上猴子的樹上戲耍時偶爾發現的,彎彎折折走了一回,發現竟是通往谷地的外面。想起木青時常管住不讓他出去,所以他就隱瞞了下來,誰也沒有告訴,自己有時候偷偷從這裡溜出去玩。後來木青對他漸漸有些放鬆下來,他可以從谷口進出,這裡的這個通道就慢慢地忘記了。直到現在才猛地想了起來。

  洞裡到處都是猴子們經過時留下的糞便痕跡,有些臭,但是現在,它卻是一條通往生的路。

  大約半個月後,他們一行人到達了朗達草原。

  鹿坎已經荒涼一片,見不到人的蹤跡了。

  從這裡望去,高高的綠石山已經只剩個模糊的輪廓。這裡應該已經是比較安全的地帶了。但是木青仍不放心,沿著大河入草原的方向繼續前行而去。

  進入草原之後,就是連日的小地震。每次都很微弱,幾乎一閃而過,人也只是微微地有暈眩感。木青猜想真的會不會是綠石山要爆發了。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烈日當空,悶熱異常。木青再次感覺到了一陣地震,驪芒和他身邊的由由娜朵他們也感覺到了。布萊克和拉德驚恐不安地鑽到了它們母親小紅的腹下,不遠處一群石爪馬被驚起,狂奔而過,捲起了漫天的塵土。

  木青停下了腳步,驚恐地看向了身後的方向。

  一塊巨大的奇形怪狀的雲彩從綠石山頂突然升了起來,像是一棵巨大的松樹伸出的無數旁枝,向著天際蔓延,幾乎遮住了半個天空。

  一聲巨響。

  隔了至少幾十公里的距離,木青他們也能聽到,甚至連耳鼓都有些被震動。

  那個圓丘口突然像是被揭開了蓋子,赤紅的岩漿噴高幾千米,濃烈的蒸汽瞬間升騰上了萬米高空,將天地遮蔽得如同末日來臨。閃電般的火焰不斷地噴射,火山灰浮石和碎岩如傾盆大雨飛瀉而下。

  這是來自地心深處的最憤怒的釋放。它在許多年前,或許比木青和驪芒到達那塊谷地發現溫泉之前就已經開始默默醞釀,直到現在,才終於爆發了出來。

  木青驚得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住要摔倒在地,被驪芒抱住了。

  他們的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癱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雞,甚至連哭泣都忘了。

  這樣猛烈的爆發一直持續了很久,木青估計大概至少有半個小時,這才開始慢慢地減弱,但是大量的烏黑的蘑菇雲卻越聚越多。那是火山灰的粉塵。最後,甚至連他們這裡也能聞到那種空氣似乎被燒焦的味道,每個人的面孔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第二天早晨,火山口還在不停地冒煙的時候,他們一行人繼續往東而去。又過了半個月,前方的山幾乎已經是觸手可及了。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呼喊的聲音。

  木青回頭望去,驚訝地看到他們的身後竟然趕上了一群人,數量大約一百多個。他們趕到了木青的面前,便立刻朝她跪了下來,烏黑沾滿了塵土的臉上驚懼猶在。

  他們敍述了後來發生的他們知道的事情。

  以加在包圍了谷底將近十天後,終於忍不住派人進入查看。這才發現裡面早已沒有人了。他想不通他們到底是怎樣離開的,最後只能帶隊離開,回到了他的部落。

  他現在已經是真正的王了。

  但是關於火山的消息卻是不脛而走,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這個,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半信半疑。最後在接連數日的微弱地震後,有人開始陸續偷偷地離開了,朝著草原方向趕去。

  以加一開始對這個消息是嗤之以鼻的,發現有人逃走,抓回的話就會嚴懲。但是隨著微震的頻發,他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不再去阻攔別人。

  「我們偷偷離開的時候,達烏還沒有離開,他的妻子也不走。後來怎麼樣,我們就不知道了。這場可怕的災難是叢林之神對我們所有人的懲罰,但因為你們,我們逃過了。我們一直沿著你們留下的痕跡追了過來,今天終於追上了。往後帶我們走吧。你們去哪裡,我們就跟去哪裡!」

  他們對著木青和驪芒這樣說。

  過了這一夜,明天,他們就可以翻過這座山,通往山那邊的未知世界了。

  木青枕在驪芒的肩上,感受著來自自己身體裡的生命脈動,仰頭看著頭頂的星空。

  敬畏頭頂燦爛的星空。

  她的心裡突然閃過了這樣的一句話。

  以加,驕傲的他和他一手創立的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的青銅王國,或許真的已經在那場造化的憤怒中湮滅在了這片星空之下。

  她突然有些傷感。腦海裡掠過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那時他在族人們選擇自己下任達烏的時候敗給了驪芒。他年輕的面孔上嘴唇緊緊抿起,目光銳利。

  他或許真的是個天才,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智慧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永遠都是孤獨,甚至是瘋狂的。

  「我們的伊甸園,沒有了……」

  驪芒把她緊緊攏進了自己懷裡,親吻她的額頭。

  「不,我們的心在哪裡,伊甸園就在哪裡。」

  木青溫柔地回吻他,嘆了口氣,在他懷裡慢慢地睡了過去。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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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狗尾巴一

  最近我有些煩躁。

  一切都正按照我的預期在慢慢地前進。我理想中的王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會在我腳下鋪展綿延,而且很有可能不用等到遙遠的將來。

  很久以前,我原本以為要實現這一切,可能會耗去我一生的漫長光陰,甚至即使在我白髮蒼蒼快要死的時候也無法達到圓滿。但是現在,不過十個寒暑交替,我就已經做到了。

  世世代代的先祖裡,流傳下來了很多讓我們這些後來人景仰的英雄的故事,他們與野獸和來犯的敵人英勇作戰的畫面甚至至今還留在聚居地後山的那片崖壁上,即使風雨侵蝕,早已經模糊不清,他們卻都未曾被我們忘記。

  但是我知道,只有我才會是真正的英雄。

  一旦我達成了我的心願,做到了這片廣袤無邊的土地上從來沒有哪個先人做過的這件事,那麼許多許多年後,甚至當我的骨頭在泥裡都爛得尋不到半分蹤跡的時候,我的名字也一定仍能被後世的人傳頌下去。

  我想我應該滿足了。人生這樣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但是最近,我發現我並沒有自己從前想像中那樣地快活。半夜的時候,我獨自躺在用巨大青石和原木築出高大建築的方室裡,經常會醒來,而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我的身邊會有女人,但我不會讓她們進入這座房子,除了呶呶。

  她是特殊的,陪伴了我這麼多年。儘管如此,夜晚的時候,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躺在這樣的漆黑裡。

  在黑暗裡,我的靈魂能更加自由地飛翔。

  偶爾我也會懷念從前聚居地裡半夜可以漏進月光的棚屋。但這樣的懷念都非常短暫。

  現在的這一切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知道。

  那一天他帶著她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們來得很突然,但我並不十分驚訝。因為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我瞭解驪芒,但他並不十分瞭解我。這就是我和他之間最大的差異。

  很多時候,他會做出一些他自以為正確,但在我看起來卻有些可笑的事情。

  就比如這次,他要來阻止我擴展的野心和前進的步伐。

  看到他們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不快活。

  我快攀上了頂峰,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我仰望,但是我內心深處最想征服的兩個人,他們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被我征服。

  驪芒,我少年時的夥伴,長大後的朋友,他沒有我的頭腦,也沒有我的才能,但他卻一次次地擊敗我,這讓我非常不解,也非常不服。

  木青,這個如同來自天外的女人,在我還沒來得及認清她之前,她就已經成為了驪芒的所有物。後來當我真正認識到了她,她卻已經離我更加地遙遠了。

  原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他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成了我靈魂上的烙印,心中的刺,時常會讓我感到痛苦難安。

  再次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慾望終於蓬勃不可遏制。我需要這兩個人對我締造出來的新王國的承認,我更渴望這兩個人對締造出這一切的我的承認。

  我想看到他們對我的俯首。

  我於是炫耀似地帶著他們幾乎走遍我的領地,向他們展示一切新的東西。

  這裡的很多,雖然一開始是從那個名叫木青的女人那裡學來的,但是還有很多,是我和我的族人們用自己的頭腦和一雙手創造出來的。

  她當年對我說,推廣農耕畜養的最大好處,就是讓人叢每日為果腹的奔忙中解脫出來,這樣才能釋放人的創造力。

  那時我或許還不十分理解她的這句話。但是我後來就明白了,她說得非常的對。

  我們有了足夠的口糧,再也不用每天必須去狩獵採摘。從先祖時候開始就一直被壓抑住的幻想和創造一下爆發了出來,我的領地裡,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新的變化。

  當然最讓我著迷的就是青銅器了。我幾乎狂熱般地鑄造各種各樣精美的青銅器,我甚至讓人比量著我的身體打造了一副盔甲。

  我喜歡這種新東西,它冰冷,但是凝重,當我把盔甲穿在自己身上時,聞到它散出的血鏽,這氣息讓我心跳加快,盔甲下的身體裡血液也在奔流不歇。我知道這是我這個時代最為偉大的一種創造,我崇拜它,就像崇拜我頭頂的太陽。

  我知道驪芒此行的目的。但他不說之前,我是不會提的。我只是像招待久別重逢的老友那樣招待他和她。

  我和他喝酒,說著從前的很多往事,我們顯得都很開心,就彷彿這真的只是一場久別重逢的酒宴。

  我會不時看向坐在我對面的她。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看起來並沒什麼大的變化,坐在那裡,端莊沉靜,和她身邊呶呶的冷漠尖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在我再一次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時,看到驪芒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她,他們四目相對,那是一種無聲但契合的交流,彷彿靈魂的交流。

  一定是酒喝得太多了,這一刻我心中的魔鬼突然不受控制了。我竟然朝她舉起了酒尊,喝下了酒,然後走向她,脫口說出了一句有時在黑暗會從我腦海裡蹦出的話。

  我說,如果很早以前,是我,而不是驪芒先遇到了她,現在會怎樣?

  這其實是一句很好笑的話。因為我自己一早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那時候真的是我先遇到了她,她也不會成為我的全部。我不可能會像驪芒那樣,愛一個女人能愛到這樣純粹的地步。

  但是其實我也是羨慕能夠這樣的。所以現在的我有時也會這樣一遍遍地重複假設著當初,以致於現在脫口而出。

  我的話讓她非常驚訝,她甚至不安地看了我身後的驪芒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的這個表情讓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因為我,她的那件小小的貼身衣物隨了溪流而去。

  我想這件事她不可能告訴驪芒的。想到這將永遠會是我和她兩個人才知道的小小的秘密,我竟覺得有些興奮。

  這樣公然地在她的面前挑釁驪芒,我覺得更加興奮。

  驪芒果然起身朝我走了過來,腳步帶翻了我和他剛才用來對飲的器具。

  我還是輕看了驪芒。

  這些年來我不斷征伐,而他縮居在幽僻一角。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將他按壓在我的刀口之下。

  但是我錯了。最後被按壓住的竟然還是我。

  那一刻我很憤怒,但隨之湧上心頭的卻是一種深深的失落。

  他果然要我停止殺伐。

  非常可笑的一個要求。我雖然處於劣勢,刀鋒甚至已經割破了我的喉嚨,但我還是忍不住嘲笑他。

  我想他是不會理解我的,沒關係,站在門外的她一定能理解,與其說我是在說給他聽,不如說是給她聽。

  能被她理解,對我來說,應該是件想起來不會叫我感到那麼寂寞的事情。

  他們走了。

  驪芒來之前,應該從來沒想過我會殺他,就像我被他用刀鋒抵住喉嚨的時候,我也絕不擔心他會真的一刀割斷我的脖子。

  那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場較量而已。

  我把他當對手,但我不想他死。

  在他要跨出我的視線,到達她的面前之前,我終於忍不住還是說出了我心底裡的慾望。

  我要在最後攀上頂峰的時刻,同樣得到他們的屈服。

  他們聽到了,然後離開了。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非常放鬆。

  那個在我心底折磨了我很久的魔鬼終於被釋放了出來,我只要朝著我的目標前進就可以了。

  *******************

  我的青銅戰士們銳不可擋,不過大約半年後,我就在一場最後的大戰中徹底摧毀了反抗我的力量。剩下的已經微不足道了。

  我還剩一件事。那片谷地裡的他和她。

  幾乎沒有來得及喘息,我就迫不及待地帶領著我的戰士們到達了他們的谷地,把他們圍在了裡面。

  我並不急著攻打他們。我現在有的是時間慢慢地等待。等待裡面的人耗盡他們的血氣和耐力。

  我不讓他們靠近出口,一旦發現,就用漫天發射的箭簇把人逼回去。

  我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第四天早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身影朝著出口方向走來。他沒攜帶任何的防護措施,大步地向前,說要與我對話。

  那是驪芒。他絲毫不懼怕我的箭簇。或者說,他知道我不會朝他發射箭簇。

  但即使這樣,能這樣坦然走過來,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有些敬佩他。但這也更激起了我征服他的慾望。

  我本來是想應他的話的。但是我注意到他喊話時的表情,那並不是一個屈服者該有的表情。

  我曾經對自己說過,我和他的下一次會面,必定就是他向我屈服。

  所以我還是改變了主意。我讓虎齒過去。

  虎齒是我的英勇戰士,忠心護衛,曾經在戰鬥中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住攻擊,但他又是驪芒的好朋友,所以讓他代表我過去最是恰當了。

  虎齒帶去了我的話,我歡迎這個谷地裡的任何人自己走出來歸附於我。

  這話果然帶出了一批人。

  我不併不在意這些人。但是這對我來說是個好的訊息。

  恐懼和絕望是會蔓延的,一旦有人堅持不住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會有更多的人跟從。到了最後,當裡面只剩下驪芒和她的時候,他們那時又會作何感想?

  這個想法讓我再次興奮起來,以致於連虎齒帶回給我的消息,我也無暇去考慮。

  他回來時,有些驚慌地對我說:「驪芒說,這裡可能會有一場火山爆發。火山就是綠石山。綠石山地底的岩石會熔化成滾燙的漿水,衝破山頂爆發出來,把周圍的一切都毀滅掉。他說他們正準備離開,讓我們也必須離開。對了,他特意讓我告訴你,這是木青說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關於火山的描述。我的祖先們從來沒有提過這片土地上曾發生過這樣的災難。所以我不相信,尤其是在聽到虎齒的最後一句話後。

  我知道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應該也知道自己對我有些微妙的影響力。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她為了讓我離開這裡,這才故意編出來的一個謊言?

  最後我決定置之不理,我要繼續等待下去。

  繼續有人從裡面出來了。最後出來的一批人說,裡面只剩下他們一家和最早跟著左到了這裡的我的族人。

  我越發篤定了。但是到了第十天的時候,裡面仍是靜悄悄毫無聲息。我終於忍不住了,派人進去查看。

  完全地出乎我的意料。裡面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了。他們憑空消失了。

  這本來是件不可能的事情。連從裡面的出來的人也說,只有谷口才是唯一的進出通道。

  我憤怒地幾乎要發狂。這裡一定有什麼另外通出去的道,只不過別人都不知道而已。

  我想親自去追回他們。他們一定是朝朗達草原去了。但是這時關於火山的消息已經在我的領地裡迅速地蔓延開來了。這裡再也無法維持從前的寧靜,開始有相信了的人因為恐懼而悄悄逃走。

  在我剛剛達成了自己的心願的這個時候,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我也絕不相信我的綠石山會是一座能爆發出毀滅一切力量的災難根源。這太可笑了。它是我心目中的聖所,我今日所得的一切,都要歸於它對我的恩賜。

  我暫時無暇顧及他們了。我只是不停地派人去把出逃的抓回來,懲罰他們,用以杜絕剩下的懷了同樣恐懼的人的心思。

  但是最後我發現,我竟然已經無法阻擋了,尤其是在接連發生了幾次微弱的地動之後。

  這片土地上,地動並不是什麼稀有的事情。這幾次的地動又非常的微弱,不過是轉瞬即逝。但在現在這個時刻,它卻帶了絲不祥的預兆,彷彿在昭告著什麼。

  在地動繼續發生的幾天裡,越來越多的人逃走了,我已經沒有心思去阻擋了。

  我開始正視那天虎齒對我說過的話。

  難道那個女人說的這一切竟然會是真的?我現在踩踏在腳下的地底裡,正湧流著攜裹了可以摧毀一切的可怕力量?

  我還是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

  在我帶領著我的戰士們經過了將近十年的光陰,終於要建立起我夢寐以求的青銅王國的前一刻,我的王國竟然要被這樣的一種方式摧毀掉?

  這真的很殘酷。這一刻我充滿了憤怒。

  我絕不離開這裡一步。這是屬於我的土地。

  就算綠石山真的是火山,就算它真的要發怒摧毀一切,我也不會離開,我要守住屬於我的土地和夢想,寧願最後一道被毀滅。

  從前人來人去的部落裡,現在死寂無聲。

  已經有相當數量的人逃離了。但是更多的人仍然留了下來。

  他們應該是不相信這樣的災難,或者說因為捨不得拋棄這裡的一切而選擇不去相信。

  我已經不再關心他們的去留了。

  「你為什麼不走?」

  我看著站在我面前的虎齒,問他。

  他說:「你是我的達烏,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自然,沒有絲毫的猶豫。

  「你和我不一樣,你可以走的。」

  我對他說道。

  他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站立在那裡,眼睛望著遠處的那座綠石山。

  現在,連我也已經看出了綠石山的異樣。它的一個峰頂高高聳起,詭異異常。

  我不得不承認,綠石山,它造就了我的理想,但是現在,它可能真的也即將要毀滅掉我的理想。

  我轉身的時候,瞥見了另一個身影。

  那是呶呶。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後來又陪伴了我十年的女人。

  她竟然也沒走,只是站在那裡,用她烏黑的眼睛盯著我。

  她早已不再年輕,唯獨那雙眼睛仍和少女時代一樣,烏黑發亮,只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雙眼睛裡放出快樂的光了,久得我都已經忘記了前次她露出快樂的光芒到底是什麼時候。

  這一刻,我的心裡突然竟生出了一絲柔軟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心裡裝著另一個人,就像她也知道我的心裡裝的並不是她一樣。

  這十年來,我並沒怎麼去留意過她。只是習慣了她在我身邊的陪伴而已。

  但是她現在為什麼也不離開?我對她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本來想朝她招手,叫她過來。但是我改變了主意,我朝她走了過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為什麼不離開?」

  我重複著問剛才問過虎齒的話。

  她起初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最後,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反問我。

  這一夜,我第一次開口讓她留在我的方室裡陪著我。她彷彿沒有聽見,仍然起身要離開。

  「留下吧。我想你陪著我。」

  我幾乎是在哀求她。

  或許是第一次聽到我用這樣的語調與她說話,她有些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然後回頭望著我。

  我朝她伸出了手,她慢慢的朝我走了過來,我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捲進了我的懷裡緊緊抱住。

  她的身子很溫暖,恍惚間讓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那時她還是驕傲的達烏女兒,我被她年輕的身子吸引。有一天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從後抱住了她。她起先大概以為我是驪芒,咯咯地笑著,等回頭發現是我的時候,橫眉豎目地打了我一巴掌。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起,我的心裡生出了一定要壓過驪芒的想法。

  我笑著跟她提起了這段往事。

  我以為她忘了,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她沉默了一會,突然重重一口咬在了我的肩上,然後哭了起來,淚水流到了我的身體上,我感覺到滾燙一片。

  她從前就是個熱情的女人,只不過後來,她的熱情因為種種而被冰凍了起來。現在她那滾燙的淚水不但流到了我的身體上,更像是流到了我的心上。

  「我恨你的青銅。你看著青銅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情人。現在如果它們真的被毀滅了,我很高興。」

  她這樣對我說。

  如果是從前,我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憤怒。但是現在我竟然無法憤怒了。

  「對不起。」

  最後的時候,我對她這樣說。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我腳下的地突然又動搖了起來。

  這次的動搖和前段日子的不同。它來的迅猛又劇烈,我附近的幾座屋子已經倒塌了下來。我站立不住,一下撲倒在了地上,耳邊彷彿聽到了洪流經過地底的轟鳴聲。

  這很有可能只是我的錯覺。但是我知道,最後的時刻真的已經來臨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綠石山,山頂上正升起一朵巨大的雲彩。我從沒有看過這樣美麗而詭異的雲。

  我的屬地上,剩下來的人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驚叫著四下逃散而去。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進入了我的高大建築。

  我整整齊齊地穿上了我的青銅盔甲,然後有些困難地讓自己坐在了大廳中間早已鋪好的一張地席上。

  我的膝蓋之上,橫著我從前用來作戰的刀。

  呶呶和虎齒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呶呶撲到了我的身前,緊緊抱住了我。

  虎齒像平時一樣,跨著刀守在門口。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在我耳邊響了起來,整座房子在微微地抖動。

  毀滅我和我的青銅王國的,是神的憤怒。我並沒有輸在人的手上。

  所以,我仍然是王者。

  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一切,唯獨對不起這個最後時刻陪在我身邊的女人。

  最後,當我的四周被熾熱濃黑的灰霧籠罩,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的心裡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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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狗尾巴二

  我的名字叫泰莫。阿爸通常這樣稱呼我,但阿媽有時也會叫我小彩虹。她說我是天上最美麗的一道風景。

  阿爸在我眼裡就是山,雄鷹展翅上騰也無法到達的高山。他非常地愛我。但他經常會把我舉得高高的,然後用他臉上的鬍子來扎我,又疼又癢,我很不喜歡。並且有時候我會替阿媽擔心,因為我不止一次地偷偷看見阿爸也會用他的鬍子去扎阿媽。但是很奇怪,阿媽不但不討厭,看起來反而很高興的樣子……

  嗯,大人就是奇怪,算了,阿爸只要不扎我就好了,讓他扎阿媽去吧,不管他們了。

  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叫閃電,一個叫霹靂。閃電哥哥是我們這個村子裡最好看最會打獵的少年。雖然我們現在已經不用靠打獵來維持生活了,但是連我也知道,一個好的獵手在村子裡還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我的閃電哥哥就是一個受到大家尊敬的好獵手,他長得很高,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要抬頭看他。他的力氣也很大,村裡有人蓋房子的時候,別人要兩人抬一根木頭,他一隻手就可以抱一根。村子裡的姐姐們,每當閃電哥哥看著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臉就會變紅,眼睛發亮,有些還會很害羞地跑掉……

  嗯,這些姐姐們也很奇怪。閃電哥哥看著我的時候,我就不會臉紅,更不會跑掉,我會要閃電哥哥抱起我把我舉得高高的。他比阿爸好多了,沒有鬍子。

  我另外一個小哥哥叫霹靂。這個傢伙,我真的很不喜歡他!他也不過十二歲而已,就一小屁孩,整天卻裝大人教訓我,而且總是拉扯我的辮子。最讓我瞧不起的就是他喜歡在我面前賣弄,好像自己懂得很多一樣。看見蝴蝶飛過就說蝴蝶是從蟲子變過來的,刮過一陣風就說是空氣流動造成的。他知道的這些還不都是阿媽教他的!不過他也有一點我很佩服,他的手很巧,經常會做有些很有趣的東西給我玩,比如現在我手上這個按一下尾巴就能動下翅膀的木頭小鳥。當然,我是不會讓他知道我對他的佩服的,他已經夠驕傲了,再讓他知道,那不是飛上天了!

  我還有一群特殊的家人。他們就是小黑一家。

  小黑很大很大,全身長滿了黑色長毛,後頸有一排棘角,它站起來的時候像堵牆,跑起來的時候像道閃電,非常地威風。阿爸阿媽都非常地愛它,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把它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我喜歡趴在它寬厚的身上,讓它帶著我玩。它從來不會把我摔下去。但是小紅就不一樣了。小紅大概覺得自己很漂亮,所以很驕傲,每次我想爬上它的背,她就顯得很不高興,一定要把我甩在地上才高興。

  布萊克和拉德是它們的孩子。阿媽說它們只比我大一歲,但是它們看起來幾乎和它們的阿爸阿媽一樣大了。布萊克長得很像它阿爸,只是後頸上沒有棘角。拉德全身金紅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阿媽有次說像綢緞。我立刻問她什麼是綢緞,她愣了下,然後就笑了起來,告訴我這是一種名叫蠶的蟲子吐出的絲織出來的布,摸起來非常柔軟。她又說以後等她抓到了這樣的蟲,她一定先給我做一條漂亮的綢緞裙子。

  阿媽是最聰明的人,知道很多新奇的東西。就像這種會吐絲的蟲子。嗯,我希望她能早點抓到,這樣我就能早點穿上綢緞裙子了。

  除了我們一家,村子裡還住著很多人,我們房子的邊上就是娜朵姑姑一家人。姑姑對我很好,還有由由姐姐。她不久前剛生了個小寶寶,這是她第二個寶寶了。每次有小寶寶生出來的時候,全村的人就像過節日一樣地慶祝,這次也不例外。

  我跑去看的時候,小寶寶軟乎乎地躺在由由姐姐身邊,像只……小猴子,真的很難看。但是由由姐姐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年輕的姐夫也在一邊傻笑不停,所以我自然不會說小寶寶難看,自己心裡想想就行了。

  說完了我的家人們,下面該說說我們的村子了。村子的名字就叫泰莫。我以前總是很奇怪,為什麼會和我的名字一樣?後來阿媽告訴了我一個故事,我才明白了過來。

  阿媽說,我還在她肚子裡的時候,那一年在他們的家鄉,發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們只能離開家鄉,重新尋找適合落腳的地方。我就這樣一直跟著阿媽在路上行走。他們走啊走啊,朝著太陽的方向一直走了幾個月,然後有一天,阿媽就突然感覺我在她肚子裡鬧騰著要出來了,他們只好暫時停下了腳步。

  阿媽生出了我,阿爸非常非常地高興。因為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為我取好了名字,但我卻遲遲沒來。現在我終於來到了他們中間,他立刻就叫我泰莫。因為阿媽身體有點虛弱,所以阿爸和跟隨著他的人們暫時在那個地方停了下來,想等阿媽養好了身體再繼續出發。阿爸心疼阿媽辛苦,想用肥嫩的肉燉湯給阿媽,所以他出去打獵,追蹤一隻鹿的時候,沿著溪水一直往上,轉過山腳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美麗的湖泊。

  那時候正是秋天,湖畔五彩繽紛的樹林倒映在碧綠的湖面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像鑲嵌了寶石一樣閃閃發亮。阿爸被這樣的美麗景色吸引住了,立刻回去告訴了阿媽和其他的人,大家跟著他一道過去,一下就愛上了這裡,不捨得離開,於是他們終於決定停下腳步,在這裡生活下去。

  阿爸阿媽還有其他的人都覺得是我的到來讓他們發現了這個美麗的地方,一致決定按我的名字來給這個地方命名,所以我成了我們村子裡最了不起的人。我真是得意。我猜想這大概也是我的小哥哥霹靂總是要欺負我的原因了。他真是個小氣鬼。

  我的哥哥閃電這幾天遇到了點麻煩事。麻煩的起由就是村子裡的那些女孩子。因為哥哥,我的阿爸阿媽甚至差點吵了起來。

  嗯嗯,事情是這樣的。

  我們村裡有個女孩子名字叫霞。她真的很好看,有時候連我都會被她的笑容給迷住。但是迷歸迷,我不喜歡她。因為我發現閃電哥哥彷彿也很喜歡她。霞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滿臉通紅,然後像個傻子一樣地跟過去,連我在後面叫他他都聽不到。

  所以我不喜歡霞,沒事就盯著她和哥哥,擔心我的哥哥哪天成了她的哥哥。那我就少了個好哥哥,只剩下那個總欺負我的小哥哥,我不想這樣。

  有一天霞又朝我哥哥招手,於是我就偷偷跟了過去,躲在一棵大樹後的時候,吃驚地發現我的閃電哥哥竟然在用他的鬍子去扎霞的臉!像我阿爸扎阿媽一樣!

  這樣說其實不對,我的閃電哥哥還沒有我阿爸那樣的鬍子,但是他們的樣子真的很像。

  我很生氣,我的閃電哥哥只能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別的女孩?所以我立刻跑了回去,偷偷地把我看到的告訴阿爸阿媽。

  阿爸聽了沒怎麼樣,只是哈哈笑了起來,說他的閃電已經長大了。但是阿媽卻有些不高興,和阿爸吵了起來,說閃電哥哥才十六歲,怎麼可以這麼早就戀愛!

  戀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了下我恍然大悟,原來扎鬍子的動作就是戀愛!

  唉,我不喜歡戀愛。

  阿爸又笑了,說閃電哥哥已經不小了,比他都只矮半個頭了。但是阿媽立刻打斷了阿爸的話,說閃電哥哥現在就算站起來比阿爸還要高,她也不會允許他這麼早就戀愛!然後阿媽又生氣的看著阿爸說,你以前是不是也這麼早就戀愛了?所以現在不管兒子?

  阿爸立刻說不出話來了,臉都有些紅起來。

  唉,可憐的阿爸。他們以前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現在,我只看到總是阿媽在欺負阿爸。

  阿爸朝我擠了下眼睛,我知道他是叫我出去。雖然我很不想出去,但我是阿爸聽話的好女兒,所以我乖巧地出去了。但是沒一會,我就悄悄地回來,趴在門縫裡朝裡看。

  阿爸正抱著阿媽在戀愛!

  沒意思。

  我看了一會就走了,又去找我的閃電哥哥。

  閃電哥哥回來的時候,一臉的笑容,看起來像陽光一樣燦爛。他見到我,立刻就把我抱了起來,高高地拋出又接住,我覺得又刺激又害怕,咯咯得笑了起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些心虛,哎,誰叫我剛才去阿爸阿媽面前告了閃電哥哥一狀呢!

  閃電哥哥果然被阿媽狠狠地訓了一頓,阿媽還罰他每天出去砍樹,一定要砍滿五十棵才准回家。

  我一下子又非常後悔了,雖然我不想閃電哥哥被霞搶走,但我也不想他像現在這樣辛苦,每次他回家的時候都一身是汗,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所以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向他承認了我的告密。

  說完了之後我有點擔心,我怕閃電哥哥生氣起來不會理我了。但是他卻只是笑了起來,伸手擰了下我的鼻子,然後繼續努力砍樹。

  他真是一個好哥哥。

  在我家後面的空地上被閃電哥哥砍來的樹堆得都要放不下的時候,阿媽終於讓他不用砍了。

  她說用這些樹給閃電哥哥造座新房子,等他滿十八歲的時候,讓他和霞一起在這裡住。

  閃電哥哥聽到這話的一瞬間,竟然高興得又把我一把抱了起來往天上扔。

  唉,我很難過,我的閃電哥哥終於還是被霞給搶走了!

  就是經過這個教訓後,我暗自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快點長大,長得比霞還要好看,到那時候,我再搶回我的閃電哥哥!

  兩年後,我的閃電哥哥終於和霞一起住進了那座新房子。他們住進去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來向他們祝賀,非常地熱鬧。但是大家散去之後,我看見阿媽突然紅了眼睛,被阿爸抱住在低聲哄著她。

  就在這一年,我的阿爸阿媽突然告訴我一件事情,他們要回去原來的家鄉看看。

  我愣了很久,這才想起來阿媽從前對我說過的話。但是他們的家鄉不是已經被一場可怕的災難給毀滅了嗎,現在還有什麼好看的?

  阿媽說,她和阿爸很早就想回去看看了,只是那場災難一直都在延續,過了這麼多年,現在應該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所以他們必須要回去看一下。

  阿爸阿媽,我的兩個哥哥,姑父左,還有我,對了,還有小黑,我們一道出發了。

  其實他們本來是不肯帶我過去的,但是我不停央求阿爸,他心很軟,終於被我說動了,於是我就順利地當了跟屁蟲,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阿爸在抱著或者背著我。

  我很好奇阿爸阿媽的家鄉到底是什麼樣的,還有他們說的那場災難,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應該是快接近他們的家鄉了,因為我注意到每一個人的臉上表情都越來越凝重,甚至是悲哀。

  我也越來越好奇了,但是我不敢問。

  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的話,我自然就知道了。

  我們是在初夏的時候出發的,直到秋天,天氣轉涼了,我才終於踩上了阿爸阿媽他們家鄉的土地。

  當我被阿爸抱著站在一個高高的山崗上向下看去的時候,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的腳下,這是一片什麼樣的土地啊,到處都是焦黑的石塊和一層層高低不平的黑色泥土,光禿禿地延伸下去,偶爾在碎石堆和泥土裡會鑽出一兩叢的野草。這樣荒涼的景象,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一座高山腳下。

  那座高山的頂部,像是被挖走了頭,留下一道彎彎的曲線。

  我感覺阿爸抱著我的手緊緊地收攏了起來,我甚至有些痛。

  但我沒吭聲。

  我知道阿爸的心情。他一定非常難過。因為我在他的眼裡看到了隱隱的淚光。

  在我眼裡永遠都是那麼剛強英武的阿爸,他居然也會哭!

  我再次驚訝了。我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阿媽和左姑父的神情也顯得非常難過,甚至連閃電哥哥也一樣。

  只有霹靂哥哥和我,我們兩個都有些驚訝不解。

  這樣荒涼到幾乎沒有生命的一片土地,居然就是阿爸阿媽他們念念不忘的家鄉?

  後來,我終於慢慢地知道了。這裡原來是一片蒼莽的叢林。我的阿爸從小就生活在這裡。但是後來,因為一場那座名叫綠石山的火山爆發,把這裡的一切都摧毀了。滾燙的岩漿吞沒了它附近的土地,我當時看到的那些被燒焦的石塊則是從火山裡噴發出來掉落在地的,那些黑色的泥土則是火山灰慢慢沉降下來,被雨水澆濕,新的噴發讓火山灰再次沉降,堆疊在前次的痕跡之上。連續長達幾年的時間裡,直到綠石山完全地發洩完了它的憤怒,這片土地才終於歸於沉寂。

    「這裡曾經有過輝煌一時的文明。但是現在,所有的一切,文明和創造了這些文明的靈魂都被埋葬在了下面。這樣的埋葬或許是永恆的,又或許,在許多許多年之後,它會因為偶然的機會被後人發現得以重見天日。那時,它就是另一個龐貝,或者另一個三星堆……」

    這是我們離開那裡的時候,我阿媽說過的話。

    我當時聽不太懂,但我牢牢地記住了,永遠不會忘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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