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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不在裡面,跑出來做什麼?」

  「我逃跑了。」若薇娜坦白告訴他。

  「真的?」

  華瑞克的笑容,明顯表示他不相信她的話。不信最好,她才有機會把話講完。

  她聳聳肩歎了一口氣。「我沒有那麼好的修養,去擔當不是我的罪過。如果我不逃出來,現在恐怕還侍在你的土牢裡。」

  「哦,」他點點頭。「你不是說那裡滿舒服的嗎?啊?」

  他非得記住她每一句話嗎?她是說給伊莎貝拉小姐聽,不是說給他聽的。

  「這一次絕對不會舒服,」她乾澀地回答道,但很快恢復較理性的口吻。「老實告訴你好了,本來我不打算回來的,可是我被一位可怕的爵爺押回來,他想利用我進入福克赫斯堡,趁你不在的時候佔領它。」

  結果他竟然連眉毛也沒抬一下,她忍不住把事情說得更透徹一點。「所以,要不你就是回來發現走進一個圈套,要不我就只好想法子破壞那個人的計劃。當他們埋伏在城堡外的樹林裡時,我告訴其中一名武士,他跟錯了爵爺,他們應該回去服從明主。我還……抹黑了你的形象,把你說得惡形惡狀。」

  「謝謝。」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回答。」她咕噥道。

  他咧嘴笑。「談談你的大逃亡。」

  「那可不容易。」她很快告訴他,或許說得太快了,惹得他哈哈大笑,仍然認為這件事「很有趣」。

  「如果我認為那很容易,」他不在意地說道,「我會親自把你拖回土牢,好保證你不會再溜走——不過,我會常常去探監。」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救了你的城堡和家人。我本來會試試看,但你的手下未必會相信我的話——你知道,剛才落荒而逃的爵爺,根本不是國王派來的人。他進了城之後,打算半夜開門讓他的軍隊進去。如果你再晚一步回來,會發現他被捕了——如果他們相信我。萬一他們不相信我,你會發現令嬡被抓起來當人質,你得拿你的頭去換她們。」

  等她一口氣說完,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為什麼我不覺得好笑了?」

  「因為我不是在說笑,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可以在東邊的林子裡找到大軍待過的痕跡——如果不是軍隊本身的話。那個可怕的爵爺,他——他是我繼兄。他來是為了報復你燒燬柯白恩堡。報復你總明白吧?啊?」

  一言不發地,華瑞克彎下身抱起她,讓她坐在馬上——他腿上。「你要幫他的忙。」

  「我要出賣他!」

  「你以為我會相信?」他尖銳地質問道,「你自己的哥哥?」

  「他對我又不好,我恨不得殺了他。」

  「讓我為你效勞吧,」他的口氣很冷,但合情合理地建議道,「只要告訴我,他朝哪個方向跑去?我在哪裡能找到他?」

  這是向他坦白的好時機嗎?恐怕不是,他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她搖搖頭,「我已經說得夠多了。」

  他皺眉頭,甚至猛力搖晃了她一下,但她不肯說。他終於鬆開掐住她的手,讓馬繼續前進。若薇娜想起來還有更重要的話沒說,他很快會聽別人說起——對她十分不利的指控。

  「你沒有問,為什麼我可能被關進土牢裡。」她提醒道。

  「你的口供還沒有招完?」

  「這不是招口供,爵爺,」她說,「只是把事實告訴你。昨天有人要誣陷我偷了一串極有價值的項鏈,它將被放在你臥室裡,說是我藏的。因此我將被逼供,問出其它罪行,等你回來時我已經不成人形,使你退避三舍——也流掉胎兒。我是清白的,不想白白受那種罪,所以我先逃出來了。」

  「如果是你偷的,你是不打自招。」

  「我沒有偷,是美芷偷聽到人家在計劃,才事先警告我的。你可以去問——」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當然會說謊來掩護你。你要證明自己無辜,最好想點別的法子。」

  「你看吧,所以我非逃走不可,」她苦澀地說道,「我沒有別的法子自我辯解了,連你也不相信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她覺得他渾身一僵。「該死的,你到底做了什麼得罪那些小人?」

  若薇娜的心情一振。他這麼說,是相信她的話了?至少是想相信囉。

  「我什麼也沒有做,」她告訴他。「她甚至不是想傷害我,是為了傷你的心。我不在了,她大概不會這麼做,也許不再提起東西被偷。但如果我回去,她很可能還是決定照計劃行事,好強迫你處罰我。」

  大隊人馬在城堡高塔前停下來,四周亂烘烘的,士兵下馬,馬被牽走,扈從和馬僮跑來跑去。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你為什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不要改變話題。告訴我是誰要籍著害你來傷害我?現在就說!」

  她滑下馬,他來不及阻止她,但她站在地上回頭看他。「不要問我。如果她改變主意,不再做那麼邪惡的事,那麼她救了自己,不該因為盛怒之下的胡言亂語挨罰。要不然,你很快就會知道她是誰了。」

  天空打雷閃電,在銀白的光亮下,有他最黑暗的憤怒表情。她打了個寒顫,覺得他仍然在估量她。

  「我會決定誰該罰,」他警告道,「不要以為你可以逃過——」

  「在我經過這一切之後,如果你膽敢威脅我,」她火大地打斷他的話。「我發誓我會吐,我肚子裡可是一些令人嗯心的軍糧——就吐在你身上!你最好快點叫人守衛城堡——以防萬一!我繼兄的軍隊仍然可能偷襲的。」

  她扭身走開,氣得不在乎他怎麼想。她沒有看見他的嘴角正緩緩向上揚,也沒有聽見他後來哈哈大笑。

  但他的手下聽見了,想不通他們的爵爺怎麼啦?吩咐加強戒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大廳傳來的嘈雜聲,表示晚餐正在進行中。若薇娜爬著階梯,突然覺得腿軟。她的火氣消了些,而可能面對的狀況又令她心寒。

  她其實餓扁了,很想直接進廚房去大吃一頓,但那必須先經過大廳——去哪裡都得經過大廳。那麼,回外面去嗎?不好,她一進來,外面就下起雨,豆大的兩珠淅瀝嘩啦。她整天在避免淋濕,現在絕對不想自投羅網。

  華瑞克看見她坐在階梯上,牆上的火炬照得她身上花花的影子。他揮手示意跟著他的幾個侍衛先走,自己則停在她面前。她沒有抬頭看他,但他知道她感覺得到前面的人是他。她也沒有主動解釋,為什麼坐在這裡。

  他最後不得不問,「你在這裡做什麼?我以為你去找東西吃了——比較不令你噁心的食物。」

  她還是沒有抬頭,但聳了聳肩。「本來想啊,可是要經過大廳才能去廚房。」

  「怎麼樣?」

  「如果有人要指控我什麼,我希望你在我身邊。」

  若薇娜想不通為什麼這些話會使他吻她,不過他就是拎起她,給她一個熱吻。他渾身都濕透了,但她不在乎。她緊抱著他,注意到那個吻裡沒有多少情慾,倒是充滿了溫噯和安全感,她歡迎他的力量——和溫柔。她差點要哭了,經過一整天的折磨,終於得到一點安慰。

  當他放下她,手仍然模在她臉頰上,他連眼睛都在笑。「來吧,」他輕聲說道,摟著她的腰步上階梯。「如果你又想吐,別再怪我——還是因為胎兒?」

  「不——我覺得不是。」

  「那去吃飯吧。」他輕輕把她往廚房的方向推。

  「你呢?」

  「我不用你幫忙,也可以設法吧。不過你吃飽之後,帶一瓶新酒過來——順便叫人準備我們的洗澡水。」他告欣她。

  他說「我們」的口氣,使若薇娜紅著臉進廚房。一旦回到那裡,一切似乎都恢復正常了。裡面的人忙進忙出,也沒有特別注意到她,只有瑪莉•布魯特眼睛一亮,像一匹戰馬似地衝過來。

  「我該揍你一頓,」她說,然後拖著若薇娜進儲藏室,避開其它人的耳目。「你跑到哪裡去了?整個城堡的人都在找你。」

  「昨天——發生了什麼和我有關的事嗎?」

  「哦,你是為了這個躲起來。」瑪莉說,隨即皺眉頭。「可是沒出事之前,你就不見了呀。我一整個下午都在找你,然後就發生那件事,不過——呃,我沒告訴任何人你不見了。

  你很忙,我想你值得休息一下,結果貝翠絲小姐嚷嚷她丟了一串珍珠——難怪你躲著就不肯出來了呢。」

  原來貝翠綠並不知道若薇娜失綜了,所以她依計劃行事只因為瑪莉想讓她休息。整件事說來很好笑,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

  「珍珠找到了嗎?」

  「嗯,在華瑞克爵爺的臥房裡找到的。說起來也真奇怪,那個警衛告訴大家,貝翠絲小姐好像早知道它在那裡。不過貝翠絲小姐說是你拿的,因為她妹妹聲稱在晚餐之前,看見你在她們房間外徘徊。」

  「什麼時候?」

  「晚餐前,」瑪莉重複道。「她們就是那時候找不到項鏈的,還說在早一個小時前還看到它的。」

  「意思是說,到了黃昏時珍珠才不見的囉?」若薇娜興奮地問道。

  「嗯,她們是那麼說的。」

  若薇娜笑起來,她甚至摟抱了瑪莉。

  「嘖嘖,」那姅女人咕噥,但並非真的不高興。「這是幹嘛?」

  「謝謝你讓我放假,而沒有告訴任何人,使我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是不懂為什麼啦,但這樣最好了,警衛還在找你咧,姑娘。真奇怪你沒有被攔住,可以直接到廚房來哩。」

  「或許因為華瑞克和我在一起,他們認為他會處理這件事吧。」

  「他回來了?」

  「嗯。」她咧嘴笑。「他叫我來吃飯,所以我要去吃啦。老天爺,我的胃口大開。我還得叫人準備洗澡水,和一瓶特爾斯堡的酒。」

  「你去吃飯吧,我來叫人弄水,和替你拿一瓶酒來。」

  「謝謝你,布魯特太太。」

  「瑪莉,」那年長的婦人咧開嘴笑。「嗯,我想你可以叫我瑪莉。」

  當若薇娜進入大廳時,她把酒抱在懷裡,腳步輕快,直接走到華瑞克身邊,對他咧嘴笑。

  他不像她這麼開心。他聽到那個故事了。事實上,貝翠絲不等他走到餐桌,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嘀嘀咕咕,讓他一邊擦乾頭髮和脫外衣,一邊聽她的控訴。

  他挪到壁爐前,坐在他的寶座上。貝翠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米麗珊坐在她下方的凳子上。他點點頭,示意若薇娜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那使貝翠絲倒抽一口冷氣,但她什麼話也沒有說。自從她對她父親提起有人偷了她的東西,他就一直對她皺眉頭。她暗自歡喜,他越生氣越好。她本來希望他回來發現那娼婦渾身傷疤,不再喜歡她。現在或許他可以打得她渾身是疤。不管怎麼樣,他是絕對不會再帶她上床,至少她的計劃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的女兒,」華瑞克開口道,「指控你偷了她的珍珠項鏈,你有什麼話說?」

  「她有沒有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貝翠絲?」

  「晚餐之前。」

  「問她,爵爺,她怎麼能肯定?」

  「貝翠絲?」

  那少女幾乎要皺眉頭了,她不懂這有什麼關係?那珍珠不見了,而且在主臥房找到的,那娼婦總不會說是他拿的吧?

  「我下午還看見它,心想晚餐時要戴。不到一個小時之後,它就不見了,而她——」她把食指朝向若薇娜。「米麗珊看見她在我房門外,就在那一段時間之內,走來走去。」

  若微娜對華瑞克咧嘴笑。「我有沒有告訴你,爵爺,」她問道,「我是什麼時候逃出去的?」

  「逃出去?」貝翠絲叫起來。「你是說,你不是從昨天一直躲在城堡裡。」

  「不,小姐,你安排了這一切,我怎麼能就躲在城堡裡呢?」

  貝翠絲兩頰通紅,她隨即眼睛一亮。「你承認你逃走?你知不知道逃走的奴隸要受什麼懲罰?」

  「知道,貝翠絲小姐。我有自己的領地,自己的奴僕,在我父親過世之前,也常幫他處理城堡裡——」

  「騙人!」那少女虛張聲勢道,「你允許她這樣扯謊嗎?」

  「她沒有說謊,」她父親說道,「她和你一樣是貴族,只不過她現在是我的俘虜。我們把話題扯遠了。你什麼時候離開的,若薇娜?」

  「中午。」

  「她騙人!」貝翠絲發潑道,「你千萬不要聽她胡——」

  「閉嘴。」華瑞克沉聲警告道。

  「我離開的時間可以證明,」若薇娜告訴他。「布魯特太太整個下午找不到我。而守門口的警衛會記得,美芷什麼時候找他說話,以便我溜出去。希望你不要罰他,爵爺,要不是他,我可能已經在土牢桌了——如果還活著的話。」她說,看了貝翠絲一眼。

  「騙人!」那少女完全忘了她的淑女風度。「叫她說的那些人進來,要他們當我的面說清楚。」

  「你想威嚇他們不得開口嗎?」他說,嘴角掛著一沫若薇娜最痛恨的迷人笑容。「我看不必了。你只要告訴我,如果是她偷了你的珍珠,她走的時候為什麼沒帶去?」

  「我怎麼知道這娼婦是怎麼想的?」

  她的話使他整張臉陰沉得嚇人,但貝翠絲在他的注視下仍不退縮。等他把眼光移向米麗珊,他小女兒「哇」地一聲哭出來。

  「是她逼我說的!」那少女邊哭邊說,「我也不想這麼做,可是她打我耳光,又威脅要說是我偷了珍珠!對不起,爸爸,我不想傷害你的情婦,但貝翠絲很氣你呀,爸——」

  「嗯,氣我,」華瑞克咕噥。「都是為了對付我。好,貝翠絲,你是自找的,不能怨我了。」

  華瑞克就在大廳上鞭打他女兒,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而且用他劍套的厚皮帶。

  若薇娜縮在她坐的椅子裡,手抓著椅臂,緊閉著眼睛,但那聲音仍然刺耳得很。貝翠絲哀號著。若薇娜咬著下唇,才忍住阻止華瑞克的衝動。等他住手,他女兒是徹徹底底承認錯了,而且也氣焰全失,不再滿口怒罵。

  她被扶著離開大廳,華瑞克坐回他的寶座。「這應該夠了,可是我仍然很氣。」

  「我不氣了。」若薇娜趕快告訴他。

  那種口氣把他逗笑了。「你——」

  「不,我多嘴,對不起。」她認真地說道,「這不是假慈悲的時候。而且你仍然生氣是正常的。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害你,當然令人受不了。不過你要記得,她還是孩子,她想報復純是幼稚的孩子氣行為。」

  他對她抬起一道濃眉。「你在諷刺我嗎?」

  「老天,我連作夢也不敢哩。」

  這一次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很高興你好端端地坐在這裡。」

  她的心跳亂了一拍。「真的?」她柔聲問道。

  「嗯,我可不想在這種雨夜出去追捕你。」

  若薇娜意外地睨他一眼,發現他嘴角有一抹笑意。他莫非在調侃她?

  很難想像她現在和他在一起多麼放鬆。他似乎不再是她的主人,而她也不是他的俘虜。

  難道那一夜纏綿,終止了他復仇的意念?

  「關於我的偷竊案,」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滿意了嗎?」

  「嗯——這件事沒有疑問了。」

  她忍不住要往下問,因為他的表情仍十分平和。

  「還有我——我溜住林子裡閒逛的事?」

  想到如果不是她繼兄出現,她或許會就此消失,他皺起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還要處罰我嗎?」

  「你以為我是個怪物嗎?如果你不及時逃走,將會遇上多大的麻煩!我怎麼能為了你自保而處罰你?」他反問道。

  她咧嘴笑。「我以為——」

  「不要講出來。」他警告道。

  「什麼?」她放作無辜狀。

  他看著她。「我都判你無罪了,你要不要討論一下你的繼兄?」

  若薇娜翻白眼,她有時實在很討厭他的好記性。「我想遲一點再討論——不久的將來。不過眼前有另一個問題。」

  現在到了緊要關頭,她突然有些膽怯。雖然對他女兒很不滿意,但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她實在不想惹他,又要面對他憤怒的嚇人面孔。但她必須要瞭解,他對她到底要如何處置。

  終於她脫口道,「你還是打算奪走我的嬰兒嗎?華瑞克。」

  她害怕的事情果然發生了——他冷酷的表情、緊抿的嘴唇、瞇起的眼睛、可怕的聲調。

  「你為什麼認為我可能改變主意?」

  「我——不是認為——只是——」

  「你寧可把他養大成奴僕?」

  「我可不是奴隸!」她怒道,「我有我自己的領地,有我的身份地位——」

  「除了我給你的,你什麼也沒有。」他低聲對她咆哮。

  「你打算把嬰兒怎麼樣?」她質問道,「你在外面東征西討時,誰來照顧他?另外一名奴隸嗎?還是你的夫人?」

  他似乎不在意她尖銳的口氣。「如果你生了兒子,我自己來帶他。如果是女兒,私生女也有人搶著要的——我最近才知道。」

  她氣得想對他尖叫。但發脾氣——像她剛才那樣——在和男人討論事情時起不了作用,特別是她所面對的這個男人。

  深呼吸幾次,她以比較平靜的口氣問道,「關心、愛和適當的教導呢?」

  一道濃眉揚起。「你認為我無法提供這些?」

  「嗯,看貝翠絲就知道了。」

  這是十分尖銳的回答,而且一針見血,他的臉上一時充滿痛苦的神情。

  不知道為什麼,她立刻感受到了,像一把刀刺在她胸前,使她跳下椅子撲向他。「對不起!」她叫道,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前。「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這一帶變得無法無天,不是你的錯,而你必須要為保護你的領地而戰,所以不能待在家裡,這全都不是你的責任!要怪該死的史帝芬!因為他,家父一再出征,而你知道我變得多沒有規矩,有家母約束我也沒有用!你只是不凶了,我就一個勁兒胡說八道,你不要難過,是我——」

  「閉……嘴!」

  他渾身發抖,雙手緊緊摟住她。她想後退一點看他的臉,但他抱得好緊,又發出奇怪的聲音。

  「華瑞克?」她難過得要命。「你——你不是在哭吧?」

  他抖動得更厲害了,她疑惑地皺起眉頭。他的手終於離開她的肩膀,但看一眼她的表情,他無聲的笑變成哈哈大笑。她張大眼睛,開始捶打他的胸部。他雙手捧住她的臉吻她,不過他還在笑,所以吻得她好癢——那是一開始。她好生氣,伸手抓住他的頭髮,把胸部揉向他胸前——他很快就不再吃吃笑了,而她過了一會兒,也不再生他的氣。

  當他們分開時,氣氛已經完全不同。若薇娜懶洋洋地不想動,雖然他沒有邀請她坐在腿上,要爬上去又得費一番工夫。他把她的臉頰按在他胸前,算解決這個問題,他又用手撫摸她的背。

  「你真是個傻呼呼的女人。連吵架都不能好好吵,就怕傷了對手的心。」

  大廳還有別人,但大致而言,沒有人會特別注意他們。她也不在乎,這倒使她自己有些意外。幾天之前,她還很討厭他在別人面前這樣抱著她。不過幾天之前,他也不可能這樣好好跟她說話。

  她咧嘴笑。「女人大多比較心軟,你在抱怨我太女性化嗎?」

  「我只是告訴你,有時需要理性,有時可以——女性化。現在,我倒不介意你的女性化。」

  挺起身,她往他身上膩去。「這樣夠不夠女性化呢?」

  「你要我現在帶你上床去嗎?」

  說真的,她一點也不介意,但她仍然說,「你忘了洗澡水的事嗎?」

  「洗澡水可以冷卻我的熱情嗎?你忘了上一次洗澡連你一起。」

  「沒有,只是這桶洗澡水恐怕又要冷掉了。」她警告他。

  他把臉埋在她粉頸間。「你介意嗎?」

  「我當時介意嗎?」

  笑著站起來,他拉她一把。「那就來吧,帶著酒,這一次不會嗆到了吧?」

  「嗯。」

  若薇娜仍然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下這樣,她的兩頰飛紅,但她的心跳也快得很。她畢竟仍是俘虜——情慾的俘虜。不過,或許華瑞克也一樣啊。

  「我事先派人去吉利坪,監視並清除場地。然後有回報來,說那裡沒有任何動靜。在那之前,我已經收到情報,有大軍向北走,似乎正逐漸接近福克赫斯。」

  「這麼說你早知道林子裡有軍隊,你還讓我說個不停——」

  「你抱怨什麼嘛?」華瑞克指出,「你在說,我不是一直很認真聽著嗎?」

  「你一直在笑。」

  「不是一直。」

  那提醒了她,他又問過她繼兄是誰,以及她的領地在哪裡。當她仍然不肯說時,他不高興地閉上嘴。

  雖然華瑞克醒來好幾個小時了,但他們仍然待在他的臥房裡。吉伯特的軍隊——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沒有在半夜偷襲,看來是不會來了。但若薇娜忍不住要問、為什麼華瑞克提前回來?他本來在告訴她這件事——如果她聰明一點,能不插嘴的話。

  他等了一下,確定她沒別的好說了,才繼續下去。「行軍一天,敵蹤不明,我決定回家比較安全。在我的估計中,應該是安博芮用了調虎離山之計,沒想到是你哥哥想漁翁得利。

  或許安博芮也得到消息,知道有大軍向北移,以為是我兵分兩路,猜出他的計謀,所以沒有動靜——他這下會氣死了。」

  萬一華瑞克知道她繼兄和安博芮是同一個人,他才會真的很生氣哩。

  他應該很容易就猜出來的,她很訝異他到現在還沒弄清楚。但如果他知道在柯白恩堡逮住他的,是他的宿敵,他恐怕會受不了。

  她繼續梳她的頭髮,問道,「你說安博芮會不會有其它的行動?」

  華瑞克靠在床上,他一直在看她梳妝。「我不打算給他機會了,我明天就揮軍攻打他的城堡。」

  「哪一——呃,他有不止一座城堡嗎?」

  「嗯,他手上本來有不止一座,但我的目標是他的根安博芮城堡。我如果猜得不錯,他現在應該是待在那裡。」

  就算吉伯特不在,若薇娜的母親也在。安妮夫人終於要脫離魔掌恢復自由了——或在戰爭中受傷?如果吉伯特拚戰到底,或戰爭打到城內。

  「你和你的人——殺不殺老弱婦孺?我是說攻城的時候。」

  「在柯白恩堡,你看見誰被殺了嗎?」

  「柯白恩堡沒有抵抗,但安博芮則不同。」

  「任何戰後死的都是男人,為什麼要傷害老弱婦孺?你問這個做什麼?別告訴我你連不認識的人也擔心,否則我——」

  「拜託你,不要一大早就威脅我,」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想到婦女和孩子——這位領主有沒有家人?老婆或——媽媽?」

  「他父親死了,應該沒有……呃,不對,他父親的寡婦和她女兒,她們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可是我聽說,你追殺敵人時,通常是滅族式的報復。」

  他咧嘴笑。「他們說了一大堆我的事,恐怕連一半的真實性也沒有。」

  這都不足以使她安心,她不得不直截了當問道,「你是說你不殺女人,即使她們和安博芮有姻親關係,是不是?」

  「如果我這麼愛殺人,」他終於對她皺眉頭。「你就不會有機會在這裡喋喋不休,問一些蠢問題了,若薇娜。」

  她轉身不再看他,但他已經看到她瞼上的表情。低聲詛咒了一句,他跳下床,走到她身後,雙手繞到前面抱住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但你自己想想看嘛,」他說,「你也相信那些謠言,把我想得那麼可怕,我以為你不再怕我了。」

  「我不怕。」

  「為什麼不怕?」

  她轉身抬頭看他,但突然臉紅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臉。用低低的聲音,她說,「因為你不殘忍,就算你有充分的理由,你也不殺女人。對不起,華瑞克,我不該胡思亂想,不過——不過我不喜歡你去打仗。」

  「我是一名武士——」

  「我知道,而武士總是一仗接一仗,不管女人喜不喜歡。你——你會不會去很久?」

  他把她拉近些。「嗯,可能要幾個月。你會不會想我?」

  「你一走我就輕鬆了,沒什麼事做。」

  他捏她的臀部一下。「這不是你的爵爺愛聽的回答,娼婦。」

  「這答案是說給那個奴役我的男人聽的。對那個愛我一整夜的男人,我還有別的答案。」

  「什麼?」

  「我會想著他,念著他,天天數著日子等他回來——」

  華瑞克摟緊了她,低頭深情地吻她。

  在她融化在他的熱情中之前,她猜想他大概對這樣的回答還算滿意。

  至於她自己,她只希望那不要是真的。

TOP

第十一章

  華瑞克正咬著冷硬的軍糧,帳篷的垂簾被掀開,他抬頭看見走進來的人,嘴角緩緩向兩邊咧開。

  「希爾登!你跑來這裡做什麼?別說你只是順便經過!」

  「我護送你的補給品來呀。你可以把那些豬食丟了,馬上有新鮮的肉上桌。十二頭碩大的肥豬,其中一頭正在宰殺中。」

  「其實我們吃得不差,」華瑞克回答,「大軍到達時,村莊正在點收一年的收穫,我們允許所有的村民進城堡去避難——當然不能帶一粒糧進去。」

  希爾登哈哈大笑。「你倒仁慈,讓所有的村民進去和戰士分糧食。」

  他聳聳肩。「我們不過攔截到最後一批收穫,城堡裡應該還有許多庫存。圍城一個月了,他們並沒有匱乏的現象。」

  「嗯,我還帶了些投石機來,說不定你能派上用場。」

  「想不到你還真有心!」

  「還有一堆石彈。不過我注意到你從特爾斯堡調來了石炮,我應該多運些圓石來才對。」

  華瑞克失笑。「說的也是,我的石彈大多掉在那該死的護城河裡了。老朋友,說實話吧,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這不是你的戰爭。」

  輪到希爾登聳肩了。「我自己的糧草也收完啦,無聊得快要瘋了。你把附近有野心的鄰居全趕光了,現在到處和平得很,再沒有刺激的事了。再說自從愛蓮諾去世之後,我這老單身漢待在家裡做什麼?要不就再出去追求人家的閨女——我最討厭那種事了——要不就來看看老朋友。」

  「我非常歡迎,只不過你在這裡,恐怕和在家裡一樣無聊。」

  「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無聊?」希爾登咧嘴笑。「你太容易被激怒了。不過你這麼說,是打算繼續這樣圍城下去?」

  「我會保持對方緊張的狀態。」

  「你的補給品這樣源源不斷運來,他們的確該緊張。可是你要的人是困在城裡了嗎?還是又讓他逃脫了?」

  「上個星期他還大吼大叫,要我們統統下地獄去。但他並沒有在城牆上露面,讓我的弓箭手表現一下。當然也有可能安博芮本人已經逃走了,只是他的手下冒名喊話。如果真是這樣,我會非常生氣。」

  「這也不是第一次讓他溜走了。」

  「嗯,要是他又不在城裡,那麼我要一塊石頭一塊石頭拆掉這座城堡。」

  「太可惜了。你不想要這座城,不如送給馬迪斯吧,就權充是貝翠絲的嫁妝。讓他們去擔心安博芮隨時想把它討回去——萬一你這次又沒能逮到他的話。」

  華瑞克咧嘴笑。「你這主意高明,他和安博內倒是一對。你碓定不想讓它當艾瑪的嫁妝?這樣你就不必怕無聊啦。」

  「不必了,」希爾登連忙搖頭。「老天!千萬別對我們太慷慨!一塊農地對理察而言已經太多了,他是我們家的學者——讀書人哩!喬治領主封他為武士,我看是可憐他吧!」

  這話雖然是開玩笑,但仍有一半真實性。華瑞克知道理察的確是個學者,但希爾登的三個兒子——雖然都還不滿二十歲——卻都繼承了父親驍勇善戰的本領。

  「最好我把安博芮解決了。」華瑞克說道。

  「以你的軍隊來看,攻破城堡不是問題。我帶來的一百名士兵——」

  「非常歡迎。」

  「但卻是多餘的,」希爾登嗤之以鼻。「你哪裡來那麼多人?」

  「最近沒有領地的武士特別多。投靠我是很單純的事,沒有政治因素,我的戰爭直截了當,不需要和其它領主結合。而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適合那些尋找和平的——」

  「但這是你最後一次戰役了,不是嗎?等你收兵時,如此龐大的軍隊該怎麼安排?」

  他聳聳肩。「我至少會留下一半,反正我有足夠的土地和財力來養他們。其它的人,我或許會建議他們投靠年輕亨利,謠傳他決定奪回王位了。」

  他的朋友失笑。「這麼說,你的政治立場也不怎麼中立嘛。」

  「我認為有理的,才替史帝芬效命,否則我根本不理他。他的心腹惹惱了我!我一樣打得他無處可躲。我希望有個英明的國王來領導,讓大家再過太平日子,免得我到老還得征戰不休。我相信王室的人出來,是比較適合的。」

  希爾登贊成他的觀點,他們還提起其它有相同看法的貴族。查斯特拜訪過希爾登,說服他支持亨利。而上次華瑞克在倫敦時,希爾福特和他私下交換過意見。內戰又要開始了,而亨利的幕僚必須先弄清楚誰站在他們同一陣線,或至少會繼續保持中立。

  但那是以後的事,希爾登把話題拉回到眼前。

  「本來理察和我一起,但我們在福克赫斯堡停下來,我再也無法把他由他心上人身邊拖走。你不會相信那少女改變了多少!我差點要告欣我兒子,說你改變心意,不把她嫁給他,要給我當老婆了呢!不過我怕這麼一說,他會找我決鬥,沒看他那麼神魂顛倒過。」

  「她的態度呢?」華瑞克問道,「你認為有很大的進步嗎?」

  「你的小淑女奴隸在短短的時間內創造了奇跡,她替艾瑪準備了一櫃子的漂亮衣服,指導她如何管理城堡的內務。不知情的人,絕對看不出來艾瑪是在平民人家長大的,她優雅得很,說起話來輕聲細語,而且——」

  「夠了!我答應把她嫁給理察就是了!」

  「好吧,那我只好不娶她當老婆,把她娶進門當媳婦算了。」

  華瑞克皺皺鼻子。「那是當然。」然後他追問道,「艾瑪的老師呢?她怎麼樣了?」

  「哦,對啦,你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吧?多久?一整個月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早就想回家了——從小時候以來,他第一次有理由想家——偏偏不能回去,快使他發瘋了。

  「那些軍妓呢?」他的朋友還在問道,「有沒有好的?」

  「我怎麼知道!」他咕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若薇娜到底好不好?她吃得正常嗎?艾瑪有沒有累著她?」

  希爾登咧嘴笑,「沒有你煩她,她好得很哪。有她在,你的城堡真是蓬蓽生輝。艾瑪對她崇拜極了,你的僕人敬愛她。米麗珊寧可和她在一起,不要自己的老師。真的,一旦貝翠絲送去她未來的婆家之後,你的小女兒也變得比以前可愛了。我看,你也得感謝你的若薇娜。」

  「或許我該帶她來的。」華瑞克乾澀地說道,「她可以輕易擒服安博芮的。」

  「我把她吹捧得太過頭了?」

  「是白費心機了——我已經決定好結婚的人選啦,你知道。」

  愣了幾秒鐘之後,希爾登跳腳。「你怎麼可以!說你沒有!該死的,華瑞克,我以為你真心喜歡若薇娜小姐。雖然她沒有領地,雖然她沒有家人,但你已經有足夠的權勢和財富,到底為什麼……?!是哪一家的閨女?她能給你什麼,讓你不怕再遇上另一個伊莎貝拉?」

  華瑞克無辜地聳聳肩膀。「她說她有領地,但為了死要面子,她就是不肯說。」

  「她不肯說?不告訴你——?」希爾登的兩道眉毛皺成一團。「你在消遣我是不是?老朋友?」

  他咧嘴笑。「說對了,那小娼婦的確征服了我的心。反正她已經佔領我的城堡,不如把她扶正算了。」

  艾瑪聞到油沸騰的臭味,忍不住聳動鼻子,臉皺成一堆,看得若薇娜大笑。

  「我真的非得什麼都學嗎?」那少女問道,「連做蠟燭也要學?」

  「如果你將來有蠟燭匠,那是你運氣好。如果沒有……你想花你丈夫的錢去外面請人來做,還是指導你的僕人做呢?要是你的肥皂工人只會做鹼水肥皂,而商人來兜售的香皂又很貴,你就再也聞不到香噴噴的肥皂了嗎?還是寧可你自己會做?」

  艾瑪紅了臉——每當她自覺問了蠢問題,總是會臉紅。「希望我花了這麼多心思,理察會開心才好。」她說道。

  「你把他的家打理得有條不紊,他當然開心。他不必操心廚房的柴火,草坪上的乳牛,和那些漫天喊價,連胡椒也賣得老貴的奸商。理察只會看見快速上桌的熟魚和蛋,對著你傻笑,告訴你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天曉得那根本比不上你的忙碌。他還會向朋友誇口,說他有世界上最好的老婆,她從不抱怨,從不拿一些他不懂的事煩他,也不把手指浸進他的咖啡裡。」

  艾瑪咯咯笑。「當人家的老婆,一定要這麼十全十美嗎?」

  「當然不必,」若薇娜離開油脂鍋幾步。「如果我還是利諾那隻老山羊的太太,我說不定會買很貴的胡椒,塞進半生的魚肚子裡給他吃。我告訴你的只是一般性的原則,甜心,像我母親教我的一樣。不要害怕,你會找出和理察相處的方法。去,去把阿麗找來,讓她從頭到尾教完你做蠟燭的法子反正我已經會了,不必盯住你。別問為什麼我不告訴你怎麼做就好了,左耳進右耳出是很容易忘記的,只有親自動手做一次,印象才比較深刻,知道嗎?」

  若薇娜回到大廳的壁爐前,拿起她縫了一半的衣服,她正替華瑞克縫絲衣,那種料子非常軟又滑,需要細碎的針法。他房間裡的光線比較適合,但她沒事時仍然不習慣在那裡進進出出。雖然他出征之前要她當那裡是自己的房間,而她現在每晚也睡在他房裡。

  當天她的舊衣箱就出現在他臥室,他卻隻字不提。她晚餐時穿上紫色鑲金邊的漂亮服飾,他也沒有任何表示。他走後她的工作徹底妀變,她是事後才知道的。

  首先是艾瑪提起婚事,說如果她能學會擔當少領主夫人的責任,她才有希望嫁給理察——不過,她父親承諾要讓若薇娜教她。

  若薇娜差點困窘而死,因為她開口問那少女她父親是誰。然後她又氣華瑞克,竟然沒有事先告訴她這件事。後來瑪莉•布魯特問她願不願意當艾瑪的老師——她已經答應那少女了——如果她肯,那麼她不必再做其它的工作,或聽令於任何人。

  教導艾瑪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若薇娜越來越喜歡那少女,等她嫁給理察,她恐怕會十分想念她哩。當然那是華瑞克回來以後的事了,而他什麼時候回得來,誰也不敢說。

  事情還有其它的轉變。貝翠絲挨打後第二天,就被送去和未來的婆家一起生活。她走後,城堡裡的氣氛頓時安詳寧靜不少。一旦華瑞克帶著大軍開拔,他的小女兒漸漸變了樣子,令若薇娜深感安慰。事實證明米麗珊不像貝翠絲那麼尖酸刻薄,只不過受了她姊姊的不良影響,那少女的本性仍然十分善良。

  或許因為她換了地方睡覺,別人對她的態度也有了改變。瑪莉現在會找她商量事情,而布魯特則為她留下細緻的食物。甚至管事的人請約翰•傑法去採蜜時,也來徵詢她的意見。

  約翰如果在城裡,他就和美芷、若薇娜一桌用餐。雖然米麗珊邀請若薇娜到主桌和蕊貝塔小姐一起坐——蕊貝塔小姐是唯一仍排斥她的人——但她婉拒了。華瑞克臨走前並未解除她的奴僕身份,即使她穿得像貴族,仍不適合上主桌吃飯的。

  她的日子幾乎被艾瑪的事情填滿了,但仍然有太多時間想念華瑞克。而且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想他簡直令她痛苦。尤其當他在她身邊,用那種渴望的眼光看她,讓她知道他需要她時,她多少有一點信心。但是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她畢竟只是他的僕人、奴隸、俘虜,她不能希望他回來之後仍然對她像原來那樣。時間使人忘記舊情,或許他已經又看上了別的女人。

  「女士,請你跟我來。」

  抬起頭,若薇娜看見湯姆森爵士,站在她面前還有些喘,顯然是趕路的關係。他一個月之前隨大軍出征,於是她充滿期盼地朝他身後看去。

  「華瑞克回來了?」

  「沒有,女士,他仍然在安博芮堡。」那人回答道。

  「那你是來帶我過去?」

  「對,要快。」

  她白了瞼。「難道……難道他受傷了?」她緊張地問道。

  「當然沒有!」

  「我知道這是個蠢問題,你也不必對我橫眉豎眼呀,」她說,「是你自己說要快一點去,我當然以為是出了意外。」

  「領主是這麼交代的,」他解釋道,「不過我們不必趕得太厲害,免得你像我一樣狼狽。我是連夜趕回來的,帶著你,我們有一天半的時間。如果你現在去收拾衣服,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上路。」

  好奇地皺起眉頭,她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

  「不知道,女士。」

  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是不是城堡已經被攻下?安博芮的城門開了嗎?」

  「我們還在圍城,不過你去那裡應該十分安全才對。」

  那麼,華瑞克氣急敗壞地找她做什麼?一點道理也沒有。

  途中若薇娜一直在思考。

  說不定華瑞克在戰場上見到吉伯特,認出他就是當初綁架他的人。所以他才急忙召喚她,她可能要再度面對他的憤怒,他的壞脾氣。

  會不會他又要報復?甚至利用她來對付吉伯特,在陣前折磨她,吊死她——不,不,他不會那麼做。但她想起貝翠絲挨鞭子的情形,她也想起他的土牢,還有他床上的煉條——呃,那還可以忍受——可是當眾挨打的話,可有一點……

  她自己嚇自己,嚇得頭昏眼花,到了軍營時,她沒看見靜靜聳立在眼前的城堡,直接被送到主帥的軍帳中。

  華瑞克不在裡面。

  那又怎麼樣?她仍然緊張得要命。人已經到這裡了,隨他要宰要剮,她希望事情快點過去。

  如果再讓她等久一點,她的情緒可能由恐懼轉為憤怒,可是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還來不及找地方坐下來華瑞克就衝進來。也沒有機會判斷他是喜是怒,因為她一下就被拉進他懷裡,連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她的嘴已經被他堵住——枉費她想了成千成萬的理由替自己開脫罪名。

  正當她體會出那個吻是在宣稱她是他的,而他現在要佔有她時……正當她快要被吻得窒息時,他突然放開她,把她平放在床蓐上,動手脫掉劍套,跪下來動手解她的衣服。

  「等一下!」她叫道,伸出雙手推著他的胸口。「這是什麼意思?你找人急急忙忙召喚我來,到底有什麼大事?」

  「我想念你,」他撥開她的手,湊近在她嘴邊說道,「再晚一天見到你,我覺得我會發瘋了。」他的手又不老實起來。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

  她鬆了一口氣。她太高興了,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回吻他。他的手移向她胸部,她的手則按在他臀部上,要他再靠近些。

  問題是這樣的擁抱只使人更急躁,他忙著吻她,沒有時間兼顧脫衣服。當他終於直起上身,簡直是把衣服扯離他身上。

  忍不住笑起來,她指控道,「我縫衣服都來不及了,還得修補這些。」

  「你介意嗎?」

  「不介意。如果你高興,連我的衣服也讓你撕吧。」她咧嘴笑。「不過讓我坐起來,我脫衣服的速度可能比你快。」

  「不,你躺好。你不知道我一天到晚想你躺在那裡的樣子。」

  她伸手撫摸他的胸膛,湊過去舔他的乳頭。「有沒有想我這樣?」

  「不要……若薇娜,」他啞著嗓子說道,用手推她,但她又去攻擊他另一個乳頭。「別動,否則我一進去就要結束了。」

  「你快樂就好,華瑞克。你說我會輕易放過你,就讓你結束了?」

  他咕噥一聲,掀起她的裙擺,把她按倒在地上……

  華瑞克當天下午一直待在帳篷裡,晚上也沒有出來。

  第二天早上他的扈從通知若薇娜,湯姆森爵士等著送她回福克赫斯堡,至於他本人,則已經離開帳篷。

  她覺得好笑,又有些惱怒。大老遠把她叫來,就為了一夜風流?為什麼她不能待久一點?

  穿好衣服,踏出帳篷,她開口要求見華瑞克。

  等在外面要帶她去見湯姆森的是柏納,那少年只是搖頭,搬著眉毛努力回想他主子的話。

  「爵爺說告訴你,如果他再看你一眼,他恐怕會把你留下來。可是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所以你還是快點請回吧。」

  張開嘴想和柏納爭辯,她翕動一下上下唇又閉上。老天!她竟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回頭看著那座城堡,它的高塔似乎聳人云霄。她的母親就關在裡面——某處,如此接近卻無法見面。

  但不久的將來,安妮即將被釋放,離開她被囚禁了三年的地方。華瑞克不攻下安博芮堡是不會罷手的。

  外牆上已經被石彈打出了缺口,但還不足以攻破他們的第一道防線。若薇娜知道秘密出人口在哪裡,只是她不能對華瑞克透露,否則等於不打自招,承認她真正的身份。

  那麼她膽敢留下來,等待她母親重獲自由——也就是城破的那一瞬間嗎?

  如果她見到華瑞克,她有把握能說服他,他會答應她留下來。但如此一來,他豈不會遠到她們母女團聚……而安妮根本不知道應該假裝不認識若薇娜哩。

  最好她還是趁早離去。

  等華瑞克攻下這座城,他會送安妮回她原來的領地,吉伯特不能再控制她——要不他會帶她回福克赫斯堡。不管如何,若薇娜會有較佳的機會警告她母親,不要公然和她相認——至少不要在他面前。那麼,她們母女又能再度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

  華瑞克有點後悔意志不堅,向自己的慾望屈服而召喚若薇娜。

  見到她是如此甜美的事,而現在他比以前更加難受,因為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她才不過離開兩天。

  短短的相聚使他對這場戰爭益發不耐煩起來,他決定加快腳步。派人準備更多石彈,打算來一次拂曉攻擊。

  當天晚上,他踏上木造的高大指揮塔,在腦海中仿真著作戰計書。結果,希爾登找到他。

  「你會笑掉大牙,華瑞克,」他說,手裡拎著一個發抖的小女人。「她說她和她的女主人在水裡下毒,堡裡幾乎所有的戰士全病倒了。如果我們今晚下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攻下城堡。」

  「是嗎?」華瑞克的口氣和希爾登一樣乾澀。「如果我們聽她的,大概會損失一半兵力吧?」他沉下瞼。「他們以為我是白癡嗎?這種小孩子的把戲!找人來把她拖下去,我不在乎他們如何讓她說實話。」

  那少女當場放聲大哭。「不要!求你!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家夫人厭惡新爵爺,他和他父親一樣壞。安博芮堡好像我們的牢籠,我們只想離開!」

  「說得好,你不是已經出來了嗎?為什麼不就此逃走算了,何必——」

  「因為我需要有人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安妮在希爾登身後開口道,「我想拿你想要的這座城池,來交換你的保護。」

  「夫人,你應該等一下的!」那女僕叫道,「這樣太危——」

  「安靜,玫絲!」她的女主人斥道,「我沒有耐性等別人來追我們,再說他們不相信也罷,我寧可在這裡也不想回去了。」

  她和她的女僕一樣渾身濕透,但她抬起頭挺胸保持傲人的姿態。希爾登拿有興趣的眼光看她,因為她是位美麗的女子——即使在這種狀況下。華瑞克不住地打量她,心想她為什麼如此眼熟?

  「口說無憑,我們怎麼相信你?」

  但希爾登打岔道,「你是什麼人?大人。」

  「安妮•貝爾。」

  華瑞克冷哼。「貝爾現在屬於安博芮了。」

  「我不承認他。在強迫的婚禮上,我也沒有答應『是』。」她昂起下巴。「過去這三年,我是他們的俘虜,沒別的了。」

  「既然你有心協助我們,來換取你的自由,為什麼等了這麼久?」華瑞克質問這。「我們圍城已經三十三天了,夫人。」

  原來他在數日子啊,想必十分難受了,希爾登忍不住笑起來。那使安妮轉頭看他。她意外地貶了眨眼睛,發現他並不像第一次看起來那麼老。當他對她咧嘴而笑,她不由自主地兩頰飛紅。這人還不討厭,她想道。說得明確一點,還滿討人喜歡的。

  他們倆這樣眉來眼去,完全冷落了華瑞克。「拜託好嗎?希爾登!」他抗議道。「我覺得在問話的時候,應該讓安妮小姐先擦乾頭髮——」

  「沒有時間了,」她打斷他的話。「我們要趁城堡裡的人上吐下瀉,沒有力氣反抗時攻進去。」

  「你仍然沒有說,為什麼現在突然決定幫助我們。」華瑞克提醒道。

  「你是……你是福克赫斯領土?」她仰著頭等他回答。

  華瑞克拉長了臉,微微點頭。

  「我聽過太多有關你的謠言——一些可怕的事,我因此祈禱千萬別讓你拿下這裡。但當我看見你和我女兒在一起,她顯得很開心嘛,所以我想那些謠言都不是真的,我才驚覺到自己被騙了。」

  「女兒?」他嗤之以鼻。「你認為你的女兒在我軍營裡?好吧,夫人,歡迎你把她找出來,只怕我的人不肯放她走。」

  「我女兒不是你軍營裡的人。」安妮漲紅了臉。

  「那麼……」

  「我也不知道她如何脫離吉伯特,而接受你的保護。他從來沒有提起失去她,反而一直誇耀她如何聽從他的安排——」

  「這麼說安博芮在城堡裡?」華瑞克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對她的家務事絲毫不感興趣。

  她搖搖頭,引起華瑞克一個憤怒的表情,和希爾登輕聲的詢問,「他已經逃走了?」

  「也不盡然。他怒氣沖沖地回到城裡,我以為他又打敗仗了。但他待不到一個晚上,又出城去了——就在你到這裡的前一天。」

  那使華瑞克詛咒起來。「你知不知道他朝哪個方向去?」

  「去宮廷。他如果沒有史帝芬的援助,恐怕無法面對你的挑戰。但他以前就試過了,這一次想必也是無功而返。因為數年前安博芮得罪過史帝芬,從那時開始雨果就不得寵。總之,把我女兒由吉伯特手中救出,也等於她的領地脫離他的控制。等你拿下安博芮堡,那麼他只剩下一個小小的——」

  「你的女兒不在我這裡,夫人!」華瑞克幾乎吼叫起來。「要是貝爾爵爺唯一的繼承人在我手上,你說我會這麼安靜嗎?她可是無價之寶,就如同你所說的,有了她之後,幾乎等於斷了安博芮的後路。」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再否認——」安妮開口道,隨即皺起眉頭。「有沒有可能……會不會你不知道她是誰?」

  「老天爺!我聽夠這些——」華瑞克兩手一揮。「希爾登,這裡交給你了。」

  「樂意之至,」他的朋友大笑。「不過在你離開之前,何不問問她女兒是誰?」

  「有必要嗎?」

  「難道你不覺得,她和某一位小姐的容貌有些相似?」

  華瑞克直視他的朋友,然後看著安妮。他整個人強住了。怪不得他覺得她很眼熟……當他開口時,聲音冷得幾乎結凍。

  「請問,安妮夫人,令曖貴姓大名?」

  現在她開始遲疑了,不太敢確定該不該回答他。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在一瞬間改變這麼多,他變得好——冷酷。她退後一步,希爾登用手摟住她的肩膀,那使她很有安全感,但仍然……

  「或許我認錯人了——」

  「不,是我認錯人,以為我可以信任那個該死的狐狸精!」

  當華瑞克大踏步走開時,安妮求助地看一眼希爾登。

  「他幹嘛大發雷霆?我看到的是若薇娜吧?不是嗎?」

  「嗯,而且你先前的猜測也沒有錯,她沒告訴他自己是誰。」

  「如果她不說,那一定是有理由的。」

  「恐怕我的朋友不這麼想。」希爾登回答,不過看見她焦慮的表情,他馬上安慰道,「不要擔心,他不會傷害她的。」

  「可是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他會用那口氣來攻城,不管有沒有陷阱,他都會去做。」

  「沒有陷阱,我說的是真話,大門幾乎沒有警衛哩。」

  「那麼來吧,我帶你到我的帳篷去,你可以在那裡休息一下,等事情過去。」

  看見那兩名警衛筆直朝她走過來,若薇娜就知道了。他們根本不必開口,可是他們仍然告訴她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收到華瑞克爵爺的命令,女士。你必須進土牢去。」

  她猜得不錯。臉色頓時變得灰白,她問道,「多——多久?」

  「沒有期限。」

  換句話說,也就是永遠。「他沒有說明是什麼罪名?」

  好蠢的問題,她何必一再折磨自己?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一旦華瑞克發現吉伯特•安博芮是她繼兄……她應該把握適當的時機,先告欣他這件事才對。沒有錯,他一定會當面就大發脾氣,但至少她有解釋的機會。

  現在他會往最壞的方面想,再也不想和她有瓜葛……她是完了。

  警衛對她的問題只是搖頭,然後示意她跟他們走。她只好照做。至少大廳正好沒有別人,艾瑪如果在場……或美芷,她們一定會吵鬧抗議,惹得若薇娜掉眼淚。

  不錯,她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她曾經真心希望華瑞克會放過她。

  當那獄卒對她摩拳擦掌,說她終於又落入他手裡時,若薇娜對他相應不理。她轉身背對他,翻胃想吐。不是肚子裡胎兒的關係,只不過她太傷心,而且想哭又沒有眼淚。

  約翰出現時,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是華瑞克讓你來的?」

  「不,小姐。外面到處在說你被帶來這裡,我一聽說就趕過來了。」

  到這種地步,她終於哭出聲來。她不明白上一次約翰為什麼被派來,她一直沒有問。但現在他是自己來的,華瑞克顯然根本不在乎她了,只要她被關起來,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眼前。

  不久之後,外面傳來爭執聲。她聽出美芷的聲音。最近她和約翰變得十分親密,此刻卻吵得凶。當一切安靜下來,若薇娜知道約翰贏了——美芷不能見她,而他不肯違背主人的命令放她走。

  又過了兩個小時,約翰來打開牢門。「他改變主意了,我知道他一定會——不過你得待在他房間裡,不能隨便走動。」

  「要是我寧可待在這裡呢?」

  「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是。」

  他歎了一口氣。「警衛一定會執行命令的,你不肯走,他們會把你捆起來扛出去。」

  「那麼,我還是自己走去吧。」

  「別擔心——」

  「省省吧,約翰,」她打斷他的話。「我的心已經死了。」

  天可憐見,為什麼那不是真的?她仍然心痛欲裂。但她不要任何人知道。

  換個地方軟禁又如何?他八成突然想起來,她懷著他的孩子。在盛怒之中,他一定是忘了,想起之後可能更加惱怒吧。她一點也不懷疑,他不會允許她留下這個孩子,可能比先前更加堅持。

  除了門口的警衛,誰也不能見她。而他除了送食物進來,對她的問話三緘其口。說真心話,她寧可留在土牢和約翰在一起。

  她經常坐在窗口,看著自由的天空縫製衣服給艾瑪,不給華瑞克。他出征後縫的衣服,現在全拆了,給小寶寶做小衣服。

  沒有人告訴她安博芮堡的事。不過華瑞克知悉她的真實身份,或許城已經被攻破。吉伯特在城裡嗎?她母親是否安然無恙?還是成了華瑞克的俘虜?

  每天她用小刀在木頭上數日子,刻了二十五個小洞。第二十六天,華瑞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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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沒有人事先通知若薇娜。華瑞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打開房門,一直走到窗口邊,而她坐在那裡,腳擱在對面的長條椅上,雙手放在肚子上。她的腹部已經隆起,但還沒有開始圓起來。她抬頭看他,突然覺得消化不良,胸腹間十分難受。

  「偉大的戰士回來了,」她說,根本不在乎他喜不喜歡這種口氣。「你殺了吉伯特嗎?」

  「我還沒有找到他,找了幾個星期全是白費工夫。」

  「所以你沒有回來?不過又何必趕著回來?你的命令傳達到,那也就夠了。」

  「該死的,你敢!」

  他很快閉上嘴,因為她別過臉看窗外,根本不理會他。她既不害怕也沒有悔意,看起來十分平靜,和他預期的不同。但話說回來,他又預期什麼了?過去這一段時間,他盡量把她排拒在腦海之外,專心搜捕安博芮。不過他現在發現他不喜歡她的怨恨和冷漠,而他當初的憤怒漸漸消退了。

  在長條椅上坐下,他面對著她。「多麼虛偽的無辜。」

  她挑起眉毛看著他。「我哪時候虛偽過?第一次見面不知道你是誰時?還是你領著大隊人馬要殺我繼兄,他卻不見人影時?你要我怎麼樣?告欣你我是誰,好讓你殺了我當吉伯特的替死鬼?還是在你把我由土牢拖出來,準備復仇時告訴你?好讓你給我多扣一項罪名,把帳一起算清楚?」

  「你知道我不可能殺你!」

  「我當時不知道!」

  四目交接,若薇娜的表情不再平靜,她眼中閃著二十五天堆積起來的怒火。他的眼眸則結著厚厚的冰霜,閃耀著銀光。

  「後來你保持沉默又有什麼借口?你逃走又讓安博芮送回來,他要你回來當奸細不成?」

  「如果他想到這一點,我肯定他會這麼要求。但在你回來之前,他認為自己有十成的把握打敗你。等你出現,他又急著逃走。當時我沒有告訴你實情,原因仍然一樣,我不想面對你的憤怒,或這個。」她揮揮手表示自己被軟禁的狀況。

  「是嗎?但事情從一開始就像你和安博芮計劃好的,他把你留在柯白恩堡等我,」他提醒道,「我應該被你迷倒,告訴你所有的軍事機密是嗎?」

  「他把我留下來,是因為他一時慌張了。你帶著五百個人來攻城,而他手上只有幾名士兵,其它人都派去奪回特爾斯堡了。他準備去喚回利諾的部隊,讓他們回頭對付你。或許他希望我能讓你分神,好給他足夠的時間溜走。也可能他認為帶著我,會延緩地的速度——我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我只知道他打算很快就回來救我。他真的趕回來了。那一天我在樹林裡遇見他,他告訴我,他以為你殺了我。」

  華瑞克冷哼。「說得好,可惜我一句也不相信。」

  「你以為我會在乎你信不信嗎?上個月也許會,現在不了。」

  「你的命運決定於我信不信。」他告訴她。

  「情況也不可能更壞的了。」

  「不可能?」他一臉兇惡地威脅道,「我要懲罰你,不止是剝奪你的自由。」

  她聽他這麼說,立即從椅子上彈跳起來。「請便!該死的,你懲罰我呀!反正我早認清你了。」

  「坐下!」他低吼道。

  有意違抗他,她踱到窗邊另外找了一張凳子坐下,背對整個屋子,看著窗外。他走到她面前,擋住大半窗外的景致。

  「你解釋得不夠清楚,我看你還是叛徒。如果你當初說安博芮在我的土地上,不管天色如何,我都會追到他。要是我知道你是特爾斯堡的繼承人,我會替你討回公道,我們可以更早鞏固你的產業。」

  「更早?」她說,「你以為我現在就會和你合作啦?就算你——」

  「閉嘴!」他斥道,「你弄錯了,我不會讓你自由,好和安博芮聯手對付我。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替你們通風報信——我沒有把你送回土牢,算對你客氣的了,不要不知感恩!」

  感恩?她的雙手在膝上顫抖。她恨他,看不起他!她希望他……她恨他!

  「感謝你把我關在這裡嗎?二十幾天沒有人跟我說一句話?對,我感恩!」她怒道。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她沒有抬頭看他是什麼表情。他在盛怒下直接處罰她,沒有給她辯白的機會,那種痛苦在她的胸口日夜膨脹,使她喉嚨緊縮,呼吸因難。

  最後他長歎一口氣。「你回去工作吧,原來派給你的那些事。不過我會叫人注意你的,自此以後,你不再被信任。」

  「我幾時被信任過。」她由齒縫中低聲擠出一句,覺得快要崩潰了。

  「當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時候,娼婦,我相信你不會背叛我。」

  「我可不。我是為了自衛。」

  「你要我……也是假裝的?」

  她很想說是,但她不想說假話來傷害他即使他不在乎她的感覺。「不,我保持沉默是為了自衛。但你不必擔心,就算我對你有什麼,那也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無所謂了。」

  「可惡,若薇娜,你別想讓我內疚,是你——」

  「省省吧,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廢話,只要——告訴我你把我母親怎麼樣了?」

  他沉默了好久,她以為他不會說了,他殘酷得寧可讓她去猜……不,沒那麼殘酷。

  「我的朋友——希爾登•威鄂——在照顧她。她幫助我拿下安博芮,我欠她一份情。她也幫忙開放你的產業,那本來是你的責任!現在許多無辜的人不必再流血,而安博芮也不能再霸佔屬於你的城堡了。」

  她才不要謝謝他,是他在控制她的產業了——甚至包括她自己,看來他也沒有放手的意思。

  垂著頭,她低聲地說道,「那天你攻進柯白恩堡,我本來要投靠你的——不管外面把你說得多可怕,只要你比吉伯特有人性一點點但你讓我失望了,你直接把我送進土牢。難怪我從來不想告訴你,我到底是誰。」

  他大步走了出去,而她的眼淚終於決堤而下。

  若薇娜重新在堡裡活動,並沒有改變沉悶的氣氛。瑪莉•布魯特不願意再接管她。米麗珊一天到晚哭。美芷總是嘀嘀咕咕。艾瑪斜眼看她老爸,使他想給她一巴掌——但他忍住了。用餐時大廳一片死寂,連咳嗽都變得引人側目。

  若薇娜拒絕和任何人說話,包括美芷——她擬的好計劃,沒有網住華瑞克,倒是絆住了她自己。

  事情恢復她剛進福克赫斯時的樣子——也不完全是,她現在不必伺候他洗澡,也不上他的床了。也沒有人對她露出英俊而討厭的笑臉,他現在根本很少看她,就算兩人面對面,他也是面無表情的。他當她是普通的僕人,不值得任何特別的注意。她自作主張不再穿那些漂亮的衣服,就像個僕人吧,她想。

  她仍然教導艾瑪,也懶得壓抑對那少女的感情,她覺得好累,尤其對別人隱藏真正的感覺。

  然後到了艾瑪出嫁的日子,她被送去希爾登的家,做年輕理察的妻子。若薇娜無緣在場觀禮。她親手替那少女縫製的結婚禮服,卻不能看新娘子穿在身上。

  就從那一天開始,她的忍耐到了極限。

  華瑞克首當其衝。一天之內,上桌的菜兩次翻倒在他大腿上,都不是意外。他衣櫃裡的衣服不是髒了沒洗,就是破了沒有修補。到了週末時,他的房間已經亂七八糟。他的床單沒有沖洗乾淨,害他渾身發癢。他的酒越來越酸,他的飲料越來越暖。而她重重放在他面前的菜,也越來越鹹。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怕一對她開口,就想拖她上床。他不能碰她,她背叛了他,和他的敵人一起對付他。她的笑、她的輕言細語、她的情慾——全是謊言。偏偏他無法恨她。他永遠不會原諒她,永遠不再碰她,不要讓她知道他真正的感覺,但他無法恨她——或停止想要她的身體。

  華瑞克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留下來折磨自己。他應該在外面追捕安博芮,而不止是派手下去做。或是去拜訪希爾登和他的新婚妻子。他有吩咐任何人通知她,她母親已經嫁給他的好朋友嗎?大概沒有。否則至少可以暫時平息她的怒氣——好像她有資格生氣似的。他有資格也有理由,她則否。

  雖然他應該出城去,但他沒有。所以兩天之後希爾登帶著他的新娘來時,他在堡裡。

  華瑞克站在樓梯上迎接他們,希爾登把他拉到一邊,叫他小心一點。然後匆匆溜走,留下他單獨面對安妮。她的表情可不太友善。

  「我來看我女兒不要多說了。你女兒才向我承認,你對若薇娜一點也不好。我簡直不能原諒希爾登,他竟瞞著我。如果我早知道事情是這樣,我會在安博芮弄個陷阱對付你。沒想到你竟——」

  「夠了!夫人,你根本不瞭解若薇娜和我之間的情形,也不知道你女兒如何對不起我。她是我的俘虜,哪裡也別想去。你可以見她,但不能帶她走,這樣說得夠清楚了嗎?」

  安妮翕動了一下嘴唇,又閉上。她拉長了臉,不情願地點點頭,閃過他往裡面走。但走不到兩步,又回過頭來看他。

  「我不會被你唬住的。我丈夫說你做任何事,都有足夠的理由。我不認為,但他又說,你或許以為若薇娜是自願受吉伯特左右。」

  「我不是以為,我知道。」

  「那你就錯了。」安妮告訴他。「我的女兒深愛著我,在吉伯特痛打我以威脅她就范之後,你以為她會和他站在同一條線上嗎?」

  他渾身一僵。「就範什麼?」

  「吉伯特把她允諾給利諾,她拒絕了。我也不贊成這門婚事,他又老又沒有德行,根本配不上她,但利諾答應出兵幫助吉伯特對付你。所以他押著她到安博苗,當她的面打我。」

  「你?為什麼不是她?」

  「我想他捨不得打她吧,他對她一直存有企圖,而且鼻青臉腫的新娘能見人嗎?但他對我卻不會手下留情,除非她屈服,他不會住手。其實我相信他不會殺我,他不像他父親那麼殘暴,但他唬住若薇娜了,她為了我,會答應他任何事——你怎麼了?」看見他突然瞼色灰白,她嚇了一跳。

  華瑞克搖頭,但回憶不斷湧上來……那些若薇娜在初見面時說的話……她的確不願意強暴他,她是為了救她母親。她心裡深深懊悔,甚至默默接受他的復仇。

  「啊!」他狂叫,因為他的胸中容納不下那許多悔恨。

  安妮張大眼睛。「等一下,我去叫人——」

  「不必了……我只是需要挨一頓鞭子。」他咕噥。「你說得對,我沒有理由那樣對她,我不是好人……老天,我做了什麼?」

  他閃過她跑進大廳,經過希爾登時,他只說,「讓你老婆待在這裡。」然後他往樓上衝去。

  縫衣間裡除了若薇娜,還有別人。不過她們看一眼他的表情,全都奪門而出。他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他只看見若薇娜。

  她站起來,把手上的衣服放在一邊。「你打擾我們工作了,」她冷冷地說,「有什麼事?」

  「我剛才和令堂說了幾句話。」

  眼睛一亮,她露出驚喜的表情。「她人在這裡是嗎?」

  「嗯,你很快就會見到她,但我必須要先和你談一談。」

  「等一下,」她不耐煩地說,「我三年沒和我媽在一起了,我們只在幾個月前見過一次面,當……」

  她閉上嘴,他馬上追問,「當什麼?」

  「沒什麼。」

  「當安博芮打她時?」

  「她連這個也告訴你?」

  「嗯——還有別的。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他威脅要她的命?」

  藍色火焰幾乎由她美麗的雙眸中冒出來。「你還有臉來問我?是誰叫我不必說了,我所做的事沒有藉口。不是你嗎?」

  他呻吟。「我知道,當時我很生氣,你說什麼可能都沒有用。但現在不同了,」他遲疑一下,但他非問不可。「吉伯特是否也威脅你當奸細?」

  「我告訴過你了,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事情發生得太快。」

  華瑞克靠在門上,一臉沮喪。「那麼我是太過分了,你完全是無辜的。」

  「無辜?我強暴你,你忘了嗎?」

  「不,我原諒你了。可是——」

  「原諒我?」她質問道,「那是幾時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她打斷他的話,使他眉頭打結。「你當然知道,是你向我求歡的時候,是你一夜沒有睡——」

  她滿臉通紅。「你還有臉說。」但她從來就不曾忘記。「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對,我能不能原諒是不重要了,問題在於你是否能原諒我,你能嗎?」

  盯著他看了半晌,她最後聳聳肩。「當然,我原諒你。現在我可以見我媽了嗎?」

  華瑞克皺眉頭。「你不能這麼輕率就打發我的罪惡感。」

  「不能嗎?為什麼?還是你沒有想到過,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想?」

  「你還在生氣,」他猜測道,自顧自點頭,好像那解釋了她怪異的反應。「我不怪你。不過我可以補償你。我們結婚之後——」

  「誰要嫁給你?」她沉聲問道。

  一愣之後,他跳腳。「當然是你!你必須嫁給我!因為——」

  「因為什麼?因為要減輕你的罪惡感?」她緩緩搖頭。「你忘了嗎?我說對你的感情已經過去了。為什麼我要嫁給你?你倒說說看!」

  「這樣我們的孩子才不會成為私生子!」

  她歎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原來是為了這個,」她的聲音也很冷漠。「這還不夠——」

  「該死的!若薇娜!」

  「我不要嫁給你!」她吼回去。「如果你想強迫我,我會毒死你!我會趁你睡覺時——」

  「好了,不必再說下去,我瞭解你的意思。」他告訴她。

  他給她看痛苦的表情,但這一次她絕對不上當了。

  「如果你想補償我,那麼放我回家。」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沒有讓步的意思,他垂下了肩膀——點點頭。

        ★      ★      ★

  他沒有出現。她隨時可能生下他的女兒,他竟不見人影。

  是女兒,不會錯的。因為她要復仇,她不能為他生一個兒子,遂了他的心願。

  但華瑞克沒有出現。為什麼她認為他會來?就因為自從她離開福克赫斯,回到特爾斯,他每個月總會來一次嗎?

  他仍然想娶她,她還是不肯。她對他十分粗魯無禮,有兩次根本不肯見他。但他不斷地來,試著說服她,他們屬於彼此。

  就算他誠心誠意吧,她才不在乎。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但他佔了優勢,他說動她媽媽當說客,安妮很會打心理戰。

  「他想娶你,不是由於他內疚,」安妮經常來此走動,有一次這麼告訴她,「他還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就決定要娶你,在他們包圍安博芮堡的時候。真的,希爾登告訴我的。」

  希爾登是另一個大麻煩。若薇娜認為他趁虛而入,偷走了她媽咪。現在他又哄得安妮自以為愛上他,她怎麼可以——愛上華瑞克的朋友?!

  上個月,當若薇娜情緒特別低落時,安妮帶來另一項消息。「他愛你!他自己說的。」

  「他才不會說這種話。」

  「真的!我問他的時候,他說他愛你!」

  「媽!」她抱怨道,「你怎麼可以問他這種事情嘛!」

  「咦,因為我想知道啊。你從來沒想起來要問一問他。」

  「我才不會去問他,」她說,「如果他自己不會說——」

  「就是這樣,甜心,我問他有沒有對你表白過,他說他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媽咪不會騙她,但華瑞克會。他會說些安妮愛聽的話——他可真聰明啊!

  但對她起不了作用。她不會瓦解敵意而嫁給那個男人,就算他能證明她並未心死,靠近他仍使她心頭小鹿亂撞——她還是對他的身體心動,甚至在她目前的狀況下!她就是拒絕再當傻瓜,對他敞開心門。

  今天她還是坐在閨房的窗前。她回到特爾斯時,仍然住進她從小住慣了的房間,放棄了較大的主臥房雖然她現在是這裡的主人了。

  她拍拍椅上的軟墊,覺得很滿意,她的椅子比華瑞克窗前的硬板凳舒服多了。當然啦,他有兩個窗子,她只有一個;而且他有豪華的玻璃,她的玻璃在最近一次戰役時破了。現在窗格上只糊了薄薄的油布,它鬆了一角,在四月的寒風中拍打。她看著樓下的道路,除了商人之外,空蕩蕩不見人影。

  這不是窗子第一次破,她自己在九歲那一年打破過,是意外,但其後兩年都沒有補上。

  窗口對著前面的建築,只比高塔低兩層。它的頂樓是禮拜堂,屋頂就在她窗口約六英尺下方,往左一點是牆面。

  在那片玻璃還來不及補起來時,她曾經從那道缺口跳下去過,落在一英尺寬的牆垛上,再跳到三英尺下的教堂頂上。她當時很頑皮,想嚇一名女僕。

  她當然成功了,那女僕尖叫地奔向安妮,說小姐跌下褸了。等被她媽媽罵完,若薇娜巴不得真的跌死算了,還被關在房間裡……她不記得多久了。

  一邊回憶,她一邊笑著模圓鼓鼓的肚子。她女兒不會做這種傻事,反正她會堅持在窗外裝鐵條。現在她能瞭解當初她母親為什麼大發脾氣了,那的確十分危險,她很可能一個不小心,掉到……

  「作白日夢嗎?小姐。」

  若薇娜渾身一僵。不可能!但她一轉身,真的是吉伯特在她房間裡。他在身後關上門,正朝她一步步走了過來。

  「你怎麼通過城門口的警衛?」

  「這還不簡單,」他哈哈大笑。「今天是做生意的日子,今天我就是生意人。軍隊要通過城門口不容易,一個人則否。」

  「你還有軍隊嗎?」

  那使他笑不出來了。「沒有,但聖母瑪利亞!」他走近看見她圓圓的腹部,立刻叫起來。「真的成功了!」

  他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幾乎馬上看穿他在打什麼主意。

  「你別想聲稱這是利諾的孩子。我會否認而且華瑞克•查威利知道真相。」

  「不錯,」他嗤之以鼻。「他佔有了你。」

  「是你把我推給他的!」她吼回去。「難道你忘了因為你的貪心——」

  「小聲一點!」他警告道,緊張地看了門口一眼。「只要能利用一下,管他是誰的小孩。」

  她張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還在妄想柯白恩堡?你怎麼能這樣?」

  「我沒有辦法,那個渾球連我最後一個棲身的小城堡也掀掉了,我走投無路了,若薇娜。」

  他竟然想博取她的同情!她懷疑華瑞克是不是把他逼瘋了?

  「你不會為了這件事而來,」她狐疑地皺眉頭。「你根本不知道這孩子。你來做什麼?吉伯特。」

  「娶你。」

  「你真的瘋了!」

  「不,你現在收回所有的領地,在你的控制之下。」他解釋道,「娶了你就等於——」

  「我效忠於華瑞克,」她撒謊道,「他不會讓我嫁給你的。」

  「他沒辦法阻止我,讓他來好了,他得再一個個攻下你的城堡。這一次,我不會讓他得逞。」

  「吉伯特,你為什麼不認命算了?你輸了,何不趁還來得及,快點離開吧。去投效路易,或亨利。」

  「我沒有輸,至少你在我手上。」

  「我不在你手上,」她告訴他。「我愛華瑞克,不愛你。連他我都不肯嫁,難道會嫁給你?你再逼我,我就跳窗給你看。」

  「不要說蠢話!」他怒道,氣她威脅他,更恨她說愛他的敵人。「如果——如果你不想和我上床,那就算了,但我非娶你不可,我沒有別條路可走了。」

  「你有別條路可走,」華瑞克在門口說道,「拔出你的劍來,我教你。」

  一看見他,若薇娜整個人呆了,沒防到吉伯特撲過來抓住她,用小刀只在她脖子上。

  「丟掉你的劍,福克赫斯,不然我就殺了她。」吉伯特說道,聲音中滿是得意。

  「別聽他的!」她叫起來。「他絕對不會殺我,華瑞克!」

  但他沒理她,他已經撒手丟掉他的劍。他為什麼這麼爽快?除非……

  「走過來。」吉伯特命令他。

  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前。他真要白白送死?不,她不會允許這種事。

  吉伯特的刀子指向她,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華瑞克身上。

  她舉起膝蓋用力把吉伯特朝他的敵人踹去,然後一腿跨過窗框,整個人往下墜。

  「若薇娜!」

  風在她耳邊呼呼吹過,她聽見兩個男人同聲尖叫她的名宇。她驚險萬狀地落在牆垛上。

  天,小時候這麼做好容易,現在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她站在牆上喘大氣,也不敢再跳下三英尺到教堂頂上。於是她索性坐下來。

  吉伯特探出頭來罵她。「該死的!若薇娜,你嚇掉我半條命!」

  才半條命?老天,她的運氣可真懷!

  但他沒有留在那裡罵她,一縮身就不見了。上面傳來金屬撞擊聲,告訴她是什麼使他分心。看來他們在廝殺,不管她坐在牆頭,身後是幾百英尺的落差——呃,大概七十五英尺,因為這幢建築矮了一點。

  一陣抽痛使她搖晃,差點掉下樓。她不敢再猶豫,連忙再往下跳,笨拙地落在教堂的屋頂上。抽痛又來了,痛得她彎下腰。

  不,不會吧?她女兒不會選在這種時候出生?

  她回頭看向她的窗口。上面不知道怎麼樣了?跳下來還比較容易,爬上去又是另一回事。教堂的屋頂上有個天窗,打仗時弓箭手可以從那裡爬出來,對著敵人射擊。但下面沒有梯子,所以她也下不去。

  已經下午了,保羅神父也不會待在教堂裡,但她還是大吼了兩聲他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

  「救命!」她改口道。

  沒想到應聲而來的是吉伯特。他探出窗口,手裡抓著劍。

  「後退!」他說,直接跳下來。

  她沒有動,被他嚇呆了——他的出現表示華瑞剋死了嗎?他著地時撞到她,不重,但使她後退好幾步。他則顯得踉蹌,一條腿軟了,朝外滑出去,差點由牆垛洞口掉下去。但他的肚子卡在邊緣,於是他爬上來。

  若薇娜仍然呆立在那裡,想著華瑞克說不定真的死了。她沒有推吉伯特一把,也沒有把他的劍丟下牆。她只是直著眼……直到華瑞克落在他眼前。

  她嚇一跳,往後靠在牆上。他對她咧嘴一笑,舉起劍來對付吉伯特——那人已經拿回掉落的劍。

  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另一次陣痛又來了,不似上一次那般尖銳,但更深沉。她小心地閃躲,避開還打開的屋頂活門,和揮來揮去的巨劍。終於他們走開一些,她可以安全地朝活門探頭,看下面為什麼沒有人來。

  是來了不少人,她的僕人張開一塊布,叫她住下跳,他們要接住她。

  一群白癡!她不像以前一般輕盈,可以用一塊布撐住。她跳下去,他們若沒有鬆手,那麼布也一定會裂開。不管如何,結果是她平躺在石子地上,八成難逃一死。

  突然事情有了變化,吉伯特被逼得節節後退,一下把她撞向活門。她尖叫,他連忙用空出的手摟住她——只是沒有想到她那麼重,他丟掉另一隻手上的劍,轉過身背對他的敵人——就為了救她。

  她嚇得腿軟,一離開活門,也沒有辦法馬上推開吉伯特,她死命抓住他。

  華瑞克比她早一秒回過神來。「放開她,安博芮。」

  威脅的口氣,抵在吉伯特胸前的劉尖,足以使任何人聽命。但吉伯特沒有聽他的,反而勒緊在她身上的手臂。她知道他又在動歪腦筋了。

  「你剛救了我的命,他不會相信你要殺我了。」她告訴他。

  她的話使華瑞克的表情變得極其複雜。她轉頭正好看見。他現在好不容易逮到吉伯特,他當然不想放過他。但那人剛剛救了她,以武士精神而言,又不能殺了他。救人一命,永遠值得抹掉過去的仇恨,也就是原諒——原諒?華瑞克?他可能改變那麼多嗎?

  他是變了,可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他不情不願地垂下劍尖。「如果你不再找我麻煩,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吧,安博芮。」

  吉伯特向來懂得把握機會。「把安博芮堡也還給我。」

  若薇娜倒抽一口冷氣。「不要!華瑞克,他不值得——」

  「他不值得,但你值得,」華瑞克打斷她的話。「一座城池算什麼?你值得百座城池——不止。」

  說起來不太羅曼蒂克,和百座石頭牆比較,不過她陶醉在其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你必須對我效忠。」他對吉伯特說。

  「一言為定。」吉伯特馬上答應。要華瑞克來保護他?再好不過。「還有我妹妹——」

  劍尖回到他胸前,華瑞克的表情變得十危險。「若薇娜是我的妻子——一旦她答應之後——她再也輪不到你來擔心。不要誘惑我改變心意,安博芮,你該慶幸我的大方。」

  她一子下就被拉進華瑞克的懷裡,她鬆了一口氣,但震動帶來另一次陣痛。

  「如果兩位討論完了,我女兒馬上準備要出生了。」她說。

  兩個男人對她傻笑,她只好大叫,「快一點!華瑞克,你要她生在屋頂上是不是?!」

  這總算有了點效果,但他們又開始驚慌失措。哎!男人哪,在這種緊急的時候,有時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你在發什麼脾氣?」美芷問道,把包好的嬰兒送進若薇娜臂彎裡。「他是個好漂亮的小天使,我的心肝,他——」

  「他生錯性別了!」她說,但低頭看那金髮的小東西,她笑逐顏開。

  美芷失笑。「你不要再鬧脾氣了,那個人被你整慘了,我都覺得他好可憐。」

  「才怪。」她說,「只有你從來沒替他說一句好話。」

  「我知道你的脾氣,我越說你越鑽牛角尖。你總會想通的嘛,他愛你。你還非等到最後一秒鐘才肯嫁給他嗎?」

  「等?」她叫道,「他不叫產婆,卻叫神父來。我不說『願意』還不能生孩子哩,這叫勒索!這叫——」

  「你自找麻煩。你明知道非嫁他不可,就是要這樣整他。」

  若薇娜閉上嘴。和她奶媽爭辯才是自找麻煩……真的,那個男人是愛她的,現在她知道了。

  「我——老公呢?」

  「在外面等著看他兒子呢!我叫他進來?」

  不等女主人回答,美芷走了出去。不一會兒,華瑞克進來了,低頭用那種既愛又憐的眼光看她,使她忘了一切。她也愛他,再否認也沒有用。

  她羞怯地對他笑。「你看他怎麼樣?」

  華瑞克還沒有看嬰兒,現在他看了他兒子一眼,對她笑。「他的長相會有所改進吧?」

  若薇娜緊張地低頭看他們的小孩,然後失笑。「他哪里長得不好了?新生兒本來就又紅又皺的嘛。」

  「你不是堅持要生女兒的嗎?」

  她紅了臉,隨即咧開嘴笑。「或許幸運之神終於眷顧我了——特別不讓那個願望實現。」他坐在床緣,意外地給她一個吻。「謝謝。」

  「沒什麼難的——呃,或許有一點點。」

  又是一個吻。「我是說,謝謝你嫁給我。」

  「哦,」她整顆心暖洋洋的,一直想笑。「其實那是——我的榮幸。」

  「你不生我的氣了!」

  「嗯,但你不可以再把我關在土牢裡——」

  「我沒有土牢了。從你到特爾斯堡後,我就下令把它拆了。」

  她好意外。「為什麼?」

  「它令我想起我做的蠢事。」

  「但你有足夠的理由,連我都——」

  「不要替我找借口,娼婦——難道你忘了你丟回來給我的話?」

  他拉長了臉,但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好吧,你要是高興,儘管自責久一點,不過我倒覺得,那麼好的牢房拆了可惜。」

  她誇張的歎氣逗他笑了。「或許我太衝動了,但隨時可以再建。」

  「最好不要,爵爺。」她警告道。

  「那如果我想把你軟禁在房間裡——我會陪你一起。」

  「這我倒不反對。」

  「你還是個厚臉皮的娼婦?」

  「你不在意?」

  「一點也不。」

  「你愛我。」

  「好吧,我愛你。」

  「別說得好像很勉強,你本來就愛我,難道——」

  「我本來就愛你,娼婦。」

  說得還滿真誠的,她把他拉過來吻一下,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很高興是你,華瑞克,很高興。」

  他記得好久以前她說過這句話,而且終於表示同意。「我也是,夫人,我也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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