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明握手

與神明握手

【林劭璚】

在院子修剪花草，摩托車引擎聲由遠而近，驟然停至家前。「妳沒去拍照喔？」啊？現在是什麼？「吼，現在是重頭戲捏！」是喔，我本來打算晚點去的，好，我等下去。「晚點去也好啦，晚點會有煙火和冰雕！」油門一催，年約五十歲的大哥消失於巷底。這天是村裡公廟「天宮壇」田府元帥的誕辰，熱鬧的活動和澎湃的宴席即將於入夜後展開。

其實許久不太照相，覺得圖像氾濫的年代，攝影變得輕省，甚且掠奪──不只奪人，更掠取自己對一物一地一人的感覺和享受。越美好越想著拍，而不是我要跟他一起──完全化為一體的時候，是不能拍照的。自然慢慢的不再依賴相機來確定生活，確定我在，至今一年多。搬來這傍海漁村則已近三年，雖然平常從事的是採訪寫作，但喜歡安靜和獨處，和鄰居沒太多互動，直到新里長上任，對社區事務勤懇認真的態度，一周三次廣播田府元帥生日的相關活動，勾起好奇。

誕辰前一日，社區舉辦傳統儀式。自閉本質作祟，體積不小又象徵專業的單眼相機賦予我舒適的「觀察者」距離，半抽離半投入的參與。所以，拎起相機前往不到三分鐘腳程的天宮壇，拍攝居民扛轎請示神明的過程，記錄「過平安爐」和「鑽轎底」。兩個小時後，就在職業病的判斷畫面「差不多」了、可以走了之際，突然升起一股意念：也去排排看那長長的隊伍吧。

儀式就是用來讓人嚴肅的，在嚴肅中重新體會俗世的神聖。緊張而認真，依循不斷冒出縷縷白煙的小火爐，以三四步為轉折，走出一道閃電。捏著用紙錢包覆好的線香，跨完最後一只，面對由四名大漢所扛的神轎，主導方向的人持竹轎的一端輕碰我的額頭，示意可以從神轎底下鑽過。竹頭觸及自身的一刻，像與神明握手，竹棍豐滿起來，那是一雙頗具力道、厚實的手呢，當然，漁村的神擁有一雙漁民的手。

整理出三十幾張照片，上傳臉書，經里長分享，獲得一些社區居民的按讚與轉貼。那天起，走在路上，奇妙的與鄰人有更多熱情招呼，包括問我怎麼沒去拍照的那位大哥。攝影不一定掠奪，社群網站也不見得讓一切稀薄，仍是端看操作工具的心。我覺得自己終於住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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