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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警報聲很刺耳,一遍又一遍地鑽入腦海,她痛恨這種聲音,真想逃離,可是又似乎動彈不得。有人在捏她的手,她突然摸到他的指頭,溫暖的指頭,粗粗的。有個男子輕柔地對她說話,持續不斷,說個不停。他就像警報器一樣,她想叫他安靜,可是心裡想的,嘴巴卻說不出來。起先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接著她認出他說話的模式,重複的內容,於是她開始注意聽他的話。
「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睜開眼睛,不,只睜開了左眼,右眼沒法動。是一個年輕男子在對她說話,他的臉靠得很近,他的眼珠很藍,耳朵很大,她認為他是愛爾蘭人。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她喘著氣想呼吸,痛楚卻透全身,只有痛,沒有吸到氣。
「沒關係,我知道你有困難,只要很輕很輕的吸氣。不,不,不要慌,輕輕吸氣,對,這就對了。我想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我們讓你戴氧氣罩,吸氣就好,輕輕鬆鬆的。好,現在,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全神貫注在蓋住口鼻的氧氣罩上,可是實在太痛了,她繼續試,終於吸到氣了,但是她也痛得快瘋掉了。他又問了一遍她是誰,她就是她呀,她在這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痛得不能呼吸。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拜託,告訴我,你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
「知道,我是琳茜。」天哪!才說幾個字就痛得不得了,她真想大吼大叫,可是叫不出來。她嗚咽起來,因為害怕而哭得更厲害,於是那個男子立刻說話了,聲音平靜而低沉。
「只要輕輕地吸氣,不要做其他的事,你必須做的就是輕輕吸氣,懂我的意思嗎?那是幫助你呼吸的氧氣罩,不要扯下來。我們認為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才會痛得那麼厲害,但是你一定要保持清醒,集中精神,好嗎?」
天哪!痛死了,她想屏住呼吸避免椎心刺骨的痛,但是還是沒有用。他又對她說話了,他為什麼一直重複同樣的話?難道他認為她很笨?;、「我知道你很痛,但是撐一下,醫院快到了,他們正在等你,不要擔心,只要繼續那樣輕輕的呼吸就好。很高興認識你,琳茜,我是基尼。躺著不要動,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不,不要動。」。「發生了什麼事?」說話令她痛得不得了,同時隔著白色塑膠面罩說話那種感覺好像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說話。
「發生爆炸事件,你被碎片擊中。」
「我會死嗎……氣胸?」
「哦,不會,你不會死,你會好好的,我保證。」
「泰勒,請打電話給泰勒。」
「好,我會的,我保證。不,不要動,我在你手臂上掛了點滴架,我們不希望你把它扯掉,只要繼續吸氣就好。」
「好多尖叫聲。」
「沒有其他人受傷,他們只是嚇壞了,爆炸的時候你剛好站在那輛假纜車支架的下面。再告訴我一遍,你是誰?」
「我在那兒,因為我是伊甸。」他皺了皺眉,不過她沒看見。痛得太厲害了,她不願意他看到她失控,她把臉別開,還是痛:她從來不知道不能呼吸是什麼感覺。她只要輕輕一吸氣,整個身體就顫個不停。
「基尼,她如何?」.
「還不錯,至少我祈禱她還不錯。她很痛,不過還在撐著。」他和司機講完話回過頭來看她。「對不起,伊甸,現在還不能為你止痛,外傷小組要先替你檢查.不要動,捏捏我的手指,實在痛的時候就想想我的指頭,捏一捏。我們快到了,快到了。」基尼不知道泰勒是不是她丈夫。天老爺,那個男的要是看到他太太一定會嚇昏了。她是模特,他望著她右半邊臉,因為血肉模糊,很難看出傷勢如何。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歐基尼希望她平安無事,他真心期望如此。
有六個人站在她旁邊,三男三女。他們將她衣服剪開,彼此討論。對她又戳又刺的。統統檢查完以後,還有一隻手在她臂上輕輕揉著,有一個很柔和的女性聲音邊揉邊防軍說:「一切都很好,你現在跟我們在一起,保證你沒問題,懂我的意思嗎?琳茜,沒有問題的。」
另外一個人說:「她是時裝模特兒伊甸,不過現在第一件事,愛絲,打電話給白醫生,請他盡快趕來。」
愛線說:「基尼已經從救護車上打給他了,他現在正在路上。」
琳茜覺得皮膚好冷,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是裸著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巴黎的時候一樣。不過她現在痛得顧不了這些了,只要輕輕吸一口氣都是難以想像的困難:她手臂上的手依然輕輕揉著,她想辦法把精神集中在那隻手上。
有一位男子貼近她的臉說:「琳茜?好,現在聽我說,你有氣胸,因為有一根肋骨斷了插進肺部,所以我們要在肋骨之間稍微切開,插一根管子,把它接到呼吸器,這樣就可以通到你的肺部。那不會痛,只要幾分鐘就好了,這樣你呼吸就不會痛了,好嗎?懂不懂?」
她手臂上的手停了一下。
「我懂。」
「好,我們現在就做吧,各位。」
五分鐘後,琳茜覺得呼吸不再像要她的命一樣了,她甚至還可以對彎腰看她的人擠一絲笑容。「好點了嗎?」「嗯,好多了。」
「現在,你有兩根肋骨折斷,我們暫時不管它,它還會痛一陣子。我們已經在你的點滴管子加了嗎啡,還會痛嗎?」
很奇怪,不過她不痛了。「我的臉?」
「你的臉……對了,白醫生在這裡,現在交給他了。」
她手臂上的手指不再揉了,琳茜十分恐慌。「手指呢?」
有人問:「她說什麼?」
「怎麼啦?」
「哦,她是說黛比。黛比!請過來這裡!」
手指又在她手臂上揉了揉,她合上眼睛。
一切都很好,那聲音又來了,柔和而溫暖。
白醫生自我介紹了一下,他說他是整型外科醫師,專攻臉部重建。他們要帶她去照電腦斷層,看看確實的問題在哪裡:她不用擔心,如果覺得痛就叫出來。
琳茜隨時準備要叫,但是比起剛才的苦頭現在是小巫見大巫,她吭都沒吭。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黛比一直在她身旁。於是琳茜對她說:「泰勒,他是我的未婚夫,可以請你打電話給他嗎?」
「等我看著你順利進開刀房後就打,琳茜,我保證,請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
白醫生回來了,他慢慢地溫和地對她說:「你運氣很好,小姐,你右頰臉部肌肉傷的並不嚴重,也就是說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不過碎片擊中這裡,這裡和這裡的骨頭。」他指著自己的臉給她看。「我們現在要立刻開刀把它弄好,三個星期之後你就煥然一新。」
「我可以照照鏡子嗎?」
「最好不要。」
琳茜想著這件事,她的右半邊臉麻麻的:她舉起右手,立刻被黛比抓住按了回去。
她彎身對她說:「琳茜,不要摸,躺著就好,對,就這樣。」
白醫生又說話了。「我要請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小姐。」她簽了,十五分鐘後就被推進開刀房。她不覺得痛,只是頭重重的,也不害怕。爆炸事件是十二點三十分發生的。她在五點三十分動手術。
戴莫站在醫院的走廊,背靠著應該是琳茜病房旁邊的牆上。她一出開刀房,一出了恢復室就應該是送入這間病房。
手術還要一段時間,執刀的白醫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整型外科醫師之一,護士也一
再這樣跟他說,白醫生會把骨頭巧妙地歸回原位,他不用擔心,只是戴莫覺得聽起來很噁心,他只是奇怪為什麼要現在動臉部手術?
護士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釋說,如果不馬上動手術,臉部會腫起來,那麼可能至少要再等一個星期才能動手術。琳茜當然是同意了。
「她怎麼有辦法同意?」
「戴莫先生,她意識很清楚。白醫生立刻替她做了臉部和頭部的電腦斷層,你再跟他談談。琳茜小姐應該在七點左右會出開刀房,然後在恢復室待一個鐘頭左右。你何不去吃個晚餐?」
戴莫和格林到醫院的自助餐廳去,兩人隔著玻璃罩著的牛肉三明治你瞪我我瞪你。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通可惡的電話。」格林雙手顫抖地說。
差十分一點的時候,他們接到一通歇斯底里的電話,是廣告公司的人打來的,於是
他們立刻趕來,只是並沒有見到琳茜,因為院方不許會面。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不用擔心,院方說。戴莫替她填好所有的文件,接著他想到應該通知泰勒。讓泰勒去應付她的家人和雪麗。他已經跟她訂了婚,這件事就讓他去做。戴莫記得琳茜的號碼,他開始按鍵,接著又不按了,他望著這些數字,好像不對。
「格林,幫幫忙。」
格林把他擠到一邊,立刻按了號碼。
響了兩響。「你好!我是泰勒。」
「泰勒,我是格林。」
「哦,格林,什麼事?」
「哦,天哪!泰勒,你現在趕快來這裡!」
「他媽的你在說什麼?戴莫呢?發生了什麼事?」
格林幾乎是用丟的,把電話扔給戴莫。「泰勒,我是戴莫,出了點事,伊甸受傷了。老兄,趕快趕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快點來就是了!」
戴莫掛了電話,臉頰貼著冰冷的鋼板。他聽到有一個男人問:「有人認識琳茜或伊甸嗎?」
「我認識。」格林答。
「我剛才跟她一起在救護車上,她要我打電話給泰勒,我四處問,想知道泰勒的電話號碼,可是沒有人認識。你知道他是誰嗎?」「知道,我們認識,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
「她的臉,」那個年輕人說。「她很漂亮,她會活下去吧?有沒有人知道?肺部受傷的情況還好嗎?」
「她會好好的。」戴莫說著,他說這些話的樣子像魔鬼在禱告。
那是兩點零五分的事。
二十分鐘後,泰勒衝進急診室,臉色蒼白,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我們還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消息。」格林立刻說。「他們正在幫她處理氣胸,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然後再處理她的臉……」
「臉?她的臉怎麼啦?」
「撞得一塌糊塗。」
「天老爺!」泰勒說著,一時還無法接受,只是呆呆站著。接著他立刻採取行動。「她人呢?我應該找誰問?」說著立刻走向護理站。
急診室護理長郝莉安,六十歲,很強悍,比四星上將還幹練。她看到這個男子朝她走過來,她看出他的恐懼,等著他發作:尖叫、怒罵、無能為力的憤怒等等將因無助而帶來的怒氣。結果令她大為意外,他說話的聲音冷靜而低沉。
「多謝您的幫忙……」他看著她的名牌。「郝女士,琳茜,或者是伊甸,這是她的名字,我知道她出了意外,現在正接受治療。我是她的未婚夫,請告訴我目前情況如何,我很著急。」。,郝麗安實話實話:「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首先,不要擔心,外傷小組正在替她治療,他們非常優秀。你在這裡等,我去看看進行得如何再告訴你,好嗎?」
泰勒點點頭,她便離開,他一動也不動。戴莫和格林走過來,大家都沒說話。
郝莉安拍拍泰勒的手臂。「斷了兩根肋骨,左肺壓傷,現在正在充氣。」
「情況如何?」
「現在在肋骨之間切開插入一根管子接到呼吸器,以便使她的呼吸輕鬆一點。另外還有一些挫傷和裂傷,不過並不嚴重。然後就是她的臉,」她又用手碰碰他的手臂。「現在情況還很難說,因為白醫生還沒說:他要先照了電腦斷層才能做決定。我的想法是,因為她是模特兒,他們一定會馬上開刀,她必須盡快接受臉部手術,下午就開刀。」
泰勒沒說話,他盡量控制自己不要顫抖,郝莉安又拍拍他的手臂。
一有新的情況我就告訴你,請坐下來,我知道很難挨,不過你務必保持冷靜,她不會死,臉也會痊癒。白醫生是紐約最好的臉部整型外科醫師之一,她是模特兒伊甸對不對?「對。」
「我常看到她的照片,她很漂亮,以後還是會一樣漂亮。」
「謝謝,她是很漂亮,而且不只外表漂亮……她……」
她想握住他的手,不過到底還是沒有這樣做。「我瞭解,泰勒,我會盡快告訴你最新的狀況。」他點點頭,她知道他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她痛恨看到這麼痛苦。痛恨這種完全壓抑、深深埋藏的痛苦:有時候叫出來或是大罵週遭的醫生、護士,或者埋怨上帝、命運都要好一些:但是這個人卻總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及週遭的環境。
郝莉安對他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臂。那個可憐的小姐曾經當過模特兒……以後再也不可能了。郝莉安心裡想著,嗯,除非她運氣非常非常好,真的.她看過那位小姐的臉,只看到干了的血塊,幾塊骨頭和黏著血跡的頭髮。是呀!如果臉被撞得亂七八糟就很難再漂亮起來。
她望著這個叫泰勒的男子轉身走回等候室和另外那兩名男子一起。琳茜真希望拿塊石頭把燈砸了,光線亮得刺痛她的眼睛。燈為什麼開著呢?是呀!為什麼不把它關掉?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任何東西,也不想做任何事情。她希望把自己深深埋在裡面,埋在溫暖的黑暗中:這裡很安全,只除了那該死的燈光。她隱隱約約地知道,一日自己睜開了眼睛就會後悔。
燈光還在,現在更亮了,有個人的聲音跟著響了,是個女人的聲音,急切而沙啞,一遍又一遍地說著:「琳茜,琳茜,醒醒,趕快,你做得到的,醒醒。」
「不要。」雖然聲音微弱,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很困難,她的喉嚨又乾又痛。
「哪,我給你一根吸管,喝點水,你需要補充水分。」
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呢?她吸了,覺得水充滿了嘴唇潤濕喉嚨,這一切真是美妙極了,直到吞嚥的時候——她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全身縮起來抖個不停。
「哦,天哪!」
「我知道會痛,我馬上就給你止痛藥,但是要等麻醉藥退了再說,我要先確定你意識清楚。」女人的聲音帶著笑意,接著又說:「請睜開眼睛讓我看看。」
「那燈光,好刺眼。」
燈關了,琳茜睜開眼睛,房間暗暗的,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她旁邊,房裡還有其他的人,她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們。她聽見他們的呼吸聲,和喃喃低語聲。「很好,現在,你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看到你,你穿白衣服,而且很漂亮。」
「謝謝,現在不要害怕,你剛剛離開開刀房,現在在恢復室,一切情況都非常順利,白醫生等會兒會進來看你,他說你會跟以前一樣漂亮。不過現在你看起來像一卷繃帶,因為你整個頭都被包起來,所以嘴巴沒有辦法張得很開,繃帶的目的是要讓你不能亂動。你聽懂我的意思嗎?好,現在我要你數數這是幾根手指頭。四?太棒了!這樣呢?好,琳茜,很好。」
「我的肋骨很痛。」
「我知道,還會痛一陣子,不過止痛藥會有神效。一會兒薛醫生會進來跟你談談。你再忍耐一下,我們馬上就給你打止痛劑。」
「泰勒,泰勒呢?」講話實在很困難,她現在才感覺到有繃帶,覺得頭好緊,即使嘴巴只張開一點點也很痛。
「他在這裡,我叫他待在外頭,但是他威肋要把我的骨頭都拆散,所以我只好讓他進來。」護士傾身向前低聲說:「而且,他真是個帥哥。他要是有兄弟,我非常樂意你們幫我介紹。」
護士往旁邊一靠。琳茜發現他握住她的手,指頭在她裸著的臂上揉,溫柔而輕巧,那是泰勒的手指。奇怪,他的揉法怎麼跟黛比一模一樣: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教他怎麼碰她,教他要維持人性溫暖的接觸。
他的臉在她的正上方,表情嚴肅得令她害怕,可是聲音卻溫柔而低沉。「嗨。甜心,你不會有問題的。老天,不要再用那種害怕的眼神看我,你的醫生在這裡。我就在你旁邊,不會有問題的。」
薛醫生,是個幾乎和琳茜一樣高的女人,曬得黑黑的,因為她剛從毛伊島度假回來。她說.「你留在這兒,泰勒,握住她的手,你對她有穩定的作用,她剛從麻醉中醒來,我們希望她情緒穩定。」她對琳茜自我介紹了一下,接著又靜靜地說:「你非常幸運。除了臉以外,其他的部分都由我負責,臉是白醫生的專業範圍。你的肋骨並沒有纏繃帶,它們過一陣子就會好了,我們在你的肩膀、胸部及頸部縫了好幾針,那沒什麼,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你現在情況很好,不過得住院一陣子,我希望你徹底休息,同時頭部不要亂動。」
薛醫生看了看纏在這位小姐頭部和臉部的繃帶後說:「你的臉不會有問題,現在人也完全清醒了,我們馬上會給你止痛劑,晚上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
「泰勒?」
「我在這裡,琳茜。他們要幫你打些藥,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看著護士從她左臂的點滴管中打了些藥進去:他輕輕揉著她的右臂,這是黛比護士教他的,他好想哭。
「我想你是她的未婚夫?」
「是的。」
「這樣吧!我會跟四樓的護理人員說,如果你想留在這兒陪她,應該沒什麼不可以,我們等一下再推一張床進來。傅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要通知?」
泰勒瞪著她。傅小姐,傅琳茜。
他朗聲說道:「傅,她叫傅琳茜,好名字。」
護士古怪地望著他。「你不用擔心表格的事,戴莫先生把保險資料都填好了。」
他記得當時是晚上九點整,他和她在單人病房裡.呼吸器發出輕微的咻咻聲,除此之外,房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記得突然之間他的記憶之門打開了。魯莽而鮮明地闖入腦海,他想起來了。傅琳茜。
一九八三年四月在聖凱瑟琳醫院急診室裡,躺在他隔壁診療室的那個年輕女孩。那個女孩被她心狠手辣的姊夫強暴,她呼天搶地,還打了替她診療的男醫生。他還記得那些醫生在討論她,也記得他們對她講的話以及他們對她的所作所為。他搖搖頭,實在不忍心再想下去。如今那位小女孩躺在這兒,她長大了,他愛她,而且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傅琳茜,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機率太小了:或許是命中注定吧。泰勒搖搖頭,他沒想到是她,傅琳茜。
難怪她要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為模特兒:難怪她不願意告訴他真名,她曾說過是不希望他討厭她:她這一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受任何人傷害,也不被他傷害。她何時才會向他透露呢?她何時才會信賴他呢?
天老爺,他想起雪麗,她的異母姊姊,王妃:一定是她丈夫強暴了琳茜:而雪麗,四天前他才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老練世故的賤人,原來就是她開槍射殺自己的丈夫。
泰勒看見琳茜在睡覺。於是他打電話給克恩,小小聲告訴他發生的事情,並對克恩說:「我要請你幫忙,克恩。」
「沒問題,泰勒。」
「很重要的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連雪拉也不行。」
「怎麼啦?」
泰勒一五一十說了。「嗯,對,只要法文報紙,美國的不用,不需要。」他告訴他確切日期,然後就掛斷。他望著琳茜,她呼吸很淺,面色潮紅,那具呼吸器——看起來像個藍色手提箱——正在咻咻響,還冒泡泡。他合上眼睛,聽著機器的聲音,腦海裡浮現出他躺著等醫生來檢查他的手臂,有一輛推床經過他身旁,上面躺著一個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好可憐,孤孤單單的:沒有人陪她,一個都沒有。經過這一切,她終究還是投入他的懷抱,她以她的身體表示她信任他,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她沒告訴他真名又有什麼關係?他將額頭貼著她的手心,默默地祈禱。
雪麗來的時候近午夜了。
「老天!」她站在門口。
「對。」他以新的眼光望著她。「小聲點,她睡著了。」雪麗點點頭走進來關上門,脫掉黑色貂皮長大衣,裡面穿了一件無袖、小領口的黑色露背洋裝,戴了鑽石項鏈、耳環、手鐲,頭髮盤在上面,看起來細緻高貴。他真希望她從窗子摔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華盛頓廣場拍照,架了一具滑雪纜車,纜車爆炸,顯然她就站在纜車下面,警察和消防隊員正在調查原因。你怎麼知道的?」
「嗯,當然不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你小聲一點,我沒打給你是很可能的,因為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兒。」
「就算你知道,也不會打來,對不對?泰勒。哦,算了,算了,我是看電視的時候剛好看到我妹妹被抬進救護車裡。」她走到窗邊,不停地將右手的翡翠戒指轉來轉去。
雪麗轉過身來望著他:他很蒼白,但是依然憤怒而強悍,他正對她皺著眉。他握著琳茜的手,他的手強壯有力,琳茜的蒼白而瘦弱。
「啊,原來她告訴了你,我是一個多麼邪惡的異母姊姊了。」
「沒有,事實上她什麼都沒說。她甚至不曾跟我說她姓什麼,醫院需要這些資料,是戴莫告訴他們的。」
雪麗望著他,他可以看出她正在迅速思考,理出頭緒。最後終於說話了。「你想起了那件舊醜聞?天老爺,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也是戴莫告訴你的嗎?」
「其實戴莫根本不用說,琳茜當時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我湊巧也在那家醫院的急診室。我被車子撞到,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手臂斷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的尖叫,恐懼
和痛苦,而且從頭到尾都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當時真想殺了那些本來應該好好照料她的醫生。對,我想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把她按著,將她的腿分開,拿器械伸進去檢查,那
根本就是二度強暴,真可惡!她不會講法文,而他們根本不在乎她,只因為她是外國人。我也想宰了那個強暴她的人,我想他就是你那個寶貝丈夫吧!」
雪麗大為震驚,接著立刻強自鎮定。她記得薇麗曾說過泰勒很喜歡法國,他一年總會去個兩、三趟,以及好多年前他曾在那兒出過車禍,斷了手臂住了院……
她努力放低聲音,顯出柔和鎮定的樣子,但是聽起來還是很刺耳。「我當時沒有跟她在急診室,因為那時我自己也失控了,應該說是歇斯底里吧,我最痛恨人家用這個字形容我。那個心狠手辣強暴她的雜種現在還是過得很愉快,他還是喜歡年輕女孩,他還
是有足夠的錢固定找一些年輕的女孩滿足他的需要,他的魅力也使他不必使用強暴的手段。只是他要是離開意大利就會出問題。他唯一的一次就是和我那小妹妹在巴黎發生的,我現在不太關心這件事了,這樣說你有沒有舒服一點?泰勒,我的確開了槍想殺他,此舉也的確救了她,很可惜他沒死。」
要維持鎮靜,不掐死她實在是有點困難。「如果你剛才說的話算是道歉,那麼我很遺憾它顯然缺乏誠意:就算是借口,說服力也不夠。或許你應該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開槍射殺他之後,又反過來指控琳茜勾引他。天老爺!你難道沒看到他強暴她嗎?」
雪麗聳聳肩。
「你為什麼又反過來攻擊她?你為什麼讓你的父親那樣攻擊她?事情的確變成了那樣,對不對?」
「得了吧!別那麼誇張!事情很複雜的,特別是那個時候。」泰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把外套丟到一張椅子上,然後再把黑色錢包丟在外套上。她走回窗邊,他們是在十一樓。「外面好黑,」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最討厭冬天,甚至才五點半天就很黑了,我最討厭黑。」
「事情之所以複雜是因為說謊的關係,真相常常是很單純的。」她轉過身。「真相主義者?泰勒,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亂猜一通罷了。」
「你來這兒做什麼,雪麗?」
雪麗突然笑了。「我打電話給我父親說琳茜出了意外,情況顯然很不好。你想知道他怎麼說嗎?他問我琳茜活不活得了,我跟他說詳細情況我還不知道,於是他叫我一有消息就打電話給他。如果她死了,錢當然由他繼承,他要盡快進行法律手續。」
他氣得渾身發冷。「那你怎麼說呢?」
雪麗笑著說:「怎麼說?我當然跟他說我來看看就立刻給他回電話。」
「她的整型醫師是白醫生,另外一位醫生是薛醫生,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們談。雪麗,琳茜會活下去的。她肋骨斷了,有氣胸,還有臉——我知道骨頭被撞得亂七八糟,不過她會活得好好的。這點請你務必告訴令尊,好嗎?替我跟那個畜生說去他的法律手續,跟他說如果他靠近琳茜我會把他揍扁。」
「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
「對。」
「你不該恨她父親,你根本不瞭解他。」
「我不想認識他,他根本是狗屎!」
「你總喜歡過薇麗吧?嗯?你跟她在一起三個月不是嗎?」
他魯莽地說:「我很喜歡跟她上床,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她太霸道、太自私、自制力太差,像個被寵壞的孩於,事事要按照她的意思做。自從我遇見琳茜,薇麗就不再存在了。我跟琳茜說你讓我想起薇麗。」雪麗拿起外套穿上,大踏步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回頭說:「琳茜的臉怎麼啦?」
「有一根樑柱落下來剛好擊中她。」
她很有興味的望著他。「薇麗跟我說你常常喜歡就那樣望著她,因為她實在太美了
。琳茜連這點都比不上她,那她現在還有什麼可以抓住你的心?」
「你好像認為錢可以抓住任何人的心。」
「或許,可是薇麗用這一招卻不管用。」
「對。」
「那是為什麼呢?」
他靜靜地,一句話都不說。
她笑了。「啊,或許你是同情斷了翅膀的麻雀?你不以為然?不過,那種感情是會褪色的,同情的愛總是如此,最後被留下的還是那只斷了翅膀的麻雀。而你則將因為你
再也無法關心她而充滿罪惡感。」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勒竟也笑著頂回去,他的笑充滿嘲諷和冷酷的意味與她不相上下。「你很有意思,雪麗,我發現令尊也很有趣。你知道嗎?真正值得同情的是我們都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我認為琳茜很倒楣,她那一手牌全是黑色的。」說完他回過身去看著琳茜,一動也不動,直到他聽到門被關上。
第二天早上十點,琳茜全身痛楚地醒來。泰勒看她盡力忍受痛苦的樣子簡直難受得要瘋了。最後護士給她服更多的藥,她終於又淺淺地睡著了:護士跟他說她的痛多半是因為臉部腫張的關係。
當曼哈頓南區的金斯利警官走進病房時,泰勒正想回公寓洗澡換衣服。
「老天,」泰勒瞪著他的老長官。「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
「泰勒?我快昏倒了,好小子,不過我這個年齡應該沒什麼可以讓我昏倒的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你認識這位小姐?」
「她是我的未婚妻,現在睡著了。你來做什麼,老金?」
「公事,泰勒,完全是為了公事。有人想除去這位小姐,爆炸事件並非意外,是一顆做得乾淨俐落的小型塑膠炸彈,大約從二十碼外遙控。炸彈爆炸的時候,她正站在那個滑雪纜車下,附近也沒有別的人,這是設計好的,直截了當,不慌、不亂、乾淨、俐落。」
泰勒看到了曙光。「對不起,我失陪一下,老金。」說著,他衝出了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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