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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吃這頓飯成了我有生以來最害怕的事,也讓我一整天躁動不安。下午五點的時候,我的胃裡面已經像灌滿了水泥,我相信我絕對吃不下任何東西。
  
  然而,自尊心逼我穿上衣櫃裡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紅色的長袖針織毛質洋裝,V形領口隱約可以看到乳溝,胸部到腹部的線條稍緊一點,其下是稍微喇叭狀散開的裙子。我花了快四十五分鐘才把頭髮燙直,刷上煙熏眼影,塗上唇色的亮光唇彩,我覺自己可以出門了,雖然情緒消沉,但我知道我從未這樣好看。
  
  我去嘉玲的房間,發現她的房門鎖著。「嘉玲,」我叫她。「六點了,要出門了,你快出來吧。」
  
  她的聲音有些模糊。「我還要一下下。」
  
  「嘉玲,動作快些,」我有點急了。「讓我進去幫你——」
  
  「我自己可以弄。」
  
  「我要你在五分鐘後下樓到起居室。」
  
  「好啦!」
  
  我歎口氣向電梯走去。我通常會走樓梯,但穿著三寸高跟鞋時另當別論。屋子裡靜得出奇,只聽見我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板的清脆聲響,而後是硬木地板的咯達聲,等我踩到起居室的羊毛地毯上就沒有聲音了。
  
  起居室空無一人,壁爐裡燒著火,我困惑地走到附有水槽的吧檯,在那些瓶瓶罐罐間搜尋。我想既然我不開車,而橋祺要強迫我跟他的家人出去用餐,我喝他一杯應該不算過過。我倒入一些可樂,加入蘭姆酒再用食指一攪。我把它當藥水般大喝一口時,覺得喉嚨有灼燒的感覺。或許是蘭姆酒加太多了。
  
  運氣實在不好,我站在光線偏暗的吧檯後面才一轉身,便看到蓋奇進來,灼燙的酒差點噴出來。我勉強把它吞下,還沒放好杯子,已開始劇烈咳嗽。
  
  蓋奇在轉瞬間來到我身邊。「跑進氣管去了?」他同情地問著,一手畫著圓圈按摩我的背部。
  
  我只點個頭,繼續咳嗽,眼眶裡都是水。
  
  他的表情既關心又好笑。「是我不好,沒想到會嚇到你。」他的手還停在我的背上,但是對於讓我恢復呼吸毫無幫助。
  
  我立刻注意到兩件事:一是他獨自前來,二是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灰長褲與赤色PRADA軟鞋的他帥到不行。
  
  最後的咳嗽終於停歇,我無法自主地看入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睛。「嗨。」我無力地說。
  
  微笑閃現在他的嘴角。「嗨。」
  
  與蓋奇站在那裡,我的全身充滿危險的熱度。光是靠近他,便讓我感覺很快樂,可是我也因為諸多原因感到很淒慘,更因為好想撲過去抱住他而覺得羞恥。這些複雜的情緒翻湧而上,讓我差點站不住。「丹妮……有跟你來了?」
  
  「沒有。」蓋奇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又及時停住,望望四周。「大家都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我刻橋祺說是六點。」
  
  他的微笑帶著嘲弄。「真不懂他怎麼會這麼沒有耐心,非要在今天把大家叫來,我趕來的唯一原因是希望飯後可以有幾分鐘跟你談點事。」他這一下。「單獨的。」
  
  一陣冷顫竄下我的脊椎。「好吧。」
  
  「你好漂亮,」蓋奇說。「但你總是很漂亮,」他在我回答之前又說。「我來這裡的咱上,傑克打電話給我,說他沒辦法過來。」
  
  「希望他不是生病了,」我盡量加入關心的語氣,但此時此刻我一點了不關心傑克。
  
  「傑克不喜歡酷玩,」我聽過傑克的批評。
  
  「沒錯,但是他喜歡跟女朋友上床。」
  
  我們在凱倩帶著嘉玲進來時一起轉過身去,凱倩穿著薰衣草色的絨裙和同色系絲質襯衫,脖子上圍著愛馬仕絲巾。令我生氣的是,嘉玲仍穿著牛仔褲和粉紅色毛衣。
  
  「我不能去,」我妹妹興高采烈地說。「我的功課太多了,所以我要跟凱倩姑姑去她的讀書會,我可以在那裡做功課。」
  
  凱倩一臉遺憾的表情。「我忘記我今天有讀書會了,我不能缺席,兩次沒到就會被開除的——」她塗著珊瑚鈀指甲油的手指一直摸著絲巾。
  
  「這未免太嚴苛了吧。」我說。
  
  「噢,蜜糖,豈止這樣,一旦被開除就再也不能進去了,而星期二晚上的活動除了「大家一起來騙人」的社團,只有讀書會了,」她抱歉地看著蓋奇。「而你知道我多麼不喜歡騙人。」
  
  「不,我不知道。」
  
  「那個社團每次都準備好多點心,我去了就想吃,」她說,「而我這個年紀可不能太胖——」
  
  「我爸呢?」蓋奇再次打斷她的叨絮。
  
  嘉玲若無其事地回答:「橋祺伯伯要我告訴你,他的腿今天特別痛,他想在薇安抵達之後留在家裡看個電影什麼的。」
  
  「不過你們兩位既然都打扮好了,」凱倩說。「你們就自己去吃一頓吧。」她們倆像表演完雜耍的演員,說完台詞立刻轉身下台,剩我跟蓋奇面面相覷地站在原地。這根本是一個陰謀。
  
  我震驚而困惑地轉向蓋奇,「我發誓,這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知道,我知道。」他本來有些生氣,後來竟然開始大笑。「你看到了,我的家人在耍陰謀的時候,一點迂迴的技巧都不會。」
  
  看見他難得笑容,讓我打心底快樂起來。「你不必帶我出去晚餐,」我說。「你剛從紐約回來一定很累,而且丹妮如果知道我們出動也會不高興。」
  
  他的愉悅消失。「其實……丹妮跟我,在昨天分手了。」
  
  我一定聽錯了,我很害怕我從這短短幾個字做出錯誤的假設,霎時間,我的皮膚下,臉頰、喉嚨裡、所有地方的脈搏同時加速。我那困惑的表情必定很可笑,但是蓋奇沒再說什麼,只是等我回答。
  
  「真是遺憾,」我終於說。「這就是你去紐約的原因……去跟丹妮分手?」
  
  蓋奇點頭,替我把一絡頭髮塞到耳後,大拇指再沒著下巴線滑下。我的臉火紅、全身緊繃,深怕任何一條肌肉若稍有鬆懈即可能癱軟在地。
  
  「我領悟到,」他說,「如果我對一個女人著迷到終夜無法入眠地想著她……再跟另一個女人出去,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對吧?」
  
  即使說一個字就能救我的命,我也說不出來。我的視線落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想把我的頭靠上去,他的手帶著最微小的電荷玩著我的頭髮。
  
  「所以……我們要繼續被你設計嗎?」片刻後,我聽見他問。
  
  我總算抬頭看他,而他好看極了。
  
  壁爐的火在他的皮膚投下熾熱的顏色,也在他的眼中點烯小小的燭光,他們臉被投射成清晰的浮雕。他的頭髮需要修剪了,厚厚的黑色卷髮已經落到耳邊與頸後。我想起它們在我指尖的感覺,像比較粗糙的絲,而我渴望碰觸他的頭,拉他下來抵住我的。
  
  他剛才問了什麼?噢,對……我們被設計了。「我討厭讓他們得逞。」我說。
  
  他微笑。「話是沒錯,但……我們總是得吃飯。」他的目光掃下我的身體。「而且你這麼美,今晚不應該留在家裡。」他伸手按住我的背窩,輕輕一壓。「我們出去吧。」
  
  他的車停在前門車道上。他很典型地開著不希望引人注目的Maybach。這是一款不喜歡炫耀財富的有錢人才會選取用的車,所以在休士頓很少見。你只要花個三十萬美金,他們就給你一種毫不起眼的外表,讓停車小弟絕不會把這車跟BMW或凌志並排停放。可是它的內部全部是手工精製的小羊皮,從印尼深山叢林以大象運出來的紫檀木,還有兩個電視螢幕,兩個放香檳的杯架,與內建的小冰箱。而且它可以在五秒內從零加速一百一十公里。
  
  蓋奇讓我坐進底盤頗低的車內,並探身替我扣好安全帶。我在座位上放鬆下來,開著打過蠟的皮革味道,檢視這宛如藝術作品的內部設計。Maybach在我們駛離時發出貓似的喵喵聲。
  
  蓋奇一手開車,一手從中間的操作台拿起一樣東西。他把手機給我看一下。「我很快打個電話可以吧?」
  
  「當然。」我們開出鐵門,我望著我們經過的一棟棟毫宅、透出鮮黃色燈光的長方形窗戶,一對男婦正牽著狗出來散步。對許多人來說,這只是另一個平凡的夜晚……卻也正有某些無從想像的事,正發生在另外的一些人身上。
  
  蓋奇以速撥鍵按了一個號碼,而且沒有打招呼便立刻進入主題。「爸,我剛從紐約回來,行李都還沒打開,我知道你聽起來有些震驚,但是,我並不依照你的時間表過日子。」橋祺回答了些什麼。
  
  「我知道,」蓋奇說,「但是我警告你,從今以後,你管好自己的愛情生活就行,不要管到我的來。」他砰地一聲關上手機。
  
  「多管閒事的老傢伙,」他低聲說。「他什麼人的事都要管,」
  
  我正因為他把我列為他的「愛情生活」而感到無法呼吸。
  
  「這是他表現疼愛的方式。」蓋奇嘲諷地看我一眼。「奇怪的方式。」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知道你去紐約跟丹妮分手嗎?」
  
  「知道,我跟他說了。」橋祺知道,可是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跟我說。我要殺掉他。
  
  「原來這就是他跟你通過電話後反而平靜下來的原因,」我說。「看來他不是丹妮的死忠影迷。」
  
  「他似乎從來不曾喜歡過丹妮,不過他倒是很喜歡你。」
  
  快樂從我的內心冒出來,好像抱在懷裡的水果已經重到捧不動了。「橋祺喜歡的人很多,」我用事不關已的口氣說。
  
  「不盡然,他對大多數的人都很防備,我在這方面很像他。」
  
  我突然好想把一切都對他傾訴,在他的面前完全放鬆下來,雖然這似乎很危險。但汽車人部像個豪華又黑暗的網,而我沉湎在跟這個男子無從言喻的親密感之中,即使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他對我談起你,已經許多年,」我說。「還有你的弟弟妹妹。他每次去沙龍,都把家人最新發生的事件跟我說,而你跟他好像永遠對某件事都有不同的意見。可是我聽得出他最以你為傲,即使抱怨你的事,聽來也像是吹噓。」
  
  蓋奇微微一笑。「他平常不是那麼多話的。」
  
  「你會驚訝人們在修指甲時有多麼愛說話。」
  
  他看著路,搖搖頭。「我爸是我想像中最不可能去修指甲的人。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無法相信什麼人可以讓他做出這種事。你不難猜到這在家裡引起多少臆測。」我很重視蓋奇對我的看法。
  
  「我從未向他要過任何東西。」我語氣充滿焦慮。「我從未把他當成……你知道的,甜心爹地……他從未給我任何禮物或——」
  
  「莉珀,」他溫和地打斷我的話。「不必緊張,我知道的。」
  
  「噢。」我吁出一口氣。「呃,我知道外人看起來像是怎樣。」
  
  「我立刻就知道你們之間沒有事,任何跟你上床的男人都不會讓你離開。」
  
  一片寂靜。
  
  這別具涵意的評語將我的思路分成兩條:一是慾望,一是不安全感。我即使有過也很少如此地渴望一個男人,但我配不上他。我缺乏經驗技巧,而且容易分心,總是無法不想起:嘉玲要參加遠足的童子軍我簽了沒?乾洗店能把我那件白襯衫的咖啡印洗掉嗎?簡而言之,我在床上的表現不佳,而我不要他知道。
  
  「我們要談那件事嗎?」蓋奇問我,我知道他指的是食品儲藏室裡的吻。
  
  「什麼事?」我反問。
  
  他輕聲一笑。「這聽來像是拒絕。」他有點惋惜,轉而問起嘉玲的功課。我如釋重負地說,妹妹的數學不好,談話轉向我們對學校的回憶,而後他開始說起他跟弟弟小時候在學校惹出來的麻煩。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抵達餐廳,一名身著制服的門房拉開車門扶我下來,另一名接過蓋奇的鑰匙。「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他扶著我的手肘說。「我相信這裡一定很好。」
  
  這是一家現代的法國餐廳,淺色的牆,白色的桌巾和鋼琴音樂。蓋奇解釋崔家的訂位從九人減為兩人時,帶位人員領我們抵達角落一個有類似簾子圍起來、提供更好隱私的桌位。蓋奇翻閱大如電話薄的菜單時,侍者替我們倒水,並把餐巾鋪到我們的腿上。蓋奇選好酒之後,我們站了緬因州的奶油龍蝦湯、一碟加州鮑魚、乾煎多佛比目魚,以及紐西蘭茄子與彩椒的沙拉。「我的晚餐比我去過更多地方。」我說。
  
  蓋奇微笑。「如果你可以選擇,你想去哪個地方?」
  
  我開始想像。我總是幻想去了電影或雜誌上看到的地方。「噢,我不知道……最先或許是巴黎吧,或者倫敦、或佛羅倫斯。等嘉玲長大一些,也等我多存一些錢,我要帶她去歐洲坐巴士旅遊……」
  
  「從巴士的車窗看歐洲一定不好玩,」他說。
  
  「不好玩?」
  
  「一點也不好玩,你會想跟一個知道所有最佳景點的人一起去。」他拿出手機掀開來。「哪一個」
  
  我微笑但困惑地搖頭。「什麼意思?哪一個?」
  
  「倫敦或巴黎?飛機兩小時之內就可以準備好。」
  
  我決定隨他的興致玩一玩。「我們要搭哪一架飛機,灣流或塞特生?」
  
  「去歐洲當要得用比較大的灣流。」
  
  我才知道他是認真的。「我連一件行李都沒帶,」我驚訝地說。
  
  「你需要任何東西,到那邊我都可以買給你。」
  
  「你說過你已經厭倦旅行。」
  
  「那是商業旅行,何況我想透過一個從沒去過巴黎的人眼睛看看巴黎。」他的聲音溫和。「那會像再次重新認識。」
  
  「不不不……沒有人第一次約會就去巴黎。」
  
  「有。」
  
  「我這種人沒有,而且這麼即興的行動,會把嘉玲嚇壞的——」
  
  「投射作用。」他低聲說。
  
  「好吧,我會嚇壞了,我對你的認識還不夠多,還不能一起出去旅行。」
  
  「這情況即將改變。」
  
  我驚訝地注視著他,發現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放鬆,連眼中都有笑意。「你是怎麼回事?」我詫異地問。
  
  他笑著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順其自然。」
  
  我們邊吃邊聊。我有那麼多事想告訴他,想問他的甚至更多。三個小時根本還搔不到表面。蓋奇善於聆聽,似乎對我過去的那些故事、那些應該很無聊的細節都是真的很有舉。我談起母親,我如何地想念她,以及我們之間有過的衝突。我甚至說出我藏了許多年的心事,那就是我覺得媽媽跟嘉玲無法真正親密是我的錯。「當時我認為是在幫她,」我說。「但她過世後,我總是思考……如果我不曾……呃,從嘉玲一出生我就非常愛她,幾乎取而代之。後來我常想,我有沒有把她……我不知道那個詞怎麼說……」
  
  「邊緣化?」
  
  「它是什麼意思?」
  
  「把你母親放在邊線。」
  
  「對,我就是那樣。」
  
  「胡說,」蓋奇溫和地指責我。「事情不可能是那樣,甜心。你愛嘉玲並沒有拿走你母親的任何東西。」他握住我的手。「我覺得黛娜有她自己的問題,她或許很感激你給了嘉玲了給不出的疼愛。」
  
  「但願如此,」我並不相信。「我……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他聳聳肩。「一定是我爸提過。」
  
  在接下來的沉默中,我想起蓋奇三歲就沒有母親。「你記得你母親的任何事嗎?」
  
  蓋奇搖頭。「我生病時都是艾華照顧我,她唸書給我聽,在我打架回來時替我擦藥包紮,然後教訓我。」他懷念地歎口氣。「天啊,我好想念她。」
  
  「你父親也很想念她。」我暫停片刻才鼓起勇氣問他:「你介意他有女友嗎?」
  
  「當然不會,」他突然咧開嘴笑。「只要你不是其中之一。」
  
  我們在午夜時分回到河橡園。我因為喝了兩杯葡萄酒,還在他們送上甜點時,抿了幾口附送的甜酒而有點頭重腳輕。我這輩子還不曾如此快樂,甚至比跟翰迪在一起的那些平靜幸福的日子更好。
  
  然而,感覺這麼快樂,卻讓我憂慮。我非常擅長不讓男人真的靠近我。以我的想法,親密感甚至比上床更困難或更危險。
  
  但這隱隱約約的憂慮並不曾真的扎根,因為不管我如何抗拒,蓋奇就是可以讓我信任他。回想起來,我這一生幾乎不曾隨心所欲,完全不必考慮後果。
  
  蓋奇在門口停車時,我們沒有說話。空氣裡充滿沒有說出口的問題。我坐在我的座位上,沒有看他。幾個怎麼做怎麼錯的片刻過去,我盲目地摸索安全帶。蓋奇不慌不忙地下車,繞到我這邊來。
  
  「很晚了,」我在他扶我下車時說。
  
  「累了?」
  
  我點頭,但不是真話,我其實是緊張。現在我們回到熟悉的環境,我很自然地重拾舊有的防衛。
  
  我們在門前停步,我轉身面對他,高跟鞋使我失去平衡。我必定是晃了一下,因為他立刻伸手扶住我的腰,手指停在我的髖骨上方。我靠近他的那隻手架在我們之間。我開始喃喃地向他道謝,表達今晚多麼愉快……蓋奇把我拉近、溫暖的唇印在我的額頭,我的聲音逐漸消失。
  
  「我並沒有在催促什麼,莉珀,我可以很有耐心。」
  
  他輕輕地擁著我,好像我很脆弱,需要保護。我試著要自己放鬆,想舒適地安頓下來,雙手慢慢爬上他的肩膀。我感覺到我們相互偎貼的每個地方都在向我承諾,我們在一起會有多麼美好,身體內部那些脆弱之外因而開始鬆開來。他寬而堅毅的嘴移到的我的臉頰,輕輕烙了印。「明天早上見。」
  
  而後他就退開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步下門階。「等等,」我有點不知所措,「蓋奇……」
  
  他轉身,沉默而疑問地揚起眉毛。
  
  我尷尬地低聲問:「你不給我一個晚安吻嗎?」
  
  他安靜無聲的笑捲著空氣而來。他緩緩走回我面前,一手按在門板上。「莉珀,親愛的……」他的口音好重。「我可以很有耐心,但我不是聖人。今晚我只有能力應付一個吻。」
  
  「好吧。」我悄聲說。
  
  我的心跳在他的頭低下來時失去控制,他只有嘴唇碰到我,輕輕地試探,直到我的唇分開。讓我念念不忘了兩天的、那種說不出所以然的味道,從他的呼吸、他的舌尖再次出現,那甜蜜而讓人上癮的味道。我只想盡力地吸取更多,雙臂緊緊地箍著他。一個輕緲幽遠的聲音從他的喉嚨逸出,他的肺部急速起伏,他伸臂把我攬到身上。他的親吻更長、更用力,直到我們雙雙癱靠地門上。他的一隻手從我的腰部往上徘徊到胸以下後又以猛地後撤。我按住它,笨拙地鼓勵它前往我想要的地方,直到他的手指捧住我的胸部。他的大拇指繞著圈,輕揉慢捻、讓柔軟的蓓蕾轉變成一碰即痛的小點。他的手指無比溫柔地拉著,讓我希望那是他的嘴,希望他的皮膚貼著我。我需要的是那麼多、太多了,而他碰觸我、親吻我的方式,使我敢於渴望不可能的事。「蓋奇……」
  
  他擁住我,盡力安撫我無助的扭動。他的嘴埋在我的頭髮裡面。「怎樣?」
  
  「請你……送我回房間。」
  
  他理解我的提議,並不急於回答。「我可以等。」
  
  「不……」我彷彿即將溺斃那般,緊抱著他。「我不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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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在前門與臥室之間的某處,熱情之火漸被疑慮掩埋。我當然不會在此刻退卻,我太想要蓋奇了,何況我很確信我們在一起是遲早的事。但我的思緒繞著我的床上無能症打轉,以及我該如何彌補。我也拚命想像蓋奇想要什麼、什麼事可以取悅他。等我們進入我的臥室,我的腦袋已經像美式足球隊的教戰手冊,圖表上畫有許多箭頭,說明進攻路線、阻擋策略和防禦的隊形。
  
  看著蓋奇拉上門鈕,聽見上鎖的聲音,我的胃開始翻轉。我扭開床頭燈後將之調暗,讓暈黃的燈光照在地板上。
  
  蓋奇看著我,臉色柔和下來。「嘿……」他以手勢要我過去。「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
  
  他的手臂抱住我,我偎入那溫暖的懷中。「不,我沒有改變主意。」我的面頰壓在輕軟的喀什米爾毛衣上。「只是……」
  
  「只是什麼?」他的手沿著我的脊柱上下安撫。我掙扎了片刻——如果我能信任一個男人到跟他上床,應該什麼話都可以跟他說。
  
  「事情是……」我不知該怎麼說。不管如何深呼吸,似乎都只吸到一半的空氣。蓋奇的手依然持續地安撫著我。「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
  
  「呃,是這樣的……」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說出來。「事情是,我在床上很笨。」
  
  他的手停止,把我的頭從他的肩膀搬開,疑惑地盯著我。「不可能。」
  
  「真的,我在床上很笨。」承認此事讓我如釋重負,而一旦開口便停不下來。「我很沒有經驗。都這個年紀了,這讓我很尷尬。我只有過兩個男友,而上一個的情況只能以平凡無奇來形容。每次都是。我沒有技巧,老是不專心,總要花上永恆的時間才能進入情況。即使進入了,情緒也很快散掉,到最後我只好假裝。而我甚至連假裝都做不好,我——」
  
  「等等,暫停一下,莉珀……」蓋奇將我拉近,阻止我繼續嘮叨。感覺到一串震顫的笑意穿過他的身體,我無法動彈,他立刻更用力地抓住我。「不要亂想,」他的聲音充滿了好笑。「我不是笑你,甜心。我只是......不要亂想,我很認真在對待你說的話,真的。」
  
  「我完全看不出來。」
  
  「甜心。」他拂開我的頭髮,鼻子磨蹭著我的太陽穴。「你絕對不會平凡無奇,你唯一的問題是太年輕就當上單親媽媽……十八還是十九歲?我早就知道你很沒有經驗,因為……說實話,你一直給出各種相互矛盾的信號。」
  
  「有嗎?」
  
  「有,所以我決定放慢腳步,不想在你準備好之前操之過急。」
  
  「我準備好了,」我認真地說。「我只是希望你降低標準。」
  
  蓋奇移開目光,我覺得他又在忍住另一波笑聲。「好吧,我降低標準了。」
  
  「你只是嘴上說說。」
  
  他不再說了,只用兩眼發出等著瞧的光芒。
  
  我們打量著對方,我不知道下一步是否輪到我出手。我命令發抖的腿走到床邊坐下,踢去高跟鞋,腳趾獲得解放的感覺真好。
  
  蓋奇看著我,看著我光裸的腳,雙眼在剎那間失去知性的光芒,看來好像蒙上煙霧,甚至昏昏欲睡。受到這樣的鼓勵,我的手向裙擺伸去。
  
  我點頭,看著他的長褲繃在腿上,注意到這張床很高,他的腿比較長所以腳踩在地上,而我的腳晃蕩著。我感覺他的手伸到頷下,把我的臉轉過去。「第一條,絕不假裝。跟我在一起,必須誠實。」
  
  我立刻後悔向他承認曾經作假。我實在不喜歡自己是一緊張就多話的人。「好,我只是讓你知道,那有時需要好久——」
  
  「需要一整夜也不是問題,這又不是試演會。」
  
  「萬一我無法……」我第一次發現,上床這回事,做比說容易多了。
  
  「我們會想辦法,」蓋奇說。「相信我,我很願意陪你練習。」
  
  我鼓起勇氣碰觸他的腿,那感覺好像摸到水泥。「另一條規則是什麼?」
  
  「我主導。」
  
  我眨著眼睛,猜測這三個字的意義。蓋奇的手覆在我的頸背輕輕捏著,送出一波波情慾的震顫,沿著我的脊椎而下。
  
  「只有今晚,」他的聲音平穩。「相信我,把什麼時候、哪裡和時間的長短,都交給我決定。你只需放心地享受,什麼都不要做。心理上放手、身體上放鬆,讓我照顧你。」他的嘴降下來,低聲耳語:「為了我,你做得到嗎,親愛的?」
  
  我的腳趾蜷了起來,從來沒人這樣要求過,我做得到嗎?但我點點頭。
  
  他的嘴沿著面頰來到我的嘴角,我的胃翻了個觔斗。他的嘴落在我的唇上,緩慢而深入地搜索著,直到我全身無力地癱在他的腿上。蓋奇脫去鞋子,跟我一起躺到床上,他彎腿壓進紅衣服的縐折裡面,把我固定在床墊上。他的嘴用綿長的親吻、有時輕啄有時淺啃,完全地將我佔有,直到我紅色洋裝下的皮膚似要冒出蒸氣。我的手指滑入他豐厚的黑髮中想抓住他,感覺到頭髮的表面比較涼、靠近頭皮的地方很熱。
  
  蓋奇接收到這急切的催促,他往後退,而後一個流暢的動作坐起來,撐跨在我的小腹上。感受到他親密部位堅硬的壓力,以及他的臀部,我顫抖地吸一口氣。他靈巧地脫去黑色毛衣扔到一旁,露出遠比想像更為雄偉的胸膛,光滑、彷彿堅硬的棉被,中間有一片不是很濃密的胸毛。
  
  我想親吻、探索他,不是為了取悅對方而是為了我自己的愉悅。他是那麼地讓人興奮,具備了如此強烈的雄性之美。
  
  他再次放低身體,找尋我的嘴,而我幾乎快要沸騰了,絕望地想剝去身上的洋裝,只覺得它彷彿已變成中世紀懺悔者所穿的鋼毛襯衣。我探向洋裝的衣擺,想要把它往上拉。
  
  蓋奇的嘴突然離開,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疑惑地抬眼看他。
  
  「莉珀。」他的聲調是指責的,雙眼邪惡。「規則只有兩條……你已經觸犯了一條。」
  
  片刻之後我才理解,不情願地強迫自己放開衣服。雖然我的臀部很想推動,但我盡力靜躺著。蓋奇把我的衣服拉回膝上,這個人有虐待狂,不然不會隔著衣服愛撫了我彷彿永久的時間。我更用力、更靠近地抵住他,因為感覺到他興奮地身體而呼吸急促。
  
  熱度直線上升,直到蓋奇終於抓住那件衣服注上剝,離開我快要燒起來的皮膚,但也因為太過敏感,一接觸到空氣便開始打抖。他解開胸罩的前扣,將我的乳房從鋼絲胸罩中解放出來。他以指尖似有若無地挑逗著激凸之處,讓我幾乎再也忍受不了。
  
  「莉珀……你好美……如此之美……」我感覺到他斷斷續續的低語抵著我的喉嚨與胸前說出他多麼想要我,我讓他多麼堅硬,我的皮膚嘗起來多麼甜美。
  
  他的唇滑過胸脯的斜坡,張口含住頂端,將它拉進他的嘴裡那團濕熱的火中。他的手指滑進我的棉褲,我的小腹往上挺高。我的腿間是如此疼痛,可是他似乎並不瞭解我需要他碰觸哪裡。他到處愛撫,就是不肯真正碰觸那裡。我以無聲而有節奏的懇求一再往上挺,我要……我要……我要……但他就是沒有反應,而後我才發現他根本是故意的。
  
  我張開眼睛、分開嘴唇……但是蓋奇俯視著我的臉,表情既有趣又挑釁,看我敢不敢抱怨。這當然不可以認輸,我無論如何也要閉緊嘴巴。
  
  「乖女孩,」他低語著,除去我的內褲。
  
  他將我穩穩地壓進床墊裡。我任由他擺佈地躺著,我的身體沉重,彷彿激情灌注了鹽水變得有重量。我只覺得一切像要滿溢出來,但又無計可施。他在我的身上、四周移動,直到我因為受不了這些熱度、挑逗的摩擦與刺激,而快要瘋狂。
  
  他往下滑,而我的頭因為太過沉重,甚至抬不起來看他要做什麼。他的嘴盲目地搜尋,時時橫過我腿間那小小的港口。感覺到他的舌頭用那足以融化一切的舔舐,分開、探測我柔滑的肌膚,直到它們濕潤地為他敞開,我整個人都扭動起來。他抓住我的臀瓣,不讓我閃躲他的嘴、他熱切的親吻,以及緩慢的潛行。當所有這些對著我席捲而至,我的肌肉收縮起來,差點達到高潮。幸好他及時退開。
  
  我發著抖,懇求他不要停止,但是蓋奇以眼色要我稍安勿躁,只把身體往下沉。他伸入兩隻手指,同時親吻著我。激情使得他的五官顯得比較嚴厲。我的身體圈住那進出的手指,拱起身來包住它們。
  
  我太需要他了,他的任何部分進入我體內的任何地方都行。我一再喊著他的名字,這是我唯一、唯一的方法,藉此告訴他,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是我想要的一切,以及他實在太過分,我快受不了了。
  
  蓋奇這才除去他的其他衣物,並從放在床頭幾的皮夾裡要拿保險套。我搶過那個鋁箔包想要幫忙,但是越幫越忙。我又聽見他壓抑的笑聲。這一點也不好笑,我渾身燥熱,他的挑逗已讓我瘋狂。
  
  感覺到蓋奇的身體比我的更為清涼、堅硬與沉重,他終於開始配合我燃著熊熊火焰的身體。他對我的每次顫抖,我發出的每個聲音都有回應,他的唇偷走我肌膚的秘密,他的手溫和地侵入私人領域,直到我身上的每個地方都變成他的。
  
  他推開我的腿,以一個直達根部的衝刺進入我的身體,用嘴接收了我的呻吟,在我耳邊低語:就是這樣,甜蜜的寶貝,小聲、小聲。而我接受了全部的他,愉悅的感覺既沉重又甜蜜,而隨著每次接觸,那絲絨般的堅硬帶領我逐漸靠近懸崖的邊緣。
  
  天哪,就是那裡,對了,求求你。我需要他快一點,但是他有自己的節奏,依然不疾不徐地更為深入。他的臉在我的頸間磨蹭,剛剛冒出的鬍鬚茬子感覺真好,我像被痛苦所包圍,哀哀呻吟。
  
  視而不見地,我探向他延展得好長的背部,往下滑到他的臀瓣,張開五指抓住那兒結實的肌肉。他老謀深算的步伐一絲也未亂,探手往後捉起我的手腕,一次一隻,刻意地拉回來壓在床上,而後他低頭吻住我。
  
  我的意識邊緣只有一個理性的思想微微閃爍著:他所要求的降服,好像有一點不對。但是,它所帶來的解放,卻是如此難以言喻。所以,我臣服了,我的思緒化為黑暗與寧靜。在我放手的那片刻,愉悅之感翻湧而上,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為無情與堅持。我的髖部差點連他一起抬離床鋪。他以更沉穩有力的衝刺與我對抗,將我壓下,讓我劇烈收縮的肌肉帶出他自己的釋放。我的高潮一次、一次又一次。經歷過這樣的感覺,一個人應該已經死去。
  
  通常地,當愛做完,兩人分開是很正常的事。男人轉身入睡,女人衝進浴室洗淨身體並處理證據。但是,蓋奇抱著我許久,玩著我的頭髮,低聲跟我說話,在我的臉和胸前拂過許多親吻,還用浸了溫水的毛巾替我清洗。
  
  我應該覺得很累,可是我卻像個生龍活虎的人,渾身充滿了精力。我盡量想躺在床上,但終於躺不住而跳起來穿上睡袍。
  
  「看來你是那種人,」蓋奇饒富興味地看著我撿起扔了一地的衣服折好。
  
  「哪種人?」我停下來欣賞他只蓋著白床單一角的頎長身體,他轉而用一隻胳膊撐著頭,肌肉一波波跳動著。我好愛那被我揉亂的頭髮,以及他放鬆的嘴角。
  
  「上床之後精力充沛的女人。」
  
  「我從未這樣。」我把折好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很快地自我評量之後,羞怯地說:「但我覺得我現在可以跑馬拉松。」
  
  蓋奇微笑。「我對怎樣可以幫你消耗精力有很多想法。只可惜,由於我無從預知今晚的情況,身上只有緊急狀況出現時備用的一個保險套。」
  
  我半坐在床沿。「我是緊急狀況?」
  
  他把我拉過去,讓我趴在他身上。「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是了。」
  
  我笑著親吻他。「你其實有更多保險套,」我告訴他。「我搬進來的時候,在浴室的抽屜裡找到一些。我當然不好意思還給你,所以把它們留在原位。我們共用一個抽屜呢。」
  
  「我們共用一個抽屜,而我竟然不知道?」
  
  「你現在可以把保險套要回去了,」我慷慨地說。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衷心感謝。」
  
  夜更深了,我們發現我不只不笨,還非常出色。天才學生,蓋奇如此宣佈。
  
  我們分享了一瓶酒,一起沖澡,而後又回到床上,彷彿忘了已經親吻過幾千次,依然一次又一次地熱情親吻。當黎明初曉,我跟崔蓋奇做過的有些事,在至少九個州是違法的。他似乎什麼都喜歡,任何事都願意嘗試。他極有耐心,而且如此地徹底,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拆解開來,而後又以不同的方式重新組合。
  
  筋疲力盡又全然地滿足,我偎在他身邊入睡。清晨微弱的陽光把我叫醒,我感覺蓋奇在我頭頂上伸懶腰,身體因為伸展的動作而繃緊。這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在我身邊這副沉重的男性軀體,提醒我一夜狂歡的疼痛感,他的手停靠在我的腰下。我好擔心這個如此溫柔地佔有我、發掘我的情人可能就此消失,重新變回以前那個冷眼旁觀的遙遠男人。
  
  「不要離開,」我輕聲耳語,握住他的手,更用力地壓在我的皮膚上。
  
  我感覺蓋奇的微笑印在我睡得暖呼呼的頸間。「我哪兒也不去,」他將我摟過去,更貼近他。
  
  休士頓人做事情向來越大越好,河橡園的新屋落成當然更不例外。那個週末的夜晚有很多節目,但是最搶手的邀請函應該是雷彼得與雷莎夏夫婦的慈善派對。這位石油公司總裁與擔任市議員的夫人將邀請大家順道參觀他們的新家,那是一棟意大利與地中海式的皇宮,有著從歐洲進口的廊柱,與佔了整個二樓,廣達三千六百平方呎的舞會廳。
  
  崔家當然受邀,而蓋奇邀我同行。這實在不是一般的第二次約會。
  
  《編年報》的生活版曾刊出雷家的照片,包括吊在大門廳、高達十四英呎的吊燈。那是一件讓人歎為觀止的藝術傑作,彷彿一大朵用藍色、琥珀色與橘色玻璃組成的半開的花。
  
  這次派對將替一個藝術慈善基金募款,故以歌劇為主題,並有休士頓歌劇院的歌唱家前來助興。憑我對歌劇的有限認識,我想像歌者戴著維京人的盔帽、梳著長辮子,唱起歌來可以用聲音把我們的頭髮往後吹。
  
  大門廳的四個凹壁佈置成世界四大歌劇院,例如威尼斯與米蘭。屋後的露台有特為此次派對搭建的整排亭子,供應意大利各地的美食,為數眾多、戴白手套的侍者隨時提供各種服務。
  
  我花了約半個月的薪水,買了一件妮可.米勒禮服,白色的露背上裝扭轉纏繞包裹到腰下,而後是柔軟垂地的縐褶。這是一件性感但高雅的V領禮服,搭配鞋跟與帶子都鑲有水晶的涼鞋。
  
  嘉玲看到這雙鞋的時候,立刻說它是灰姑娘的玻璃鞋。我把頭髮往後梳,讓它很亮地平貼著頭,再綰成一個精巧的髮髻。細心地化好彩妝,我挑剔地看著我的臉。我沒有可供搭配這身衣服的耳環,但我真的需要一點裝飾品。
  
  想了幾秒鐘之後,我走去嘉玲的房間,在她的美術箱中搜尋,我找到一張自黏的水晶貼片。我拿起最小的一顆,貼在我的眼角,變成似有若無、亮晶晶的美人痣。
  
  「看起來會不會很俗氣?」我忍不住問在床上跳來跳去的嘉玲。問一個八歲女孩打扮有沒有過頭,等於問一個德州人辣椒夠不夠,答案永遠都是否定的。
  
  「當然不會,它完美極了!」嘉玲早就準備把自己笑翻。
  
  「不要跳,」我提醒她,她笑著撲趴在床上。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嗎?」她問,「或者你要在蓋奇家過夜?」
  
  「不一定。」我過去坐在她的床邊。「寶貝,如果我在他家過夜,你會不高興嗎?」
  
  「當然不會,」她高興地說。「凱倩姑姑說如果你沒回來,我就可以晚睡,我們要一起做餅乾。如果你要你的男朋友跟你結婚,你必須在他家過夜,這樣他才能知道你在早上起床的時候好不好看。」
  
  「什麼跟什麼?嘉玲,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出來的。」
  
  我抖著下巴,忍住笑聲。「蓋奇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沒有想要他跟我結婚。」
  
  「我覺得你應該那樣想,」她說。「你不喜歡他嗎,莉珀?他比以前跟你約會的那些人都好,甚至比那個帶很多怪味道起司給我們的那個更好。」
  
  我仔細看著她的小臉。「你好像很喜歡蓋奇。」
  
  「對呀!只要我多教他一些小孩子的東西,我想他可以當一個非常好的爸爸。」
  
  小孩子的觀察經常可以打得你一棒不起。我的心因為愧疚、痛苦而扭絞在一起,還有最讓人難過的:希望。我當然也希望那樣,可是我也最不敢希望。
  
  我傾身輕輕親吻她。「不要有所期待,寶貝,」我小聲地說。「我們要有耐心,安靜看著事情怎麼發展吧。」
  
  出發之前,橋祺、薇安、凱倩和她的同伴在起居室喝雞尾酒。我們必須把橋祺的禮服長褲送去修改,剪開褲管的側面再用魔鬼貼黏合起來,才能包住腿上的石膏。薇安拿這一撕即開的長褲開玩笑,說她好像在跟脫衣舞男約會。
  
  我下樓步出電梯時,蓋奇在那裡等我。好個壯麗的男人,如此優雅又充滿男性氣概,包裝在豪無瑕疵的黑與白裡面。蓋奇穿禮服跟他做任何事一樣,都很輕鬆自然。
  
  他微笑地注視著我。「裘莉珀……你像一位公主。」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我的手,在掌心裡輕輕印下一個吻。
  
  這不是我,這離我所知道的現實太遙遠了。我覺得自己彷彿是許久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一頭飛揚的頭髮、戴著大眼鏡,旁觀一個穿得很漂亮的女人想要享受當下這一刻,但是無能為力。而後,我又想:管他的,我再也不要當旁觀者了。
  
  我刻意把上半身往前傾,看見蓋奇的眼睛轉暗。「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的問題讓他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
  
  我們稍早曾因為即將來到的聖誕節起了衝突,原因是蓋奇問我想要什麼禮物。
  
  「不要珠寶,」我立刻說。「貴重的東西都不要。」
  
  「那還剩什麼?」
  
  「帶我出去吃一頓浪漫的晚餐。」
  
  「沒問題,要去倫敦或巴黎?」
  
  「我尚未準備跟你一起去旅行。」
  
  這使他皺眉。「在這裡跟我上床,與在巴黎的旅館跟我上床,有什麼不一樣?」
  
  「首先,花費很不一樣。」
  
  「這跟錢沒有關係。」
  
  「我覺得有,」我語帶歉意。「你是天生就不必因錢而煩惱的人,但我不是。因此,以我的感覺,讓你在我身上花錢……會使一切失去平衡。你能理解嗎?」
  
  蓋奇越來越不高興。「讓我搞清楚,你是說如果我們都很有錢、或者我們都沒有錢,你就會跟我去一些地方?」
  
  「對。」
  
  「愚蠢的想法。」
  
  「你是有錢的那一方,當然可以那樣說。」
  
  「所以,如果你的約會對象是聯合快遞的送貨員,他要買什麼東西給你都可以,但我就不行?」
  
  「呃……對。」我給他一個誘惑的微笑。「但我永遠不會跟聯合快遞的送貨員約會,他們那咖啡色短褲的制服太倒胃口了。」
  
  他並未回以微笑,算計的凝視讓我很不安。憑我對蓋奇的瞭解,他若想要一樣東西,他會跨過、繞過或穿過任何阻礙去得到。這表示除非他找到一個方法,讓我那勞工階級的腳離開美國國土,他是不會放棄的。
  
  「你若想得深一點,」我說,「就會明白我把金錢拿掉,對我們的……呃……」
  
  「我們的交往。我們已經在交往了。你並沒有把金錢拿掉,你是把它擺在正中央。」
  
  我盡量想讓自己的話顯得很有道理。「嘿,我們才剛開始交往,我只要求你不要送我奢華的禮物,也不要安排昂貴的旅行。」看見他的表情,我不情不願地補上一句:「至少目前還不要。」
  
  最後這一句總算把他稍微安撫下來,但他的嘴角已經陰鬱地抿著。
  
  此刻,他輕握著我的手,我看見他已恢復平常的自制。「沒有,我不生氣了,」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們崔家的人喜歡挑戰。」
  
  那似有若無的傲慢,平常會讓我不大高興,不知怎地,現在只讓我覺得無比性感。我對他展開笑容。「你不能總是為所欲為,蓋奇。」
  
  他將我拉近,手掌根部刷過我的胸部側面。親密的耳語使我的心急切地跳動起來。「但是今晚可以。」
  
  「或許吧。」我的呼吸也加快了。
  
  他的一隻手不安分地撫下我的背部,一副現場就想剝去我衣服的樣子。「我真等不及這場派對趕快結束。」
  
  我笑起來。「它還沒開始呢。」他的嘴沿著我的喉嚨側面搜尋,我的眼睛微微閉起。
  
  「我們將在車上舉行我們自己的派對。」
  
  「我們不跟其他人同車?」我的呼吸在他發現了一個敏感的點時暫停。
  
  「不,他們先走了。」蓋奇抬起頭,我看見他眼中灼熱的閃光。「車上只有你跟我,在隔開的屏幕之後,遺有一瓶白酒。應付得了嗎?」
  
  「放馬過來吧,」我說著握住他的手臂。
  
  豪華轎車在雷家屋外停下。那座房子的面積與設計都很驚人,看起來比較像皇宮,而不是真的有人在裡面生活。
  
  剛進入豪華的門廳我就看得很快樂,這裡簡直像歐洲的嘉年華會。身著黑色正式禮服的男士們,正好替花枝招展、五顏六色的女士們擔任最好的背景。各式珠寶在頸間、腕間、指間與耳朵上爭奇鬥艷,頭上的吊燈更是錦上添花地在地上撒下燈光所形成的珠寶。現場演奏的音樂經由最好的音響傳到屋子的每個角落。
  
  發已呈霜但剪得非常時髦的女主人堅持要帶我們參觀,有時把我們推進一小堆人的談話,有時則在我們談得太盡興時把我們拉出來。我對賓客的多樣性覺得很驚訝:一小群前往好萊塢發展的年輕演員與導演,他們自稱是「德州黑手黨」,一位奧運金牌得主,一位火箭隊的後衛,一位全國知名大教堂的牧師,有些是石油業的有錢人,有些是畜牧業的有錢人,甚至還有來自歐洲的小貴族。
  
  蓋奇在這些人之中如魚得水,每個人他都認識,也都記得詢問對方高爾夫球賽如何、他家的狗如何,或者獵鴿季的收穫,或者他們是否還保有在安道爾(譯註:西班牙與法國間總人口七萬四千的小國)或墨西哥瑪薩特蘭的別墅?
  
  在這些高階層的人士之中,他的興趣依然讓對方覺得榮幸與興奮。憑他那很酷的魅力、飄匆的微笑,良好的出身與教育,蓋奇是耀眼的星星。而且他自己也非常清楚。
  
  要不是我還記得很不一樣的他,不那麼自我、在我的手下顫抖的他,我很可能也會被他嚇到。眼前這麼正式的場景,與記憶中在床上的他,其間的對比引發我體內的興奮,並在蓋奇的手臂拂過我、或對我低語而熱氣吹過耳廓時,更讓我顫抖。
  
  我發現聊天並不難,主要是因為我既然不知道只好多問,而這似乎也讓對話得以進行。我們穿過閃閃發亮的賓客,隨人潮往屋後的露台緩緩過去。
  
  並排的三座木造涼亭內,提供義大利不同地區的美食。散置的餐桌上鋪著黃色的桌巾,擱有義大利的藝術玻璃,其內盛著液狀的石蠟,精油蠟燭與鮮花漂浮其上。
  
  我們跟傑克與他的女友,還有德州黑手黨的幾個人同坐一桌,他們正在拍攝一部獨立影片,而且將在幾個星期之後去參加日舞影展。
  
  席間的談話是如此天馬行空與活潑好笑,葡萄酒又那麼好喝,我很快就覺得有些飄飄然。這是一個魔法般的夜晚,稍後將有歌劇演唱,接著是舞會,而後我將依偎在蓋奇的懷中,直到明天早晨。
  
  「我的天,你美呆了,」德州黑手黨之一,名叫雪梨的黑髮女孩對我說。她是個導演,這是她以坦率眼光觀察之後的結論,而非讚美。「你在銀幕上會很好看——各位,你們同意吧?——你有一張透明的臉。」
  
  「透明?」我不由自主地摸摸臉。
  
  「心裡想什麼立刻顯現出來,」雪梨解釋。
  
  這讓我的臉火紅。「天哪,我可不希望那麼透明。」
  
  蓋奇靜靜地笑著,手臂放在我的椅子後面。「沒關係,」他對我說,「你這樣就很完美。」他微微瞇起眼睛,掃了雪梨一眼。「不准你動歪腦筋,騙她去拍電影——」
  
  「好啦、好啦,」雪梨抗議。「不必緊張,蓋奇。」她對我燦然一笑。「看來你們很深了吧?我跟蓋奇從小學三年級就認識,從來沒見過他這麼——」
  
  「阿雪,」他打斷她的話,用視線保證揍死她。但那只讓她笑得更得意。
  
  傑克的金髮女友海蒂把話題轉往新的方向,用撒嬌的語氣嬌滴滴地說:「傑——克,你說要去拍賣會買些東西給我的,我想去看看了。」她意在言外地對我說:「聽說義賣的好東西不少——鑽石耳環,聖卓佩斯一周假期……」
  
  「狗屎,」傑克好脾氣地笑著。「她挑的東西一定會讓我的荷包大失血。」
  
  「我不值得你送一樣好禮物嗎?」海蒂不由分說地把他拉起來。
  
  禮貌地在海蒂起身時也站起來的蓋奇,看我已吃完甜點。「來吧,甜心,」他對我說。「我們也去看看。」
  
  我們向其他人告退後,隨傑克與海蒂進屋到拍賣會場。一排排長桌上放著書籍、籃子與單品說明。我好奇地沿著第一張長桌參觀。每項拍賣物件都附有一個內有出價單的皮面夾子,供人寫下願意認購的金額,如果有人加價,便把姓名和金額往下寫。午夜十二點結標。
  
  形形色色的拍賣品中有:電視公司提供的名廚課程並附證書,贏過世界大賽之網球運動員的網球課,一批稀有的藏酒,或英國搖滾歌星替你寫一首歌並錄製成CD。
  
  「有沒有你喜歡的?」蓋奇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真想往後靠並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當著一屋子的人。
  
  「真實的。」我用指尖扶在桌邊,閉眼片刻。
  
  「怎麼了?」
  
  「我真希望這個階段可以趕快過去,而我的腦袋可以恢復清晰的思考。」
  
  他仍站在我身後,但是聲音頑皮而愉悅。「什麼階段?」
  
  感覺他的手放在我的腰側,我的神經滋滋作響。「約會有五個階段,」我告訴他。「第一個階段是互相吸引……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些在一起時會爆發的化學作用啦、荷爾蒙高漲之類的事。第二個階段是想要獨佔對方。而後當身體的吸引力消失,現實問題就來了——」他的手移到我的髖骨最高處。
  
  「你當真認為這個——」他的手輕輕往下。「會消失?」
  
  「呃,」我無力地說,「照道理說,應該會。」
  
  「我們抵達現實階段的時候,請通知我。」他的聲音像黑色天鵝絨。「我會設法讓你的荷爾蒙再次高漲。」他以強力的佔有慾拍拍我,結束這個愛撫。「在此同時……我離開一下,可以嗎?」
  
  我轉身面對他。「當然可以,有什麼事嗎?」
  
  蓋奇出現抱歉的表情。「我必須去客廳跟一位世交打個招呼,他兒子是我的高中同學,不幸在幾個月前因為帆船的意外過世。」
  
  「噢,這太讓人傷心了。我在這裡等你。」
  
  「順便也挑些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隨便挑吧,一趟旅程或一幅畫都行。不買任何東西的人,明天會被報紙抨擊不支持藝術,我就靠你來拯救我了。」
  
  「蓋奇,我從未把錢花在這方面……蓋奇,你在聽嗎?」
  
  「沒。」他笑著準備走開。
  
  我低頭看看最近的一本說明書,語帶威脅地說:「那我們要去奈及利亞了,希望你喜歡騎著大象打球。」
  
  他笑著走開,讓我自行在一排又一排的拍賣品中挑選。我看見海蒂和傑克,正想朝他們走去,但人潮一下子又遮住他們。
  
  我在長桌之間仔細研究,對於蓋奇可能想要什麼毫無頭緒。限量產的歐洲摩托車?不行,那可能害他跌斷手或腿。一場可以駕駛六百馬力改裝車去參加大賽車的資格?同樣不行。一趟包機之旅?有名字的珠寶?跟一位美麗的肥皂劇女星共進午餐……更不行,我自嘲地想。
  
  優美的現場音樂終於陪伴我找到理想的目標:一張至少有十五種變化的高功能昂貴按摩椅。蓋奇可以拿它當聖誕禮物送給橋祺。
  
  我拿起筆想寫下蓋奇的名字時,那筆居然不能寫。我拿起它甩了甩,還是沒用。
  
  「來,」我旁邊一位男士把一支新筆放在桌上,再用手掌推過來。「試試這一支。」
  
  那隻手。
  
  我無法動彈地盯著那隻手,頸背的汗毛站立起來。
  
  一隻大手,指甲因為皮膚常曬太陽而顯得比較白,修長的手指散著小小的星形疤痕。比記憶更深的認知,讓我知道這是誰的手,但我無法相信。怎會在這裡?怎會是現在?
  
  我抬頭看進那對令我魂牽夢繫、至死都會記得的藍眼睛。
  
  「翰迪,」我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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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看著我曾如此深愛的陌生人,我愣住了。康翰迪成熟了,年少時的可能性都已充分完成,現在的他是個高大勇猛的男人,那對藍之又藍的眼睛、閃亮的深棕髮、就要微笑的嘴角,在我的靈魂深處蕩起漣漪……,除了呆望著他,沉溺在讓我害怕的快樂之中,我什麼都沒法做。
  
  翰迪靜靜看著我,但我感覺到他的外表之下也有劇烈的情緒正激盪不已。
  
  他像我小時候那樣,拿起我的雙手。「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我挽著他,並未在意傑克看到我離開,除去那雙握著我的、有著厚繭的手,我什麼都不在意。翰迪拉著我的手,離開那些長桌,進入屋外等待的黑暗中。
  
  我們繞過人群、噪音、燈光,朝屋子的側面走去。那種感覺好像燈光也想追隨我們,無力地伸展它的觸鬚,但最後也只好在我們走入廊柱所形成的陰影中時放棄。
  
  我們在橡樹般粗大的廊柱下停步。我快無法呼吸,而且渾身顫抖。我不知道是誰先採取行動,也或許是我們同時靠近對方。我被一把抓過去貼在他身上,嘴對著嘴,那是個因為太過用力而不可能愉快的親吻。而我好像快要死了,心臟猛烈地狂跳。
  
  沉默的片刻過去,翰迪終於扯開他的嘴,低聲說:沒事的,他不會離開。我逐漸放鬆下來,感覺到他火熱的嘴沿著我濕濕的面頰巡行。他再次吻我,像多年前他教過我的那樣,緩慢而自在,我也再次感覺安全與年輕,並充滿了理直氣壯、因而幾乎有益健康的慾望。他的吻,輕輕扣進記憶最深的礦脈裡,使得分開的這幾年突然消失無蹤。
  
  一小段時間過去,翰迪用他禮服外套的兩邊包住我,在那件打著繁複細摺的禮服襯衫之下,他的胸膛堅硬如一堵牆。
  
  「我已經忘了這個感覺,」我心痛而充滿渴望地低語。
  
  「我從未忘記。」翰迪的手隔著白色禮服拂過我的腰。「莉珀,我不應該這樣出現,我一直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他笑了一下。「我甚至記不得我是怎樣走到你身邊。你從來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人,莉珀……但現在……我無法相信你是真的。」
  
  「你怎會來到這裡?你早就知道你會見到我嗎?你——」
  
  「我有太多話要告訴你了。」他把臉頰貼在我的頭髮上。「我想過你或許會來,但我無從確定……」
  
  他用那我渴望已久的聲音對我說話,那已比他年輕時更加低沉的聲音。他說,是一個也在石油業的朋友邀他同行。剛開始的幾年他在既困難又危險的油井工作,藉以建立人際關係,並觀察機會。最後他辭去工作,與一名地理學家及一名工程師組一家小公司,希望能在早已成熟的石油界找到新的利基。
  
  根據翰迪的說法,全世界的每處油田都還有一半以上的油和天然氣尚未開發,他們籌到大約一百萬美元的資金,第一次探測便在德州一處已被廢棄的油田發現它大約還有二十五萬桶原油。
  
  翰迪的解釋讓我瞭解他現在有錢了,而且還會更有錢。他已經替他母親買了一棟房子,他在休士頓有一所公寓,短期內會以這裡為基地。瞭解他對成功的渴望,以及他有多想提升他的現況,我很替他高興,也把想法說了出來。
  
  「這還不夠,」他捧著我的臉。「最可怕的驚嚇是……一旦你得到了,才發現成功其實毫無意義。多年來,我第一次有機會思考和深呼吸,而我……」他像神經已遭到高度磨損般,吁一口氣。「一直都渴望著你。我必須找到你。我去找瑪雯小姐,她告訴我你在哪裡,以及……」
  
  「我跟某個人在一起,」我困難地說。
  
  翰迪點頭。「我想知道……」
  
  我是否快樂?我是否依然需要他?我們是否已經沒有機會?這麼多的疑問……
  
  生命的幽默感有時很殘酷,它會在最可怕的時間把你最想要的東西給你。這其中的諷刺性撕裂我的心,沉重的苦澀與遺憾在我的心中翻騰。
  
  「翰迪,」我微微發抖,「如果你早些找到我,該有多好。」
  
  他沒有說話,只將我抱在胸前。他的一雙手沿著我的手臂而下,直到我緊握的手指。他舉起我的左手,大拇指在並未戴任何戒指的無名指根部摩挲著。
  
  「你能確定地告訴我,我來得太晚了嗎,蜜糖?」他輕聲問。
  
  我想起蓋奇,覺得自己深深地陷在困惑之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莉珀……明天跟我見面。」
  
  我搖頭。「我答應要帶嘉玲去雷恩戲院看一場滑冰表演。」
  
  「嘉玲。」他搖頭。「天哪,她應該有八、九歲了吧。」
  
  「光陰似箭,」我小聲說。
  
  翰迪舉起我的手,面頰在指關節處摩挲,而後輕輕吻著。「那麼後天?」
  
  「可以,可以。」我很想當場就跟著翰迪離開,我害怕一放開他就得猜想這場重逢是不是作夢。我把手機號碼告訴他。「翰迪,請你……先進去,我需要獨處幾分鐘。」
  
  「好。」他又緊緊抱我一下才放開。
  
  我們對看著,漸漸分開。他的存在帶來無限困惑,這個男人跟我曾經認識的大男孩那麼相像,卻又那麼不像。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連結怎麼還可能存在,但它又真的存在。我們還是原來的我們,從相同的核心彼此溝通,我們來自相同的世界。然而蓋奇……想到他,我的心揪結起來。
  
  我的表情必定非常痛苦,所以翰迪很溫和地說:「莉珀,我不可能做任何會傷害你的事。」
  
  我稍微點頭,在他離開之後茫然地望進黑暗裡。
  
  但是,他過去曾傷害過我,我想。
  
  我瞭解他離開維康鎮的理由,我也瞭解他認為那是唯一的選擇。我並沒有責怪他。問題是,我已經把我的生命往前推進了。而歷經多年的奮鬥與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寂寞,我終於跟其他的人建立了關係。我穿著灰姑娘鞋的腳感到有些疼痛,只好變換著重心,扭動一下腳趾,舒緩被細鞋帶勒出來的痛楚。白馬王子終於出現,我心痛地想,只可惜他該死地來得太晚了。
  
  誰說的?我的理智依然頑抗。翰迪跟我還是有可能。舊的阻礙已經不在了,至於新的……選擇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然而認清這個事實,卻讓我很不舒服。
  
  我鼓起勇氣踏進亮一些的地方,並在小皮包裡搜尋。翰迪的嘴、皮膚與指尖把我精心化好的彩妝全揉壞了,完全無法彌補。我拿出粉餅拍拍臉,再用指尖揩去眼睛下麵糊掉的眼線,再次塗好亮光唇彩膏。眼角的水晶小貼紙早就不見了,人們應該不會發現。大家都在跳舞、喝酒、吃東西,妝糊掉了應該不足為奇吧。
  
  剛抵達屋後的露台,我便看到蓋奇黑色的身影,高大精確,猶如一把刀刃。他從容地向我走來,握住我沁涼的上臂。
  
  「嘿,」他說,「我到處找你。」
  
  我勉強地笑一下。「只是需要點新鮮空氣。對不起,沒讓你久等了吧?」
  
  蓋奇的臉上有著陰影。「傑克說,他看見你跟某個人離開。」
  
  「是的,我碰上一個老朋友。以前在維康鎮的老朋友,很難相信,對吧。」我覺得我的不以為意應該很自然,但是蓋奇向來敏銳。他把我轉個方向讓光線照著我的臉。
  
  「親愛的……我認得你剛被親吻的樣子。」
  
  我無言以對,臉上的小肌肉愧疚地跳動著,眼中出現哀求的淚光。
  
  蓋奇冷靜地審視我片刻。不一會兒,他拿出手機要禮車的司機到前門接我們。
  
  「我們要走了?」我的喉嚨裡像塞著一個釘球。
  
  「對。」
  
  我們從屋子的側面繞出去,我的高跟涼鞋在走道上敲出清脆的聲音。行進間,蓋奇又打一個電話。「傑克,對,是我。莉珀頭疼,喝太多香檳了。我們先回去,麻煩你跟……對。謝了。替我注意老爸。」傑克說了些話,蓋奇笑了幾聲。「早就猜到了。改天見。」他關上手機放回口袋。
  
  「橋祺沒事了吧?」我問。
  
  「沒事但是薇安因為太多女士繞著他團團轉,很不高興。」
  
  我差點笑出來,但因為鞋跟陷入人行道的石板之間而想也不想地向蓋奇伸出手去。他立刻抓住我,扶著我的背繼續前行。我知道蓋奇雖然非常生氣,但是他絕不會讓我跌倒。
  
  我們進入禮車,華美而黑暗的小世界立刻把我們跟舞會的喧嘩與活動區隔開來。
  
  我有點擔心跟蓋奇單獨處於這麼狹小的空間。不久之前,我搬進大宅的那天,他大發脾氣的記憶猶新。雖然當時我挺了過來,但那真的不是我喜歡重新感受的經驗。
  
  蓋奇一派自然地對司機說:「菲爾,先到出繞繞,要進市中心時我會讓你知道。」
  
  「是,先生。」
  
  蓋奇按了幾個扭,升起隔間的屏障,而後打開迷你酒吧。我完全看不出他有沒有在生氣。他似乎很放鬆,不過那種平靜反而比吼叫更讓人害怕。
  
  他拿出一隻高腳玻璃杯,倒了約一指高的烈酒,一口喝下。而後他又靜靜地倒一份,遞給我。我感激地接下,希望烈酒能把我擊昏。我想學他一口吞下,但是它灼燒我的喉嚨,嗆得我猛咳。
  
  「慢慢喝,」蓋奇低聲說著,手掌不帶任何用意地按在我的背上。感覺到我在起雞皮疙瘩,他脫下外套替我披上。外套柔軟的絲質襯裡帶著他身上的暖意將我團團包起。
  
  「謝謝,」我發出氣喘般的聲音說。
  
  「不客氣。」而後停頓許久,冷鋼似的視線令我發抖。「他是誰?」
  
  在我叨叨絮絮的童年故事中,我談過母親、朋友、維康鎮上每個人的每件小事,但是我從未提起翰迪。我跟橋祺談過他,但我還沒有勇氣跟蓋奇提起。
  
  我盡力讓聲音保持沉穩,說出翰迪的事:我十四歲認識他……曾經,他是我的生命中除了媽媽與妹妹之外,最為重要的人。曾經,我愛他。
  
  對著蓋奇談起翰迪的感覺好奇怪,我的過去與現在撞在了一起。但我也從而發現,拖車營地的裘莉珀跟此刻我所變化而成的這個女人,已經有了多麼大的差異。我必須深入思考這件事,我必須深入地思考許多事。
  
  「你跟他上過床嗎?」蓋奇問道。
  
  「我想要,」我承認。「但是他不肯。他說那會使得他無法離開我。他有很多野心。」
  
  「但這些野心不包括你。」
  
  「我們太年輕,而且一無所有。現在看來,分開其實是最好的。如果我像個石磨掛在他的脖子上,翰迪根本不可能去追求他的目標,而我永遠也不可能拋下嘉玲。」
  
  我不知道蓋奇從我的表情、手勢與尖細的話語聲中看出或聽出多少,我只知道某些東西像水上的浮冰那般地碎裂了,而蓋奇正從其間踐踏過去。
  
  「看來是你愛他,他離開你,現在他想再試一次。」
  
  「他沒有這樣說。」
  
  「他不必說,」蓋奇的聲音平平的。「因為你顯然很想再試一次。」
  
  我覺得像被抽乾了,也有點生氣。我的頭好像旋轉馬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真的想要的。」
  
  來自迷你酒吧的光線將他的臉切割成嚴厲的形狀。「你認為你還愛著他。」
  
  「我不知道。」我的淚水又冒出來。
  
  「不要哭,」蓋奇的鎮定不見了。「你要我做任何事,我幾乎都願意,我想我甚至願意替你去殺人。但要我在你為其他男人哭泣的時候安慰你,我想我做不到。」
  
  我捏著眼角,把那些好像強酸般燒灼著喉嚨的淚水硬是吞回去。
  
  「你會再跟他見面,」他稍後說。
  
  我點頭。「我們……我……需要把事情弄清楚。」
  
  「你會跟他搞在一起嗎?」
  
  這刻意粗魯的用字像個巴掌甩在我的臉上。「那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不會,」我的口氣僵硬。
  
  「我不是問你計劃怎樣,我是問你會不會?」
  
  這下子,我也生氣了。「不會。我不那麼容易跟人上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呀,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跟A先生去參加宴會,卻跟B先生打情罵俏的人,可是你的確做了。」
  
  我因羞愧而滿臉通紅。「我不是故意的。看見他讓我太過震驚,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蓋奇哼了一聲。「這偏偏也是所有借口之中,最傷人的一個,甜心。」
  
  「我知道,我也很抱歉。而我真的不曉得我還能說什麼。只是我在認識你的許久之前,就愛上了翰迪。而我跟你的關係……才剛開始。我想公平地對待你,可是我也想弄清楚我對翰迪的感覺是否還在。這表示……在我能想清楚之前,我跟你的關係必須暫時擱置。」
  
  蓋奇並不習慣被人擱置。所以他的風度並不好,甚至有種豁出去算了的感覺。他一把將我拉到腿上時,我嚇了一跳。
  
  「我們上過床,莉珀,這是不能倒帶的。我不會輕易容許他插進來,把我們拋出原來的軌道。」
  
  「我們在一起只有一次,」我鼓起勇氣反對他的說法。
  
  他揚起一道眉毛,一臉嘲弄的樣子。
  
  「好吧,好幾次,」我說。「但是只有一夜。」
  
  「那就夠了,現在你是我的。而且我比他曾經有過、或者未來將會有的,都更想要你。我要你在『弄清楚』的時候,記住這一點。也在他說著你想聽的任何甜言蜜語時,記住—」
  
  蓋奇忽然停止。他的呼吸失控,燃燒的雙眼足以點燃火炬。「記住這個,」他的話全是喉音,身形向我逼近。
  
  他的手臂太緊,嘴唇成了刑具。他從未這樣親吻我,他的飢渴因為嫉妒而變成銳利的鋒刃。蓋奇已被逼出他所能容忍的極限,他的呼吸急促,把我壓向柔軟的皮椅墊,我們已經完全躺下,但是他的唇從未離開我的嘴。
  
  我被他壓在身下,對於自己究竟想把他推開或感受更多的他,也一時沒了主意。但只要我一動,蓋奇便往我的腿間沉沉壓去,命令我接受他,感覺他。堅硬的印記,讓我想起他曾經讓我享受過的,刻骨銘心的愉悅,每個思想與情緒在剎那間被慾望的狂流沖走。
  
  我突然那麼地想要他,那渴望從頭震顫到腳,於是閉上眼睛隨它而去吧。薄薄的羊毛長褲藏不住他的堅挺與厚實,我呻吟著把手伸向他的臀部。
  
  我們交纏在一起的幾分鐘彷彿一場狂熱的夢。我細緻的內褲被鞋子的拌扣鉤住,不肯被脫下,他乾脆把它撕開。他把我的長裙拉到腰間,我的皮膚粘在身下的皮椅上,大張的一條腿垂在地板上,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急迫的需要在全身的每一處怦怦跳動。
  
  他抓住我的上衣往下扯,我的胸部在他火熱的嘴覆蓋上來時迎上前去,他嚙咬的牙與彈動的舌引發我的呻吟。他伸手到我們之間,解開皮帶。
  
  感受到火燙並躍躍欲試地要求長驅直入的他,我的眼睛張大……而後當身體向那濕濡的滑動與軟中帶硬的侵略降服,一切便模糊了。我的頭在他如鐵棒的臂彎中往後仰,他的嘴無情地扒梳呈現在眼前的頸項。他開始以沉重的節奏且出且進,令我只能無助地扭動與喘息。車子因為紅燈停下,除去在我體內的推擠與愛撫,天地好像也都停止了…而後禮車啟動,我們也像開上高速公路。我一次又一次地接納他,將一切伸展到最大,但求把他拉靠到最近。
  
  我抓著他的衣服,需要碰到他的肌膚,如此地需要、又需要……他的嘴回到我的唇上,舌頭衝了進來。他充滿了我的全身,奮力向更深處探索,直到低頻美好的痙攣開始,再從我的身上彈到他身上。我渾身顫抖,因為需要大吸一口氣而掙脫他的嘴。蓋奇先是屏住呼吸,而後才像綠森林的火,嘶嘶釋出。
  
  因為腦內啡而醺醺然,蓋奇將我從座椅抱起時,我簡直像個空枕頭套那般隨風蕩漾。他低聲咒罵自己,將我的頭抱在他的臂彎裡。我從未見他如此惱怒,黑色的瞳孔幾乎要將銀色的虹膜全部吞噬。
  
  「我太粗魯了。」他的聲音粗啞。「該死的,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
  
  「沒關係,」我低聲說,仍倘佯在暢快的餘波之中。
  
  「有關係。我—」
  
  我挺起來吻住他。他沒有回應,只拉起我的衣服蓋住我的胸和腿,再用他的外套裡住我。
  
  之後我們都沒再說話。我仍沉浸在超載的激情裡,幾乎沒注意到他按鈕跟司機說話。而後他一手抱著我,一手又倒了一杯酒漫漫喝著。他的表情什麼也沒說,但是他的身體非常僵硬。
  
  安全而舒適地窩在蓋奇的腿上,車子輕微的晃動與他身體的溫暖,將我搖入瞌睡的狀態。車子停止與車門突然打開,我才猛然驚醒。蓋奇把我搖醒、扶我下車時我還在眨眼睛。
  
  我知道自己衣著凌亂、以及所以凌亂的理由,我尷尬地瞥向司機。但他刻意地不看我們,臉上毫無表情。
  
  我們在緬因街一八OO號。蓋奇看著我,好像認為我會反對在此過夜。我試著衡量去或留的後果,但我的思緒一片漿糊,唯有一個想法鶴立雞群…不管我選擇怎樣處理翰迪的事,這個男人絕不會有禮地離開。
  
  我披著蓋奇的外套走進大廳,隨他進入電梯。電梯上升的速度有點快,高跟鞋使我晃了一下。蓋奇伸手扶住我,他的吻讓我滿臉通紅且無法呼吸。他拉我出去時,我差點跌倒,他一個動作便將我橫抱而起,往他的公寓走去。
  
  我們默不作聲地進入臥室,而後在黑暗中脫去衣服。經過車中的匆忙行事,所有的急切淡化成溫柔。蓋奇彷彿影子一般輕掩而至,找到我最柔軟的地方與最敏感的神經。
  
  但是他越是輕盈,我越渴望。渴望著他那身結實肌肉堅韌的觸感,如絲綢、如午夜的濃髮,我發出長長的歎息,伸出手去擁住他。他誘哄著我敞開自己,再用嘴與手指巧妙地探索和挖掘,直到他衝出所有的界線,在我的身體裡面接受了洗禮,佔有也被佔有。
  
  牛仔都知道,狂騎一匹馬之後,絕不能任其大汗淋漓的冷卻。這條規則也適用於女友,尤其是那些久未上床,需要時間適應的人。我說不出蓋奇夜裡找了我多少次,但我醒來時,某些我從不知道它存在的肌肉會痛,我的四肢因過度延展而僵硬。而蓋奇非常體貼,從把咖啡送到床上開始。
  
  「不必裝出後悔莫及的樣子,」我探身向前,讓他在我的背後多塞一個枕頭。「那顯然不是你與生俱來的表情。」
  
  「我沒有後悔莫及。」穿著黑色T恤和牛仔褲,他在床邊坐下。「我很感激。」
  
  我拉起床單裡在胸前,謹慎地小口喝著滾燙的咖啡。「經過昨夜之後,你的確應該感激,」我說。
  
  我們靜靜對看著,而後蓋奇按住我膝蓋。手掌的熱度直透床單。「你還好嗎?」他溫柔地問。
  
  這可惡的傢伙,他一針見血地卸除了我的武裝,在我以為他必將傲慢或頤指氣使的時候,表現他的關心。我的胃部繃緊,直到整個內在好像一張彈跳的彈簧床。他的一切都這麼好,我可能為了一個我一直想要的男人,而放棄他嗎?
  
  我正要說我很好,但發現自己對他說出實話。「我正在害怕我犯下了此生最大的錯誤,但我也還在思考這個錯誤是什麼。」
  
  「你應該是指這個錯誤是誰。」
  
  這話使得我瑟縮了一下。「我知道如果我跟他見面,你會不高興,但是—」
  
  「不,我不會不高興,我希望你跟他見面。」
  
  我握住熱熱的杯子。「真的?」
  
  「情況必須解決,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你必須親自去發現他已有怎樣的變化,你也必須去確認當年的感情是否還在。」
  
  「的確。」我覺得他能如此體諒,真是一大進化。
  
  「我覺得這些都沒有問題,」蓋奇接著說,「只要你不跟他上床。」
  
  進化或許有一點,但仍然是佔有欲超高的標準德州佬。
  
  我疑惑地笑著問他:「這是否表示,只要你能跟我上床,我對他有怎樣的感覺都沒關係?」
  
  他的回答很沉穩。「這表示,我暫時接受目前的性關係,其他的以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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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據我觀察,橋祺的晚上也不好過,他跟薇安以吵架收場。橋祺說,女士們要對他好又不是他的錯,她太愛吃醋了。
  
  「問題在,你對她們多好?」我問道。
  
  坐在床上的橋祺用遙控器開啟電視,同時瞪我一眼,「只要我回家吃晚餐,是誰讓我有好胃口,有什麼重要?」
  
  「天哪,但願你沒有對薇安這樣說。」
  
  一片沉默。
  
  我拿起他的早餐盤。「難怪她昨天晚上沒有留在這裡。」洗澡的時間到--他已經可以自行處理了。「洗澡或換衣服有問題,儘管用對講機叫我,我會讓剪草的人上來幫你。」我準備離開。
  
  「莉珀。」
  
  「什麼事,先生?」
  
  「我通常不管別人的事......」看見我給他的臉色,橋祺露出微笑。「但你有事情要告訴我吧?最近都沒事嗎?」
  
  「沒事啊,都是老樣子。」
  
  「你跟我兒子也沒事?」
  
  「我不會跟你討論我的感情生活,橋祺。」
  
  「為什麼?你以前都跟我說。」
  
  「那時候你不是我的老闆,而我的對象也不是你的兒子。」
  
  「好,我們不談我兒子,」他從善如流。「我們聊聊你的老朋友,一位從老油田抽到新石油的石油新貴。」
  
  餐盤差點從我手中掉下去。「你知道翰迪昨晚也在?」
  
  「本來不知道,後來有人介紹我們認識。我一聽到那個名字,立刻認出他是誰。」橋祺體諒的表情,讓我好想哭。
  
  但我終究只是放下餐盤,在附近的一張椅子坐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孩子?」我聽見他問。
  
  我靜坐著,眼睛看著地上。「我們只談了幾分鐘,但是我明天要跟他見面。」很長的停頓。「蓋奇對這樣的情況,不是很高興。」
  
  橋祺不露感情地一笑。「不難想像。」
  
  我這時才抬頭看他,忍不住問:「你對翰迪的印象怎樣?」
  
  「印象不錯,聰明、有禮,野心不小。你邀他來這裡嗎?」
  
  「天哪,當然沒有,我們應該會到外面找個地方聊聊。」
  
  「你可以邀他來,這裡也是你的家。」
  
  「謝謝,但是......」我搖搖頭。
  
  「你後悔跟蓋奇有了開始嗎,孩子?」
  
  這問題終於讓我崩潰。「不,」我用力眨著眼,立刻大聲說。「每一件事都那麼美好,我怎麼會後悔?只是......翰迪一直是我認定的最後歸屬,他是我所夢想並渴望的一切。然而,該死的,我好不容易才認為他已成為過去式,他為何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
  
  「有些人永遠不會成為過去式,」橋祺說。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他。「你是指艾華?」
  
  「我會永遠想念她,但我說的不是艾華。」
  
  「那麼是你的第一人妻子?」
  
  「也不是,是另一個人。」
  
  我用袖子按一按眼睛。橋祺好像有事情要告訴我,但我一時也負荷不了更多真相。我站起來,清清喉嚨。「我必須下樓弄早餐給嘉玲吃。」我轉過身要走。
  
  「莉珀。」
  
  「嗯?」
  
  橋祺眉頭緊鎖,似乎正考慮著什麼。「這件事我稍後要跟你詳談,但不是以蓋奇的父親、或老闆的身份,而是你的老朋友。」
  
  「謝謝,」我的聲音沙啞。「我似乎正需要一個老朋友。」
  
  翰迪在早上稍後打電話,邀我和嘉玲星期天去騎馬。我很期待也很高興,但我告訴他,嘉玲只在嘉年華會之類的場合騎過由大人拉著漫步走的小馬。
  
  「沒問題,」翰迪輕鬆愉快地說。「她很快就可以學會。」
  
  第二天早上,他開著一輛巨大的白色休旅車抵達崔家。嘉玲跟我在門口接他,我們都穿著牛仔褲、長靴和厚夾克。我告訴嘉玲,翰迪是家裡的老朋友,從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已認識她。事實上,開車送媽媽去醫院生產的正是他。
  
  凱倩對來自我過去生活的男人,非常好奇,也陪我們在門鈴響起的時候來到門廳。我伸手把門拉開,她看見站在陽光裡的翰迪,讚歎地說了一聲:「噢,我的天!」我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高壯雄偉的身材與那對藍眼睛,還有無從抗拒的露齒微笑,任何女人看到這種彷彿不像真人的形象都會為之傾倒。他很快地上下掃我一眼,低聲打招呼並親吻我的臉頰,而後便轉向凱倩。
  
  我替他們介紹,翰迪以非常小心的態度、好像怕捏碎那般,輕輕握著凱倩的手,她露出興奮的微笑,把南方的慇勤女主人扮演得淋漓盡致。翰迪的注意力才一轉開,凱倩立刻我一個眼色,似乎在默問:這麼好的貨色,你是把他藏在哪裡?
  
  翰迪此時蹲下來面對我妹妹。「嘉玲,你甚至比你媽媽更漂亮了。你或許不記得我。」
  
  「我出生的時候,你送我們去醫院,」嘉玲害羞地說。
  
  「沒錯,用一輛很破的藍色卡車,那時暴風雨使半個維康鎮都淹在水裡面。」
  
  「瑪雯小姐就住在維康鎮,」嘉玲宣佈。「你認識她嗎?」
  
  「我認識瑪雯小姐嗎?」翰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噢,我當然認識,而且還在她家的廚房裡吃過好多紅色天鵝絨蛋糕。」
  
  嘉玲徹底地為他著迷,在他站起來的時候握住他的手。「我很少提起你,」我對翰迪說,但那聲音聽起來很怪。
  
  翰迪看入我的眼裡點點頭,十分瞭解:有些事情過於重要,反而非言語所能表達。
  
  「唷,」凱倩活潑地說,「你們出去玩個痛快吧。嘉玲,站在馬匹附近時要小心,記住我跟你說的,絕對不要跑到馬的後面去。」
  
  「我會記住的!」
  
  我們去了銀轡頭馬術中心,那裡的馬過著比人類更好的日子。它們住的馬廄設有蚊蟲控制系統,並播放古典音樂,每一間馬房有自己的水龍頭與燈光。馬廄外有一室內賽馬場,一座戶外跳躍場,草地、水池、馬匹展場,以及五十畝土地供人馳騁。
  
  翰迪安排我們去騎他的朋友寄養在那裡的馬。既然養一匹馬的費用甚至比大學學費更貴,可見這位朋友很有點錢可以燒。
  
  馬伕帶出毛刷得很亮、看得出訓練精良的馬,這種強壯純色的馬高大而肌肉結實,以冷靜聰慧聞名於世。
  
  我們出發之前,翰迪抱起嘉玲讓她坐上一匹很結實的黑色小馬,先帶著她在圍場繞了一圈。他果然如我所料地讓我妹妹徹底為他傾倒,他一再地誇獎她,逗得她格格笑。
  
  這一天的天氣也很適合騎馬,氣溫雖低但有陽光,空氣間飄來草地與動物的味道,還有你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但絕對非常德州的特殊鄉土味。
  
  翰迪跟我並騎著說話,嘉玲騎在我們的前面一點。
  
  「你把她帶得很好,蜜糖,」他告訴我。「你母親會以你為榮。」
  
  「但願如此。」我看著妹妹,她的金髮梳成一條工整的辮子,用白色緞帶綁住。「她很美好,對吧?」
  
  「的確很美好。」但翰迪看著我。「瑪雯小姐說了一些你經歷過的苦,你一肩挑起不少重擔,不是嗎?」
  
  我聳聳肩。是有一些辛苦的時刻,但回顧以往,所謂重擔與奮鬥其實都很普通。許多女人經歷過更嚴苛許多的考驗。
  
  「媽媽剛死的時候最困難,我大約有兩年不曾睡個好覺。我必須半工半讀,還要盡力照顧嘉玲。那種感覺好像每件事都只做一半,到哪裡都遲到,樣樣事都做不好。但到最後,就逐漸得心應手了。」
  
  「告訴我,你怎樣認識崔家的人。」
  
  「哪一個?」我衝口便問,但立刻後悔。
  
  翰迪微笑。「先從年長的一位說起吧。」
  
  一路說著話,我有種正在挖掘早已成形、其實深埋許久之寶藏的感覺。我們的對話是揭開層層蓋物的過程,有些很快地被掃開,需要鑿子或斧頭的那些則被暫時放下。
  
  我們把分開那些年所發生的事,敢說的都說了。但是重新與翰迪相處的感覺,卻跟我的預期不大一樣。我的心裡仍有某件事被頑固地束之高閣,彷彿我依然不敢把那個藏匿許久的情緒釋放出來。
  
  下午將至,嘉玲似乎累了也餓了。我們騎回馬廄下馬,我給嘉玲一些零錢,讓她去主要建築物的販賣機購買飲料。她匆匆跑開,我跟翰迪留在原地。
  
  他看著我片刻。「過來,」他低聲說完,把我拉進一個沒有人的馬具室。他輕輕吻我,而我嘗到塵土、陽光、肌膚鹽分與多年的時光,他們融合成一股堅定但緩慢的暖流。我一直在等他,等著這感覺,而它也一如記憶中那般甜美。
  
  但是當翰迪加重力量,試圖想要索取更多,我緊張地笑著並將他推開。
  
  「抱歉,」我微喘著說。「抱歉。」
  
  「沒關係。」翰迪的眼睛熱得發亮,聲音倒是充滿安慰。他很快地笑一下。「一時太激動。」
  
  跟翰迪在一起雖然很愉快,但他送我們回河橡園時,我依然感到如釋重負。我需要躲進某個地方思考,把一切歸位。嘉玲快樂地在後座吱吱喳喳說她想要再騎馬,以後要有自己的馬,提出一堆要給她的馬取什麼名字的建議。
  
  「你把我們送入另一個階段,」我對翰迪說。「我們從芭比娃娃進入馬匹。」
  
  翰迪笑著對嘉琳說:「小可愛,你隨時想騎馬只要讓姐姐打電話給我。」
  
  「我明天就要再騎!」
  
  「明天要上學,」我說,這讓嘉玲情緒低落,知道她想起可以告訴同學她去騎馬。
  
  翰迪把車停在門口,扶我出來。
  
  瞥向車庫,我看見蓋奇的車。他從未在週日下午回來,我好像雲霄飛車來到第一個沉降點般,整個胃翻了過來。「蓋奇在這裡。」我說。
  
  翰迪依然很鎮定。「那當然。」
  
  嘉玲握住這位新朋友的手往屋子走去,一分鐘就講了一籮筐的話。「......這是我們的房子,我住在樓上一個有黃色條紋壁紙的房間,在那上面的是攝影機,讓我們可以看清楚是誰才讓他進門--」
  
  「寶貝,這些都不是我們的,」我不安地加以阻止。「這是崔先生的房子。」
  
  嘉玲不理我,逕自按了門鈴,而後對著攝影機扮鬼臉。翰迪笑了起來。
  
  門開了,穿著牛仔褲與白色馬球衫的蓋奇出現。他先看看我,再把視線轉向我的同伴,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蓋奇!」嘉玲一副好幾個月沒有看到他似地,高聲尖叫。她跑過去抱住他的腰。「那是我們的老朋友翰迪,他帶我們去騎馬,我騎了一匹名叫王子的黑色小馬,像個真正的牛仔女郎了!」
  
  蓋奇微笑地低頭看她,手臂穩穩地摟著她的肩。
  
  我看向翰迪,在他的眼中看到沉思。此情此景出乎他的預料,他沒料到我妹妹跟蓋奇的感情這麼好。他露出自然的微笑伸出手去。「康翰迪。」
  
  「崔蓋奇。」
  
  他們堅定而短暫地握手,狀似比賽以平手結束時、雙方握手的感覺。嘉玲仍抱著蓋奇的腰,他的臉毫無表情。我把流汗的雙手插進口袋。兩個男人的站姿好像都很放鬆,但是空氣間充滿戰鬥與衝突的小針,射來射去。
  
  看見這兩人站在一起,是個很讓我驚訝的經驗。翰迪的高大充滿在我的記憶裡面,我驚訝地發現蓋奇或許精瘦一些,但也一樣高大。
  
  他們在每一個方面都有很大的差異,教育、背景、經驗......蓋奇遵守著他參與制訂的遊戲規則,而翰迪則像一小部分的德州勞動階級,見規則不適合自己便把規則丟掉。蓋奇通常是一個房間裡最聰明的人,而翰迪則曾以洞徹人心的懶洋洋笑容告訴我,他只要比對手聰明就行了。
  
  「恭喜你們一舉成功,」蓋奇對翰迪說。「這麼短的時間就有如此可觀的成績聽說儲藏量的品質很好。」
  
  翰迪微笑,輕輕聳個肩。「我們運氣好。」
  
  「那不只需要運氣。」
  
  他們談起地球化學、對一些油井的分析,以及油田產能的難以評估,最後談到蓋奇的替代能源科技公司。
  
  「外面都說,你已研發出新的生物柴油(譯註:以動植物油或廢棄的食用油脂,經轉化技術後所產生的酯類,直接使用或混合於石化柴油作為燃料),」翰迪說。
  
  蓋奇愉快的表情一點也沒有改變。「目前還不值得談起。」
  
  「我聽到的其他說法是你已經有辦法......不過生物燃料還是太貴了。」翰迪對他一笑。
  
  「石油比較便宜。」
  
  「那只是目前比較便宜。」
  
  我略微知道蓋奇對這個主題的看法。他和橋祺都同意,低油價時期快結束了,一旦供需出現鴻溝,生物燃料將可使世界避開一場經濟危機。
  
  許多石油界的人士或崔家的友人,一致認為石油還多得很,無油可用或貴得用不起的時間,還要幾十年才會降臨。他們常跟蓋奇開玩笑,希望他可不要太快推出足以取代石油的產品,不然他們如果失業了,都要找他算帳。蓋奇跟我說,他們其實也在擔心。
  
  大家小心翼翼地談了幾分鐘後,翰迪看看我,低聲說:「我該走了。」他對蓋奇點個頭。「很高興認識你。」
  
  蓋奇也點個頭,把注意力轉向一直要談騎馬多好玩的嘉玲身上。
  
  「我送你出去,」我對翰迪說,對於談話終於結束,感到如釋重負。
  
  我們往外走時,翰迪摟住我的肩膀低聲說:「我要再跟你見面。」
  
  「隔幾天再說。」
  
  「我明天打電話給你。」
  
  「好吧。」我們在門外停步,翰迪親吻我的額頭,我抬頭望進他的溫暖的藍眼中。「嗯,幸好你們都很文明。」
  
  他哈哈一笑。「他其實很想摘掉我的頭。」他一手撐在門框上,很快地認真起來。「我不懂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他是個冷酷的傢伙。」
  
  「等你認識他就不會了。」
  
  翰迪拿起我的一縷頭髮在指間玩弄。「我認為即使冰山見到你也會融化,蜜糖。」他微笑後放開我的頭髮,向他的休旅車走去。
  
  覺得疲憊與困惑,我在廚房找到在翻冰箱與食品儲藏室的蓋奇與嘉玲。
  
  「餓了嗎?」蓋奇問。
  
  「餓死了。」
  
  他拿出一盒千層面沙拉和一些草莓,我找到一條法國麵包切了幾片,嘉玲擺出三個盤子。
  
  「兩個就夠了,」蓋奇告訴她。「我吃過了。」
  
  「好,我能吃一片餅乾嗎?」
  
  「吃完午餐再吃餅乾。」
  
  嘉玲去拿餐巾時,我皺起眉頭問蓋奇:「你不留下來?」
  
  他搖頭。「必須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
  
  因為嘉玲在場,我沒有多聞。蓋奇替嘉玲倒了杯牛奶,拿出餅乾放在她的盤子邊緣。「最後才吃餅乾,親愛的,」他低聲說著。她伸長了手又抱了他一下,才開始吃沙拉。
  
  蓋奇對我可觀地笑一下。「再見,莉珀。」
  
  「等一下--」我跟嘉玲說我馬上回來,匆匆追上他。「你們見面只有五分鐘,你就認為你已經把康翰迪摸清楚了?」
  
  「對。」
  
  「你對他有什麼看法?」
  
  「告訴你沒有用,你會說我有偏見。」
  
  「你沒有嗎?」
  
  「可惡,我當然有,可是我也剛好是對的。」
  
  我碰觸他的手臂讓他停下來,蓋奇低頭看著我碰過的地方,而後緩緩移到我臉上。
  
  「告訴我。」我說。
  
  蓋奇以就事論事的口氣回答:「我認為他的野心早已深入骨髓,他工作努力,玩起來更是努力。他渴望擁有代表成功的一切:汽車、女人、房子、禮蘭賽馬場的馬主包廂。為了往上爬,他可以拋開所有的原則。他會發財幾次、失敗幾次,結婚、離婚好幾次。而他之所以想要你,乃因為你是讓事情保持真實的唯一方式。然而,即使是你,也沒有足夠的力量讓他不要那樣天馬行空地什麼都想要。」
  
  如此嚴厲的評價,讓我嚇了一跳。我眨著眼睛,雙手抱胸。「你不認識他,翰迪不是這樣的人。」
  
  「走著瞧。」他微笑,但是笑意並未抵達眼中。「你該回廚房去了,嘉玲在等你。」
  
  「蓋奇......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很抱--」
  
  「我沒有生氣,莉珀。我跟你一樣,也在設法思考得更清楚。」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跟翰迪見過幾次面:一頓午飯,一次晚餐,一次較長的散步。在那些談話、沉默與重建親密感的過程底下,我也正努力把成人翰迪跟我以前認識並渴望的男孩重新組合。發現他們並不一樣時,我很困擾......然而,他們當然不一樣,我也改變了,不是嗎?
  
  我覺得弄清楚有多少吸引力是來自現在,似乎很重要。如果我們現在才認識,我對他的感覺會是怎樣?
  
  我不確定。但,天哪,他真的很迷人。他向來自成一格,總是能讓我覺得很自在。我們什麼都能談,包括蓋奇。
  
  「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翰迪抓著我的手,玩著我的手指。「謠傳的那些話有多少真實性?」
  
  我知道蓋奇給人的印象,聳聳肩笑一下。「蓋奇......很有教養,但是凶起來也很可怕。蓋奇的問題在於什麼事情都要做到完美,也有人認為他無懈可擊。但是他也很重隱私,想接近這種人很不容易。」
  
  「但是你顯然辦到了。」
  
  我也聳聳肩,笑一下。「或許吧,我們剛要開始比較親近......而後......」
  
  而後翰迪出現。
  
  「你對他的公司瞭解多少?」他閒聊似的問。「我無法想像來自跟石油業的關係如此密切的家庭,他怎會去搞那些替代性燃料、生質柴油之類的?」(譯註:biodiesel利用廢棄木材或稻草、玉米稈、回收乳品之類的農業廢棄物提煉的燃料,可大幅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又,第一代生質材料以玉米、甘蔗為原料,被視為世界糧荒的原因之一,故第二代已改用廢棄物。)
  
  我微笑。「那是你不瞭解蓋奇。」經不起他的追問,我談起我所知道蓋奇的公司正在發展的科技。「他們即將談成一個巨大的生質燃料的協議,而後分銷到全德州。據我所知,應該快要談成功了。」我聽出自己聲音裡的驕傲,「橋祺說,只有蓋奇辦得到。」
  
  「他一定克服了不少障礙,」這是翰迪的評語。「在德州的某些地方,光是提起「生質柴油」就會被槍斃。他將要跟哪家煉油廠合作?」
  
  「麥地鈉。」
  
  「的確夠大。為了他好,但願一切都沒有問題。」而後他便改變話題了。
  
  在第二個星期快結束時,翰迪帶我去一家裝潢成太空船的超現代酒吧,裡面的燈光不是藍色就是綠色的,桌子像茶杯墊那麼小,並用吸管撐著。這是目前最時尚的去處,來的人雖然不是都很自在,但看來都像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人。
  
  我小口喝著名為「南方舒適」的調酒,掃視室內,不可避免地留意到翰迪很吸引一些女人的注意。憑他的外表、架勢與魅力,這實在不足為奇。將來隨著時間過去,翰迪將會越來越成功,也會更受歡迎。
  
  我喝完一杯,又要一杯,今晚我似乎放鬆不下來。震天價響的現場樂隊讓我們無法說話,我知道我很想念蓋奇。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他,。我頗為愧疚地發現我或許太過分了,我實在沒有權利要求他等我,直到我弄清楚對另一個男人的感覺。
  
  翰迪揉弄著我的手指關節,在音樂的巨響之下,他的聲音顯得好溫柔。「莉珀。」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睛因為燈光,而閃著神秘的藍光。「我們走吧,蜜糖,我們有些事情也應該解決了。」
  
  「去哪裡?」我無力地問。
  
  「回我那裡,我們需要談談。」
  
  我有些遲疑,用力的吞嚥著,最後猛然點個頭。翰迪稍早曾帶我看過他的公寓--我選擇去那裡跟他碰頭,而不是他去河橡園接我。
  
  一路上我們並未多談,但翰迪一直握著我的手。我的心彷彿蜂鳥那般跳得飛快。我不是很確定事情會怎樣發展,或我想要它在怎樣發展。
  
  我們抵達豪華的高樓,上去他的公寓,那裡用皮革與粗紡的織物佈置得很漂亮。鑄鐵的燈上罩著圖案特殊的羊皮紙燈罩,溫暖地照著客廳。
  
  「喝點什麼呢?」他問道。
  
  我搖頭,交握著手站在門邊。「不喝了,謝謝你。我在酒吧裡已經喝了不少。」
  
  他略帶逗弄地笑著,走過來親吻一下我的太陽穴。「你在緊張嗎,蜜糖?只是我啊,你的老朋友翰迪。」
  
  我緊張地歎了口氣,靠著他。「是啊,我記得你。」
  
  他擁住我,我們就那樣站了許久,一起站著,一起呼吸。
  
  「莉珀,」他低語。「我曾經告訴你,在我的一生裡,你將永遠是我最想要的人。記得嗎?」
  
  我抵著他的肩膀點頭。「你在說完這句話的那一晚就離開了。」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他的嘴唇溫柔地刷過我的耳朵。「我的感覺還是一樣,莉珀。我知道我在要求你拋棄什麼----但我發誓,你永遠不會後悔。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會給你。」他用指間抬起我的下巴,嘴唇蓋了上來。
  
  我的平衡瓦解了,只能攀住他。他的身體因為多年的勞力工作而堅硬,手臂強壯而且安全。他的吻跟蓋奇不同,更為直接、更具攻擊性,缺少蓋奇的銷魂與玩樂的感覺。他分開我的唇,緩緩探索,我的回應裡混雜著愉悅與愧疚。他暖熱的手移到我的胸前,拂過圓弧停在敏感的尖端。我發出焦急的聲音掙脫。
  
  「翰迪,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說,慾望在我的胃裡形成。「我不能。」
  
  他仍然搜索著我抖動的頸部皮膚。「為什麼?」
  
  「我答應過蓋奇,我們同意,我不跟你做這件事,直到--」
  
  「直到什麼?」翰迪抬起頭,眼睛微微瞇起。「你又沒有欠他,他不是你的主人。」
  
  「不是這樣,這不是誰擁有誰的問題,這只是--」
  
  「這當然是擁有權的問題。」
  
  「我不能失信,」我堅持。「蓋奇相信我。」
  
  翰迪沒說什麼,只奇怪地看我一眼。他的沉默讓我起雞皮疙瘩。他伸手扒抓的頭髮,走到景觀大窗望著迤邐在我們腳下的城市。「你確信他相信你?」他終於問。
  
  「這是什麼意思?」
  
  他轉身面對我,靠在窗台上,兩隻腳踝交叉。「我們最近幾次見面,我都發現一輛銀色的車跟著我們。我抄了車牌號碼,找人查了一下。車主在一家專門監視人的保全公司工作。」
  
  我渾身他了冷顫。「你認為蓋奇讓人跟蹤我?」
  
  「那輛車現在就停在街尾。」他招手要我過去。「你自己來看。」
  
  我沒有動。「他不會做這種事。」
  
  「莉珀,」他平靜地說,「你對這傢伙的瞭解不夠,你不可能確信他會或不會做這種事。」
  
  我搓著手臂想讓自己暖和起來,但功效不大。我也因震驚而說不出話。
  
  「我知道你認為崔家人是你的朋友,」我聽見翰迪繼續以平直的聲音說。「但他們不是朋友,莉珀。你認為他們收容你跟嘉玲是在幫你的忙嗎?根本不是那回事,他們欠你的多到還不完。」
  
  「你為何這樣說?」
  
  他走到我面前,扶住我的肩膀,望入我疑惑的眼中。「你真的不知道,對吧?我還以為你多少總該有點懷疑。」
  
  「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抿著嘴把我拉到沙發坐下,握住我冰冷的手。「你母親跟崔橋祺有過戀情,而且持續了很多年。」
  
  我努力吞嚥,但口水就是吞不下去。「不可能,」我小聲說。
  
  「瑪雯小姐告訴我的,你可以去問她。你母親全部都跟她說了。」
  
  「瑪雯小姐怎麼都沒有跟我說?」
  
  「她不敢讓你知道,怕你惹上他們。她擔心他們會把嘉玲帶走,而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後來,她發現你替橋祺工作,他猜想他的用意是要補償你,而她最好不要干預。」
  
  「這話一點道理也沒有,他們為何要把嘉玲帶走?橋祺有什麼權利--」我的臉頓時刷白,我用發抖的手按住我的嘴唇。
  
  我聽見翰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莉珀......你認為嘉玲的父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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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我離開翰迪的住處,打算回河橡園找橋祺對質。自從母親死後,我第一次這樣騷亂不安,但我的外表異常冷靜。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要它是真的。
  
  如果橋祺是嘉玲的父親......我想起我們的挨餓與咬牙苦撐,她問我她怎麼不像同學都有爸爸的時候。我那時只能把我父親的照片拿給她看,跟她說:「這是我們的爸爸,」以及他是多麼愛她,雖然他住在天堂。我想起她的生日、各個假期、她生病的時候,所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如果橋祺是嘉玲的父親,他不欠我什麼。但他欠嘉玲的比天地更大。
  
  我還沒有想清楚,卻已發現我竟駛入緬因街一八00號的停車場。警衛要求看我的駕照,我想著或許應該跟他說我走錯了。但我最後還是讓他看了,並開入住戶區停車。我想見蓋奇,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家。
  
  我按電梯的十八樓時手在發抖,小部分是恐懼,但絕大部分是生氣。聽說墨西哥女人以脾氣火爆著稱,但我這輩子都很平和。我不喜歡生氣,也不喜歡隨憤怒衝來的那種苦澀的腎上腺素。但此刻,我即將爆發。我想扔東西。
  
  我跨著大步邁向蓋奇的門前,敲門之用力,指關節都瘀青了。當裡面沒有反應,我乾脆掄起拳頭用力捶去,並差點在門往內開啟時跌了進去。
  
  蓋奇一如往常那樣鎮定與無所不能地站在那裡。
  
  「莉珀......」他抬高最後一個音節以表達他的疑問,而後看著我脹得通紅的臉。他伸手把我拉進去,我甩掉他的手大步跨進門檻。「怎麼回事,甜心?」
  
  我受不了他聲音裡的溫柔,更受不了自己強烈的需要,即使到了這時候,我還想撲進他的懷裡。
  
  「不必假裝你關心我,」我把皮包扔在地上。「當我什麼都跟你坦承的時候,我無法相信你竟然還做出這種事!」
  
  蓋奇的表情很冷靜,聲音並無不快。「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是什麼事?」
  
  「你完全知道我為何生氣,你僱人跟蹤我。你一直在監視我,我不懂這是為什麼。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
  
  「你平靜下來好嗎?」
  
  男人就是不懂,要一個正在氣頭上的女人平靜下來,根本是火上加油。
  
  「我不要平靜,我要知道你幹麼這樣做!」
  
  「如果那你遵守諾言,」蓋奇指出,「你完全不必擔心有人留意著你。」
  
  「那麼你是承認找人跟蹤我?噢,天哪,那真的是你,我能從你的臉上看出來。該死的你,我沒有跟他上床。你應該信任我的。」
  
  「我向來相信一句老話:「信任但也求證。」
  
  「商場上或許很有效,」我用想要殺人的語氣說,「但在男女關係方面則不行。我要你立刻停止,我再也不要被人跟蹤。叫他走開!」
  
  「好,好。」
  
  沒想到他會這麼輕易答應,我警覺地看著他。
  
  蓋奇看著我的表情很奇怪,我這才發現自己簌簌發抖。憤怒已經飛逝,但是讓我想吐的絕望感覺出充滿全身。我完全不懂自己怎會陷入兩個蠻橫男人的拔河賽之間......如今還加上橋祺的事。我好累,對一切都覺得好累,尤其還有一堆沒有答案的問題。我不知道我該何去何從,或該拿自己怎麼辦。
  
  「莉珀,」他謹慎地開口,「我知道你沒有跟他上床,我真的信任你。天哪,我好抱歉。當我這麼想要一樣東西,不,想要一個人的時候,我真的沒有辦法光是袖手在旁等待,我不能沒有戰鬥就放走你。」
  
  「這只是輸贏的問題嗎?這在你只是一場比賽嗎?」
  
  「不,這不是一場比賽。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現在可能還不準備聽的東西。但我現在最想要的是抱住你,讓你能不再發抖。」他的聲音因焦急而嘶啞。「莉珀,讓我抱著你。」
  
  我靜止著,猜測我能否信任他,祈禱我能把事情想清楚。而後我看著他,看見他眼中的焦慮,與需要。「求求你,」他說。
  
  我上前,他將我緊緊抱住,輕輕低語:「好女孩。」我把臉埋在他的肩上,深吸熟悉的味道。鬆懈的感覺泉湧而上,我拚命想更擠進,需要我手臂所能擁住的更多的他。
  
  蓋奇終於讓我躺到沙發上,一邊揉捏著我的背與臀。我們的腿纏在一起,我的頭枕著他的肩,如果沙發不要那麼硬,我會認為我們已經在天堂。
  
  「你需要一些靠墊,」我的聲音悶悶的。
  
  「我討厭雜亂。」他移動身體,俯視著我。「你有其他的煩惱。說給我聽,我會替你解決。」
  
  「不可能。」
  
  「試試我的能耐。」
  
  我渴望把橋祺與嘉玲的事對他傾訴,但我仍必須保密。我不想要蓋奇替我處理這件事,而如果我告訴他,他一定會那樣做。
  
  這是我跟橋祺之間的事。
  
  所以我只是搖搖頭,卻也忍不住更深深地鑽進他的懷裡。蓋奇撫著我的頭髮說:「今晚留在這裡。」
  
  我覺得自己脆弱易碎,渾身都是傷口。我的脖子枕在他的手臂上,我渴望感覺他堅硬的肌肉,以及他溫暖的身體所帶來的保障。「好吧,」我小聲地說。
  
  蓋奇專注地看著我,手掌以無限的溫柔捧著我的側臉。他輕吻我的鼻尖。「我一大早就必須離開你。我必須去達拉斯開會,而後趕去「研究三角區」」(譯註:位於北卡州,由杜克、北卡大與北卡州大三所大學延伸而出的研究園區,數百家高科技研究公司集中與此。)
  
  「那是哪裡?」
  
  他笑著用手指在我臉上懶洋洋地畫著。「北卡羅來納州。我要去好幾天才能回來。」他看著我,好像問我什麼,最後還是沒有問。他一個流暢的動作拉著我站起來。「來吧,你需要上床了。」
  
  我隨他前去臥室,那裡很暗,只有一盞燈照著那幅海洋的畫。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脫去衣服,穿上蓋奇遞給我的白色T恤,充滿感激地鑽進細緻的高級床單裡。燈光熄滅,我感覺蓋奇的體重使床墊往下沉。我轉身鑽進他的懷裡,伸腿勾著他。
  
  身體貼得那麼緊,我不免注意他的堅挺火熱地抵著我的腿。
  
  「別管它,」蓋奇說。
  
  雖然身心俱疲,我還是忍不住微笑。我的嘴唇偷偷拂過他的喉嚨,他身上暖暖熱熱的男人香,早就足以在煽情的一瞬間讓我的脈搏狂跳。我以腳趾輕輕刷過他覆蓋著腿毛而微微粗糙的皮膚表面。「這麼浪費好像有點可惜。」
  
  「你累壞了。」
  
  「速戰速決嘍。」
  
  「我從不速戰速決。」
  
  「我不介意。」我懷著熱切的決心爬到他身上,感受到他的身體正在延展的強大肌力讓我呼吸急促。
  
  黑暗中傳來輕笑聲,蓋奇一個流暢的動作便把我壓在下面。
  
  「別動,」他低語,「讓我照顧你。」
  
  我很聽話,只在他拉住T恤下擺將它脫去時渾身一顫。他嘴裡溫柔的熱度罩住我挺起的乳尖,我發出哀求的聲音迎上前去。
  
  他像只大貓跨了上來,半張的嘴旅行過我的胸前,細細輕咬著翅膀般張開的鎖骨,尋找到我狂亂的頸動脈,並以舌頭將之安撫。而後它往下,來到我繃緊的上腹部:每一個慵懶探索的親吻延燒成火焰,往下製造出許多難以啟齒的愉悅,讓我渾身扭動,在激情湧至並在我周邊粉碎時,他將我緊緊固定。
  
  我裹在充滿性愛與皮膚味道的床單中單獨醒來。我更往床裡鑽去,看著曙光爬上窗戶。與蓋奇共度一夜,讓我穩了下來,使我更有力量應付擺在眼前的難題。我貼著他睡了一夜,不是躲避,而是接受庇護。我向來總能設法從自己的身上找到力量,如今我也能從旁人身上汲取力量,這對我其實是另一種啟發。
  
  我下床,經過空蕩蕩的公寓進入廚房,拿起電話打回崔家大宅。
  
  嘉玲在第二聲電話鈴響時拿起話筒。「喂?」
  
  「寶貝,是我。我在蓋奇家過夜,對不起沒有先告訴你,因為我想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噢,沒關係,」我妹妹說。「凱倩婆婆做了爆米花,而後她跟我和橋祺一起看了一部都是唱歌跳舞的老電影,好好笑。」
  
  「你準備好去學校了嗎?」
  
  「準備好了,司機說他要開賓特利送我去。」
  
  聽見她不以為意的口氣,我無奈地搖搖頭。「你已經像個河橡園的女孩子了。」
  
  「我必須趕快去吃早餐了,我的榖片都泡軟了。」
  
  「好吧。嘉玲,你幫我跟橋祺說,我半個小時內就會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談,可以嗎?」
  
  「為什麼?」
  
  「大人的事。我愛你。」
  
  「我也愛你,再見!」
  
  橋祺在起居室的壁爐附近等我,如此熟悉,卻也如此陌生。他是我這一生認識很久、仰仗最深的男人,簡而言之,他是我生命中最接近父親形象的人。
  
  我愛他。
  
  他必須說出一些秘密,否則我會殺死他。
  
  「早,」他的視線像探照瞪搜索著。
  
  「早,你好嗎?」
  
  「還可以,你呢?」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說。「有點緊張吧,也有點生氣,還有許多困惑。」
  
  面對橋祺,你不必使用迂徊前進那一套。有話直說即可,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應付。有此認知,使我很容易便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亮出我的問題。
  
  「你認識我母親,」我說。
  
  爐火發出狂風吹過的劈啪聲。
  
  橋祺的回答有著驚人的自我控制。「我愛你母親。」他給我一點時間,充分吸收這個訊息之後,才又決斷地點個頭。「莉珀,扶我到沙發去坐,輪椅的座位很不舒服。」
  
  從輪椅移到沙發,需要的是注意平衡,而不是蠻力,所以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們雙方也利用這空檔整理思緒。我抓住一張靠腳椅拉過來,抬起他裹著石膏的腿放上去,再用幾個小墊靠枕塞進身體與扶手之間。等他舒適地坐定,我在他身邊坐下,雙手抱住腰部。
  
  橋祺從他的襯衫口袋拿出皮夾,找了一下之後交給我一張邊緣都已起毛的黑白照片。那是我母親非常年輕的時候,美得像個電影明星,後面有她寫的字:「給我親愛的橋。愛,黛娜。」
  
  「她父親,也就是你外公,是我公司的職員,」橋祺說,他把照片拿回去,好像它是宗教聖品輕輕握在掌心。「在公司野餐會認識黛娜時,我的妻子已經過世,蓋奇還很小。他需要一個媽媽,我需要一個妻子。從一開始,她似乎就是錯誤的對象,太年輕、太漂亮,太熱情。但我對這些都不在意。」他搖著頭,因為憶起往事而有些失神,且聲音沙啞。「天哪,我愛那個女人。」
  
  我張大了眼睛看著他,無法相信橋祺正對我打開一扇窗戶,讓我去瞭解我的母親。那是她從來沒有提起過的。
  
  「我發動我所擁有的一切,展開強烈的追求,」橋祺說。「只要我認為能吸引她的,我都用上了。」我很快就告訴黛娜,我想跟她結婚。她立刻被眾多壓力包圍,尤其是她的家人。他們是中產階級,非常清楚只要黛娜嫁給我,週遭的人都將連帶得到許多好處。」他大言不慚地又說:「我也把這一點跟黛娜說得很清楚。」
  
  我試著想像年輕的橋祺,不擇手段地追求一個女人。「天哪,多可怕的一個馬戲團。」
  
  「我軟硬兼施,既用高壓手段、也用金錢賄賂,再用甜言蜜語誘哄她愛我,終於我好不容易讓她跟我訂了婚。」他嘿嘿一笑,聽來卻別有一番可愛的味道。「只要給我時間,任何人都會被我影響。」
  
  「我媽媽是真的愛你,或只是演戲?」我不是要傷人,但我必須知道。
  
  橋祺就是橋祺,他也不會誤解。「有某些時刻,我相信她是愛我的。但,到最後,那些愛還是不夠。」
  
  「發生了什麼事?是蓋奇嗎?她不想這麼快就當母親?」
  
  「不,那些都無關。她似乎還是挺喜歡他,而且我也保證會僱傭保姆與管家,任何她需要的幫助都可以。」
  
  「不然是什麼?我無法想像她為什麼......啊!。」
  
  我父親是那橫生的枝節。
  
  我立刻開始同情橋祺,也對我幾乎不認識的父親感到無比的驕傲,他竟然有辦法從一個更為年長、也比他有錢有勢許多的人手中,把我母親搶走。
  
  「沒錯,」橋祺似乎有能力看穿我的心思。「你父親跟我完全相反,年輕、英俊,是我女兒海芬看到會說「被褫奪公民權」的人。」
  
  「還是個墨西哥人。」
  
  橋祺點頭。「這一點最讓你外公生氣。在那個年代,棕白聯姻還是很讓人不以為然的。」
  
  「你這是客氣的說法,」我知道那被歸位有辱門風。「然而,憑我對母親的瞭解,或許正是這種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禁忌最吸引她。」
  
  「她生性浪漫,」橋祺同意,把照片謹慎地收回皮夾裡。「但她對你爸爸真的有很多熱情。你外公警告她,如果跟了他就不用回去了。她很清楚家人永遠也不會原諒她。」
  
  「只因為她愛上了窮人?」我憤慨地質問。
  
  「她的家人的確不對,」橋祺承認。「但是大家的環境都很艱苦。」
  
  「這不是借口。」
  
  「黛娜私奔去結婚的那天晚上曾經來找我。你父親在車上等她,她來跟我道別,並把結婚戒指還給我。我不肯收,要她變賣後買個結婚禮物。而後我求她如有任何困難一定要來找我。」
  
  我十分瞭解能說出這種話,需要多麼寬大的胸襟,尤其像他是這麼驕傲的人。
  
  「等到我父親過世,」我說,「你已經跟艾華結婚了。」
  
  「沒錯。」
  
  我靜下來,在回憶裡搜索。可憐的媽媽,在諸多困難中獨立掙扎。既不能投靠家人,也沒有任何人幫助她。但她偶爾會失蹤一、兩天,而後冰箱裡會有事物,債主也暫時不再打電話來......
  
  「她來找你,」我說。「即使你已結婚。你給她錢,多年來一直在幫助她。」
  
  橋祺不必說什麼,我在他眼中看見事實。
  
  我挺起肩膀強迫自己問出最重要的問題。「嘉玲是你的孩子嗎?」
  
  他的臉立刻脹紅,憤慨地瞪我一眼。「你竟認為我會那麼不負責任?讓她在那可怕的拖車營地長大?不,她絕對不是我的孩子。黛娜跟我不曾有那種關係。」
  
  「少來,橋祺,我也不是白癡。」
  
  「你母親從來未跟我上床,你認為我會對艾華做出那種事?」
  
  「抱歉,但我不相信。尤其她還拿了你的錢。」
  
  「蜜糖,我才不管你相信什麼,」他平靜地說。「我不是不想,但我身體上沒有出軌,這是我對艾華至少應有的尊重。你要我去做DNA檢驗也沒有問題。」
  
  這句話讓我相信他。「好吧,對不起,我道歉。我只是......很難接受我母親這些年一直向你拿錢。她是那麼地強調不可以接受施捨,以及我長大後應該如何自立自強。結果她是最大的假道學。」
  
  「她只是希望她的孩子能給盡力做到最好,她也盡力了。我多麼想給她更多,但是她不肯。」橋祺歎口氣,似乎突然身心俱疲。「但是她死前的那一年,我都沒有見到她。」
  
  「她跟一個爛傢伙約會,一直糾纏不清。」
  
  「夏路易。」
  
  「她跟你說過?」
  
  橋祺搖頭。「我看過車禍的調查報告。」
  
  我看著他、研究著他,想起他的愛搞排場。「你坐在黑色的禮車從遠處看著葬禮,」我說,「我一直猜不出那是誰。還有黃色的玫瑰......這些年送去的花。」
  
  他沒說話,而我逐漸把圖片拼湊起來。「棺木的減價,」我慢慢說。「那是你,你付了錢,但是讓葬儀社跟我那樣說。」
  
  「那是我能替黛娜做的最後一件事,」他說。「另外就是,替她留意著女兒。」
  
  「怎麼留意?」我開始懷疑。
  
  橋祺閉上嘴巴。但是,我太瞭解他了。我在此的工作項目之一,就是幫忙把來自各處的咨詢組織起來。他對商業、政治議題、各地人事都很注意,經常會有一些信封什麼都不寫的牛皮紙袋寄來。「你不會也監視著我吧?」我問,一邊在想:天哪,崔家這些男人使我有了偏執妄想。
  
  他微一聳肩。「我不會用這種說法,我只是偶爾核對你的情況。」
  
  「我太瞭解你了,橋祺,你才不是偶爾核對,你會出手攪局。你......」我突然猛地吸氣。「我從美容學校得到的獎學金......那是你動的手腳,對不對?」
  
  「我想幫你。」
  
  我從沙發上跳起來。「我不要任何幫助!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可惡,橋祺!你先是媽媽的甜心爹地,然後自告奮勇地把我納入旗下,只是我連選擇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你知道,這讓我覺得我是個多麼大的傻瓜嗎?」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來。「你的一切成就,依然是你憑著雙手努力獲得的,跟我替你做的,關係很小。甚至幾乎沒有。」
  
  「你根本不該插手。橋祺,我發誓你必須把你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錢都收回去,不然我也不跟你說話。」
  
  「很公平,我會把獎學金從你的薪水扣回來。但是棺木的錢不行,那是我替黛娜做的,與你無關。坐下,我還有話跟你說。」
  
  「很好。」我坐下來,反正我的腦袋也正嗡嗡作響。「蓋奇知道嗎?」
  
  橋祺點點頭。「有一次我開車去聖瑞吉飯店見你母親的時候,他跟蹤我。」
  
  「你跟她在旅館見面,而你們竟然從未--」他不悅的表情讓我住口。「好,好,我相信你。」
  
  「蓋奇看到我們共進午餐,」橋祺繼續說,「後來他跟我對質。即使我發誓從未對艾華不忠,他依然非常生氣。但因為不想使艾華傷心,他答應保密。」
  
  我想起搬進來的那一天。
  
  「蓋奇從我房間的照片認出了我母親,」我說。
  
  「對,我們因此談了一下。」
  
  「我相信。」我注視著爐火。「你怎會開始去壹沙龍?」
  
  「我想認識你。我對你決定留下嘉玲、不管多辛苦工作也要自己撫養她,感到非常驕傲。你們是黛娜的女兒,就已經足以讓我愛上你們,但認識你之後,我疼愛的是你本身。」
  
  眼淚讓我看不清楚他。「我也愛你,雖然你是個這麼愛多管閒事的壞老頭。」
  
  橋祺伸出手臂,要我靠近一些。我靠入由胡後水、皮革與襯衫料組合而成的讓人安心的父親味道。
  
  「我母親忘不了我爸,」我心不在焉地說,「而你忘不了她。」我往後坐,看著他。「以前我總認為「找到」正確的人是重要的,其實重點在「選擇」......懂得做出真的選擇,而後把你整個的心放上去。」
  
  「知易行難。」
  
  我不覺得難,至少我已經豁然開朗。「我需要去見蓋奇,」我說。「他什麼時候不出差,竟然挑了這個最可怕的時間。」
  
  橋祺皺起眉頭。「孩子,蓋奇沒有跟你提起這趟臨時出差的原因?」
  
  他的口氣讓我警覺起來。「他說他必須去達拉斯和研究三角區,但是沒說原因。」
  
  「我若告訴你,他會生氣,」橋祺說。「但我認為你應該要知道,麥地納煉油廠的協議在最後一分鐘出現問題。」
  
  「天哪,不會吧,」我知道這對蓋奇的公司有多重要,不禁關心地問。「出了什麼時?」
  
  「談判過程出現安全漏洞。這件事的進行應該沒有外人知道,事實上,談判桌的人都簽了保密協定。但你的朋友康翰迪不知怎地知道了,他去找麥地納的上游供油廠勝利石油公司,現在他們對麥地納施加壓力,要麥地納退出整個計劃。」
  
  肺裡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抽光。「我的天,是我,」我渾身麻痺,「我對翰迪說起他們的協議,我不知道這是高度機密。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利用我。我必須找到蓋奇,告訴他是我的錯,我並不是故意--」
  
  「他已經猜到了,孩子。」
  
  「蓋奇知道我是洩漏機密的人?可是--」我因驚慌而渾身冰冷。他昨晚就知道了,而他竟然什麼也沒說。我開始反胃,舉起雙手蒙著臉,聲音從僵硬的手指之間傳出來。「我該怎麼辦?我能怎樣彌補?」
  
  「蓋奇正盡力進行善後工作,」橋祺說。「他今天早上就是去麥地納滅火,而後要去研究三角區的公司,召集研發小組處理生質燃料的後續問題。不要擔心,孩子,事情都會解決。」
  
  「我必須有點行動,我......你願意幫我嗎?」
  
  「沒問題,」他立刻回答。「你儘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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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理智的做法應該是在休士頓等蓋奇回到德州來。但想起他因為我而在自尊與公事上遭到雙重的重大打擊,我知道這不是講理智的時候。一如橋祺所說,有時排場也是必要的。
  
  我在前往機場途中繞到翰迪的辦公室。那是在市中心兩棟建成拼圖狀的玻璃帷幕大樓裡面。公司接待員照例是一位聲音誘人、長腿撩人的金髮美女,她在我抵達時立刻帶我進去翰迪的辦公室。
  
  他穿著購自男士服裝的名店布魯克兄弟的深色西裝,與眼睛完全同色的鮮藍色領帶,一位精明能幹、見多識廣的男人。
  
  我對翰迪說出我與橋祺的對談,以及我已經知道他在麥地納協議所扮演的角色。「我不瞭解你怎能做出這種事,」我說,「這完全不是我認識的你。」
  
  他面不改色。「做生意就是這樣,蜜糖。難免會把手弄髒。」
  
  然而,有些污點是洗不掉的,我想這樣說。但我知道,終有一天他會自行領悟。「你利用我去傷害他。你認為這會把我們拆散,更有利的是,勝利石油公司從此欠你一個人情。為了成功,你可以不擇手段,對吧?」
  
  「必須做的我都會做,」他依然面無表情。「我絕不因為我要領先而道歉。」
  
  我的憤怒枯竭了,只同情地看著他。「你不必道歉,翰迪,我能體會。我還記得想要並需要一些東西,可是永遠得不到的感覺。只是......你跟我似乎是不可能了。」
  
  他的聲音很輕。「你認為我沒有能力愛你,莉珀?」
  
  我咬著嘴唇,搖搖頭。「我認為你曾經愛過我,但即使在當時,這份愛也不足以滿足你。你想知道一件事嗎?......蓋奇有機會說出你做的事,但他並沒有說。因為他不要你把一根楔子插進我們之間。他在我請求原諒之前,在我知道我背叛了他之前,直接就原諒了我。這才是愛,翰迪。」
  
  「啊,蜜糖......」翰迪拿起我的手,轉過來在微微跳動的腕動脈印上一個吻。「失去一樁生意,對他根本無足輕重。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天,他就擁有一切。如果他在我的處境,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不,他不會。」我把手抽回來。「不管任何價錢,蓋奇都不會利用我。」
  
  「每個人都有個價錢。」
  
  我們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千言萬語好像在這一眼交換完畢。他跟我都看見了我們必須知道的。
  
  「我必須跟你說再見了,翰迪。」
  
  他的視線裡有著苦澀的理解。我們都知道這段友誼已不可能繼續下去,我們之間只剩童年的歷史。
  
  「天哪。」翰迪捧住我的臉,親吻我的額頭、緊閉的眼睛,在我嘴邊停住。而後記憶深刻的,有力與安全的雙臂將我緊緊裹住。他擁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要快樂啊,親愛的,你是天下最值得擁有快樂的人。但是,不要忘記......我保留著你的心的一小部分。你隨時想討回去......都可以來找我。」
  
  從未搭過飛機的我。在飛往北卡州首府洛利的一路上,緊緊地握著扶手。我坐頭等艙,旁邊那位衣著體面的生意人很好心地在起飛與降落時握住我的手,並在飛行途中讓空服員送威士忌酸味酒幫我安神。我們要下機時,他問能否給他電話號碼,我搖頭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但願我並沒有說錯。
  
  我本來想搭計程車前往我的下一站,那是大約十公里外的一座小機場,但一名禮車司機在領行李的地方等我。他拿著一張紙牌,上面寫著我的姓,我上前試問:「你有可能是要接裘莉珀嗎?」
  
  「是的,女士。」
  
  我猜這是橋祺的安排,他或許是思慮周密,也或許是怕我不會坐計程車。崔家男人的保護欲向來很誇張。
  
  司機幫我提起行李。箱子是凱倩借我的,她也協助我打包:薄的羊毛長褲和一條裙子,幾件白襯衫,絲圍巾和幾件她發誓對她已毫無用處的毛衣。我以樂觀的心態同時帶了一件禮服和高跟鞋。我的皮包裡裝著嶄新的護照,以及橋祺讓蓋奇的秘書交給我的、他的護照。
  
  抵達小機場時,天已薄暮。這裡只有兩條跑道,一家簡單的餐廳和一座完全不像塔台的塔台。我立刻注意到北卡州的空氣聞起來和德州很不一樣,它帶點鹹味,比較柔軟也比較翠綠。
  
  停機坪上有七架飛機,兩架小的、五架中型的,其中之一是崔家的灣流機。私人噴射機僅次於遊艇,是富豪展現財力的工具。某些超級富豪的私人飛機上設有浴室、臥室和鑲木牆壁的工作站,外加例如鍍金的置杯架之類的花俏事物。
  
  但重視維修成本的崔家,如用德州的標準來說是比較保守的。然而,你若看到這架豪華的長程飛機,看到它裡面那些足以製作小提琴的紅木裝潢,柔軟的羊毛地毯,你真會覺得這哪裡算保守。何況還有那些可轉動的皮椅,電腦電視,以及特別訂製的、拉出來可以當雙人床的大躺椅。
  
  我上機後見到機長與副機長。他們隨即坐進駕駛艙,我拿著一杯可樂緊張地等待蓋奇。我一直在練習一篇改了幾百次的講稿,希望能讓蓋奇明白我的心情。
  
  聽見有人登上飛機,我的脈搏狂跳,講稿全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蓋奇並沒有立刻看到我。他一臉的嚴肅與疲憊,把黑色公事包放在最靠近他的座位,好像脖子很酸那樣地按摩著。
  
  「嗨,」我輕聲開口。
  
  他的頭轉過來,看見我時表情一片茫然。「莉珀,你怎會在這裡?」
  
  對他的愛豐沛地湧了上來,滿溢而出。像熱氣一樣從我身上冒出。天哪,他好美.我找不到話說。「我......決定去巴黎。」
  
  長長的沉默過去。「巴黎。」
  
  「是,你邀請過我......呃。我昨天打電話給機場,說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的確很意外。」
  
  「他解決了一切問題,讓我們可以從這裡出發!如果你想去。」我掛上充滿希望的微笑。「你的護照我也帶來了。」
  
  蓋奇緩緩脫下外套,披在一張椅子的椅背上,樣子似乎略微慌亂。這讓我有了些許信心。「所以,你現在準備跟我去某個地方了。」
  
  我激動的聲音顯得濃厚。「我準備跟你到任何地方。」
  
  他閃亮的灰色眼睛看著我,嘴角終於彎成微笑時,我幾乎無法呼吸。他鬆開領帶,開始朝我走來。
  
  「等一下,」我奮力地說。「我必須先告訴你一些事情。」
  
  蓋奇停住。「什麼事?」
  
  「麥地納的合約,橋祺跟我說了。是我的錯。是我告訴了翰迪。我不知道他會......對不起。」我的聲音破了。「我非常抱歉。」
  
  蓋奇兩個大步來到我身前。「沒事的。不,天哪,別開始哭。」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你不會。噓,別哭。」他將我拉近,用手指揩去我的眼淚。
  
  「我實在太笨了,竟然沒有發現--你為何什麼都沒說?」
  
  「我不要你擔心。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沒告訴你那是最高機密。」
  
  他對我的信賴,讓我震驚。「你怎能如此確定我不是故意告訴他的?」
  
  他捧著我的臉,對著我汪汪的淚眼微笑。「因為我瞭解你,裘莉珀。別再哭了,甜心,那會要了我的命。」
  
  「我會補償你,我發誓--」
  
  「閉嘴,」蓋奇溫柔地說,他火熱的吻讓我的膝蓋打結。我抱住他的脖子,忘了我為何哭泣,忘了一切。我們深深地擁吻著,幸好他伸手撐在一張椅背上才沒有跌倒,而飛機甚至還沒移動呢。他貼在我面頰上的呼吸又熱又快,好不容易才退開一點,低聲輕問:「另一個傢伙呢?」
  
  他的掌根正揉弄我的胸部側面,我半閉上眼睛,好不容易才說:「他已過去,你才是我的未來。」
  
  「那當然。」又一個野蠻的深吻,充滿火焰與溫柔,承諾著我已快承受不了的更多。我腦中唯一的思想是,跟這個男人過一輩子絕對不夠。他微微笑著退開:「你再也沒有理由離開我了,莉珀。我們就這樣定了。」
  
  我知道,我想說,但他已經吻住我,許久之後才放開。
  
  「我愛你。」我不知道這是誰先說的,但是在飛越大西洋的七小時又二十五分鐘的航程裡,我們都說了又說。而且,蓋奇也想了些非常有趣的方式打發在五萬尺高空的時間。
  這麼說吧,如果有事分心,飛行其實不難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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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 曲
  
  我並不確定牧場是訂婚禮物或提早送的結婚禮物。我只知道在情人節這一天,蓋奇給了我一圈用紅絲帶繫著的鑰匙。他說,當市區太擠的時候,我們會需要一個可以逃避的地方,而且嘉玲也需要有地方騎馬。他解釋了好幾分鐘,我才理解這是一份禮物。
  
  我現在擁有一座佔地五千英畝的牧場。
  
  這座原以馬匹育種出名的牧場距離休士頓四十五分鐘,現在它被分割出售。傑克說,根據德州的標準,這只稱得上小小牧場,蓋奇瞪他一眼之後,他假裝害怕得發抖。
  
  「而你連小小牧場都沒有,」嘉玲快樂地取笑傑克,「所以,你是『城市鄉巴佬』。」她說完就趕快往門口跑去。
  
  「你敢笑我?」傑克假裝生氣,追了過去,一串串笑聲從走道傳來。
  
  那個週末,我們帶了些過夜的東西來到這座已被蓋奇命名為「犰狳牧場」的地方。「你不該破費,」我們出城北上之後,我已說了快一百次。「你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蓋奇看著路,抬起我們交握的手送到唇邊。「為什麼我每次給你東西,你都這麼不自在?」
  
  我發現接受禮物也是一種禮貌,只是我尚未學會。「我不習慣收到禮物,」我承認。「尤其是既非生日、也非特殊節日那種沒有必要送禮物的時候.在這......這座--」
  
  「牧場。」
  
  「對,在這座牧場之前,你已經送我許多我永遠也無法回報的--」
  
  「親愛的。」他的口氣很有耐性,但我也感覺到其中的堅持。「你必須想辦法丟掉你腦袋中那張平衡表,放鬆下來,容許我享受送你一點東西的快樂,而不是事後要拚命說服你收下的痛苦。」他稍微往後看,確定嘉玲正戴著耳機在聽音樂。「下次我送你一個禮物,你只要說『謝謝』。然後跟我上床就可以了。那是我唯一需要的回報。」
  
  我咬著唇,忍住一個微笑。「是。」
  
  我們行經一對巨大的石柱,上面有七公尺長的鐵拱門,繼續沿著一條鋪好的路往前開。原來這就是我們的車道了。兩旁的田野種著冬天的麥子,野雁從頭上飛過,在田里留下斑駁的影子。濃密的豆科灌木、雪松、仙人球散佈在遠處。
  
  車道的盡頭是一座以石塊與木頭建造而成的維多利亞式大房子,高大的橡樹與胡桃木形成它的遮蔭。我震驚地看向石砌的穀倉......圍起來的練習場......空空的養雞園。所有的一切都由一道石頭圍牆圈起來。房子本體大而堅固,迷人而可愛。一看就知道,曾有孩子在這裡成長,有人在這裡結婚,家人在那些尖尖的屋頂之下歡笑、吵架和相愛。住在這房子的感覺會很安全。這裡是一個家。
  
  車子在可停三輛車的車庫前停下。「它重新整修過了,」蓋奇說。「現代化的廚房,大浴室,無線電視與網路--」
  
  「這裡有馬嗎?」嘉玲抓下耳機,興奮地問。
  
  「有啊。」蓋奇才微笑著說完,嘉玲已興奮地在後座彈跳。「還有游泳池和熱水按摩浴缸。」
  
  「我曾經夢想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嘉玲說。
  
  「是嗎?」我也很驚訝。解開安全帶從車子裡出來後,我依然注視著房子。我曾經渴望家人和一個家,但我從來無法決定這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但這座房子的感覺是那麼恰到好處、那麼完美,任何其他地方都比不上它的一半。它的周圍有一圈迴廊,迴廊上有鞦韆,屋頂下依照古例漆成淺藍色,防止泥燕在那裡築巢。此刻地上已經掉了許多胡桃,撿起來可能有好幾桶。
  
  我們進入裝有空調的屋內,牆壁是白色和奶油色,從高大窗戶射入的陽光把打過蠟的香柏木地板照得亮晶晶的。屋內的裝潢是雜誌上所謂的「新鄉村風格」,亦即沒有很多荷葉邊,但是沙發跟椅子都有厚厚的墊子,而且到處都是抱枕。嘉玲興奮地尖叫著,跑過一個又一個的房間,有了新發現就跑回來報告。
  
  蓋奇跟我慢慢參觀。他注意著我的反應,並說我要更改什麼都可以。我只驚訝地說不出話。我對這座房子立刻有了感情,我愛那些頑固地站在這片紅土地上的植物,那些供野豬、山貓與郊狼生存的雜木林,這裡的一切比玻璃帷幕的公寓大廈不知豐富了多少倍。我不知道蓋奇怎麼知道這就是我的靈魂所渴望的。
  
  他把我轉過去面對他,眼光搜索著。我霎時想起,從未有人如此在乎我的快樂。「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知道蓋奇不喜歡我哭。每次看到眼淚就不知所措,所以我拚命地眨著刺痛的眼睛。「我在想,我對從前到現在的一切有著多麼說不出的感激,」我說,「即使是不好的事。我感激每個失眠的夜晚,每個寂寞的時刻,每次車子壞掉,每次鞋底黏到口香糖,每份遲繳的帳單,每張槓龜的樂透彩券、每次撞傷的瘀青,每個打破的盤子,甚至每片烤焦的吐司。」
  
  他的聲音很輕。「為什麼,親愛的?」
  
  「因為它們把我領到今天的這裡,跟你在一起。」
  
  蓋奇發出一個聲音吻住我,他想要溫柔,但是不一會便緊緊抓住我。低聲說著綿綿愛語,以及臥房裡的話語,情難自禁地往我的脖子吻去,直到我喘著氣提醒他,嘉玲就在附近。
  
  我們三人一起弄晚餐,吃過之後移到陽台上聊天。我們會停下來聽北美斑鳩哀淒的歌聲,穀倉偶爾會傳來馬的嘶鳴,風吹過橡樹沙沙作響,也把胡桃吹落地上。最後,嘉玲說她要上樓用新的腳爪型浴缸泡澡,而且她要睡在有淺藍色牆壁的房間。她張著快要閉上的眼睛說,我們可不可以在天花板畫上白色的雲,我說當然可以。
  
  蓋奇跟我睡樓下的主臥室。我們蓋著手縫的拼布棉被,在特大號的四柱床上做愛。體諒我多愁善感的情緒,蓋奇讓一切輕鬆緩慢地進行,但這方式每次都讓我發狂,誘出我所有的激情,直到我的心跳彷彿在喉嚨裡槌打。
  
  他是那麼強壯與堅硬,外加刻意地誘惑,每個溫柔的動作都是超乎言語、比單純的熱情更深刻甜美的佔有。他從我的身體誘出快樂綿長的顫抖,令我抵著他的肩膀悶聲呼喊,幾乎在他的懷中死去。而後,我用四肢緊緊圈住他,他在大浪湧至並逐漸加快時,嘶喊著我的名字。
  
  黎明時分,雪雁的鳴叫聲與它們振翅前去獵食早餐的拍打聲把我們同時吵醒。我依偎在蓋奇胸前,聽著知更鳥孜孜不倦地從窗外的橡樹對著我們唱著小夜曲。
  
  「槍在哪裡?」我聽見蓋奇喃喃自語。
  
  我偷笑。「不要亂來,牛仔,這是我的牧場。那些小鳥想要怎麼叫都可以。」
  
  既然如此,蓋奇回答,他要逼我陪他騎馬去視察我的產業。
  
  這下我不敢笑了。我有件事想告訴他,但不知何時或怎麼說。我安靜下來,緊張地玩著他的胸毛。「蓋奇......我今天不大能騎馬。」
  
  他用手肘撐起身體俯視著我。「為什麼?你不舒服嗎?」
  
  「不,我是說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我吸一口氣。「但我必須問一下醫生,騎馬這麼激烈的運動適不適合我。」
  
  「醫生?」他過來抓住我的肩膀。「什麼醫生?你幹麼......」他的聲音漸小。「天哪,莉珀,甜心,你......」他的力道立刻縮小,好像擔心把我捏碎。「我無法相信。」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其實,我相信了。是新年的前一夜,對吧?」
  
  「是你的錯。」
  
  「這個錯我太願意承認了。我的甜蜜女孩,讓我看看你。」
  
  我只好立刻接受檢查,他的雙手拂過我的身體,一再地親吻我的肚子,而後將我抱在胸前。「天哪,我愛你。你的感覺怎樣?你會在早上的時候想吐嗎?你需要吃餅乾嗎?或者醃黃瓜,或胡椒博士牌的汽水?」
  
  我搖頭,一邊吻他一邊說話。「我愛你......蓋奇......愛你。」言語因為親吻而更甜,難怪德州人喜歡稱呼親吻為「甜甜的咬」(Sugar-bite)。
  
  「我一定會把你照顧得很好。」蓋奇把頭輕放在我胸前,耳朵貼著我的心跳。「你,嘉玲跟我們的孩子,你們是我的小小家庭。一個奇跡。」
  
  「這個奇跡有點平凡,」我指出。「我是說,女人天天都在生孩子。」
  
  「她們不是我的女人,生的也不是我的孩子。」他抬起頭,眼中的感情讓我無法呼吸。「我能替你做些什麼?」他低語。
  
  「只要說聲簡單的『謝謝』,然後跟我做愛,」我告訴他。
  
  他從善如流。
  
  我毫不懷疑這個男人因為我是我而愛我,沒有條件,也沒有限制。這也是一個奇跡。事實是,每個人每天的生活都充滿各種平凡的奇跡。
  
  不必到遠方求取,在你身邊即俯拾皆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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