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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出現得真不是時候,父親。」沃夫在敏麗奔逃的腳步聲消失後抱怨。

  「考慮到你們還有一個星期才能得到教會的祝福,我倒認為我出現得正是時候。」

  沃夫哼地一聲說:「別跟我來那套你自己都不願聽的說教。」

  蓋義輕聲低笑。「不是說教。算你運氣好,打開房門的是我,而不是你的母親,否則我們兩個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你到底在想什麼,在這裡跟她上床?」

  沃夫終於臉紅了。他剛才根本不在乎在哪裡跟她上床,只要是現成可用的床就行了。但這會兒明白自己不在乎反倒令他覺得很窘。他從來沒有對這種事如此粗心大意過。

  她使他忘記一切,無論是出於憤怒或激情。她使他忽略了時間、地點和結果。她到底有什麼能耐使他失去理智到這種程度?即使他想得出是什麼,那也不會改變他在她面前表現得極不穩定的事實。同樣地,那也不會改變他現在只要遠遠看到她就慾火中燒的事實。那才是最難處理的事實。

  距離婚禮還有一個星期?一星期在此刻感覺起來像一世紀那麼久。

  他對站在門口等答案的父親說:「那確實有欠考慮,但當時沒有用到多少腦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來找你。她來替母親辦事。我們會在這裡相遇完全是巧合。」

  蓋義點頭表示瞭解。哪個男人在一生中沒被激情沖昏過幾次頭,尤其是出乎意料,而非事先計劃好的誘惑?

  於是蓋義不再追究。「你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沒什麼,」沃夫說。「只不過是好奇而已。」

  蓋義在兒子沒有進一步說明時聳起一道眉。「怎樣?」

  「據你所知,誰能夠被形容為『溫柔巨人』?」

  蓋義思索片刻後回答:「身高超過六呎的獅心王理查德理所當然地被視為巨人,但是溫柔?」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沃夫搖搖頭。「不,不是理查德,不是已經過世的人。」

  「啊,我的家臣蕭藍諾也可以被叫做巨人。事實上,除了獅心王以外,我從來沒有見過比藍諾更高的人。但是同樣的問題,溫柔?藍諾在娶科頓的蕾娜而成為我的家臣以前靠刀劍討生活。軍人可以被稱為溫柔嗎?」

  「我猜溫柔是因人而異的問題。但是蕭藍諾太老。」

  蓋義替藍諾打抱不平地哼了一聲。「他正值盛年──」

  沃夫揮揮手。「不,我所謂的老不是指那個老,只是就我要找的人而言太老。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呢?」

  蓋義在這時皺起眉頭。「什麼事使你需要用到巨人?」

  沃夫閃爍其詞地說:「我用不著巨人,只是聽人提起而感到好奇,想知道他會是誰。」

  「你為什麼不去問那個提起他的人?」蓋義建議。

  說得好,但想從那裡得到答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沃夫咕噥著說:「如果可以那樣做,我早就做了。算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反正那原本就是自相矛盾的形容,就像你剛剛指出的,溫柔和巨人是很怪異的組合。」

  蓋義輕聲低笑。「這下子你搞得我一樣好奇了。如果你查出這個溫柔巨人是誰,我倒很想認識認識。」

  稍晚時,在東樹林的池塘游完泳後,沃夫從容不迫地返回城堡。沒有什麼比浸泡在冰冷的池水裡更能使頭腦清楚和激情冷卻。

  暴風雪尚未平息,但狂風暫時停歇,只剩下細細的雪花還在飄著。雖然沒有月亮,但地面的白雪使林間小徑不至於一片漆黑。沃夫騎著馬,心不在焉地朝遠方的火把走去,他的思緒仍然不滿地繞著柯敏麗和她的「溫柔巨人」打轉。

  在雷蒙複述他和敏麗妹妹的談話內容後,沃夫可以肯定喬安妮說不知道姊姊的心上人是誰是在說謊,她們姊妹倆顯然想要保護這個男子。那使沃夫覺得更有必要查出他是誰。如果不可能遇到他,就沒有必要隱瞞他的身份。所以說,他將來很有可能會和這個男子打交道,不知道對方是誰令沃夫感到無法忍受。

  他沒有察覺自己騎得太遠,直到火把變成赫然在目的營火。有三個男子圍坐在營火邊取暖。他毫不猶豫地騎向他們,肯定自己還沒有離開雪佛領地。

  沃夫勒馬停在他們面前。「附近就有城堡可以投宿,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三個男子一注意到他就從地上站起來,但他們只是滿眼戒備地看著他,手就停留在劍柄附近,等他先開口說話。他們的反應很常見。他們畢竟不認識他,雖然他獨自一人,但許多伏擊都是先派一個人去分散注意力。

  其中一人急忙說明:「我們不是盜獵者,爵爺。」

  他們看起來像傭兵,所以沃夫說:「別緊張,老兄。我沒有那樣想。盜獵者往往在太陽下山時就回家去了。」

  「我們只是路過這一帶。」另一人說。「我們離開大路到樹林裡來紮營,以免遭到攔路強盜的搶劫。」

  沃夫點點頭。他們的說法貌似可信,因為許多人都採取跟他們一樣的做法。而且,對這一帶不熟的人不會知道攔路強盜不敢在雪佛領地上犯案。當然啦,約翰國王的敵人可能會想在雪佛領地上搗蛋,只因為雪佛伯爵仍然忠於國王。但父親並沒有對他提起過這類的麻煩。

  所以他姑且相信他們的話。「如果你們是在找工作,那麼雪佛堡不會有工作可以給你們做,但在這樣的夜晚,睡在屋頂下的爐火邊會比較合意,對不對?」

  他在試探他們。沒有立即得到回答使沃夫開始懷疑這三個人可能不是表面上那樣。他不得不仔細打量他們。

  開過口的那兩個人看起來像莊稼漢。但第三個男子魁梧英俊、目光精明、神態傲慢,顯示他自認沒有危險,自信在必要時可以輕易解決沃夫。有那種感覺的人通常不是太過愚蠢,就是真的有那份能耐。沃夫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查明這個人到底屬於哪一種。可能有,但顯然不會是今夜。

  那第三個男子努力彌補他們的沉默所造成的錯誤。「屋頂和爐火會很令人感激。聽說雪佛堡不對旅人開放,所以我們沒有費力去嘗試。你確定他們會因天氣而破例嗎?我們可不想在這裡拔營後跑去那裡吃閉門羹。」

  「我保證讓你們進去。」

  「你會是什麼人?」

  「宋沃夫。」

  「啊,伯爵的兒子。」那人微笑道。「幸會,爵爺,久仰大名。」

  「是嗎?」沃夫以懷疑的語氣回答。「如果你們要來,那就快一點。我出來太久,己經感到冷了,相信你們也一樣。」
  他們立刻拔營跟他返回雪佛堡。他把他們交給一個衛兵。他原本只會叫那個衛兵替他們安排住處,天亮後送他們出城,現在卻叫他遠遠跟蹤他們,確定他們真的離開了雪佛領地。

  他原本希望是自己多疑,但第二天事實證明他的疑慮並非空穴來風。被派去跟蹤他們的那個衛兵沒有回來,他們在大肆搜索後發現他被半埋在附近的樹林裡,喉嚨遭利刃割斷。那三個人再也沒有被看到,但巡邏兵都被告知他們的長相,而且奉命一見到他們就加以逮捕。

  沃夫甚至重金懸賞,懊悔自己當初沒有親自跟蹤。如果他們的首領真像表面上看來那樣精明,那麼沃夫很懷疑他們會被發現。不幸的是,他也懷疑他們離開了這個地區。

  

  婚禮的賓客陸續抵達。約翰國王雖然受到邀請,但沒有人認為他真的會來。因此婚禮五天前他和大批隨從浩浩蕩蕩地接近雪佛堡時大家都很驚訝。

  英國國王的大駕光臨可以被視為榮耀,也可以被視為災難。如果他只停留一、兩天,那通常是榮耀。如果他停留超過兩天,那幾乎總是災難,因為存糧會被耗盡,使一個城堡在下次收成前難以養活自己的人民。

  約翰的提早抵達表示他至少會停留五天,甚至更久。如果雪佛伯爵沒有事先做好準備,沒有許多土地可以取得糧食,沒有許多家臣貢獻他們自己的存糧,就算他的領地再大,也會受不了這種「榮寵」。

  雪佛堡的獵人在前幾個星期就忙著打獵,儲備大量的燻肉和醃肉。食物的量不成問題,問題出在每一餐都必須豐盛可口才能令挑剔的約翰國王滿意。因此安妮夫人勢必得使用比預期中更多的珍貴香料,但她並沒有因用量大而小器。國王將在雪佛堡暫住或許會令她的丈夫悲歎,安妮卻很高興,因為隨行的王后和貴婦淑女會帶來許多有趣的小道消息。

  要不是日益逼近的婚禮即將成為事實令她惶惶不可終日,敏麗也會為第一次與國王見面而興奮。她的父親還沒有抵達,甚至沒有捎信來說他何時會到,這一點使她更加驚慌。

  她擔心父親根本不打算現身,因為那樣他就不必遵守他們的協議。他勉強給了她一個月的寬限期,深信她會在這段期間改變對沃夫的看法,但也不想冒險。他或許認為就算他沒有出現,新郎的父母也會不負眾望地把婚禮辦完,不管她……和新郎樂不樂意。

  事實上,在那晚沃夫差點在他父母的房間跟她做愛後,她不再肯定自己對他的看法。如果真的做了愛,他們不想結婚也不行。她知道,他一定也知道。即使在那件事之前,他也對娶她為妻表現得十分認命。

  他或許仍然希望不必娶她,但顯然不再指望會發生什麼事使婚禮無法舉行。他當然可以認命,因為婚姻無法阻止做丈夫的到別處尋歡作樂,但做妻子的卻不能那樣做,如果她不想被嫉妒氣憤的丈夫殺死或一輩子關在某座塔樓裡,雖然某些妻子寧可那樣。

  做妻子的沒有選擇的權利,做丈夫的卻可以為所欲為。這是另一個令敏麗痛恨身為女人的理由。

  約翰的抵達勾起這些沈積在她心中的不滿。更糟的是,觀看約翰騎馬通過吊橋時,喬安妮指出國王的出現幾乎使婚禮非舉行不可。他畢竟是來觀禮的。如果現在不舉行婚禮,要如何解釋才不至於讓兩個家族淪為全國的笑柄?

  敏麗能對父親或她漸漸喜歡上的安妮夫人做出這種事嗎?但是她有別的選擇嗎?接受那個粗暴的丈夫,讓他從此剝奪她的生活樂趣?不,她做不到。一定有別的辦法可以逃離等待著她的枷鎖。

  那天晚餐前,敏麗被正式引見給國王夫婦。傳說王后的美貌無人能及。發現傳聞屬實,使大部分人目瞪口呆。連向來不重視外表的敏麗也對王后的絕色容顏留下深刻印象。但話說回來,約翰國王也令她印象深刻。

  就中年男子而言,約翰仍然非常英俊迷人,有著令人很容易放輕鬆的笑容。很難相信全國有半數人都是他的敵人。但話說回來,那半數很可能不包括女人,因為約翰在女人面前總是表現出他最迷人的一面。不知道在娶了美若天仙的妻子後,他是否仍像年輕時一樣好色。

  不幸的是,敏麗將從親身經驗中得到答案。那夜稍晚時,約翰的一個僕人去找她,帶她去覲見國王和王后,說是他們想私下恭賀她的美好姻緣。由於敏麗一點也不覺得她的姻緣美好,所以她跟著僕人前往國王的房間時心情並不好。

  喬安妮察覺出姊姊的心情,勸她至少要保持應有的禮貌,更不可忘記約翰的出席意味著他贊成這門親事。他贊不贊成並不重要,因為奈傑提過獅心王理查德親自祝福過宋氏和柯氏的聯姻。但敏麗不會笨到向名聲如約翰那樣的人訴苦。大家都知道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君主,除非他能從中得到好處,否則最好不要相信他會施以援手。

  但是王后……敏麗確實考慮過向她傾吐心事。依莎年紀輕,看來平易近人。如果有人能夠瞭解她對嫁給暴戾男子的反感,那個人就會是依莎。

  但敏麗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向王后求助。她想要先和王后私下談談,看看她是否具有同情心。她知道有些女人不會同情她的處境。

  她希望這次見面能有那個機會,但在被帶進房間時,她看到依莎不在房裡──至少還不在。但在房門砰地一聲在她背後關上時,她仍然以為那沒有什麼。王后不是姍姍來遲,就是僕人太早把敏麗帶來了。

  但約翰在房裡,而且只有他一個人。難以想像國王身邊沒有簇擁著僕人和侍臣,即使在他的臥室裡。他穿著簡單的長袍,腰帶鬆鬆地繫在臀部。他顯然洗過了澡,因為房間裡瀰漫著古龍水的香味。

  遍佈每個角落的火盆把房間烤得暖烘烘的。為了國王的舒適,沒有錢是可以省的,即使是浪費寶貴的燃料。

  他坐在房間中央一張雕飾精美、鑲金鍍銀、有如御座的高背椅裡。那張椅子無疑隨著他到處旅行。他用一個鑲有寶石的酒杯啜著酒,從杯緣上方凝視著敏麗。那個酒杯無疑也來自他的私人寶庫。國王不會因為必須在他的王國裡到處旅行就把他所有的奢侈品都留在家裡。

  敏麗在全然的寂靜中注意到這一切。但房裡的寂靜和他的凝視持續得太久而令人有點不安。這或許是他的習慣,但她不適應他的這個習慣,因而覺得這樣十分無禮。

  她正要打破這奇怪的寂靜時,他說:「過來,孩子。到亮處來讓我看個仔細。」

  房間裡光線充足。他的視力一定像以前一樣敏銳。但她不打算說破,因為他可能對他的年紀過於敏感。因此她聽話地走向他的座椅。

  她站在他的面前,他開始從頭到腳打量她。他或許覺得這個習慣很能有效地使他的貴族臣子緊張不安而處於劣勢。敏麗卻覺得很討厭。她只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來。所以當他再度打破沉默時,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大氣,但不習慣受讚美的她又希望他選的是另一個話題。

  「他應該提起妳有多漂亮才對。」約翰以責備的語氣說。

  「誰應該提?」她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打啞謎似地說:「但有別的方法可以達成相同的目標,對對?有些方法甚至有令人愉快的好處。」

  「我恐怕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陛下。」

  「來,坐到這裡來,我解釋給妳聽。」他拍著自己的大腿說。

  敏麗只是說:「我已經過了坐大腿的年紀。」

  他輕聲低笑,綠色的眼睛瞇了起來。「女人永遠不會年紀大到不適合那樣做。」

  也許她不夠世故,所以猜不透他為什麼發笑。她只知道她不想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的年紀或許大得足以做她的父親,也或許想以父親般的態度對她,但是他沒有任何地方使她想到一個父親。事實上正好相反。他的笑容太淫邪。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沃夫一樣,考慮到他的身份,這一點非常令人窘迫不安。

  倒不是說那有什麼特殊意義。畢竟他娶了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絕色美女為妻。他一定是用這種眼光看所有的女人,好像她們是上天專為他打造的。在娶依莎前,他或許真的認為天下女人都是他的囊中物,但現在的情況一定改觀了。

  所以她不理會他的建議,提醒他傳喚她的理由。「時候不早了,陛下。如果你有話對我說,請現在就說,好讓我能早點上床睡覺。」

  他瞥向他的床,然後又瞥向她。她茫然地望著他。他眉頭一皺。

  「妳跟表面上看來一樣純真嗎?」

  她也眉頭一皺。「你指的是哪方面?」

  「妳愛不愛宋沃夫?」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開啟了嶄新的思路。她沒有考慮過要向他訴苦,但若他想要聽,無論理由何在,她都不打算把話憋在心裡。

  於是她說:「我必須承認我不愛。」

  「太好了。」他露出極其迷人的笑容說,但更令她困惑的是他接下來說的話。「那麼妳不會太介意他休了妳。」

  「我希望他會,但他已經對我們的婚事認命了。」她歎息道。

  「他只是沒有理由那樣做。但我們可以輕易解決那問題。我很高興這個解決之道可以讓我們雙方都受惠。」

  「什麼解決之道?」

  他突然站起來。「得了,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他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走向他的床。

  答案這下真的是顯而易見了,但敏麗不願為了讓沃夫有理由休了她而做得那麼過分。而且她有點震驚。原來她是被國王召來陪他上床的,難怪王后不在房間裡。除了國王以外,誰會認為他可以那樣做而不遭到拒絕?

  但他低估了他的獵物。敏麗不是那種會畏於權勢而不敢反抗的怯懦女子。身為國王,而且是她的國王,對他來說或許是使她乖乖就範的關鍵,但對她來說毫無差別。

  牢記著喬安妮的警告,她克制自己做出其它人像國王這樣冒犯她時會做出的反應。她只是突然停下來不動,強迫他也停下來。他雖然沒有放開她的肩膀,但轉頭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她。

  她盡力以平靜而講理的語氣說:「謝謝你的提議,陛下,但我不得不拒絕。」

  他先是面露驚訝,然後一副想笑的模樣,最後只是以頗感興味的語氣問:「為什麼?」

  「不是要侮辱你,因為你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但我不覺得受你吸引。那在我看來會像是嫖妓,而我沒有把自己看得那麼低賤。」

  「胡說!」他斥責道。「妳必須相信我對這件事的判斷力。我這是在幫妳一個超乎妳想像的大忙。妳的難堪會減到最少。我冒的是在雪佛堡失去一個好朋友的風險,而妳只會有個不同的丈夫,也許是一個妳比較中意的。妳不是暗示妳寧可那樣嗎?」

  「是的。」她回答。「但我會用別的方法達成那個目的。」

  「我此時此刻不就提供方法了嗎?好了,我們浪費太多時間在解釋上。決定權在我,不在妳。這應該能讓妳的良心好過些。」他一邊說,一邊更加用力地把她拉向床鋪。

  明白無論她願不願意,他都要跟她上床後,敏麗並沒有立刻嘗試閃躲。騎士操練她看多了,知道策略才是致勝關鍵。他現在一定認為她會反抗,如果她開始反抗,他只會更加用力抓住她,所以她沒有再抽身後退。他雖然沒有沃夫高,但壯碩的身材和強大的力氣用來對付她是綽綽有餘。

  所以她暫時按兵不動,讓他把她帶到床邊,等他轉身把她弄上床。不出她所料,他果然轉身面對她,她乘機朝他的脛部狠狠踢了一腳。她的鞋尖命中他的脛骨時發出響聲。他的呼痛聲更響,但在她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時騖訝地戛然而止。

  她立刻把握住這個對她有利的機會衝出房間,跑下樓梯,穿過走廊,奔向通往她房間的塔樓,一步也沒有停,直到關上房門和放下門閂。她緊接著又拖了幾個旅行箱抵住房門。但她的心還是不肯停止地狂跳,呼吸還是急促粗重。

  喬安妮已經睡著了,但替敏麗留下一支燃燒著的蠟燭。她靠微弱的燭光找出她的弓箭,然後手持弓箭坐在床上發抖,一支箭已搭在弦上,還有十幾支就放在身邊。第一個破門而入的人必死無疑。

  敏麗幾乎整夜都坐在床上等待,不知道她最新困境的喬安妮繼續熟睡著。她真的是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約翰或許不會立刻派他的衛兵來追殺她,但沒有人能在對國王做出人身攻擊後不必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的呼吸過了好久才緩和下來,但她的焦慮絲毫沒有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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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妳昨天晚上想把誰擋在門外?或者妳只是不想讓我今天早上在跟妳談過話前離開?」喬安妮在搖醒敏麗時開玩笑地問。她還沒有發現被毛毯蓋住的弓箭,只注意到堆靠在房門上的箱子。

  敏麗很驚訝自己竟然睡著了,但隱隱約約記得她因為冷鑽進被子裡。她還記得把頭靠在枕頭上時心想只要靠幾分鐘就好,但在那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但她這會兒完全清醒,立刻想起昨夜的種種,包括她的恐懼在內。她真的踢了英國國王的脛骨,還用力把他推倒。不知道他會覺得哪一個比較具有侮辱性,哪一個比較應該受到他的報復。

  她呻吟一聲後告訴妹妹:「我必須離開。」

  「離開哪裡?」

  喬安妮皺起眉頭。「昨夜妳和國王發生了什麼我應該知道的事嗎?」

  「只有他打算殺我。唯一的問題是公開進行或暗中解決。」

  「妳做了什麼?」喬安妮驚駭地問。

  敏麗掀開被子。除了看到姊姊沒有換睡衣,甚至沒有脫靴子以外,喬安妮還看到了弓箭,驚恐使她的雙眼瞪得更大。

  「重點不在我做了什麼,而在他做了什麼迫使我做出我做的事。」

  「妳到底做了什麼?」喬安妮大聲追問,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我做了逃離他所必須做的事,喬安妮。」敏麗解釋。「他或許是國王,但那並不表示我必須陪他上床,那就是他召我去的目的。」

  喬安妮目瞪口呆。「約翰國王要妳陪他上床?我們的約翰國王?」

  「沒有錯,我也覺得不敢置信,尤其是他是出名地愛慕他的妻子,而且她也在這裡。」

  「他是不是一時被激情沖昏了頭而情不自禁?」

  「別替他找借口了。我不會自欺地認為我有那麼大的魅力令他情不自禁。這都是他計劃好的。這就是他派人叫我去的原因。」

  「但是為了什麼?」

  敏麗自己也在為這個問題困惑。約翰說他們雙方都受惠。當時她十分肯定他指的是她可以不必嫁給沃夫,他則可以得到上床的樂趣,但是萬一他指的不是那個呢?阻止他們兩家聯姻對他會有什麼好處?

  她看不出有別的理由,但若有,那會不會意味著是約翰唆使人除掉她?他就是攻擊她的幕後黑手?她無法想像自己會重要到令國王想要除掉她,但若有更大的陰謀,國王會毫不猶豫地除去擋路的石頭,無論石頭是大是小。

  但無論他以前的動機為何,現在他又有了新的動機。她一時之間無法完全想透其中的緣由,而且也牽強到無法把她的想法告訴任何人,即使是喬安妮。

  因此她只是說:「他說那是對雙方都有利的解決之道,讓沃夫有充分的理由休了我。約翰根本不贊成這門親事,喬安妮。但他為什麼不直說明講,而要用卑鄙的技倆來暗中破壞尿?」

  「也許是因為他太習慣以陰險狡詐的方式做事。」敏麗憎惡地說。

  「那也是。但我猜這門親事從來沒有徵求過他的同意使他覺得受到輕慢,所以他到這裡來用這種不必承認他覺得受侮辱的方法使婚事告吹。」

  敏麗點點頭。那也是一種可能。但傷害已造成,動機如何又有什麼差別?他仍然可以下令處死她,很可能已經下令了。他的僕人可能正在等她落單以便下手。今天,或明天,在她最料想不到的時候。她非走不可,逃離他的魔掌,越遠越好。如今她別無選擇。

  「妳把他傷得很重嗎?」喬安妮問。

  「自尊受的傷比身體大,但那足以使他想要報復。」

  「如果要下令處死妳,他就得承認。」

  「暗中進行就不必,所以我非走不可,逃離他的魔掌。」

  「但逃去哪裡?」

  「科頓堡。反正我在發生這件事以前就想那樣做了,因為爸爸還沒有抵達,也沒有捎來任何消息,我開始懷疑他根本不打算出現。所以我要帶洛朗去見他,還要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他。一旦知道國王反對,他就不能再對這門親事堅持了。」

  「但那無法保護妳不受國王的懲罰。」

  「或許可以。」敏麗若有所思地回答。「如果我照他的意思嫁給別人,他或許就願意忘記我們之間發生的事。那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

  喬安妮搖頭。「我認為妳應該告訴蓋義爵爺出了什麼事。」

  「然後迫使他對國王宣戰嗎?」

  喬安妮臉色煞白。「妳認為事情會演變成那樣?」

  「我在這裡受蓋義的保護。如果他得知他的國王企圖在他的家裡強姦他兒子的未婚妻,妳認為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會理所當然地大發雷霆。」

  「但約翰在採取行動前一定早就料到會如此。也許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逼蓋義違背對他效忠的誓約。」

  「不,他以為我會乖乖就範而且深感榮幸。事情曝光時他一定會誣賴說是我勾引他,是我對他投懷送抱,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的頭上來。事實上,他可能會主動揭露這件事,而不是等沃夫跟我圓房時發現我己非完璧之身。誰會聽信我的話而不相信約翰,當然除了妳以外。」

  「蓋義爵爺也許會。」

  「當那意味著與國王決裂時。妳必須從約翰的觀點來看這件事。這門親事會取消,蓋義和爸爸仍然會忠於他,而身敗名裂的我會另外嫁給一個願意忽略我曾經與國王有染的男人。諷刺的是,我很希望這些事發生,但先決條件是我不必跟國王上床。」

  「但妳不能未獲蓋義爵爺的准許就這樣離開,敏麗。妳不告訴他出了什麼事又怎麼可能得到他的准許?」

  「我只說我想要離開,沒有說要宣佈我要離開。」

  「但妳不可能離開主樓而不被發現,更不用說是出城堡大門了。妳想要用什麼方法走出這裡?」

  「當然是靠妳幫忙。」

  喬安妮呻吟一聲。「敏麗,一定有別的辦法。如果妳不告訴蓋義,而是告訴沃夫,然後今天就跟他成婚呢?那樣就可以終結約翰的陰謀了,對不對?」

  「除非約翰的真正目的是想給宋家或柯家扣上叛國罪的大帽子,然後名正言順地沒收我們兩家的土地。除非他仍然想報復我對他的人身攻擊。除非──」

  「別再說了!天啊,那只是個建議而已。」喬安妮埋怨,然後對敏麗皺眉蹙額。「別

  以為我不知道妳寧願離開也不願嫁給沃夫。老實說,我懷疑妳在暗中高興出了這件事。」

  敏麗歎口氣。「不,我並不高興為了擺脫和沃夫的婚約而得罪約翰國王。即使是萬不得已,我也不希望出這種事。」

  

  「這樣絕對行不通的。」喬安妮抱怨,瞪著敏麗打算爬進去的箱子。

  「行得通,只要妳隨時守在箱子旁邊,使沃夫沒有辦法打開箱子看裡面裝了什麼東西那麼重。」

  「能不能只說它是送給妳但必須先藏起來的結婚禮物?」喬安妮建議。「那樣我就不必假裝成妳了。」

  「沒有人會把結婚禮物藏在馬廄,而我需要箱子被抬進那裡。不,箱子裡裝的一定得是跺跺的特別飼料,那樣它才會被放在牠的廄房附近,那裡很少有人走動,因為馬僮都不喜歡靠近牠。」

  喬安妮嘖嘖作聲。「妳又不能騎跺跺離開,為什麼要躲在馬廄裡?」

  「因為那裡靠近大門,我在那裡可以看到誰離開,然後找一群人混進去。或者我也可以嘗試翻牆出去,但門口有太多衛兵,所以那個辦法不太可能成功。」

  喬安妮歎口氣。「扮成妳鬧著玩很容易,但遇到這麼嚴重的事,我知道我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妳會假裝得很好,喬安妮,我知道妳會。妳只需要應付房門口的衛兵、我的護衛和妳找來抬箱子的那兩個挑夫就行了。妳不需要應付認識妳的人。」

  「等妳離開後,我就得應付妳的未婚夫。」喬安妮皺眉提醒她。

  「我跟妳說過應付他的方法。他前幾天提過,他憑我不高興時抿緊的嘴角來分辨妳我。那個表情妳很容易就模仿得來。只要跟他保持距離和避免跟他說話,妳就不會有問題。」

  喬安妮半信半疑。「萬一他想跟我──我是指妳──說話呢?」

  「別擔心。他很清楚自從我們上次交談後我一直在生他的氣。我沒有再跟他說過話,他也不會指望我在他做了那種事之後跟他說話。」

  「哪種事?妳一直沒有說妳這幾天看到他時為什麼總是目露凶光。」

  敏麗一邊換上她的舊衣服,一邊複述她和沃夫談過的每句話。喬安妮必須知道每個細節,以防萬一沃夫真的想要跟她說話時提起他們之間說過的話。仍然深感難堪的她本來不想提他們上次相遇時發生的事,但若不說,喬安妮在未來幾天勢必無法成功地假扮她。喬安妮假扮得越成功,敏麗就有更多的時間逃跑。

  因此她咕噥著說:「沃夫差點跟我上床。」

  「差點?」喬安妮聳起眉毛,然後一臉吃驚地問:「他像約翰一樣企圖霸王硬上弓嗎?」

  敏麗面紅耳赤,並不樂意承認自己的弱點。「不是。我再度被他吻傻了,甚至沒有

  想到要叫他停止。要不是被蓋義爵爺撞見,我敢肯定我們在婚禮舉行前就有夫妻之實了。」

  喬安妮欲言又止,接著搖搖頭,然後長歎一聲,最後以責備的語氣說:「如果沒有發生和約翰國王的這件事,我會有許多話可說。但約翰顯然反對妳嫁給沃夫,現在妳嫁給洛朗反而對大家都好,所以讓我們希望妳的計劃順利成功。」

  敏麗露出微笑,喬安妮終於跟她意見一致了。「會的,我有信心。只要抵達科頓堡,我的苦惱就會結束。」

  「但願我和妳一樣有信心就好了。」喬安妮回答。

  「妳多慮了。妳假扮過我無數次,從來沒有被發現過。妳知道那有多麼容易。如果妳連爸爸都騙得過──」

  「那是因為每次我假扮成妳時,他總是喝得醉醺醺的,敏麗。」

  「即便如此,他仍然是最終的考驗。畢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我們。」

  「沒錯。」喬安妮不得不同意。

  敏麗微笑鼓勵妹妹。「我們都知道妳做得到。只有這個辦法能給我所需的時間,喬安妮。兩天,越久越好。就算用走的,兩天也該夠我抵達科頓堡,然後從那裡前往登博堡和說服爸爸。只要不讓蓋義爵爺和沃夫知道我走了,就不會有人搜尋我。妳做得到,我知道妳行。」

  「看來我非做到不可。」喬安妮說,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事不宜遲,最好趁太陽完全升起前辦好。幸好我今天醒得早。在堡場和大廳活動的人都不多。」

  敏麗一邊點頭,一邊繫好綁腿。穿回自己的衣服真好,幾乎像是擺脫了從沃夫去接她起套在她身上的枷鎖……但是她太乾淨。

  趁著喬安妮去找挑夫來抬箱子時,敏麗在房間裡找尋可以用來塗髒自己的塵土,但很快就開始咒罵女僕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直到她注意到窗戶玻璃上聚積的灰塵和煤灰煙垢。

  敏麗拿著她要帶走的弓箭和一套換洗衣物鑽進箱子裡,然後拉下箱蓋關上。她在箱子裡躲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喬安妮在臥室外大聲說著話。

  直到這時她才感到緊張。她或許和喬安妮詳細討論過這個逃脫計劃,或許考慮到各個層面和可能性,但知道唯有進了科頓堡的城牆她才會真正的安全。她最大的難關仍然是如何逃出雪佛堡,其次才是如何徒步越野。但一次擔心一件事就好。

  在顛顛簸簸前往馬廄的一路上,她不只一次屏住呼吸。箱子有一次差點掉落,害她的心臟差點跳出喉嚨。喬安妮應該揍那兩個挑夫的。敏麗就會動手。她沒有那麼重。

  等箱子終於放在馬廄的地上時,她的緊張並沒有減輕,在離開雪佛堡之前都不會減輕。在城堡內仍然有太多不幸事故可能發生。在喬安妮打暗號讓她知道可以放心出來前,她甚至不能打開箱蓋透氣。

  她沒有等到暗號,卻聽到喬安妮對其中一個挑夫說:「替我把亨利找來。他是從登博堡跟我們一起來到這裡的男孩之一。他很容易認,渾身髒兮兮的那個就是他。他應該在堡場的某個地方。他負責照料我們的馬匹,我原本以為他會在這裡……」

  喬安妮的話令敏麗摸不著頭腦,因為根本沒有亨利陪她們前來雪佛堡。但她還得等上一陣子才能問個明白,因為護送喬安妮前來馬廄的那四個護衛仍然在附近打轉。

  但在喬安妮沒有即刻離開馬廄的跡象時,他們習慣性地散開了點,其中兩個人到馬廄門口觀看堡場內的活動,另一個人到馬廄另一頭看他喜歡的一匹馬。喬安妮用裙子遮住跺跺廄房附近的水桶,然後叫最後那個護衛替她找個水桶來。

  喬安妮終於踢了箱子一下,暗示敏麗可以放心出來而不必擔心被看到。敏麗立刻推開箱蓋爬出箱子,衝進跺跺的廄房躲在那裡的木板後面,以防萬一其中一個護衛再度漫步到附近。這樣使她至少能夠跟妹妹說上一、兩分鐘的話。

  「滿容易的。」她告訴喬安妮,但不打算透露她有多麼緊張。「妳現在可以帶著那四個影子回到主樓,好讓我能監視城門──」

  「慢著,我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但願我早點想到就好了。」

  「什麼辦法?妳派人去找的這個亨利是誰?」

  喬安妮咧嘴一笑。「當然是妳啦!倒不是挑夫會找到妳,但護衛現在知道我要找妳,所以當我找到妳時,他們就不會覺得奇怪。」

  「目的是什麼?」

  「使妳騎著馬離開這裡。」

  「那樣會很不錯,但我們都同意我不能騎跺跺離開,否則我一定會被攔下來。牠可不是一匹相貌平凡的馬。」

  「哦,妳騎跺跺騎慣了,所以沒有考慮騎別的馬。試想,如果我要送信給爸爸,我絕不會叫信差用走的,對不對?」

  敏麗咧嘴而笑。「當然不會。但我就在這裡,護衛卻知道亨利不在這裡,妳要怎麼找到我?」

  「我會跟他們一起離開,但出了馬廄門會暫停一下。如果動作夠快,妳就可以從後面離開馬廄,然後繞到前面向我打招呼。妳可以說有人叫妳來找我,接著我會告訴妳我要妳做什麼事和把妳弄上一匹馬。我可能還得對城門的衛兵解釋一番,確保他們不會為難妳。」

  敏麗點點頭。喬安妮的這個計劃比她自己的高明多了。「就照妳的辦法做。」

  她們照計行事,而且進行得非常順利。「敏麗」的護衛沒有對亨利的出現起疑,她很快就騎上馬跟著喬安妮來到城門口。在那裡令人焦慮了片刻,因為城門衛兵對職責非常認真,仔細盤問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

  在喬安妮說明亨利的任務後,其中一個衛兵問:「令尊不會覺得這個髒兮兮的小子對他是一種侮辱嗎?」

  喬安妮輕聲低笑。「家父瞭解亨利和他不愛乾淨的習慣。他是在我們的馬廄裡長大的。看到他有張洗乾淨的臉會令家父十分驚訝,甚至有可能認不出是他。」

  敏麗適時咕噥出一句抱怨,惹來衛兵的嘲笑。但這招果然有用。他們揮手讓她通過。喬安妮的妙計替她省了許多時間。她順利出了雪佛堡,現在只需要應付只身前往科頓堡的旅程。

  謝天謝地,暴風雪轉往別的地區,但天氣仍然冷得足以使水塘結冰。太陽露過幾次臉,融化了暴風雪留下的冰雪,但仍殘留有大片大片的積雪在陽光出現時幾乎令人睜不開眼。

  那天早上敏麗不得不時常用手遮著眼睛,擋住冰雪反射的刺眼陽光。她沿著通往登博堡的道路前進,直到離開雪佛堡的視線範圍,然後才依照自己的猜測轉向南方前往科頓堡。她從來沒有去過科頓堡,只聽洛朗提過幾次他家的地點。

  她不願告訴喬安妮其實她並不清楚科頓堡在哪裡,那只會徒增妹妹的煩憂。她會毫不猶豫地向遇到的人問路,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會找不到地方。

  她期待再次與洛朗見面。她很想念他們在傅貝堡的親密友誼和談心。直到這會兒,她才想到他說不定不在科頓堡。

  如果她抵達科頓堡時他不在那裡,那確實會破壞她倉促構思出的計劃。當然啦,她可以跟他的父母談。洛朗每次提到他們時都把他們說得只有好沒有壞。她見過藍諾勳爵一次,發現他的個性和洛朗十分相像,所以她不會太不情願跟他或他的妻子蕾娜夫人談。那當然不會像跟洛朗商量地的計劃一樣容易,但話說回來,跟洛朗商量原本也沒有那麼容易。

  在決定嫁他之後,她在心裡想過許多次要對他說什麼,但從來沒有想出最合適的話語。求婚原本就不是淑女做的事。婚姻大事通常都是由雙方的父母或監護人去決定,從來沒有人問過準新娘的意見。

  事情不該是那樣的。她希望事情不是那樣。身為女人雖然無奈,但敏麗即將打破傳統。她也是迫不得已。時間上來不及由她父親去洽商,所以她不得不親自出馬,先斬後奏。

  至少在與約翰國王發生那種事之後的現在,她可以肯定父親一定會同意。諷刺的是,她竟然該感謝約翰國王弄巧成拙的成全。

  她只知道從雪佛堡騎馬到科頓堡不需要一天就能騎到。她很快就發現一條往南的道路,於是她離開樹林轉上那條道路,知道騎在經常有人來往的道路上比較可能遇到能夠指點她確切方向的人。

  她一出樹林就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但她並不擔心,猜想那三個人是雪佛堡的巡邏兵。他們在樹林裡看到她,因而盡責地跟蹤確定她不是在盜獵或從事其它不法勾當。她預計他們一等她完全離開雪佛領地就會循原路折返。

  但在他們緩慢而堅定地縮短和她的距離時,她開始感到有點不安。他們努力不要做得太明顯,這才是令她緊張的地方。如果想要跟她說話,他們離她近到只需要大喊一聲就能叫住她。但是他們卻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她這才想到她在逃離一個威脅時卻使自己暴露在另一個威脅之下。第一個威脅是國王的報復,第二個威脅是三次試圖傷害她的那些人。如果他們還不死心,如果他們一直在遠處監視雪佛堡……天啊,她為什麼在策劃逃跑時連想都沒有想到他們?倒不是說那就會阻止得了她。約翰在當時是比較急迫的威脅。但若早點想到他們,她可以更加小心的。

  她有幾個選擇。第一是策馬狂奔,從道路的任何一邊跑回樹林裡,然後設法甩掉他們。但那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她對這一帶的樹林並不熟悉。第二是停在路邊,看他們有沒有經過她繼續前進。不,她也不喜歡那個主意。如果他們真的打算對她不利,那樣會使他們離她太近。

  還有一個選擇:現在就轉身面對他們,拉弓搭箭逼他們停下來解釋他們的行為。如果他們只是雪佛堡的巡邏兵,他們可以輕易說服她相信他們的身份,查明她沒有不良企圖,然後繼續去做他們自己的事。如果他們是雪佛堡的巡邏兵,他們也會在她突然試圖甩掉他們時追趕她,以為她做了虧心事怕他們知道。所以那樣其實並不能讓她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無論如何,她最好還是面對他們,希望自己只是無事窮緊張。但她需要腳踏實地才能拉弓射箭。準頭是她唯一的優勢,她不能冒險騎在馬背,讓馬身的突然移動害她失去準頭。

  她在道路中央停下來時他們更加接近她。當她下馬時他們也停了下來。但在她拿下肩膀上的弓和伸手抽出一支箭時,他們的反應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他們立刻往相反的方向散開,其中兩個策馬狂奔向道路的兩邊,另一個直接朝她衝來。這一招極可能是事先計劃好的。如果他們繞著她打轉,她不可能同時盯牢他們三個人。

  她只有幾秒鐘可以決定首先要對付的是那個直接朝她衝來的人,只有幾秒鐘可以大喊:「停下就能活命!」

  他沒有停下。她把箭射出去。她本能地立刻把第二支箭搭在弦上,在第一個目標倒地前她已經轉向第二個目標。

  她迅速地又連續射出兩箭。她不知道箭有沒有穿透他們厚厚的冬衣造成嚴重的傷害,但也沒有留下來查明。一個人趴在馬背上,另外兩個人趴在地上動也不動。她使他們暫時無法行動,這也是她原本的用意,以防萬一他們真的是雪佛堡的巡邏兵。

  但在她策馬狂奔離去時,那兩個動也不動的人令她擔心。她希望他們不是雪佛堡的巡邏兵。如果不幸是,她希望他們沒有被她的箭射死。她為此煩惱得要命。在無法肯定時她很難說服自己她只是在救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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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科頓堡比敏麗預料中還要容易找到,只因為它比她想像中大多了。那座白色的大城堡佔地好幾英畝,在那個地區極具威懾作用。它臣服於雪佛堡使她領悟到雪佛伯爵的權勢有多麼大,以及沃夫將來的權勢會有多麼大。

  說來奇怪,在漫長的旅途中她應該只想到洛朗和要對他說的話,但真正盤據她腦海的卻是沃夫。她預料她即將做的事會令他如釋重負,因為到時他就可以照他自己的意思娶妻,也許是他愛的那個女人。她雖然討厭他,但諷刺的是,她竟然在幫他這個忙。

  他們兩個都會受惠,國王可以去干預別人的生活。大功即將告成。她可以在幾天內跟洛朗結婚。她知道跟他在一起會快樂。她相信會。他們畢竟是好朋友。但是她為什麼一點也不覺得興奮?為什麼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沒做完?

  在接近科頓堡前,她在樹林的隱密處換上女裝,因為喬安妮說她一身男孩打扮絕對進不了科頓堡的城門。那件淡藍綠色的衣裳果然使她順利進入科頓堡。衛兵幾乎沒有盤問她,但看著她時的表情卻很奇怪,可能是因為她仍然背著弓箭。她的運氣不錯。洛朗在堡內。其中一個衛兵甚至離開崗位去找他,其它的衛兵叫來一個僕人帶她去主樓。

  科頓堡令她印象深刻。雪佛堡比較大,人比較多,總是鬧烘烘地充斥著各種活動。登博堡也很熱鬧,不僅有住在那裡的人,還有它慇勤招待的許多過路商旅。但是科頓堡整齊又清潔。堡場裡當然有活動,但是氣氛比較樸實家常和親切友好。

  覆蓋在大堡場上的不是泥土,而是青草。與雪佛堡和登博堡不同的是,這裡看不到暴風雪留下的爛泥。熱愛自然的敏麗十分欣賞這種截然不同的景觀,心想她會很樂意住在這裡。

  洛朗在她抵達主樓前找到她。她在擁擠的人群中也能一眼認出鶴立雞群的他。難道他在他們上次見面後又長大許多了嗎?天啊,他現在真的是巨人,身高至少有六呎半。而且英俊得要命──唉,她怎麼會忘了這一點?

  他有他父親的淡金色頭髮和紫藍色眼睛。他的體格並未因過人的身高而變得瘦長,比例反而比一般男人更完美,該壯的地方壯,該瘦的地方瘦。這就是她一向喜愛看他操練的原因。他是令其它男性羨慕的完美典範。

  說句公平話,她不得不承認沃夫雖然略矮几吋,體格卻同樣完美。但他的完美僅限於體格。洛朗擁有與膂力相得益彰的宜人個性,風趣厚道,溫柔體貼。那些都是沃夫所欠缺的;他粗魯暴躁,好爭吵……洛朗就近在咫尺,她為什麼還想著沃夫?

  「天啊,敏麗,誰把妳的臉按在泥巴裡揉搓?」洛朗把她高高舉起,在熱烈擁抱她後劈頭就問。

  敏麗頓時臉紅耳熱。為了進入科頓堡,她記得換上淑女的衣裳,卻忘了洗掉臉上的煤灰煙垢。難怪守城門的衛兵看著她時的表情很奇怪。算了,她才不在乎自己看來是何模樣。

  那麼她為什麼臉紅?她知道為什麼,只是不願意承認。都怪沃夫害她最近注意到自己的外表。他該死的讚美。他在每次靠近她時仔細打量她的目光。住在雪佛堡的那段期間,她發現自己在離開臥室前都會照鏡子,她在家裡時從來沒有想到要照鏡子。

  「放我下來,大呆。」她難為情地抱怨。「哪個旅行者在抵達時不是風塵滿面?」

  「什麼風塵?」他笑著反駁。「日前的大雪把塵土都洗掉了。」

  他一放下她就用拇指擦掉她臉上的污垢。她很熟悉那樣的舉動,喬安妮動不動就那樣做。一如往常,她不假思索地格開對方的手。但那一格反而使她領悟到他像喬安妮那樣對她,她則像對喬安妮那樣對他。

  「把臉塗髒是為了能夠平安抵達這裡。」她決定告訴他。「我在前來這裡的一路上穿的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這身衣裳,而是穿男裝。」

  「為什麼穿男裝?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騷擾有人護送的淑……」他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看來侷促不安,而且不敢直視他。「如果妳告訴我妳是只身前來,我會好好揍妳一頓。」

  他們兩個都知道他絕不會做那種事。但他很瞭解她,所以一猜就中。她原本就打算告訴他一切,所以沒有理由感到難為情,只不過她從來沒有做過獨自遠行這麼危險瘋狂的事。

  「我不得不擅自離開雪佛堡。」她說。

  無論如何,她平安抵達了,所以他暫時撇開擔憂,咧嘴一笑,開玩笑地說:「我知道你覺得我需要保護,敏麗,但妳不用親自到這裡來護送我去參加妳的婚禮。家父在家母隨他一起旅行時總是帶著大隊兵馬,我會跟他們同行……對不起,妳的表情說明這不是可以拿來說笑的事。」

  她搖頭。「不用道歉,我喜歡你的說笑。只不過發生了許多事,而且沒有一件是好事。我打算解釋清楚,但不知從何說起。簡而言之,我必須偷偷離開雪佛堡是因為我跟提早抵達的約翰國王起了爭執。」

  洛朗眉頭一皺。「哪種爭執?」

  「很嚴重的那種。他對我的婚事似乎很不滿意,於是想出一個撤銷的辦法──跟我上床。我強行拒絕了,他可能因此而想報復,如果我仍然嫁給雪佛堡的沃夫,他會更想報復。除了嫁給別人以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使約翰息怒。」

  「天啊,敏麗,妳不必為了約翰的好色而做那樣的犧牲。我看得出來他為什麼想把妳加入他的獵艷名單裡,但雪佛堡權大勢大,他不會利用這件事挑起爭端。他試過卻失敗了。他一定會就這樣算了。」

  她再次搖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只是想把我加入他的獵艷名單裡,他想使沃夫有理由休了我。他說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妳是說他把自己看得那麼了不起,認為跟他上床對妳有好處?」洛朗嘲弄道,然後憎惡地說:「仔細想想,如果有人那麼自以為了不起,那個人必定是無領地王約翰。」

  「不是那樣的。」她澄清。「我讓國王知道我不願意嫁給沃夫。那才是對我的好處。」

  「妳瘋了嗎?」洛朗不敢置信地問。「妳怎麼可能不願意嫁給宋沃夫?他有朝一日將成為家父和我的領主。如果他的權勢不足以使妳感恩得卑躬屈膝,那麼他的長相也應該使妳──」

  「你再說,我就要揍人了。使我感恩得卑躬屈膝?」她嗤之以鼻。「我什麼時候讓你覺得我渴望當伯爵夫人來著了?」

  「妳不必渴望。妳一出生就注定要成為沃夫的伯爵夫人。」

  她長歎一聲。「那不是我的選擇,洛朗。我們在傅貝堡時一直沒有多談這件事,但我從小就厭惡沃夫。他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就使我受到嚴重的傷害,害我痛苦恐懼了好幾個月,以為我會跛腳一輩子。我永遠無法忘記或原諒那個。」

  他再度把她摟進懷裡,以同情的語氣安撫道:「我看得出來談起那段往事令妳痛苦,所以別再說了。來,讓我們到溫暖的爐火前喝杯蜜酒,妳可以慢慢告訴我妳為什麼沒有把約翰的背信棄義告訴別人。」

  「你為什麼認為我沒有告訴別人?」

  「因為妳來了,獨自前來,而不是讓令尊或蓋義爵爺去處理這件事。」

  她再度面紅耳熱。他的洞察力太強了。但至少他不再談沃夫的事,也沒有嘗試以孩童時的行為與成年後的行為無關為理由來替他開脫。她比誰都清楚兩者絕對有關。但想要說服其它人相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行不通的,絕對行不通的。若非茲事體大,若非事關敏麗的未來,喬安妮或許能游刃有餘地假扮敏麗。但就是太過重要,她才會太過緊張。因此她設計出另一個騙局。她自己生了病──其實那不算騙局,因為這整件事令她的胃很不舒服──敏麗留在房裡照顧她。

  她原本想謊稱生病的是敏麗,但擔心沃夫以為敏麗病了會要求探病,所以才改稱生病的是她自己。敏麗受傷時沃夫就曾經要求探視。他還可能會懷疑敏麗是假裝生病來逃避他。如果生病臥床的是喬安妮,就不會有人堅持要探視她,而假冒敏麗的她就可以拒人於門外,不讓任何人進入房間發現床上沒有生病的喬安妮。

  她滿懷期望這個計劃會成功,第一天的白天確實很成功。但到了傍晚時,她最怕看到的那個人前來敲門。砰砰砰的敲門聲使她還沒有開門就猜到是他。

  所以她有片刻的時間可以做好心理準備,以敏麗的方式應付他,也就是一開門就粗聲惡氣地說:「沒人告訴你我妹妹病了嗎?她好不容易才睡著,你卻來大吵大鬧。」

  「我聽說了。」他同樣粗聲惡氣地回答。「但妳不需要無時無刻地陪著她。堡裡有其它人一樣能夠把她照顧得很好。」

  「我不放心把妹妹交給別人照顧,就像她不放心把我交給別人照顧一樣。」

  他眉頭一皺。「她怎麼了?」

  「她一直在嘔吐,吐得很凶。你沒聞到味道嗎?」

  由於喬安妮那天下午焦慮到至少嘔吐了一次,所以她沒有說謊。這會兒她又開始想要嘔吐了。她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憤怒,那樣的憤怒令她恐慌。她只是很驚訝自己沒有在他的眉頭皺第一下時化為一攤水。如果他不快點離開……

  「你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只是為了打擾我們嗎?」她以下逐客令的語氣說。

  「來叫妳在今天的晚餐時露面。一次不參加國王出席的餐會,他或許會瞭解,但連續兩次不參加就幾乎是種侮辱。所以不管妳妹妹的病情有沒有好轉,妳今晚都得到大廳去。」

  「我沒有必要招待國王。」

  「沒有嗎?」他反駁。「他可是專程前來參加妳的婚禮。」

  「那麼我當然會去,去向他致敬。但我不會久留,除非喬安妮有起色。」

  她讓了步,附帶的條件十分合情合理。他總不可能對那個有意見吧?他就是有。

  「我認為妳在利用妳妹妹生病作為逃避我的借口。妳打算不跟我說話多久?」

  原來這才是他來找她的真正目的?他覺得受到冷落?她考慮說「永遠」,那很像是敏麗會說的話。但那個答案不會使他離開,只會使他更加生氣。但她也不想說敏麗不會說的話,因為那可能會引起他的疑心,使他仔細端詳她而看出她是冒牌貨。

  於是她按照敏麗警告的那樣抿緊嘴角,盡可能以冷靜的語氣說:「我正在跟你說話,令我非常後悔。這件事可以等喬安妮好了以後再說。」

  幸運的是,他聽懂了暗示,但在離開前又皺著眉頭命令:「出席今晚的餐會,還有明天的兩次餐會,女人。別逼我上來拖妳下去。」

  她一關上房門就兩腿發軟地靠在門板上,一顆心在害怕中狂跳。她做到了,成功地騙過了他。但她沒辦法再做一次。她沒有敏麗的勇氣,在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憤怒時無法挺身與他對抗。他的命令在她腦海中迴響。如果明天沒有在大廳看到敏麗,他一定會上來拖她下去。

  今晚她一定得到大廳去。這會兒她看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避免。但是明天的第一次餐會在中午,那會給敏麗她所需要的時間。喬安妮可以當她自己,讓敏麗「失蹤」。再過一天他們才會派人到城堡外面去搜尋敏麗。敏麗會有充足的時間抵達科頓堡,然後按照計劃從那裡回到登博堡。

  是的,今晚的餐會她會參加。但是招待國王?在他做了那種事之後?天啊,她們甚至沒有考慮到敏麗會被迫再次面對國王。她逃走就是為了不必再面對他。

  萬一他正等著誣陷敏麗呢?不,他顯然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和敏麗之間發生的事,否則沃夫一定會提到。由於她中午沒有下去吃午餐,也一定以為她害怕面對他。

  以為她害怕或許會平息約翰的怒氣。如果她在他們今晚碰面時顯得很害怕,他可能會更加滿意。那不會是假裝的。在他對敏麗做出那種事之後,靠近他會令她驚恐萬分。萬一他想談它呢?天啊,她怎麼會讓敏麗說服她同意這樣做?

  

  她拖得太久了。時間越來越晚,敏麗一直找不到機會向洛朗提出結婚的建議。她必須在今天結束前把她的未來搞定。但從她到達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使她無法再和洛朗獨處。

  他把她帶進主樓,介紹給他的母親認識。他的母親立刻把她帶到塔樓的房間洗澡和用茶點。晚餐前她一直沒有再見到洛朗。

  蕾娜夫人令人意外。敏麗知道洛朗的父親是個巨人,蕾娜夫人卻是個嬌小玲瓏的女人。她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烏黑的秀髮跟年輕時一樣有光澤,天藍色的眼睛一樣清澈犀利。她說話直率,甚至坦白得有點嚇人。

  當敏麗抗議說她沒有時間洗澡時,蕾娜夫人毫不猶豫地告訴她:「妳臭死了,快跳進澡盆裡。」

  但她發現她喜歡蕭蕾娜。敏麗難得遇見一個跟她自己一樣坦率的女人。蕾娜那種近乎粗鄙的率直樸實不是令人放鬆就是令人尷尬。敏麗兩者都感覺到一點,這令她在事後想來感到好笑。

  在跟蕾娜相處的那幾個小時裡,她對洛朗家人的瞭解比他告訴她的還要多。洛朗有一個哥哥,名字跟他的教父雪佛伯爵相同。他還有兩個妹妹。蕾娜坦承么女是她生命中的剋星。那孩子崇拜她的父親,努力在各方面模仿他,蕾娜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發覺這個恨不得生為男兒身的么女跟自己有多麼相像,而且被蕾娜視為剋星時,敏麗感到十分難堪,比以前更覺得自己奇怪,同時也領悟到她的父親對她可能也存有相同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洛朗的家族跟英國另一個極有權勢的奧氏家族有親戚關係。奧氏家族的族長奧修宇是洛朗的曾祖父,只不過不是嫡系的──蕾娜在提起這事時毫無難以啟齒之色。

  但最令她感到有趣的是,蕾娜的父親竟然是錢若捷。敏麗對那個名字耳熟能詳,因為若捷、奈傑和蓋義多年前曾一起參加十字軍隨獅心王理查德東征。奈傑在講述那些發生在敏麗出生前的精采戰役時經常提到若捷的名字。

  那使她不禁納悶,奈傑不把洛朗當女婿人選考慮,只提到他的父親是蓋義的家臣時,知不知道他的外祖父就是若捷。若捷雖然也是蓋義的家臣,但他的勢力卻不容小覷,科頓堡和他擁有的許多土地就是最好的證據。敏麗可以肯定父親對奧修宇與蕭家的關係一無所知。

  洛朗的家族突然變成比她想像中更好的結盟選擇。擁有財富和權勢為後盾,他欠缺的只有沃夫那樣的伯爵繼承人頭銜。

  她覺得好多了。父親不得不中意她的選擇。當然啦,她忘了她被許配給沃夫不是為了結盟,而是為了友誼和救命之恩。但是在得知約翰反對宋柯兩家聯姻,為了他們兩家能夠繼續維持與國王的良好關係,她必須另外嫁人時,洛朗的背景至少可以減輕奈傑所受到的打擊。

  但到了那天晚上時她恨不得扭斷洛朗的脖子,因為他們一家人,包括洛朗本人在內,都像是串通好了似地不讓她和洛朗獨處超過一分鐘。即使是晚餐時坐在他的身旁,她仍然無法與他的父親及哥哥爭奪他的注意力。

  最後,晚餐結束時,走投無路的她顧不得顏面,抓起洛朗的手就把他拖到大廳邊設有加墊長凳的凹室裡。她甚至大膽到推他坐到長凳上,但那完全是因為他讓她,否則她怎麼可能推得動身材巨大的他。

  她不願把時間浪費在寒暄上,開口就說:「我有事相告,有事相求。我需要你全部的注意力,但你的家人似乎不願與人分享你的注意力。」

  他對她的埋怨報以呵呵低笑。「我們一家感情親密。有什麼時候比齊聚一堂共進晚餐更適合討論每個人當天的事情?」

  她無法反駁,只能說:「話雖沒錯,但你們有個身陷絕境的客人!我不能在這裡久留,洛朗。事實上,我明天就要前往登博堡。我非常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我當然會護送妳去登博堡,敏麗。妳不需要開口──」

  她揮手打斷他的話,在他對面的長凳坐下。「我需要你做的不只是那樣,洛朗。我需要你跟我結婚。」

  好了,她說出口了。不是很含蓄,但她沒有時間含蓄。她只希望他的表情不要那麼匪夷所思就好了。接下來更糟,他一定以為她在開玩笑,因為他開始放聲大笑。

  他的笑聲令神經緊繃的她惱怒。「我不是在開玩笑,洛朗。」

  他朝她溫柔地微笑。「我看得出來妳是認真的。但就算妳不是已經許配給了別人,我仍然無法考慮跟妳結婚。」

  她原本以為開口求婚是唯一的困難,壓根沒有料到他會斷然拒絕。

  「你已經訂了親嗎?」

  「沒有。」

  她柳眉一皺。「那麼你為什麼連考慮都不考慮我的求婚?」

  他沒有回答,而是說:「看看我在那邊的小妹。」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到兩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在地板上扭打成一團。她還沒有見過他的小妹,至少她認為沒有,今天介紹給她認識的人太多,她可能忽略了。

  「哪裡?我只看到兩個男孩。」

  他露齒而笑。「那個在上面的『男孩』,金髮剪得很短很短的那個就是愛莉。當年我在傅貝堡和妳一見如故就是因為妳使我想起我的小妹。像妳一樣,她喜歡穿男裝,令家母苦惱不已。但每當有客人時,愛莉都會穿上女裝。但她剛剛才進來,所以不知道有客人。有沒有注意到她令家母怒不可遏,而家父一如往常地感到很樂?」

  為什麼這番話聽得她面紅耳赤?照理說敏麗應該高興才對,看到另一個女孩和她如此相像,知道自己終究不是那麼奇怪。但小愛莉顯然懂得適時讓步,而敏麗總是固執地連一步都不肯讓……

  她在心裡歎口氣。她真的錯了嗎?為了爭取小小的自由而令父親丟臉,值得嗎?但她讓洛朗把話題扯遠了。他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提醒他。「你妹妹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他傾身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妳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當年妳使我想到我的小妹,現在仍然如此。我非常愛妳,但妳就像我的妹妹,想到跟妳上床……:對不起,敏麗,我無意侮辱妳,但那個想法使我興味索然。何況,那樣做是在搶我領主的新娘。天啊,他
  將來會是雪佛伯爵,我將來得經由他得到科頓的產業。」

  他的解釋不但沒有令她深受打擊,反而令她深有同感。正因為他就像她的哥哥一樣,所以她一直覺得跟他很投緣卻不曾有過來電的感覺。事實上,她無法想像與他接吻,至少不是與沃夫接吻那樣。天啊,她為什麼不能在幾年前第一次有跟他結婚的念頭時就想通這一點?

  她點頭讓他知道她接受他的解釋,但接著歎息道:「那麼我該怎麼辦?我還是得找個新丈夫。」

  他搖頭。「不,妳需要做和一開始就該做的是,把這件事交給那些能夠把它處理得最好的人去處理。」

  「那樣並不能使我找到一個新丈夫。」

  「妳不需要一個新丈夫。」他反駁。

  她柳眉一皺。「你忘了我不想嫁給沃夫還有別的原因。」

  「我記得妳說過關於他的每一句話。妳從你們小時候他傷害妳開始就憎惡他。但妳沒有說到妳對成人後的他有什麼感覺。」

  「啊哈!我就知道你會提到這一點。」

  「這一點會使我們像兄妹一樣爭吵嗎?」他溫和地問。

  她捶他的肩膀一下。他朝她露齒而笑。她翻個白眼。他坐到她身旁摟住她的肩膀。

  「老實回答我,敏麗。妳曾經撇開那些兒時的感覺,好好的看一看現在的沃夫嗎?還是妳讓以前的那些感覺蒙蔽了妳現在對他的看法?」

  「他仍然是個惡棍。」她咕噥道。

  「我覺得那難以置信。」洛朗說。「但就算他是,更重要的問題會是他對妳粗暴嗎?」

  「他對我像暴君,命令我做這個做那個。如果能夠,他會控制我的呼吸。」

  「任何人敢對妳下命令都會被妳視為暴君。」

  敏麗再度歎息。「洛朗,我知道你想要講什麼。但你無法想像跟他相處的感覺。我們無法共處一室,我們之間的氣氛有種濃得化不開的緊張。」

  他若有所思片刻。「奇怪,但妳形容的正是我渴望一個明知得不到的女人時的感覺。她到這裡來作客。我發現我老是在跟她吵架,事實上是每次看到她時,當我真正想要──」

  「不要再說了!」敏麗面紅耳赤地打斷他的話。「這件事跟那個無關。」

  「妳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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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妳確定嗎?」

  敏麗一直在想那個問題,即使是在回房就寢後。她給洛朗的答案是「確定」,但她並不是真的那麼確定,至少就沃夫而言。她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麼。男人可以輕易地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分別找到愛情和慾望。她聽過太多那類的故事。

  已經對他們的婚事認命的沃夫可能是在對她的慾望上受到挫折而導致他們的多次爭吵。如果她認為那個是原因,那麼她就不得不認為結婚後他就不會再跟她吵架。

  喬安妮做過類似的建議:使他在床上快樂,他就會變得比較容易相處,因而給她更多的自由。但是她自己呢?使他快樂並不會使她快樂。

  這是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等她把發生的事和盤對父親托出,他就會顧慮到約翰國王的反對而同意她應該另覓結婚對象。雖然對像不會是她長久以來希望的洛朗,但她至少該慶幸不會是沃夫。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的心境還是無法平靜?

  敏麗很高興聽到意料之外的敲門聲,只因為那打斷了她憂煩的思緒。在她應聲後進來的是蕾娜夫人。她坐到她身邊的床上,關切地深鎖眉頭。

  「我不敢敲得太大聲,唯恐妳已經睡著了。」蕾娜說。「雖然夜已深,但我並不訝異妳還醒著。」

  敏麗苦笑一下。「我自己倒是很訝異,因為我昨天幾乎整夜沒睡。但妳為什麼說妳不訝異?」

  「洛朗找我談過。」

  「啊!」

  「我兒子擔心妳因他令妳失望而生氣。妳有嗎?」

  「他有沒有告訴妳為什麼?」

  蕾娜點頭。「妳的要求令他錯愕。他無法確定妳完全瞭解他為什麼拒絕,他在說明那些理由時心亂如麻。」

  「我完全瞭解,也深有同感。當我把他當成結婚對對像考慮時,我只想到我們的友誼,我們的投緣,跟我喜歡在一起的人共度餘生會有多麼理想。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們得分享的親密關係。既然他使我不得不去想,我也就知道他是對的。他視我如妹妹,我也視他如哥哥,我們根本沒辦法同床共枕。」

  蕾娜再次點頭。「但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敏麗柳眉微蹙,不確定蕾娜在說什麼。「但我已經回答了。我沒有生他的氣。我沒有考慮到婚姻的各個層面就貿然向他求婚是我的愚蠢,不能怪他。」

  「妳還有一件事沒有考慮到。洛朗不可能未經藍諾同意就娶妳,而藍諾絕對不會同意。即使妳和雪佛伯爵之子的婚約因某種原因而結束,我們經由妳與柯家結盟仍然會侮辱到我們臣服的領主,因為蓋義爵爺本人也經由他的兒子尋求過那種聯盟。妳是不是忽略了那些政治後果?」

  那含蓄的責備使敏麗臉紅。「家父最近嘗試過指出那一點,但我承認,心煩意亂的我根本聽不進他的話。」

  「我猜我不需要問妳是否仍然心煩意亂。妳在三更半夜還醒著就是最好的答案。」

  「但不是因為洛朗。妳可以叫他放心,不然我明天去跟他說。」

  「我可以幫什麼忙來解除妳其它的煩惱?」

  洛朗顯然沒有對他母親和盤托出。「沒有,只不過是我壓根不想嫁給沃夫。現在我知道約翰國王也不希望我嫁給沃夫。不知道家父會另覓何人娶我。多來年我心目中的人選只有洛朗,從來沒有考慮過其它人。」

  「妳怎麼會認為約翰反對妳和沃夫的婚事?」

  「他告訴我的。」

  蕾娜微笑著搖頭。「也許我應該這樣問才對,妳怎麼會認為約翰的好惡會影響到你們的婚事?據我所知,你們的婚事已經得到先王理查德的祝福,並不需要約翰的准許。如果他要禁止,他早就下令了。他會告訴妳而不告訴蓋義爵爺就表示他不打算直接干預。我的猜測是,他不敢激怒像蓋義那樣的忠臣,因為現在已經有太多貴族對他不滿了。」

  這下子敏麗更有理由相信,如果約翰打算把她對他做的事說出來,如果她膽敢對他做出任何控訴,那麼他一定會把所有的過錯都誣賴到她頭上,聲稱他自己是全然無辜的。~知應該向蕾娜說明,她卻猶豫不決。越多人知道約翰試圖染指她來結束她的婚約,即使他死不承認,他就越可能想要報復她的脫身方式。

  因此她只是說:「也許妳猜的沒錯。」

  蕾娜點點頭,然後問:「現在來談談妳煩惱的最後部分。」

  「最後部分?」

  「我無意刺探,但聽到妳說妳壓根不想嫁給沃夫令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我從沃夫出生起就認識他。他已成為優秀的年輕人,很為他父親增光。我的丈夫和沃夫一起征戰過,他對那孩子也是只有好話。我知道女人覺得他很有魅力。當他來這裡作客時,我的大女兒不只一次自作多情出洋相。沃夫有什麼地方令妳不喜歡?」

  敏麗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的反應都是那樣。她沒有提兒時的積怨,因為她知道蕾娜一定會說那個不重要。於是她說出另一個不想嫁給沃夫的理由。

  「他愛的是別人。」

  「啊!」蕾娜回答,好像完全瞭解似的。「他那樣不太聰明,但可能也沒那麼嚴重,不用花多少力氣就可以解決。」

  「怎麼解決?」

  蕾娜輕聲低笑。「給他一個也愛妳的理由,然後給他一個更愛妳的理由。」

  「妳一定見過我妹妹。」敏麗嘟嚷道。「妳們兩個的想法非常相像。」

  蕾娜聞言大笑。「那只是普通的女性推理,親愛的。」

  非當事人說起來當然輕鬆。首先要面臨的就難以克服的,尤其是雙方都有同感時。

  「我不要被迫爭取丈夫的愛。」敏麗有點僵硬地說。

  「對,理想上是不該有那個必要。但在現實生活中,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得不如此,如果她們想得到那種愛。我很驚訝很多女人並不在乎。在出於政治利益而安排的婚姻裡,她們對愛情不抱任何期待,所以得不到也不會失望。一樁良好婚姻的決定因素有許多,愛情通常不在其中。啊,但是有愛情時……妳無法想像──」

  「蕾娜,在洩漏我們的秘密嗎?」

  看到直率得經常令人臉紅的蕾娜竟然也會臉紅令人感到有趣。臉紅歸臉紅,蕾娜還是轉頭望向巨大身影填滿門洞的丈夫。

  「我正要回床上去。」蕾娜告訴丈夫,起身準備離開。

  「真的嗎?不知怎麼的,我有點懷疑。」

  那句話使蕾娜露出憤慨的表情。敏麗沒有看到那個表情,十分擔心自己害藍諾生他妻子的氣。

  因此當蕾娜說:「我沒有在多管閒事。」時,敏麗立刻幫腔道:「她真的沒有。」當蕾娜補充說:「我也沒有在惹人厭。」時,敏麗也補充道:「她絕不會惹人厭。事實上,蕾娜夫人幫了我很大的忙。」

  蕾娜在這時回頭望向她,輕聲低笑著說:「別緊張,孩子,他沒有生氣。就算有,我也不在乎。」

  她在說完後警告地瞥了藍諾一眼。藍諾露齒而笑,顯示類似的話他以前聽過許多次。

  洛朗在這時從父親身邊擠進房間,惱怒地說:「我沒有要妳害敏麗整夜不能睡覺,母親。」

  蕾娜舉起雙手,氣鼓鼓地說:「我這就回我的床上去。」她二話不說地走出房間。

  「我最好跟過去,以免她又繞道而行。」藍諾說。「別待大久,洛朗。我們今晚都需要睡一下。」他也離開了房間。

  說也奇怪,洛朗和敏麗發現他們兩個在他的父母離開後都臉紅了,也許是因為他們被單獨留在一間臥室裡,但更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都知道剛才在這房間裡談論的是什麼話題。他首先努力使他們放輕鬆,走過去坐在他母親先前坐的床緣上。

  「對不起。」他說,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希望母親能幫忙化解妳的煩惱,如果妳很煩惱的話。她對那個很在行。但我沒有想到她會害妳熬夜。」

  「不用道歉,洛朗。我沒有睡著,否則她不會進來。」

  「啊,所以妳還在煩惱?」

  敏麗翻個白眼,故意改變話題。「你們家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他輕聲低笑。「別人我不知道,但母親和我經常三更半夜在廚房碰到對方,通常是某種突發狀況害她無法吃完晚餐。我們在那裡往往聊得很愉快,直到父親像今晚這樣半夜醒來發現她不見了而下樓來找她。」

  「那你不睡覺的理由是什麼?」

  「我不是睡不著,而是經常肚子餓,肚子一餓就睡不著。」

  他那種懊惱的語氣逗得敏麗笑了起來。「是啊,要餵飽那麼大的身體很不容易。」

  敞開的房門附近傳來一個聲響,突兀地打斷了她的笑聲。他們兩個轉頭察看,因為那個聲響很像是拔劍出鞘的聲音。果然就是。

  沃夫站在門口,手中握著劍,目光沒有放在敏麗身上,而是死盯著洛朗。「很遺憾,我不得不殺你。」

  敏麗臉色發白,不是因為不該出現的沃夫出現了,也不是因為他剛剛冷靜地揚言要殺她的朋友,而是因為她想到他唯有從喬安妮口中才有可能知道到科頓堡來找她。

  因此她對他劈頭就問:「你對喬安妮做了什麼事使她對你說出我的行蹤?她絕不會心甘情願地主動告訴你。」

  她的指責使他把深藍的眼眸轉向她,其中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她沒有說。事實上,我一開口問,她就昏倒在我腳邊了。」

  「真的嗎?」她狐疑地問。「你問她時有多麼生氣?」

  「非常。」

  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沒有拷問喬安妮,只是把她嚇得魂不附體。但是……

  「如果她沒有告訴你,那你怎麼會知道到這裡來找我?」

  「多天前她一時粗心大意,把妳給妳心上人取的暱稱告訴了我哥哥。遍尋不著妳時,我終於想通妳的溫柔巨人是誰和妳會去找他。」

  他在說最後那句話時視線再度移向洛朗。敏麗的視線也跟著移動,結果卻看到「溫柔巨人」咧著嘴在傻笑。她心想洛朗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自身的處境好笑。還是他認為沃夫說要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他覺得沒什麼好怕的,因為他們在討論這件事時的語氣還算平和?

  她看得出來沃夫憋著滿腔怒火。問題是,他在氣什麼?氣她不告而別?還是氣在哪裡找到她和誰在一起?

  「你犯不著殺他。」她說。「我發現我對洛朗完全是兄妹之情。何況他拒絕和我結婚,原因也是他把我當妹妹看。」

  「妳當我是傻瓜?」沃夫回答。「證據就在眼前。」

  敏麗在如釋重負後就有勇氣跟盛怒中的沃夫吵架。「什麼證據?」敏麗嗤鼻道。「如果你指的是發現洛朗和我共處一室,那麼你應該先問清楚緣由再下結論。如果早到幾分鐘,你會發現他的父母也在這裡。他以為他的母親害我熬夜而到這裡來找她。她沒有害我熬夜,但她確實在這裡。沃夫,我相信你不會糊塗到不去求證就揮劍砍人。」

  「敏麗,妳為什麼要故意激怒他?」洛朗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我才沒有。」她否認。

  「剛剛就是。」他說,接著轉向沃夫。「爵爺,她說的是實情。就算她沒有和你訂婚,我也不能和她結婚,因為那就像和自己的妹妹結婚一樣,你不得不同意沒有人會願意做那種事。」

  洛朗在努力化解緊張的氣氛。但沃夫不為所動,他的表情毫無變化;即使有,也是再度轉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陰鬱。

  「照妳現在的說法,當初妳說愛他時是在謊騙我?」

  敏麗原本希望他不會提起這件事,但既然他提起了,她也只好承認:「我說那句話時並沒有愛上他,但當時我確實認為那是有可能的。我一直以為我能夠愛他。我只是沒有仔細思考過,所以不明白我已經愛著他了,只不過那是種與婚姻不相容的愛。我們對彼此都沒有慾望,還要講得多明白你才聽得懂?」

  「妳又來了,敏麗。」洛朗幾乎是用吼的埋怨。

  「怎樣啦?」她惱怒地說。

  「激怒他。解釋清楚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揪住這件事不放。」

  「睡覺去,洛朗。你在幫倒忙。」

  「我不能。」洛朗歎息道,好像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睡覺。

  她這才明白他只是聰明地沒有明講他不敢留下她單獨跟沃夫在一起。她也寧可不要和沃夫獨處,但此刻她比較擔心的是洛朗,而不是她自己,因為沃夫還沒有把劍收起來。

  沃夫想必是有了同樣的領悟,或是以為洛朗不願在手無寸鐵時經過他身邊,因此他把劍收了起來,然後說:「為了令尊,我很高興我終究不必殺你。照她的話做。」洛朗依然躊躇不前時,他又說:「她從許配給我的那天起就是我的人。不要妄想干涉我們的事。」

  他們在緊張的氣氛中凝視對方良久。洛朗終於點頭離去。

  敏麗知道如果洛朗認為她和沃夫在一起有危險,他是絕對不會退讓的。她只希望她能像他一樣肯定,但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事實上,她突然感到緊張不安,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叫他回來。那份緊張在沃夫關門落閂把他們鎖在房內時增加了十倍。

  「你要做什麼?」她沙啞地問,臉上恢愎的那點血色再度消失。他不吭聲,只是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她。

  「這件事可以等天亮後再談──」她的建議被他硬生生打斷。

  「沒什麼好談的。」他說。她想要起身下床時,他命令:「不要動!」

  這時她真的開始驚慌了。他的表情沒有變,看來仍然怒不可遏。不管他要做什麼,
  她知道她都不會喜歡,如果她活得到事後。她不確定她活不活得到。她也不確定他要做什麼,直到他一邊凝視著她,一邊緩緩脫掉斗篷。

  「不要這樣做,沃夫。」

  他不答反問:「妳真的以為妳能嫁給蕭洛朗,他在娶了妳之後還能活命嗎?」

  「如果我父親同意,你就無話可說。」

  他對她搖頭。「妳以為那樣能阻止我殺他嗎?」

  她漸漸瞭解他的意思了。無論她怎麼做,他都已經視她為禁臠。即使他並不是真心想娶她,她還是他的人。她永遠無法嫁給其它人,因為他會視之為通姦。他那種毫無道理的強烈佔有慾令她啼笑皆非。她不可能贏。她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

  她突然想起她和約翰國王的衝突。連最有權勢的人,國王都能使他順從他的意志。沃夫還不知道約翰反對他們的婚事。當她告訴他時,他應該會很高興,因為那樣他就有理由不和她結婚。如果取消婚約的人是他,他就不會再視她為禁臠。而她顯然沒有同樣的選擇權。

  「你不知道我離開的真正原因。那改變了一切,沃夫。」他的劍鞘和腰帶落地。「聽我說!」

  「婚約取消了嗎?」

  「沒有,但是──」

  「那麼一切都沒有變。」

  「我跟你說有就是有!國王插手了。他反對我們的婚事,這正是你取消婚約所需要的理由。我們只需要告訴我們的父母就行了。」

  「就算我相信妳的話,女人,那也不會改變什麼,因為約翰不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任何有關這件事的話,除了對妳,反而相當公開地表達出他的贊同之意。」

  「我說的是實話!」

  「那麼讓我更明白地告訴妳那為什麼不重要。約翰的期望只有在他承認時才算數,但他沒有承認,也不太可能會承認。所以讓我們現在就確使妳知道妳屬於誰和不要再試圖否認。我們今晚就把婚約落實。」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後欺身壓住她。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沒有立刻接受這個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娶她的理由。但緊接著她發覺他這會兒是太生氣,所以不在乎。

  他的憤怒使她走投無路地哭喊:「不要!不要這樣做,沃夫。我不會再逃跑了。我會嫁給你,我發誓!只是不要像這樣在憤怒中佔有我。」

  她的眼中噙著淚水。她驚慌到連自己何時開始哭泣都不知道。要不是看到她的淚水,怒不可遏的他是不會住手的。他用力親吻她一下,然後在一句咒罵中下床,隨即拿起他的衣物離開房間。

  敏麗如釋重負地倒回床上,接著開始不停地顫抖。她自身的憤怒要到許久之後才出現。

  

  敏麗醒來後不久就發現自己睡掉了整個上午。但她不覺得訝異,因為沃夫離開後她生氣到天快亮時才睡著。她只是很訝異竟然沒有人嘗試來叫醒她,尤其是沃夫。或許他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打算在今天返回雪佛堡。或許騎了半個夜晚趕抵科頓堡的他也還沒起床。無論如何,不再嚇得魂不附體的她現在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她仍然無法相信他竟然對她做出那種事。不僅是那樣,她在睡著前開始懷疑他不是真的打算和她上床,他的目的只在嚇得她對他發下誓言,她果然很快就讓他如願以償了。

  在他昨夜承認的那番話後,這些都不重要了。就沃夫而言,別的男人只要敢娶她就等於簽下死亡證書,她不能拿別人的生命冒險。所以說,只要他繼續視她為禁臠,她就非嫁給他不可。連國王的意志都無法動搖他的那種想法,她真的是無計可施了。

  敏麗匆匆穿上她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昨天穿的衣裙,目的只是為了氣氣沃夫。他不需要知道她帶了他認為合乎體統的服裝來。他會認為她沒有其它的衣服可穿。那在她看來是一種小小的勝利,雖然小得不足以使她消氣。

  進入科頓堡大廳時,她的氣憤顯而易見。午餐已經結束,支架桌正被搬走。沃夫和藍諾爵爺站在壁爐附近談話。他注意到她接近,也注意到她的表情。

  「別擺出那種臉色,女人。」他劈頭就說。「如果妳以為我會在妳做出那種事之後忍受妳亂發脾氣,那妳就大錯特錯了。」

  她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惡聲惡氣地說:「在我做出那種事之後?那你做的事呢?」

  「我並沒有做我應該做的事,如果妳堅持,我可以立刻做。」

  她正要反唇相稽時忽然明白他現在指的是揍她,而不是和她上床。由於她認為他做得出打女人那種事,所以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走開,到尚未拆除的高台餐桌前抓起一杯紅酒幫助她嚥下喉中的塊壘。

  藍諾爵爺的笑聲在她背後響起。天啊,她不是沒有看到他跟沃夫站在一起,但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個惡棍身上,因此連招呼都沒有跟他打一聲。她羞紅了臉,為自己的失禮感到難為情。生氣不能做為開脫的理由,她畢竟是他家的客人。

  等她轉向壁爐時,藍諾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沃夫一個人站在那裡,交抱著雙臂,瞇著雙眼瞪視她。她桀騖不馴地抬起下巴。他朝她聳起一道濃眉。她咬牙切齒地暗忖自己贏不贏得了他。他一定深信她贏不了。

  她知道她應該躲開他,讓雙方有機會冷靜下來。問題是,她不發洩一下就不可能冷靜得下來。何況,她需要知道他打算如何處理約翰國王的陰謀,尤其是她在回到雪佛堡後勢必得再度面對約翰。

  於是她再度走向他,但努力去掉了臉上的慍怒之色。在他再度警告她不要激怒他之前,她提出一個他無法置之不理的話題。

  她開門見山地問:「你要不要把約翰做的事告訴你父親?」

  沃夫不答反問:「國王到底做了什麼,除了給妳的印象是他反對我們的婚事以外?」

  「不僅是印象。他想要給你一個理由,讓你名正言順休了我。」

  他立刻皺起眉頭。「我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可能會那樣做……」

  「完全正確。」

  他先是面色慘白,然後是滿臉通紅。「妳是說約翰強姦了妳?」

  她連忙否認:「不,他沒有得逞,但我懷疑他會視之為強姦。他似乎覺得我應該感激他的寵幸。他口口聲聲說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什麼──好處?」他咬牙切齒地問。

  她看得出他再度怒不可遏,但無法確定他的憤怒現在是針對誰。

  「他沒有說得很清楚,沃夫。起初我以為對他的好處只是上床的樂趣,但後來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單純。至於我,他直截了當地問我愛不愛你,我據實以告。他的回答是我應該不會介意你休了我。他似乎很高興,甚至親口說出他很高興這個解決之道可以讓我們雙方都受惠。」

  「但妳拒絕了?」

  她瞪他一眼,氣他竟會這樣問。「對,但他不願意接受我的拒絕,還說要替我做決定,使我的良心好過些。我設法逃脫了,但我害怕他會因而想要報復。逃離他的魔爪才是我離開的主要原因,但我不會假裝那是唯一的原因。」

  他對她的提醒只是哼了一聲,然後繼續問:「這件事發生在他抵達的那天嗎?」

  「那天晚上。」她說明。「他的一個僕人來告訴我國王夫婦召見我。但在我被帶到他們的房間時,房間裡只有約翰一個人在。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弄上床。我拒絕他的提議,他企圖霸王硬上弓,就在那時我踢了他一腳,乘機逃了出去。跑回自己的房間後,我用箱子抵住房門,手裡抓著弓箭,就那樣熬過一整夜。天亮後喬安妮幫助我離開雪佛堡。」

  「第二天約翰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對於妳沒有出現的事,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沒有出現?喬安妮沒有……算了。」

  「沒有什麼?」他聳起眉毛。「沒有假扮成妳嗎?妳以為我到現在還分辨不出來嗎?」

  他語氣中的自以為是令敏麗氣得咬牙。「你無法確定。至少不是百分之百,不是每一次。」

  「這一點我承認,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要把醜話說在前頭,不要妄想再用那種方法愚弄我,敏麗,否則我會禁止妳妹妹進入雪佛堡。沒錯,我是被騙過去了,直到那天晚上我注意到一種不像屬於妳的緊張不安。那時我就明白妳們在玩什麼把戲。」

  她在心裡呻吟一聲。難怪他這麼快就找到她。至於約翰的好心情,她可以肯定他以為她怕面對他,而且害怕到不敢把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

  她說出她的看法,然後加上一句:「如果我對他做出任何指控,他一定會全盤否認。如果他的詭計得逞,他一定會歸咎於我,說是我勾引他之類的話。你要告訴你父親嗎?」

  他想了一下後說:「有朝一日也許會。現在我看不出有理由要說,只要約翰繼續假裝同意這門親事。」

  「你猜不猜得出約翰為什麼要反對,除了他的哥哥贊成,而他憎恨他的哥哥以外?」

  「當然。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妳父親到底有多少財富。那樣的財富加上雪佛的領地會形成連約翰都要擔心的強大聯盟。」

  「我的父親絕不會與他的國王為敵,至少我認為不會。」

  「若非受到嚴重挑釁,我的父親也不會。但試想,雪佛堡的騎士和登博堡的傭兵可以組成怎樣的軍隊。這皿樣的軍力也許永遠不會派上用場,但約翰仍然會視之為心腹大患。如果他的貴族臣子全部支持他,那就不會有什麼要緊。但現在已經有太多貴族跟他決裂,而且全被他加上叛亂造反的罪名,所以他勢必難以集結出同樣強大的軍力。如果事
  情真的演變到那個地步,所有鄙視約翰的貴族都會站在雪佛堡這一邊。」

  「你把這件事說得好嚴重,好像它真的需要害怕擔心和不擇手段地予以阻止。」

  他猜出她在想什麼。「包括殺了妳?」

  她點頭。「約翰說過,他那是在幫我一個超乎我想像的大忙。當時我以為他在暗示和他上床的榮幸,就他的觀點而言。但現在想想,那個大忙指的可能是如果你休了我,他就不必殺了我。」

  「有可能。」沃夫若有所思地回答。「但妳也得考慮到其中涉及長久的友誼,想要集結我們所說的那種大軍並不一定需要透過婚姻。約翰企圖干預的用心為人所知反倒比較有可能造成那種大軍的集結。妳想約翰真的願意冒那個險嗎?」

  「他企圖霸王硬上弓時不是已經在冒險了嗎?」敏麗反駁。

  她那受盡委屈的語氣使他輕聲低笑。「那個問題妳已經回答過了。他可以輕易地把整件事歸咎於妳,辯稱自己只是無法抗拒美色的誘惑。如果他得逞了,那無疑會是他的借口,等我得知此事而休了妳時……妳真的踢了英國國王一腳?」

  她紅著臉點頭承認。他再度輕聲低笑。

  「若非如此,我真想──算了。我猜約翰會絕口不提此事。但為了使他安心,婚禮過後我們最好重新宣誓效忠於他,如果他有參加婚禮。」

  「他的人都已經到了雪佛堡,為什麼會不參加?」她問。

  「如果妳所言屬實,他可能會惱怒到不願留下來觀禮。我相信他可以找到許多借口在婚禮舉行前離開雪佛堡。」

  她衷心希望如此。事實上,她希望他已經離開了,因為她一點也不期待再和無領地王約翰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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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蕭藍諾一家決定比原定計劃提早一天啟程,隨沃夫和敏麗一起前往雪佛堡。獨自騎馬追來科頓堡的沃夫很高興回程有這麼多人伴護。敏麗不知道他獨自追來是為了節省時間,還是不願讓人知道她企圖逃跑的事。很可能是後者。他不會喜歡讓天下人知道她寧願冒生命危險也不願嫁給他,因為她最近數度遭受攻擊,獨自離開無疑是在冒生命危險。

  她曾非常巧妙地問他她不在時雪佛堡是否一切安好,因為她還在擔心那三個跟蹤她的人可能是雪佛堡的巡邏員。如果是,她希望他們沒有傷得太重。

  但沃夫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沒有發生值得妳掛心的事。」那句話並沒有透露她想知道的訊息,但話說回來,沃夫可能認為雪佛堡士兵的事與她無關。

  洛朗今天看到她時依然笑容滿面,甚至沒有察看她身上是否有瘀傷。她暗忖沃夫今天早上是否跟他說了汁麼,因為他顯然認為她現在一切都很好。

  其實她一點也不好,但她並不想對洛朗訴苦。她曾經把他捲入此事,結果差點害他送了性命。她不會再那樣做了。

  他們準備得差不多時,蕾娜夫人帶著兩個女兒出現,小女兒的穿著像個中規中矩的堡主女兒。蕾娜看到敏麗的穿著時只不過是挑起一道眉毛,但那已足以使敏麗滿臉通紅地跑開,在出發前換上她帶來的女裝。天啊,那使她不禁忖想,如果她的母親還活著,她會繼續固執地堅持她的喜好,還是會和其它的女人一樣為別人的期許而活。

  為所欲為在兒時並不困難,因為她的父親不是醉得沒有察覺,就是無法像一個母親那樣使她感到羞愧。如果她的母親還活著,今日的她會有多麼不同?她會因為知道自己說了也是白說而毫無異議地接受沃夫嗎?

  無論如何,嫁給沃夫已成定局。他已放出狠話要對付任何膽敢娶她的男人,所以現在連她的父親也無法救她脫離苦海。她應該喪氣消沈,而不只是憤怒,甚至於她的憤怒都是針對沃夫的態度,而不是她已別無選擇。她納悶何以如此。

  敏麗穿著女裝回到大廳時又有人聳起眉毛,但這次是沃夫。這時她沮喪得想要尖叫了。像剛才那樣讓人支配她的行動,即使用的只是一個眼神,都違反了她的意願。但她往後的人生都將如此,除非她聽從喬安妮的勸告,努力贏取沃夫的親善,至少是他的容忍。

  陣容浩大的隨從和載運行李的馬車使返回雪佛堡的旅程花了兩倍的時間,所以他們在天色剛暗時才抵達。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她去而復返的敏麗靠著昏暗天色、蕭家抵達的盛大排場和她的兜帽斗篷的掩護,不被注意地悄悄溜回她的房間。

  但喬安妮在人群中發現了敏麗而尾隨她進入房間。她的臉色蒼白,語氣和神情一樣憂煩。

  「沃夫怎麼找到妳的,而且這麼快?天啊,敏麗,真是對不起。那天晚上他識破我們的詭計,大呼小叫地要我告訴他妳在哪裡時,我竟然不中用地昏倒在他的腳邊。他是真的怒不可遏。但我沒有告訴他,至少我不認為我有。」

  敏麗迅速擁抱妹妹一下。「我知道妳沒有。要怪也怪我自己在無意中說溜了嘴。」

  「怎麼會?」

  「上個星期我假扮成妳,想要甩掉那四個如影隨形的護衛,獨自溜出主樓。我在半路上遇到雷蒙,他想要向妳打聽我愛上的那個男人的事。我當然不會說出洛朗的名字,但假扮成妳,我也不能不理睬他,所以我告訴他妳從來沒有聽我提起過名字,只聽我叫那個男人為我的『溫柔巨人』。沃夫熟識蕭家人,因為藍諾爵爺是蓋義爵爺的家臣,所以他才能猜出我指的是誰。有多少人知道我不見的事?」

  「不多。大部分人仍然認為第一天我臥病在床,妳留在房裡照顧我,後來我放話說妳得了同樣的病來解釋妳今天的不見人影。剛才在大廳裡看到妳的人只會以為妳病好了,如果他們認得出是妳。要不是認出斗篷下的那件衣裳,我也不會知道是妳。」

  敏麗點頭。「我懷疑沃夫希望讓人知道我不見的事,所以妳想到要用生病作為借口倒也正好。」

  「我看到洛朗跟你們在一起。妳來不及向他提出妳的建議嗎?」

  敏麗歎口氣,簡短地說明她向洛朗求婚的經過。「真希望我在跑去科頓堡之前想通我對他真正的感覺,那樣我就可以直接去找爸爸……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沃夫使我相信只要他覺得我已經屬於他,就算爸爸同意違背約定把我嫁給別人,我的新丈夫也活
  不久。」

  喬安妮瞪大雙眼。「他是那樣說的嗎?」

  「他是那樣威脅的。」

  「那聽起來相當──浪漫。」

  敏麗翻個白眼。「那叫瘋狂才對。」

  「不,那證明了他現在無論如何都要妳。那才叫浪漫。」

  「我發誓,喬安妮,只要有一點點機會,連癩蛤蟆都會被妳看出好的一面來。」

  喬安妮哼地一聲說:「他那麼想要妳是件好事。」

  「那根本是佔有慾作祟,並不代表他對我有任何情意。」

  「只要妳固執地視而不見,當然永遠也不會有。」

  「我們為什麼吵架?」

  喬安妮歎口氣,坐到床上。「因為吵架總比流淚好。」

  敏麗走過去坐到她身旁。「這不值得流淚。我知道何時該停止白費力氣。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所以我會嫁給他。但我不會讓他吃得死死的。我不會有事的,喬安妮,真的。」

  「妳以前不是那樣想的。」

  「對,但當時我還有別的選擇。現在我只好像以前逃避這門親事一樣努力使沃夫接受原來的我,至少不要改變我太多。」

  喬安妮微笑。「沒想到妳會屈服得這麼有風度。」

  敏麗突然把妹妹推下床,不理會她氣憤的驚叫,嗤之以鼻地說:「誰說到風度了?」

  第二天早上,敏麗看到約翰在大廳裡時並不覺得意外,只是非常失望他沒有走。喬安妮坦承假扮成她時曾經被迫跟他說話,據她看,她的緊張似乎令他感到很樂。

  敏麗聞言不再害怕會立即遭到報復。約翰國王顯然不打算讓眾人知道他受到她的攻擊,尤其是她為什麼攻擊,哪怕理由只是會令他自己難堪。

  要不是那天晚上被嚇得六神無主,她早就想通那一點了。但喬安妮並沒有跟國王獨處,他沒有機會談到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所以她們無從得知他對此事到底有何感想。

  他注意到她進入大廳,但不動聲色地繼續和蓋義及幾個看來很重要的人談話。他們圍坐在一張長桌邊,桌上為那些想要吃早餐的人備置了紅酒、麵包和奶酪。他們有人放聲大笑,有人面帶笑容。

  她不餓;就算餓也不會靠近那張桌子。她希望約翰不會想再和她說話,以免雙方難堪。她會助他一臂之力,盡可能與他保持距離。因此她沒有在大廳逗留,直接離開主樓去馬廄看跺跺,幾乎沒有注意到悄悄跟在後面的護衛。

  前往馬廄的途中,操場上的刀光劍影一如往常地吸引住敏麗的目光。但今天她不僅放慢腳步,還在認出沃夫時完全停下。他和他的哥哥在練劍,但圍觀的人群使他們比較像是在表演。觀看片刻後,敏麗推斷沃夫只要認真一點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勝。那把劍被他耍得輕巧靈活如同手的延伸。

  背後響起的咳嗽聲提醒她不是獨自一人,她的護衛穿得不夠厚,不適合站在寒冷中觀賞練劍。她自己也只穿了一件薄斗篷,但她看得出神而不覺得冷。

  她在繼續走向馬廄時沒有暗中責罵自己。她從未否認過沃夫的體格一流,現在她必須承認他的劍法也是一流的。以前她很喜歡看洛朗鍛煉他的騎士技能,剛才她發現她同樣喜歡觀看沃夫練劍。

  她暗自微笑地進入馬廄走向跺跺的廄房。她至少可以從這樁婚姻中得到觀賞丈夫鍛煉騎士技能的樂趣,但她千萬不能讓沃夫知道,否則他一定會禁止她在旁觀看,因為他打算剝奪她人生所有的樂趣。

  「柯家的女兒,妳叫什麼名字?」

  敏麗在心中叫聲不妙。專心替跺跺梳毛的她沒有注意到約翰的接近。但她並不意外他突然獨自出現在馬廄。他顯然是專程來找她的,目的當然是想要知道她有沒有把他們的衝突告訴任何人。她必須說服他相信她沒有。

  「敏麗,陛下。」

  她坦然接受那幽微的侮辱。她相信約翰很清楚她叫什麼名字,他只是想使她認為她無足輕重到很容易就被他忘記。

  「真沒想到會在這種惡臭難當、淑女不屑涉足的地方找到妳。」他接著說,語氣中充滿不屑。

  另一個拐彎抹角的侮辱。他想故意惹她惱火嗎?

  她對事不對人地處理他的話。馬廄在緊閉門扉御寒的冬天確實惡臭難當。大部分的淑女都不會親自照料她們的座騎,而是把那個工作交給馬僮去做。

  於是她故意歎息著說:「恐怕沒有人願意靠近我的馬,陛下,所以我不得不親自照料牠。」

  她感到有點不安,因為領悟到他從進入馬廄起就盯著她一個人看,連體型那麼巨大的跺跺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在仔細觀察她對他的反應嗎?尋找他在假扮成她的喬安妮身上看到過的那種畏懼?

  但他這會兒看到了她的戰馬,在驚訝地瞪大雙眼後忘形地說:「妳是不是瘋了,竟敢靠近那匹馬?」

  她忍住笑。「牠是我的馬,所以對我很溫順,但我無法保證其它人靠近牠安不安全。」

  他開始瞇起眼睛,好像認為她在恐嚇他,但接下來他突然放聲大笑。「所有的戰馬都是如此。」

  「但她的戰馬更是如此。」沃夫在來到國王背後時說。

  敏麗很驚訝沃夫的突然出現竟然令她感到寬慰。她的護衛一如往常地沒有逗留在跺跺的廄房附近,所以約翰才認為他可以暢所欲言而不必擔心會被別人聽到。幸好他沒有立刻暢所欲言,現在有沃夫在場,他想說也來不及了。

  約翰把他的失望隱藏得很好。他咕噥著說他以為他的馬在這裡,企圖解釋他怎麼會在這裡跟她談話,然後在沃夫告訴他皇家馬匹安置在另一個馬廄時唐突地離去。

  敏麗發現她的寬慰在復仇者換人時迅速被畏懼取代。諷刺卻是事實。但無論沃夫為何進入馬廄,當時她確實很感激,所以她會努力不要跟他吵架。

  「你有話跟我說嗎?」她努力以平和的語氣問。

  「其實我是在回大廳前帶糖來給跺跺吃。」

  她驚訝地看到他真的掏出一把糖。跺跺立刻移到廄房邊緣舔食他手掌上的糖,好像他們是老朋友一樣。她想起他用糖把跺跺哄進馬廄,但一次無法解釋跺跺的迅速靠近他。

  「你不只一次這樣做。」那不是問題,反而有點像指責。

  「經常。」他聳肩作答。

  「為什麼?」

  「有何不可?」

  對動物那樣做很有愛心,但她早已認定他不是會善待動物的人,所以他一定別有居心。她只是一時猜不透他居心何在。

  「他有沒有再威脅妳?」

  她沒有把目光轉向沃夫,而是繼續看著跺跺。那樣比較容易專心。

  她知道他指的是約翰。「他對我做了一些小小侮辱,或許是出於故意,也或許只是有欠考慮。但我懷疑他在這裡出現是巧合,因為我知道他看到我離開主樓,不久之後他就獨自出現在這裡。」

  「那麼他是故意跟蹤妳?」

  「看來是如此。但他是不是要來談那夜發生的事……」她聳聳肩。「你的出現使他來不及透露他的目的,如果他的目的不只是想使我覺得自己比他鞋底的泥巴還不如。」

  他不理會她突然尖刻的語氣。「家父要把妳的活動範圍限制於女眷專用的閣樓,因為會有太多陌生人隨抵達的賓客來來去去。我在想,那個主意不錯,早該實行了。」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向他。「把我囚禁起來嗎?」

  「絕不是那樣的,而且只持續到婚禮結束、貴客離開。好比現在,想要殺妳的人說不定就在妳身邊,我們怎麼知道他沒有扮成其中一位賓客的僕人?而且那樣可以避免妳像剛才那樣落單。」

  「現在我寧願知道他的目的何在。我本來希望他會避開我。但他顯然不想,既然如此,你寧願知道怎麼才能使他滿意,還是繼續猜測?還是你打算親自去問他?我還以為你打算對他絕口不提此事。如果我說服他相信沒有其它人知道,尤其是宋家人,那樣會不會比較好?會不會使他比較容易打退堂鼓?」

  「對他是會比較容易,但我擔心的不是那個,而是妳必須再度獨自面對他。」

  她哼地一聲說:「你以為下次我只會踢他一腳而已嗎?」

  「不,我只是不希望有下一次。妳不明白我會保護妳不受他陰謀詭計的傷害嗎?」

  她只習慣她的父親有那種動機。聽到他那句暗示著關懷的話令她感到非常不自在。因此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你沒說過你怎麼會那麼快找到我。你沒有搜索城堡找尋我嗎?」

  「我還算瞭解妳,敏麗。妳不會在遲早會被找到時費事躲藏起來。那樣做有何意義?」

  她不喜歡他自認瞭解她。如果他能預料她的舉動,哪怕十次只猜對五次,她都會處於極端的劣勢,尤其是在她無法猜透他的心思時。

  他顯然沒有料到她此刻的心事,因為他替她打開廄門說:「來,我送妳回主樓去。」

  「好把我關起來嗎?」

  他長歎一聲。「在能夠再次認出大廳裡所有的人之前,我不願拿妳冒險。妳不必擔心妳的馬,我會照顧牠。妳也不必一直待在閣樓。只要妳緊跟著我的母親,她去哪裡妳就可以去哪裡。同樣的,只要妳跟我在一起──」

  她生氣地打斷他的話。「沒有方法可以使人喜歡被囚禁,所以不用費事了,沃夫爵爺。無論給予多少微不足道的自由,囚犯仍然是囚犯。」

  

  沃夫惱火約翰不肯放過敏麗。他惱火她自認能夠獨力應付約翰。但最最令他惱火的是她在惱火他。

  他原本希望在回到雪佛堡後他們能重新開始。發現她逃往科頓堡時,他的第一個反應當然是勃然大怒,但在發覺他的憤怒來自嫉妒後,他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對她的感覺不只是單純的慾望而已。他的感覺迅速成長了。跟她相處越久,他就越想跟她相處。

  她在他心中挑起的那些感覺對他來說是全新的體驗,所以他還不知道要把它叫做什麼。他只知道有她為伴在身心上都令他興奮。她令他時而開懷時而沮喪,現在又令他擔心。但她從來不曾令他感到無聊。

  幸好他的母親在大廳,他可以把敏麗交給母親,不必親自送她到閣樓叫衛兵把守好房門。但她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差別,分手時仍然
  對他怒目而視。

  隨她去吧!對他而言,她的安全比她的惱怒更重要。與她重新開始顯然要等到婚禮以後。至於現在,他要去找父親談限制敏麗活動範圍的事。

  蓋義知道她溜出雪佛堡,但不知道約翰和此事有關。他以為她只是因婚禮逼近而驚慌逃跑。昨晚沃夫跟他說了蕭洛朗和她誤以為愛他的事,蓋義覺得那很有趣。離開科頓堡前,洛朗的父親和沃夫談及此事時也有同感。

  兩位父親都不認為那會對沃夫造成大礙。但沃夫仍然難以釋懷的是,雖然洛朗已從她的丈夫人選名單中除名,但她可能還有別的人選,因為他知道她仍然寧願嫁給別人也不願嫁給他。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並沒有真的愛上別人,所以他不必再為此生氣。諷刺的是,如果她沒有逃往科頓堡,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一點。

  等他回到大廳時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僕人忙著架設午餐桌,他的母親和其它的女眷聚集在壁爐前。賓客們都去欣賞蓋義為他們安排的射箭表演。女士們對射箭表演不感興趣,但他心想敏麗可能會有興趣,這就是他來找她的原因。

  他的母視一看到他就迎上前來把他拉到一旁,以免談話被經過的僕人聽到。令沃夫感到有趣的是,她要說的似乎正是和僕人有關的話。

  她眉頭微蹙地朝餐桌努努嘴。「有沒有看到那個黑頭髮的女孩?」

  「哪一個?她們大部分都是黑頭髮。」

  「那個婊子。」

  婊子是用來罵淫婦或妓女的粗話,沃夫覺得更加有趣了,因為母親很少用粗話來貶低任何人。但那個形容確實把他的目光帶到那個衣著暴露的女人身上。

  「她怎麼了?」

  「她不該在這裡。」安妮僵硬地說。

  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是妓女,那麼她確實不該在這裡。他的母親不容許妓女在她的大廳里拉客,因為那樣會冒犯到在場的淑女。但那個女孩看起來像一般的僕人似地忙著把一盤盤的麵包放到各張桌子上。

  「妳有沒有指正她的穿著?」

  安妮哼地一聲說:「她又不是我們的人,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眉頭一皺。「那麼她怎麼會在這裡?」

  「這就要交給你去查明了。你要我留意可疑人物,我這不就在照你的話做?當然啦,我今天一看到她就問了她。她自稱是村民季勃的表妹,是他叫她到廚房幫忙,因為賓客太多使廚房有許多額外的工作要做。但我的村民我都認識。季勃從來沒有提過有親戚住在雪佛領地以外的地方。」

  「季勃怎麼說?」

  「我還抽不出空去村裡問他。我也是在你進來不久前才注意到那個女孩的。現在你知道了,你可以帶著她去村裡找季勃對質。如果她真的是季勃的親戚,那麼你可以告訴她主樓不歡迎她。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令自己難堪地攆走她那種女人。我寧可不要再做那種事。」

  雪佛堡當然有幾個妓女,沒有才叫奇怪。但她們並不惹人注目,所以安妮大致上還能置之不理。她不喜歡的是那些公然炫耀她們謀生工具的女人。

  他朝母親點個頭後走向那個女人。沒想到那個女人竟然步上了高台,把最後兩盤麵包放在堡主的餐桌上。那真的令他大吃一驚,因為高台主桌有它專屬的僕人,其它人都不可以插手。由於下毒害死敵人的事屢見不鮮,所以沒有總管會讓他不認識的僕人靠近堡主的餐桌。雪佛堡也是如此。

  他承認那個女人可能是太笨,不懂規矩。他也承認她可能真的是季勃的表妹,只是熱心地想在堡裡缺人手時幫忙。但他要查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擔心的不是他的父親。暗殺敏麗的人仍未捕獲,現在她不再到他們能輕易下手的城堡外,他們心裡一定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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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妳有沒有看到?」敏麗怒不可遏地低聲問妹妹。

  「什麼?」正在替教士縫新袍子的喬安妮抬起頭,但她沒有看到什麼值得姊姊眼中冒出怒火的事。

  「沃夫和他剛剛帶走的那個蕩婦,」敏麗咬牙切齒地說。「他甚至等不及婚禮結束就公然拈花惹草。」

  喬安妮不敢置信地凝視她片刻。「妳還無法確定就這樣遽下結論──」

  「我親眼看到的。」敏麗厲聲打斷。「他攔下她談價碼,然後跟她一起離開,好像看不到我在這裡,不知道我在看他。他甚至摟住她的肩膀。」

  「那並不代表什麼。」喬安妮提醒她。「他那樣做可能出於許多跟妳的想法毫不相干的理由。」

  敏麗哼地一聲說:「妳這次不能替他說話了,喬安妮。我又不是瞎子。」

  「那麼我必須指出,他還沒有跟妳結婚,所以他跟誰一起離開又有什麼差別?他現在做什麼跟妳沒有關係。」

  「他現在做得出來的事以後也做得出來。如果他現在都能毫不遲疑地這樣做,難道以後就不會把情婦養在我面前嗎?」

  「敏麗,妳為什麼在乎?妳聽起來就像個妒火中燒的女人。妳是嗎?」

  敏麗吃驚地眨眨眼,但隨即皺起眉頭極力否認。「我生氣不是因為我在乎他做什麼。他想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但他犯不著做得這麼明顯來讓周圍的人可憐我,那樣才讓我深感不愉快。」

  喬安妮輕聲低笑。「是嫉妒沒錯,否則妳會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在進一步對我大發牢騷之前,先好好想一想妳為什麼嫉妒。」

  「我說了我沒有!」

  喬安妮只是敷衍了事地點點頭。

  「算了,我不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妳談任何事。」敏麗氣憤地抱怨。「妳認定愛情會奇跡似地在我的婚姻中出現,連明擺在眼前的事妳也看不見。」

  「而妳一想要抗拒到底,不拿大錘敲妳的頭,妳不會承認沃夫不像妳原先想的那樣令人憎惡。」

  「我現在就可以承認那一點。」敏麗咕噥。

  「妳說什麼?」喬安妮得意地笑道。

  敏麗紅著臉回嘴:「我還沒有看到最壞的一面並不表示那一面不會在婚後出現。」

  喬安妮收起笑容,關心地說:「敏麗,妳必須停止擔心。會發生的事就會發生。只要妳敞開心胸,放輕腳步,結果說不定會令妳驚喜。男人是可以塑造的。沃夫那些仍然令妳不喜歡的地方,妳可以改變它們。千萬別忘了這一點。」

  敏麗思索片刻後轉移話題說:「妳應該去當修道院院長。妳在引導、鼓勵和教誨人時是那麼沉著自信,那種能力令人欽佩。」

  喬安妮紅著臉承認:「我不是沒有想過。」

  「真的?」

  喬安妮難為情地點頭。「真的,在威廉死後。」

  「後來為什麼沒有?」

  「雖然我當時和現在都還不想再婚,但我真的喜歡婚姻生活。我知道我的感覺可能不會永遠像現在這樣。」

  喬安妮難得一次只為自己說話。但敏麗明白妹妹的意思。人生會變,感覺會變。今日令她討厭的事物,明年說不定會覺得可以忍受,甚至喜歡。反之亦然。明天她說不定會憎惡她今日熱愛的事物。

  她明白感覺會因許多原因而徹底改變,但也有可能一直不變。除了目前的感覺,人的觀點還能奠基於什麼之上?假設或希望那些感覺終究會改變並不能真的使它們改變。

  她還在為剛才看到的事生氣,但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讓喬安妮繼續縫紉。就她而言,她更加相信她和沃夫永遠也處不來。現在她更看出那對他來說毫無差別。他有其它的管道可以滿足他的需要。他剛才就證明給她看了,而且是故意的。

  如果他真的等不及兩天後和她結婚,他大可以挑其它的女僕。那些女人都不太可能拒絕他,只因為他是伯爵之子。她們許多人都比那個蕩婦漂亮,而且一定乾淨許多。

  如果他跟別的女人一起走出去,敏麗或許不會怎麼樣。即使勾肩搭背也可能只是意味著他對某個多年舊識的友好表示。她不會注意到,她不會在意。

  但他偏偏要挑那個毫不掩飾她賣淫身份的女人。除了證明給敏麗看他可以那樣做,而她拿他莫可奈何以外,他那樣做還會有什麼用意?

  奈傑在婚禮前夕抵達雪佛堡時大家都感到十分驚喜,尤其是不再期待他會來的敏麗。他解釋自己姍姍來遲是因為生病了。他的蒼白和消瘦證明他沒有說謊。

  敏麗不得不承認她誤會了父親,以為他不打算出席只是為了不想聽到她現在對沃夫的看法。事實正好相反,那晚他們一有機會獨處,他問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個。

  她和喬安妮提早送他回房就寢,打發他的侍從離開以便親自服侍他。他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其實是不適合旅行的。那一點顯而易見。但他還是來了。

  敏麗為此而更加愛他,但她也把他責備了一番。喬安妮和蓋義也沒放過他。可憐的爸爸在飽受責備後滿肚子委屈,但現在他只是累了。但他叫她多待一會兒,喬安妮在向他道晚安後先行離開。

  「妳對沃夫做了什麼決定?別否認了,他是個理想的丈夫人選,對不對?」

  她不想說實話令父親煩惱。不是因為他的身體尚未痊癒,而是因為那樣對她沒有好處。即使婚約到這時還能解除,沃夫的恐嚇仍然會使她不敢嫁給別人。

  所以她只是說:「還可以啦!」

  奈傑聞言大笑,顯然很高興他是對的。她覺得沒有必要多做解釋。至少有人對她的婚事感到滿意。

  「緊張嗎?」他接著問。

  「只有一點。」

  其實她緊張得整天都吃不下東西。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在緊張什麼。洞房花燭夜?還是終於將完全受沃夫控制?

  「這是難免的。」他說,輕拍她的手鼓勵她。「妳的肩膀怎麼樣了?」

  「什麼?哦,那個。一點小傷,早就忘了。」

  「就算還在痛,妳也不會告訴我,對不對?」

  她咧嘴而笑。「可能不會。」

  他輕聲低笑。「就像妳母親一樣,總是不想讓我擔心她。」

  「真希望我能認識她深一點,久一點──」她突然住口,接著長歎一聲。「對不起。我知道想到她的死仍然令你傷心。」

  他只是淡然一笑,但眼中仍然流露出傷痛。「我也希望妳認識她深一點,更希望她能認識妳久一點。她會非常以妳為傲,女兒。」

  熱淚湧上她的眼眶。「不,她不會。她會跟你一樣以我為恥──」

  「快別說了!天啊,我對妳做了什麼?千萬別以為我沒有以妳為傲,敏麗。妳幾乎在各方面都像極了妳的母親。她的倔強、任性和剛烈絕不亞於妳,儘管如此,我依然愛她。有些女人天生下來就不一樣,但她們未必都明白或嘗試做自己。妳和妳的母親注定要和其它的女人不一樣。沃夫在習慣之後就會欣賞珍惜。我就知道我不會要妳母親變成別的樣子。」

  那番話令她感動,但她不完全相信。她如何能相信?因為他經常責罵她,悲歎她的行為,甚至說她丟他的臉。

  「如果你覺得我像她一樣天生不同,那麼你為什麼要約束我的獨立自主?」

  他歎口氣。「在妳小的時候,妳必須知道那種不同。妳必須瞭解將來有些不夠寬容的人不會接受妳為自己選擇的路,為了避免給自己惹來麻煩,妳應該學會如何適應那種狀況。妳的母親知道何時該有風度地讓步,同樣的,她也知道何時不需要。我原本希望至少能教會妳拿捏其中的分寸,但是……」他沒有說完,一臉的侷促不安。

  她微笑著說:「但我學不會。」

  「妳不是學不會,而是不肯學。妳對於自知能夠做到的事情具有強烈的慾望去做,

  但那些事情之中有些並不適合妳做。但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去做,而且譴責任何反對的意見。」

  「那樣錯了嗎?」

  「當然沒有。錯在『譴責』那部分,和不接受有些事情就是不適合妳做,因而需要有所妥協,至少有所克制。妳知不知道我會縫紉?」

  她眨眨眼,然後輕聲低笑。「那是什麼詭計嗎?」

  「不,我真的會縫紉,敏麗。我覺得那能讓我放鬆。我喜愛縫紉。即使是用這雙粗糙的老手,我還是能縫得比一些女人更好。」

  她再度眨眼。「你不是在說笑?」

  他搖頭。「妳母親的許多衣服都是我做的,但除了我們兩個以外沒有其它人知道。我只在我們的臥室裡私下做。我絕不會在人人都看得到我在做什麼的大廳裡做。為什麼?跟妳剛才發笑的理由相同。那不是妳認為一個老戰士會做的事,除非沒有其它人幫他做,即使如此,他也只會縫補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替女人做衣服。那會招來刻薄的批評

  和竊笑,很可能還會使他淪為笑柄。」

  敏麗點點頭,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偽善,確切點說,自我中心。她總是抱怨這世界有多麼不公平,她不能做所有她想做的事,因為那些事之中有許多都屬於絕對的男性領域,不容卑微無能的女人僭越。她從來沒有想到男人也可能面對相同的限制。

  「真可恨,我們必須改變和妥協,只因為其它人不願意接受有些人是不同的。必須偷偷摸摸地做你喜歡做的事不會令你忿懣不已嗎?」

  「不會,私下做不會使樂趣減少,卻可以避免受到嘲弄。我知道妳喜歡做的事不是那麼容易隱藏。我不是說我們遭遇的困難相同,但多少有點相似。這時就需要妥協了。如果妳能接受有些時候可以做妳喜歡做的事,而不是隨時都可以,我想妳會快樂許多,敏麗。」

  「我想我終於明白這一點了,諷刺的是,那竟然是因為看到另一個和我相似的女孩做這種妥協卻仍然能享受某些有限制的自由。自從來到這裡以後,我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穿這些累贅的衣裳。事實上,我是不想看到安妮夫人對我樂意暫時放棄的男孩裝扮皺眉頭。我越來越喜歡她,不願意令她失望。」

  他露齒而笑。「妳無法想像我有多麼渴望聽到妳──」

  「少來,我可沒說我徹底改過自新了。」她咕噥道。

  他格格輕笑。她回以微笑,感激他使她暫時忘記明天和婚禮。

  

  敏麗的結婚禮服是喬安妮一個人親手縫製的。華麗的綠絲絨禮服上綴有寶石和複雜的金線刺繡,搭配上綠絲絨的斗篷、金色的絲綢底袍和沈甸甸的金煉腰帶,整套禮服的重量幾乎和敏麗一樣重,所以她並不期待穿它們。但她絕不會告訴花了那麼多心血縫製它們的妹妹。

  但在家臣女眷來幫忙更衣前不久,小廝送來另一件禮服。「令尊送的禮物。」

  敏麗打開包裝,看到一件銀色禮服。它柔滑如絲緞,輕如鵝毛,在晨光中閃著奇特的光澤。她見過那塊布料,知道它是父親從聖地帶回來的寶物。如此美麗非凡的布料其實不需要其它的裝飾,但禮服領口縫綴了兩排小粒珍珠。白色絲綢底袍織有銀線使它同樣閃閃發亮。

  喬安妮當然很失望。「我不明白爸爸為什麼要叫人替妳縫製這件禮服,他應該知道我絕不會讓妳穿著綁腿出現在妳的婚禮上。何況它太薄了,不適合在冬天穿。」

  「只要加上一件厚斗篷就可以。」敏麗指出,然後敬畏地低聲說:「不要笑,但我認為它是爸爸親手縫製的。」

  喬安妮懷疑地看她一眼。「我一定是聽錯了。」

  「妳沒有聽錯。昨晚爸爸告訴我他喜歡縫紉時,我對他說了類似的話。他甚至承認以前常替我們的母親縫製衣服。」

  「現在我知道妳是在開玩笑了。」喬安妮說。「我很高興妳不再那麼緊張,有心情開玩笑了,但是──」

  「看著我。」敏麗插嘴。「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我真的認為這件禮服是他縫製的。看看它的縫線。除了妳以外,登博堡有誰能把針線運用得如此靈巧?他又能放心地把這塊珍藏多年的布料交給誰來縫製?」

  喬安妮拿起禮服一角仔細端詳。「沒有,至少登博堡沒有那種人。但他有可能是找登博堡以外的人做的。那些都不重要。妳還是得穿這件禮服,因為這是他送妳的禮物。」

  敏麗輕聲低笑。「看來妳耳濡目染到不少我的固執。我又不是沒有很多機會穿妳替我做的這件禮服。這些宋家人經常招待皇親國戚。」

  那似乎令喬安妮感到滿意,她開玩笑地用手指戳她的肋骨。「我還是認為妳會在前往教堂的途中凍死。」

  敏麗微笑。「不,妳不會讓我凍死的。我相信妳會強迫我穿上妳最厚的斗篷。」

  喬安妮點頭。「對,那件銀狐毛鑲邊的雙層白絲絨斗篷再合適不過。」

  短暫地放鬆心情後,敏麗很快地恢復原有的緊張,很快地著裝完畢前往教堂,很快地和宋沃夫結了婚。

  焦慮不安的她對那天沒有太多的記憶,因為她擔心害怕的一切都在那天實現。列隊前往教堂的緩慢行進、冗長的彌撒、教士的吟誦,沒有一樣能被她清楚地記得。連婚禮後在大廳持續到夜晚的喜宴都只不過是一團模糊的喧鬧狂歡。羞煞人的鬧洞房儀式後,房裡終於只剩下她和新郎。

  「我有沒有告訴妳妳今天有多美?」沃夫問她。

  整天只聽到模糊不清的嘈雜聲後,那是敏麗第一句真正聽清楚的話。「我不記得有。」

  「事實上,我是在開玩笑,因為我一定告訴妳了至少五、六次。」沃夫說。「妳真的不記得了嗎?」

  「當然記得,我也是在開玩笑。」敏麗撒謊道,忍不住納悶在她毫無記憶的過去幾個小時裡他還對她說過什麼話。

  她發現自己有點醉醺醺的,但不記得她有喝酒。雖然酒精使人放鬆,但突然意識到一整天就在她恍恍惚惚中過去還是令人窘迫。發現自己和丈夫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猜
  忖──天啊,她連圓房都不記得了嗎?他們已經圓過房了嗎?最後她希望自己能繼續恍惚就好了。

  「我們……:做完了嗎?」她問。

  他大笑。她皺眉,心想自己的問題合情又合理。

  「我發現我想等妳酒醒,但也發現我無法再等下去,因為我好像已經等了一輩子。真叫人左右為難,妳說是不是?」

  「不,在我看來很容易決定。」她點個頭以示強調。「你等吧!」

  他格格輕笑。她再度皺眉。到底什麼事讓他覺得如此好笑?

  不幸的是,隨著意識一起清醒的是她對他所有的感覺,包括不久前他和那個妓女惹她生的氣。她突然又怒不可遏,要不是不願蓋在身上的被單滑落,她會立刻離開床鋪。

  他注意到她的改變,忍不住大聲歎氣。「妳又怎麼了?」

  她不願他知道她受不了他碰那個女人或任何女人,於是惡聲惡氣地說:「你和那個妓女上過床後有沒有把身體徹底洗乾淨?」

  他一臉的大惑不解。「什麼妓女?」

  「多到讓你記不得了嗎?」她咆哮。「前兩天跟你一起離開大廳的那個。」

  他茫然地凝視她片刻,然後笑了出來。「妳以為我跟她上過床?」他再度放聲大笑。

  敏麗這次知道他在笑什麼。就像喬安妮警告的一樣,那天她顯然是遽下錯誤結論,他覺得那很可笑。

  儘管難堪,她還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麼你為什麼跟她一起離開?」

  「也許是想查明她的身份和那天為什麼在準備餐桌,因為她不是雪佛堡的僕人,不應該在大廳裡做那些事。」

  「她不是賓客的隨從?」

  「不是,她編了一個借口搪塞母親,母親起了疑心而叫我盤問她,敏麗。母親擔心那個女人圖謀不軌,確切點說,想要加害於妳。」

  天啊,他的理由竟然跟她有關?但她又想起一件事。「查明真相需要摟她的肩膀嗎?」

  他聳聳肩。「我要帶她離開大廳時感覺到她的不安。我不想讓她突然跑掉,但她還是在我們抵達擁擠的堡場時跑掉了,之後再也找不到她的蹤影。逃跑證明她確實圖謀不軌。我已經下令留意她,所以她不太可能再度嘗試。」

  「如果她既不是雪佛堡的僕人又不是賓客的隨從,那麼她是怎麼進入城堡的?」

  「她自稱是一位村民的表妹。他答應說她是親戚來交換她的服務,但他不打算支持那個謊言,除了對他的鄰居以外。我一去問他,他就招出了真相。」

  對於這件事她沒有其它的問題要問,只覺得冤枉了他很過意不去。她應該道歉,而且準備道歉,但他還有話要說。

  「我可以容許妳發脾氣和使性子,但不是在這裡。」他告訴她。

  「使性子?」她咬牙切齒道。

  「隨便妳想把妳的無理取鬧叫做什麼,但不准妳把它帶到我們的床上來。在這裡妳只會有美好的感受,只會想著要如何取悅我。同樣的,我也只會想著要如何帶給妳最大的歡愉。妳可以同意那一點嗎?在回答前別忘了我隨時可以禁止妳生氣。」

  她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你不可能控制別人的怒氣。」

  「沒錯,但我可以使妳不敢亂發脾氣。」

  「你想要用揍的?」

  「不,但妳每次生氣地對我大呼小叫就得在閣樓待一段時間。我相信假以時日,妳就只會對我輕聲細語和滿面笑容。事實上,這個主意還真不錯。」

  他聽起來真的像在開玩笑,但是老天,他在說的是不時把她關起來。她不能冒那個險。

  「我同意。」她咕噥道。

  「妳說什麼?」

  「我說我同意你的條件!」她惡聲惡氣地說。

  「嗯,那妳打算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面紅耳赤地閉上眼睛不去看他的微笑。她不得不做出不合情理的妥協,他卻覺得被她逗得很樂。真是不公平。結婚不到一天,他已經在顯示他對她的新權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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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當敏麗繼續閉著雙眼沉默不語時,沃夫的手指來到她的眉頭,她聽到他輕聲細語:「不要生我的氣,只要一會兒,對妳來說有那麼困難嗎?」

  她暗自呻吟。為了原則,她想要說有,但那樣會是說謊。有時她確實沒有在生他的氣,有時他甚至使她發笑,有時他還使她迷惑得不知該怎麼想。

  此刻他的解釋就使她消了氣。她只是惱火他已經在訂規矩約束她,但她猜她可以把那個惱怒暫時放到一邊。

  她睜開眼睛,看到他的眼中多了些許暖意。她閉著眼睛時他一直在看她,可能是在想他先前提到的歡愉。當時她並沒有仔細聽,但現在都想起來了──同樣的,我也只會想著要如何帶給妳最大的歡愉。

  她的胃突然翻攪起來。天啊,他想要帶給她歡愉?她知道他做得到,因為他以前做過。

  那夜之後她努力不去想那種值得重複的美妙歡愉。她很怕他還能夠使她的思緒飛散,但付出那小小的代價就可換來記憶中和現在又可以體驗到的那種歡愉。

  她突然害羞起來。他還在等她回答。但倔強的個性使她不願直截了當地讓步,於是她說:「是很困難,」但在他對那實話生氣前加上一個羞怯的微笑。「但不是不可能。」

  他格格輕笑。「我不會奢望妳有不同的答法。我會感激妳為維持這裡的和平所做的努力。我也會努力確使妳不會後悔。」

  「那聽起來──大有可為。」

  「也許妳需要我示範一下?」

  她突然想到從她意識到他躺在身邊起,他就跟平時不太一樣。一如以往,他想要誘惑她時對她就會有截然不同的行為。令人吃驚的是,她喜歡現在這樣的他。

  她有預感,跟他同床共枕時拋開怒氣或許不會很難。當他的手指從眉頭緩緩移到下巴抬起她的臉時,她有預感她即將知道到底難不難。

  那是個令她驚奇的吻,時而溫柔,時而用力,時而熱烈。但更令她吃驚的是,她很快就對那個吻起了回應。既已願意接受,甚至頗為期待圓房,她也就暫時忘卻恐懼,全心體驗感官的刺激。

  她甚至慢慢地嘗試參與那個吻。她不是要逞強,而是情不自禁。她突然需要知道他的唇舌嘗起來是什麼滋味。真是不可思議。她越吻他就越想吻他。

  她原本靠著枕頭坐在床上,被單揪在胸前。她沒有注意到被單在她伸手摟住沃夫的脖子時滑落。她也沒有注意到沃夫把她拉下來,直到她躺在床上,他壓在她身上。

  他垂落的長髮搔弄著她的脖子,他的呼吸灼熱地吹吐在她的臉上,他的舌頭輕舔著她的耳朵。一陣戰慄竄下她的背脊,愉悅使她倒抽口氣。他的牙齒輕咬她的粉頸,使她忍不住輕聲呻吟。她聽到他也發出呻吟,感覺到他的身體緊繃。

  她的思緒迅速棄她而去,只剩下感覺。他的手指和唇舌神奇地在她身上找到每一個能夠帶給她快感的地方。他的親吻和愛撫使她在激情中時而屏氣,時而喘息,時而扭動,時而弓身貼向他。但是記憶中的那種歡愉就是不肯到來。離得已經很近很近了,但每次她覺得就快到達時,他的手指就停止不動,直到她想要放聲尖叫。

  她沒有叫,但沮喪使她握起粉拳開始捶打他的背和肩膀。當她瞄準他的頭時,他抓住她的手腕,輕笑著欺身壓住她,給她她想要的,但卻……跟她預料的不一樣。

  他迅速進入她體內,深入而容易,她早已為他做好準備。但是她的頭腦也隨即清醒。

  令她吃驚的是,她竟然忘了初夜的疼痛。更令她吃驚的是,疼痛微小到只是令她吃了一驚。沮喪只被阻擋片刻後又完全恢復,但現在她被他的身體壓得無法動彈,她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結束那甜美的折磨。

  他知道怎麼做……

  「雙腿環扣住我的腰,」他嘎聲道。「千萬不要放開,敏麗。」

  「我不會放開的。」她承認,與其說對他,不如說對她自己。

  本能和激情導引著她配合他的衝刺。記憶中的歡愉幾乎是立刻席捲了她,但比上次更強更久,更令人滿足。她的悸動尚未平息時,他呻吟一聲奮力挺進她體內更深處,然後趴在她身上動也不動地喘著大氣。

  她發覺自己仍然緊緊抱著他,用她的雙臂和雙腿。她不想放開,但猜想她應該那樣做。

  當她開始鬆開夾著他的雙腿時,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還不要。」

  她暗自微笑。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嗎?還是像她一樣,他只是還不想失去如此令人愉悅的接觸?

  幾個星期來敏麗第一次睡了一夜好覺,醒來時唇上仍然掛著微笑,但她自己並不知道,直到沃夫說:「妳一定作了不少美夢。」

  發現他仍然躺在身旁使她大吃一驚。她沒有料到,沒有想過……她暗自呻吟一聲。最近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擔心初次同房和煩惱婚後將受到的束縛。像在沃夫身邊醒來這種婚姻生活的簡單事實連一次也沒有在她的腦海浮現過。

  「我作的夢──事實上,我一個也不記得。睡得太熟了。」

  「啊,那麼我可以大膽地把那個笑容歸功於我。妳應該看看我的笑容,老婆,八成比陽光還要燦爛。」

  她立刻明白了幾件事。他在逗她,他對她很滿意,他在自吹自擂……還有,他剛剛叫她老婆。那些事使她羞紅了臉,惹來他的輕笑和揉搓肩膀。她驚駭地發現他在提醒她昨夜她在激情中揍了他。

  她把頭埋在枕頭底下。他放聲大笑,輕打她的臀部一下。

  「來吧,我們有客人要擺脫。他大部分都會在今天離開。」

  她坐起來,滿懷期望地問:「國王也是嗎?」

  「是的,他沒有理由逗留。他有沒有再騷擾妳?」

  這幾天她不是被關在閣樓就是被嚴密監護著,他哪來的機會?但她沒有那樣說,只是搖頭作為回答。她發現她不想這麼快就跟他吵架,尤其是在昨夜的纏綿繾綣之後。

  想起昨夜就使她面紅耳熱。他注意到了而朝她咧嘴一笑,然後傾身輕吻她的唇。

  「妳那樣做時很滑稽,」他揶揄道。「一點也不像平常的妳。」

  「我絕對不會再那樣做了。」她回嘴,努力拋開她的難為情。

  「真的嗎?」

  他的視線落在她赤裸的酥胸上。她的臉又紅了。

  事實上,令她極度不安和驚愕的是,敏麗那天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面紅耳熱中度過。那些露骨的玩笑話羞得她無地自容,沃夫卻處之泰然,但話說回來,似乎沒有任何事能破壞他的好心情。她暗忖他為何顯得如此快樂。他愛的畢竟是別人,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娶那個女人了。如此說來,他今天應該跟她一樣難受。

  但是天啊,她為什麼一點也不難受?她應該很難受的。昨夜的歡愉並不代表他們從此就會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他基本上仍然是個霸道的惡棍。她只要穿著綁腿離開她的臥室,或是拿起她的弓箭去打獵,他就會露出他殘暴專橫的真面目。

  所有的人都必須到場歡送國王的隊伍離開。沃夫上前祝約翰一路平安。他的態度嚴肅拘謹,絕對無法從他的言行中看出他已知道約翰不可告人的秘密。

  敏麗被迫查明自己能不能同樣的謹言慎行。約翰上馬後沒有立刻騎出去,他的目光鎖定人群中的她,清楚無誤地命令她走到他面前。

  她的臉又紅了嗎?一定是的,因為在場的人無不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她,納悶約翰為何挑出她來跟她說話。她討厭成為眾人注意的焦點。

  沃夫站在她的背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他也看到了國王的召喚,但在她邁開腳步前拉住她對她耳語。「如果妳不想去,妳就不必去。他不會拿此事作文章。」

  她感覺得到他的情緒緊繃著。他想必十分痛恨對國王莫可奈何,除非他想被冠上叛亂的罪名。

  「但那樣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在想什麼。讓我去查清楚,沃夫。為了我們好。」

  她不給沃夫再度阻攔她的機會,快步穿過堡場走向約翰。他沒有下馬,只是傾身向前,壓低聲音對她說話。

  「我知道沒有必要,但我還是想為我們之間的誤會道歉,宋敏麗。」他說,看起來只有一點點侷促不安。「發生那件事之後我和蓋義談過幾次,我很滿意他仍然會效忠於我。令尊也對我做了相同的保證。所以不相干的事不要隨便出口。」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他不再反對她嫁給沃夫。最後那句話是在暗示她對他們的衝突保密。

  他猜想或希望她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沒有人向他提起過。她沒有理由糾正他的假設。

  「沒問題,陛下。」她微笑向他保證。「我可不想讓人知道我踢了英國國王一腳。」

  那樣說很冒險,很可能會激怒約翰。但是約翰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放聲大笑。

  「我喜歡妳的勇氣,女孩。當我派人去……結束某些謬誤的大計劃時就是這樣告訴他的。像妳這樣的勇氣不該被扼殺。」

  他朝她點個頭,然後率領大批隨從策馬離去。片刻後,敏麗察覺到沃夫來到她背後。他摟住她的肩膀帶她進入主樓。他們抵達大廳的壁爐前時,其它人還逗留在堡場裡。

  「怎麼樣?」他問。

  「和那些企圖加害我的行動有關的陰謀已經被取消了,雖然現在我無法確定約翰是主使者,但他顯然知情。」她告訴他。「他當然沒有明講,而是用暗示的。」

  「妳確定嗎?」

  「我承認我有可能誤會,但我懷疑,因為他還警告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就他而言,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他歎口氣,她在其中聽到寬慰。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感到寬慰,但不知道他的理由何在,因而好奇地看著他。她以前不會想要問那個一直潛伏在腦海深處的問題,但是在昨夜之後,在那聲歎息之後,她非知道不可。

  於是她問:「如果那個陰謀在我們結婚前成功,對你不是比較有利嗎?你為什麼要極力保護我?如果他們成功,你就可以……:」他憤怒的眼神使她說不下去。

  「妳哪來這些荒誕的念頭?妳真的認為我會希望妳受傷害?我會有什麼理由──」

  「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理由。」她僵硬地打岔,惱火他會為如此合情合理的問題生氣。「你寧願跟別人結婚,尤其是那個你愛的女人。」

  他看起來很──困惑,沒有更貼切的字眼可以形容那短暫取代憤怒的表情。困惑消失後剩下的又是憤怒,只是沒有先前那麼強烈,至少他的語氣不再那麼兇惡,只是尖刻得足以傷人。

  「如果妳指的是我在妳聲稱另有所愛時回答的那句氣話,那麼妳比我更愚昧。如果妳還有點常識,那麼現在妳早該知道那句話毫無根據。還是我表現得像思念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如果是,我希望妳現在就指出來,好讓我能改掉那種行為,因為根本沒有另一個女人。」

  話一說完,他就僵硬地走開。陷入沈思的敏麗幾乎沒有注意到他離開。

  他沒有愛上別的女人?那只是一句不甘示弱的氣話?但是──她現在該怎麼想?他愛的是別人一直是她不喜歡他的主要理由之一。那使她不肯考慮妹妹的建議,設法排除她不喜歡他的其餘理由。如果他沒有愛別人,那麼他就可以愛──她。

  一陣跟附近的爐火無關的暖意湧土她的心頭,使她情不自禁地微笑。

  晚餐時和晚餐後,敏麗都在仔細觀察沃夫。他還是覺得受到侮辱,但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使一般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但是敏麗知道,輕易地察覺出來。他還在生悶氣。她則是還有點心不在焉,至少她整天都無法停止思索他透露的實情,以及現在展開在她面前種種新的可能性。下午她有機會跟喬安妮獨處了幾分鐘。

  「怎麼樣,喜不喜歡?」喬安妮劈頭就問。

  敏麗的面紅耳赤使喬安妮滿意和高興得不再追問細節。

  「現在妳可以住在這裡而不感到絕望?」喬安妮接著問。

  「那得看我在哪一個房間。」敏麗輕聲低笑地回答。

  「什麼意思?」

  「沒什麼,只是開玩笑。事實上,我得知了一件事或許能使我在這裡好過些。」

  「什麼事?」

  「他沒有愛上別人。」

  「那是好消息啊!」喬安妮高興地喊。「那表示沃夫很快就會愛上妳──如果他不是己經愛上妳了。」

  「已經?」敏麗對那種牽強的可能性嗤之以鼻。「我還有別的地方令他不喜歡。妳忘了他拖了多少年才來迎娶我嗎?忘了他抵達登博堡時有多麼忿忿不平,甚至承認他也向他父親提出過解除婚約的要求?如果不是因為另有所愛,我們的婚事怎麼會令他忿忿不平?」

  「那是以前,現在情況不同了。昨天我觀察過他,他看起來像快樂無比的新郎。」

  「他擅長給人與他真正感覺無關的不實印象。」

  「妳知道他仍然不快樂?」

  敏麗有點坐立不安。「不盡然,但他這會兒在生我的氣。」

  喬安妮翻個白眼。「妳又做了什麼?」

  敏麗回她一個白眼。「只不過是問關於他的真愛的問題。他咆哮著回答說他從來沒有過真愛,還說我早該從他的行為中看出那一點,好像我猜得出那只是他不甘示弱的氣話。」

  「我不是跟妳說過,他有可能跟妳一樣是在說謊嗎?我知道他看來不像思念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那幾乎和沃夫相同的措詞令敏麗皺眉蹙額。「『看來』這兩個字在他刻意隱藏時並不足以說明什麼。我們發生多次激烈爭吵時妳並不在場。除了他喜歡吻我以外,我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所說的只是氣話。我們吵個不停反而證明了他說的是實話。」

  喬安妮變得和敏麗一樣固執,提出另一個相反的看法。「或許吵個不停只證明了他不喜歡妳的理由。妳有沒有問過他是什麼理由?」

  「沒有。」

  「妳應該問的。也許沒什麼重要,也許只是個很容易澄清的誤解。到時妳還會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他?」

  「妳明知故問。」敏麗抱怨。「他仍然想要控制我的一舉一動。」

  「那當然。他現在畢竟是妳的丈夫。但妳可以選擇接受或用愛來緩和。就像我以前指出的,妳認為哪一個可以使妳獲得更多的自由?」

  她們談到這裡時被人打斷,之後再也沒有私下談話的機會。但敏麗有了更多事可想。想像沃夫愛上她並不會令她不愉快,但她仍然不知道當初他為什麼不願娶她。

  好奇心驅使她那天晚上在他捫的臥室裡提起那個話題。她回房就寢時他還沒有進來。她牢記著他最新的命令,但目前在生氣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他眉頭深鎖地走進房間,一言不發地開始脫衣服。

  她在心裡哼了一聲。他想要對她不理不睬?想把他的怒氣帶上床?果真如此,她不如現在就問,以防萬一它跟上個問題一樣令他惱怒。

  她走到他背後,輕拍他的肩膀。他轉身對她聳起一道濃眉。她感覺得出他在等她道歉。因為她逼他承認他對她說謊?她又在心裡哼了一聲。

  「我想要繼續上午的談話。」她告訴他。

  「沒什麼好談的。」

  「就你而言,也許吧,但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你回答。如果沒有另一個女人──別打岔,聽我說完。如果沒有別人,那麼你到登博堡迎娶我時為什麼滿腔憤怒?別企圖否認,你明明寧願和別人結婚。」

  「也許是因為在我記憶中的妳是個道地的潑婦,女人,哪個男人想要娶潑婦為妻?當時我心中或許另有人選,但我並沒有愛上她。」

  她應該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但他把她形容成潑婦令她不悅。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忘記她昨夜答應的事。因此她抓起他的手,企圖把他拖出臥室。

  但他不肯合作,只讓她拖著走了兩步就問:「妳要做什麼?」

  「帶我們離開這裡,以便把這場話談完。」她回答。

  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後,他輕笑著把她拉向他。「不,我認為不用了。」

  她推他的胸膛,但不是很用力。「那麼不准把怒氣帶上床是單方面的規定?」

  他苦笑著說:「不是,謝謝妳的指正。反正是愚蠢的惱怒,甚至不值得改天再說。」他捧起她的臉,他的唇幾乎要碰到她的。「希望妳有同感。」

  「對於什麼?」她屏息問。

  「如果妳不知道,我絕不會笨到去提醒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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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婚禮兩天後,所有的賓客都離開了,只剩下一位伯爵表示他還要停留兩周。敏麗原以為那不關她的事,直到她發現那使她的行動繼續受到限制。

  到了下午時,她終於忍不住對沃夫提起這件事。他們站在壁爐旁,安妮和其它女眷在大廳的另一頭,所以只要他們以正常音量說話就不用擔心被聽到。

  「蕭家人上午離開時,你不認為我會想向洛朗道別嗎?」敏麗努力以平和的語氣問。

  沃夫聳起一道眉毛。「妳昨天下午跟他敘舊得還不夠嗎?」

  她決定不理會他語氣中的那絲怨憤。「那跟普通的禮貌有什麼關係?」

  「蕭家人離開大廳前妳有很多時間可以向他道別。」他指出。

  她氣得咬牙,因為他顯然是在故意忽略她抱怨的重點。「就算我有,事實上我沒有,因為我到達大廳時已經太遲了,他們騎馬離開時我還是會想在場。但我發現如果你或你的母親不在時,我還是會被關進閣樓。那些護衛為什麼把我扔進去──」

  「把妳扔進去?」他打斷她的話,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把我推進去。」她改口。

  「推?他們動手推妳?」

  她氣呼呼地說:「沒有,我只是在表明看法,沃夫。別再挑語病了。他們堅持──這樣聽起來有沒有好一點?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還要把我關起來?我們已經成婚,威脅已經消失了。」

  「在我能夠確定以前,威脅不算消失。」她憤怒的語氣使他的聲音也冷硬起來。「只要我們還有帶著大批僕從的客人在,這裡就會有太多難以辨認身份的陌生人。」

  「萬一有新的客人抵達呢?還是你沒有想到那麼遠?難道我要永遠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一樣被關禁閉嗎?」

  「妳為什麼一定要那樣想?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妳。」

  「也許是因為我不再需要保護,也許是因為至少我還聰明得知道威脅已經過去。」

  最後那句話是她在盛怒之下的蓄意侮辱。他果然被激怒了。

  「有時候我覺得妳是故意激我揍妳,好讓妳能更加恨我。這是妳自找的。」

  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出大廳,拖進樓上他們的臥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她沒有試圖阻止他,幾句狠話就導致這樣的結果使她太過震驚。但話說回來,她早就知道事情終究會演變成這樣,她會因此鄙視他。她早就料到像他這種惡棍遲早會對她動粗,這就是她不願意嫁給他的原因。她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會在婚後第二天。

  遲遲沒有感覺到他的拳頭落下,她不得不抬頭望向他。他們站在房間中央。他仍然抓著她的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但他的表情莫測高深。她的神經繃得好緊好緊,好像隨時會斷裂。

  「你還在等什麼?」她問,但得不到響應。「你到底要不要揍我?」

  沃夫默不作聲,許久後才發出一聲歎息。「這不是『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下不下得了手』的問題。我下不了手。」

  「為什麼?」

  「我寧願砍斷自己的手,也不願帶給妳一絲二毫的傷害,敏麗。」

  她圓睜雙眼凝視他,然後感動得哭了起來。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聽過如此──不殘忍的話。而且是出自他的口中?

  「如果你小時候是這樣的感覺就好了。」她顫抖地細聲道。

  「我當時的感覺和現在有什麼不同嗎?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妳,敏麗。有一次我甚至為了不願傷害妳而吃足了苦頭。」

  她眉頭微蹙地拭去淚水。「什麼時候的事?我只記得我們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面。」

  他露出苦笑。「對,妳不得不承認,那一次令我們兩個終生難忘。雖然為時已晚,但我還是要為那天害死妳的獵鷹道歉。我不久前才從母親那裡得知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那只獵鷹死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當妳叫牠攻擊我時,我只是想擺脫牠。」

  他道歉是因為第一隻嘉嘉,而不是因為差點害她殘廢?當然啦,他不知道她踝骨斷裂的事。沒有人知道。但他推開她的那一下推得那麼用力,難道沒有想到那可能會使她受傷嗎?

  「我沒有叫嘉嘉攻擊你。」她在更正他最後那句話時難以掩飾語氣中的怨恨。

  「妳絕對有。」

  「不,我抬手要把牠放回棲架上,以便叫衛兵趕你走,因為你沒有聽我的話離開。牠察覺到我的憤怒而主動攻擊你。牠剛剛被馴服,還沒有受過訓練,所以我沒辦法叫牠放過你。我走過去要把牠從你身上弄走,但你的動作太快,一甩就把牠甩死在牆上。」

  「我不知道我害死了牠,敏麗,否則我會當場賠罪道歉。我猜是失去牠使妳悲傷到對我又抓又咬?還是聽到我們日後將成為夫妻的憤怒使妳那樣做?那為什麼使妳那麼生氣?」

  「那個星期正好有個村民把他的妻子活活打死。人們的反應是那個妻子活該,可憐那個丈夫現在得擔心沒有人煮飯給他吃。那些反應令我驚駭,使我當下發誓永遠都不要結婚。當時還沒有人告訴我我已經訂有婚約。後來你一出現就說你是我未來的丈夫。」

  「難怪妳會那麼生氣。我不知道還沒有人把我們的婚約告訴妳。我知道,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妳也知道。」

  「父親還在為母親的死悲傷,根本沒有想到要跟我談那種事。過了兩年他才告訴我,又過了兩年我才知道你是誰。對我來說,那天你只不過是一個擅自闖入的陌生人,不但說將來要跟我結婚,弄死了我的獵鷹,還害得我──」她沒辦法說下去,眼淚又湧了上來。她恨自己現在和當時一樣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害得妳怎樣?」

  「痛苦萬分!整整三個月,害怕自己會變成跛子。」

  「跛子?」

  「你把我推開後沒有看造成什麼後果就跑了。」

  「什麼後果?」

  「我在跌倒時壓斷了踝骨。我自己把骨頭接回去,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樣做。想到會變成跛子的驚恐使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我哭不出來,叫不出來,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臉色煞白地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她。

  「天啊!」他嘎聲低語。「難怪妳對我恨之入骨。但我那天是別無選擇,敏麗。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擺脫妳。我那樣做是為了避免使妳受傷,而不是使妳受傷。」

  「你是說一個小女孩對你構成威脅?逼得你別無選擇?你當時已經又高又壯。我怎麼逼你不得不用力推開我?」

  「要不要看看妳在我大腿內側留下的齒痕?但那和鼠蹊部挨妳一拳的劇痛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妳的獵鷹還咬掉我手上一大塊皮肉,要不要看看那個傷疤?所以我沒辦法用那隻手抓住妳。妳那一拳打得我跪倒在地,妳還抓得我滿臉是血。沒錯,我覺得我非擺脫妳不可。妳逼得我別無選擇。雖然打妳是使妳住手的最快方法,但我為了不使妳受傷才推開妳。天啊,我很抱歉我的舉動造成相反的結果。」

  她一言不發。她在努力消化他剛才那番話,從他的角度去思索當時的情形,最後毫無疑問地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她會那樣跌倒只是運氣不好,只是個可怕的意外,但仍然是意外。

  他仍然抱得她喘不過氣來,更不用說是說話了。此時此刻他比她還要難過。奇怪的是,她這會兒竟想安慰他。那是不可能的,但是……

  「我真有那麼狠?」最後她說。

  「是的。」

  「太好了。」

  他渾身一僵。他把她推遠些,注視著她執拗的表情,然後開始輕笑。不知何故,她也笑了起來。

  鬱悶緩緩消失的感覺真好。多虧沃夫,她發現那天的回憶再也不會帶給她痛苦。真是諷刺極了。

  

  「去拿妳的弓箭。」

  敏麗轉頭察看沃夫在對誰說話,心想絕對不可能是自己,但他確實在盯著她看,而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因此她狐疑地問:「為什麼?我向你保證,它不適合拿來當柴燒。」

  他放聲大笑。「因為我想要去打獵,我以為妳也許會想跟我一起去。」

  她吃驚地凝視著他。他們剛用完午餐,在其它人早已離開後仍然坐在桌邊。自從昨天下午把兩人之間所有的誤會都解釋清楚之後,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從那時起,他幾乎與她寸步不離,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在意。

  她還沒有剖析她昨天得到的結論,還太驚訝她再也沒有理由不喜歡沃夫,所以還沒有想到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還有幾件事是她不太喜歡的,但它們微小到不值得一提,何況她喜歡不再對任何事生氣,喜歡他的作伴,喜歡他跟她開玩笑的方式……

  轉念至此,她不得不問:「你不是在尋我開心吧?你真的知道怎麼用弓箭打獵嗎?」

  「我為什麼會不知道?」

  「因為用獵鷹打獵被視為最高級的打獵方式太久,所以許多貴族即使拿到弓箭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他微笑道:「我向妳保證,我不是那種人,敏麗。其實我跟妳一樣比較喜歡使用自己的技能,而且確實擁有幾項不需要揮劍的技能。」

  「包括射箭在內?」

  「對。妳還在等什麼?還有,換一套……適合打獵的衣服。」

  他在叫她穿綁腿嗎?她簡直不敢相信,但也不打算給他反悔的機會。事實上,她立刻把雙腿甩過長凳,匆忙間差點被拖在後面的裙子絆倒。幸好沃夫及時伸手扶住她,直到她能把裙子從長凳的另一邊扯過來。

  她原本以為他會放聲大笑,但他沒有。反倒是她的父親在不遠處輕聲低笑,使她不禁納悶是不是他建議沃夫帶她去打獵。她不在乎這是誰的主意,令她驚訝的是沃夫願意那樣做。

  她在樓梯上遇到喬安妮,匆忙間差點把妹妹撞倒。她抓起她的手,拖著她跑向臥室,連一秒都不願意停下來說話,但又想讓她分享她的興奮。

  「妳在趕什麼?」喬安妮在被拖進敏麗的臥室時問,接著看到敏麗直奔衣箱開始把箱裡的衣服一件件翻出來。「妳終於發瘋了,是不是?」

  「沃夫要帶我去打獵。」

  敏麗認為那句話說明了一切,不料喬安妮只是淡淡地問:「那又怎樣?」

  「我原本以為我再也不能打獵了,至少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方式。但是現在,在我們結婚的兩天後,他就要帶我去打獵。妳看不出其中的意義嗎?」

  「我當然看得出來。」喬安妮洋洋得意地回答。「問題是,妳呢?」

  敏麗輕聲低笑著脫掉衣裳。「這會兒妳是不是要說我早就告訴過妳了?妳有個壞習慣,喬安妮,不但每次都對,還要為此洋洋得意。」

  喬安妮哼地一聲說:「我才沒有──妳確定妳要穿綁腿嗎?」

  敏麗露齒一笑。「他命令我穿的。」

  喬安妮翻個白眼,還是過去幫忙她換衣服。「他跟妳說愛妳了嗎?」

  「還沒有。」

  「那麼今天也許會說。」

  「妳真的那樣認為嗎?」

  「我?」喬安妮又哼了一聲。「我哪裡知道?我很少是對的。」

  敏麗大笑著擁抱妹妹一下,然後抓起弓箭跑出房間。

  「等一下!」喬安妮在她背後喊道。「妳忘了穿斗篷。如果妳沒有注意到,現在還是冬天!」當敏麗沒有回來時,她暗自微笑。「算了,我懷疑他會讓妳著涼。」

  敏麗好多年沒有這麼快樂了。是的,快樂。它全寫在她的臉上。她無法掩飾。她身旁的男人始終咧著嘴傻笑,好像知道她的快樂是他造成的。事實上也是。真是不可思議。

  一個月前他到登博堡迎娶她時,她以為她這一生即將完蛋,除非她不嫁給宋沃夫。如今他們已經成親完婚,她竟然覺得很快樂。她喜歡跟他在一起。他好像在特地討她歡心,她也確實在許多方面感到歡喜。

  那麼他愛她嗎?現在她傾向同意喬安妮的看法,但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才能完全確定。如果他真的說了呢?如果那樣能使他快樂,她應該欺騙他說她也愛他嗎?

  喬安妮說的沒錯,她確實需要靠他的愛來獲得她渴望的自由。今天就是最佳例證。但是她自己的感覺呢?她很快樂,這一點不容否認。現在她對他十分滿意。但這樣對他來說就夠了嗎?還是他會要求她以愛回報?如果他們一直像這樣相處愉快,他會去在意她愛不愛他嗎?

  敏麗聽到箭咻地一聲射出,轉頭看到沃夫放低手中的弓。她望向他面對的方向,看到地上躺著一隻野鴿。她朝他露齒一笑,跟他一起去拾獵物。

  「你會拔毛嗎?」她在抵達那只肥美的野鴿身旁時問。「現在就烤來吃會很不錯。」

  「我?」他低頭望著那只野鴿大笑。「妳呢?」

  「我向來把獵獲物帶回去交給廚房處理。」她承認。

  他點點頭,拾起野鴿塞進麻袋裡。「下次我們得帶個廚房助手一起來。」

  下次……

  聽到還有下次令她開心得想要吻他。她突然靜止不動地凝視著他,發覺沒有事情可以阻止她那樣做。於是她吻了他。

  他立刻把她拉進懷裡,化被動為主動地吻她。他的弓和麻袋掉落在地。片刻後他停下來凝視她,他的眼中充滿柔情,就像撫摸她臉頰的那隻手一樣。

  她驚訝地望著他,以同樣驚訝的語氣說:「你愛我?」

  「妳花了這麼久才想通?」

  「是的。」她粉頰微紅地說。「我的心思一直放在別的事情上。」

  他微笑點頭。「希望那些事不再令妳煩惱,從現在起妳能多放點心思在這種事情上。」

  他再度吻她。熱情的擁吻使他們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肌膚迅速溫暖起來。她心想再這樣下去,他們很快就會冒出蒸汽來……

  她聽到一聲重擊聲,然後感覺沃夫倒向她。他真的倒下了,帶著她一起倒下,壓在她的身上,然後毫無動靜。她被壓得無法動彈,幾乎無法呼吸。

  她恍然大悟他靜止得不太尋常,同時感到溫熱的鮮血從他的後腦勺滴到她的脖子上。

  她正要尖叫時,他被人從她身上推開。她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就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她驚駭萬分地望著躺在地上流著血的沃夫。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臉色如此蒼白,看不出他有沒有在呼吸。接著她抬起頭望向那個緊抓著她手腕的男子。他的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根顯然用來擊倒沃夫的粗大樹枝。

  「天啊,你瘋了嗎?」她驚呼。

  「沒有。」那個男子對她露齒而笑。「只是運氣好。」她一點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在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時就懂了。「來吧,小姐。我們早該見面了。」

  

  淚眼模糊的敏麗看不清自己被帶到什麼地方。雙手被反綁在背後使她無法擦拭淚水。等她能夠看清東西時,她已置身在一間茅屋裡。

  她無法確定茅屋是村子裡、村子附近或孤立在樹林裡。那裡住著一對老夫婦。老婦人被揍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裡。老先生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看來沒有受傷但飽受驚嚇。她猜歹徒利用老人來打發可能的訪客,毆打他的妻子使他努力假裝一切正常。

  茅屋不大,只有一個房間,因為還有其它人在,所以十分擁擠。除了把她綁來的那個男人以外,還有兩個男人,以及前幾天被她當成妓女的那個女人。

  敏麗被粗暴地推進茅屋時第一個聽到的就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好不容易!我現在可以回倫敦了嗎?我在這裡毫無用處,因為那位爵爺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妳太小看自己了,玲玲。妳還有下毒以外的本領。」敏麗背後的男人回答。

  「是啊,埃勒,但你不希罕。」

  埃勒輕聲低笑。「亞傑和克瑞非常欣賞。妳使他們在等待的這段期間非常快樂。妳現在可以走了,只要小心別讓人看到。」

  「那還用說。我可不想被抓到。這裡的戒備森嚴得很。」

  「再森嚴也沒有用,因為他們的漂亮寶貝還是落在我們手裡了。」埃勒洋洋得意地說。

  「你在哪裡找到她的?她又跑出來打獵了嗎?」另外兩個男子中的一個嘲弄道。

  「沒錯。」

  一聲驚異的口哨聲。「沒想到她還會那麼笨。」

  「但她這次不是一個人。」埃勒說。

  「啊,沒有那麼笨,只是對你來說太笨,對不對?」

  「正是。」埃勒說。「但我原本以為她會像上次那樣逃跑,所以一直在監視城堡大門。我在前往監視地點的途中發現他們。」

  沒有人問跟她一起的那個人怎麼了。由此可見,其它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埃勒已經把他解決掉了,也就是把他宰了。

  眼淚再度奪眶而出。沃夫死了嗎?如果她有時間查明就好了。但她擔心會發生最壞的情況。她看不出他是否還有呼吸。他的臉色好蒼白,跟死了一樣蒼白。

  她心如刀割。她不敢奢望沃夫在挨了埃勒那一記重擊後還能活著。她後悔自己太遲發現愛他。他沒有問,但是天啊,她多麼希望她說了,在他……止不住的淚水浸濕了蒙住她嘴巴的布條。

  「如果妳叫喊,我會割掉妳的舌頭。我寧可不必那樣做,寧可聽到妳的聲音,只要別太大聲。明白嗎?」埃勒在解開蒙住她嘴巴的布條時對她耳語。他在跟同夥說話時已經解開捆綁她雙手的繩子。他們有這麼多人,門又關著,他想必覺得不需要再捆綁她。

  她默不作聲。如果她覺得叫喊有用,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叫喊。但告訴他那句話對她沒有好處。她轉身面對他。她一直沒有把他看清楚,當時因為驚駭過度,所以只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沃夫,後來她哭得太厲害,什麼也看不到。

  發現他如此高大英俊令她詫異,但也只有一下下。殺手畢竟有許多種。另外兩個蓄著鬍鬚的粗壯男人看起來像典型的傭兵。但這個埃勒不一樣,有種更加凶殘駭人的特質。他給她一種感覺,好像打死蒼蠅和殺死嬰孩對他來說並無不同,都不會令他於心不忍或良心不安。這種目無法紀、無惡不作、喪盡天良的人比一般的傭兵更危險,比他的兩個同夥更可怕。

  亞傑和克瑞坐在房間中央的桌邊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著她。蜷縮在角落的老人好像不敢看她。玲玲在忙著收拾包袱,顯然打算盡快離開。果然給沃夫猜中了,她那天混進大廳的目的就是要下毒害死她。

  但敏麗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還在這裡,為什麼還想綁架她和置她於死。難道她完全誤解了約翰國王的暗示?如果不是要叫這些人停止,那麼是叫誰?還是約翰的手下還無法找到他們告訴他們計劃已被取消?天啊,果真如此,沃夫死得就太冤枉了。

  「你弄錯了。」她沙啞地說。

  「是嗎?」埃勒對她微笑。「我從來不出錯的。」

  「但你真的弄錯了。」她堅持。「不管你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國王已經收回成命?他不再希望我受到傷害。」

  埃勒聳聳肩說:「我們不是為國王工作。」

  「那麼是為誰?」

  一個新的聲音在門打開時響起。「他們為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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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從他的華服美飾中可以看出他是貴族或富商。他傲慢地站在那裡,好像在等房裡所有的人向他鞠躬行禮。他望向敏麗時的神情是洋洋得意的。

  但埃勒大殺他的威風,以毫不掩飾的厭惡語氣說:「華特男爵,你為什麼總是找得到我們?」

  「那句話暗示你們一直在躲我?」

  「沒錯。」

  華特氣紅了臉。敏麗聽見有人那樣對他說話時流露出的訝異之色使他的臉更紅了。「這樣東躲西藏的,你們期望如何拿到酬勞?」他咬牙切齒道。

  埃勒哼地一聲說:「我們不會去找你要嗎?但你怎麼會在我們剛剛抓到她時就找到這裡來?」

  「也許是因為你們一直等待她的出現,我一直在等待你們的成功──遲來的成功。」

  敏麗聽不出華特的話有侮辱之意,但埃勒想必聽出來了,因為他的臉紅了起來。她突然想到……

  「抓我是有期限的?」她問,但不真的指望得到回答。「你們至少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華特打算對她置之不理。她注定要死,不需要浪費口舌解釋給她聽。

  但埃勒說:「對,應該讓她知道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答案。回答她,華特男爵。」

  她知道沒有一位勳爵會聽命於一個傭兵,這個男爵也不會。但他跟她一樣聽出埃勒言外之意的恐嚇。

  華特仍然企圖置之不理。「她為什麼還活著?」他問。

  埃勒拿出他的匕首。敏麗感到背脊發涼。但匕首不是用來殺她的,至少現在還不是。他從容不迫地用刀尖挑掉指甲縫裡的污垢,然後抬頭望向華特,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他。

  僵持了幾分鐘後,華特轉頭對她怒目而視說:「妳應該在婚禮舉行前死掉的。柯家和宋家的結合根本不該發生。」

  「因為約翰國王反對?那麼這是他的主意?你只不過是他的走狗?」

  她不該試圖侮辱他的。她的話使埃勒放聲大笑,華特因而更加憤怒地瞪埃勒一眼。他們顯然互相憎恨。但一個卻替另一個工作?

  憤怒歸憤怒,華特還是回答她的問題。「不,這是我的主意,但我得到了約翰的默許。到時他會把我的女兒推薦給雪佛伯爵當兒媳婦。」

  「但是婚禮已經完成,」她指出。「你來不及了。」

  「不,仍有可為,只是不如原先理想。等妳死後,宋沃夫還是會需要另一個妻子。推薦我的女兒仍然能使約翰得到足夠的好處,因為妳的死會使聯盟不再穩固。」

  「你在欺騙自己。你會發現約翰已經收回他的許可。他已經與伯爵和家父再次確認彼此的聯盟,所以他不再反對我的婚事。他已經派信使去找試圖傷害我的那些人叫他們停止。他的信使要找卻還沒有找到的人就是你嗎?」

  「妳說謊。」華特厲聲道,但她在他眼中看到懷疑而乘勝追擊。

  「是嗎?約翰得知你違抗他的命令時會有什麼反應?你以為你可以比我多活多久?還有為了什麼你非殺我不可?只是為了讓你的女兒能夠嫁給沃夫?替她找個丈夫有那麼困難嗎?困難到你非殺人不可?」

  那個侮辱令他惱羞成怒。「事情沒有那麼單純,小潑婦。安妮原本應該屬於我。我

  花了好幾個月追求她,她的財富原本應該屬於我。要不是宋蓋義半路殺出來,我也不會落選。」

  「啊,原來如此。這只是另一次的企圖謀財,因為你沒能耐憑自己的本事發財。」

  這個侮辱使他忍無可忍地上前摑她一耳光。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這是她故意激他的。沃夫已經死了,她還有什麼好在乎的?說來可悲又可笑。羅華特甚至不知道他雇來殺她的人也殺了他心目中的女婿。

  她要告訴他,他費盡心機的一切都被一根粗樹枝給毀了。想到沃夫的死就使她哽咽,等她的情緒稍微平靜些,她就要告訴他。

  但她沒有機會告訴他。不知何故,看到華特打她令埃勒怒不可遏。艾勒把華特轉過去面對他,反手打了他一巴掌,然後把匕首桶進他的肚子裡。她猜的果然沒錯。埃勒殺死一個貴族時英俊的臉上毫無表情。

  他的兩個同夥可沒有那麼無動於衷,事實上正好相反。他們兩個都跳了起來,一個不敢置信,另一個驚駭欲絕。

  「你瘋了嗎?」他們異口同聲地問。

  「沒有。」埃勒滿不在乎地說,彎腰在死人的衣服上擦乾淨他的匕首,然後把它插回靴子裡。

  「你剛剛殺了僱用我們的人,.」

  「而且是一位男爵!」

  「現在誰要付錢給我們?」

  「對,你至少可以等到他付完錢再殺他。」

  「一位男爵?」玲玲說。「埃勒,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他望向玲玲,然後輕聲低笑。「誰會知道這個傲慢的混蛋出了什麼事?妳認為這裡有誰會說出去?」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敏麗的手心開始冒冷汗。那意味著老夫婦必死無疑,那意味著她必死無疑。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朋友一定會守口如瓶。他們八成跟敏麗一樣怕他。

  「但我們的酬勞怎麼辦?」其中一人再度發牢騷。「我們做這工作一個多月了,結果是白忙一場嗎?」

  埃勒厭惡地哼了一聲。「你嘀咕夠了沒有,克瑞?我會付錢給你們。事實上,這裡不再需要你們,你們給我回倫敦去。帶玲玲一起走,順便把屍體帶到路上丟棄。」

  那番話好像使那兩人吃了定心丸。玲玲已經往門口走了。其中一人抓住華特的腳踝把他拖了出去。

  另一人凝視敏麗片刻後問埃勒:「可不可以讓我咬她一口,報復她使我受傷?」

  「不行,在我使她流血前我不要她身上有血。你走吧!我會把剩下的事做完,到倫敦跟你們會合。放心,她會付出代價的。」

  他的話似乎頗令那人滿意,不久後茅屋的門再度關上,埃勒轉身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敏麗身上。老人蜷縮在他妻子身旁,把臉埋在她的身上,不停地顫抖著,認定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埃勒顯然認為他無足輕重,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敏麗。

  敏麗感到渾身冰涼,無法呼吸。如果她自認能夠對他說之以理就好了。但對一個喪盡天良、殺人不眨眼、冷酷無情的人,你要怎麼跟他講道理?

  冗長的沉默令人緊張。埃勒繼續站在門邊凝視她。敏麗知道他一動,她就會尖叫。如果他再不趕快動,她也會尖叫。她緊張得要命,無論如何都會尖叫……

  「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

  他終於準備動手幾乎令她感到如釋重負。幾乎。

  「你就這麼以殺人為樂?」敏麗問。

  「殺人?」他看來有點訝異。「不,我有許多機會可以殺妳,但我卻讓妳活著。」

  「為什麼?」

  「還會為什麼?因為我想要先嘗嘗妳的滋味,這是妳至今仍然活著的唯一原因。」

  她快要吐了。那個「先」字表示他仍然要殺她,先姦後殺。但他殺她的理由剛剛被拖出茅屋,死了。他難道沒有想到嗎?

  「我原本要親手殺了那個傲慢的混蛋,我很高興你殺了他,所以我不會把他的死告訴任何人。那麼我為什麼還是非死不可?」

  「這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向來以有始有終自豪,而我是受雇來殺妳的。當然啦,羅華特現在沒辦法付錢給我……對,我得好好想一想。但等一下有得是時間可以想。我想要佔有妳想了太久。我有預感一次可能不夠。」

  她寧願他直接殺了她。他長得或許很英俊,但她無法忍受讓沃夫以外的男人碰她,尤其是這個冷血殺手。

  他朝她邁出一步。她沒有叫。她想要使他繼續講話,不是為了拖延不可避免的事,而是為了找出可能使他改變心意的關鍵。她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一個字,一句話,她不知道。但她必須試一試。

  「你的手下說我使他受傷,怎麼會?」

  他揉揉肩膀,露出微笑。面帶笑容的他令人難以把他和殺手聯想在一起。

  「妳用箭射傷了我們所有的人。妳怎麼會不記得?」

  「哦,那個。」

  他輕聲低笑。「妳的箭法不是太好就是太爛。我傾向於相信是前者,所以妳為什麼只想傷人,而非殺人?妳那樣做很愚蠢。」

  「我以為你們可能是雪佛堡的巡邏兵。」

  「啊,那麼我必須感到慶幸,因為我們沒有料到妳會攻擊,所以毫無心理準備。受點傷也是應該。」

  「你想要報復我射傷了你們嗎?」

  「不,傷口會痊癒,屍體卻不會。我很感激妳的愚蠢。」

  那會是她要找的關鍵嗎?「感激我就報答我。放我走。」

  他的輕聲低笑扼殺了那一絲希望。「我已經報答過了。妳還活著,不是嗎?」

  她滿懷怨恨地說:「我倒希望我死了。你殺了我的丈夫!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趕快動手吧!」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隻手指輕撫過她冰冷的臉頰。他露出微笑,絲毫不受她激動言詞的影響。

  「我想要感覺到的是溫暖的肌膚。為我脫掉妳的衣服。」

  她拍掉他的手。「你休想得到我的合作。」

  他聳聳肩,再度抽出匕首。「也罷。只要能佔有妳,什麼方式並不重要。」

  她應該趁還有機會時退後。現在他靠得太近,動作太快。眨眼間匕首的尖端已經抵住她的喉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叫喊。她企圖靠向刀刃,但匕首不是要傷害她,而是要割開她的衣服。

  利刃十分輕易地就劃開了布料。裂帛聲在她聽來有如喪鐘。她幾乎沒有聽到緊接而來的刮擦聲。

  他聽到了。他放開她,凝視著門。接著她清楚地聽到刮擦木頭的聲音,像是動物在用爪子扒門……

  門被猛力撞開,門板撞到牆上時震撼了整間茅屋。狼比站在門口的人先一步跳進來。牠聞到屋裡的恐懼,本能反應地直逼恐懼的來源。牠露出尖牙嚎叫著,擺好姿勢準備撲上去。

  「叫牠退下,敏麗。」沃夫在門口喊道。「我要親手殺了他。」

  「狺狺!」

  狼走向她,但半是哀叫半是咆哮。他的殺戮本能已被激起,很難立刻放棄。沃夫的殺戮本能也被激起,而且不打算放棄。

  他沒有穿盔甲。他只帶了劍和狺狺來追蹤她。他甚至沒有停下來包紮頭部的傷口。沿著脖子流到衣襟的鮮血有些凝固了,有些還沒有。但是天啊,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高興見到任何人。他沒有死!

  埃勒可就不高興了,但太過自信的他似乎只把沃夫的出現視為小小的不便。他先射出手中的匕首,被沃夫閃躲開時並沒有流露出驚訝之色。他接著拔出他的劍。沃夫的劍已經握在手裡了。

  「我們又見面了,爵爺。」埃勒的語氣像是在酒館與朋友聊天。

  「對,不過是最後一次。」

  埃勒輕聲低笑。「正有同感。但我習慣在密閉的房間裡搏鬥,你習慣在開闊的戰場上作戰,所以這次我比較佔便宜。」

  「儘管占吧!」沃夫回答。「但我可以保證,你能佔到的便宜只有我到達你面前所需要的時間。」

  話聲一落,沃夫就往前衝,埃勒根本沒有便宜可佔,因為他們的劍幾秒鐘後就碰撞在一起。鏗鏘聲令沃夫皺眉。敏麗由此看出他的頭可能痛得厲害,那是埃勒唯一能佔到
  的便宜。

  除此之外,他們的身材和力氣都差不多,所以敏麗認為這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打鬥。但她忘了沃夫的劍法有多高超。他正在發揮它。她知道埃勒也明白了那一點。

  他畢竟也會恐懼,像她感覺到的恐懼,像沃夫在樹林裡醒來發現她不見了時的恐懼。埃勒現在顯然感覺到了,當他的每一擊都落空時,當他身上有五、六個地方開始流血時,當他自己的血使他握不住劍時。最令他感到恐懼的是一個不留神時看到劍逼向他,知道它這次不會停……

  

  茅屋離村子並不是很遠,但周圍的灌木十分茂密,所以還算適合埃勒來去不被發現的目的。沃夫把老婦人抱到村子交給她的女兒照顧。但回城堡花了比較長的時間,因為沃夫的頭痛得沒辦法騎馬,所以他們用步行的,手牽著手,不時停下來擁抱──至少敏麗是如此。

  對於他和她自己都活著,她仍然感到難以置信,所以非與他分享生命的喜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但他似乎不介意。

  一回到城堡,她立刻派人叫喬安妮帶針線來,派人去拿水和繃帶,派一個魁梧的衛兵守在樓梯口不讓醫生和他的水蛭進入他們的臥室。她小心翼翼地脫掉他的上衣,使他坐
  在壁爐附近的凳子上,灌他喝了幾口酒,在喬安妮抵達前洗掉他身上大部分的血污。

  沃夫接受治療時,他們的臥室成了聚會所。他的父母來關懷他。他的哥哥和另外幾個人進進出出地來確定他沒事。怕看到血的安妮沒有逗留很久。蓋義一直守在附近聽沃夫敘述發生了什麼事。

  敏麗不停地絞著雙手,因為喬安妮每次下針都使他痛得皺眉蹙額。她不停地告誡她更加小心,不停地要她保證他會好起來。

  喬安妮終於被煩得暫停縫合傷口,伸出食指指向房門,對姊姊說:「出去!」

  敏麗氣鼓鼓地離開,但不到一分鐘又回來了。他每次皺眉蹙額都逼得她快發瘋。最後她跪在他面前,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用雙臂環住他的腰。此時此刻她只能用這個方法給他安慰。

  奈傑抵達時看到敏麗跪在地上抱著沃夫,沃夫把臉頰靠在敏麗的頭頂上。奈傑探詢地朝喬安妮聳起一道眉毛,喬安妮翻個白眼作為回答。敏麗沒有聽到他進來,沒有發現他走過去和蓋義竊竊私語,直到「早就知道了」、「固執」和「遲早的問題」這類字眼零零星星地傳進她的耳朵裡。

  喬安妮終於把傷口縫合和包紮完畢。沃夫拒絕只因縫了幾針就在大白天睡覺,但答應坐在床上休息,只要敏麗願意在床上陪他。敏麗立刻把所有的人都請出去,拴上房門,爬上床倚偎在他身邊。

  她不想再談今天發生的事,即使他並不知道羅華特在這整件事情裡扮演的角色。以後有得是時間可以告訴他。她相信他會同意她的看法,沒有必要告訴安妮她以前的追求者差點毀了他們所有人的人生。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她在片刻後問。

  「我想妳在回雪佛堡的路上已經跟我說了大約一百遍。」他調侃道。

  「你得多包涵。」她微笑著說。「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是第一次。」

  「我也是,但我想我們可以一起胡亂應付過去。」

  她輕吻他的胸膛,緊挨在他身邊,然後突然說:「我想生個孩子。」

  他放聲大笑,然後頭痛得呻吟。片刻後他說:「我相信妳可以等這種事自然發生所需要的時間吧?」

  她歎口氣。「如果逼不得已。」

  他低頭端詳她。「妳不是在開玩笑?妳真的想要生孩子?」

  「真的。」

  「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開始什麼?」

  「努力做人。」

  她坐直身子,微笑著搖頭。「哦,不行,你先把傷養好再說。在拆線之前,費力的事你一件也別想做。」

  「我覺得做人一點也不費力。」

  他憤慨的語氣逗得她差點格格傻笑。她靠回他身上。「那麼等你不再疼痛的時候吧。」她讓步道。

  「什麼疼痛?」他一本正經地問。

  這次她真的格格直笑了。她給他一個輕柔的親吻後迅速下床離開。她得照料他的健康。但也許到了晚上他會覺得好多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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