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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警報聲很刺耳,一遍又一遍地鑽入腦海,她痛恨這種聲音,真想逃離,可是又似乎動彈不得。有人在捏她的手,她突然摸到他的指頭,溫暖的指頭,粗粗的。有個男子輕柔地對她說話,持續不斷,說個不停。他就像警報器一樣,她想叫他安靜,可是心裡想的,嘴巴卻說不出來。起先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接著她認出他說話的模式,重複的內容,於是她開始注意聽他的話。
  
  「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睜開眼睛,不,只睜開了左眼,右眼沒法動。是一個年輕男子在對她說話,他的臉靠得很近,他的眼珠很藍,耳朵很大,她認為他是愛爾蘭人。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她喘著氣想呼吸,痛楚卻透全身,只有痛,沒有吸到氣。
  
  「沒關係,我知道你有困難,只要很輕很輕的吸氣。不,不,不要慌,輕輕吸氣,對,這就對了。我想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我們讓你戴氧氣罩,吸氣就好,輕輕鬆鬆的。好,現在,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全神貫注在蓋住口鼻的氧氣罩上,可是實在太痛了,她繼續試,終於吸到氣了,但是她也痛得快瘋掉了。他又問了一遍她是誰,她就是她呀,她在這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痛得不能呼吸。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拜託,告訴我,你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
  
  「知道,我是琳茜。」天哪!才說幾個字就痛得不得了,她真想大吼大叫,可是叫不出來。她嗚咽起來,因為害怕而哭得更厲害,於是那個男子立刻說話了,聲音平靜而低沉。
  
  「只要輕輕地吸氣,不要做其他的事,你必須做的就是輕輕吸氣,懂我的意思嗎?那是幫助你呼吸的氧氣罩,不要扯下來。我們認為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才會痛得那麼厲害,但是你一定要保持清醒,集中精神,好嗎?」
  
  天哪!痛死了,她想屏住呼吸避免椎心刺骨的痛,但是還是沒有用。他又對她說話了,他為什麼一直重複同樣的話?難道他認為她很笨?;、「我知道你很痛,但是撐一下,醫院快到了,他們正在等你,不要擔心,只要繼續那樣輕輕的呼吸就好。很高興認識你,琳茜,我是基尼。躺著不要動,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不,不要動。」。「發生了什麼事?」說話令她痛得不得了,同時隔著白色塑膠面罩說話那種感覺好像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說話。
  
  「發生爆炸事件,你被碎片擊中。」
  
  「我會死嗎……氣胸?」
  
  「哦,不會,你不會死,你會好好的,我保證。」
  
  「泰勒,請打電話給泰勒。」
  
  「好,我會的,我保證。不,不要動,我在你手臂上掛了點滴架,我們不希望你把它扯掉,只要繼續吸氣就好。」
  
  「好多尖叫聲。」
  
  「沒有其他人受傷,他們只是嚇壞了,爆炸的時候你剛好站在那輛假纜車支架的下面。再告訴我一遍,你是誰?」
  
  「我在那兒,因為我是伊甸。」他皺了皺眉,不過她沒看見。痛得太厲害了,她不願意他看到她失控,她把臉別開,還是痛:她從來不知道不能呼吸是什麼感覺。她只要輕輕一吸氣,整個身體就顫個不停。
  
  「基尼,她如何?」.
  
  「還不錯,至少我祈禱她還不錯。她很痛,不過還在撐著。」他和司機講完話回過頭來看她。「對不起,伊甸,現在還不能為你止痛,外傷小組要先替你檢查.不要動,捏捏我的手指,實在痛的時候就想想我的指頭,捏一捏。我們快到了,快到了。」基尼不知道泰勒是不是她丈夫。天老爺,那個男的要是看到他太太一定會嚇昏了。她是模特,他望著她右半邊臉,因為血肉模糊,很難看出傷勢如何。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歐基尼希望她平安無事,他真心期望如此。
  
  有六個人站在她旁邊,三男三女。他們將她衣服剪開,彼此討論。對她又戳又刺的。統統檢查完以後,還有一隻手在她臂上輕輕揉著,有一個很柔和的女性聲音邊揉邊防軍說:「一切都很好,你現在跟我們在一起,保證你沒問題,懂我的意思嗎?琳茜,沒有問題的。」
  
  另外一個人說:「她是時裝模特兒伊甸,不過現在第一件事,愛絲,打電話給白醫生,請他盡快趕來。」
  
  愛線說:「基尼已經從救護車上打給他了,他現在正在路上。」
  
  琳茜覺得皮膚好冷,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是裸著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巴黎的時候一樣。不過她現在痛得顧不了這些了,只要輕輕吸一口氣都是難以想像的困難:她手臂上的手依然輕輕揉著,她想辦法把精神集中在那隻手上。
  
  有一位男子貼近她的臉說:「琳茜?好,現在聽我說,你有氣胸,因為有一根肋骨斷了插進肺部,所以我們要在肋骨之間稍微切開,插一根管子,把它接到呼吸器,這樣就可以通到你的肺部。那不會痛,只要幾分鐘就好了,這樣你呼吸就不會痛了,好嗎?懂不懂?」
  
  她手臂上的手停了一下。
  
  「我懂。」
  
  「好,我們現在就做吧,各位。」
  
  五分鐘後,琳茜覺得呼吸不再像要她的命一樣了,她甚至還可以對彎腰看她的人擠一絲笑容。「好點了嗎?」「嗯,好多了。」
  
  「現在,你有兩根肋骨折斷,我們暫時不管它,它還會痛一陣子。我們已經在你的點滴管子加了嗎啡,還會痛嗎?」
  
  很奇怪,不過她不痛了。「我的臉?」
  
  「你的臉……對了,白醫生在這裡,現在交給他了。」
  
  她手臂上的手指不再揉了,琳茜十分恐慌。「手指呢?」
  
  有人問:「她說什麼?」
  
  「怎麼啦?」
  
  「哦,她是說黛比。黛比!請過來這裡!」
  
  手指又在她手臂上揉了揉,她合上眼睛。
  
  一切都很好,那聲音又來了,柔和而溫暖。
  
  白醫生自我介紹了一下,他說他是整型外科醫師,專攻臉部重建。他們要帶她去照電腦斷層,看看確實的問題在哪裡:她不用擔心,如果覺得痛就叫出來。
  
  琳茜隨時準備要叫,但是比起剛才的苦頭現在是小巫見大巫,她吭都沒吭。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黛比一直在她身旁。於是琳茜對她說:「泰勒,他是我的未婚夫,可以請你打電話給他嗎?」
  
  「等我看著你順利進開刀房後就打,琳茜,我保證,請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
  
  白醫生回來了,他慢慢地溫和地對她說:「你運氣很好,小姐,你右頰臉部肌肉傷的並不嚴重,也就是說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不過碎片擊中這裡,這裡和這裡的骨頭。」他指著自己的臉給她看。「我們現在要立刻開刀把它弄好,三個星期之後你就煥然一新。」
  
  「我可以照照鏡子嗎?」
  
  「最好不要。」
  
  琳茜想著這件事,她的右半邊臉麻麻的:她舉起右手,立刻被黛比抓住按了回去。
  
  她彎身對她說:「琳茜,不要摸,躺著就好,對,就這樣。」
  
  白醫生又說話了。「我要請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小姐。」她簽了,十五分鐘後就被推進開刀房。她不覺得痛,只是頭重重的,也不害怕。爆炸事件是十二點三十分發生的。她在五點三十分動手術。
  
  戴莫站在醫院的走廊,背靠著應該是琳茜病房旁邊的牆上。她一出開刀房,一出了恢復室就應該是送入這間病房。
  
  手術還要一段時間,執刀的白醫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整型外科醫師之一,護士也一
  
  再這樣跟他說,白醫生會把骨頭巧妙地歸回原位,他不用擔心,只是戴莫覺得聽起來很噁心,他只是奇怪為什麼要現在動臉部手術?
  
  護士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釋說,如果不馬上動手術,臉部會腫起來,那麼可能至少要再等一個星期才能動手術。琳茜當然是同意了。
  
  「她怎麼有辦法同意?」
  
  「戴莫先生,她意識很清楚。白醫生立刻替她做了臉部和頭部的電腦斷層,你再跟他談談。琳茜小姐應該在七點左右會出開刀房,然後在恢復室待一個鐘頭左右。你何不去吃個晚餐?」
  
  戴莫和格林到醫院的自助餐廳去,兩人隔著玻璃罩著的牛肉三明治你瞪我我瞪你。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通可惡的電話。」格林雙手顫抖地說。
  
  差十分一點的時候,他們接到一通歇斯底里的電話,是廣告公司的人打來的,於是
  
  他們立刻趕來,只是並沒有見到琳茜,因為院方不許會面。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不用擔心,院方說。戴莫替她填好所有的文件,接著他想到應該通知泰勒。讓泰勒去應付她的家人和雪麗。他已經跟她訂了婚,這件事就讓他去做。戴莫記得琳茜的號碼,他開始按鍵,接著又不按了,他望著這些數字,好像不對。
  
  「格林,幫幫忙。」
  
  格林把他擠到一邊,立刻按了號碼。
  
  響了兩響。「你好!我是泰勒。」
  
  「泰勒,我是格林。」
  
  「哦,格林,什麼事?」
  
  「哦,天哪!泰勒,你現在趕快來這裡!」
  
  「他媽的你在說什麼?戴莫呢?發生了什麼事?」
  
  格林幾乎是用丟的,把電話扔給戴莫。「泰勒,我是戴莫,出了點事,伊甸受傷了。老兄,趕快趕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快點來就是了!」
  
  戴莫掛了電話,臉頰貼著冰冷的鋼板。他聽到有一個男人問:「有人認識琳茜或伊甸嗎?」
  
  「我認識。」格林答。
  
  「我剛才跟她一起在救護車上,她要我打電話給泰勒,我四處問,想知道泰勒的電話號碼,可是沒有人認識。你知道他是誰嗎?」「知道,我們認識,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
  
  「她的臉,」那個年輕人說。「她很漂亮,她會活下去吧?有沒有人知道?肺部受傷的情況還好嗎?」
  
  「她會好好的。」戴莫說著,他說這些話的樣子像魔鬼在禱告。
  
  那是兩點零五分的事。
  
  二十分鐘後,泰勒衝進急診室,臉色蒼白,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我們還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消息。」格林立刻說。「他們正在幫她處理氣胸,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然後再處理她的臉……」
  
  「臉?她的臉怎麼啦?」
  
  「撞得一塌糊塗。」
  
  「天老爺!」泰勒說著,一時還無法接受,只是呆呆站著。接著他立刻採取行動。「她人呢?我應該找誰問?」說著立刻走向護理站。
  
  急診室護理長郝莉安,六十歲,很強悍,比四星上將還幹練。她看到這個男子朝她走過來,她看出他的恐懼,等著他發作:尖叫、怒罵、無能為力的憤怒等等將因無助而帶來的怒氣。結果令她大為意外,他說話的聲音冷靜而低沉。
  
  「多謝您的幫忙……」他看著她的名牌。「郝女士,琳茜,或者是伊甸,這是她的名字,我知道她出了意外,現在正接受治療。我是她的未婚夫,請告訴我目前情況如何,我很著急。」。,郝麗安實話實話:「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首先,不要擔心,外傷小組正在替她治療,他們非常優秀。你在這裡等,我去看看進行得如何再告訴你,好嗎?」
  
  泰勒點點頭,她便離開,他一動也不動。戴莫和格林走過來,大家都沒說話。
  
  郝莉安拍拍泰勒的手臂。「斷了兩根肋骨,左肺壓傷,現在正在充氣。」
  
  「情況如何?」
  
  「現在在肋骨之間切開插入一根管子接到呼吸器,以便使她的呼吸輕鬆一點。另外還有一些挫傷和裂傷,不過並不嚴重。然後就是她的臉,」她又用手碰碰他的手臂。「現在情況還很難說,因為白醫生還沒說:他要先照了電腦斷層才能做決定。我的想法是,因為她是模特兒,他們一定會馬上開刀,她必須盡快接受臉部手術,下午就開刀。」
  
  泰勒沒說話,他盡量控制自己不要顫抖,郝莉安又拍拍他的手臂。
  
  一有新的情況我就告訴你,請坐下來,我知道很難挨,不過你務必保持冷靜,她不會死,臉也會痊癒。白醫生是紐約最好的臉部整型外科醫師之一,她是模特兒伊甸對不對?「對。」
  
  「我常看到她的照片,她很漂亮,以後還是會一樣漂亮。」
  
  「謝謝,她是很漂亮,而且不只外表漂亮……她……」
  
  她想握住他的手,不過到底還是沒有這樣做。「我瞭解,泰勒,我會盡快告訴你最新的狀況。」他點點頭,她知道他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她痛恨看到這麼痛苦。痛恨這種完全壓抑、深深埋藏的痛苦:有時候叫出來或是大罵週遭的醫生、護士,或者埋怨上帝、命運都要好一些:但是這個人卻總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及週遭的環境。
  
  郝莉安對他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臂。那個可憐的小姐曾經當過模特兒……以後再也不可能了。郝莉安心裡想著,嗯,除非她運氣非常非常好,真的.她看過那位小姐的臉,只看到干了的血塊,幾塊骨頭和黏著血跡的頭髮。是呀!如果臉被撞得亂七八糟就很難再漂亮起來。
  
  她望著這個叫泰勒的男子轉身走回等候室和另外那兩名男子一起。琳茜真希望拿塊石頭把燈砸了,光線亮得刺痛她的眼睛。燈為什麼開著呢?是呀!為什麼不把它關掉?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任何東西,也不想做任何事情。她希望把自己深深埋在裡面,埋在溫暖的黑暗中:這裡很安全,只除了那該死的燈光。她隱隱約約地知道,一日自己睜開了眼睛就會後悔。
  
  燈光還在,現在更亮了,有個人的聲音跟著響了,是個女人的聲音,急切而沙啞,一遍又一遍地說著:「琳茜,琳茜,醒醒,趕快,你做得到的,醒醒。」
  
  「不要。」雖然聲音微弱,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很困難,她的喉嚨又乾又痛。
  
  「哪,我給你一根吸管,喝點水,你需要補充水分。」
  
  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呢?她吸了,覺得水充滿了嘴唇潤濕喉嚨,這一切真是美妙極了,直到吞嚥的時候——她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全身縮起來抖個不停。
  
  「哦,天哪!」
  
  「我知道會痛,我馬上就給你止痛藥,但是要等麻醉藥退了再說,我要先確定你意識清楚。」女人的聲音帶著笑意,接著又說:「請睜開眼睛讓我看看。」
  
  「那燈光,好刺眼。」
  
  燈關了,琳茜睜開眼睛,房間暗暗的,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她旁邊,房裡還有其他的人,她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們。她聽見他們的呼吸聲,和喃喃低語聲。「很好,現在,你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看到你,你穿白衣服,而且很漂亮。」
  
  「謝謝,現在不要害怕,你剛剛離開開刀房,現在在恢復室,一切情況都非常順利,白醫生等會兒會進來看你,他說你會跟以前一樣漂亮。不過現在你看起來像一卷繃帶,因為你整個頭都被包起來,所以嘴巴沒有辦法張得很開,繃帶的目的是要讓你不能亂動。你聽懂我的意思嗎?好,現在我要你數數這是幾根手指頭。四?太棒了!這樣呢?好,琳茜,很好。」
  
  「我的肋骨很痛。」
  
  「我知道,還會痛一陣子,不過止痛藥會有神效。一會兒薛醫生會進來跟你談談。你再忍耐一下,我們馬上就給你打止痛劑。」
  
  「泰勒,泰勒呢?」講話實在很困難,她現在才感覺到有繃帶,覺得頭好緊,即使嘴巴只張開一點點也很痛。
  
  「他在這裡,我叫他待在外頭,但是他威肋要把我的骨頭都拆散,所以我只好讓他進來。」護士傾身向前低聲說:「而且,他真是個帥哥。他要是有兄弟,我非常樂意你們幫我介紹。」
  
  護士往旁邊一靠。琳茜發現他握住她的手,指頭在她裸著的臂上揉,溫柔而輕巧,那是泰勒的手指。奇怪,他的揉法怎麼跟黛比一模一樣: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教他怎麼碰她,教他要維持人性溫暖的接觸。
  
  他的臉在她的正上方,表情嚴肅得令她害怕,可是聲音卻溫柔而低沉。「嗨。甜心,你不會有問題的。老天,不要再用那種害怕的眼神看我,你的醫生在這裡。我就在你旁邊,不會有問題的。」
  
  薛醫生,是個幾乎和琳茜一樣高的女人,曬得黑黑的,因為她剛從毛伊島度假回來。她說.「你留在這兒,泰勒,握住她的手,你對她有穩定的作用,她剛從麻醉中醒來,我們希望她情緒穩定。」她對琳茜自我介紹了一下,接著又靜靜地說:「你非常幸運。除了臉以外,其他的部分都由我負責,臉是白醫生的專業範圍。你的肋骨並沒有纏繃帶,它們過一陣子就會好了,我們在你的肩膀、胸部及頸部縫了好幾針,那沒什麼,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你現在情況很好,不過得住院一陣子,我希望你徹底休息,同時頭部不要亂動。」
  
  薛醫生看了看纏在這位小姐頭部和臉部的繃帶後說:「你的臉不會有問題,現在人也完全清醒了,我們馬上會給你止痛劑,晚上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
  
  「泰勒?」
  
  「我在這裡,琳茜。他們要幫你打些藥,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看著護士從她左臂的點滴管中打了些藥進去:他輕輕揉著她的右臂,這是黛比護士教他的,他好想哭。
  
  「我想你是她的未婚夫?」
  
  「是的。」
  
  「這樣吧!我會跟四樓的護理人員說,如果你想留在這兒陪她,應該沒什麼不可以,我們等一下再推一張床進來。傅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要通知?」
  
  泰勒瞪著她。傅小姐,傅琳茜。
  
  他朗聲說道:「傅,她叫傅琳茜,好名字。」
  
  護士古怪地望著他。「你不用擔心表格的事,戴莫先生把保險資料都填好了。」
  
  他記得當時是晚上九點整,他和她在單人病房裡.呼吸器發出輕微的咻咻聲,除此之外,房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記得突然之間他的記憶之門打開了。魯莽而鮮明地闖入腦海,他想起來了。傅琳茜。
  
  一九八三年四月在聖凱瑟琳醫院急診室裡,躺在他隔壁診療室的那個年輕女孩。那個女孩被她心狠手辣的姊夫強暴,她呼天搶地,還打了替她診療的男醫生。他還記得那些醫生在討論她,也記得他們對她講的話以及他們對她的所作所為。他搖搖頭,實在不忍心再想下去。如今那位小女孩躺在這兒,她長大了,他愛她,而且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傅琳茜,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機率太小了:或許是命中注定吧。泰勒搖搖頭,他沒想到是她,傅琳茜。
  
  難怪她要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為模特兒:難怪她不願意告訴他真名,她曾說過是不希望他討厭她:她這一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受任何人傷害,也不被他傷害。她何時才會向他透露呢?她何時才會信賴他呢?
  
  天老爺,他想起雪麗,她的異母姊姊,王妃:一定是她丈夫強暴了琳茜:而雪麗,四天前他才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老練世故的賤人,原來就是她開槍射殺自己的丈夫。
  
  泰勒看見琳茜在睡覺。於是他打電話給克恩,小小聲告訴他發生的事情,並對克恩說:「我要請你幫忙,克恩。」
  
  「沒問題,泰勒。」
  
  「很重要的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連雪拉也不行。」
  
  「怎麼啦?」
  
  泰勒一五一十說了。「嗯,對,只要法文報紙,美國的不用,不需要。」他告訴他確切日期,然後就掛斷。他望著琳茜,她呼吸很淺,面色潮紅,那具呼吸器——看起來像個藍色手提箱——正在咻咻響,還冒泡泡。他合上眼睛,聽著機器的聲音,腦海裡浮現出他躺著等醫生來檢查他的手臂,有一輛推床經過他身旁,上面躺著一個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好可憐,孤孤單單的:沒有人陪她,一個都沒有。經過這一切,她終究還是投入他的懷抱,她以她的身體表示她信任他,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她沒告訴他真名又有什麼關係?他將額頭貼著她的手心,默默地祈禱。
  
  雪麗來的時候近午夜了。
  
  「老天!」她站在門口。
  
  「對。」他以新的眼光望著她。「小聲點,她睡著了。」雪麗點點頭走進來關上門,脫掉黑色貂皮長大衣,裡面穿了一件無袖、小領口的黑色露背洋裝,戴了鑽石項鏈、耳環、手鐲,頭髮盤在上面,看起來細緻高貴。他真希望她從窗子摔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華盛頓廣場拍照,架了一具滑雪纜車,纜車爆炸,顯然她就站在纜車下面,警察和消防隊員正在調查原因。你怎麼知道的?」
  
  「嗯,當然不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你小聲一點,我沒打給你是很可能的,因為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兒。」
  
  「就算你知道,也不會打來,對不對?泰勒。哦,算了,算了,我是看電視的時候剛好看到我妹妹被抬進救護車裡。」她走到窗邊,不停地將右手的翡翠戒指轉來轉去。
  
  雪麗轉過身來望著他:他很蒼白,但是依然憤怒而強悍,他正對她皺著眉。他握著琳茜的手,他的手強壯有力,琳茜的蒼白而瘦弱。
  
  「啊,原來她告訴了你,我是一個多麼邪惡的異母姊姊了。」
  
  「沒有,事實上她什麼都沒說。她甚至不曾跟我說她姓什麼,醫院需要這些資料,是戴莫告訴他們的。」
  
  雪麗望著他,他可以看出她正在迅速思考,理出頭緒。最後終於說話了。「你想起了那件舊醜聞?天老爺,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也是戴莫告訴你的嗎?」
  
  「其實戴莫根本不用說,琳茜當時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我湊巧也在那家醫院的急診室。我被車子撞到,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手臂斷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的尖叫,恐懼
  
  和痛苦,而且從頭到尾都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當時真想殺了那些本來應該好好照料她的醫生。對,我想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把她按著,將她的腿分開,拿器械伸進去檢查,那
  
  根本就是二度強暴,真可惡!她不會講法文,而他們根本不在乎她,只因為她是外國人。我也想宰了那個強暴她的人,我想他就是你那個寶貝丈夫吧!」
  
  雪麗大為震驚,接著立刻強自鎮定。她記得薇麗曾說過泰勒很喜歡法國,他一年總會去個兩、三趟,以及好多年前他曾在那兒出過車禍,斷了手臂住了院……
  
  她努力放低聲音,顯出柔和鎮定的樣子,但是聽起來還是很刺耳。「我當時沒有跟她在急診室,因為那時我自己也失控了,應該說是歇斯底里吧,我最痛恨人家用這個字形容我。那個心狠手辣強暴她的雜種現在還是過得很愉快,他還是喜歡年輕女孩,他還
  
  是有足夠的錢固定找一些年輕的女孩滿足他的需要,他的魅力也使他不必使用強暴的手段。只是他要是離開意大利就會出問題。他唯一的一次就是和我那小妹妹在巴黎發生的,我現在不太關心這件事了,這樣說你有沒有舒服一點?泰勒,我的確開了槍想殺他,此舉也的確救了她,很可惜他沒死。」
  
  要維持鎮靜,不掐死她實在是有點困難。「如果你剛才說的話算是道歉,那麼我很遺憾它顯然缺乏誠意:就算是借口,說服力也不夠。或許你應該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開槍射殺他之後,又反過來指控琳茜勾引他。天老爺!你難道沒看到他強暴她嗎?」
  
  雪麗聳聳肩。
  
  「你為什麼又反過來攻擊她?你為什麼讓你的父親那樣攻擊她?事情的確變成了那樣,對不對?」
  
  「得了吧!別那麼誇張!事情很複雜的,特別是那個時候。」泰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把外套丟到一張椅子上,然後再把黑色錢包丟在外套上。她走回窗邊,他們是在十一樓。「外面好黑,」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最討厭冬天,甚至才五點半天就很黑了,我最討厭黑。」
  
  「事情之所以複雜是因為說謊的關係,真相常常是很單純的。」她轉過身。「真相主義者?泰勒,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亂猜一通罷了。」
  
  「你來這兒做什麼,雪麗?」
  
  雪麗突然笑了。「我打電話給我父親說琳茜出了意外,情況顯然很不好。你想知道他怎麼說嗎?他問我琳茜活不活得了,我跟他說詳細情況我還不知道,於是他叫我一有消息就打電話給他。如果她死了,錢當然由他繼承,他要盡快進行法律手續。」
  
  他氣得渾身發冷。「那你怎麼說呢?」
  
  雪麗笑著說:「怎麼說?我當然跟他說我來看看就立刻給他回電話。」
  
  「她的整型醫師是白醫生,另外一位醫生是薛醫生,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們談。雪麗,琳茜會活下去的。她肋骨斷了,有氣胸,還有臉——我知道骨頭被撞得亂七八糟,不過她會活得好好的。這點請你務必告訴令尊,好嗎?替我跟那個畜生說去他的法律手續,跟他說如果他靠近琳茜我會把他揍扁。」
  
  「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
  
  「對。」
  
  「你不該恨她父親,你根本不瞭解他。」
  
  「我不想認識他,他根本是狗屎!」
  
  「你總喜歡過薇麗吧?嗯?你跟她在一起三個月不是嗎?」
  
  他魯莽地說:「我很喜歡跟她上床,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她太霸道、太自私、自制力太差,像個被寵壞的孩於,事事要按照她的意思做。自從我遇見琳茜,薇麗就不再存在了。我跟琳茜說你讓我想起薇麗。」雪麗拿起外套穿上,大踏步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回頭說:「琳茜的臉怎麼啦?」
  
  「有一根樑柱落下來剛好擊中她。」
  
  她很有興味的望著他。「薇麗跟我說你常常喜歡就那樣望著她,因為她實在太美了
  
  。琳茜連這點都比不上她,那她現在還有什麼可以抓住你的心?」
  
  「你好像認為錢可以抓住任何人的心。」
  
  「或許,可是薇麗用這一招卻不管用。」
  
  「對。」
  
  「那是為什麼呢?」
  
  他靜靜地,一句話都不說。
  
  她笑了。「啊,或許你是同情斷了翅膀的麻雀?你不以為然?不過,那種感情是會褪色的,同情的愛總是如此,最後被留下的還是那只斷了翅膀的麻雀。而你則將因為你
  
  再也無法關心她而充滿罪惡感。」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勒竟也笑著頂回去,他的笑充滿嘲諷和冷酷的意味與她不相上下。「你很有意思,雪麗,我發現令尊也很有趣。你知道嗎?真正值得同情的是我們都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我認為琳茜很倒楣,她那一手牌全是黑色的。」說完他回過身去看著琳茜,一動也不動,直到他聽到門被關上。
  
  第二天早上十點,琳茜全身痛楚地醒來。泰勒看她盡力忍受痛苦的樣子簡直難受得要瘋了。最後護士給她服更多的藥,她終於又淺淺地睡著了:護士跟他說她的痛多半是因為臉部腫張的關係。
  
  當曼哈頓南區的金斯利警官走進病房時,泰勒正想回公寓洗澡換衣服。
  
  「老天,」泰勒瞪著他的老長官。「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
  
  「泰勒?我快昏倒了,好小子,不過我這個年齡應該沒什麼可以讓我昏倒的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你認識這位小姐?」
  
  「她是我的未婚妻,現在睡著了。你來做什麼,老金?」
  
  「公事,泰勒,完全是為了公事。有人想除去這位小姐,爆炸事件並非意外,是一顆做得乾淨俐落的小型塑膠炸彈,大約從二十碼外遙控。炸彈爆炸的時候,她正站在那個滑雪纜車下,附近也沒有別的人,這是設計好的,直截了當,不慌、不亂、乾淨、俐落。」
  
  泰勒看到了曙光。「對不起,我失陪一下,老金。」說著,他衝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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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戴莫兩分鐘前才離開琳茜的房間,於是泰勒衝到醫院走廊,看到戴莫正站在電梯前,隨大聲喊道:「你這該受詛咒的膽小鬼,卑鄙下流的畜生!不要走!」
  
  戴莫回過頭來,一看到泰勒往他身上衝,立刻嚇得面如土色。他當機立斷,驚恐萬分地馬上按下電梯的鈕。泰勒抓住他的領帶,將他提起來頂在牆上。
  
  「你這他媽的變態!」他抓住他的頭往牆上撞。「這根本不是意外,是預設的炸彈!而且是衝著琳茜來的!這回你連警告都不警告了。天哪!現在她躺在那兒,只因為你是個沒有付賭債的窩囊下三濫!」
  
  泰勒狠狠地給他肚子一拳,下巴再一拳。然後再把他提起來,邊罵邊抓著他撞牆。
  
  泰勒聽到護士在大聲叫嚷,有些人往他這邊衝過來,有些人則害怕地跑開。有個病人手拿著尿壺走出來,結果嚇得尿壺掉了,尿液灑得地板到處都是。泰勒覺得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靠近戴莫,可是他還是不肯罷休,他要宰了這個該死的畜生。
  
  「泰勒,好兄弟,住手!」
  
  金斯利壯得像頭牛,他五十五歲,禿頭,五尺十寸高,胸膛像砧板一樣厚。他依然是紐約警方最壯的壯漢之一。在警校時,他曾當過泰勒的教官,每次他倆摔角,他都把泰勒扣倒。他曾勸泰勒不要離開警界。這些年來,他始終是泰勒的朋友,雖然兩人保持著一段距離,卻永遠存在著交情。
  
  他使盡力氣把泰勒從戴莫身上拉開——天哪,他心想,幹這檔子事自己是有點太老了——戴莫立刻滑到地板上,他意識還清楚,哽咽地抬頭看泰勒,同時兩腿縮到胸口保護他的重要部位。
  
  「我沒有怎麼樣呀!泰勒,我對天發誓。」
  
  「你這個死下要臉的說謊大王,老金,放開我!該死!我要立刻打得這個混蛋吐出實話來!」
  
  「不行,泰勒,你自製一點,否則我就要修理你那張性感的俊臉了,這麼做小姐們都會不開心的。對,深呼吸,控制一下自己,告訴老金到底是怎麼回事。」
  
  泰勒努力放慢呼吸,控制自己,很難,金斯利抓著他的手稍梢鬆了一點,泰勒並未想要掙脫。
  
  「好,這就對了,現在我要把這個可憐蟲扶起來,然後我們回到你未婚妻房間。我覺得戴莫在那裡最安全。你不想吵到她吧?對不對,泰勒?」
  
  「應該對他開腸剖肚。」
  
  「或許,」金斯利上下打量戴莫。「對,不過只是或許。走吧,我們回房去。」他抬頭看那些擠滿的圍觀人群。
  
  「戲演完了,各位,回去做你們的事吧。」
  
  泰勒走在金斯利的一邊:戴莫依然彎腰駝背,走在金斯利的另一邊。
  
  「我沒有怎樣,泰勒。」戴莫說道,金斯利夾在兩人中間他覺得比較安全。
  
  「再忍耐一下,先生,」金斯利輕鬆自在地說。「等我們到小姐房裡再說,在那泰勒絕不會扭斷你的脖子。」
  
  「哦,天哪!」戴莫低呼。
  
  「先生,信任我,我是代表法律的警官。」
  
  「哦,天哪!」戴莫又哼道。
  
  一進房裡,泰勒立刻跑到琳茜床邊,她睡得很沉,只聽到呼吸器的咻咻聲。
  
  他轉過身來對金斯利說:「十一月初戴莫雇我保護她,她叫伊甸,是一個模特兒,因為他和新澤西的黑社會有瓜葛,涉及一大筆錢。他沒有付錢,所以對方威脅要對付的人,不僅是他本人。我叫他付清錢,因為如果伊甸出了事,他不但要負責,而且我還要找警察。你記不記得林肯隧道那裡的停車場,有個人被揍得死去活來還被塞在自己的後車廂裡?嗯,那就是那些混混弄出來的下馬威。他是那次商業攝影的導演,伊甸當時也是工作人員之一。幸虧那傢伙後來沒事。後來戴莫對天發誓他會把錢付清,同時從此不再惹這種是非。那麼,窩囊廢,這會兒又是誰衝著你來?誰要當你的替死鬼?你欠了人家多少錢?」
  
  戴莫終於站直了,恢復了點元氣,他直直望著泰勒的眼睛,中間是琳茜的床,他說話了,沒有看警官。「我遵守了諾言,泰勒,你認為我會冒險讓人家傷害伊甸?天哪!她這麼——」
  
  「容易相信人?」
  
  「對呀,而且——」
  
  「溫和?脆弱?」
  
  「或許吧,我的意思是她這麼好,這麼體貼,我愛她,老兄。哦,跟你的愛不一樣,不過她到底還是女人,我對她是一種精神上的愛。」這聽起來令人起雞皮疙瘩,於是戴莫立刻打住。「我的意思是我很關心她,格林也一樣。看看她那副可憐的模樣!真的不是我惹的!我發誓,我絕對沒有!」
  
  他開始哭了。
  
  「天哪!」泰勒說著,望望金斯利。「他說的是實話,該死!」
  
  「你應該很高興才對呀!」戴莫擦著眼淚,有點尷尬地說:「你打得我痛死了。」他揉揉頭和肚子。
  
  「嗯,可是我卻不太高興。」金斯利說。
  
  「你們這兩個二百五懂我的意思嗎?這位小姐有個敵人,活生生的,而且手腳乾淨俐落,以遙控引爆炸彈卻絲毫沒有傷及週遭的人。現在,各位,來,我們談談。我想知道誰有可能對她做這種事。」
  
  「沒有人呀!」戴莫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甚至……呃,沒有人。」戴莫突然停住,盯著泰勒看。
  
  泰勒摸摸下巴的黑色短鬚,若有所思地說:「她剛從她祖母及母親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換言之,她得到所有的東西,她的異母姊姊和父親都很生氣,她父親認為錢應該是他的。」
  
  「你是說王妃牽涉在內?」戴莫大為驚駭。「不過我認為……」他停住了,這回很聰明地及時把嘴巴閉起來。
  
  「你們說誰?」金斯利問。
  
  戴莫慢慢說道:「她的異母姊姊,王妃,也是個模特兒。她,呃,嗯,和琳茜,也就是伊甸合不來,這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好,我們就稱她琳茜,她文件上填的全名是傅琳茜,這家人住在哪兒,泰勒?」
  
  「舊金山,似乎有錢有勢,同時也很貪婪。」
  
  「她父親是聯邦法官傅洛斯嗎?」
  
  「我不知道。戴莫,是不是?」
  
  「就是他,是個聰明的混蛋,這是雪麗用的辭。很聰明,這點雪麗得到他的真傳。你知道嗎?她是律師,哈佛法學院的,後來嫁給一個義大利王子,一九八三年那傢伙在巴黎強暴了琳茜。」
  
  「什麼!」金斯利眼睛瞪得老大,看看戴莫,又望望泰勒。「這是真的?她被自己的姊夫強暴?一九八三年?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嘛!」
  
  有人敲門,接著推門進來。克恩張望了一下。「哦,嗨,老長官,你怎麼來啦?泰勒有事找你嗎?」
  
  「嗯,這可不是史克恩嗎,還是瘦得像根竹竿兒似的,雪拉沒餵你嗎?」
  
  「有呀,我自己的新陳代謝有問題。嘿,泰勒……」
  
  克恩靜下來,他轉頭看看琳茜,她的頭纏著白色的繃帶,他嚥了嚥口水又回頭看泰勒。「她沒問題吧?」
  
  泰勒點點頭,轉身對金斯利說:「我和克恩說幾句話,可以嗎?」
  
  「克恩何不現在就把他知道的說出來?」
  
  「這跟案子無關,是私事,我沒有撒謊。」
  
  金斯利不太相信的樣子。他望望睡著的女人,揮手叫泰勒出去。
  
  「我在收音機上聽到出了意外,金斯利怎麼會在這裡?」
  
  「那不是意外,有人放塑膠炸彈衝著琳茜來。」
  
  「天哪!老兄,那你打算怎麼辦?」
  
  泰勒一副很累很累的樣子,他應該睡個覺,洗個澡,好好吃一頓。他覺得頭很重。
  
  「我不知道,」他終於說了。「謝謝你幫我找到這些資料,克恩。」
  
  「我找到五份有關強暴事件的法文報紙和短篇報導。泰勒,她當時十八崴,被媒體害得很慘!不過還有一件事:這些報導沒有一家相同。有的說她勾引她姐夫。姊姊想狠心地殺死自己的丈夫,所以強暴事件是設計好的;還有一家更離譜,說她姐夫當時和兩姊妹一起睡覺,太太不高興了,所以開槍殺他。不管他們怎麼說,結論都是她是個十八歲的蕩婦。你自己看吧。」
  
  泰勒一時腦中一片空白。
  
  「哦,對了,還有一些話他們應該是從她父親那裡聽來的。他說他女兒是個賤人,而整件事情真正受害的是雪麗這個做太太的。這個男的聽起來好像才是真正的贏家。」
  
  兩人一片靜默。
  
  泰勒終於打起精神。「公司都還好吧?」
  
  克恩點點頭。「不用擔心。」
  
  「待會兒我再打電話給你,克恩。」
  
  他回房間後,立刻看看琳茜,她還在睡覺。
  
  金斯利說話了,聲音低低柔柔的。「戴莫除了她家人以外想不出別的嫌疑犯。你呢?」
  
  「我想想看,琳茜有個奸朋友,我會跟她談一談。還有一件事,老金,在醫院裡誰來保護她?」
  
  「我已經叫兩個年輕小伙子過來看著她。他們兩個都夠累了,不過沒有問題的。不要對我皺眉頭或抱怨。待會兒我必須跟那位小姐談談。我去問問她的醫生,看她什麼時候可以跟我談話。再見。」
  
  戴莫說:「攝影棚的人說她的臉被炸得稀爛。」
  
  「她不會有問題的。」泰勒說。
  
  「你想她有沒有看到什麼?」
  
  「不知道。老金一定會跟攝影棚的每一個人談話,祈禱吧,希望有人記得一些事情。」
  
  琳茜醒了,眼睛還是閉著,動也不動。她肋骨很痛,刺痛,是時時刻刻都在戳她的那種痛。她的臉像有兩噸重的水泥壓在上面。不過至少她能呼吸了;至少她還活著。
  
  她可以控制疼痛。她可以也願意如此,因為她得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聽到有位男子,是個警察,對泰勒和戴莫說話——這次事件不是意外。
  
  有人想殺她。忍著痛,對,她一定得忍著,因為她要思考。可是沒道理啊,會是誰呢?就她說知,她沒有敵人啊!會是誰呢?她覺得裸著的手臂有人輕輕的揉著它,那是一種溫暖的接觸。
  
  「沒問題的,甜心。」
  
  那是泰勒的聲音,溫柔而鎮定。她不知道他還在這裡。他用面紙擦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哭。然後他吻她,輕輕柔柔的,像月光一樣。
  
  「沒問題的,我在這裡。還很痛嗎?」
  
  「我應付得了。」說話很難,臉痛得不得了。「水。」
  
  他把吸管放到她的嘴裡,她吸的時候,差點痛得暈過去。
  
  他擦掉她頰上的淚珠。
  
  「如果你要止痛劑,只要按這個鈕。它會通到你的點滴管;這是護士剛剛才裝好的,她說你需要就可以按。對,就是這樣,替自己按一下,不需要吃不必要的苦。」
  
  泰勒靜靜的等藥效發生作用,他繼續揉著她的手臂,現在成了一種習慣,或許這會是他一輩子的習慣。他終於覺得她的身體漸漸放鬆了。「現在你躺一下,我去叫你的護士來,她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醒來。你有兩位醫生,他們都要見你。」
  
  她合上眼睛,覺得痛苦紓解了,卻有一種想睡又麻木的感覺。她還記得當時她看到祖母教她怎麼按這種控制疼痛的鈕,她覺得真是奇妙。現在她自己也有相同的處境。她還是覺得昏沉沉的,臉部又沉又重,但已經不痛了。
  
  白醫生先到。她還記得他,勉強笑了笑。「你情況很好。」他說。
  
  「我的臉像有兩噸重。」
  
  「我知道,那是因為腫脹的關係,你還需要打好幾天的止痛劑。漸漸的,你就會恢復正常了。明天我們要換繃帶,我們不希望你受到感染,九天後拆線。到時候就可以看出我的手藝了。」
  
  她勉強透過紗布張開嘴巴。 「我看起來會不會很可怕?」
  
  「不會,你可能跟原來的樣子差不多,就像我跟泰勒先生說的,你運氣非常好,只傷到骨頭,沒有傷到皮膚,所以幾乎不會有什麼疤。你運氣很好,還會跟以前一樣漂亮,不用擔心。」
  
  「謝謝。」
  
  泰勒在大廳裡見到白醫生,醫生笑著說:「我剛才沒有撒謊,她會很好。至於她的臉呢,我知道她是模特兒,靠臉蛋吃飯的。所以我認為你應該讓她有轉業的心理準備,或許不會有這個必要,不過我也沒有把握,真正的愈後情形仍很難說,不過讓她考慮一下其他的行業比較明智一點。一句話,手術非常成功,但是結果還是很難預料。」
  
  泰勒本來想告訴醫生,琳茜並非很想當模特兒才去從事那一行,不過到底沒說。他回到病房,在門口他問警官費傑爾。「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
  
  費警官搖搖頭,十分懊惱。「連個漂亮的護士都沒有。」一邊盯著腿上的雜誌又繼續說:「何況,有你在這兒,會有哪個喪心病狂敢動她的腦筋?」
  
  費警官短小精悍,娃娃臉,那張臉使得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少都十分憐愛他。而費傑爾,就泰勒所知,也寡廉鮮恥地乘機佔了不少便宜。
  
  「提高警覺喔。」泰勒說著便進去了。
  
  他一坐到琳茜身旁,便立刻用手指揉著她的手臂,他揉著她柔軟的肌膚,知道她放鬆了。
  
  「我知道。」她說話很困難,因為嘴無法張大。
  
  「你知道那不是意外事件?」
  
  「對。」
  
  「有沒有什麼想法?」
  
  他的聲音盡量平穩,不帶任何情緒,冷靜得不禁令她對他眨眨眼。
  
  他笑嘻嘻地望著她,知道她已經認了,知道她不再歇斯底里了,現在她情緒完全穩定,那一刻他真是佩服她。「我要你回想一下攝影棚的事,慢慢回想。琳茜,這位是紐約警局的金斯利警官,我們兩人是老朋友了,他很像摔角選手吧,他的確也是,不過他腦袋也很靈光。他來這裡是想查出誰要害你。」
  
  老金望著她的眼睛,終於瞭解泰勒以及那一堆男人何以會死心塌地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那一雙深深的藍眼睛憂鬱又神秘,好深好柔,而且非常性感。先前她因為頭上纏滿了繃帶,雖然是模特兒,他對她的容貌並沒什麼興趣,現在他倒很想看看她拍的那些照片。
  
  「你好,傅小姐。」
  
  琳茜點點頭,突然呆住了,傅小姐!她回頭看泰勒,知道泰勒知道了,而告訴他的竟然不是自己。
  
  泰勒溫和地說了,堵住她想說的話。「傅琳茜是個好名字,甜心,不過我個人認為改姓我的姓會更好聽,你認為呢?」
  
  她沒有說話,只是放心地哭了,有點羞愧,有點後悔。他抹掉她的淚珠。她怎麼回事?哭個不停,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愛哭,簡直控制不住,一點辦法都沒有。
  
  「噓,甜心,沒關係,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談,這不重要。請相信我,琳茜,那不要緊。現在可憐的老金想問你幾個問題,我要你很慢很慢地回想每一件事,告訴我們每一個細節,不管聽起來多可笑都沒關係,連上廁所都不能漏掉,嘗告訴我們昨天早上的點點滴滴。」
  
  她說了,講得很慢,忘掉一些事情,接著又記起來。泰勒問了一些問題,於是她想起更多;老金從另外一個角度再問,結果她又想起更多的事,問答進行得很慢。「……於是我就站在那個驢驢的假纜車下面,愛蒂就開始尖叫。我的反應不夠快,我望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後來東西就開始落在我身上。」
  
  金斯利慢慢地說:「那麼你有沒有看到不該在那裡出現的人?你有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沒有。」
  
  老金說:「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傅小姐。爆炸時,你是唯一站在纜車下面的人,沒有別的人在附近,當時你怎麼會一直單獨站在那兒?」
  
  她合上眼睛。為什麼?「哦,不——哦,不。」
  
  「什麼事?」泰勒問道。「你看到什麼?你記起什麼?」她聽出他語調急切,但是手指依然在她臂上慢慢揉著。
  
  「有一個佈景人員過來找我,我正在看人家下棋。他說他們要拍一些預備照,要我過去站在纜車下面。」
  
  「啊,想想看,傅小姐,」金斯利說。「那個人是工作人員嗎,你盡可能描述一下他的長相。」
  
  琳茜把那個人在心中反芻了一下,她說:「他有五尺九寸或十寸高,不會超過那個高度,不黑也不白,淺褐色眼睛、淺褐色頭髮和眉毛,眉毛很粗很直,頭髮油油的而且很長。我知道他頭髮的顏色,因為他戴了一頂紅色羊毛帽,頭髮很長露了出來。」她繼續描述,把那個人鉅細靡遺地描摹出來。
  
  金斯利大為驚歎。
  
  泰勒不敢置信,她簡直像照相機一樣。
  
  「我去找一位警察畫家來,傅小姐,請你告訴他怎麼畫。」
  
  「好。」
  
  「還有前科犯的冊子,不過這個我們待會兒再做。」老金對泰勒說:「我覺得這傢伙像是職業殺手。那炸彈雖然不是很有職業水準,不過也不是業餘人士做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他也不是那種以自己的工作自豪的神經病。他知道要保持距離,不留下任何線索,對了,他很可能是有人用錢雇來的。傅小姐,我不是想嚇你,不過這很重要,你能不能想出有誰想要除去你?」
  
  「你是說讓我死。」琳茜說著,非但不情緒化,而且很高興。
  
  「對。」
  
  「想不出來。」她說。
  
  泰勒看她按下止痛劑的鈕,他沒有說話,只是引開老金的注意力,讓她重新穩住情緒。他知道這對她很重要,同樣地,對他也很重要。
  
  「雪麗王妃是她異母姊姊,一會兒應該會來,你要不要留下來見見這位女士?」
  
  「誰不想見見真正的王妃?」
  
  雪麗不是一個人來,傅洛斯法官和妻子荷莉也一起來。他們進來時,泰勒站起來,眼光落在雪麗身後那位十分高貴、年齡稍長的男子身上。他瞪著他看,天哪,琳茜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樣,不過也只有眼睛像罷了,別無其他。或許身高也像吧。傅洛斯終於開口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聲音冷漠,平板,泰勒心裡想著:不,眼睛也不像,他的眼睛沒有溫暖,只有冰冷,急躁和冷酷。
  
  金斯利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轉身對泰勒說:「還有這位是令嬡的未婚夫施泰勒先生。」
  
  博洛斯瞪著眼前這位男子,雪麗曾一再跟他說過,他和琳茜訂了婚:他沒想到他是這類型的男人。這個男人很強悍,見過世面;長得很好看,傅洛斯忖度著,看起來不好惹,或許還很冷酷呢,而且鐵定無情。這個人會跟琳茜訂婚?傅洛斯搖搖頭,沒道理,他還是認為這一切都是騙局。
  
  他對泰勒點點頭,也介紹了荷莉。泰勒真想把傅洛斯揍得死去活來,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並不明智,此時此地也不宜。他簡單地說道:「這裡太擠了,琳茜才剛睡著,我不想吵醒她。我們何不到等候室去?」
  
  洛斯看了看他女兒,她看起來很可憐,其實應該說很可笑,頭上纏得像三流喜劇中殘廢的人一樣。他皺皺眉,掉頭就走。金斯利看泰勒氣得臉色發白。他對泰勒眨眨眼,泰勒只是搖搖頭,欲言又止。
  
  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小小等候室後,金斯利立刻開門見山地對傅洛斯說:「我知道你對令堂把錢留給琳茜非常震怒。」
  
  「不錯嘛,警官,只是還要多練習一下。」
  
  泰勒對老金眨眨眼,那傢伙不是省油的燈。
  
  「嗯,你是不是曾經要琳茜簽讓渡書給你?」
  
  「那當然,那樣做才對。我才是唯一該繼承一切的人,不是她。我母親老了,神智不清,真的很槽。我還不知道琳茜是怎麼哄她的,但是我遲早會知道,那時候她就一毛錢都拿不到。下過,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謀殺自己的女兒。」
  
  他笑了,聲音輕輕柔柔的。
  
  「我在法庭上是見過許多千奇百怪的父親,警官,至於身為聯邦法官的我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殺害自己的女兒的。」
  
  荷莉用戴了戒指的那根指頭指著泰勒說:「真荒唐!我打賭琳茜鐵定是被他沖昏了頭,現在她有錢了,不想要他了,所以他想殺死他!」
  
  「她或許不夠聰明,」傅洛斯對金斯利說。「不過說的也不無道理,對不對?」
  
  雪麗說:「真荒謬!警官,我們沒有人會傷害琳茜的。你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線索?或許真的是意外也說不定。」
  
  「不,不是意外,」泰勒說。「「警方馬上會有你們每個人的財務報表,到時候就有得談了。傅先生——」
  
  「傅法官。」洛斯補充道。
  
  「我以前幹過警察,跟你—樣也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父親,而你則是我所碰過最奇怪的一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指琳茜一九八三年被她姊夫強暴時,你竟反過來指控她,把她拱手交給新聞界任他們宰割。」
  
  傅洛斯氣得臉色發白。「這就是她告訴你的嗎!那個該死的、沒良心的蠢賤人,我為什麼會……」他突然住口,意識到自己正在警察面前說話。他隨意揮了揮手,再度穩住自己的情緒。「內人和我會住在「廣場飯店」,警官,如果你需要進一步的談話,我們應該會在那兒。我們只在紐約停留兩天,如果琳茜沒有性命危險,就沒有理由多做停留。」
  
  「是呀,你可以取消辦喪事的計劃了,法官。」泰勒說著,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們,直到傅洛斯離開視線。「我很想做點什麼可以令他難過的事。」泰勒對金斯利說。
  
  「我也是。」
  
  下午琳茜醒來時,泰勒對她說:「我做了一個決定,琳茜。」
  
  他看出她的眼神立刻佈滿了恐懼,真恨不得踢自己一腳。
  
  「不要這樣子,你聽見了嗎?你沒告訴我你是誰,我都沒怎麼樣,我也瞭解你為什麼不肯說。我現在很想把你父親打成肉醬,他是個混蛋,但你不是。我愛你,永遠愛你,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
  
  「不,別說了,」她說著,合上眼睛,覺得痛得不得了,她想止住痛,又按了一下止痛鈕,終於不痛了。「我相信你愛我,泰勒,你從來沒有騙過我,我想將來也不會騙我,你不是那種人。你說你不介意我是誰,這點我也相信,我很感激你。」
  
  「現在,我實在是想不出有誰會傷害我,我的家人除外。」她停了一下,目光與他相接,然後靜靜地說:「如果兇手是我的家人,那麼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你現在願意娶我嗎?盡快?那麼我的家人就得不到我的錢,也就失去謀殺的動機,因為我死後受益人也會是你。」
  
  泰勒笑了,他剛才正想跟她求婚,也是持相同的理由。「你真聰明。明天下午如何?」你是新教徒,我認識一位長老會牧師,那就說定嘍?」
  
  她點點頭,寬心和快樂掩蓋了疼痛。
  
  泰勒努力小心翼翼地遣辭用字,不過還是不太成功。「令尊的行為我覺得不可理喻,你的異母姊姊也一樣,至於你的繼母呢,她其實是墊底的。你一旦結婚,他們就沒有理由威脅你的性命,所以我想你的做法是對的。他們雖然不會原諒你,但是會死了這條心。」
  
  「那王子呢?」
  
  「金警官查過,王子現在也在紐約,和他太太一起,如果動機是錢,那麼警方很快就會查出來。」他覺得她全身再度僵硬,昔日的恐懼又出現在她眼中。
  
  「我好怕。」
  
  「我也是,不過我跟你說,琳茜,如果那個男的再靠近你,我會修理他,請相信我,我是說真的。」
  
  「就像你修理戴莫一樣?」
  
  「還要狠。」
  
  「我現在披婚紗的樣子一定很可笑。」
  
  「等你紗布拆掉,一切都復原了,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我愛你,明天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琳茜合上眼睛。嫁給泰勒,她可以想像她父親氣呼呼的樣子,因為一旦她嫁給泰勒,他就無法壓迫她了。他真的想殺她嗎?她知道荷莉和她父親一樣,因為祖母把所有東西部留給她而十分憤怒。她現在還是不懂祖母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很累,臉在抽痛,又重得不得了;肋骨的痛則像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咬她似的。她痛恨呼吸器輕微的咻咻聲,醫生說明天或許可以拔掉管子。不過泰勒已經同意跟她結婚,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泰勒親親她就走了,他說過幾個小時就回來。
  
  他請了一位私人護士丁嬪姬小姐,他一走她就進來,巨大的胸脯顫來顫去,白長褲裹著豐滿的臀部,嘴巴咧得大大的。琳茜知道不讓她單獨一個人是明智之舉,但是這位護士小姐也實在有點太活潑了,尤其是讓她照顧一位漂亮的模特兒更令她興奮不已。她一片好意,琳茜只好對她笑笑,保持沉默。
  
  天哪,她心裡想著,漂亮……她用指尖摸摸纏滿了厚繃帶的頭部和右半邊臉。
  
  是啊,她並不相信白醫生,她不笨。泰勒曾輕描淡寫地談及她的事業,問她將來有沒有其他打算。他是讓她有心理準備。她只祈禱自己看起來不會像鐘樓怪人,或是眼睛一邊高一邊低:她只祈禱一旦拿掉繃帶,拆了線,泰勒的態度不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就好。她祈禱泰勒是真心愛她。
  
  至少她還活著。但誰會想殺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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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那真是一場可愛的婚禮。不用說,新娘當然是躺在床上,穿著醫院的白色睡袍,右手拿著一束白玫瑰,頭上纏著白色繃帶。
  
  魏姬兒和史雪拉當然是立刻趕來幫忙。還有醫生和護士也幫著把整個病房佈置得像個花園,到處都是紅玫瑰和白色康乃馨。窗戶和床也扎上白色縐紋紙,床對面掛了一幅莫內的畫,上面有一朵白色蝴蝶結。
  
  護士們送琳茜一大盒保險套,卡片上寫著:「趕快用吧。」呼吸器上也結了一個大紅蝴蝶結,附了一張卡片寫著:「趕快脫離。」
  
  白醫生送她一套骨董鏡梳組,以便她可以天天照鏡子,仰慕自己也佩服醫生。戴莫和格林則向「拉汶町」訂了二十四人份的酒席,到府服務。戴莫說:「我知道琳茜只會做三明治,泰勒,她說你很會做菜,不過我不相信。」他轉身握著琳茜的手說:「我要我的模特兒餓得瘦巴巴的。你們知不知道我訂的宴席有七道菜?」
  
  只有克恩記得把泰勒的深色羊毛西裝送洗,再配上一件雪白的襯衫,在婚禮之前小時送到公寓給他。
  
  「袖扣!」泰勒在梳妝台的抽屜裡亂翻亂找。
  
  「在這兒!」克恩交給他一對獨角獸形狀的金色袖扣。「我知道你一定會緊張得連自己的東西都忘了,這是我父親的。」
  
  「多謝。」泰勒給朋友一個迷人的微笑。「還要謝謝令堂和你送的鋼琴課本。你們怎麼知道琳茜會彈鋼琴,而我也想學鋼琴?」
  
  克恩敲敲自己的腦袋說:「這可不是蓋的。」
  
  在計程車裡,克恩說:「嘿,笑一個,泰勒,你是去結婚呢,不是去參加葬禮。」
  
  「我怕得要死。」
  
  克恩拍拍他的手,點點頭,一副智者的樣子。「我知道黛安之後,你一直沒有再婚的念頭,琳茜或許比黛安更有錢,不過——」
  
  「我是怕那個混蛋喪心病狂又想殺她。」
  
  「哦,對下起。」
  
  「沒關係。」泰勒歎了口氣。「有趣的是,我或許應該害怕再婚,結果並不覺得害怕。我愛她,也知道我們一定會一起生活到海枯石爛。很奇怪,這點我深信不疑。至於她的錢嘛,我們會想辦法的。」
  
  「你想你還會繼續開偵探社嗎?」
  
  泰勒回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克恩,他倆已經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為什麼問這個?」
  
  克恩有點尷尬。「你現在有錢啦,不用再工作了。」
  
  「不,琳茜有錢,我還是我,不要錯估了我。我認為嘲弄太太有錢、又堅持太太要靠他的薪水過日子的男人根本是個混帳東西。」
  
  「那就是你當年對黛安的態度。」
  
  「
  
  對,我知道,我現在比較成熟了。琳茜可以用她自己的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或許我們可以投資點什麼,經營直升機公司如何?你有什麼建議嗎?」
  
  克恩笑著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從十一月到現在變了好多,你也是。」
  
  「金斯科有沒有什麼線索?」
  
  「你還記不記得她給警方描述的那個嫌犯描述?」
  
  「記得呀,簡直不可思議,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優秀的目擊者。」
  
  「她對人的相貌有照相機—般的記性,我說要找她加入我們的偵探社。兇殺組的一個老幹員看了速描後,立刻認出那個混蛋,他叫歐斯華,是個不頂出色的職業殺手,一輩子都在監牢進進出出,不過失手的時候居多。」
  
  「感謝上帝他這回又失手了。」
  
  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口。
  
  泰勒急切地問克恩。「我看起來還好吧?」
  
  「你的鬍子沒刮乾淨,眼睛有血絲,而且皮包骨,不過還好啦,還是個典型的羅蜜歐。」
  
  姬兒和雪拉緊張兮兮地幫琳茜打點,她現在撲了點粉,塗了口紅,雖然那副樣子很好玩,不過泰勒還是低下頭來把她大半的口紅都吻掉了。牧師和泰勒的父母都很熟,也樂意在醫院替他倆證婚,反正他荒謬的事見多了。
  
  裴迪特牧師看得出他倆真正相愛,因此很高興。每次婚禮,他看到新娘沒有懷孕都格外高興。
  
  最後,牧師終於宣佈他倆已結為夫婦。泰勒兩眼發光,嚴肅的表情不見了。他親吻新娘,門口的醫生護士都一致鼓掌道賀。
  
  「就一個開刀才五天的新娘而言,你算是很迷人了。」泰勒附在她綁著繃帶的耳旁問:「你想不想來一滴香檳?」
  
  「哦,我要,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呢!」
  
  他的眼睛變得陰翳了。她知道他想起他倆一起溫存的那個晚上,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琳茜還記得自己歡愉的低呼,那種激情強烈得令人戰慄:他對她保證過將來他倆一定那樣恩愛一生,她相信。
  
  他們總共開了六瓶香檳酒,足夠病房裡裡外外的人員享用。金斯利前來道賀,並告訴泰勒,雖然歐斯華依然逍遙法外,不過他們會很快逮到他。
  
  泰勒望著在跟格林講話的妻子,緩緩說道:「我不確定她離開醫院安不安全,今天早上她已經拔掉管子。薛醫生說,只要適當的休息,在醫院和在家裡是一樣的。但是在家裡,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維護她的安全。」
  
  「那我們就讓她待在這兒好了,這樣比較容易保護她。」
  
  「是啊!」
  
  「只能喝一小杯喔,」薛醫生笑嘻嘻地對琳茜說。「你的傷口還不能暍太多酒精。恭喜你了,施太太。」
  
  琳茜暍完不久就睡著了。薛醫生笑著要大家小聲一點。「我們這位病人高興得睡著了。」
  
  老金望著這位新任的施太太說:「在大喜的日子,新娘突然昏睡過去是最掃興不過了。」
  
  「我想往後的五十年我們會好好加以補償。」
  
  「好傢伙。」
  
  雪拉笑了起來,她看著金斯利說:「你喜歡爵士樂嗎,警官?」
  
  「嗯,夫人,」老金以愛慕的眼光望著身著翡翠色長禮服的雪拉。「我喜歡吹一點小喇叭,對,爵士樂也不錯。現在我每天晚上都聽狄樂斯的節目,他——」
  
  「真的呀,好巧喔!克恩?」
  
  克恩低聲說:「她是我母親,警官。不過小心一點,你要是常跟我媽在一起,你會跟我一樣皮包骨。」
  
  「這個點子不錯。」老金說著,望望自己的啤酒肚。接著他轉身對泰勒說:「事情完了,我有點話對你說。」
  
  十五分鐘後,典禮結束,金斯利請魏姬兒陪他和泰勒一道去等候室。
  
  他單刀直入地問:「泰勒跟我說有個叫古教授的傢伙一直在打聽琳茜的下落?」
  
  「姬兒,你認為他會不會瘋到想殺琳茜?」泰勒問道。
  
  姬兒深思一會兒之後點點頭。「有可能,他是有點瘋。」
  
  「至少值得一試。我聽說他明天會到學校去,我會跟他談談。」
  
  「我也一道去。」老金說。「別那樣看我,以為我破壞了你的好事,我只是不希望他才開始招供就被你掐死。」
  
  「你還有別的線索嗎,魏小姐?」
  
  「沒有。琳茜自從巴黎事件後,就始終跟人保持距離。」
  
  「泰勒之前沒有別的男人嗎?」老金問。
  
  「哦!沒有。泰勒是她第一個肯假以辭色的男人,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呢!」她伸出手跟泰勒握了握。「多謝你。琳茜是很好的女孩,我一直替她擔心呢!」
  
  姬兒離開後,金斯利說:「她全家人我們都調查過了。跟我們想的一樣——她父親有財務危機:他太太是看在錢的分上嫁給他,現在繼女拿到錢,她當然不開心啦。雪麗雖然當模特兒賺了不少鈔票,不過她的花費更凶,除了自己吃暍玩樂之外,還要養她丈夫:那個混蛋王子的家產快蕩光了。雪麗寄了很多錢回意大利維持—切開開銷。不管她有多少錢,她畢竟還沒有遺棄那個家。」
  
  「她有個女兒在那兒。」
  
  「對,據說她女兒也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公主。綜合上述的調查,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想盡辦法弄她的錢,但是說到謀殺呢?我就沒有把握了。不知誰該去告訴他們,他們的肥鴿已經飛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琳茜甚至來下及反應。
  
  她醒來時覺得十分虛弱,但是心情卻很平靜,不會痛,謝天謝地:但是喉嚨很乾,開刀已經六天了。
  
  現在她結婚了,想著想著便笑了。
  
  就在此時,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這聲音既熟悉又諂媚,她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是不是在作噩夢。然而不是夢。
  
  「可憐的小琳茜,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那麼漂亮,不過你一定老了。雪麗跟我說你的臉撞得一場糊塗,不過這沒關係,對不對?」
  
  丁小姐呢?門口的警官怎麼會讓他進來?
  
  接著她看到丁小姐站在開著的門口,費警官站在她身後望著丁小姐的背影,而不是望著王子。
  
  「你姊夫說要來看看你。」她說著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片好意。
  
  他看起還是老樣子,甚至此以前更瀟灑了。
  
  「你不眼我說聲嗨嗎?琳茜。我從好遠的地方來看你。」
  
  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突然發生了;以前令她渾不能動彈的恐懼突然離她遠去。她心中起了某種變化,於是她掉過頭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她突然覺得好愉快。「嗨,王子,好久不見,你來做什麼呢?他們會讓你入境我有點有意外。哦!不過他們大概不知道你在這裡吧,是不是?」
  
  他嚇了一跳,皺著眉頭說:「你聲音變了,哦,因為繃帶的關係。」
  
  「不,其實不是,繃帶沒那麼緊,是我變了。你在這兒做什麼?來紐約找新鮮獵物嗎?」
  
  他慢慢地、平靜地說道:「我是來看你的。同時請你重新考慮與那個無產階級白癡的婚約,他是為了錢才跟你結婚的,大家都看得出來。他以前幹過警察,對不對?他一向習慣於暴力,不要嫁給他,考慮一下,給自己一點時間。」
  
  她很想笑,心中升起一股惡意,她感覺自己變得非常懍悍,那種感覺很棒。當他伸手想碰它時,她沒有縮回去,只是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不許碰我,王子。」她鎮定地、緩緩地說。「你再靠近一公分就會後悔莫及。我現在可不是任你欺凌的少女了。」
  
  他縮回手,目光改變了,不再透露柔和,嘴巴抿得緊緊的。他低下身來輕聲說:「你喜歡和你那個農夫上床嗎?他很粗魯,你應付得了嗎?你喜歡那一套,對不對?」
  
  她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他,輕輕說:「哦,對呀,王子,農夫每天晚上都強暴我,用領帶把我的手綁在床柱上,你知道嗎?有時候他太粗魯,打得我都流血了。我奸喜歡喲,這是你教我的嘛,對不對?我虧欠你很多,應該謝謝你。」
  
  他挺起身子。「你變了,我不喜歡,沒有人會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相信你剛才說的。不過你一結婚,他就會變了一個人。不要嫁給他,我來這裡是請你跟我一起回米蘭,我會照顧你,你會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對你來說,我不嫌太老了嗎?」
  
  「我只當你是姊妹,如此而已。」
  
  「好專情呀!只怕你晚了一天。」
  
  「什麼意思?我不懂。」
  
  門口響起了低沉的聲音。「她的意思是說,王子,現在你只好一個人回義大利了。你該走了,看你是要躺在擔架上出去呢,還是瀟瀟灑灑地坐頭等艙回去。」
  
  琳茜霎時有點懊惱,她本來是要親自告訴王子她已經脫離往日他帶給她的夢魘,並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嗨,泰勒,」她很幽默地說:「這位是我姊夫,艾山卓王子。你知道嗎?他想把我當姊妹一樣地照顧我,沒有別的居心喲。可是我現在很老了,你知道,對他而言,超過十八歲就是老骨董了。他強暴了我以後,就把我視如敝履:現在之所以肯屈就我,是因為我剛繼承了一大筆錢。你想他要我跟他回去是不是想用我的錢替他買幾個年輕小女孩?」
  
  泰勒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之後說:「你說的不錯,甜心,他的確不是等閒之輩,說他『突出』恐怕還下夠喲。」
  
  「那麼『變態』如何?」琳茜說得很大聲,讓丁小姐和門口的警官都聽得見。
  
  丁小姐張口結舌,警官咯咯笑了起來。
  
  泰勒揮揮手叫他們走開說:「戲演完了。」然後輕輕關上門,再轉回來問王子。「王子,你從剛才就一直跟我的妻子談到現在?」
  
  「對,我要她叫你滾蛋,我不要你傷害她,我要……你剛才說什麼?」
  
  「我的妻子呀!她現在的名字叫施琳茜,有沒有看到戒指?」泰勒走到床邊,將琳茜的手抬高,戒指在她手上熠熠生輝。
  
  「不,不可能的,哦,天哪……」
  
  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琳茜不知他現在心裡想什麼,他想的是他現在一毛錢都拿不到了嗎?難道是他要她死?
  
  足足靜默了兩分鐘,這場戲才由雪麗來收場。雪麗進門一看到她丈夫就嫌惡地說:「我就知道你來這裡,你這沒良心的傻瓜,你就不能滾遠一點嗎?我叫你離她遠一點,你為什麼不聽?你到底來紐約做什麼?」
  
  「我很高興他來,」琳茜對雪麗說。「真的,有些事情我現在看得更清楚了。」
  
  雪麗望著她妹妹微笑說道:「他進來時你心跳有沒有加速?他瀟灑吧?身材還是跟模特兒一樣好,對不對?」
  
  「哦,我平靜得很,只是他要我跟他回家,說要照顧我。我很想相信他,因為我已經二十六歲,很老了。你當年就是這個年紀嫁給他,對不對,所以我想你該猜得出來,他想要的是我的錢。」
  
  「不過現在這已經無所謂了。」王子靜靜地說。
  
  「為什麼?」
  
  「她已經跟他結婚了,你相信嗎?她跟他結婚了。」
  
  泰勒對嘴巴張得開開的雪麗說:「那是真的,我們沒有邀請你們是怕你們的尖叫怒罵聲會騷擾到其他的病人,當然更會影響到牧師了。」
  
  「她嫁給他了。」王子又說了一次。
  
  「所以,」泰勒說。「這就是底線了,如果你們曾為了錢想殺她,現在可以死了這條心,因為如果她死了,是我得到一切,你們將連半個里拉都得不到,你們聽懂了吧?」
  
  「她嫁給他了,他會傷害她的,你看他像農夫一樣粗鄙,你怎麼會嫁給這種人,琳茜?」
  
  「你真他媽的討人嫌!」雪麗拉住他往門口拖。「閉嘴!」在門口,雪麗又回過頭來說:「哦,對了,親愛的小妹妹,我祝福你,我會叫薇麗打電話給你,提供你一些意見。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完全清楚。」琳茜說。「我要他跟我結婚,他說好。」
  
  「我打賭他一定急著說好。」
  
  「對呀!我急得差點把她的繃帶都給拆了。」
  
  「她竟然嫁給他!」王子喃喃重複著。「他!」
  
  「哦,閉嘴你!」雪麗吼了一聲,兩人走了。
  
  泰勒良久沒有出聲,他在研究琳茜,最後終於說話了。「很抱歉我破壞了你的戲。我剛才不知道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這回他沒有傷害到你吧?你瞭解到他的真面目了?」
  
  她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他。「你怎麼一下子就一目瞭然?你說得對,我沒有被他嚇到:你來的時候,我是有點遺憾,不過沒關係了。他很可憐,對不對?」
  
  「對,很可憐。」他說著親親她的手指、嘴、鼻子。
  
  「我喜歡那種感覺,泰勒,那種控制一切的感覺。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的女人,既邪惡又殘酷,感覺好痛快。」
  
  他繼續吻她,一邊問:「還痛嗎?」
  
  「我覺得自己像個植物人,不過幾乎完全不痛了。」
  
  「丁小姐有沒有把你搞瘋了?」
  
  「沒有,不過她把費警官搞得魂不守舍。」
  
  「他自找的。」
  
  他們靜靜地談了一會兒,然後泰勒低頭看看表說:「我要去見古教授,老金跟我一道。費警官和丁小姐會在這兒,他們放王子進來,我要刮他們一頓。你好好休息,好嗎,甜心?」
  
  「小心一點,泰勒。」
  
  心理系大樓非常冷,熱氣沿著走廊牆上老式的暖氣孔咻咻吹出。
  
  「這是他的辦公室。燈亮著,有學生在裡面。」泰勒舉手要敲門,又放下。他們靜靜站著,女孩的聲音聽起來不會超過二十歲,正柔柔的、急切地敘說著。從門口的不透明玻璃窗,他們甚至還可以看出她的輪廓。「我很信賴你,古教授,你真的能幫助我嗎?」
  
  「啊,蒂娜,我知道我可以。你年輕、美麗又聰明,卻把這麼多情緒壓抑下來。令尊沒有幫助你,卻假裝問題不存在,假裝不知道你已是成熟的女人。我可以幫你與紆解這些情緒,讓你完全不再保留。」
  
  「我真不敢相信,」老金壓低聲音說。「這傢伙是認真的嗎?」
  
  「很可惜,他非常認真,聽起來好像他在拯救一個人的生命似的。」
  
  「我們要不要救那個孩子?」
  
  「要,進去吧。」
  
  古教授發現有個表情冷酷上了年紀的人站在他後面,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就認出他旁邊的泰勒。
  
  「你先前來過,是葛拉漢介紹來的溫斯頓博士,對不對?」
  
  「對,不過其實我不是,我騙你的。我叫泰勒,這位是紐約警局的金斯利警官。」
  
  泰勒看看那個女孩,她小巧纖細,長長的金髮披在肩上,談不上漂亮,不過很天真無邪的樣子。泰勒對她冷淡地點點頭,然後轉頭對古教授說:「我們想跟你談談傅琳茜的事。」
  
  古教授從椅子上跳起來。「哦,天哪!她沒事吧?我看到電視新聞,但是不知道蛹被送到哪家醫院,新聞說那不是意外事件,她還好吧?」
  
  老金和泰勒彼此望著對方。
  
  女孩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你們來這裡是談模特兒伊甸的事?」
  
  「對,」老金說。「古教授也曾在這裡想幫她紆解被壓抑的情緒,跟你的情況一樣。小姐,你為什麼還不走呢?他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女孩疑懼參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古教授,古教授沒理她,於是她一溜煙地跑了。
  
  泰勒說:「琳茜不會有事的,有人想謀殺她倒是真的,我們想知道星期一中午爆炸事件發生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你們認為我有嫌疑?我不會傷害她的,我愛她好幾年了,我父親也愛她,我想照顧她。她需要我,你知道嗎?她非常需要我,只有我能幫她忙,可是她又不肯,請你們帶我去找她。」
  
  「古教授,請告訴我們星期一中午你在哪裡?」泰勒又問了一遍。
  
  「我整天都在這裡,跟一些白癡學生在一起,其中一個你們剛才也見到了!你們現在就帶我去找她。」
  
  「你想得出有誰會傷害她嗎?」老金又問,他像紅衣主教一樣有耐性。
  
  「想不出。她一直都很害羞,因為她以前被她姊夫傷害過。沒有人會傷害她的,除非是某個想和她發生性關係卻被她拒絕的男人,為了報復是有可能。」
  
  「你認識一個叫歐斯華的男人嗎?」老金問。
  
  古教授一瞼茫然。「你是說刺殺甘迺迪那個人嗎?」
  
  「只有姓相同而已。」老金歎了口氣轉頭看泰勒。
  
  泰勒說:「謝謝你,古教授,我們不能洩漏琳茜的行蹤。同時我奉勸你最好忘了她,她現在已經結婚了,很快樂,完全沒有問題了。」
  
  「結婚?哦,不可能的,你一定搞錯了,我很瞭解她。」
  
  泰勒很平靜的說:「她就是嫁給我。她現在變了很多,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傅琳芮了。」
  
  他們離開了傻傻呆立在書桌前的古教授。
  
  「我見過很多瘋子,不過他是個中翹楚。」老金說。「想到他這樣誤人子弟就令我很難過。」
  
  「是呀!現在我們對嫌犯一點線索都沒有。不是古教授,這是可以肯定的;至於她的家人嘛,他們雖然惹人嫌,但也不會是兇手,我認為時間來不及。從宣讀遺囑到行兇,需要構思、策劃並且找門路聘請職業殺手,這都需要時間。」
  
  「傅法官應該會認識很多東西兩岸這類有天分的人渣才對。」
  
  「對,這我同意,不過時間還是倉促了點。」
  
  金斯利歎了口氣。「不幸,我也認為你對。那麼是誰呢?泰勒,會是誰?」
  
  「該死,我不知道呀!」
  
  「你要去哪兒?」
  
  泰勒笑了笑。「去看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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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不要動喔,施太大,再剪幾刀就好了。」
  
  琳芮緊張得像根枴杖,她好怕;她知道泰勒也知道她害怕,因為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緊。
  
  「一切都會很好的。」泰勒邊說,看著白醫生把繃帶慢慢解開。
  
  稍早,他在走廊上問過醫生。「你知不知道繃帶拆掉後會是什麼樣子?」
  
  「跟本來的樣子差不多,還會有一些腫脹和瘀血的情況,不過那只是暫時性的。別擔心,施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她頭髮黏在頭上,臉看得出來瘦了一點,沒有瘀血的地方很蒼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不過她也的確是。縫合的地方看起來很噁心,右耳上方的頭髮剃掉了,露出頭皮,那一塊禿頭使她看起來更脆弱,他簡直想哭了。他和白醫生都靜靜地仔細地看。她眼睛合上,泰勒知道除非不得已她是不願意睜開眼睛的。
  
  誠如白醫生說的還是有點腫,只是腫得不對稱,而且臉上遍佈青紫。老實說,就外行人看來,她情況很糟,泰勒實在不知道她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他卻毫不遲疑脫口而出:「你好漂亮。」
  
  「他說的對,」白醫生認真地說。「真的非常好。」
  
  「真的?」琳茜睜開眼睛搜尋泰勒的臉龐,看不出來有嫌惡、驚駭的樣子,聽他的聲音也不像騙她。「我可以照照白醫生送我的鏡子嗎?」
  
  「還不行,」白醫生說。「我要先把線拆掉,再用酒精把乾的血塊拭掉。好,現在不要動,會有點剌痛。」
  
  說「刺痛」實在是太客氣了,不過琳茜仍然穩如磐石。白醫生用酒精替她擦拭時,她再度閉上眼睛。「不會留下疤痕的,這是我意料中的,幸虧你不抽煙,要不然可能就會有疤。還有,三個月不要服維他命C,那也會造成疤,我會給你一張飲食表。往後兩個星期你要盡量躺著休息,不要做像慢跑之類的劇烈運動:同時要你丈夫伺候你,長胖一點。薛醫生跟我說你的肋骨情況很好,不過我的處方也適用於你的肋骨,至少要躺兩個星期,好不好?」
  
  她用指尖摸摸臉,涼涼的,感覺很奇怪,立刻又把手縮回去。
  
  「照鏡子之前,你要先想到你有些地方還是腫脹瘀血,看起來怪可怕的。不過反正你丈夫已經說你很漂亮,而且事實上再過個把星期你也的確會很漂亮。哪,在這兒,照一下吧。」
  
  聽他這麼一說,她實在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照。她拿著骨董鏡子對著臉仔細研究起來,臉上青青紫紫的瘀腫不禁令她笑了起來,鏡中看來是很滑稽的樣子。
  
  看了半天,琳茜終於開口了。「我實在很漂亮,我想可以打電話叫戴莫幫我安排拍照了。」
  
  白醫生扮個鬼臉說:我已經教過你的私人護士怎麼幫你做清洗工作。今晚你和泰勒該吃一頓正常的晚飯,戴莫已經跟館子訂好了,叫人送到這裡來。」
  
  「明天我可以回家嗎?」
  
  泰勒接著說:「可以,丁小姐也一道回去。我們讓她住另一個房間,我現在還不能留你一個人在家,直到找出兇手為止。」
  
  「是古教授嗎?」
  
  「不是。」
  
  「也不是我的家人。」
  
  「大概不是。」
  
  琳茜歎了口氣。那麼會是誰呢?她轉頭跟白醫生握握手。「謝謝你,我什麼時候還要再來看你呢?」
  
  他們約好比下週一回來複診,泰勒會帶她到白醫生在第五街的診所。
  
  只剩他們兩個人時,琳茜說:「拜託,泰勒,你不要假裝我很漂亮的樣子嘛!」
  
  「好吧!」泰勒扮個鬼臉。「你知道嗎,我很喜歡電視上那些忍者龜,現在我是他們的親戚了。」
  
  「如果我戴的是面罩,回家後你肯跟我睡覺嗎?」
  
  「或許該戴的是我,你別忘了,護士送你那一大盒保險套我們得趕快用完呢!」
  
  第二天早上泰勒帶她回家。經她熱烈懇求,他才讓她戴上太陽眼鏡:她頭髮上大大的波浪令他好想把臉埋在裡面。
  
  費警官用他的巡邏車帶丁小姐去他們的公寓。
  
  當她終於站在自己臥室的門口時,她對自己的筋疲力竭實在是既驚又惱。
  
  「你不抱怨這張床嗎?呃?」
  
  她搖搖頭。「好蠢!」
  
  「不會呀,只是恢復原來的樣子而已,算是補償。」
  
  「那我們的新婚之夜怎麼補償?」
  
  「我們的什麼?哦,你說那個呀,我根本都忘了。」
  
  她狠狠地揍他的肚子。
  
  她一直睡到下午,醒來時,丁小姐拿午餐給她,泰勒不在,費警官坐在客廳,他可能正在思考如何勾引丁小姐。
  
  兩點的時候,電話響了,丁小姐接了,又叫費警官去聽。過了一會兒,他進房對琳茜說:「布警官說歐斯華已經逮到了,我現在可以回去了。」說完他很沮喪地轉身對丁小姐說:「你可以陪我走到我停車的地方嗎?」
  
  「等一等,布警官有沒有告訴你是誰僱用歐斯華的?」
  
  「他沒說,施太太,你要不要我打去問?」
  
  琳茜看得出丁小姐已經準備好要好好「招待」費警官,於是她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你給我電話號碼,我自己打好了,謝謝你,祝你好運。」
  
  他給了琳茜電話號碼後,就跟丁小姐扭麻花似的摟在一起離開了公寓。
  
  她撥了電話,第三響的時候有人接了。「第十二分局,我是江笙。」
  
  「請布警長接電話。」
  
  「稍候。」
  
  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個人接了電話。」聽說你要找布警長?」
  
  「是的,請幫我接。」
  
  「他去度假四天了,下週一才會回來。你是他的朋友嗎?」
  
  「噢,天哪!剛才的電話是假的,故意把費警官騙出去。琳茜把情形告訴對方。
  
  「噢,糟了,施太太你去檢查一下門窗有沒有鎖好,我們馬上再派人過去,你好好——」
  
  電話斷了,琳茜知道有人切斷電話線了。她一定要趕快去把大門鎖好,她知道丁小姐和費警官出去時一定沒鎖。
  
  她起床,覺得肋骨還是隱隱作痛,不過她顧不了了,立刻衝到大門。
  
  門是開的。
  
  她立刻停住,呆呆看著開著的門,她動不了。
  
  當她看到有個人從屋裡冒出來,手拿著槍瞄準她時,她並不十分意外。這個人就是她當時在攝影棚看到的那個人。他笑嘻嘻地對她說:「嗨!甜心,你還在呀,真可惜。」
  
  說著,他把身後的大門鎖起來。「不用替那個大奶子的姑娘擔心,她暫時不會回來了,她正忙著跟警官在巡邏車裡大幹一番呢。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琳茜的心怦怦跳。他聽得見她的心跳嗎?他看得出她害怕嗎?接著她聽見自己用細小、低沉的聲音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對你做過什麼事情嗎?」
  
  歐斯華聳聳肩。「很可惜你像個醜八怪,要不然在我斃了你之前,我們還可以好好幹一下。但是我沒有多少時間,那女人一會兒就會回來。當然啦,我也可以等她回來再跟她玩玩。
  
  琳茜轉身就跑,她聽到身後砰一聲,木頭碎片射入離她頭部六寸的牆上。她聽到他在後面追她,砰地一聲,她的手臂中彈了,她覺得一陣痛楚,接著就麻麻的,沒有感覺。她衝進臥室關上門,然後迅速離開門;幸虧如此,因為子彈接著就穿門而入,碎片四散。
  
  她瑟縮在牆角下,知道自己必須要想辦法,要採取行動。但是天哪!她動都不能動呢!他什麼時候會衝進來殺她呢?她還有多少時間呢?
  
  她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找不出有什麼可以助她一臂之力的東西,於是她立刻衝進浴室再把門鎖上,這是多一道防衛:只是一旦他近來,她就無路可逃了。
  
  她打開浴室的燈,認不出鏡中那個眼神驚狂的女人就是自己,她看起來殺氣騰騰的樣子。
  
  武器,她需要武器。萬一他破門而入,她不要自己就那樣站著任他宰割。她打開藥物櫃,瓶瓶罐罐散了一地。她聽到外頭門撞到牆上的聲音,他現在已經進入臥室了。醫藥櫃裡她找不到可用的東西。
  
  她跪下來打開水槽下面的櫃子,都是些清潔用品:馬桶刷子、海綿、一罐洗衣粉、一卷衛生紙,幾包小包裝旅行用的洗衣粉。啊,對了,最裡面還有一罐浴室用的「來舒」噴霧清潔劑。她拿起來搖了搖,幾乎是滿的,按下去,泡沫便噴了出來。好了,好了,她要留足夠的劑量送給他。
  
  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離她只有三尺之遠,他正把臉貼近門。
  
  「小甜心,我來了,我沒時間跟你耗,你知道嗎?我把電話線切了,電話公司的人什麼時候會跑來很難說。我也不想傷害你那位大奶子的護士。現在你幫我開門好嗎?如果你幫我開了,我就讓你痛痛快快地去,不會有一點痛苦,否則啊……」他尾音拖得長長的,想嚇唬她:但是她現在卻笑嘻嘻的,恐懼一邊兒涼快去。
  
  她握著「來舒」罐子,要怎麼用呢?怎樣才能逮到他?
  
  琳茜緩緩站起來,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走到門邊,她小心不站在門的正後方,以防他又開槍射門。
  
  「趕快吧!」歐斯華又說了。好小子,她心想,難道他真的笨得以為她會開門讓他進來?
  
  突然子彈穿門而入,射中浴缸上面的瓷磚,碎片進裂四射,有幾片打到她,稍稍有點痛,不過她沒有在意。
  
  時候到了,她知道時候到了。
  
  她向門口挪近一點,伸出右手對著裂縫,大量的血滲透她的睡袍流了出來,只是她此刻毫不在意。他又開了一槍射穿門把,琳茜把鎖打開,再一槍吧……對,再一槍就好了。
  
  他又開了一槍,現在他是怒極了,髒話連篇。於是她握緊門把猛力一推,門撞到他,他踉蹌了幾步,槍還是緊緊握在手上,只是他有點驚訝,這就給了她可乘之機。
  
  說時遲,那時快,琳茜舉起「來舒」朝他臉上噴。白白的泡沫衝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愈來愈多。
  
  他尖叫著往後退,槍掉了,他雙手拚命挖,想把泡沫從眼睛、鼻子、嘴巴掏出來。琳茜把罐子一丟,狠狠地朝他肚子揮一拳:然後退後一步,抬腿踢中他的命根子。他呻吟著倒了下來,她又舉起右腿踢他的頸部。
  
  「我要好好地整你。」歐斯華邊喘著氣邊說。他現在跪著,努力想要站起來,他看到地板上的槍,立刻撲過去拿。
  
  琳茜再度舉腿命中他的腎臟,他扒在地上尖叫。
  
  泰勒從門口衝進來,後面跟著兩個警察,他們三個聽到那恐怖的叫聲都呆住了。
  
  泰勒衝破彈孔斑斑的門,進入臥室,看到琳茜命中歐斯華的腎臟,現在他正縮起來護住他的重要部位,她又抬起腳來,卻被泰勒喝住了。「夠了!琳茜!夠了!」
  
  「我要宰了他!」
  
  她拾腳要踢他的頭,卻被泰勒抓住,把她拉向自己。他感覺她心臟怦怦地跳、肌肉怒張,他瞭解她的感覺。
  
  「你已經逮到他了,」他一逼又一遍地說。「他現在已經很後悔了,你已經把他修理得很慘了,甜心,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她全身僵硬,覺得他好陌生,也覺得自己很陌生。過了好幾分鐘,她才放鬆下來。
  
  琳茜抬眼看他。「『來舒』清潔劑,我噴得他滿臉滿嘴都是。」她笑著,撕裂的聲音,聽起來好噁心。「他用手指拚命挖,不曉得他眼睛有沒有受傷。」突然間,她尖叫起來。「我的手臂!」
  
  她瞪著被血濕透了的袍子,血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她屏住呼吸,沒有說話。想要理出個頭緒。接著她茫然地瞪著丈夫,然後昏倒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噢!天哪!不要這樣!你這混蛋!」
  
  泰勒急急轉身,歐斯華拿到他的槍。其中一位警官早巳手握著槍,瞄準歐斯華,叫他把槍扔了。
  
  歐斯華痛得麻木了,舉起槍瞄準琳茜。
  
  警察開了槍。
  
  歐斯華哼了一下,頭朝警官想說什麼,接著就倒了下去。
  
  泰勒將她抱到床上,剝開睡袍的袖子問道:「歐斯華死了嗎?」
  
  「沒有,德夫擊中他頭部,受傷了,不過還沒死,要祈禱上帝他不要死。」
  
  「好,我們要讓他活著,才能找出幕後主使人。」
  
  「施太太還好嗎?」
  
  泰勒看看她的上臂說:「她流了很多血,不過不會有問題的。我們要是沒有即使趕到,她可能會宰了歐斯華呢!」
  
  「那根本是新聞馬戲團嘛!」戴莫進病房時對泰勒說。「他們差點逮到我,幸虧格林及時把我拉進公務用電梯。」
  
  「是呀!那些虎視眈眈的瘋子!」泰勒說著望望床上的琳茜,她其實是醒著,但是因為麻醉藥的關係,顯然沒什麼反應。
  
  「泰勒,我實在不想告訴你,只是啊……」
  
  「什麼事,戴莫?」
  
  「是她父親,他在樓下散播謠言。說琳茜一向喜歡作秀,說她十八歲的時候就在巴黎勾引自己的姊夫,說她喜歡把衣服脫光光給人家看,而且有她在,一定會出亂子,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正在跟記者說呢!」
  
  泰勒慢很慢地站起來,笑著對戴莫說:「現在一切都成定局了,那實在是太過分了。管他什麼父親不父親的,我要把他的頭塞進脖子裡。」
  
  戴莫不想阻止他,要是泰勒願意,他還想助他一臂之力呢!
  
  泰勒對病房門口的警察說:「譚警官,一步都不准離開。不管是上帝還是天使,都不准進來,知道嗎?」
  
  「是。」譚警官已經聽說費警官的事了。只要他在,蒼蠅都休想飛近那位小姐。
  
  泰勒很冷靜,該做的總是要做。他不能理解這位父親為什麼這麼憎恨自己的女兒。現在,他不管了,他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問題。他到一樓大廳時,正聽到記者們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到處都是照相機,傅法官就站在他們中間,看起來是人模人樣的法官,雪麗就站在他旁邊,頭抬得高高的,美麗而堅定。她正努力把他從人群中拉開。她看到泰勒了,對他點點頭,然後迅速附在父親耳旁說了幾句話。
  
  泰勒一語不發地跟著她,並陸續推開周圍的記者。雪麗朝醫院的行政部門走去,他跟在她和法官後面溜進一間辦公室,戴莫也隨後進去。機靈的職員立刻把門關上,把記者關在外面。
  
  「謝謝你們,」雪麗對那三位職員說。「現在請讓我和父親留在這裡,他不太舒服。我要和他談談。」
  
  那幾個人不太高興。泰勒說:「沒錯,在那些記者把醫院拆了之前。你們應該先到外面去,別以為他們不會。」
  
  那三個人走了,戴莫把門鎖上。
  
  雪麗對她妹夫說:「好啦,泰勒,他說的話記者根本沒聽到,只有格林、戴莫和幾個醫院的職員聽到而已。幸虧我及時阻止他。現在我要把他送到機場,讓他回加州。戴莫,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走的時候,泰勒問她:「你為什麼要阻止他說?」
  
  「因為他氣瘋了,而且……」
  
  「而且什麼?」
  
  她只是搖搖頭。
  
  「哦,得了吧,雪麗,如果他對新聞界開了口,那他一輩子都休想拿到琳茜半毛錢,對不對?所以你才阻止他。」
  
  「不是!」
  
  「還是你怕那些醜聞會傷害了你自己,而不是會傷害到琳茜。乖乖,小姐,你真不簡單!」
  
  雪麗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
  
  他雙手握拳,忍住不動,笑著低頭對他說:「在我把他打成肉餅之前,趕快帶他回去吧!」
  
  「我希望她把你踢出去!」
  
  泰勒笑著搖搖頭。
  
  琳茜在床上坐了起來,望著黑漆漆的窗子,想到自己真是幸運。白醫生又幫她照了一次電腦斷層,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肋骨不太舒服,不過會復原的。於彈穿透的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失了很多血。泰勒的血型剛好和她一樣,所以血全都是他輸給她的。
  
  「我們讓她在這兒過一夜。」薛醫生在門口對泰勒說。「這一連串的傷害,」薛醫生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或許我可以介紹一位很好的心理醫師,可以幫她度過難關。」
  
  「我不需要心理醫師,」她高聲喊道。「我只想知道是誰僱用歐斯華。再不趕快找出來,我會休克,然後直接上黃泉。」
  
  「她說得對,」泰勒說。「薛醫生,我會看著她。而且,她凶起來可以媲美魔鬼,何況她也不笨,情況不對時她會告訴我。不用擔心,就算她沒注意到,我也會注意到的,對不對?」
  
  薛醫生走後,泰勒說:「我剛剛跟老金談過,歐斯華正在開刀,他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五十。不,不是你打的,是警官朝他頭部開了一槍的關係。現在,夫人,你感覺如何?」
  
  「我可以得戰鬥獎金嗎?」
  
  他實在很高興,他知道她撐得下去,這點對他倆意義很重大。他躺在她旁邊,臉向著她說:「你的臉不會有疤的,白醫生鬆了一口氣,他說還會腫一陣子,縫過的地方還是要貼著膠布,懂嗎?」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看起來真的很可怕嗎?」
  
  「對,不過我有點近視,所以不太覺得。」
  
  「泰勒,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從來不覺得無聊,只是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跟不跟得上這麼大的變化。」
  
  他吻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甜心,你剛剛可能猜對了一件事,這點我以前沒想到。說不定這些攻擊都是衝著我來,而不是衝著你。」
  
  她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我當了幾年警察,樹敵不少。或許我們真的是找錯方向了。我馬上去把老金找來。」
  
  老金要吃過晚飯才來。
  
  「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慢慢坐到她床邊。「你父親為什麼那麼恨你?」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澈誠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多年來我一直想找出原因,我問過母親和祖母,她們都說我胡思亂想,或說父親工作壓力太大。後來,祖母承認,他愛雪麗勝過任何一個人,又說他是那種只能把愛給一個人的人,他似乎被雪麗迷住了。」
  
  「他一直都對你很壞嗎?」
  
  她搖搖頭。「沒有,好像是從我十六歲,雪麗結婚那年開始的,我覺得。他完全不理會我,即使雪麗大半時間都不在,他還是什麼都向著她。現在我回想起來,那也是他和我母親開始發生齟齬的時候。媽媽變得愈來愈胖,而且開始酗酒,就像荷莉現在這樣。」
  
  「雪麗大你九歲?」
  
  「對,所以事情開始的時候,她可能已經上法學院了。」
  
  「你想不出任何可能造成他這種恨意或惡意的原因嗎?」
  
  「想不出來。泰勒,你在想什麼?」
  
  他親她一下。「我在想我們遲早會知道答案的。還有一件事,歐斯華一開完刀就會生龍活虎的,甜心,你不用擔心他會死。」
  
  「我幹麼擔心?」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我還有另一雙沒病沒痛的手臂可以應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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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金斯利雙手插在褲袋裡,和泰勒站在開刀房門口,等候消息。
  
  「今天早上我發現一個灰髮的傢伙。」泰勒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門口。
  
  「是嘍,我太太說我要是再不逮到那個唆使行兇的傢伙,她就五個月不跟我睡覺。」
  
  「為什麼是五個月?」
  
  「因為再過五個月等小孩上了大學,她無論如何就按捺不住了。」
  
  「我不知道你有孩子,不只一個吧?」
  
  「四個,這是最後一個要上大學的。」
  
  門開了,醫生帶著疲憊的眼神出來了。「很抱歉,他活不了;即使活了,也是植物人,抱歉。」
  
  「謝啦,醫生。」老金說。
  
  泰勒舉步維艱地走向電梯。
  
  他按了電梯鈕,沮喪地說:「那傢伙有沒有親人?說不定可以問出什麼名堂來。」
  
  老金搖搖頭。「很可惜,連個鬼都沒有。」
  
  「老金,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這一關是卡住了。你不是說你有新點子嗎?我們回琳茜那兒去好了。」
  
  他們到達琳茜的病房時,看到雪麗正在房門口跟譚警官爭執。
  
  「不行,小姐。」譚警官有點辭窮了。「很抱歉,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如果讓你進去,泰勒會要了我的命。」
  
  在雪麗破口大罵譚警官之前,老金喊道:「我們會看著她,小伙子,」他推開門。「做得好!」他又對警官加了一句。
  
  一進門,泰勒立刻壓低嗓子問:「法官走了?」琳茜睡得很沉。
  
  「對,我看著飛機起飛的。」雪麗看看她妹妹。「天哪!她看起來糟透了,這回不會有事吧?」
  
  「不會,她還跟我要戰鬥獎金呢!」
  
  「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她看看金斯利。「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不要他在旁邊。同時你要是知道我的談話內容,我相信你也不會要琳茜聽到的。」
  
  「好,可以,什麼條件?」在她回答之前,他轉身對老金說:「老金,可以請你在外面等—會兒嗎?要不了多久的。」
  
  老金出去以後,她才開口。
  
  「是有關我父親的事,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父親為什麼那麼恨琳茜,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
  
  「好,不過你小聲一點。」他看看琳茜,確定她睡著了。
  
  「你知道鳴?這件事我一直到祖母的遺囑宣讀了以後,一直到琳茜回紐約之後我才知道。戴馬丁律師送琳茜到機場後回到大屋,父親就大聲嚷嚷要提出告訴,說第二天要對新聞界宣佈琳芮不是他親生的女兒,這樣錢就會統統歸他所有。他說他十年前就知道廠,告訴了祖母,祖母知道了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她要他把嘴巴閉起來。父親同意只要祖母把財產留給他,他就不吭氣。」
  
  「法官不是她父親……」泰勒搖搖頭。「不可思議,他們兩人的眼睛一模一樣,深藍色,神秘、深邃得令人害怕,形狀也一樣,難道他瞎了嗎?還是他有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他對戴馬丁大聲嚷嚷他的表兄羅勃才是琳茜的生父,他有證據。」
  
  「表兄?」泰勒茫然地說。「琳茜從來沒說過有個長得跟她很像的親戚。」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就我所知,她甚至不知道有這個人。她怎麼會知道?她母親,那個可憐的賤人,是絕對不會告訴她的。這位表兄在七O年代初期死了,在阿爾卑斯山滑雪出了意外。這都是我父親盛怒時,一五一十對戴馬丁吼出來的。」
  
  「有這位羅勃的照片嗎?你祖母什麼都沒說嗎?」
  
  「沒有照片,也沒有線索。」
  
  「什麼狗屁家族嘛!哦!我忘了你是最能代表這個家族的一員,說呀,雪麗,把它說完。我已經約略知道你的意圖了。」
  
  「你每羞辱我一次,我的價錢就抬高一點,泰勒。這位羅勃是我舅公的兒子,那對眼睛嘛,我後來才發現,是祖傳的。我一直奇怪何以父親這麼受不了琳茜,每次她一靠近,他就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當然啦,他一向寵愛我,多半是因為我母親的關係,他愛她甚於世上任何東西,自然而然地,也把對她的愛和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於是你就有樣學樣跟他一起凌辱你的異母妹妹。」
  
  雪麗聳聳肩。「她是眼中釘、肉中刺,總是礙手礙腳的,而且跟我沒什麼血緣關係。」
  
  「好啦,雪麗,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你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父親不對報界大聲嚷嚷?」
  
  雪麗笑了。「來此之前我打電話給戴馬丁告訴他父親要脅的事,戴馬丁笑著說,這些事祖母已經預見了,而且也採取了應對措施。」
  
  「什麼措施?」
  
  「不知道。」
  
  泰勒說:「或許是琳茜的母親和祖母已辦妥了合法的領養手續之類的措施。」
  
  「這很像老太太的作風。」雪麗說。「那陰險霸道的老——」
  
  「繼續說,雪麗。」
  
  「好,五百萬我就把嘴巴封起來,琳茜永遠不會發現真相。」
  
  泰勒笑了。「憑什麼你認為你父親不會為了報復而大聲嚷嚷?」
  
  「這點他自己會跟你談條件,不用費心,等他冷靜下來,他會立刻飛來找你談。」
  
  泰勒好久好久都沒有出聲:雪麗不愧是一流的律師,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好。」他說。
  
  「那說定了?你要給我五百萬?」
  
  「哦,不是,一個子兒也不給。」
  
  「你不知道那樣一來你的嬌妻會有什麼後果嗎?」
  
  「她永遠不會知道的,至少不會從你那兒知道。至於你父親嘛,他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等他出現的時候,我再想辦法對付他。」
  
  「你得先打發我!」
  
  「休想!」
  
  「好!我們現在就叫醒琳茜告訴她真相!」
  
  泰勒抓住她的手臂,她極力要推開他。「聲音小一點,雪麗,不許吵醒她。你現在聽著,我要跟你打個商量。」
  
  「你手上什麼牌都沒有。」她說著,從她眼裡他看出她有點擔憂了。
  
  「你那位十全十美的母親,」他靜靜地說。「你父親寵愛的那個女人——」
  
  「我母親又怎麼啦?」
  
  他聽得出她話中的恐懼,雖然裝得滿不在乎,但還是聽得出來。她真不是蓋的!
  
  「你要不要她的住址,雪麗王妃?」
  
  「你撒謊!」她向後倒退,彷彿他要打她似的。
  
  「小聲一點,否則我就把你拖到走廊。」
  
  用不著他拖,她一溜煙地就跑出房間。泰勒尾隨在後,他臉上毫無笑容,今天一定要有個了斷。
  
  她站在門外,倚著牆,頭向後,眼睛閉著,慢慢地說:「你撒謊,對不對?」
  
  「去問你那寶貝父親吧!」
  
  「她死了,我六歲時她就死了,父親跑到學校告訴我她上了天堂,他哭著抱住我。珍娜進門的時候,我恨死她了,她果然是個賤人:結婚下到一年就跟別的男人胡搞!你瞎說!我母親早就死了!」
  
  「她沒死。」他很想告訴她,她母親很可能是因為丈夫不忠實才離家出走的,但是他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和聲音一樣冷酷。「好,條件是什麼?或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誰在乎?這條新聞毫無價值可言。」
  
  「價值之一,或許令尊會在意:他不但要面對自己的謊言,還要面對那個女人。既然你認為他那麼愛她,那麼說不定他倆見了面,他還會說服她跟現在的丈夫離婚,再回到他身邊來呢!誰知道?」
  
  「她死了!」
  
  「或許她可以飛來紐約,你可以把她介紹給你那一幫交往熱絡的朋友;或許她也想見見在米蘭的外孫女,如何?」
  
  「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混蛋!」
  
  「不曉得你現在有幾個異父兄弟姊妹了?你想他們會不會跟你一樣聰明美麗又迷人 ?」
  
  她使勁力氣想摑他,他閃開了。泰勒抓住她的兩手說:「我不得不承認我很慶幸你不是我的大姨子。從今以後不許你再批評琳茜的母親:你回去跟你那親愛的爹地說,如果他再亂講話,他的前妻就會立刻來找他,如果他想鬧醜聞,那麼大家就來鬧。聽懂了嗎,雪麗王妃?」
  
  「但願她離開你。」
  
  他笑了。「我們還沒開始度蜜月呢!滾吧,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他鬆開她的手腕,她摸了摸,然後慢慢走出去,沒有再回頭。
  
  泰勒歎了口氣,但願自己沒有做錯。其實雪麗或她父親怎麼樣他無所謂,時候到了他會告訴琳茜有關她母親和她親身父親的事。他認為將來讓她知道傅洛斯並非生父對她應該只有好處。
  
  他其實不知道雪麗的母親是否真的還活著。
  
  半個小時後,琳茜醒了,泰勒和老金都坐在床邊。
  
  「好啦,琳茜。」老金說。「你家的人現在都不在嫌犯的名單之上,而泰勒的看法似乎是個可行的方向。」
  
  「那是?」
  
  「有人想報復他,經由你來報復他。」
  
  琳茜覺得無助與無望。「你有什麼看法呢,泰勒?」
  
  「是這樣,很不幸……歐斯華死了,不過不用擔心,甜心,我們很快就會抓到真兇的。」
  
  琳茜想大哭大叫,真不公平呀!泰勒瞭解她的感受,他靜靜地掏出一把點三八的手槍交給地,說:「放在旁邊的抽屜,保險閂已經上了,懂嗎?要是有壞蛋靠近你,不用猶豫,你就把保險閂退開,瞄準後就扣扳機,好嗎?」
  
  老金本來想說門口有個穿制服的警察,結果還是沒說,因為上回警察也沒幫上忙。他拍拍琳茜的肩膀,道了晚安。
  
  為了方便,也為了安全,泰勒睡在病房的躺椅上。他進浴室刷牙洗澡,過了一會兒穿了一件她從來沒看過的睡衣出來。她很訝異地睜大眼睛。
  
  「是新的,我不想嚇壞醫生和護士,我總不能像你平常看到我那樣子光著身子跑來跑去吧。」
  
  「你不能跟我一起睡嗎?」
  
  泰勒歎了口氣,他很想,但是又怕弄痛了她。
  
  「我抱著你直到你睡著如何?安眠藥很快就會發生效用的。」
  
  他輕輕鬆鬆地、很小心地抱著她。琳茜歎了口氣說:「我沒想到歐斯華會死。」
  
  「我也沒想到。」
  
  「你打算怎麼辦?」
  
  「把我以前負責過的案子重新回想一逼,那要花點時間,不過我會找出來,你不用擔心。」這種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空洞。
  
  「不,我不擔心。」她說著更往他身上靠。
  
  「有件事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是關於一個女孩——」
  
  「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不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一九八三年我也跟你一樣在巴黎?」她點點頭,他覺得她似乎又開始退縮了,於是趕緊加快速度說:「我當時騎摩托車被撞傷送進聖凱瑟琳醫院的急診室,正巧碰到一個被強暴的年輕女孩送進隔壁的診療室檢查。」
  
  「泰勒,不要說,你太可惡了,不要——」
  
  「噓,我聽到她尖叫、痛哭,護士雖然想保護她,但是當時因為還有一件連環車禍,急診室忙得不得了,又因為她聽不懂法文,醫生的態度十分粗魯、不耐煩。後來我在戴高樂機場準備搭機回家時,在報攤上看到她的名字,她叫傅琳茜。我買了一堆報紙慢慢細讀,卻發現每家報紙都胡說八道,因為我就在她隔壁的診療室,我最清楚真相。」
  
  她默默地哭了,他只是擁著她,繼續低聲說下去。「琳茜,你的強暴事件令我整個人的基本觀念都改變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親身遇到這種情況,雖然也辦過幾件強暴案,但是從來不曾像那次一樣真正體會到它對一個女人的羞辱和傷害。事實上,我辭去警職的原因之一就是源於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孩被自己的混蛋舅舅強暴了。」
  
  「你的運氣比她好,她沒有熬過去,因為你比她堅強勇敢。而且我很幸運,因為現在這一切對你我而言都是過去式了,對不對?」
  
  沉默了好久,她才開口說:「泰勒,曼哈頓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好多我還沒嘗試而且一直想去試試的事。我們一起去做,好嗎?我喜歡我們的公寓,我不要離開它。」
  
  「我都可以,一切聽你的。」
  
  泰勒和金斯利到警局去,他跟琳茜說他很快就回來,他要把卷宗帶回來兩個人一起看。
  
  琳茜想起床走走,最後實在撐不了,只好坐回床上把腳蕩來蕩去,即使這麼輕微的運動都令她頭暈目眩,於是她只好暫停,低頭深呼吸:這又令她的肋骨痛起來,她暗暗詛咒,她才二十六歲,卻覺得自己又老又虛弱。
  
  她聽到門靜靜地開了,她轉頭問道:「是你嗎?泰勒,總算回來了,我好高興,有沒有什麼發現?」
  
  有個醫生穿著白外套站在門口,聽診器掛在頸子上,手上拿著病歷表,笑這對她點點頭,然後關上門。
  
  「你是誰?」
  
  「我是葛醫生,薛醫生要我來看看你,他叫我幫你打針。」
  
  「噢,又要打針,這回是打什麼針?」
  
  「只是抗生素而已。」他從口袋拿出針筒,拔掉安全套向她走來。「打手臂就可以了。請你坐回床上好嗎?」
  
  她愣住了,薛大夫不是他(he),而應該是她(she)。
  
  這個人向她一步步逼近,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不,他不是醫生,他是要來殺她的。
  
  沒地方可逃,於是她唯一想得到的辦法就是死命的尖叫,一逼又一遍地叫。
  
  他一個箭步撲上她,一拳把她打倒在床上,右手拿著針筒。「閉嘴!該死!」他揮手想揍她,她卻把腿一弓,膝蓋擊中他,痛得他邊叫邊退。
  
  琳茜面帶笑容地立刻打開床頭櫃,取出點三八的手槍瞄準他。他氣得臉色發白,拚命搖頭,並立刻把拿針筒的右手舉高讓她踢不到。
  
  「不,那混蛋給你的槍哦!」他衝向她。
  
  琳茜扣了扳機,針筒掉了,他握住右手腕,血從指縫滲出來。
  
  他瞪著她。「不,你這個賤人!」琳茜又開了一槍,這回卻沒有動靜,她罵了一聲「狗屎!」把槍丟向他。立刻下床來瘋狂地攻擊他。他邊罵邊想揍她,但是受傷的手腕令他力不從心。琳茜一拳狠狠擊中他的頸部,他痛得呻吟著逃離病房,琳茜茫然地站在那兒瞪著門口。
  
  老金和泰勒衝進房間時,只見琳茜還愣在那兒,手上拿著泰勒給她的槍。「該死的泰勒,這玩意兒不可靠,第一槍有效,第二槍就不靈了。」
  
  五分鐘後他們發現譚警官躺在廁所裡,不省人事。於是大批警力進來搜查。
  
  他們沒找到要殺琳茜的人。但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泰勒知道那是誰了。
  
  兩個半小時後,泰勒、金斯利和另外兩個紐約警員來到位於華特街的「艾氏房屋仲介公司」老闆的家,他們搜遍屋子,只發現幾條沾了血跡的毛巾和一盒開著的急救箱,還有一本記事本。
  
  「混蛋!」老金走出房子時罵道。
  
  「我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兒。」
  
  「那麼!走吧!」
  
  「榮幸之至。」
  
  開車前往十四街的途中,泰勒說:「我剛才打電話去確定一下他記事本上寫的會議。執行秘書說『班尼舅舅』再過二十分鐘要去開董事會,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班尼舅舅,」金斯利搖搖頭。「好親熱的小名!」
  
  「你想現在聽故事還是等會兒再聽,老金?」
  
  「當然現在,說快點!」
  
  泰勒很意外自己竟能平靜地說出來:「班尼舅舅自艾黎十歲左右就開始猥褻她,有一天下午我無意中碰見她母親大叫著衝出房子,因為她女兒渾身是血,後來才發現是她舅舅強暴了她。我讓她母親作證指控艾偉班,也讓艾黎錄了音。最後有錢有勢的艾偉班還是用錢封住他妹妹的嘴。我們雖然逮捕了他,但是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被放了出來。我把艾黎的錄音帶放給法官聽,法官說他妹妹已經拒絕指控他,同時艾偉班已經付了一大筆錢給她們母女,她們會走得遠遠的,艾黎從此就脫離舅舅的魔掌。結果兩個星期後艾黎從它念的那間私立學校三樓跳下來自殺死了。」
  
  「你就是那個時候離職的?」
  
  「對,不過我把他拖到外面痛揍了一頓,替艾黎報仇。後來他說他有一天會回報我,當時我並不在意,如果當時看了他的眼神,就該相信他不是說氣話。」
  
  電梯門開了,裡面光線柔和,陳列了許多十八世紀的法國古物。有位女子站起來疾步向前。「先生,對不起,艾先生正在開董事會議,請兩位留下大名,我可以——」
  
  老金亮出證件。「小姐,我是金斯利警官,這位是施泰勒,我們現在就要見艾偉班。」
  
  「我去告訴他,那麼——」
  
  「不,」泰勒說。「我要當著那些年逾六十的董事面前羞辱他,他是個人渣。」
  
  小姐上下打量著他,說道:「我想他大概闖了很大的禍?」
  
  「的確。」
  
  於是她退後一步,指指門說:「請。」臉上掛著微笑。
  
  老金叫另外兩位剛到的警察留在電梯口。「眼睛睜大一點,小伙子,你們都看過他的照片,那傢伙要是衝出來就開槍,不過別殺死他。」
  
  泰勒悄悄地打開厚厚的桃花心木雙扇門,房間至少有二十尺長,鋪著乳白色的地毯,中間擺著一張長長的會議桌,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水晶玻璃杯,艾偉班就坐在長桌的首位,手上拿著一根棒子,正在談他身後貼的那張報表。
  
  在座有十個人,只有六位上了年紀,有三位五十多歲的女子,穿著考究,還有一位年長的黑人,這些人看起來都保守,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可以嗎?」泰勒問老金。
  
  「他是你的了。」
  
  泰勒清清喉嚨,座上每一個人都一一回頭看他,那一頭的艾偉班一看到他,立刻臉色慘白地倒退數步。
  
  「各位先生女士,很抱歉打擾你們的會議,這位是金斯利警官,我就是施泰勒,我們要以意圖謀殺的罪名逮捕艾偉班。」
  
  「搞什麼名堂?」
  
  「班尼,怎麼回事?」
  
  「這些人到底是誰?呃?」
  
  泰勒等他們情緒發洩完後,繼續說:「我想各位大概都知道模特兒伊甸在華盛頓廣場被炸彈所傷,那是艾偉班花錢僱人去殺她,殺手歐斯華兩次謀害都失敗,於是第三次艾偉班便親自出馬到醫院殺她,很不幸被害人比他更機靈,她射中他的右手腕。『班尼舅舅』,可以請你舉起你的右手嗎?」
  
  所有的人都盯著艾偉班,彷彿他是外星人似的。他抬起下巴說:「先生,你們實在是錯得很離譜。如果你們願意進我的辦公室,那麼我可以撥出幾分鐘把事情說清楚。」
  
  泰勒搖搖頭對董事們說:「你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殺她嗎?因為幾年前我幹警察的時候接過一件十四歲女孩被自己舅舅強暴的案子,那位舅舅就是這位艾偉班先生,後來他脫罪了,而他的外甥女卻自殺了。事後我狠狠揍了他一頓,現在他要殺我未婚妻報仇,結果卻失敗了。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你胡說八道!滾蛋!」
  
  「還有一件事,」他繼續從容地說下去。「傅琳茜,也就是模特兒伊甸,她有照相機式的記憶力,她說嫌犯的右耳垂後方有三撮頭髮豎起來。」
  
  座上的人此時更是議論紛紛,耳語重重。
  
  「除了你右手腕的傷口外,」老金上前一步說明。「警方還根據傅小姐的描述畫了一張嫌犯的相。」他從口袋抽出一卷紙打開來給大家傳閱。
  
  「是你沒錯。」一位女士面無表情地說。
  
  黑人紳士瞪著畫像看了好久,終於抬起頭來說:「剛才他說你有三撮頭髮翹起來,一點也沒錯,我每次都在想你應該把它夾住。」
  
  屋裡響起神經質的笑聲。
  
  「我們何不投個票?」泰勒說。「你們認為這張畫像是艾偉班的請舉手。」
  
  屋裡一片靜寂。有一位老紳士舉起手來,接著一個跟著一個,在場的十位全都舉了。
  
  「準備走了嗎?'班尼舅舅?'」泰勒問。
  
  「這根本是亂來!我才不跟你們這些笨蛋到任何地方去。」
  
  「抱歉,你別無選擇。」老金繞到桌子的另一頭拿出手銬。
  
  「你是要乖乖地走,還是要我硬上?」
  
  「滾開!混蛋!泰勒,你等著瞧!這回我會比上次更快離開拘留所,聽到了嗎?我會再去找那個賤人,而這一次我會擺平的,你等著瞧!」
  
  金斯利將他反手銬上手銬,艾偉班氣急了,努力想掙脫,他破口大罵道:"你混蛋!泰勒,都是你害的!你是豬,是劊子手,你害慘了我的小艾黎,是你讓她難過得受不了,是你逼她跳樓的,你要負責!天哪!我要宰了你!你還打我,我發誓我要報復,我要讓你嘗嘗失去愛人的痛苦。」
  
  他吐出的每一句話都令空氣更沉重凜冽,讓在場的人更噁心厭惡。
  
  泰勒望著老金將他拖出會議室,艾偉班回頭大聲嚷道:「我馬上就會出來的!泰勒,我會宰了你的,你這個混帳東西,等你死了,我再來對付那個混帳女人!」
  
   泰勒笑著說:「她不是女人,她是我太太。」
  
  終曲
  
  「現在沒事了,琳茜,陪審團判『班尼舅舅』有罪,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出來了。」
  
  「謝天謝地,這件事拖了好久,泰勒,太久了。」
  
  她說得沒錯,幾乎拖了九個月才讓他接受審判,又拖了兩個星期案子才送交陪審團。琳茜在證人席上表現得很好。他現在剛從蓮蓬頭下走出來,還濕答答的,他望著他太
  
  太美麗的臉龐和濃密的鬈發:她現在不會太瘦了,不過她還是當模特兒,而且做得很好。
  
  他走過去把電視關掉,一邊爬上床一邊說:「媒體還會把這新聞炒好幾個星期,到時候我們兩個會被煩死。」
  
  她倚偎在他身邊。
  
  「我在想,」他說著,甩手揉著她裸露的背,一路下去捧起她的臀部。「我們何不飛到夏威夷待一、兩個星期,躲在海灘的人群中,讓新聞界忘掉我們,還可以一直做愛做到走不動為止。」
  
  「可以呀!」她靠得更緊了。她的手放在他的小腹上,他真希望她再往下而去。她會的,她一向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到幾乎把他急死,卻也加倍的使他快活。
  
  「如果不去毛伊島,你有什麼計劃呢?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洛杉磯待上幾天。」
  
  她用手肘支起身體低頭望著他。「不行,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我要你帶我去認識法國。」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法國?」
  
  「對,我想我以前沒有給她機會讓她給我好印象。」
  
  「法國。」他喃喃說道。他上一次去是一年多前,想到這裡他血脈賁張,他可以騎著摩托車載她遊遍萊茵河谷,他要帶她去看聖馬可的武士廳。噢,有好多好多東西可以帶她去看……
  
  「下週二如何?」
  
  「下週二?法國?」他又說了一遍。
  
  「對,不過該做的事要先做。」她的手指在他身上游移,然後輕輕加了把勁,令他舒暢地呻吟起來。他對她扮個鬼臉。「你真是個難懂的女人,我們來吧。」
  
  她想起當時的情況。「我們的新婚之夜就那樣草草結束。」
  
  「說的也是,不過我可沒抱怨。」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對了,你答應過我新婚之夜要告訴我施泰勒中間的兩個字母
  
  S•C•是什麼意思。」
  
  「你的記性真驚人。」
  
  「怎麼樣?說呀!泰勒,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一點都沒錯,他心想,他甚至還知道一些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秘密,特別是有關那個男人不是她父親的事。琳茜把博家大屋給了荷莉,而不是給那個男人。從此每當傅洛斯走進那幢永遠不會屬於他的傅家大屋時,一定會恨得牙癢癢的。而且,如果他跟荷莉離婚或荷莉跟他離婚的話,他就得夾著尾巴滾出大屋。泰勒不知道傅洛斯現在是否還敢明目張膽的到處拈花惹草,的確很諷刺。那個男人再也不敢批評琳茜或她的母親,雪麗也是一樣。啊,雪麗王妃,今年比去年更有名了,到處看得到她,都是和有頭有臉的人在一起:她接受表揚,受人愛戴:私人保鏢如影隨形。泰勒希望她下場悲慘,不過照目前來看顯然不太可能。至於王子呢,還是老樣子:報應的是,他現在用每一分錢都得看太太的瞼色。
  
  泰勒吻著太太說:「我的真名呀,呃?好,說話算話,S•C•是代表塞彌兒•克萊門斯,和馬克吐溫的名字一樣。」
  
  她好久好久沒有出聲。
  
  最後她終於說話了,聲音柔和而低沉。「那很棒呀,你母親是不是希望你成為文學泰斗?我本來還以為S•C•是聖誕老人的意思呢!」
  
  她靠著他的肩膀咯咯地笑。「你知道馬克吐溫中間的名字是『藍鶴』嗎?我大二上文學課時學到的。」
  
  「所以,我本來應該叫S•L•C•嘍。謝天謝地!幸虧我媽媽沒有把所有的名字都用上去。」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結婚前她叫露貝嘉余契爾。」
  
  「好名字。她替你姊姊取什麼名字?」
  
  「安瑪麗。」
  
  「以誰的名字來命名?」
  
  「我是唯一被亂取名字的小鬼。」
  
  「我愛你,泰勒。」
  
  「我也愛你,琳茜。那麼你是真的要去給法國一個機會嘍?」
  
  「對,星期二。你要帶我去看法國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他邊說邊吻著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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