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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她來到「世界頂級冰淇淋店」。瑪寶不在這裡,只有衛雪莉在。
  
  「桑妮,真開心見到妳。那位可愛的耿先生和妳一起嗎?」
  
  「噢,是的。我可以來一客香蕉胡桃嗎?」
  
  「美味極了,這種新口味一周以來創下本店開幕至今的最高營業額呢!有些顧客已經變成了常客,遠從五十哩之外來的,我們恐怕得請那幾個整天圍著木桶玩牌的懶傢伙來幫忙了。」
  
  艾薇瑪從店後方隔著塊美麗藍色印花布簾的房間走了出來。「是啊,我可以想像那些老賭徒賣冰淇淋的模樣。他們一定會把它全部吃光,然後邊打嗝邊裝出一副可憐相。」
  
  她轉向桑妮微笑著。「我們討論過讓男人們加入。當然,他們會牢騷滿腹,說這是女人的工作。最後我們決定將他們排除在外,由我們獨享利益。」
  
  「也許這樣也好,」桑妮說著接過冰淇淋筒。她吃了一口,以為自己上了天堂。她又吃一口,輕歎一聲。「味道太棒了,我在想海倫是否願意嫁給我。」
  
  女人們朗笑起來。
  
  雪莉說:「自從我們最初把冰淇淋儲存在戚羅夫的空棺材裡直到現在,的確走過一大段漫長的路呢,對嗎,薇瑪?」
  
  薇瑪只微笑著,邊接過桑妮的二.六元。
  
  桑妮再咬一口。「我剛剛到瑪寶那裡,可是家裡沒人。」
  
  海倫從小房間走了出來。「嗨,桑妮。瑪寶到波特蘭去了。」
  
  「去買畫具還有採購,」薇瑪說。「過幾天就回來,她說的。也許週五就回來。」
  
  「哦!」
  
  她舔著冰淇淋,感覺那滋味在嘴裡擴散,陶然閉上了眼睛。「這個肯定比一天吃三個蛋還要罪過。」
  
  「這個嘛,」海倫說。「如果妳一星期只吃一客冰淇淋筒,那又有什麼關係?」她轉身對薇瑪說:「我上星期看見雪莉吃了三客。」
  
  「我才沒有!」
  
  「我明明看見了。都是雙層巧克力。」
  
  「我沒有!」
  
  三個女人開始鬥嘴。顯然她們已有多年經驗,知道彼此的痛處而且毫不留情地予以踩踏。桑妮旁觀著,邊享用她的香蕉胡桃冰淇淋筒。薇瑪獲得了最後勝利。在雪莉和海倫尚未來得及回應前,她轉向桑妮說:「不行,我們絕不讓那些男人來掌櫃,他們會吃光所有的東西。」
  
  桑妮大笑。「我大概和他們差不多。我一個上午就會吃光所有的貨。」她吃完冰淇淋筒,拍拍肚子。「現在我覺得自己不那麼骨瘦如柴了。」
  
  「留下來吧,桑妮,過不了多久妳就會變得跟我們一樣圓滾滾的了。」衛雪莉說。
  
  「我好喜歡這個小鎮,」桑妮說。「那麼美麗,完美無瑕。那些鮮花,全部盛開著。而且每一朵都被照料得無微不至。還有墓園,草地修剪得好整齊,連墓碑都像新的。我在想所有能讓小鎮看來十全十美的事情妳們大概都沒有遺漏吧?」
  
  「我們盡可能去做,」海倫說。「我們每週開一次鎮民會議,討論是否有需要改進或整修的地方,或者相互交流最新訊息。」
  
  「妳怎麼會跑到墓園裡去?」薇瑪問,邊將濕手在圍裙上擦拭著。藍色印花布圍裙,和房間遮簾同樣花色。
  
  「噢,只是發現瑪寶不在便四處閒逛。我注意到有件事情不太尋常。」
  
  「什麼事?」海倫問。
  
  桑妮考慮是否該趕緊閉嘴。可是,這些女人會為了冰淇淋而互相取笑呢,真是的。她們一定知道誰在什麼時候去世。她們會告訴她的。為什麼不?這裡絕對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是這樣的。墓圓周邊大概有三十座墳墓,那些人都是八○年代去世的。他們全都是男人。墓碑上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有名字跟生辰和死亡日期。其它墓碑都有特殊的詞句。有一個很特別,只寫著『比利』。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也許他們厭煩了添加私人的東西吧。死的全是男人,連一個女人也沒有。妳們一定也覺得很訝異吧?」
  
  衛雪莉深深歎氣,搖著頭。「不幸的災難,」她說。「海倫一直很難過我們在那幾年失去了那麼多夥伴。妳說得對,桑妮,死的都是男人。死因各不相同,但是全都讓人十分傷痛。」
  
  戚海倫迅速接口。「別忘了有幾個死者是鎮外的居民。他們的親友認為我們的墓園很浪漫,緊鄰著海崖,微風從海上陣陣吹來。於是我們答應讓他們把死者葬在這裡。」
  
  「耿先生和我在懸崖底下發現的那個可憐女人是否葬在這裡?」
  
  「不是,」艾薇瑪說。「她的丈夫是個魯莽的年輕人,到處嚷嚷著說我們該負責。我告拆他看看我們的肌肉,好好想一想。他竟然認為我們對他妻子的死負有責任。後來他鬧遇一陣子便離開了。」
  
  「他連一客冰淇淋都沒買,」海倫說。「那一周我們供應的是香草藍莓口味。之後他再也沒回來過。」
  
  「他那麼做真是不應該,」桑妮說。「現在我得走了。謝謝妳們的冰淇淋,」她走到門口,突然回頭。「我沒看見史醫生的墳墓。」
  
  「他沒葬在那裡,」薇瑪說。「他希望火化然後運回俄亥俄老家。他說戚羅夫想都別想替他入殮。」
  
  戚海倫大笑。「羅夫失望透了,我告訴妳們。」
  
  「不,海倫,」雪莉說。「羅夫氣炸了。失望是用來形容妳,當羅夫沒有把短褲丟在床尾的時候。」
  
  女人們狂笑起來。桑妮跟著大笑,然後穿越街道走向「黛兒早餐和床」旅店。
  
  在冰淇淋店裡,衛雪莉放下面對街道的窗簾。她向另外兩個女人說:「鎮上有三個聯邦調查局幹員,還有顢大為警長。」
  
  「這些厲害傢伙會保護所有人安全無事的。」薇瑪說。
  
  「噢,沒錯,」海倫徐徐舔去滴下手指的冰淇淋。「就像礦工冬天的毛毯裡的蟲子一樣安全。」
  
  傑明終於掛上電話。「迪龍需要一點時間研究那些名字和日期。調查那些人的身份背景對他們而言是種樂趣。他很快就會回復我們的。」
  
  桑妮緩緩說:「我告訴冰淇淋店的女人們我沒看見史醫生的墳墓。她們說他被火化並且運回俄亥俄州了。」
  
  「有意思,」傑明說著再度拿起電話筒。「迪龍?又是我,傑明。查查看是否有一位史醫生被火化然後送到俄亥俄,好嗎?不,這沒有那些人名重要,只是桑妮和我有點興趣知道。」史醫生似乎沒有親友在世。既然這樣他們何必將他火化,而不就近把他葬在鎮上的墓園裡?
  
  「別說粗話,真沒禮貌。我打賭桑妮一定聽見了。沒錯,她正在搖頭歎息呢!」
  
  他咧嘴大笑,仍舉著話筒。「有別的事嗎?沒有?好吧,一查到什麼馬上通知我們。我們會在這裡吃晚餐和過夜。」他掛上電話,依然笑個不止。「我最愛聽迪龍詛咒了。他根本不懂得怎麼咒罵,老是一直重複同樣的話。我常常教他——妳知道的,一些真正的壞字眼,像動物器官啦,隱喻的器官之類的,可是他就是不開竅。」他舉了幾個例子,並且伴隨著各種姿勢。「這個是馬文最擅長的,但是只在他被某個幹員氣瘋了的時候才會說。」
  
  她笑得仰倒在床邊。接著她猛然清醒。這種時候大笑?
  
  「別這樣,桑妮。能暫時忘掉一切未嘗不是好事。真高興聽見妳的笑聲。繼續啊!現在,既然我已經友善響應了妳的第六感,我們可以下樓去享用蜜莎的大餐了吧?」
  
  「簡直比感恩節大餐更豐盛呢!」韓珂麗說。蜜莎端上一隻大托盤,中央擺著燜燒牛肉,四周裝飾著紅蘿蔔、馬鈴薯和洋蔥。淋著酸醬的西澤色拉,令人垂涎的大蒜麵包,甜點則是蘋果脆餅。一旁擺著奶酪茄子。黛兒早已等不及,在四點半便先嘗了茄子。
  
  用餐當中,蜜莎不時為大伙的酒杯斟滿法國西南部所產的高級索維釀葡萄酒。
  
  她周旋在男人們之間,鼓勵他們吃喝,直到傑明放下刀叉,往椅背一躺,痛苦地呻吟起來。「蜜莎,再吃下去上帝恐怕要以暴飲暴食罪名將我打入地獄了。看看大為,他的襯衫扣子都快迸開了。連瘦巴巴的多瑪都快被妳喂成胖子了。至於女人們,基於禮貌,我就不加以揭穿了。」
  
  桑妮將剩餘的大蒜麵包向他擲過去。她轉向兩眼灼灼的蜜莎,問:「妳說是蘋果脆餅嗎,蜜莎?」
  
  「噢,是的,桑妮,加了大量冰淇淋店製作的法蘭西香草冰淇淋呢!」
  
  最後他們喝著咖啡——添加了黛兒特別招待的意大利杏仁水果酒。她獨自在房內進餐,因為稍早她被傑明的盤問給累壞了,至少蜜莎是這麼說的。事實上,吃了那堆奶酪茄子,黛兒不撐飽了呼呼大睡才怪。
  
  蜜莎回廚房之後,桑妮向謝多瑪、韓珂麗和顢大為說起關於墓園的怪事。
  
  傑明說:「我已經打電話請迪龍調查。他速度奇快,也許我晚上就能獲得回復。如果狀況有異,我會把你們叫醒來商量。」
  
  「我不確定有誰能夠把我叫醒,」大為啜飲著咖啡說道。「別說咖啡能提神,這個杏仁水果酒真醉人呢!希望我回家時我的小孩不會吵著爬上我的肚子才好。幸運的話,也許珍已經送她們上床了。」
  
  桑妮沒說什麼。她恨死杏仁水果酒,一向如此。她只暍了一口,便趁著珂麗侃侃而談坎第訓練營的種種甘苦時,偷偷將咖啡倒進傑明的杯子裡。
  
  傑明應允大家迪龍一有回音便會馬上通知他們,但是他無法想像即使電話響徹午夜他是否聽得見。
  
  「我覺得妳有點醉了。」傑明攙扶著她步上塔樓房間時對她說。
  
  「我有點醉?」
  
  「我想黎莉小姐若是看見妳現在的模樣,一定嚇壞了。」
  
  「下次我看見她,我會告訴她即使我處於微醉狀態,我依然有本事在幾秒鐘之內讓你脫掉褲子。」
  
  她大笑著跳向他身上。他擁住她,讓她俯趴在他之上。他親吻她,他的氣息發散著杏仁水果酒的溫暖酸味。
  
  「賣一點人情,我暫時不會告訴蜜莎妳的行為。妳知道的,把妳的咖啡倒在我杯子裡。好啦,妳說脫我的褲子是什麼意思?」
  
  她努力擠出一絲媚笑,卻讓他笑翻了身。然後她開始探觸他,使得他的笑聲梗在喉頭,呻吟著閉上眼睛,頸子肌肉一陣抽搐。
  
  「老天!」他吻著她,邊輕歎著。她喜歡他的氣味,他的膚觸。他的手掌緊偎她的背脊,揉捏著她。他的身體堅硬得有如畢德麥療癢院房間窗口的鐵柵。啊,老天!為何她會想起那些?
  
  她渾身起了冷顫。不,那只是一段可怖的回憶,已屬於過去。它再也不能傷害她了。她再親吻他,發現他的唇鬆弛下來,他抵著她腿股的身體不再堅實,他的手也停止了撫摸她的背脊。
  
  她用手肘支撐起身體,俯望他的臉,期待著他突然向她扮鬼臉,期待他再度摟住她瘋狂地翻滾。
  
  「傑明?」
  
  他只朦朧朝她一笑,沒有動作,沒有鬼臉。「我好累啊,桑妮,」他有氣無力地說。「妳不累嗎?」
  
  「有一點。」她彎身去吻他。突然他閉上眼皮頭一否,垂向一側。
  
  「傑明?傑明?」
  
  事情有些怪異。他不是在逗弄她玩。真的有些不對勁。她用手指緊貼他的頸部動脈。緩慢而穩定。她將手掌伏在他胸口,心跳相當強勁,但弛緩。她翻開他的眼皮,呼喚著他,再輕摑他的臉頰。
  
  毫無響應。
  
  他失去了知覺。那該死的咖啡被下了藥。感謝老天,她只喝了一小口,所以仍清醒著。沒有別的解釋了。她試著將自己從傑明的身體重壓下抽出來,做到了,但感覺手腳疲軟不穩。只暍了一口杏仁水果酒便有如此強效?
  
  她必須去求救。她必須去找謝多瑪和韓珂麗。他們也住在旅店裡,就在樓下。不遠,一點都不遠。啊,老天!他們也暍了咖啡。大為也暍了,而他還得開車回家!她得去看看多瑪和珂麗是否同樣陷入昏迷狀態。她必須到他們房間去查看。她一定辦得到。
  
  她滾下了床腳。她仰躺著片刻,瞪著天花板邊緣的美麗雕飾。四個角落甚至安棲著維多利亞式的天使雕像,抱著豎琴和花朵。
  
  她必須設法移動才行。她用雙掌雙膝支撐身體。韓珂麗住在哪個房間呢?她告訴過她,但是她不記得了。沒關係,她會找到他們的。他們的房間一定就在大廳附近。她爬向房門。一點都不遠。她努力直起腰桿,轉動門把,開了門。
  
  左側的走廊似乎無止盡,燈光昏暗,陰影幢幢。萬一在咖啡裡下藥的那個人正藏在暗處,等著解決掉未被咖啡迷昏的人?她搖搖頭,努力站起,一步步緩緩向前移。就這麼簡單,一步接著一步。她會找到多瑪和珂麗的。終於一扇門出現在她眼前,一一四號房。她敲敲房門。
  
  無人回應。
  
  她開始呼喚,聲音弱如游絲。「多瑪?珂麗?」
  
  她再度叩門。仍然沒有響應。她轉動門把。意外地,門沒上鎖。門砰地敞開,她跌進房內,膝蓋一軟跌落在地上。
  
  她呼喊:「多瑪?珂麗?」
  
  她用手和膝蓋穩住身體。房內只有床頭几上有盞燈亮著。謝多瑪仰躺著,四肢松癱開來。他正昏迷著。或者死了。她想尖叫,試著尖叫,可是只發出細微的呀呀喉聲。
  
  她聽見背後響起腳步聲。她努力轉身好面向敞開的房門。傑明嗎?他已經清醒了?她不敢喊出他的名字。因為她害怕萬一不是他。傑明暍光了滿滿一杯咖啡。不可能是他。她打著哆嗉,揣測著那會是誰。
  
  燈光幽暗。房內一片黝黑,她的視線一片黝黑。門口站著一個人,他的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
  
  「妳好,桑妮。」
  
  「不,」她凝望黑暗中的身影,知道那是他,接受了事實,嘴裡卻仍喊著:「不,不可能是你。」
  
  「當然可能,親愛的。無論走到哪裡妳都認得出自己的父親,不是嗎?」
  
  「不。」她來回猛甩著腦袋。
  
  「為什麼妳不站起來呢,桑妮?」
  
  「你給我們下了藥。我只暍了一小口。那種藥一定非常猛。」
  
  「妳嫌不夠多是嗎?」他快速地朝她走來。
  
  「畢醫師在妳身上試了無數種藥。老實說,我很驚訝妳竟然還腦筋清醒地活著。沒關係,我會想辦法的。」
  
  他彎下身,抓住她後腦的頭髮,讓她仰著臉。「喝吧,桑妮。」他將某種液體灌入她喉嚨。然後他使勁一甩,將她背部朝下摔落地板上。
  
  她注視著他,感覺他在昏暗中開始晃動、模糊起來。她努力集中焦點,仔細看著他,卻只見他的身形扭曲,嘴巴蠕動著並且不斷擴大。他的頸子向上延伸,一直到看不見他的頭。無疑地,唯有夢遊仙境的艾麗斯有過類似的經驗。她感覺一陣暈眩。「不,」她呼喊。「不好了。」
  
  她頹倒在地,光滑的橡木地板冷泠貼著她的面頰。
  
  她的父親來過。這是她清醒時的第一個念頭。
  
  她的父親。
  
  毫無疑問。她的父親,就是他。他給她吃了藥。現在他鐵定會殺了她。她將再度陷入孤立無援,就像過去那段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可怖歲月。
  
  她無法動彈,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她發現她的雙手被捆綁在前面,不算非常緊,但也夠緊了。她扭動身體,她的腳踝也被綁著。然而她的心智並未被桎梏。感謝老天,她的意識依然清楚。倘若這次她再度被迷昏,那麼就只有等死的分了。所幸她還能思考。她仍然記得一切。她也還能睜開眼皮。問題是,真要這麼做嗎?
  
  傑明,她想著,然後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床上。她翻了個身,床的彈簧嘎吱嘎吱響。她試著看清週遭,但暗寂的房內唯有門外長廊投來微弱的光線。只能看出是個小房間,除此以外她一無所知。
  
  她在哪裡?是否仍在海灣鎮?如果是,這是哪裡?
  
  她的父親呢?他會怎麼做?
  
  她看見一個身影走進房間。看不清他的臉孔,但是她知道那是誰。是的,她知道那就是他。
  
  「是你。」她驚訝這竟是她的聲音,如此蒼涼哀傷。
  
  「妳好,桑妮。」
  
  「真的是你。我真希望我看錯了。這是什麼地方?」
  
  「還不到告訴妳的時候。」
  
  「我們還在海灣鎮嗎?傑明在哪裡?還有那兩個幹員?」
  
  「現在告訴妳也嫌太早。」
  
  「你該死!我不斷祈求你出國去了,或者死了。不,事實上我希望他們逮到你。讓你在監牢裡度過後半生。這到底是哪裡?」
  
  「可憐的愛拉,多年來忍受妳的利舌。妳一天到晚對她聒噪,對她訓話,告訴她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妳要她打電話報警,要她離開我。其實她根本不願意,桑妮。也許最初她想過要離開,但後來就不同了。可是妳就是不肯罷休。妳不斷拿妳的吹毛求疵和恨意去煩她,這就是她沒有去療養院探望妳的真正原因。她害怕妳又要向她說教,雖然妳已徹底瘋了。」
  
  「胡說,當然,現在你可以暢所欲言,反正愛垃不在場,無法告訴你她對你的真正觀感。我打賭此刻她會是全華盛頓最快樂的女人,因為她已經決定不再充當你的出氣筒了。我向你保證她已經再度穿起無袖裙裝和襯衫了。她再也不必擔心露出瘀青。我敢說今年夏天她甚至敢穿兩截式泳裝了。她有多少年沒穿過了呢?你那麼喜歡毆打她的肋骨,不是嗎?你極其殘暴地對待她。倘若世上有公理,你會得到報應的。真遺憾你沒死。」
  
  「妳今天說的話遠超過那六個月的總和。在妳待在療癢院那段期間妳真是安靜得可愛。可惜畢醫師已經被封殺出局,都得怪那個該死的耿傑明。
  
  「事隋變得複雜起來,這全是妳的錯,桑妮。在耿傑明把妳帶離畢德麥之前一切都那麼美好。」
  
  「他的真名是李諾曼。他是個整型醫師,是個罪犯。他把那個人的臉整型成你的臉,可是殺死那個人的是你。你不只是虐妻者,還是個殺人魔,而且是個叛國賊。」
  
  「為什麼妳儘是數落我一些比較平淡無奇的作為?我還做了一件重要的事,令我十分引以為傲,而妳卻提都不提。
  
  「我能擺脫掉我親愛的女兒六個月之久。我認為這是過去幾年來我最感得意的一椿計劃。
  
  「把妳隔離,完全在我掌控之下。再也不必看見妳臉上的輕蔑和仇恨。老天,我多麼樂於見到妳像個破玩偶,張著嘴,一副蠢呆相,讓那個可憐的賀南脫掉衣服、幫妳洗澡然後再穿上衣服,好像妳是他的布偶。
  
  「到了後來,連掌摑妳的臉頰來喚醒妳都變得不怎麼有趣。妳太瘦了。我要畢醫師喂妳多吃一點,他說他唯一能做的是維持妳病情的穩定。接著妳把丸藏在舌頭底下,逃走了。
  
  「在我槍殺了賈奇之後竟然看見妳跑進我書房,真教我驚愕萬分。」
  
  他擺出個她曾經見過無數次的姿勢。他將手肘支撐在另一雙手臂上,然後用手掌托著下巴。這是他的沈思模樣吧,她想。也許該加上考特的煙斗和福爾摩斯的帽子。
  
  「妳站在那裡,彎身探看可憐的賈奇,那個貪得無厭的傢伙——然後妳轉身發現了我,清清楚楚看見了我。從妳的眼神我知道妳認出了我。妳撿起我那把槍。之前我把它放下,到書桌去拿一迭文件。可是妳把它撿了起來,我別無選擇,只能逃走。我躲在屋外,看見妳搖著頭,顯然不敢相信見到了我。這時我看見愛拉和考特跑了進來。我聽見她拚命尖叫,並且看見考特害怕得幾乎咬斷他的煙斗。」
  
  「然後妳逃掉了,對嗎,桑妮?妳跑走了而且把我的槍扔在灌木叢裡。當時我無法去抓妳,老實說,我相當害怕。我必須先找回我的槍。不過我得告訴妳,我好擔心,擔心了很長一段時間,萬一妳告訴所有人妳當時見到我,該怎麼辦?如果妳說了出來,即使妳瘋了,他們也會堅持進行驗屍或者對牙齒之類的。可是妳太害怕,竟然逃走了。妳逃到了這裡,海灣鎮的姨媽家。
  
  「事情經過四天之後我才發現妳失去了記憶,才知道妳逃跑是因為妳以為那人是妳或愛拉殺死的。」
  
  她努力試著接受這一切,接受自己原來一直沒有錯,接受她的父親產這樣一個人。她緩緩說:「是傑明幫助我記起來的。他幫我重建當時的景象,讓我記起了一切。」
  
  「我想妳一定急著知道那個酷似我的人究竟是誰。其實他只是我在巴爾的摩和某個伊拉克中介商會面時找到的一個傢伙。他正在面臨破產,長得和我極為相像——身高相同,體重也幾乎相仿。我一見到他就知道,他就是我的救星。」
  
  為什麼,她想,為什麼他淘淘不絕?把真相一股腦向她傾吐?但她立刻明白,他只不過在向她賣弄聰明。為了讓她瞧瞧他有多偉大。畢竟,她被蒙在鼓裡太久了。噢,沒錯,他正在自得其樂呢!
  
  「賈奇姓什麼?」
  
  「我不太清楚他姓什麼。誰在乎?他已經扮演完他的角色。」喬亞默大笑起來。「我答應若是他能勝任他的任務,我將付給他一大筆酬勞。妳真該看看他模仿我說話腔調的樣子,糟透了。可是畢醫師和我鼓勵他,說他聽力極敏銳,模仿得微妙微肖,說他扮演得十全十美。他以為他將代替我參加一個重要會議,那將是他一試身手的難得機會。他真是個輕信的傻瓜。」
  
  「現在他是升天的傻瓜了。」
  
  「沒錯。」
  
  她開始輕拽著手腕上的繩索。「畢醫師是完了,你也知道。他將在牢裡度過他的餘生。賀南已經向調查局供出一切。所有那些人——包括我在內——將從那間你稱為療養院的監牢被釋放出來。」
  
  「是的,但是誰在乎那些人?他們不是我的麻煩,只有妳是。我只遺憾療養院即將關閉。對妳而言那地方簡直太完美了。永遠與世隔絕。我一遇見賈奇就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我也早就知道畢德麥和他的小騙術。一切都在七個月前有了譜。
  
  「我成功地擺脫掉妳——當然,考特也有功勞。他真是個可憐蟲,怕死了被逮到。不過我告訴妳,他一見了錢便顧不得那麼多了。而且妳知道,我對他的情人瞭如指掌。至少我得確定妳沒有感染艾滋病之虞。我威脅他如果他要和妳行房——如果他願意勉為其難——他非戴保險套不可。畢醫師替妳驗了血。多虧了我,妳沒問題。但是考特也相當合作。一旦他擺脫掉妳,便可以公開和他的情人在一起了。他是顆好卒子。我說到哪裡了?噢,對了,當賈奇被解決掉,我的計劃也就大功告成。可是妳偏要來攪局。我把妳隔離起來,妳卻仍然逃了出來,非要設法破壞我的計劃不可。就是這樣,沒有別的了。」
  
  「你只是因為我試圖保護母親不受你的凌虐,便對我懷恨到這個地步?」
  
  「其實不是。我原本就不怎麼喜歡妳。」
  
  「因為你認為我發現了你走私軍火的生意?」
  
  「妳真得發現了?」
  
  「沒有。」
  
  「我的軍火生意和這件事毫不相關。考特認為妳發現了什麼,但是我知道,果真如此妳早就採取行動了。不是的,我根本不在意這個。事實是,妳並不是我的女兒。妳是個該死的私生女。這正是愛拉終究沒有離開我的原因,親愛的桑妮。她離開過一次,當時妳只是個嬰該。當我告訴她這輩子她注定逃不了的時候,她不相信。也許她想試探我,便跑回她那住在費城的富有雙親家裡,而他們的反應完全符合我的預期。他們要她回到她丈夫身邊,別再編造謊言來中傷我。畢竟我對她有恩呢。她怎麼可以那樣對待我這個在她懷了其它男人的孩子時慷慨娶她為妻的大善人?」
  
  他大笑起來,令她起了渾身寒慄的笑聲。她繼續拉扯著繩子。有點鬆了,然而她此刻無法專注於那些繩索。她努力想理解他,理解他的話,但是好艱難啊!
  
  他繼續說,若有所思地。「現在回想起來,我發現愛拉其實並不相信我。她不肯相信我娶她的代價,除了她雙親給我的五十萬元,便是她必須永遠跟著我,或者直到我不要她為止。當她帶著妳——一個哭鬧不停的乳臭小兒——狼狽地回來,我把妳抱走,放在壁爐火焰上面。那火燒得正旺,把妳的頭髮和眉毛都燒焦了。哈,她叫得可淒慘呢!我告訴她如果她再逃走,我就殺了妳。
  
  「我是當真的,妳知道。我打賭妳一定在猜想妳的父親是誰。」
  
  她感覺有如體內被注射進一整噸的麻藥。她無法理解他所說的這一切。她聽見了他的話——他不是她的父親——但是她無法真正明白它的涵義。
  
  「你不是我父親,」她重複說,注視著他左肩後方的房門。她真想歡呼,因為她體內並未流著這惡魔的血液。「你威脅愛拉要殺掉我,她的獨生女,來讓她留在你身邊。」
  
  「是的。我親愛的妻子終於相信了我。我無法形容毆打那個富家女有多麼痛快。她不能不承受。她毫無選擇。」
  
  「妳十六歲的時候親眼看見我打她。可惜,事情從此有了轉變,但是後來我找到了擺脫掉妳的方法。記得那最後一次嗎?妳走進屋裡,恰巧發現我在踢她,便跑去拿起電話,而她爬過去求妳別報警?我開心極了,看到妳鄙夷地棄她而去讓我開心極了。
  
  「妳離開之後我又踢了她幾腳。她不停呻吟,充滿愉悅地。然後我和她行房,她一路尖叫著。」
  
  「在那之後我自由自在了好一段日子。在妳遠離我的房子、遠離妳母親的四年當中,生命真是美好的事。但是我要妳付出代價,便讓考特娶了妳。不過妳並不喜歡他,對嗎?妳很快就發現他是個同性戀者。這無關緊要。
  
  「我靜靜等待良機。當我一看見賈奇我立刻有了打算。妳知道,聯邦正在注意我。我可不笨,知道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雖說有利可圖,但是販賣軍火給伊拉克這種國家總是一種冒險。的確,只是遲早罷了。我要妳補償妳所帶給我的所有麻煩。將妳拘禁在療養院的六個月令我非常快慰。我真喜歡把妳壓住,看妳軟弱無助的樣子,我喜歡鞭打妳.看妳痛苦哀嚎。但是後來妳又逃跑,壞了我的一切計劃。」他彎下身掌摑她,左臉頰,右瞼頰,不斷來回。
  
  她嘗到鮮血。她打裂了她的嘴唇。
  
  「你這個該死的懦夫!」她朝他啐了一口,但被他及時閃避過去。他繼續毆打她。
  
  「在療養院的時候我根本不想要妳,」他說著湊近她鼻尖。「儘管我有的是機會。我見過妳赤身裸體太多次了,可是從來沒興趣。考特更是連瞧都不想多瞧妳一眼。他去探望妳的唯一那次還是我堅持的呢,如今我不在,那小畜生一定不知所措吧?桑妮,再啐一口。我不是懦夫,妳才是。」
  
  她啐他一口,這次毫無失誤。她冷眼看他用手掌擦拭著嘴巴和面頰。然後他俯瞼向她微笑。她腦中掠過和在療養院時的相同場景。「不要。」她虛弱地喊,但無濟於事。
  
  他猛一揮,她暈了過去。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真慶幸他沒有給她吃過量的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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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咱們麻煩大了。」傑明說。他是當真的,但是他擔憂的不是他自己和兩位同事,而是桑妮。倘若她也在這黑洞裡,那麼她肯定不是昏迷不醒便是已經死了。
  
  黑暗中傳來謝多瑪和韓珂麗的呻吟。果然,他們麻煩大了。同時可以肯定的是這地方漆黑得有如巫婆的煎藥鍋。
  
  這不是個房間。比較像是個戶外遮棚。也許是史醫生小屋後方的棚子。
  
  「聽著,」多瑪說。「傑明說得對,我們麻煩大了,但是我們是訓練有素的幹員啊!我們有辦法逃離這裡的,不然調查局會炒我們的魷魚。我們會丟掉工作和聯邦津貼。我可不想放棄我的聯邦健康保險。」
  
  韓珂麗大笑起來,縱使腳踝正一陣陣抽痛。她的雙手還靈活,他們沒將她捆綁得太緊。或許因為她是女人?不過繩結依然打得十分結實,根本無從掙脫。
  
  「我從沒聽你說過比這更有趣的笑話,多瑪。」
  
  傑明使勁拽著他手腕上的繩子。「他們當中一定有人待過海軍。繩結綁得真牢固。一點都沒辦法掙脫,有誰想試試用牙齒咬?」
  
  「我想,」珂麗說。「可是我被套牢在這面牆上了。我腰間繫著條繩子,我感覺它是連在牆壁的木板上,而且系得非常牢。就算我手長腳長也到不了你那裡、」
  
  「我也被綁住了,」多瑪說。「可惡!」
  
  「至少我們都還活著,」傑明說。「我在想大為不知道怎樣了?」但是他真正擔心的是桑妮,甚至不敢大聲說出她的名字。
  
  「也許他在半路上翻車,」多瑪淡淡說道。「他人又不在這裡,說不定已經死了。」
  
  「或許被人家救了去。」珂麗說。
  
  「妳是什麼意思,說他死了?」傑明慌亂地說,內心漫無頭緒。他繼續拉扯繩索,但繩結連動都不動一下。
  
  「你想他們是否會讓我們永遠待在這裡?」
  
  「希望不會,」傑明說。「他們年紀都大了,耐不了那麼久。再說我最痛恨被人遺忘了。」
  
  「一點都不好笑,傑明。」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盡力了。」
  
  「繼續啊,」珂麗說。「我不想讓腦子一片空白。我們必須理出頭緒來。首先,是誰把我們帶到這裡來?」
  
  「這真是再明顯不過了,不是嗎?」多瑪說。「那個可惡的老古董。也許她叫蜜莎把水果酒端到她那裡去然後在裡面加了什麼。我一躺到床上就不省人事了。」
  
  「桑妮在哪裡?」珂麗問。
  
  「我不知道,」傑明說。「我真的不知道。」
  
  他多麼希望此刻她正和他們一起被囚禁在這裡,就算是被藥迷昏了也好。「每個人都把腿伸直,我們來瞧瞧這棚子有多大。」
  
  傑明差點觸及多瑪的腳趾。
  
  「現在向一側臥倒,再向另一側。」
  
  傑明碰到了珂麗的衣眼。
  
  沒有桑妮。
  
  「桑妮不在這裡,」傑明說。「不知他們將她關在哪裡?」老天,他為什麼大聲提出這問題?他不想聽多瑪說出答案。
  
  多瑪說:「問得好。為什麼他們要把我們分開囚禁?」
  
  「因為,」傑明耐著性子說。「桑妮的姨媽也有分。也許桑妮在她那裡,也許她會保護桑妮。」
  
  多瑪輕歎一聲。出乎傑明意料,他說:「咱們只有祈禱你是對的。該死!我的頭感覺像是搖滾樂團的鼓。」
  
  「我也是,」珂麗說。「但是我還能思考。現在回到主題。傑明,你是否認為這整個小鎮都參與共謀?你想全鎮的人在過去三、四年當中共同謀殺了至少六十個人?為了奪取他們的錢?然後把他們埋葬在鎮上的墓園裡?」
  
  「看來是這樣,」傑明說。「我能想像那些老傢伙在謀害那對失蹤的老夫婦後,冷冷摸著下巴說:『好啦,戚羅夫會替他們入斂,將他們妥善埋葬,衛牧師還會為他們莊嚴誦經呢。』沒錯,珂麗,這小鎮的人全都有分。沒有其它可能。」
  
  「妳瘋了,」多瑪說。「全鎮的人一起參與謀殺?再過一百萬年都沒人會相信,尤其是他們一個個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相信,」傑明說。「噢,是的,我相信。而且我敢打賭整件事情是由一椿意外開始的。那椿意外帶來一筆財富,於是他們——也許只是一、兩個人——想出了讓小鎮再度興盛的辦法。結果便一發不可收拾。」
  
  珂麗沈思著說:「他們用來吸引受害人的方法便是公路上那塊招牌。」
  
  「的確,」傑明說。「就是『世界頂級冰淇淋店』。順便一提,那真的是我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冰淇淋。」
  
  他必須說說笑話,否則他會發瘋。桑妮在哪裡。瑪寶是否真的在保護她?他十分懷疑。
  
  「歡迎進來嘗一口死亡冰淇淋?」多瑪說。「真不可思議。」
  
  「那個懸崖下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還有史醫生?」珂麗說。
  
  傑明一邊猛力扯動手腕上的綁繩。「那個女人必定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他們將她囚禁了三天,也許更久。她一定是掙脫了嘴裡塞的布,因為桑妮到達小鎮的第一晚就聽見她的尖叫聲,兩天之後她又聽見同樣的叫聲。次日早晨我和桑妮便發現了她的屍體。我猜想他們不得已才殺了她。他們不想那麼做,可是不得不。他們知道不是她死就是他們,沒有選擇餘地。於是他們殺了她。他們一定氣極了,乾脆將她丟下懸崖,而沒有讓她葬在他們的墓園。」
  
  「史醫生又怎麼說?」多瑪說。「可惡,這繩子綁得真牢,一點都動不了。」
  
  「繼續努力,各位,」傑明說。「關於史醫生,我就不懂了。有可能他是個不合作分子。做為一個醫生,那些謀殺事件令他反感。而那個女人被殺害正是導火線。他再也無法繼續忍受,於是爆發開來。他們把槍口塞進他嘴裡,製造成自殺的樣子。同樣的,這事也是出於不得已。」
  
  「老天!」珂麗說。「你們可知道大部分調查局幹員從來不曾親臨這種處境?有些人連槍都沒拔出來過。他們一輩子都在和人們訪談。聽說有些幹員退休之後成了心理醫生。他們實在太精於誘引人們吐露心事了。」
  
  傑明大笑。「我們會逃脫的,珂麗,相信我。」
  
  「你自以為絕頂聰明,傑明。咱們拿什麼逃離這裡?那撮老傢伙隨時都可能出現。你想他們會列隊把咱們槍決?或是用枴杖將咱們敲死為止?」
  
  珂麗說:「別這樣,多瑪,快點用力弄鬆繩子,總會有辦法逃走的。我不要等他們來,任他們宰割。你們知道他們一定會來的。」
  
  「什麼辦法?」多瑪吼叫著。「咱們能有什麼辦法?繩子太緊了。他們甚至把我們綁在牆邊,好讓我們無法相互接觸。這裡又一片漆黑,我們究竟能有什麼辦法?」
  
  「一定有辦法的。」珂麗說。
  
  「也許真的有。」傑明說。
  
  桑妮的下巴發疼。她張嘴,閉嘴,不斷重複直到痛楚僵麻了為止。她躺在床上,唯一的光線來自敞開的房門之外的長廊。
  
  她單獨一人,雙手仍被綁在前面。她把雙手舉高,開始用牙齒咬著繩索。
  
  她極為專注,以致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幾乎尖叫起來。「沒有用的,桑妮。放輕鬆,寶貝。別輕舉妄動,放輕鬆。」
  
  「不,」桑妮驚呼。「噢,不好了。」
  
  「妳不知道這是哪裡嗎,桑妮?我以為妳會馬上認出來。」
  
  「不知道。太暗了。」
  
  「看看窗戶,親愛的。也許妳會再度看見妳父親的瞼孔。」
  
  「我在臥室裡。就在客廳旁邊,妳的臥房隔壁。」
  
  「沒錯。」
  
  「為什麼,瑪寶?到底怎麼回事?」
  
  「唉。桑妮,為什麼妳要回來呢?如果那天妳沒有跑到我門前就好了。老天,我不得不把妳拖進來。我實在不願意妳捲進這樁是非裡頭。但是妳又跑了來,我真的無能為力。」
  
  「傑明和另外兩個幹員在哪裡?」
  
  「我不知道。也許在史醫師小屋後面的工具棚裡。那裡相當堅固,他們逃不了的。」
  
  「你們要怎麼處置他們?」
  
  「那不是我能夠決定的。」
  
  「誰能決定?」
  
  「小鎮的人。」
  
  桑妮久久喘不過氣來。果然是真的,全鎮的人都有分。「鎮民總共殺害了多少人,瑪寶?」
  
  「傑明尋找的那對老夫婦,鍾哈維和梅琪,他們的事純屬意外。他們是心臟病發作死的。我們在他們的Winnebago轎車裡發現一堆現金。接著是那個單車旅行者,他先動手毆打老漢克,潘恩用椅子敲他來保護漢克,竟然將他打死了。又是件意外。
  
  「後來那單車騎士的女友發現他死了,衛雪莉別無選擇,只好殺了她,用一台工業攪絆器撞她的頭。」
  
  「之後便簡單了,妳知道?只要有人發現哪對遊客夫婦或單身遊客看起來十分闊氣,或者冰淇淋店裡的顧客打開皮夾時露出大迭鈔票,我們就動手。真的,愈來愈簡單,幾乎變成一種遊戲。但是別誤會我的意思。桑妮。在他們死後我們是帶著極大的敬意去料理他們的喪儀的。
  
  「妳曾經說這個小鎮比從前美麗多了。的確,以前到處是一片破敗景象,可是現在一切都翻了新,每個人都過得舒舒服服,很多遊客到這裡不只為了吃冰淇淋,也是為了欣賞小鎮的美,在餐館吃吃飯,買些紀念品回家。」
  
  「多麼方便。那麼多遊客供你們選擇,你們也許還得開會決定?那對夫婦好像比那個單身漢富有?你們是在拿人命玩俄羅斯輪盤,老天真令人作嘔。」
  
  「我絕不會這麼妄下結論。我們並非一味被有錢人吸引,而是有選擇性的,我們只找老人下手,桑妮。他們這輩子已經活得夠了。」
  
  「那個單車旅行者的女友可還沒活夠。」
  
  瑪寶聳聳肩。「那是沒辦法的事。」
  
  桑妮在枕頭上難以置信地猛甩頭。「老天,瑪寶,妳殺了人,妳還不明白?你們殺害無辜的人,是不是老人不能做為借口。你們殺人劫財。你們把他們偷偷埋在墓園裡——噢,我懂了。你們把夫婦葬在一起,但墓碑上只寫著男人的名字。你們是否有一張墳墓實際受害的人名清單?」
  
  「沒有。不過我們在屍體上作了記號。別一副不屑的樣子,桑妮。我們在鎮上終老一生,我們努力求生存,真的,而我們做到了。」
  
  「不,現在一切美夢就要破滅了,瑪寶。鎮上有三個調查局幹員,還有顢大為警長。他知道的和他們一樣多,也許更多。如果你們敢殺掉聯邦幹員,你們一定會被送進毒氣室處死。妳還不明白嗎?調查局已經在注意你們了。」
  
  「唉,桑妮,妳在這裡口沬橫飛說些和妳不相干的事。妳自己呢?妳父親呢。寶貝?」
  
  「他不是我父親,謝謝老天。至少我發現這點真相。」
  
  「妳在生氣,很好。我正擔心妳還在害怕他像噩夢似地糾纏不休。」
  
  「他在這裡嗎,瑪寶?妳讓他留在妳這裡?」她已經知道答案,但她不想聽。
  
  「當然了,桑妮。」
  
  她望著姨媽背後,站在門口的發光人形。是她父親。不,不是她父親,感謝老天!是那個撫養她長大、毆打她母親的混蛋,那個將她拘禁在療養院中、凌虐她取樂的歹徒。
  
  「我們的小混球如何了,愛咪?」
  
  愛咪?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混球,你才是。」
  
  「桑妮,我不想在妳姨媽面前打妳。那會讓她難過,雖然她明知道妳那張嘴有多惡毒,雖然她瞭解我必須這麼做才能治得了妳。」
  
  「瑪寶,妳為什麼要讓他待在這裡?他是個殺人兇手,還是個叛國賊。」
  
  瑪寶在她身邊坐下,用手指輕撫桑妮的額頭,撥開她的亂髮,順著她的眉毛。
  
  「瑪寶,拜託妳。上次我在這裡接到電話,我知道是他,而且他也承認是他在臥房窗口偷窺的。」
  
  「是的,親愛的。」
  
  「他當時為什麼會在這裡呢,瑪寶?」
  
  「他必須到這裡來,桑妮。他必須來把妳帶回療養院。他希望藉著電話和出現在妳窗口來讓妳懷疑自己瘋了。」
  
  「但是他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打電話告訴他的。當時他住在俄克拉荷馬市的一家小旅館。他接到電話後立刻搭飛機到波特蘭,然後開車到這裡來。妳是明知故問,對嗎,桑妮?」
  
  「啊,可是妳一點都不疑心自己不正常。部分是由於傑明的緣故。那個男人。他來到鎮上,讓事情變得困難起來。傑明假稱他是來尋找那對失蹤的老夫婦,其實他才不在乎什麼失蹤人口。他全是為了追蹤妳而來的。他認為妳逃走是因為妳殺了妳父親,或者為了保護妳母親。」
  
  「我經常覺得命運的微妙。但現在沒心思去想那些了,眼前有大麻煩得處理。」
  
  「好了,愛咪,莫非妳認為是命運把那些倒霉的遊客帶到冰淇淋店,好讓你們殺掉他們然後槍走他們的錢?」
  
  瑪寶轉身正視他。「我不知道,你也一樣,亞默。說真的,我不管傑明和其它人會如何,但是我不要桑妮受到傷害。」
  
  「他不會同意妳的,瑪寶姨媽,」桑妮說。「他恨死我了。妳也知道他不是我的父親。他對我沒有一絲感情。至於我母親,妳可知道他脅迫她留存他身邊?」
  
  「當然知道,桑妮。」
  
  桑妮斜眼打量她。她實在忍不住。其實,有什麼值得驚訝呢?過去七個月來她的生活被顛覆得早已超越她的理解範圍。她再也認不清自己是誰以及事情真相為何。她曾經鄙夷母親的軟弱,老天,她曾經憎恨母親,想要搖醒她不再受丈夫的凌虐。
  
  「我的父親是誰?」
  
  「她終於有興趣知道了。」喬亞默說著踏進臥房裡,雙手插在褲袋內。
  
  「是誰?」
  
  「是這樣的,親愛的,」瑪寶說。「事實上,妳的父親正是我丈夫。沒錯,他曾經是我的丈夫,後來他遇見愛拉,他們兩人墜入了愛河——」
  
  「妳的意思是墜入欲河,愛咪?」
  
  「也是的。總之,愛拉一向愚蠢,加上凱爾自己也不怎麼靈光。就我對他們的瞭解,我很難說究竟是誰主動引誘誰,但是他們畢竟辦到了。她懷了孕。幸運的是那時候她正在跟亞默約會,而事情的發展也算皆大歡喜。」
  
  「不包括我母親。」
  
  「當然包括,她很高興可以不必將妳墮胎拿掉,桑妮。當然她會那麼做的,如果找不到丈夫來遮羞的話。」
  
  「我帶著我的凱爾來到海灣鎮,讓他用繪畫來度過他毫無意義的餘生,畫一些在機場展售的風景畫,一幅二十元,包括華麗的金漆畫框。之後凱爾再也沒有放蕩過。事實上他哀求我原諒他,說他願意不計一切,只求我別離開他。在他二十年前去世之前我讓他作了不少補償。」
  
  「妳沒有殺他吧,有嗎?」
  
  「噢,沒有,是亞默殺了他。但是當時凱爾的肺癌已經非常嚴重。他就是不肯戒掉無濾嘴的駱駝香煙。真的,那次煞車不靈對凱爾來說真是一種解脫,而且他死得很乾脆。謝謝你,亞默。」
  
  「別客氣,愛咪。」
  
  「你們相戀多久了?」
  
  瑪寶朗聲大笑,轉身望著站在門廊的男人。「非常久了。」她說。
  
  「這麼說妳一定不介意他將妳毆打到屁滾尿流囉,瑪寶?」
  
  「不要,亞默,別這樣!」瑪寶衝向他,擋住他高舉著的手臂。她轉身對桑呢說:「聽我說,桑妮,別用那種口氣說話。妳沒有道理讓妳父親發怒——」
  
  「他不是我父親。」
  
  「反正當心妳的措辭。他當然沒有打我,他只打過愛拉。」
  
  「他也打過我,瑪寶。」
  
  「那是妳應得的。」亞默說。
  
  桑妮來回望著兩人。昏暗燈泡下他們的神情曖昧不明。亞默牽過瑪寶的手,將她拉近身側。週遭的陰影將他們包圍,融入他們,將他們合為一體。桑妮打了個寒顫。
  
  「我以為妳愛找,瑪寶。」
  
  「我是愛妳,真的。妳是我丈夫的女兒,我的侄女。當時我同意亞默妳應該回療養院。妳的狀況不太好。他告訴我妳非常穩定,說妳欺瞞妳丈夫,說妳交友不慎甚至染上了毒品。
  
  「他說畢醫生會治好妳。我見過畢醫生,他是個優秀的醫生。他說妳進展得不錯,只是需要完全的休息和專業看護。」
  
  「那全是謊言。就算妳不願相信他是個惡魔,只要想想看,妳也看過報紙,知道新聞,警方正在找他。大家都知道畢德麥療養院裡的病患都是被他囚禁在那裡的,就像我一樣。」
  
  「噢,寶貝,別這樣。我不想拿布塞住妳的嘴,可是我會的。我不准妳這樣說他。」
  
  「好吧,可是當他到這裡把我和傑明敲昏,難道妳一點都沒有起疑心?」
  
  喬亞默走離瑪寶,來到床頭,俯看著桑妮。「在這種暗淡光線裡我看不清妳是否會瘀青。」
  
  「你真的毆打她?」
  
  「別激動,愛咪,那是她應得的。她對我吐口水。過去幾年我學會了該用多少力量才能讓愛拉生出某種顏色的瘀青。可是每個人的皮膚不同。我們只有等著瞧了,是嗎?」
  
  「你瘋了,」桑妮說。「你徹頭徹尾瘋了。」
  
  「如果妳在我家裡說這種話,我早就給妳幾鞭了。」
  
  「沒關係的,亞默。她是因為害怕才這麼說。她不知道自己將會如何。」
  
  桑妮說:「我知道我將會如何。他再也沒有畢德麥替他將我拘禁起來。他會殺了我,瑪寶。妳也知道的,否則妳不會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我。不,別急著否認。妳已經接受他的做法。可是我的命不值錢。傷害那些幹員才會讓你們後悔莫及。你們如果敢殺了傑明,便等著大難臨頭吧。我見過他的老闆,千萬別懷疑。」
  
  「他們全是蠢貨,那群人,」亞默說。他聳聳肩。「我知道事情會愈來愈棘手,可是我會應付自如的。事實上我早有安排。的確,我沒料到那混蛋會到療養院去把妳搶走。這樣一來我的計劃勢必得全盤更新。我不得不出面。由於你們,我不能再裝死。如今我必須出國,永遠不再回來。」
  
  「試試看,他們會逮到你的。你販賣武器給哈珊,聯邦就算翻過全世界也要把你給抓住。」
  
  「我知道,真是遺憾。不過這不成問題。早在一年之前我就把我存在瑞士等外國銀行裡的錢幾乎全提光了,只留下一點來迷惑調查局,讓他們知道我可不是傻瓜。到時候他們只會氣得跳腳,想都別想找到我。」
  
  「傑明會逮到你的。」
  
  「妳的傑明連隻老鼠都逮不到的,他恐怕來不及眨眼便被送上天國了。」
  
  她氣憤得無法自己,彈跳起來,用被捆綁著的雙拳掃中他的臉。他連聲詛咒著推開她,拳頭高高舉起。
  
  她聽見瑪寶尖叫:「不要,亞默!」
  
  但是那拳頭依然直直落下,不是朝向她的臉,而是朝向肋骨。
  
  「真該死!」傑明說。「抱歉,兩位,這繩結實在打得太堅固了。我的行軍刀又不見了,我一向把它貼在腳踝的。可惡!」
  
  多瑪說:「珂麗,妳在做什麼?為什麼妳像條砧板上的魚那樣扭來扭去?還發出奇怪的咕嚕聲?」
  
  她重重喘息著。「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我不敢寄望傑明找到他的行軍刀。等一等,我就快好了。」
  
  「什麼快好了?」傑明問,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她的動作。
  
  「我是個體操選手。在坎第訓練營我有幸成為身手最靈活矯健的幹員。我現在正在試著把我的手臂伸長到臂部以下,然後繞過來,再過一分鐘我就——老天!這不像我比較年輕而且纖瘦的時候那麼容易了——」她停頓幾秒鐘,深吸著氣。「好了。」
  
  她興奮地高呼「我辦到了!」
  
  「辦到什麼了?老天,珂麗,妳在做什麼?」
  
  「我的雙手現在移到我前面了,多瑪。所幸牆壁和我之間還留了點空隙。連在我腰上的繩子比我手腕上的繩索位置要高一點。現在我要轉身然後解開我腰間的繩子。我一解開就能過去幫你們了。」
  
  「珂麗,」傑明說。「如果妳能讓咱們逃離開這裡,多瑪和我一定推薦妳擔任波待蘭分局的特別幹員。對不對,多瑪?」
  
  「如果她能救咱們出去,我一定要求她嫁給我而且推薦她擔任特別幹員。」
  
  「多瑪,你是個性別歧視者,我絕不跟一個性別歧視者結婚。」
  
  「珂麗,妳進行得如何了?」傑明問。
  
  「快了,我腰上的結比較簡單。」
  
  「很好,動作快點。」
  
  在那些老傢伙到來之前他們還剩多少時間?桑妮在哪裡?這一生傑明很少禱告,但現在他開始禱告。她是否在瑪寶那裡?
  
  「好啦,現在我得設法站起來。」
  
  「啊,糟糕,我聽見有人來了,」多瑪說。「快,珂麗,快啊!」
  
  「別打她,亞默!」
  
  瑪寶抓住他的手臂將它推開,他的拳頭落在距桑妮的肋骨僅僅一吋的床褥上。
  
  他劇烈喘氣,轉身舉起拳頭。「妳不該這麼做的,愛咪,妳不該這麼做。」
  
  桑妮直起腰桿,怒吼著:「你敢打她,你這白癡!」
  
  但是他的拳頭已飛向瑪寶頰邊,將她震得彈在牆上,然後軟軟滑落地板。
  
  桑妮驚愕地望著姨媽,祈求地還活著。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緩緩抬頭怒視這個顯然已瘋狂的男人。「你們是愛人。她還打電話通知你,讓你來抓我回去。而你竟然像毆打愛拉那樣地毆打她。」
  
  「事實上,」他揉搓著手指關節。「這是我第一次出手教訓她。以後她再也不敢反抗我了。我在想她的皮膚瘀青起來會是什麼顏色。」
  
  門敞開一條縫隙,透進一絲微光。接著大開,三人見到了星空和半弦月。
  
  「你們醒著嗎?」老人的聲音。是哪一個?傑明猜測著。他們只派了一個人來探視俘虜?或是還有其它人?他祈禱著只有一個人才好。
  
  「還沒有完全天亮,但是你們也該醒了。」
  
  「是啊,」多瑪說。「我們已醒來了。怎麼?你以為我們已經掛了?」
  
  「不會的,醫生給的那藥的份量還不足夠要你們的命。不過那樣倒比較省事。像這樣可一點樂趣都沒有。」
  
  傑明聽見珂麗突然啜泣起來,不覺捏了把冷汗。「噢,拜託,我身體不太舒服,請帶我去洗手間,拜託。」她呻吟起來,極為逼真。
  
  「真是的,」老人說。「就妳一個,女孩?」
  
  「是的,」珂麗咳了幾下。「拜託,快點。」
  
  「好吧,真該死!我可不希望有人生病。」
  
  珂麗在老人面前頹倒在地,挨在牆角。老人走進棚子裡,背後的門敞開著。傑明認出那是戴潘恩,開雜貨店那個。他看見珂麗將兩手圈在背後,彷彿仍被捆綁著那樣。
  
  「請快點。」她喃喃說道,聲音痛苦得像隨時就要嘔吐。
  
  傑明看一眼多瑪,搖搖頭。
  
  當戴潘恩走至傑明面前,他立刻將腿一抬,踢向老人的臀部,使得他腳下一滑撲向珂麗身上。
  
  「抓到了!」珂麗喊道。老人慌亂地掙扎起來,她雙拳交加,將他敲暈過去。
  
  「做得好,珂麗,」多瑪說。「妳確定不想嫁給我?如果我願意改變自己呢?」
  
  「等我們活著離開這裡再向我求婚吧!」她說。「好啦,兄弟們,現在我要解開傑明的手腕,還有你的,多瑪。你好好看著那老傢伙。」
  
  她大約花了三分鐘解開傑明的繩索。又過三分鐘他們全部鬆了綁。他們站起伸展四肢,讓血液流回雙臂和雙腿。「我要好好地綁他一綁,」珂麗說著蹲下。「你看,傑明。他帶著一支咱們的槍。」
  
  「謝謝老人!」傑明說。他跑到棚外探看。「快要天亮了。外面沒別人。我想他們只是派他來看看我們是否還活著。為什麼?我不清楚。他們實在擔當不起讓我們活著的代價。」
  
  「嘿,看這裡。老傢伙給我們帶了三明治,用托盤裝著。我們雙手被綁在背後,他要我們怎麼吃呢?」
  
  「搞定,」珂麗站在兩個男人背後說。「接下來呢,傑明?」
  
  「多瑪,把棚子的門閂上,咱們得到史醫生的小屋裡去。希望電話可以打通,我們必須找些人手過來,然後再去尋找桑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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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他瘋了,瑪寶,完全瘋了!」
  
  瑪寶揉著臉頰,滿臉驚愕。「他從來沒打過我,從來沒有,」她說,「他一向溫柔待我,愛護我。他從來沒有打過我。我一直以為那是愛拉招惹他的,是她激使他毆打她,因為她喜歡那樣。」
  
  「不是的,她恨死他了。他看待她有如糞土,瑪寶。她忍受那一切全是因為他威脅要殺我,只要她敢離開他,只要她敢反抗他。他沒有打妳是因為妳不常和他在一起,因為他一旦打了妳,或許妳會拿槍射他或者一走了之。愛拉無法一走了之,她必須保護我。現在他打了妳,以後一定會變本加厲的。」
  
  「不。我會告訴他,如果他再犯,我就離開他。」
  
  「妳可以這麼做,不過我打睹他會想盡辦法留住妳,就像對愛拉那樣。」
  
  「妳錯了,妳一定弄錯了。我們相戀了十二年,桑妮。整整十二年。我瞭解他。他愛我。今晚他會動手打我的唯一理由是他害怕,他擔心我們無法脫身,而妳卻咄咄逼人。是妳激怒了他,都是妳的錯。」
  
  「妳瘋了,瑪寶。醒醒吧,他不正常啊!」
  
  「噓,桑妮,他來了。」
  
  「快,瑪寶,將我鬆綁,我們可以一起逃走。」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女孩們聯合起來反抗我?」
  
  「不,親愛的,」瑪寶站起,向他走去。她擁抱他,親吻他。「不是的。可憐的桑妮認為你這次打了我,以後會接二連三地再犯。我知道你不會,對不對?」
  
  「當然不會。我很抱歉,愛咪,我的壓力好大,妳又一直和我爭辯。請妳原諒我,我再也不敢碰妳了。」
  
  「他在撒謊,」桑妮說。「妳如果相信他那就太蠢了,瑪寶。來啊!妳這人渣,過來打我啊!我被綁著,毫無反抗能力,更不能傷妳。妳安全得很。來啊,妳這可悲的男人,過來打我啊。」
  
  他氣憤得渾身顫抖,頸子冒出了青筋。「住嘴,桑妮。」
  
  「看看他,瑪寶,他恨不得殺了我。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根本瘋了。」
  
  亞默轉向瑪寶。「我來處置她。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發誓不會要了她的命。」
  
  「你想怎麼做?」
  
  「相信我,愛咪,妳不相信我?過去十二年妳一直很信任我的,現在妳也該信任我才是。」
  
  「妳真的以為他不會殺了我,瑪寶?他是個大騙子。妳想變成殺人犯的幫兇?」她艱難地吞嚥著。天啊,瑪寶早已充當過不下六十次的謀殺從犯了啊!也許她還親手殺了其中幾個。桑妮趕緊噤聲不語。
  
  亞默敞喉狂笑。「妳總算懂了,桑妮。愛咪和我是一體的,我們是同一種人。好了,愛咪,鬆開她的腳。我要帶她離開這裡。」
  
  她的雙腿發麻,無法直立。瑪寶蹲下去,按摩著她的腳踝和小腿。「好一點了嗎,桑妮?」
  
  「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為什麼要在瑪寶面前演這齣戲?」
  
  「安靜,小畜生!」
  
  「你發誓絕不傷害她,亞默?」
  
  「我說過了,」他說,帶著極度不耐,桑妮不解瑪寶為何聽不出來,聽不出他就要爆發開來。「我不會殺她的。」
  
  當她終於能夠站立,亞默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拖出房間。「待在這裡,愛咪,」他回頭吆暍。「我很快就回來,然後我們就離開這裡。」
  
  桑妮喊道:「趁著妳等待空檔,打電話給愛拉,瑪寶。告訴她妳是怎麼放任他殺掉我的,告訴她呀,瑪寶。」
  
  他將她拖離瑪寶的視線然後一拳重擊她的肋骨。她痛得急急喘息,踉蹌後退幾步,被他猛地拉回。
  
  「乖乖閉嘴,桑妮,否則妳有吃不完的苦頭,妳還想要嗎?」
  
  「我真正想要的是,」她回過神來,憤憤說道。「看你死掉,慢慢地、痛苦地死掉。」
  
  「妳這輩子別想了,親愛的。」他狂笑起來。
  
  「他們會逮到你的。你別想逃走,一堆幹員正在追你。」
  
  他益發放聲大笑,似乎對她的警告感到有趣。這真是不合常理啊!他走至樓梯頂階時突然停下。他面向光線,大笑著說:「看吧,桑妮。看看我。」
  
  她抬頭。那不是喬亞默。
  
  電話線仍暢通。多瑪打電話給波特蘭辦公室。他掛上電話,說:「他們會派一架直升機來,三十分鐘之後就到。」
  
  「大為呢?」珂麗問。
  
  「對了,」傑明說。「我來打電話給他的妻子。」大為甜美的妻子珍在他被擊昏時收容了他,照顧他,餵他喝熱湯。他祈禱大為仍活著。拜託,讓他活著。
  
  她接了電話,傑明說:「嗨,我是耿傑明。拜託告訴我大為在家。什麼?噢,不,我真抱歉。快告訴醫生他被人下了藥,所以他才撞車的。不,這裡情況還好。我會通知他的辦公室要他的三個副警長過來。好的,我回頭再打給妳。桑妮?我不知道。我們現在正要去找她。」
  
  他掛上電話。「大為正陷入昏迷。他們已經送他到波特蘭就醫。他的情況還算穩定。他們只知道他開車撞上鄰舍的一棵樹。他的妻子是第一個發現的,她說醫生告訴她,倘若不是他及時被送往醫院,就不定已經死了。」
  
  「真是場噩夢,」珂麗說。「這整個小鎮,所有的人都是兇手,我一定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傑明。」
  
  「我肯定要讓他們從此領不到社會保險金,」多瑪說。「無財產考驗。」
  
  「一點都不好笑。」珂麗說,卻忍俊不住。
  
  「很像莎翁的戲劇,妳知道,悲喜交加。」
  
  「不,」傑明說。「只是邪惡罷了。開始時也許並不邪惡,但是他們順水推舟蠻幹了下去,不是嗎?咱們去尋找我未來的妻子吧!」
  
  這個人是喬亞默,但又不是。她怔怔望著他。不會錯,這裡燈光非常充足。「畢醫生替你整了容,就像他對那個被你槍殺的人所做的那樣。」
  
  「沒錯。我並不想完全改頭換面,只要讓人認不出來就可以。就在上次我們把妳帶回療養院之後,他替我動了手術。」他撫著頸子。「地心引力製造了點麻煩,不過還好。他把所有皺紋一併處理了。像妳這樣年輕的女人,桑妮,會答應跟我約會嗎?」
  
  桑妮一言不發。她只擔心一旦他再動手毆打她,她恐怕會暈了過去。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她的腿可以自由活動,僵麻感已幾乎消失。現在她能夠跑步了,她必須設法擺脫他。她必須找到傑明和其它人。萬一他們已經死了?不,不可以這麼想。他們沒有死。還有時間。
  
  她抬頭凝視他。她恨死了他。她要擊敗他,要他受盡折磨,要他認輸、承認他並不如自己所認為的那麼聰明。「考特已經把你的一切所作所為告訴了調查局,他為了挽救自己一條小命,已經和他們合作。」
  
  「誰在乎那混球怎麼做?閉嘴,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強拉她走下樓梯。為了防範她逃走,他拽緊她的頭髮將她向前推擠。
  
  怎麼辦?
  
  前門傳來一陣聲響。他提著她的頭髮,細聲詛咒著。她瞥見他抽出一枝槍來。「希望是某個老傢伙。」
  
  然而不是。門徐徐打開。倘若他們正在樓上大概沒人會發覺有異。她盯著那扇門,屏住了呼吸。
  
  她看見傑明的臉。她沒有思考,只管行動。她舉起手,攫住他的頭髮向下一抓。亞默倒栽蔥似地一路滾下了樓梯,最後背部著地,急喘著,意識仍清醒。傑明轉眼間已跨騎在他身上,槍口對準他的太陽穴。
  
  「你是什麼鬼?」
  
  「他是喬亞默,」桑妮說。「畢醫師也替他動了整型手術。」
  
  傑明的槍口愈加使勁壓入喬亞默的腦門。「桑妮,妳沒事吧?」
  
  「我很好。我姨媽在樓上。傑明,他要帶我離開這裡,可能是想把我殺了。他告訴姨媽他不會殺了我,但是他一向撒慣了謊。他打她呢,而她卻原諒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去找她,」多瑪說。「別擔心,桑妮,我不會傷害她的。」
  
  桑妮站起,儘管渾身酸疼,小腿僵硬,卻感覺前所未有的暢快。「傑明,我好高興見到你還有妳,珂麗。瑪寶說你們三個被關在史醫生小屋後面的工具棚裡。」
  
  「是啊,」傑明說。「但是我們可是特別幹員,當然有辦法逃出來。嗯,事實上都是珂麗的功勞。妳知道嗎,桑妮?我焦急得長出了一根白頭髮。快讓珂麗替妳鬆綁。」
  
  當她雙手恢復了自由,她走向那個多年來冒充她父親的男人身邊。那個令她懷恨多年同時也懷恨於她的男人,此時正躺在她腳邊。
  
  她蹲下,微笑著說:「現在輪到我告訴你我對你的評價。你很可悲,你一無是處,你這一生再也別想將任何人操控於股掌。我恨你。不只這樣,我鄙視你。」她高舉拳頭重捶他的鼻子。
  
  「天啊,好久以來我一直想這麼做。」她揉著手指關節。
  
  他憤怒地渾身顫抖。他的鼻孔開始淌血。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太陽穴的槍讓他頓時噤聲。
  
  「你想知道另外一件事嗎?瑪寶知道你被制伏簡直歡喜若狂呢!她和我一樣恨你。她總算自由了,我也自由了。不久你將被關進監牢裡,你原該屬於那裡。」
  
  她俯看著他,看他鼻孔汩汩流出鮮血,看他眼裡燃燒著怨怒。「該死的混球!」她站起身然後猛踢他的肋骨。
  
  「我會讓她拿槍射你,只要她願意,」傑明說。「桑妮,妳想不想射他?」
  
  「不,還不想。此時此刻不想。你知道嗎,老傢伙?愛拉愈來愈容光煥發了。我打賭不久她便要開始約會了。」
  
  「她不敢。她知道只要她敢看別的男人一眼我就會殺了她。我會一起殺了他們的。」
  
  「你誰都殺不了,」桑妮說,眼光磷磷,聲音透著興奮。「你將在監牢裡度過可悲的餘生。」她拍拍他的臉頰。「你這老頭。想想你在監牢裡會如何快速萎縮。」
  
  「我不會坐牢。老天,我一定要讓妳瞧瞧。我和妳周旋了六個月,早該把妳勒死。」
  
  「試試看吧,老傢伙。」她微笑著俯看他,舉起腳來踢向他的鼠蹊。
  
  他尖吼起來,咬牙抱緊身體。
  
  「做得好,桑妮,」傑明說。「妳確定不想射他?」
  
  這時樓上傳來一記槍響。
  
  傑明重重敲擊喬亞默的下巴。
  
  一個倒下了,傑明看著喬亞默的頭垂落一側,邊想著。他們只有一把槍——就是傑明用來抵住喬亞默太陽穴的這把,從戴潘恩那裡搶回來的這把傑明的槍。
  
  當多瑪空著手上樓,桑妮想都沒想到她的姨媽可能開槍射殺任何人。
  
  珂麗閃電般移向樓梯底部的陰暗角落。
  
  他們看見多瑪一手按著鮮血直淌的臂膀走下樓梯,背後的瑪寶用槍抵著他的後腦。
  
  「把槍丟向起居室,傑明。」
  
  傑明把槍拋向珂麗蹲臥著的位置。
  
  「你不太瞄得準,是嗎?不管了。現在你走開,對了,去跟桑妮站住一起。
  
  「你,先生,繼續走,不然我射穿你的腦袋。你不會喜歡吧?」
  
  「不,」多瑪恍惚地說。「我不喜歡。」
  
  「你的血把我的地板都弄髒了。啊,管他的,反正我們不會再回來了。現在,耿先生,你跟桑妮後退兩步。很好,別輕舉妄動。你老是吹噓調查局幹員有多厲害,這個卻不怎麼樣。瞧瞧他流了一灘血,只不過是個小傷口。不過他倒是連吭都沒吭一聲,這點我得替他說。好啦,別動。」她望著地板。「亞默,你可以站起來了。」
  
  亞默沒有反應。
  
  「亞默!」
  
  她揮舞槍枝,朝傑明吼叫:「你是怎麼對他的,你這畜生?」
  
  「我把他敲昏了,瑪寶。我想短時間之內他是不會醒來了。」
  
  「我應該馬上給你一槍。自從你踏上小鎮的土地,自從你第一次見到桑妮開始便不斷製造災難。不,桑妮,閉嘴。我的未來屬於他,我要和他一起走。小鎮走到了末路,但我可不。沒人能夠逮到我們,就算你的寶貝幹員也別想。」
  
  她將多瑪推下樓梯,似乎有所警覺地倒退兩級階梯。「你若想玩把戲,孩子,我就轟掉你的腦袋。」
  
  「不會的,女士,」多瑪說。「我動都不敢動。我可不可以下樓梯去讓傑明包一下我的手臂?我不想失血而死,也不想毀了妳漂亮的地板和地毯。」
  
  「去吧,但是別想耍花招,否則你死定了。」
  
  多瑪臉色蒼白,痛苦地咬著嘴唇。他緊按住臂膀的傷口,鮮血仍不斷從他指縫滲出。
  
  「來吧,多瑪,」傑明拉過他。「你有手帕嗎?」
  
  「有,在我右邊口袋裡。」
  
  傑明掏出一條乾淨的藍色手帕來包紮他的臂膀。「這樣應該沒有大礙了。可惜你們殺害了史醫生,瑪寶,此刻多瑪正需要他的醫護。」
  
  必須讓她走下最後三級階梯。一定必須。只剩三級了。來啊,瑪寶,來啊!
  
  桑妮突然高聲叫嚷:「他的嘴角在流血,」她驚慌地指向喬亞默。「還有白色的東西,噢,老天,我看是口沫。他在吐白沫!」
  
  「什麼?」瑪寶緩緩走下最後三級階梯,一邊留意兩個幹員和桑妮,邊瞧著亞默。「你們,全部聚在一起,坐在地板上,快點。」
  
  他們全坐了下來。
  
  再近一點,傑明在心中喊著。再走近一點,他看見珂麗伏在暗處,手中握著他的短槍。
  
  這時喬亞默呻吟起來。他向上一挺,又倒下。他再度咕噥著,然後睜開了眼睛。
  
  「噢,老天!」桑妮尖叫。「他眼睛裡有血。傑明,你那麼用力打他嗎?」
  
  就在瑪寶全神貫注在亞默身上的珍貴幾秒鐘之內,珂麗憑著在坎第接受的嚴格訓練彈跳了出來,從瑪寶背後將她抱住。
  
  瑪寶轉身,但為時已遲。她手中的槍已被打落地上。
  
  珂麗說:「抱歉,桑妮。」她說著一拳勾上瑪寶下巴,將她擊倒在地。
  
  喬亞默又呻吟起來。
  
  「珂麗,」多瑪說。「請妳一定答應要嫁給我。我這個性別歧視者已經改過自新了,就像改頭換面的戒煙者一樣。我已經變成女性主義者了。」
  
  桑妮開懷大笑起來。傑明要多瑪好好躺在地板上,然後站了起來,和珂麗熱情地握手,擁抱住桑妮。「現在就等弟兄們趕來了。」
  
  「我聞到煙味,」多瑪嗅著空氣,緊張起來。「老天,傑明,地板下有煙冒出來。」
  
  「是廚房。」桑妮說著衝向廚房。
  
  「不要,桑妮,別開門。煙會湧進來的。」
  
  喬亞默再度呻吟起來並且翻了個身。
  
  「愈來愈濃了,」珂麗說。「有人放火。老天,那些老傢伙想放火燒掉這地方。」
  
  「我負責帶喬亞默。珂麗,妳帶瑪寶。桑妮,妳幫多瑪好嗎?咱們快點離開這裡。」
  
  「放火的人一定正在外面等我們自投羅網,」桑妮說。「你知道的,傑明。」
  
  「我寧可冒著被槍殺的危險也不要被活活燒死,」他說。「大夥同意嗎?廚房的門口已經燒起來,只能從前門出去了。」
  
  「走吧!」珂麗將槍枝插入腰帶裡,用肩膀扛起瑪寶。
  
  傑明採用和珂麗同樣的消防員姿勢扛起喬亞默,踢開了前門。太陽剛升起,黎明的天空一片粉紅。空氣清新淨爽,海浪富節奏地起伏著。
  
  小屋前至少站立著三十個人,全配備著武器。
  
  衛海爾牧師喊話:「把槍丟下,耿先生,否則我們要射殺那女人了。」
  
  可惡,傑明心想。至少老傢伙們沒有一看見他們走出瑪寶小屋便盲目地射擊。寧願被槍殺也不要被燒死——全是鬼話。沒有人寧願死掉。眼前他們還有一點時間,他把槍拋向衛海爾牧師。槍落在他腳邊。
  
  「很好。現在,把那個瘋子放下,還有瑪寶,我們不在乎他有什麼下場,他是個惡徒,敗類。他只是個叛國賊。他唆使瑪寶背叛我們。來吧,你們四個跟我們來。」
  
  「我們要去教堂嗎,牧師?」
  
  「閉嘴,耿先生。」杜漢克說。
  
  「五分鐘之內將有一架直升機抵達,海爾。」傑明將喬亞默放下,讓他躺在瑪寶的水仙花圃內。
  
  「我們已經用史醫生小屋裡的電話通知調查局了。警長的副手也快趕過來了。」
  
  事實上那些副手早該來了。他們在哪裡?
  
  「我們已經將那幾個副警長擺平了,」艾葛斯說。「來吧,我們不想浪費時間。直升機的事只是謊言。再說也沒什麼不同。等那些聯邦幹員趕到時你們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了。」
  
  「你們別想脫身,」桑妮說。「永遠別想。你們還不明白你們在跟誰打交道嗎?」
  
  「看看我們,桑妮,」衛雪莉說。「看看這些善良的老人家。我們連蚊子都不忍心傷害,不是嗎?誰會找我們麻煩?根本沒有麻煩可找呢!我們會邀請他們全部到冰淇淋店裡好好招待的。」
  
  「現在情況已大不相同了。」桑妮說著趨前一步。
  
  衛海爾牧師立即舉起手槍。「聽我說,」桑妮繼續說。「所有人都知道傑明和另外兩位幹員在這裡。他們會把這地方夷為平地的。而且他們還會挖遍墓園的所有墳墓來找出過去三年在這附近失蹤的人們。事情結束了。請你們認清事實。放棄了吧!」
  
  「住嘴,桑呢,」杜漢克說。「你們,全部給我住嘴。走吧!」
  
  「沒問題,漢克。」傑明說。還有一些時間。至於多少時間,他毫無概念。但就算只有一分鐘也值得把握。
  
  他們像一列人犯並排而行。即使心中的恐懼如此清晰,他仍然對眼前的狀況感到不可思議。
  
  傑明回頭說:「這個週日你要傳什麼道呢,海爾?邪惡的報應?集體謀殺的精神境界?不,我知道了,一定是『為遭受謀財害命的人們伸張正義時所必須付出的慘痛代價』。」
  
  傑明的肩膀遭人重擊而搖搖欲墜。
  
  「夠了,」艾葛斯說。「閉嘴!你會惹毛了女士們。」
  
  「我沒有被惹毛,」珂麗說。「我想拔光你的牙齒聽你哇哇哀叫。」
  
  「我根本沒有牙齒,」漢克說。「對這些人來說這實在不算高明的處罰方式。」
  
  該怎麼回應?傑明對珂麗擠擠眼。她一臉惱怒。多瑪已經可以自己行走,但珂麗仍然扶著他。他的手臂漸漸止住了流血,不過剛剛流失的血和飽受驚嚇已夠他受的了。
  
  桑妮在他身側蹣跚而行,臉色慘白而且若有所思。他微側著臉輕聲說,避免老人們聽見。「撐著點,桑妮。總會想出辦法的。我可以對付至少一打的老傢伙,沒問題。你能負責打昏那些老太婆嗎?」
  
  她莞爾一笑。「當然我有能力把她們敲昏,可是我想回去抓喬亞默。他們把他和瑪寶留在那裡呢,傑明。他們兩個會逃走的。我的姨媽,啊,我也不知道,但是她不太像是我所認識的姨媽了。」
  
  好個輕描淡寫,傑明心想。其實對她而言是又一次打擊。又一個她全心信賴的人背叛了她。感謝老天她還有母親可以依靠。他想,在未來的日子裡他或許會愈來愈喜歡愛拉的。如果還有未來。
  
  傑明說:「也許我們的人會在喬亞默和妳姨媽醒來之前到達。就算他們逃走了,我們遲早還是會逮到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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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出乎傑明的意料,他們正被押往黛兒的旅店。他以為他們會被帶往衛牧師那裡。
  
  「可惡!」傑明被人用來復槍柄推進那間大繪畫室裡。倪黛兒正坐在她那張尊貴的椅子裡,彷彿高踞在御座上睥著全世界。她微笑望著每個人。她戴著滿嘴假牙,塗著她的桃紅色唇膏。
  
  她說:「我很想加入你們,但是我畢竟不像從前那麼身手靈活了。」
  
  戴潘恩軟癱住一旁沙發裡,兩眼無神。很好,珂麗的手勁夠強。
  
  「我們為什麼在這裡?」傑明轉向衛海爾問道。
  
  「你們在這裡是因為我要你們來這裡,因為我命令我的人把你們帶來,因為,耿先生,我要告訴你們我將要如何處置各位。」
  
  每人注視著由黛兒座椅背後走出的蜜莎。她身上再也見不到一絲甜蜜可人。她頸上沒了珍珠項鏈。她的聲音冰冷響亮,彷彿指揮官,而不再是廚師宣佈可口菜餚的溫柔語調地。老天,傑明心想,這是怎麼回事?
  
  「蜜莎,」桑妮錯愕地說。「噢,不,該不會連妳也是吧,蜜莎?」
  
  「別一臉驚訝的樣子。」
  
  「我不懂,」桑妮說。「妳是個頂尖的廚師,蜜莎。妳和艾德約會。妳為黛兒分憂解勞。妳是個好人啊,可惡!到底怎麼回事?」
  
  傑明緩緩說道:「我早猜到這事背後必定有一個首腦,一個能夠策動所有人順從效忠的人。對嗎,蜜莎?」
  
  「完全正確,耿先生。」
  
  「為什麼妳不乾脆讓他們選妳擔任鎮長?」桑妮說。「為什麼要殺害無辜?」
  
  「我會考慮的,桑妮,」蜜莎說。「啊,可憐的謝先生。妳,珂麗,快點扶他坐下。真遺憾史醫生由於懦弱而反悔。他壞了大事而不得不殺了那個女人。她無意中聽見我們的秘密。被我們抓到正在撥九一一。可憐,我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和那些慕『世界頂級冰淇淋』的盛名而進鎮的遊客不同,我們甚至不忍心拿她的錢。她太年輕了,而且有小孩。我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但是也無法放她離去。
  
  「那一晚她掙脫了綁繩並且拚命尖叫,被妳聽見了,桑妮。第二天瑪寶告訴了我們,於是我們派了人守衛她。但是兩天之後又被她掙脫了,而這次瑪寶不得不叫衛牧師過去,全是因為妳,桑妮。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決定她必須死。由於那是史醫生的失誤,因為是他擔任她的守衛,實在沒別的選擇,我們很遺憾,但是非那麼做不可,史醫生必須殺了她。但他就是沈不住氣,想打電話給顢警長。」她聳聳肩。
  
  「事情必須公正處理,而我們一向是極度講求公正的。戚海倫收拾了殘局。她將槍管塞進他嘴裡,扣了扳機。若不是警長和那個波特蘭來的法醫,這事早就被判定是意外了。真可惜,非常地令人遺憾。」
  
  有意思,傑明心想,他見過的每個罪犯都滔滔不絕,善於自誇他有多麼聰明偉大。連一個老婦人也不例外。
  
  「是啊,」他說。「真令人遺憾。」
  
  蜜莎撫弄著眼鏡,因為她沒戴珍珠項鏈。但她的聲音平靜而篤定。「你一點都不欣賞我們所做的一切,耿先生。我們把一個破敗的小地方變成了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一切都如此整潔有序,計劃周詳。我們絕不心存僥倖,而是腳踏實地地規劃一切,我們甚至為那些不喜歡照顧花草的鎮民提供園藝服務。每週有一次油漆服務。當然,每項服務都有專人主持。我們是一個有智慧、忠誠而勤勉的老人社會。每個人都負有責任,每個人都負有任務。」
  
  「是誰挑選那些受害人?」珂麗問。她站在多瑪身邊,手按著他的肩頭。他神智仍清醒,但臉色蒼白如紙。她將一條手織毛毯覆在他身上。那毛毯由柔軟的粉彩色塊拼織而成,像是老祖母花費數小時才完成的。
  
  傑明望著那條毯子,再看看蜜莎。他多麼願意那是她親手織成的。然而她絕非慈藹的老祖母,而是邪惡冷血的殺手。
  
  蜜莎輕聲大笑。「誰?當然是所有人一起挑選,韓小姐。那四個圍著木桶玩紙牌的紳士,他們負責密切注意每個開車到冰淇淋店歇腳的遊客。」
  
  「餐廳的薛克則從廚房窗口留意每個遊客。如果他忙不過來,便由妮達注意每個掏出錢包乘付帳的顧客。」
  
  「雪莉和黛拉在海崖附近的木屋裡販賣紀念品,一邊挑選遊客。你可以想像,我們一定很快便能作成決定。」她歎息一聲。「有時候我們也會判斷錯誤。令人遺憾。有一對夫妻,看起來非常闊綽,還開了輛奔馳車,但是我們只在他們身上找到三百元。我們只好讓葛斯把車子開到波特蘭去賣掉,結果發現車是租來的。我記得羅夫拒絕替他們入斂。對嗎,羅夫?沒錯,就是這樣,你說他們沒有資格,我們全都同意。他們不誠實,他們撒謊。」
  
  「完全正確,」戚羅夫說。「我只用便宜的床單把他們分別包起來,齷齪的騙子。海倫想在他們的墓碑上用『鐵公基』這個名字,但是我們認為太明顯了,便把它改成『史密斯』。平凡得就像他們從來沒活在這世上過。」
  
  「有意思,」桑妮來回望著這群老鎮民。「有意思。你們全都瘋了。我在想不知道他們會如何處置你們。依集體謀殺罪將你們全部起訴?或者讓你們全部住進精神療養院?」
  
  「我聽見直升機了,」衛海爾牧師說。「我們得快點,蜜莎。」
  
  「你們想殺了我們嗎?」珂麗說著趨前一步。「你們真的以為你們能夠逃脫得了?」
  
  「當然可以,」戴潘恩說著站起,恢復了些血色。他掏出一把槍來走向前。「我們沒什麼輸不起的,對嗎,蜜莎?」
  
  「完全正確,潘恩。」
  
  「你們真是又老又笨的一群!」桑妮大喊。
  
  當所有人全注意著桑妮,傑明衝向戴潘恩,奪過他的槍枝然後跳向蜜莎。他將她壓制在地板上,一手臂圈住她的喉嚨,一隻手用槍抵住她的背脊。
  
  一陣死寂。只見倪黛兒緩緩轉頭看他。「放了她,耿先生。如果你堅持不放她走。我們只好將她連同你們一起殺了。妳會同意的,不是嗎,蜜莎?」
  
  毫無選擇餘地。傑明非常清楚,他必須迅速行動,不能猶豫。他必須設法讓他們相信,必須讓他們嚇得膽顫心驚,讓他們認清事實,從他們一手建構的虛幻世界徹底清醒過來。他必須讓他們明白他們已經失去主控權。
  
  傑明舉起槍來,朝戴潘恩的胸口發射。老人應聲倒地,滾至鋼琴腳邊。頓時鮮血四濺摻老人不吭一聲,悄悄滑落地板。一時間尖叫、詛咒聲四起,夾雜著淒厲的哀嚎。
  
  傑明高聲吆喝:「在你們抓住我之前我可以至少再撂倒三個。想不想打賭那會不會包括你?來啊,老騙徒,試試看啊!」
  
  他手上的槍是雙管槍。他們之中總有人會發現他只剩一發子彈。
  
  「珂麗,去拿我的槍,快點。」
  
  她瞬間拿到了槍。衛牧師舉起槍枝。傑明毫不遲疑射中他的右手臂。珂麗將傑明的槍給他。
  
  「還有誰?」傑明說。「這把槍是半自動的。它可以把你們全部撂倒。還有誰?到時候製造的血腥場面肯定比潘恩的要盛大許多,你們的五臟六腑會四處飛濺。我打賭你們從來沒用過半自動手槍處決你們的受害人吧?實在不怎麼美觀呢!看看潘恩就知道了。下一個或許就是你。」
  
  安靜無聲。他聽見有人嘔吐。令人不解,在他們謀害了六十條人命之後竟會有人嘔吐?
  
  倪黛兒問:「妳還好嗎,蜜莎?」
  
  「噢,是的。」蜜莎說著淡淡微笑。她朝後一跩,踢向傑明的鼠蹊。他感覺一陣麻痛,頭暈眩起來。隨之而來是噁心感湧上喉頭。他舉起槍柄敲向她的太陽穴。
  
  他不知道她是否死了。他並不真的在乎。他強忍著噁心感咬牙說:「桑妮,把葛斯的槍拿給我。當心別讓任何人抓住妳。你們所有人,把武器丟下!全部趴在地上。我們乖乖在這裡等我的同事抵達。」
  
  倪黛兒說:「妳殺了她嗎,耿先生?」
  
  「我不知道。」他說,鼠蹊部仍隱隱作痛。
  
  「蜜莎就像我的女兒一樣,你不記得嗎?我曾經告訴過你啊!」她從大腿拿起一把槍來朝他射擊。
  
  這時大門砰地被撞開。桑妮奔向傑明,同時聽見背後一個男人喝道:「調查局,全部別動!」
  
  「耿先生,你聽得見我嗎?」
  
  「是的,」他清晰地說。「我聽得見你。可是我不想聽見。走開,我痛死了,我要獨處。我的童軍老師告訴我男人不可以呼天搶地地叫痛,除非是一個人的時候。」
  
  「你不是童軍,你是警察,耿先生。我會為你解除痛苦的。有多嚴重?」
  
  「從第一到第十級,算是第十三級。走開,讓我獨自靜靜的哀嚎吧!」
  
  護士笑著看看桑妮。「他一向如此?」
  
  「我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在他被射傷時剛好在他身邊。」
  
  「會不會有下一次?」
  
  「不會了,」桑妮說。「如果再有下一次,我非殺了他不可。」
  
  護士為他注射嗎啡。「好了,」她輕輕揉搓他手肘上方的臂膀。「痛已經止住。等你完全恢復清醒,你可以隨時視需要自己吃止痛藥。這位是魏醫生。」
  
  外科醫生高瘦得像根柱子,有著雙傑明生平僅見的美麗黑眼睛。「我在波特蘭嗎?」
  
  「是的,在奧瑞岡科學醫療大學附屬醫院。我是魏醫生。我已經取出你胸腔裡的子彈。你的狀況相當不錯,耿先生。我聽說你是個勇者,能夠救活一位勇者真教人高興。」
  
  「我還得更加勇敢才行。」傑明說。他的聲音有點飄忽,由於嗎啡的緣故。他感覺好極了。若不是他全身上下插滿管子,他真想跳舞呢,或者吹奏薩克斯風。他想打電話給黎莉小姐,或者說笑話給牛皮仙馬溫聽。他知道他的神智並非完全清醒。他一定得記住要交代酒保阿基為桑妮多儲存一些可口的白酒。
  
  「為什麼呢,耿先生?」護士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必須更勇敢才行?」
  
  他皺眉頭,突然記了起來,微笑著回答,滿臉驕傲和喜悅。「因為我要跟桑妮結婚。」
  
  他轉過頭,露出她從未見過的傻氣微笑。「我們要到我在德拉瓦州的小木屋去度蜜月,在露依絲湖畔。那地方美極了,空氣甜美得足以融化你的感官,而且——」
  
  他昏迷了過去。
  
  「很好,」魏醫生說。「他需要好好休息。別擔心,裴小姐。他會沒事的。原本我有點擔心手術狀況,不過他體格非常健壯,而且求生意志極強。
  
  「現在我得徹底檢查他全身。妳何不出去一下?謝先生和韓小姐正在會客室。噢,對了。還有一位貝馬文先生,跟一位坐在沙發上,大腿上放著台計算機的先生。」
  
  「貝先生是傑明的上司,他是調查局的副局長。抱著計算機的那個——」
  
  「很性感的那個。」
  
  「是的,他是蘇迪龍,也是調查局幹員。」
  
  「貝先生的眼睛炯炯有神,」魏醫生說。「至於蘇先生,不管他有多傑出,我覺得他似乎渾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聽見他自言自語,『有啦!』此外什麼都沒說。出去吧,裴小姐,讓我和我的病人靜一靜。」
  
  會客室就在樓下大廳。桑妮奔向貝馬文的懷抱。「他沒事了,」她不斷重複。「他會沒事的。他已經會嘮叨了,他還說他的童軍老師告訴他男人不可以喊痛,除非是獨處。他沒事了。我們快要結婚了,我再也不讓他被射傷了。」
  
  「很好,」貝馬文擁緊了她,然後將她交給迪龍。迪龍心不在焉地摟摟她,親她的頰。「我找到他們了,桑妮,」他說。「我找到那個冒充妳父親的混球了。」
  
  貝馬文說:「有啦?」
  
  「對。我必須和西雅圖的分局聯絡。他們正在海軍基地機場。那個傻蛋買了兩張到布達佩斯的機票,經過紐約。他使用偽造的信用卡和護照。」
  
  「咱們該怎麼逮他?」謝多瑪走來問道。他頸上掛著吊腕帶,臉色已恢復了紅潤,情緒已平靜許多。「他的外貌已經不是喬亞默了。」
  
  「不難,」迪龍拍拍大腿股。「我和我的MAX計算機無所不能。桑妮的姨媽用的是她的護照。我猜他們一定是來不及替她弄假護照,心存僥倖希望能順利通過海關。珂麗,妳和多瑪一定把他們嚇壞了,讓他們迫不及待想逃往國外。」
  
  「這麼說,」桑妮看著迪龍打電話給西雅圖分局。「事情算是終結了。小鎮的人會怎麼樣呢,貝先生?」
  
  「我們的幹員正在調查墓園。就像那些老傢伙說的,他們埋葬受害人時全部作了記號,所以鑒識受害人的身份沒有問題。」
  
  「集體謀殺,而且加害人全是老人,」他說著搖搖頭。「我幾乎什麼案子都見過,但是這個實在前所未聞。」
  
  「邪惡,」他撫著下巴說。「邪惡的種子可以在任何地方發芽。那些老人沒人說一句話,他們對彼此可忠誠呢,這點我得替他們說,儘管這無關緊要。那個高蜜莎,她會熬過來的,雖然我敢打賭她一定不希望這樣。想想看,那個溫和甜美的老婦人竟然會是這樁醜事的主腦。」
  
  「她是個絕妙的廚師,」韓珂麗說著輕歎一聲。「那頓晚餐是我這輩子吃過最豐盛美味的一餐。」
  
  「是啊,」謝多瑪說。「而且那極可能是我們的最後晚餐,因為她給我們下了藥。」
  
  「你死不了的,」貝馬文說。「噢,對了。有位幹員發現一本倪黛兒的日記。」
  
  「對。」桑妮說。「她經常隨身帶著它。你可知道她習慣將鋼筆尖在舌頭上蘸濕,舌頭上形成黑黑一圈?」
  
  「我們的人會好好查看。老黛兒對於每件事的細節極為關注。也許那本日記會成為記錄整件案子的最佳證物。她從四○年代和她丈夫初抵海灣鎮就開始寫日記了。」
  
  「這是檢查官的事了。我敢打賭他們會恨死這個案子。真無法想像媒體會如何炒作它。瘋汪透了。所幸顢警長今早已經脫離險境,這倒是個好消息。他的三個副警長也都清醒了。他們被下了迷藥並且綁在你們被關著的小棚子裡。」
  
  「喬亞默和我的姨媽瑪寶,」桑妮說。「貝先生,你抓到他們時會如何處置他們?」
  
  「喬亞默肯定得在牢裡蹲上三輩子。至於妳姨媽,桑妮,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將連同其它鎮民共同起訴,或者會加上綁架和共謀罪名。就等著看了。」
  
  「又有啦!」
  
  大伙轉向迪龍。他抬頭,略微羞怯地咧嘴一笑。「是這樣啦,我只是要告訴大家,桑妮的離婚在六個月內就能生效了。咱們就在十月中旬舉行婚禮吧。我已經預訂下艾姆街長老教堂,十四號那天。一切搞定。」
  
  「妳願意嫁給我嗎,珂麗?」謝多瑪說。
  
  她瞪他一眼。「你必須向我證明你不再是個性別歧視者。就算你非常努力證明,至少也得花上一年。別忘了,條件是我得升任波特蘭分局的特別幹員。」
  
  「如果他老毛病又犯了,妳可以射他另一隻手臂,」貝馬文說。「至於特別幹員的事,韓小姐,我會認真考慮的。」
  
  桑妮朝他們微笑——這幾個人如今已變成她一輩子的朋友——然後走回傑明的病房。
  
  他會好好活著。至於其它的一切,等到不得不面對時再說吧!
  
  生命就展現在你視線之內——在搭乘直升機回波特蘭的途中,看著傑明臉色死白、全身插著管子躺在擔架上,她悄悄在心裡說。她決心不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傑明的臉龐。一張漂亮的臉,性感的臉。她真等不及要他盡快康復,然後兩人可以再度到朋若蜜俱樂部去,讓他可以再度表演他的薩克斯風。
  
  次晨,傑明打開護士給他的奧瑞岡報。頭條標題寫著:
  
  喬亞默在躲避調查局追緝途中死亡。
  
  似乎便宜了他,傑明心想。「是喔,可憐的傢伙。」他高聲說,繼續讀報紙。看來喬亞默試圖逃跑,但顯然沒有成功。他匆匆撇下瑪寶,跳上一輛行李貨車,敲昏了司機然後開車逃逸。調查局的人緊追在後。他沒能跑遠便被制伏了。他竟然蠢得不依幹員警告停車繳械,反而向幹員開槍。
  
  他死了。那混蛋終於死了。桑妮將不需要經歷訴訟的煎熬。她再也不必面對那個人。
  
  那麼瑪寶呢?
  
  卜瑪寶,他繼續讀報,自稱完全無辜,無論是關於喬亞默或者海灣鎮事件,她對兩者皆一無所悉。她堅稱自己只是個藝術工作者,協助銷售「世界頂級冰淇淋」。如此而已。
  
  等媒體發現黛兒的日記就真相大白了,他想。到時候她就百口莫辯了。那些老鎮民也一樣。他累極了,胸口劇痛不已。他在臂膀注射了一點嗎啡。
  
  快了,他知道很快他將甜睡得像個嬰兒,不再被這些紛紛擾擾所苦。他只希望沈睡之前能見桑妮一面。
  
  當她出現在他床側,微笑俯看著他,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作夢。
  
  「妳看起來好像天使。」
  
  他聽見一陣朗笑,接著感覺她的嘴唇在他嘴上,溫暖而柔軟。
  
  「很好,」他說。「再來。」
  
  「睡吧,壞蛋,」她說。「等你醒來時我會在你身邊。」
  
  「每天嗎?」
  
  「是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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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曲
  
  裴喬桑妮和耿傑明在蘇迪龍為他們選定的日子,十月十四曰舉行了婚禮。蘇迪龍擔任伴郎,桑妮的母親擔任伴娘。她由一位愛荷華的參議員蒙馬特陪伴著參加女兒的婚禮。他是個鰥夫,對愛拉一見鍾情。這個夏天她再度穿上了兩截式泳裝。
  
  調查局有一百五十位特別幹員,包括波特蘭分局的兩位——其中一位是新派任的特別委任幹員。所有幹員和耿家親友全聚集在華盛頓特區艾姆街的長老會教堂。桑妮被未來的親友熱情包圍著。
  
  黎莉小姐、牛皮仙馬溫和酒保阿基都參加了婚禮。黎莉小姐身穿雪白絲緞禮服。馬溫則逢人便宣揚新娘今晚有多麼美麗。阿基帶了白酒作為賀禮,不過是有軟木塞的Chardonnary高級佳釀。
  
  媒體蜂擁而至報導這場婚禮。自從上周桑妮出庭為畢德麥醫生——李諾曼的受審作證之後,每個人都期盼著婚禮的來臨。審判終結,他獲判謀叛、謀殺、綁架、勒索和逃稅等罪名。一個電視新聞女主播說他惡性重大,應該將他關在監牢中直到二十二世紀。
  
  由於調查局並未查出裴考特參與走私軍火的具體證據,最後他只被控以綁架和共謀罪,獲判徒刑十年。但是桑妮告訴傑明,考特在服刑期間一定表現良好,頂多三年便能出獄。傑明搓著雙手,說他簡直等不及了。
  
  六月時桑妮獲聘為麥鮑伯參議員的資深助理。她帶著傑明四處見識華盛頓特區五光十色的一面,和他以往所認識的這城市大異其趣。他說他分辨不出哪一個華盛頓比較迷人。桑妮天天慢跑,通常由傑明陪伴。到了七月她已開始邊淋浴邊唱歌了。
  
  七月底,檢查官決定將卜瑪寶分別起訴。除了犯下八件謀殺案——其中四件為刺人致死,她還犯有槍殺調查局幹員、綁架侄女、藏匿並協助謀殺案嫌犯逃逸而等同共犯。她的審判庭將在年底時舉行。傑明和桑妮都不期盼那天的來臨。
  
  所有謀殺情節都詳細記載在倪黛兒的日記裡——時間、地點、方法和涉案人。倪黛兒寫著,當第十二個受害人被處決之後,鎮民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悔意了。下毒是最常用的方法,她寫著,因為戚羅夫不喜歡他為受害人人斂時過於麻煩。
  
  她自己親手謀害了兩個人,一對夫婦,從阿肯色來的。他們死得很乾脆,還帶著微笑,因為他們吃了摻毒藥的蜜莎做的紐澤西奶酪蛋糕,沒有嘗到毒藥。
  
  最後一對前往海灣鎮品嚐「世界頂級冰淇淋」而遇害的不幸老夫婦只比桑妮早兩個月到達小鎮。衛海爾牧師創下了最高記錄。他曾經說動一對富有的夫婦留下過夜,好參加晚上舉行的一項宗教禮拜式。
  
  黛兒在日記中描述那是個悅人的儀式。每人站起齊聲頌讚上帝的恩典。之後大伙享用甜酒和餅乾。衛牧師在餅乾中加入的砒霜份量不足,那對夫婦於是又被毒了一次。這事惹惱了所有人,尤其是史醫生。
  
  市面上出現了三本關於海灣鎮的書,切入角度各有不同。銷售最好的一本將衛海爾牧師描寫成瘋狂的彌賽亞,在亞歷桑那殺害了許多孩童,然後逃至海灣鎮,煽動全鎮鎮民成為撒旦的信徒。
  
  考慮到除非所有鎮民都死亡或者被拘禁,否則謀殺案仍將繼續發生,法庭和律師同意將老人們全部隔離,分別送進各州的精神療養機構。檢查長在審判完結之後接受訪問時說:「我們不能讓他們之中任何兩個人有機會湊在一起。看看以前發生的事就明白為什麼。」
  
  美國人權協會為老人們辯護——並非十分積極地——說「世界頂級冰淇淋」的某種成分(該配方至今仍是個謎)引發老人們的歇斯底里傾向而喪失了良知道德的判斷能力。因此他們不該為其所做所為而被判罪。當協會的女律師被問到她是否會到小鎮去買冰淇淋,她回答只有當她穿著破牛仔裝、開著輛老舊福斯金龜車的時候才會考慮前往。一家報紙社論猜測,是由於糖分攝取過高促使他們犯下罪行。
  
  黛兒在判決結束之前便在睡眠中安詳死去。蜜莎則在七月中旬聽舍監說年輕的艾德已因攝護腺癌而去世之後,在牢房中上吊自殺。
  
  至於海灣鎮和「世界頂級冰淇淋店」,如今都已不復存在。那塊立在一○一和一○—A公路岔口的招牌幾年後倒塌了下來,閒置在路旁,直到被一個收藏迷拖回家珍藏在他的地下室裡。
  
  偶爾仍有旅人造訪海灣鎮。小鎮風景已今非昔比。不過,從海崖上眺望夕陽,不論是否喝著馬丁尼,都是絕美的景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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