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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芭芭拉.卡德蘭]蘭莊秋晴(全文完)

蘭莊秋晴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崔法儂伯爵為了參加為期一星期的賽馬會, 而向杰瑞•蘭斯頓爵士租了蘭庄作為暫時的居所, 杰瑞雖然崇拜這位伯爵, 卻也知道這位男士在感情上聲名狼藉, 為此, 他希望妹妹黛梅莎另覓居所, 以避開伯爵。黛梅莎卻另有主張, 認為可以住在蘭庄密道裡的修士房, 而不被人發現的.....
伯爵在蘭庄奇特的紛圍中, 漸漸愛上了三番兩次幫助他, 神秘出現的白衣姑娘......

  第一章

  一八二二年

  「黛梅莎!」

  正在看書的黛梅莎把頭抬起來,側耳傾聽。

  「黛梅莎!黛梅莎!」

  她很快的跳起來,跑過走廊嘎吱作響的地板,到樓梯頂端。

  樓下大廳裡,站著一個優雅的男人,英俊的臉龐朝著她,微仰著頭,正準備再喊她的名字。

  「傑瑞!」她喊,「我不曉得你會來。」「我知道你一定想不到,黛咪。」他叫著她的小名。那是他四歲時給她取的。

  她飛奔下樓,雙臂圍住哥哥的脖子。

  「小心!」他警告地說,「當心我的領結。」

  「新式樣嗎!哇!傑瑞!好漂亮!」

  「我也這麼想。」他得意地說,「這叫做『數學式』。」

  「看起來的確很難結的樣子。」

  「真的。」他同意,「我花了好幾個鐘頭,弄壞了好多棉布!」

  「讓我看看你。」黛梅莎說。

  她後退幾步欣賞他雄偉華麗的身形。他穿著緊身香檳色長褲和剪裁合身的上衣,還罩了一件極其精美細緻的背心。

  「你的新裁縫實在高明。」她終於說。她曉得他在等她的評語,「可是我真不敢想這要花多少錢。」

  「這就是我要來跟你說的事。」傑瑞•蘭斯頓爵士回答。

  黛梅莎低喊了一聲。

  「傑瑞!不會是欠人錢了吧!」

  「差不多了!」她的哥哥回答,「我們到書房裡談吧!我要喝杯東西,一路上的人簡直多得可怕!」

  「我可以想像,」黛梅莎說!「賽馬前總是這樣。」

  為阿斯考特大賽所做的準備總是老早就開始了。通常參加比賽的馬都會先抵達,安置在馬場四周多得數不清的馬廄裡頭。

  住在其他省區的人在賽期前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就開始了他們的長途旅行。住在倫敦的人則在會前一周陸續來到阿斯考特附近,等著賽馬大會開始?

  他們走進書房。傑瑞四面打量著房間,那副神態使他妹妹極為吃驚,似乎他突然對這房子滿意起來。

  通常他回家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回來拿他換洗的衣服。妹妹和老保姆老早把衣服洗好、燙好、補好,等著他來拿。再不就是他把錢都花個精光,不得不暫時放棄他在半月街的昂貴居所。

  「你在看什麼?」黛梅莎沉不住氣了。

  傑瑞的眼睛掠過那些褪色的窗簾、地毯,有些地方已被磨得光禿無毛。他又看看靠背椅,那些椅子早在十年前就該修理了。

  這房間可能破爛陳舊,卻仍保有一份尊貴和美麗。這使得哥哥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還算不錯!畢竟只有那些暴發戶和新財主才能把每樣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條。」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親愛的。」黛梅莎用甜蜜的聲音問道。

  「我給你帶來一個很令人興奮的消息,」傑瑞回答,「注意聽,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什麼嘛?」黛梅莎有點耽心的問。

  「從下個星期天到星期六,我把房子整個租給人了。整整一個禮拜。」

  「租給別人……你的意思是……?」

  「就是我剛才說的呀!」傑瑞說著一頭倒進一張沙發上,沙發被他的重量壓得吱嘎響。

  「可是……為什麼?做……什麼呢?租……給誰?」

  這個問題從黛梅莎口中衝出。哥哥沈默了好一會兒,回答:「租給了崔法儂伯爵。」

  他看到黛梅莎睜大了雙眼,馬上接道:「你先聽聽他出多少租金。」

  「可是,他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這很簡單,」傑瑞回答,「伯克內爾的皇冠羽旅館前天晚上失火燒燬了。」

  「燒燬了?」黛梅莎叫起來,「多可怕!有沒有人受傷?」

  「我不知道,」哥哥不在意地回答,「可是崔法儂包下了整個旅館,要住上整個賽馬周!」

  「所以他現在無處可去了。」黛梅莎慢慢地說。

  「他簡直就是絕望透了,」傑瑞回答,「你跟我一樣明白,現在在這個地區根本找不出一間空房間,連一個空床位都沒有。」

  黛梅莎曉得這是實情。

  阿斯考特賽馬場距離首都將近三十哩,不像艾普森馬賽,從倫敦去一天就可到達。

  只有少數公子哥兒每天騎馬往返。他們也必得中途換馬才能及時趕到。對大多數的與會者而言,他們得在那兒停留整整五天。這使得阿斯考特的鄰近地區人滿為患。

  她和哥哥都曉得,如果那位幸運兒得以應邀到溫莎堡或其他的鄉間宅院做客,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不過,他得付得出天文數字的租金才行。

  否則的話,他只有擠在極不舒適的附近旅館裡。那些旅館還要因這種特權大敲竹槓。有時候從馬場回來的客人居然發現自己要睡在沙發上或甚至要在爐旁打地鋪。

  不用哥哥說黛梅莎也可以想像,在賽馬前夕,較高級的皇冠羽旅館被燒燬是件多麻煩的事。

  傑瑞告告她事情的經過。

  「昨天晚上我們在懷特俱樂部飲酒,崔法儂知道了這個消息,當下就問:『我這下可怎麼辦?』沒有人答腔,他繼續說:「我有五匹馬參加比賽,其中一匹是克魯薩德。它們已經在到伯克內爾的路上了。」

  「克魯薩德?」黛梅莎幾乎是摒著氣重複。

  那是她一直想看的馬。它已經贏過許多場比賽,每一家報紙都撰文頌讚它的外型和速度。

  「不錯,就是克魯薩德!」哥哥再說一次,「要是它不參加,我就輸慘了。」

  「唉!傑瑞,你怎麼可以?」黛梅莎喊道,「你明明答應過我,在把你欠的帳款還清以前不去賭的。」

  「可是克魯薩德是穩贏的啊!」傑瑞回答,「伯爵自己也在它身上下了一大筆賭注。」

  「伯爵輸得起啊!」黛梅莎靜靜的說。

  「我現在也行啊!我把屋子租出去了呢!」

  「你是說,」黛梅莎問,「你真的要讓崔法儂伯爵和他的朋友隨從到這兒來嗎?」

  「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黛咪,」哥哥回答,「別不情願,他為這付的代價不小呢!而且天知道我們多需要這些錢!」

  「多少?」

  「一千金幣。」

  傑瑞的志音很顯然地透著得意,可是妹妹卻瞪著他,好像沒聽清楚似的。

  「一千金幣!」過了好一會見她才重複,「這………簡直………不可能!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我告訴你他簡直絕望透了,」傑瑞回答,「咖啡屋裡擠得要命,他四面觀望,好像突然想到座中某一個人說不定在附近有楝房子可以借他。然後他把眼光轉向我。

  「我好像記得,蘭斯頓,你住在阿斯考特附近。」他緩緩的說。

  「是的,大人,」我回答。

  「你的房子是不是住滿了人?」

  「沒有,大人,」我回答,「可是我不認為它能符合您的要求。」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有屋頂的東西都能符合我的要求。我想,你那兒有馬房吧?」

  「是的,有馬房。」我回答。

  「有多少間?」

  傑瑞把手一攤。

  「我跟他說了實話,黛梅莎,我還能怎麼樣?」

  「再往下說嘛。」妹妹要求。

  「大約有四十間,大人。」我回答。伯爵馬上站起來,把我拉到一旁。

  「我如果做你們家的房客,你會不會拒絕?」他問我。

  「當然不會,大人!」

  「那你為什麼很猶豫的樣子?」

  「那房子已經很舊了。而且,因為我不常在家,屋裡沒有什麼僕人。」

  「那沒有什麼關係,」伯爵說,「我可以把我的廚師、管家帶過去,連需要的僕役一起去。」

  我沒說話,過了半晌,他說:「一千金幣一個禮拜,你認為可以接受嗎?」

  傑瑞停下來,好像仍沈浸在當時他聽到這驚人數字時不敢置信的心情中。然後,沒等妹妹開口,他就說:「就這麼決定了。明天他就會和他的同伴到這兒來。今天晚上馬還會先過來。」

  「可是,傑瑞,我們怎麼能和他們配合呢?這裡只有嬤嬤和老貝茜能做事啊!」

  「如果他覺得不舒服,也只有怪他自己,」傑瑞擺起架子來了,「一千個金幣!黛梅莎,想看看!」

  他略感不安地瞥了她一眼,說:「我正打算回來渡完這個夏天呢!」

  妹妹知道這表示他真的一文莫名了。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根本不可能拒絕這麼高的價錢,不過他可以預見重重的困難擺在前頭。

  蘭斯頓家族從亨利八世時代沒收教會財產起就住在蘭斯頓莊園。

  這些年來,蘭莊也加蓋、改建過,卻仍舊保持原來細尖形屋頂、盤旋的煙囪和菱形窗,也仍然帶著那股神秘氣氛和超凡出塵的感覺。黛梅莎一直認為因為這座莊園起初是奉獻給西安教修士的,所以才會那麼不染塵煙。

  幾世紀來,蘭斯頓家族的產業一直懸殊很大。有些族人極端富有,拜官進爵,權重一時。有的族人卻全是些浪蕩子,散盡千萬家財。

  父親和祖父都屬於第二類型,所以事實上傑瑞除了這楝房子和幾畝林地,幾乎沒有承繼到什麼祖產。

  他當然希望大部分時候能住在倫敦,結交那些攝政時期聲名狼籍的紈褲子弟。

  這些人現在仍是新加冕的喬治四世周圍娛樂圈的核心份子。

  傑瑞要在倫敦享受花花世界,黛梅莎只能靜靜地待在家裡過日子。

  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別種生活,所以她也不會渴望什麼社交生活。如果母親還在,如果家裡有點錢,她一定會被引進社交圈的。

  老實說,她的確安於這種日子,幫幫老保姆整理房子,料理一下花園,剩下來的大部份時間就讀讀書。

  哥哥無法在倫敦養馬,因為他負擔不起,所以騎哥哥的馬成為黛梅莎最快樂的一件事。他有一匹賽馬,叫做火鳥,他對它抱有莫大的期望。他把火鳥留給妹妹和老馬伕亞伯特訓練。亞伯特從他們孩提時代就在蘭斯頓莊園服務了。

  亞伯特一直堅持要讓火鳥參加阿斯考特大賽,由他的孫子傑姆•亞伯特做騎師。

  傑姆是在莊上長大的。每一個稍具知名度的馬寒中,總有一些一年輕騎師在找尋機會上場。在他們當中,傑姆算是較受注目的。

  黛梅莎就是從傑姆那兒知道克魯薩德那無以匹敵的外型和傑出的表現。但是崔法儂伯爵的名字卻是從哥哥那兒知道的。

  「你現在所要做的,」傑瑞說,「就是盡量把屋子收拾整潔,多找些幫手,還有尋個住的地方。」

  「找住的地方?」黛梅莎非常吃驚地問。

  「你決不能留在這兒,」他回答,「這裡全是些光棍,而且,不管怎樣,我常向你提起,崔法儂是個男人中的男人。我欽慕他,可是絕不會讓他和我的妹妹有所牽扯。」

  「可是……傑瑞……我能去那兒呢?」

  「一定有地方的。」他不在乎的回答。

  「可是,如果我走開,嬤嬤和貝茜不可能獨自料理這邊的事啊。而且,老傑一定會忘記把煤搬進廚房,更別提清理地板什麼的。他越來越老邁了。」

  「你不可以待在這裡。沒有商量的餘地。」

  傑瑞的語氣暗示妹妹,他耽心的是伯爵。

  「他真的那麼壞嗎?」她問。

  她不用解釋自己指的是誰。

  「只要牽涉到女人,他就是魔鬼,」哥哥回答,「除了他以外,我從沒見過任何人能騎得更好,懂得更多馬經。從每一個角度來說,他都算得上是運動家。」

  「你常常談到他。我常以為他不是……一個好的朋友。」黛梅莎溫和的說。

  「朋友!」傑瑞叫了起來,「我才不敢這麼抬舉自己呢!他只把極少數的人當作是他親近的朋友。他對我不錯,把我算是他們一夥的。我崇拜他,我當然崇拜他。他比任何一個公子哥兒都傑出。可是,老天爺,談到女人……!」

  「他沒結過婚嗎?」

  「早結婚了。」

  「我……沒想到。你從來……沒提起過伯爵夫人。」

  「她是個瘋子,被關在一個瘋人院裡,已經十二年了哩!」

  「瘋了!真可怕,你一定很為他…難過。」

  「為崔法儂難過?」傑瑞笑了,「沒有人會替他難過的。他的財產比任何一個英國人都多,就和克羅索斯一樣富有。據說皇上在攝政期間,他貸了一大筆款子給皇上,還不必還哩!」

  「可是,他的妻子神經失常……」

  「他自己倒不覺得怎樣。倒是對那些想登堂入室做伯爵夫人的女士而言,是個不小的阻礙哩!」

  「說不定他也想再結婚。」

  「只要他太太活著,就不可能?何況,我敢保證這個束縛到他而言反倒有利呢!」

  傑瑞有點酸溜溜地笑著說:「要是他讓那位女士傷心流淚,她根本沒法兒怪他,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曉得他根本不能娶她啊!」

  「我可以瞭解……那種情況。」黛梅莎說。

  「你什麼都不瞭解。」哥哥打斷她,「我絕不讓你和伯爵有任何接觸。就這麼決定。你今天晚上就離開這裡,別再跟我爭辯。」

  「以是,我能去那裡呢?沒有人陪著我,我一個人怎麼到諾桑伯蘭的伊莉莎白姑媽家去?如果我帶嬤嬤一起去,我相信貝茜才不肯一個人做任何事情。」

  「老天!你是在找不必要的麻煩嘛!」傑瑞喊道。

  「我沒有啊!我發誓我不是在找麻煩。你和我一樣清楚,是我在打點這個家的。親愛的,我們得面對現實呵!你回家住的時候是我作飯給你吃,是我照管衣服、整理房間和打掃清潔的。」

  「你不在的時候,那就雇個人來做這些事好了。」哥哥有點惱怒的說。

  「雇誰呀?」黛梅莎問,「每一個有兩條腿的,可使喚的婦人都早被約去服侍賽馬會的客人了。」

  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傑瑞找不出話來回答。

  「何況,」黛梅莎停了一會,繼續說:「我才不讓那些陌生的僕役弄壞我們僅存的幾樣東西,像媽媽以前常用的真蕾絲床單和她親手繡的那些美麗的枕頭套。」

  哥哥正要開口,她突然叫了起來。

  「我想到了。我曉得可以怎麼辦了!我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你要去那裡?」

  「到修士房去住!」

  「修士房?」他回應著。

  「我睡在那裡,」黛梅莎說。「沒人會知道我在屋子裡。你們去賽馬的時候,我可以把房子弄乾淨,把東西預備好等你們回來。」

  傑瑞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慢慢地說:「我不喜歡這樣,這太危險。」

  「危險?」黛梅莎不解。

  他並不準備回答,卻像是第一次以不同的眼光注視著妹妹。

  他太熟悉她了,直到現在才發現她是多麼可愛。她的美和他在倫敦認識的女人大不相同。

  她那小小的鵝蛋臉,大而深邃的眼睛,近乎紫羅蘭色。她年輕又帶著些許稚氣。

  蘭斯頓家人的特徵是眼睛在某些亮度下會呈現出淡紫色。

  傑瑞完全是蘭斯頓家的翻版。黛梅莎卻承繼了父親的眼睛,遺傳了母親的頭髮。那是一種淡淡的金色,淺得有時看起來像銀色的。

  那是很奇特的組合,卻是這麼吸引人,這麼不尋常。每個男人都會被她深深吸引住。

  黛梅莎比哥哥小四歲,傑瑞卻仍當她是個孩子。不過,在許多時候,她照顧起他來,就好像她是母親一樣。

  現在,他告訴自己,他必須保護她,特別是防範像崔法儂伯爵這種男人。

  「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黛梅莎問。

  他微笑了,帶點孩子氣,卻又相當有魅力。

  「我在想,好好地把你打扮一下,你一定會是聖詹姆俱樂部的談論中心。」

  「我可不這麼希望呢!」黛梅莎叫了起來。「媽媽以前常說,女士們在俱樂部裡被人家談論,是很不雅的一件事。事實上,那表示她們不是……淑女。」

  「哦,你不會的,所以這問題也不會發生。」傑瑞說,語氣中儼然有股權威性,「如果我讓你待在修土房裡,你答應我,只要崔法儂或任何一位客人在房子裡,你就不能從密道中出來?」

  停了一下,他加道:「我的意思是,黛梅莎,你以名譽保證,要不然,你跟嬤嬤就必須到諾森伯蘭去。」

  「當然,我保證。」黛梅莎鬆了口氣說,「你不會以為我想要認識伯爵或你的任何狐朋狗友吧?雖然聽你談論他們很有意思,我可是不苟同大部分的人,對他們所做的事更是全都不以為然。」

  傑瑞笑了。

  「你並不知道他們到底做了些什麼,感謝上帝!好吧!我信任你。說不定我這樣做不對,可是我的確曉得這整個家都得靠你。」

  「這是你對我說的最好聽的一句話,」黛梅莎微笑地回答,「不過,傑瑞,你現在有這麼多錢,給我一些付工資和買食物好嗎?」

  「好的,當然好,」哥哥回答,「在很多地方,我都對你大苛了,黛梅莎,你既然和我共患難,當然也要和我分享好運。」

  「謝謝你,最親愛的。我就知道你能體諒。我實在不願欠鎮上商人的錢。」

  她說著親了哥哥面頰一下。他說:「我還沒有把崔法儂的支票拿去兌現哩!這裡有一兩個金幣,先給你派點用場!」

  他從錢袋裡掏出一些金幣,放到她手裡。黛梅莎又親了他一下。

  「我現在得去料理一下,先把事情安排好。那些先生們明天就到,沒什麼時間了哩!你最好到馬房去一下,告訴亞伯特準備伺候那些馬兒。馬房大致都很好,只有最後面那三間屋頂有破洞,會漏雨。」

  「看樣子這幾天不會下雨,」傑瑞說,「騎馬到這裡簡直是熱得可怕,我到達溫莎堡時,羅拉和我都快累壞了。」

  「你一路上都騎羅拉?哦!傑瑞,你怎麼可以?」

  「我停下來吃東西時讓它休息了一會。最後五哩路我騎得很小心。」哥哥回答,「我走的是村路,那可比大路近多了,你也曉得。何況,我在倫敦實在養不起兩匹馬。」

  「是的,我知道,可是,這路程對它而言的確太遠了。」

  「對我來說也一樣啊!」傑瑞回說,「我想,現在沒法兒洗澡吧?」

  「當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洗冷水的話。」

  「一點兒也無所謂!」

  「我去幫你準備。」黛梅莎說,「可是你得自己去找瓶酒喝。地窖裡沒剩多少了。不過我想大人會自己帶酒過來吧!」

  傑瑞笑了。

  「他要是指望我們供應酒,他一定會被渴死!」

  黛梅莎走到門口。

  「你沒告訴我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連我六個。」

  「你今晚在不在家吃晚飯?」

  傑瑞搖搖頭。

  「我要去溫克菲德,到戴沙那裡,告訴他伯爵要住在這裡。星期二格拉夫頓比賽結束後,他要和伯爵一起吃晚餐。約克公爵很有信心贏得賭注,他押特蘭斯哩!」

  「我就猜他會賭特蘭斯。」她思量地說,「是不是賭注很大?」

  「幾千塊哩!」

  他說話的神態令黛梅莎尖銳地瞥了他一眼。

  「你拿了多少錢去冒險?」

  「只要是特蘭斯或摩西出場,一點險都不會有。你也曉得的嘛!」

  黛梅莎雖然很想跟他辯,心裡卻清楚他說的是實話。

  特爾斯是匹非常特出的馬。而約克公爵也曾以摩西贏得達比賽馬大會的冠軍。

  而克魯薩德卻是傑出中的傑出。和所有賽馬會上的優良種馬比起來,它炫如日星。

  黛梅莎急急跑上樓去把臥室門打開。許多問臥室都很久沒有使用了。她邊走邊興高采烈地想著兩天後就能看到的馬兒們。

  對她來說,馬兒比那些看它們競賽的達官貴人要重要得多。克魯薩德居然真要住進莊上的馬廄裡,這是她許久以來最感興奮的一件事。

  她好想和亞伯特談談它,可是她知道首先該把房子整理好,供伯爵和客人使用。她只希望他不會覺得這筆錢花得不值得。

  黛梅莎一直深愛這些牆上的雕花鑲板、寬大而低矮的房間和篷蓋高達天花板的四柱大床。她覺得它們具有一種魔力,使她深深著迷。這一直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也是她想像力之所宗。

  現在她將帷簾拉起,把菱形窗推開,眼裡看著陳舊不堪的窗簾,心裡迷濛地想著,伯爵那麼有錢,他會不會只看到這裡的破落?

  說不定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那褪色織錦的柔美,光潔地板的顏色和上面色調柔和的地毯。

  在黛海莎眼中,蘭莊處處充滿了美,也處處都是蘭斯頓家族的歷史。每一間房間,每一幅畫,每一件傢俱,她都寄予無限的熱愛。

  至少有一件事值得慶幸,她想,天氣太熱,她用新鮮花朵調製了一種香水,灑在大部分的房間,使每一間都充滿了花香。

  母親教她的這種秘方是從伊莉莎白時代的老祖先傳下來的。除了花香,他們還有一套調配蜂蜜秘方,可以用來擦拭地板傢俱,使它們光潔可喜。

  她還有制強心劑的秘方。有時候溫莎的醫生不願為小病下鄉,她就把調好的強心劑給生病的村民服用。」

  蘭莊就座落在溫莎森林的最邊緣,四周被樹圍繞著,通常都靜悄悄的。雖然這兒距賽馬場只有一哩多一點,群眾的嘈雜聲卻不會侵入。

  可是現在,黛梅莎想,倒是真令人興奮呢!蘭莊也會被捲入賽馬周的狂熱裡了。

  她從很小開始就參加這個賽馬大會,每一秒鐘都在盡情享受比賽的歡樂和刺激。

  她曉得,場地四周現在早已搭起了營帳和攤棚,就和往年一樣,沿著場地滿滿地排列著。

  那裡有各式各樣的點心飲料為飢渴的人準備著,還有各種賣藝的人:變戲法的、唱歌的和一些畸形人。此外更有一大堆賭博的蓬子,黛梅莎清楚的很,那些人若笨到把自己辛苦存得的錢拿去裡頭冒險,準會被騙得精光。

  去年連傑姆都上過當,在頂針遊戲上輸了一個多金幣。場邊多得是拿頂針遊戲騙人的販子。他爺爺十分生氣地斥那玩意兒為「笨蛋玩的遊戲。」

  此外,成群結隊蜂擁而至的還有扒手和竊賊。

  她和嬤嬤每次都結伴去看賽馬,她們到現在還覺得好笑,居然有幫人在像現在這種大熱天裡,從馬車上和休息站裡偷走了七十五件厚大衣,然後從容逃走。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令黛梅莎覺得喜不自勝。到下一次比賽的一年中,她會一直樂此不疲的談論賽馬會上的點點滴滴。

  「要我放棄賽馬會,我才受不了呢!」他對自己說,「今年,我不但能看克魯薩德跑,還能趁它在我們的馬房裡時跟它說話,撫摸它呢!」

  我們真是運氣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想。她那一擲千金的祖父,花了無數的鈔票在跑得極慢的馬兒和用錢極快的女人身上,還為了那些寶貝馬兒建下這麼多好馬廄。

  「說不定,這一次全都會派上用場哩!」黛梅莎心想。

  她跑向放被單的櫥櫃,雙眼光彩煥發。她要先去瞧瞧櫥子裡有沒有足夠的床單來鋪六張床。

  所有的床單和枕頭套間都放置著薰衣草袋,是黛梅莎去年親手做的。

  她望著一堆單獨疊放的床單,遲疑了一會兒。那些床單四周綴者真正的蕾絲,是母親的寶貝,也是她最引以為傲的。

  然後,黛梅莎深吸一口氣說:「他付了那麼多錢,應該有權享受。」

  她把這疊床單拿進主臥室。從亨利八世把這個修院和四周的土地踢給傑瑞•蘭斯頓爵士以來,每一位承繼莊園的蘭斯頓主人都睡在這裡。

  這也是黛梅莎父親的臥房。可是傑瑞承繼了蘭斯頓莊園,卻寧願仍舊睡在原來的臥室裡。

  這間房裡滿是父親生前的寶貝,從他小時候起搜集的珍玩,到在牛津大學時得到的獎盃,那是他在業餘越野賽馬和定點賽馬中以他自己的馬兒贏得的。

  主臥室的傢俱都是沈沈的橡木。巨大的四柱床上鋪著紅色的天鵝絨,上面飾著蘭斯頓家族的紋徽。

  黛梅莎進來時房裡的窗簾早已拉起,窗戶也是開的,她把抱來的床單放在床上。

  她深愛她父親,仍舊把他的東西照著他一向喜愛的方式擺投。他的那把象牙柄刷子放在一個高高的梳妝台上,擦得發亮的馬靴也依舊放在衣櫥裡。

  「我得把這些東西移開。」黛梅莎想。

  她把這些東西拿起來,正準備放到走道中一個櫥櫃裡,突然,她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她走近爐旁。壁爐的右手邊是雕花表板。她把手伸出去,按下其中一片花瓣。

  一大片鑲板靜悄悄的打開了。

  裡面是一段階梯。

  這就是剛才黛梅莎跟哥哥提到的密道之一。這條階級蜿蜒而至屋子的最頂端,直通到修院。

  伊莉莎白女王時代,修院被用來做非國教徒的教堂。天主教受壓迫的時候,那兒秘藏過許多教徒修士。在她妹妹瑪莉女王在位時,新教徒受到極端迫害,等她即位,大主教徒也被以眼還眼地逼上火刑台。

  事實上,蘭莊可說是全英格蘭最有名的耶穌教士藏匿所。

  黛梅莎覺得,有些密道在那之前就有了。說不定是原先修院裡的修士自己建的,為了便於監視那些見習教士,甚至,為了更險詐的理由哩!

  到了伊莉莎白女王時期,這房子已變成了一所迷宮。幾乎所有的主要房間都有秘門。

  傑瑞一定曉得,她如果睡在修院裡,只由密道出人,任何外客做夢也不會想到她在屋子裡。

  「就算他們真的看到了我,」黛梅莎自己想著,微笑起來,「他們也會以為我是白衣姑娘的鬼魂。」。

  她跟自己說,待會兒一定要記得提醒傑瑞,在言談之間務必開玩笑似地向他們提起這個蘭斯頓鬼。在地方上這還是個蠻有名的傳說哩!

  在克倫威爾時代,蘭斯頓家族曾經公開宣稱他們對英格蘭的政治命運不感興趣。克倫威爾的軍隊甚至時常駐進莊內,或宿於附近的領地上。

  可是,一位准男爵的女兒愛上了一個流亡的保皇黨,而且把他藏在修院裡。

  很不幸的,有一天她外出時,一個陰險的僕人出賣了他。

  他被軍隊拖出去,就地槍決了。屍體在她目來之前即已掩埋妥當。

  傳說裡提到,她因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精神錯亂,終至心碎而死。可是她的鬼魂仍在宅子裡找尋她的愛人。

  黛梅莎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白衣姑娘,不過她常幻想說不定深夜時,白衣姑娘會在畫像廊裡,或聽到她的腳步跟在自己身後,在通往修院的彎曲走道裡迴響著。

  可是女傭們,尤其是一些年輕的,總是尖叫說她們看到了那個鬼。甚至嬤嬤也承認她兩眉之間偶而會覺得冷兮兮的,一邊咕噥說她覺得好比有個鬼在她將來的墳上漫步似的。

  「我真會覺得自己是個鬼呢!」黛梅莎跟自己說,「他們在餐廳裡歡宴,而我卻被關在外面,不能參加。」

  然後,她又笑了。對於不能受邀參加伯爵所舉行的宴會,她一點兒都不以為意。何況,她還可以趁機溜到馬房去看克魯薩德和其他的馬兒。

  「亞伯特會告訴我所有關於它們的事。」她想著。只要它們參過過重要比賽,十之八九地會知道它們的父系,和飼養的經過。

  「還有比這個更令人興奮的事嗎?」她大聲地自問。

  她看看大床上的紅色天鵝絨,本來是亮麗的大紅色,現在卻褪成一種很柔美的粉紅色。克魯薩德的主人要睡在上頭哩!她默想著。

  「明天,」她決定,「我要剪幾枝同色的玫瑰來,就放在梳妝台上。」

  她懷疑伯爵是否會注意到。

  她馬上又告訴自己,伯爵什麼都不會注意到的。除了天花板上的濕塊和衣櫃上脫落了的鍍金把手,他什麼都不會看到。

  「我們為什麼要覺得抱歉?」她不屑地問自己,「住在這裡,總比他去皇冠羽要舒服的多。何況,他若是不喜歡,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他們竟然必須從別人那裡拿錢!他這麼富有,而他們卻如此的貧窮。她的自尊心幾乎使她憎恨這個事實。

  「我們家就算不比他好,也絕不比他差。」她大聲的說,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她聽到傑瑞在喊她,聲音在廳間迴響。

  她跑下長廊,就著欄杆探出身子。

  「什麼事呀?」她問道。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他回答,「還有,我的洗澡水怎麼樣啦?」

  黛梅莎難為情地解釋了一下。

  他急著要把房間的門都打開,把傑瑞要洗澡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馬上就替你準備好。」她向他保證。

  她奔向他的房間,從櫥櫃裡拿出一個很大的圓形浴盆。

  浴盆是用錫做的,他在家時就用這洗浴。

  她把浴盆放在爐溫前的氈上,又在旁邊擺了一條浴巾和白色的毛巾,然後馬不停蹄地衝下後樓梯。

  還好,在這個時辰,老傑可認為他把該做的雜事都做好了,一定坐在廚房裡,啜著一杯麥酒和嬤嬤在聊天呢!

  黛梅莎一陣風似的捲進廚房。廚房其大無比,石板地、石架樑。全盛時代,樑上掛滿了火腿、鹼肉和成串的洋蔥,可是現在卻淒淒涼涼空無一物。

  她一進來,嬤嬤就驚訝地抬起眼。

  她今年才五十歲,可是頭髮全已灰白。她的圍裙整潔,面容嚴肅,看來正像她的職位——孩子的保姆。她慈愛溫柔卻也嚴厲無比。

  「怎麼啦,黛梅莎小姐?」她有點吃驚地問,「你的頭髮該整理整理啦!」

  「傑瑞爵士回來了,嬤嬤!」黛梅莎說,老婦人的眼睛亮了起來。「回來了!」她驚呼,「我還以為他要和他那些時髦的朋友們好好玩幾天呢!」

  「皇冠羽昨晚遭火災了。」黛梅莎上氣不接下氣地轉述,「這表示啊,所有精彩的事都要移到這兒來了。」

  「移到這兒?」嬤嬤問道。

  「傑瑞爵士要洗個澡,傑可。」黛梅莎說。

  她曉得這老人耳朵重聽得厲害,根本沒聽到她的話。

  「洗澡,傑可,」她重複著,「你提兩桶水到樓上傑瑞爵士的房裡去好嗎?」

  傑可把手中的杯子放下。

  他是位很負責的老人,只要他弄清楚了他該做的事,他是絕對可靠的。

  「您是說兩桶嗎?黛梅莎小姐。」

  「兩桶。」黛梅莎肯定地再說一次。

  她拖著步子走出廚房。然後,黛梅莎雙眼煥發著光彩,開始告訴嬤嬤即將來臨的各種令人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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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明天你送我去溫莎堡好不好?」

  「不行!」

  「為什麼嘛?我一聽說你不能照預定計劃到伯克內爾去,就確信你會住到那裡了!」

  「我有別的安排。」

  「不管你有什麼安排,你總住在阿斯考特附近嘛!你當然可以順道送我去溫莎堡啊?」

  很難想像,一個男人怎麼能夠拒絕賽朵兒•布萊克福夫人,尤其在她悉意祈求的時候。

  透明的薄紗便衣緊裹著她的玲瓏胴體。她斜倚在安樂椅上,神態十分誘人。

  他常聽別人說她的面貌和體態酷似風華絕代的寶琳•波綺絲公主——拿破侖的妹妹。卡鵪瓦還幫公主塑了一座雕像。她因此常不自覺地擺出和公主雕像相同的姿勢來。

  她的金髮全部向上盤在頭頂,湛藍的雙眼從又黑又密,十足人工化的睫毛下望著伯爵。

  老實說,她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帶著點人工化。可是,她的美和她那性感的誘惑力卻無庸置疑。

  不過,這時候伯爵靠在一張靠背椅裡,啜飲著手中的白蘭地,好像一點都不為她的美和她眼中的懇求所動。

  「你為什麼不住在堡內呢?」她噘著嘴說,「皇上請了你那麼多次,你也曉得他喜歡有你作伴。」

  「我寧願獨來獨往,」他回答,「尤其在賽馬周裡,我得好好看著我的馬兒。」

  「那你就不想我?」賽朵兒夫人問道。

  他沒答腔。然後她幾乎憤怒地說:「你為什麼老是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逃避我呢?我敢說你要不是習慣如此,就是故意裝出來的。」

  「如果我令你不高興,答案很明顯。」伯爵道。

  賽朵兒夫人做了個絕望的手勢。她的十指修長纖細,戴著碩大的戒指,頗有不勝負荷之感。

  「我愛你,法利恩!」她說,「你曉得我有多愛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那一夥人,你也明明知道,都是光棍兒。」伯爵回答。

  「既然你現在無法照原先計劃到伯克內爾的旅館去,那你要住那兒呢?」

  「我租卜蘭斯頓的蘭莊了。我相信他家就在賽馬場附近。」

  「蘭斯頓?你是說那個……據我所知,長相英俊卻一文不名的小子?」

  「我想這倒是個蠻恰當的形容。」伯爵冷淡地說。

  賽朵兒夫人笑了。

  「果真如此,你呀,毫無疑問地會發現自已身在一個搖搖欲墜的莊園裡,一點兒都不舒服。搞不妤屋頂上的破洞還會漏雨,一滴滴的滴在你頭上。」

  「如果真是這樣,你一定很開心。」

  「你還是和我一起去溫莎堡的好!」

  她的聲音非常柔和誘人,可是伯爵只伸了個懶腰。她急了起來:「皇上等著在禮拜二晚上和你一起進餐呢!」

  「我已經跟他說了,我要等到禮拜四再和他一起吃晚飯。等嬴了金盃再說。」

  「你倒是很有自信啊!」

  「我對我的馬很有信心。馬和金盃缺一不可!」

  「這對你實在不好,法利恩。你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麾,不管是馬,或者是女人。」

  伯爵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後有些譏誚地說:「好像後者的勝算大些。」

  「我恨你!」賽朵兒夫人尖叫起來,「如果你指的是凱麗絲•普萊渥斯夫人的話,我發誓我會把她的眼珠子給挖出來。」

  伯爵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賽朵兒夫人說:「我想我知道你為什麼不禮拜二晚上來溫莎堡。你要和約翰•戴沙一起吃飯?凱麗絲正住在他那兒。」

  「你明知我已有約,幹嘛還強逼我接受另外的邀請呢?」伯爵問她。

  「我還不敢相信你真的會對我這麼陰險殘忍。」

  伯爵抬起了眉毛,啜了一口白蘭地,然後說:「親愛的賽朵兒,我從來沒有把自己栓在任何一個女人的裙帶邊。讓我最後一次把話說清楚,我一樣不會被栓在你的裙帶邊的。」

  「可是,我愛你啊,法利恩。我們那麼要好,我相信你也愛我。」

  她的聲音哽咽,神態楚楚動人。可是伯爵只站起來,走了幾步,把酒杯放在壁爐上。」

  「你清楚得很,賽朵兒,過度誇張只使我心煩。我要跟你說再見了。」

  他彎下身去吻她的手。她卻向他伸出雙臂。

  「親我,法利恩,親親我嘛!我沒法忍受你離我而去,我要你,我要你要到極點!我寧可殺了你也不讓你去愛別的女人。」

  伯爵低頭望著她,看看她眼中燃燒的熱火,望著她後仰著的頭,望著她捲曲著的半裸胴體。

  「你實在很漂亮,賽朵兒!」他說,聲音裡並沒有任何讚賞的味道,「可是有時候你對愛的獨佔性令我厭煩!我們賽馬會上見!」

  他不疾不徐地走向房門,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賽朵兒夫人一個人在屋內憤怒地大叫了一聲!她握緊拳頭,狠狠的槌打著安樂椅上的絲質椅墊,直到打累了才頹倒在躺椅上,絕望地瞪著頭上精漆過的天花板。

  為什麼伯爵老是把她一個人丟下,讓她鬱怒沮喪不堪呢?

  她告訴自己,事實上她這樣子對他實在很不聰明。她有過這麼多情人,早該曉得男人在飽嘗性愛滋味後,只需要安撫和讚美,不是像剛才發生的那種爭辯。

  可是她那無比的嫉妒心使她常愛哭鬧生氣,這個法寶能把其他男人治得服服貼貼,對伯爵卻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他根木不為所動。

  「該死的!」她大聲咀咒他,「為什麼他偏要與眾不同?」

  她太清楚答案了:他的確是與眾不同啊!

  就因為這樣,她發誓要使他為她著迷,就如她對他一樣。

  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起來,只有在伯爵願意的時候,她才能如願。而且,她實在無法確定他給自己的愛是否比別人多一些。

  賽朵兒夫人原先極有自信,只要她出馬,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難道她不是整個社交圈裡爭相稱讚的美人嗎?她的外貌和風情不是每個浪子玩家讚不絕口的嗎?而且,事實上,只要她手指頭勾一句,她想要的男人不就立刻拜倒在石榴裙下嗎?

  她卻深深明白,只有伯爵逃得過她。

  甚至他們做愛時,她也感覺得出,他的意識,當然,還有他的心!如果他還有心的話也不在她身上。沮喪的想,現在凱麗絲夫人上場了,他不像往常那般殷情了。

  「我恨她,老天!我真恨她!」賽朵兒夫人狂喊。

  她只要想到凱麗絲那頭深紅色的鬈發和斜吊的碧綠眼睛,就嫉恨得想殺人。

  「我要殺掉她!也要殺掉他,」她對自己說,聲音裡滿是殘暴的味道,這表示她已經歇斯底里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盛怒常常嚇壞全家人,也震憾到她自己。

  躺在安樂椅上,她幻想著自己手持利刃,把凱麗絲的笑容從她謎樣的臉上戳掉,然後轉向伯爵。

  他在想,他若死在她腳前,鮮血從胸前傷口汨汨流出,不知自己會有什麼感覺。

  然後,她對自己說,沒有他,生命會變得無法忍受。可是,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要百分之百確定他屬於她一個人。

  「凱麗絲絕對不能得到他!」

  她的聲音在閨房裡迴響著,和她常用的舶來香水及月下香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有人告訴她月下香的香味代表倩欲,自此她一直讓身邊充滿這種氣味。

  她站起身來,走向房間盡頭一面鑲金框的鏡子。

  她站在鏡子前面,看著鏡裡玲瓏的曲線。常有男人把她的軀體形容成希臘女神。

  她看著自己晶瑩如玉的頸項,看著猶有餘燼一般的熱情雙眼,還有紅艷似火,如櫻桃般誘人的雙唇。

  「他能挑起我所有的激情,沒有別的男人如此過。」她對自己說,「我不能失去他!絕不能失去他。」

  伯爵坐在四輪馬車上,心裡納悶著,為什麼女人在戀愛的過程中,一旦激起異常的熱情,就會變得那麼狂恣不可收拾,不論生理心理都如此。

  好像她們突然之間解開了禁錮,把平常深藏起來的某種東西一股腦地全解放開來。

  他做了個決定。他對賽朵兒夫人那強烈的佔有慾和幾乎瘋狂的嫉妒心感到厭煩。

  「我真傻,竟然跟她搞在一起。」他想。

  他決定,從阿斯考特回倫敦之後,再也不到她布魯頓街的寓所去了。有些閒言閒語曾尖刻地說她家階前都快被川流不息的情人們給踏穿了。

  「她是很漂亮,」他自語,「卻不是我要的!」

  他曉得這是老生常談了。他一面說一面不自覺地微笑著。然後,他正經地問自己,到底他要從女人那兒得到些什麼?

  他生命中有過太多的女人,卻總是過一陣子就覺得膩了。就像現在他曉得自己對賽朵兒夫人已厭煩透頂。

  還有個凱麗絲•普萊渥斯正等著他呢!她在上次的聚會中表示得相當明顯。禮拜二他就能看到她了。他在戴沙那兒晚餐時,她也會在場。

  在那個場合他們也許沒什麼機會說體己話,因為他有種感覺,戴沙蠻喜歡凱麗絲。果真如此,戴沙沒有理由不娶她。

  伯爵很清楚,凱麗絲就像賽朵兒一樣,在物色個好丈夫。

  她們倆都是寡婦。賽朵兒•布萊克福的年邁丈夫因心臟病去世後,留給她龐大的遺產,使她變得非常富有。而普萊渥斯大人兩年前去世了,凱麗絲卻不寬裕。

  伯爵掛著一絲笑容,想著她的紅髮碧眼,把她好好打扮一下,一定很有意思。

  長久以來的經驗使他成為服飾專家。他知道什麼衣飾對那一種女人最適合。他也為此付出巨額金錢,給那些急急把他的建議付諸實行的裁縫商。

  「綠色最好!」他想,「當然她還得配點翡翠。用孔雀藍效果也會不同凡響。嗯,還得加些鑽石在她的耳上、髮際閃閃生輝!」

  他暗自希望,她的頭髮被散下來時,會很長很軟,像絲緞一般。

  賽朵兒的頭髮濃密,可是他摸起來並不覺得特別柔軟。

  他記得有一個女人——該死的,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她的秀髮長達腰際,平整光滑如絲。

  伯爵猛然警覺,他一路上胡思亂想,根本不知駛到那兒了。還好路線沒錯,他嫻熟地駕著車,此刻居然已到了格羅斯韋諾方場的崔法儂寓所。

  房子巨大醒目。他從父親那裡繼承過來之後,大事增修,幾乎全部改頭換面。就像威爾斯親王一樣,他也收集了好些畫。那些畫還著實讓好些行家欽羨嫉妒了一番呢!

  譬如他擁有的一些家庭畫像,本身就價值不菲。

   
  第一位崔法儂伯爵的畫像是文•戴克所畫,接下來的分別為甘斯波萊和雷諾所畫。還有一幅最近的,他自己的畫像,是勞倫斯所作,因為攝政王堅持要由他來畫。

  伯爵進入擺著許多雕像的大廳。這些雕像也是他以超凡的鑒賞力購得的。

  總管匆匆迎向前來,接下他的高頂禮帽和手套。

  「明天的事都準備妥當了吧?韓特?」伯爵問道。

  「每件事都安排好了,大人。」

  「我告訴過你,蘭莊沒幾個傭人,我們得自己補足。」

  「我已經安排好了,大人!大師傅會自己帶兩個手下去,我選了幾個僕役隨時幫忙。」

  「謝謝你,韓特!既然你要和我一起去,我就不用費心多想這些事啦!」。

  「那當然,大人!我相信大師傅會把他要用的食品帶齊,供您使用。在賽馬周可能很難買到什麼東西。」

  「一定是這樣的。」伯爵同答。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書房,把阿斯考特的事拋在一邊,就像把賽朵兒夫人拋在一邊一樣。

  韓特會照管一切的,他向來如此。

  不過,第二天一早,伯爵還是決定要早一些到蘭莊去,在客人未到之前先去看看。

  就像所有天生的管理者一樣,他一定要親自檢查一切,連經驗那麼豐富的管家和帳房都不能使他放心。他還是寧願自己早些到達蘭莊,做最後的檢視。

  在許多方面,他都是個完美主義者。若非迫不得已,絕不肯稍加屈就。他覺得實在沒有理由讓自己過得那麼不舒服。

  在阿斯考特停留的五天裡,要是有什麼東西因事先沒想到而漏掉了,他會立刻派一個小廝回倫敦拿。帳房一定會注意,把東西盡快送到他手上。

  他覺得很得意,居然在最後一分鐘找到了替代皇冠羽的地方,越想越高興自己那麼聰明。

  他很清楚阿斯考特附近早就沒有空房子了。從溫莎堡以下全部被預約滿了。他的一些朋友都在附近訂了房間,只是,顯然任何地方都塞不下他了。

  他私下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每一次重要的賽馬會,他都要和自己的馬兒在一起,不和其他人一起狂歡作樂。

  他也深深體認到,要專心出賽,最好別和女人有什麼瓜葛,免得分心。

  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之後,他就從倫敦出發,駕著一隊人人稱羨的粟色馬匹,意氣飛揚地上路。早餐後他沒有飲酒,只喝了咖啡,顯得神清氣爽,坐在車上,竟如玉樹臨風一般。

  他本想和平時一樣駕六匹馬,來跟威爾斯親王別別苗頭。威爾斯王子乘的是輛座位高高在上的四輪敞車,身旁當然有美人在側。

  可是伯爵很早就曉得,阿斯考特四周的道路都擁擠不堪,六匹馬很可能顯得大而不當,行動不便,不但不能加快速度,反而會拖延時間。

  陽光明亮,普照大地,天氣十分燠熱。一路行去,正如伯爵頂料,熙熙攘攘擠滿了馬車、篷車、拖車、板車等等,水洩不通。

  車子逐漸行近阿斯考特。他在路上換了兩次馬,不讓行車的速度慢下來。伯爵很有興味地看著牛步而過的馬車,上頭用多葉的枝子搭成篷頂,遮著毒辣的陽光,使那些鄉下人的貨物免於曝曬。

  那些車上載的東西簡直多得不像話。伯爵一想到拖著車的可憐畜牲,嘴角不禁緊緊抿住。他們真是一副不堪負荷的憔悴樣兒啊!

  另有一些類似伯爵座車的四輪敞篷車,還有很華麗的大馬車,嵌板上漆著繁複的紋章,顯示車主顯赫的家世。

  當然,路上也會碰到讓伯爵眼睛一亮的馬兒,只不過每次他都再看一眼,就覺得那些一馬都比不上他自己的。

  更近賽馬場了,他開始注意附近的彎路。蘭斯頓告訴過他,那條彎路可以直通蘭莊。

  溫莎森林的樅樹濃濃密密地長滿路旁,出其不意地出現一條黃土小路,蜿蜒伸入樹林中,伯爵險些錯遇了。

  他想,這就是我要去的地方了。他把車隊慢下來,希望這樣就不必回轉馬頭,可以直接駛入,何況身邊全是樹木,要回轉實在不大可能。

  眼前立著兩座古老的守衛亭,看起來好像了無人跡。前面幾扇鐵門,還好,是敞開著的。

  「這一定是蘭莊了。」他自語。

  心想,由這兩個守衛亭和這些鐵門看起來,蘭莊本身恐怕也好不到那裡去。

  如果賽朵兒說得對,這座住院一定已搖搖欲墜,屋頂破漏,牆垣斑剝,很可能根本不夠住。

  他慢慢駛進長滿青苔的小道。一時間伯爵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接受國王邀請,到溫莎堡去。至少,在那兒他會有一張舒適的床。

  然後,他撇了一下唇角,想到如果國王的邀請和賽朵兒有關,那他才不要在那裡多花時間。他決定,不管蘭莊如何不舒適,他也要留在這裡,單獨的靜一靜。

  小路彎了進去,突然,他看到蘭莊就在眼前。

  這完全不是他想像的樣子,事實上,比他想像的要好上千萬倍。

  蘭莊聳立在那裡,四周圍著蒼松古樹。

  他一眼看下去,房子不但年代久遠,也比他想像的大。

  眼面萬道金光,陽光在菱形窗上閃爍飛舞,潔白如玉的鴿子棲息在尖屋頂上,映著燦爛的金光。伯爵佇立良久,恍然覺得這房子竟像是從童話中走出來的。

  他幾乎以為這楝房子會突然消失,剩下他對著殘垣亂並惆悵徘徊。

  他曉得自己想太多了。這的的確確是真實的。不過他還是覺得不太可能,怎麼他幾年來每才到阿斯考特,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幢大廈呢!

  他感覺得出這裡很靜,很安詳,向周好像一個人都沒有。

  他回憶起以前待過的那些地方,總有千百種不同的吵雜聲,馬車伕的叫聲,搬夫管事忙進忙出的吼聲,就沒有片刻安寧。

  他放馬慢慢地走,什細地瀏覽著整個房子和四周的環境。終於在大門口外停了下來。

  伯爵的馬伕從馬車後面跳下來,伸手去拉帶頭的那匹馬。伯爵說:「金姆,我們得找個人帶我們去馬房。」

  「我想馬房就在那頭吧!大人。」金姆回答。

  他邊說邊指著。伯爵順著他的手勢望下去,房子下邊一點,露出一角屋簷。

  「我去問問。」他說。

  他走進屋子裡,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大廳上,一座花彫樓梯旋向二樓。

  這座樓梯相當好看,伯爵馬上聞到一股花香,發現樓梯底端的茶几上放著一盒白紅交錯的玫瑰花。香味就是從那兒散發出來的。

  他發覺屋裡頭和外觀一樣吸引人。突然心中一動,他覺得這就像……一個家。他猜度著,這位年輕的蘭斯頓,他的母親還健在嗎?

  他穿過大廳,走向他認為是起居室的一個房間。

  桌上也擺著花。從敞開的法國窗望出去,看到一個花園,裡頭色彩演紛,群芳爭艷。一大排一大排的深紅色杜鵑花,夾著一叢叢的草本植物,還有白色的丁香。

  伯爵收回眼光,環視屋內。

  他看得出這房間陳舊不堪,可是,陳設的每一件東西都高雅不俗。

  鑲板壁上的書該清潔一下了。不過他心裡隱隱有種感覺,往後有空時仔細地近看,一定很有意思。

  折回腳步,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書房裡,馬上就決定這間房間他要一個人專用。他住在這裡的時候,不許別人使用。

  他喜歡那張舒適的皮製靠背椅,還有那張碩大平坦的書桌。

  書桌的采光絕隹,亮度柔和適當。

  屋內仍見不到人。他對其他房問非常好奇,所以沒有朝廚房的方向走,雖然他確定自己一定能在那裡找到這莊園的僕人。

  相反的,他沿著樓梯走上去,注意到梯上的每一根橡木柱子都雕著人像花鳥,只是有些已經剝落,有些都磨損了。

  他也注意到梯子的年代和木頭的質料。

  樓梯邊的牆上還掛著畫像,大部份都是人像,他猜想那些都是蘭斯頓家族的祖先。他覺得在一些畫家中,彷彿還認得出傑瑞的英俊面貌和瀟灑外型。

  到了樓梯頂端,他可以向右走或向左走。他選了左邊,穿過一個天花板低垂的狹小走道,眼前是個大房間。

  伊莉莎白女王時代的人最喜歡在房裡建這種大房間。在寒冷的冬天,他們把四柱大床搬到這裡,傍著大壁爐圍成一圈,把各個床的簾子拉上,保留隱私。漫漫寒冬就是這樣度過的。

  他擁有好幾楝房子,其中一楝也建有類似的大房間。他也常想像著,屋裡的人都圍在那裡,輩份最大的最靠近爐火。

  他走到門前,只見陽光從窗間照進來,光潔的地板曳金耀銀。

  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站在遠遠的那一頭,伯爵心想,總算找著一個人來問些問題了。

  他走向前去,就在這個當兒,他發現她消失了。

  他頓了一下,想著也許她沒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逕自坐到椅子或沙發上去了。他繼續往前走,終於明白整個大房間根本空無一人?

  「我一定在做夢!」他自語。

  他站在她剛才站過的位置上,聽到身後一個聲音說:「午安,大人!」

  他倏然轉身,只見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穿著灰色的衣服,上頭罩著一件白圍裙。

  他注視著她,她向他請安,說:「我想您,大人,該是崔法儂伯爵吧?您要在賽馬周租用我們的房子?傑瑞大人要我們在這兒等您,可是您比我們預計的要到得早。」

  「我希望這不會帶給你們任何不便,」伯爵說,「我要在我的朋友沒到之前先過來看看,是否一切都準備就緒。」

  「我希望一切都安排好了!大人,」嬤嬤回答,「可是我們人手十分缺乏。傑瑞爵士一定早就跟您說過了。」

  「他是提到過。」伯爵回答,「不過我的管家已經帶著一群僕人到這兒來了,晚一點就會抵達,有什麼需要做的事,叫他們做就是了。」

  「謝謝您,大人。大人是不是要先看看您的臥室呢?」

  「好的。」伯爵回答。

  嬤嬤領著他走過大房音。

  他正在遲疑是否應該跟她說剛才他在這裡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女人,不過他只說:「也許你該告訴我,除了你自己之外,還有誰住在這裡。」

  「只有老貝茜,幫忙一下廚房的事,大人!」嬤嬤回答,「然後就是老傑可,做雜事的,搬搬煤啦,木頭啦什麼的,還提提洗澡水。」

  伯爵沒有說話,嬤嬤接著說:「馬房裡有亞伯特,還有他的孫子傑姆。賽馬時他要騎我們自己的馬哩!」

  她說這話的神情,很明顯的透露出她絕不會被他的馬嚇到或壓倒。

  他嘴角隱隱泛著失意,回答說:「現在你該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你的職位了吧?」

  「我是傑瑞大人的保姆。他從小就叫我『嬤嬤』,因為他不會說『保姆』。這名字就一直用到今天。」

  「哦!那是老嬤嬤了。」伯爵說。

  「不敢,大人。這個房間,我們想你會覺得舒服的。這本來是主臥室,可是傑瑞爵士寧願睡他小時候睡的那一間。」

  和黛梅莎所想的恰恰相反,伯爵倒是很欣賞那四柱大床,褪色的帷簾和床罩,還有雕飾美麗的鑲板及那瓶放在梳妝台上的粉紅玫瑰。

  「屋裡到處都擺著花,真是賞心悅目。老嬤嬤,」他說,「我是不是該謝謝您啊?」

  嬤嬤好躊躇了一會見,才說:「我有空的時候才擺兩盆。」

  「那我們可希望我們在這兒時,你都能勻得出空來才好。」

  嬤嬤告訴了他馬房在那裡。他走下樓來,亞伯特卻已經吩咐傑姆如何安排馬匹了。伯爵則轉向檢視其他的馬房。

  馬廄出人意料之外的寬敞,遠比他所預期的要好。在這附近,除了一家豪門之外,恐怕沒有別家可比得上。

  他在馬房的時候,他的馬匹正好到達。

  他親眼看著它們安置妥當,克魯薩德情況很好,僕人也都抵達蘭莊了。管家呼前喝後,指揮若定,好像將軍在統率軍隊一般。

  在客人未到以前實在沒有什度事好做。他信步走到花園裡,欣賞嬌艷的杜鵑和一樹雜花的矮灌木,還有金鏈花樹。小的時候,他總是叫金鏈花樹為「金雨」。

  他朝前走近,時光彷彿退到過去,在一片仙境,住著精靈、仙女、火龍和騎士。

  小時候,他常幻想一隻隻勇猛巨大、噴火熔鋼的惡龍,棲居在森林深處。小小的精靈在山間奔跑,躲藏在大樹後面。

  他好久好久沒想過這些東西了。然而現在這楝房子充滿了說不出的神秘,還有四周茂密的樹林,繁盛的花園,好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圖畫。一點兒都不屬於他所處的花花世界。

  這更和他們的「時髦社會」扯不上關係。那些男男女女又要在阿斯考特聚首,在那兒狂歡一個星期。不僅是賽馬,還有各種宴會、舞會,甚至,對男士而言.還包括狂歡和賭博。

  然而,這裡只有林中小鳥的叫聲,矮樹叢下小動物跑來跑去的希希索索聲。情純的花香,又和賽朵兒、凱麗絲所用的舶來香水大異其趣。沒有一個他認識的女人,能有這麼令人陶醉舒暢的氣息。

  伯爵在林子裡走了很久,才轉回屋來。

  他走近莊園,那神秘又奇妙的感覺又包圍了他。就像他白天剛看見蘭莊時一樣,他幾乎有點被眩惑住了。

  突然一陣衝動,他幾乎希望自已能夠一個人靜靜地在這兒獨居。

  他隨即笑了,很快地繼續往前走。他相信他的朋友們一定已經到達了。

  事實上他們正在等著他呢!人家都在起居室裡,舒適地坐在靠背椅上,手上拿著杯子,杯裡永遠是滿滿的香榕。

  「他們告訴我們你已經到了!」契爾大人看到伯爵從一扇落地窗進來,就大聲嚷道,「可是沒人曉得你去那兒了。」

  「我四處走了一下,看看這裡的產業。」伯爵回答道,「真高興與見到你,倫斯基,還有你,洛夫。你好嗎?威格頓。」

  他最後向法蘭士•成格頓爵士。打招呼。他認識他並不久,不過覺得他這個人挺有趣的,玩起牌來頗有一手。

  「你倒真是找到了一間好房子!」法蘭士爵士回答,「我個人認為,比皇冠羽要高明太多了!」

  「我們都有同感,」洛夫•米爾爵士大聲說,「你就是這樣,別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窘迫得不得了,甚至得在露天裡搭帳篷,偏偏你就能找到這麼不同凡響又舒服的地方。」

  「謝謝老天我們還不至於淪落到那種地步。」伯爵給自己倒了杯香檳,然後回答,「我想今年的群眾一定比往年多得多!」

  「他們呀!一年多過一年!」倫斯基大人說,「我的馬伕告訴我路上已經發生了好幾次車禍了。」

  在這條路是發生交通事故是稀鬆平常的事,尤其是在阿斯考特周裡,騎馬駕車的人灌下一桶桶啤酒來洗刷路上嗆死人的灰土。在這種情形下,總是會因駕駛不慎而引起傷亡。何況擁擠不堪的道路本身,就使這些意外事故難以避免。

  有一兩次,皇室馬車在賽後從溫莎回行,就遭到了致命的車禍。第一件是由於一個騎馬師沒有坐好,馬車的輪子從他身上碾過,當場斃命。

   
  第二次則是車上的一個衣箱倒下來,壓死了一個路人。

  這些事情都是事前可想而知的,但是,很不幸,這並沒有使駕車騎馬的人提高警覺,在來年小心駕駛。

  「我們押你的馬,你另外該給我們多少紅利?嗯?」契爾大人笑問伯爵。

  「我覺得你實在該問約克公爵才是。他前天晚上跟我說今年的阿斯考特他要殺個片甲不留。我想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他哩!」

  「嘿,那就是說,」倫斯基大人說,「你要和他賭小馬『卡地尼歐』羅!他把那匹馬排進他自己的『銷售牌』和『摩西』了哩!」

  「一定是摩西贏了。」伯爵說,「任何人啊,要是不能把十誠從他腦中剔出,就別想阻止他抱著阿爾巴尼獎金回去。」

  他們都笑了,伯爵手持杯子,坐了下來。

  黛梅莎在修院樓上懊惱著,她怎麼會這麼笨,幾乎不自覺地被伯爵撞個正著。

  是他走進房裡的腳步聲驚醒了她。

  她快速的瞥見一個男人的身影,英俊、修長、闊肩,儀態非常高雅。她心裡一緊張,本能的驚怕使她馬上溜進活動嵌板後面,悄無聲息地把秘門關上。

  她一點兒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早來。事實上她才剛剛把那盆花插好。

  然後她就到大房間去拿書。昨天傑瑞喊她,她就把書放在那裡了,今天才想到去拿。

  她已經把要用的其他東西都搬到修院去了。還好她自己的臥室不會被用到,所以不必把她珍視的寶貝移至別處。

  傑瑞昨晚回來過,今天一早又走了,臨走前一再指示,她絕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沒有人會懷疑我家裡有個妹妹。他們從未在倫敦看過你!」他說。

  對嬤嬤,他說:「是你和貝茜在這兒照顧我的。我回來時,就只有我一個人。清楚了嗎?」

  「清楚得很,傑瑞主人。」嬤嬤回答,「我認為你的作法完全正確。我才不願意黛梅莎小姐和你那些放蕩的孤群狗黨攪在一起呢!」

  「你怎麼曉得他們放蕩?嬤嬤。」傑瑞問。

  「我呀!哼,你們在倫敦做的勾當,我聽得多了,我當然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傑瑞大笑,說她太保守了。可是,他向黛梅莎道別時卻很鄭重地說:「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否則我會非常生氣。我不要你和崔法儂,或任何一個住在這裡的人見面。」

  「我倒認為,如果你的這些朋友真的那麼壞,你倒不如新交幾個的好。」黛梅莎說。

  「他們都是樂天派的好人,一流的運動家。」傑瑞馬上接口。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馬上為朋友辯護。

  「我是開玩笑的,親愛的。你可別喝大多酒哦!你曉得那對你不好。媽媽一向最討厭酒鬼了。」

  「崔法儂不是酒鬼,」傑瑞若有所思地說,「他拳擊打得太好,又是擊劍冠軍。」

  黛梅莎目送著他離開,心裡朦朧地覺得,難怪自己對伯爵那麼好奇啊!這麼一個奇怪的人。

  這世界上好像沒有什麼事他不在行,除了擁有全英國最優秀的馬之外,他似乎樣樣都出色。

  「克魯薩德比摩西還好嗎?」她問亞伯特。

  「它們還沒有同時一場比賽過哩,黛梅莎小姐。不過,要是比的話,我會押克魯薩德。」

  「這次金盃,它要跟那匹馬爭冠軍啊?」

  「漢地布蘭爵士。這是它真正的對手。」亞伯特回答說。

  「那匹馬是蘭斯巴頓先生的呀!我真希望他不會嬴。」黛梅莎道。

  「那是匹好馬。」亞伯特說。「騎師是巴克呢!」

  法蘭•巴克是當今首屈一指的名騎師,在阿斯考特的其他比賽裡,黛梅莎看過他出賽,真是十拿九穩的硬裹子角色。

  事實上,這許多年以來,他一直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她聽人說過:「除了直覺和野心外,巴克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的正直和他的終點衝刺同樣的有名。

  傑瑞跟她說過一首關於他常出現在運動版裡的歌謠:大巴克場上叱陣風雲小巴克版裡左右逢源黛梅莎聽了笑不可抑,就把它給記下來了。

  巴克現在年紀漸漸大了。黛梅莎雖然覺得有些愧對他,卻還是衷心希望克魯薩德能贏。因為它就在她家馬房裡啊!

  她慢慢走回屋裡,不能否認自己,不僅想著克魯薩德,也包括它的主人。

  傑瑞跟她說的每一件有關伯爵的事,都令她萬分好奇。縱然哥哥慎重其事的三番兩次警告。她仍是克制不住。

  「我非得看看他不可。」她低喊,她想到自己可以輕而易學的隨時看他而不被發覺。

  她現在想起,她險些和伯爵碰個正著呢!她也曉得,若真如此,傑瑞一定會大為光火的!

  「這倒是個警告,」她想,「我再也不能那麼大意了,一定得隨時提高警覺。」

  就這樣,她不由自主地溜下蜿蜒的樓梯,直到一陣笑語喧嘩聲傳入耳鼓。她曉得那些大人們正都聚集在飯廳裡。當然,包括她極欲一見的英俊伯爵。

  她花了好一陣工夫打掃這個餐廳,把東西放置整齊,還插了花。

  她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靜聽那些客人的聲言語調,心中暗自猜度,不知那一個聲音屬於那一位客人。

  哥哥還沒回來,這表示餐廳裡應該有五個人。

  她探出手,尋找牆上的眼洞。這些眼洞是以前那些修士或教徒弄的,這樣他們才能監視每個房間的動靜。

  眼洞的高度都以男人的身長為準,所以黛梅莎得墊著腳尖才能看得到外面。

  這些眼洞都極為微小,大部分都隱藏在鑲板上繁複的雕飾裡,譬如說一朵花的正中心等等。房間裡的人做夢也不會想到有這種玩意兒存在,別說發現了。事實上,有好幾次黛梅莎自己都找了好久才找到。

  她把眼睛貼近小洞。第一個映入眼睛的是一張三十五歲左右的男人臉龐。

  他長得一點兒也不好看,可是看起來相當溫和仁慈,正因為別人說了些什麼話而爆出洪鐘似的笑聲。

  她心想,雖然並不十分確定,這位該是契爾大人了。他旁邊坐著一位男士,眼睛黑細,鼻子尖突,結著一個稍顯花俏的領結。

  她看著他,聽到有人說:「我相信你必有同感,法蘭士。」那個人回答時,她知道誰是法蘭士•成格頓爵士了。

  她覺得他並不討人喜歡,可是又說不上來到底那裡不對,她只覺得這個人有些皮笑肉不笑,有點兒居心不良的樣子。

  然後她把眼光移向中間,馬上就曉得她看到的是崔法儂伯爵。

  他正如她所想像的樣子。非常非常英俊,前額寬廣,顯得很聰穎,下巴方正,嘴唇的線條堅定,從鼻子到嘴角刻著兩條深深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紋路。

  這是一張浪蕩子的瞼,帶著些嘲諷的神氣,黛梅莎想著,他和樓梯牆上掛的查理二世的畫像倒有幾分神似!他同伴中不知道誰說了些什麼,他覺得挺好玩,也只撇了撇嘴,卻瞞不過眼中的晶芒閃動。「他真是出色!」黛梅莎自語,「不管傑瑞怎麼說……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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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黛梅莎聽出那些男士開始用晚餐,就快速輕巧地走下密道,從一樓的活動鑲板中出來,打算到花園裡去。

  為了怕萬一有人看見她在花園裡,她特別在袍子外頭加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其實不大可能被人看到,可是她的衣裳全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會顯得突出。

  她的衣裳都是嬤嬤做的。嬤嬤總是從阿斯考特和溫莎鎮上的小店裡剪白麻紗來裁製衣裳,因為白麻紗最便宜。

  近五年來,她做的式樣總是如出一轍,高腰,裙子長至腳踝,式樣非常適合黛梅莎。她身材修長,秀髮披肩,穿上這種直曳及地的寬鬆白裙,顯得清麗脫俗,飄逸若仙,更襯托出她難以形容的高貴氣質。

  她把花園的門在身後關上,又確定了一下門沒有鎖住,免得待會兒回不去。她穿過樹叢,朝馬房走去。

  她確定得很,在這種時辰,所有的馬伕、騎師和其他小廝一定都不會在的。他們把馬兒餵飽,等她們睡了,就通通迫不及待地到鎮上玩兒去了。

  那兒一定是燈火通明,人聲頂沸,為明天開始的賽馬大會做個序幕。

  她想,亞伯特應該會在吧!他一定曉得她會抓到機會就跑來看伯爵的馬。

  亞伯特也曉得她現在不能露面。他絕對不會跟人提起她的名字,或告訴人家這莊園就是她的家。

  亞伯特和貝茜或傑可一樣,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們。黛梅莎很確定,絕判不會有什麼流長蜚短從他那兒散佈出去。別人家裡都總會有些閒言閒語,蘭莊卻從來沒有過。

  她走到馬房,一切都靜悄悄的,她轉向鋪著鵝卵石的方場,亞伯特出現了,手裡提著燈籠。

  「我就曉得你馬上要來,黛梅莎小姐。」他說,語調自然流露出親切寵愛。

  「你曉得,我一直都想親眼看看克魯薩德的。」黛梅莎回答。

  「咱們可風光了,這麼一匹好傢伙在這裡。」亞伯特說。

  從他的語氣,黛梅莎一聽就知道,他一定是被伯爵的馬兒震撼住了。

  亞伯特走在她前面,帶她進入馬廊裡,所有的馬欄一字排開,整個深深長長的馬房住得滿滿的。

  他把第一個馬廄的門栓打開,黛梅莎瞪大雙眼,看著裡面那匹她夢寐以求的馬兒。

  遍體漆黑,只有前額一點白星和腳上白色距毛,真是出類拔萃!

  她曉得它是純種阿拉伯高德非馬。它的遠祖在一七三二年初抵英國,途中歷盡千驚萬險,吃足了苦頭。

  過了許久,它終於被有名的馬博蘿女公爵莎拉的女婿,高德非大公據為已有。

  他的隨身手下,一個阿拉伯的遊牧民族貝多因人,秘密地讓它和蘿塞娜,一種非常優秀的母馬交配,從此以後,它們的子孫一直是賽馬圈內爭相競得,備受欽羨的純種馬。

  黛梅莎輕拍若克魯薩德的修長頸項。它鼻息嘶嘶地喚著她,它的肌肉在黑色光亮的皮毛下波浪般地起伏著。

  「它真棒!」她驚歎地說。

  「我也這麼想,黛梅莎小姐。」亞伯特說,「我得承認這輩子還沒見過此它更好的馬呢!」

  「它會贏的……它一定會得到金盃的。我敢保證。」黛梅莎輕喊。

  看過了出色的克魯薩德,伯爵的其他馬兒就顯得黯然無光。不過她看得出,他的馬都是一時之選,每一匹都不同凡響。

  他們最後停在火鳥前面,她覺得很難為情,火鳥有這麼多的缺點。

  她摟著它的頸子。

  「我們可以欣賞我們的客人,火鳥!」她用柔和的聲音說,「可是我們愛你!你是我們的,是我們家的一份子。」

  「對!」亞伯特說:「你聽我說,黛梅莎小姐,禮拜六傑姆一定會讓它第一個通過終點!」

  「我相信他會的,」黛梅莎答,「說不定伯爵會看中傑姆,讓傑姆騎他的馬哩!」

  「那可真是傑姆夢寐以求的哪!」亞伯特說,笑得很開心。

  「你讓火鳥參加的那場比賽有沒有什麼難對付的馬呀?」黛梅莎問。

  「巴德可能是個勁敵,不過它已經參加好多年了,我不認為那個騎師會肯騎它!」

  黛梅莎又緊緊地摟了火鳥一下。

  「我曉得你會贏的!」她低聲說,覺得它似乎也回應著她的信心。

  她離開馬房之前還要再看看克魯薩德。不過她先環視一下伯爵四輪馬車的坐騎!

  「很少看到有四匹馬這麼相像的。」她邊看著它們邊說。

  「伯爵大人的馬僮告訴我,這四匹粟色馬太難得了,有人出兩三倍的價錢,伯爵大人都不肯讓呢!一定要留著給自己當坐騎。」

  「誰不是寧可要馬不要錢!」黛梅莎笑了。

  這時候,她想起了傑瑞。傑瑞是兩者都要的。她可以瞭解他有多麼難堪。他的朋友擁有這麼多馬,他卻只有一匹。人家可以揮金如土,面不改色,他卻得斤斤計較每一分錢。

  她和亞伯特談了好久關於明天的賽馬會,然後匆匆忙忙地趕回屋子裡去,唯恐伯爵大人的馬僮們會提早回來。

  時間其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晚,她開始登上密道的樓梯時,聽到一陣笑聲從通往餐廳的那條通道傳過來。

  她心知無法克制再偷窺伯爵一眼的衝動。她溜了出來,到了二樓的演奏台。演奏台可以俯視大餐廳的一端,本來是修士的休息室。

  演奏台是復辟之後才增建的。「快樂的獨裁者」查理二世愎位後,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狂歡酣舞,盡情享樂。

  這個檯子經當時的名家親手雕飾,繁紋麗藻,華麗非凡。坐在下面餐廳裡的人絕對無法發覺有人藏在上頭。

  從帷幕中望過去,黛梅莎看到伯爵坐在餐桌頂端的主位,以前父親的座位上。

  高高的靠背,絲絨的椅套,和坐在上頭的人配得正好。

  她從來沒想到那一位男士穿起晚禮服來會這麼出色,這麼優雅。

  她以前看過父親盛裝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總是暗地裡欽慕他的儀表風度。可是,她想,伯爵就是在皇家舞會,或溫莎堡裡,也會是萬眾矚目的。

  她往下望著他,他正笑得開心,一時間,他顯得年輕得多,嘴邊生硬的紋路也化開了。

  僕人們都離開了餐廳。男士們飲著葡萄酒,談興正濃。有些人在敲核桃吃。核桃擺在兩隻德貝皇冠碟中。這些德貝碟是母親生前最寶貝的家當之一。

  他們平時很少用到,黛梅莎想到要提醒嬤嬤。吩咐伯爵的僕人們要特別仔細,別弄壞了。

  祖父的大燭台也從保險箱裡搬出來,現在正在台上大放光明。不過桌上手掌大的桃子和一大串一大串葡萄自然不是從她家的破溫室裡拿來的。

  黛梅莎不怎麼在意他們吃些什麼。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坐在桌首的那個人身上。

  她發覺自己很難把眼光從他身上調開。開頭他們的談話只是間歇性的幾個字,她也沒去聽。突然,她聽到伯爵說:「這房子有鬼嗎?傑瑞?」

  「好幾十個呢?」傑瑞回答,「不過我個人倒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什麼樣的鬼?」伯爵追問。

  「有一個修士,為了贖罪,上吊自殺。」傑瑞回答,「還有一個小孩和他的父母被瑪麗女王的異端法庭以火刑燒死。唉,當然,還有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伯爵很尖銳地問。

  「毫無疑問的,在本地的傳說和迷信裡,她是我們家最負盛名的鬼。」傑瑞帶著笑說。

  「告訴我一些她的事。」

  傑端就把白衣姑娘找尋失落愛人的故事始末說出來,黛梅莎見伯爵凝神諦聽,越發確信伯爵的確在大房間裡看到她了,才會這麼感興趣。

  「看到白衣姑娘的人,會走好運,還是背運?」他問。

  「這表示啊!」,傑瑞還沒來得及同話,倫斯基大人插嘴說道:「那些看到她的人,也曾和她一樣永無休止的尋找愛。可是他們所尋求的愛卻總是那麼撲朔迷離,教他們捉摸不定。」

  他大笑。

  「這種情形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法利恩。」

  「你由獵物變成獵人,倒也不無好處。」洛夫大人插嘴。

  「我看哪,這個希望怕跟不讓克魯薩德贏金盃一樣不可能實現。」倫斯基大人說。

  「我猜你們都押了它?」伯爵問。

  「當然。可是我們只拿到該死的一點點馬票。問題在,法利恩,登記的人害怕你一定會贏,根本對押它的賭注不太積極。」

  環視桌前,黛梅莎發覺法蘭士爵士幾乎沒有開口。

  他習慣性地撇著下唇,看起來有些憤世嫉俗,流露出嘲諷不屑的表情。

  「我不喜歡他!」她又想,「他給人的感覺不大愉快。」

  她覺得他和伯爵的其他朋友是一個對比。他們看起來高尚有禮,健談好動,就像父親生前的朋友一樣。

  她確定傑瑞和他們在一起不會學壞。法蘭士爵士也許是個例外。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不喜歡他。不過,也許她經常獨處,看人自有獨到之處。

  她似乎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性,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麼。

  「我可以確定,」她判自己說:「法蘭士爵士裝著是他的朋友,實際上他對伯爵一定嫉妒得不得了。他一點兒溫情也沒有。」

  然後,她告訴自己,是該上樓睡覺的時候了。她曉得,下人們一上桌,嬤嬤就會把她的晚餐端上來。

  再看了伯爵最後一眼,又禁不住想起他是多麼有威儀,多麼令人心折。她一溜煙似地鎖進密道,拾級而上,直到頂端。

  嬤嬤已經坐在屋內。

  「你到那兒去了?黛梅莎小姐。」她語詞嚴肅地問。每次她受驚了就會這樣。

  「我去看馬兒了,嬤嬤。克魯薩德簡直棒極了。你從沒見過那麼棒的一匹馬!」

  「你不能這樣子亂跑啊!你明知道傑瑞主人是怎麼跟你說的。」

  「我很安全的。」黛梅莎同答,「只有亞伯特一個人在馬房裡。其他的人都到鎮上去了。我也曉得大人們正在用晚餐嘛!」

  「只要他們在這裡,你就得待在這間屋子裡!」嬤嬤堅決地說。

  「別為我耽心嘛,好嬤嬤。」黛梅莎甜甜地笑著,「告訴我,你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給我啊?我真是好餓好餓唷!」

  「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幫你留了一些主菜,共有三道。」

  黛梅莎打開碗蓋,高興地喊:「好好吃的樣子唷!趕快學學是怎麼做的,嬤嬤,下次傑瑞回來,我們就可以做給他吃了!真好!」

  「我正是這個意思!」嬤嬤回答,「我該走了!得回去看看!」

  「別嘛,等一下啦,在這兒跟我說說話嘛!」黛梅莎求她,「我要聽聽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你也免得待一會兒再來收盤子呀!」

  她看嬤嬤一屁股坐在椅中,一副要擺龍門陣的樣子,心知她也巴不得能一股腦說出來。

  「我可得承認,黛梅莎小姐,」她開始了,「伯爵大人的僕人們都很管用,而且非常有禮貌。」

  這倒是預料得到的,黛梅莎想。

  她一邊吃,一邊專心地聽嬤嬤跟她說總管韓特先生,還有那些僕歐告訴她,他們會幫她整理床褥,還有大師傅,他跟了伯爵好多年,毫無疑問地,是個烹飪天才!

  「只有一個人我看不順眼,」嬤嬤繼續聊,「就是海斯先生,那個助理管家。」

  「助理管家?」黛梅莎問,「你是說,一共有兩個管家?」

  「很顯然的,老管家狄恩先生,他以前是服侍老伯爵的,受不了這種熱天氣,所以總管先生就帶了他的助手來。可是,這個人我就是看不對眼,我也說不上來什麼地方不對,他倒是彬彬有禮的。」

  黛梅莎笑了,她想,真好玩,嬤嬤對那位「助理管家」的感覺倒和我到法蘭士爵士的感覺一樣哩!

  不用說,如果有人這時候聽到她們的談話,一定會覺得她和嬤嬤像兩個幽靈一樣。因為她們住在這麼大,這麼老的大房子裡。

  「我們一個不當心,就會變成一對巫婆了。」黛梅莎想著,卻大聲說:「我想他很能幹吧?曉得那一種酒對他主人的胃口。」

  「當然,他們運來了許多酒。」嬤嬤大聲說,「整個貯藏室都幾乎放滿了,這是實情!」

  「爸爸以前總是說賽馬會令人口渴。」黛梅莎笑說,「如果明天鎮上的灰土和平時一樣多,我們就準備渴死吧!」

  「我剛剛還在想,黛梅莎小姐,讓你去看賽馬是不對的……」嬤嬤開口。

  「不去看賽馬?」黛梅莎急急打斷她的話,「你一定是瘋了,嬤嬤!我們當然要去!我們一直都去的呀!今年更是沒有人能阻止我去。我要看克魯賽德跑……當然還有火鳥!」

  「這樣很冒險呀!」嬤嬤囁嚅道。

  「怎麼會呢?」黛梅莎問,「我們在場邊看,這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會在皇室包廂裡,和國王陛下在一塊兒的啊!」

  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嬤嬤沒有別的話好說。

  「等他們一走,他的僕人幫你整理好床褥,我們就可以溜到馬房裡去。」

  她的聲音興奮難抑,一口氣接著說:「亞伯特答應用那輛兩輪馬車帶我們去,他會好好地停在看台下面。在人群裡,若是有誰特別注意到我們,那才是奇跡呢!」

  「我想你說的不錯。」嬤嬤很勉強的承認,「我明天一早帶件新衣裳給你。你現在馬上上床睡覺吧!」

  「呵!我也好想睡了。」黛梅莎回答,「我會夢到克魯薩德!」

  「馬兒!馬兒!你成天只想著馬兒!!」嬤嬤說,「在你這個年紀,該想想別的嘍!」

  黛梅莎沒有答腔。

  嬤嬤以前就就時常跟她這麼說。她也曉得嬤嬤一直深深覺得遺憾,他們沒有能力招待那些她認為是「適當人選」的人們。

  單獨一個人住在這麼遠的莊園裡,沒有一個監護人跟著,她根本不可能去找同齡的女伴玩,也無法參加附近偶爾舉辦的舞會。

  大部份的巨宅,老實說,也只有在賽馬周才充滿了人。要不然就是溫莎堡有什麼特別的聚會,否則也是稀稀落落的。

  儘管如此,若是蘭斯頓夫人還在世,一定會舉辦黛梅莎能夠參加的宴會。

  可是母親在黛梅莎十六歲時就過世了。她那時還得在書房讀書。等到傑瑞跑到倫敦去,她一個人在這裡,就更不可能獨自和鄰居們打交道了。

  事實上她根本不曉得這附近到底住了些什麼人,從父親過世以來,許多房子都已經數度易主了。

  老實說,她也不想變化-前的生活方式,能靜靜地住在莊園裡,沒事時騎騎傑瑞的馬,她就覺得十分滿足,再沒有其他慾望了。

  有時傑瑞不堪負擔倫敦高昂的生活費,同來暫住,那就是黛梅莎最高興的時候了。她滿心歡喜地和傑瑞一起騎馬兜風,馳騁於原上林裡,熱烈地傾聽傑瑞說他們那批時髦人士在倫敦多彩多姿的生活。

  有時候,她也會想到,如果傑瑞結婚了,情形又不知會如何呢!

  不過,她曉得他目前根本沒有能力談到婚姻。除非他娶到一個有錢的太太。

  她看到嬤嬤臉上的表情,心中一陣溫柔。她親吻她,說:「晚安,嬤嬤,別耽心。你曉得我很快樂啊!」

  「這樣子過下去是不正常的,我只能這麼說,黛梅莎小姐。」嬤嬤無可奈何地說。

  她不等答話,就轉身走下第一扇密門。

  黛梅莎一個人留在房裡,悄悄地笑著,她很喜歡嬤嬤。嬤嬤對她無微不至,整個心靈都放在「她的小寶貝」身上。

  她馬上腦筋轉到克魯薩德身上,然後,轉到它的主人。

  她跪下做睡前祈禱時,祈求這匹偉大的馬兒贏,可是,隱隱約約她似乎也把伯爵算進去。他站在它旁邊,兩者似乎合而為一。

  翌晨,莊園裡充滿了喧鬧興奮的氣息。

  賽馬周的第一天總是這樣的。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要上路,卻總是到最後一分鐘才發現還有好些該做的事情還沒弄好。

  伯爵和他的朋友們在騎師俱樂部用午餐。天氣晴朗,許多人都會在鎮上野餐。

  一大清早就開進來的馬車擠成一堆,每輛車頂都堆滿了一籃筐一籃筐的鹿肉、海鮮、甜肉等等。

  所有的帳篷攤子上也貯滿了食物,由於天熱,針樅酒一大早就大發利市了。

  等到黛梅莎和嬤嬤到達賽馬場,已是喧闊得震耳欲聾。聲音來自四面八方,有賭馬的、有賣彩券的,當然還有賣藝的。

  一個表演團的蓬子外頭站了各式各樣的畸形人。群眾只要花一分錢的代價,就可入內觀看。

  她們走過「波西米亞團」,看見一個男人用下巴頂著個偌大的車輪,保持平衡。還有一群女人踩著八尺高的高蹺跳著舞。

  她們不但能靠這種特殊的舞技賺錢,黛梅莎心想,還可超出眾人看賽馬,真是一舉兩得。

  她對新的皇室包廂特別感興趣,裡面已坐滿了觀賞賽馬的人。當然,其中最尊貴的一位就是國王了。

  這個包廂五月就開始建造了,上個禮拜才剛完成,剛好來得及。

  國王聘請了有名的約翰•納許為他的建築師。他要負責改建白金漢宮,設計攝政王街;還要在在攝政公園裡辟一個「納許角」。

  正對著終點線的皇室包廂是希臘式建築,筆直的柱子支撐著屋頂。

  共分兩層,上層是國王專用,尚未完工時黛梅莎上去看過,裡面隔成兩間,那時倏才剛裝上細白麻紗的簾幕。

  今天她不可能進去裡頭。因為四周站滿了御林軍和守衛,只有國王邀請的客人才能進入。

  皇室包廂的左右,各有九個形狀大小不一的看台,每一個都擠得快要爆炸了。

  「咱們最好停在這裡!」亞伯特說著在一大堆車輛中停下車來。

  「好的。」嬤嬤沒等黛梅莎同答就說,「如果我們駛到對面去,待會兒就不好出去了。我們一定得在馬賽結束前先走才行。」

  黛梅莎曉得嬤嬤是擔心她們不能在伯爵回去之前先到家。

  所以,雖然明知在這邊看不到馬兒上鞍,她也只有同意了,她以前最喜歡看馬兒上鞍的情景了。

  她們才就位,立即聽到那一頭爆出歡呼聲,她們曉得,國王駕到了。

  亞伯特早先聽說國王陛下可能不會出席,因為他突然得了嚴重的痛風。

  不過他還是來了,卻沒像他父王以前一樣,繞著馬場巡行一圈。

  黛梅莎聽到喝采聲一直通到皇室包廂,然後國王登臨窗口。下面的人都把帽子舉起,向他致敬。

  他站了一會兒,接受群眾的歡呼,歡呼聲似乎無休無止。黛梅莎看得到他穿著皇服,胸前一顆星形鑽石閃閃發亮。

  她在猜伯爵是不是跟他坐在一起。

  嬤嬤對皇室最感興趣,馬上就認出了約克公爵和威靈頓公爵。

  「皇上身邊的那位女士是誰啊?」黛梅莎問。

  「柯尼漢夫人。」嬤嬤用一種不以為然的口氣回答。黛梅莎曉得這表示她不太喜歡她。

  國王一到,第一場比賽就開始了。賽完後,休息一個鐘頭讓大家進午餐。

  嬤嬤準備了三明治,可是黛梅莎渴望地四顧周圍馬車裡或草地上散放著的豐盛野餐。

  各式各樣的冷飲,一瓶瓶的香檳,多清涼啊!

  天氣非常燠熱。特蘭斯贏得格雷夫頓彩金時,歡聲震天,大家的喉嚨都喊啞了。

  「這下子皇上陛下有三百金元進帳了!」亞伯特笑著說。

  他告訴過黛梅莎,約克公爵在賭注上押了特蘭斯,對抗一隻叫「公爵」的馬。

  比賽開始前,亞伯特離開了一會。黛梅莎心裡確定,他一定也去押了特蘭斯。

  伯爵的一匹馬贏了當天的第三場比賽之後,嬤嬤堅持她們該回去了。可是黛梅莎還想再留一會看完第四和第五場比賽。

  她想抗議,可是嬤嬤堅定的說:「一共要比賽五天,儘夠你看的了。我不想冒險?走吧!黛梅莎小姐,家裡還有好多活兒等我去做呢!你該曉得。」

  沒有任何人這麼早離開,路上清靜得很,她們比預計的快了很多就到家了。

  「謝謝你,亞伯特!」車子駛進庭院,黛梅莎說,「真是好看,我簡直高興極了。」

  「明天,還有星期四,有更精彩的呢!」亞伯特回答,「如果摩西拿不到阿爾巴尼獎金,我頭給你。」

  「我相信它會贏的。」黛梅莎笑著回答?

  然後,她被嬤嬤趕進花園側門。

  她把秘密嵌板打開,走進密道,嬤嬤則繼續走到回房去。

  一切都這麼令人興奮,黛梅莎邊想邊漫步登上狹窄的階梯。她被太陽曬得有些發脹,就停了下來,解下帽子。

  在這時候,她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覺得很奇怪,便耳諦聽:「既然大人不在,我留個條子給他好了。」

  「是的,夫人,寫字檯在這兒。」一個僕人很謙恭的回答。

  黛梅莎覺得很驚訝,誰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找伯爵呢?馬賽還沒結束,伯爵怎麼可能這麼早回來。她向前移了幾步,找著了眼洞,朝客廳看去,眼前赫然站著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

  她穿著襲寶藍色長裙,藍眼閃著神秘眩目的光彩,金色秀髮上戴著一頂高冠斜帽,上面插著藍色駝鳥毛,實在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頭上掛著鑽石,手上戴著短手套,繞著鑽石腕鏈。

  她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高貴典雅,在黛梅莎看來,她的步子卻似乎又含著點妖媚之氣。

  她走到屋子中間,黛梅莎正好可以把她瞧個一清二楚。可是,招呼她的僕人一把門關上,她的語調就變了,轉身說到:「有什麼要向我報告的嗎?海斯?」

  黛梅莎記得,海斯就是嬤嬤提起過的助理管家。

  「沒有,夫人。我們昨天才到,而且這裡一直都只有男士,沒有任何女性。」

  「屋子裡住的呢?」

  「也沒有,夫人。只有一個老褓姆和另外一個老傭人。」

  「普萊渥斯夫人沒有來訪嗎?」

  「沒有,夫人。」

  這位高雅的訪客站了一會兒,一隻手支著下巴,彷彿在想著什麼,然後說:「大人今晚要在外頭用餐?」

  「據我所知,是的,夫人。」

  「是不是和戴沙大人?」

  「我聽大人的小廝提過這個名字,夫人。」

  「我就猜到了。」訪客低聲地說,喉嚨似乎哽咽住了。

  然後她轉身面對助理管家,用命令的口氣說:「你現在注意聽我說,海斯,大人在著衣之前,總要喝一杯酒。我要你把這個東西倒在他的酒裡,拿上樓去給他喝。」

  她邊說邊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約三寸長的小瓶子,交給助理管家。

  他遲疑不前。

  「我不希望,夫人,做任何……」

  「我不會傷害他的,你這個笨蛋!」女士肯定地說,「他只不過今晚不能去參加晚宴罷了!說不定明天早上還會有點兒頭疼。」

  她看著海斯臉上的表情,笑了:「別怕!不會上斷頭台的,我保證。」

  「我……不敢,夫人。如果酒被別人喝了怎麼辦?」

  「果真如此,你要承擔後果!」女士捏了一下手指,「我給你找了這份工作,也給了你不少錢,你若做得好,將來還有賞!」

  「謝謝您,夫人。我實在是很喜歡這個工作,不想離開。」

  「我要你走路的話,只怕也由不得你。」她尖刻的回敬他,「現在你曉得該怎麼做了吧!」

  「是的,夫人。」

  「那就去做啊!」

  「我一定盡力,夫人?」

  「你最好如此。」

  訪客走向房門,海斯把門打開,她說:「我想了想,今晚我就會見到伯爵大人,還是別留話好了。我要給他一個驚喜,所以請務必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黛梅莎曉得這番話是故意說給廳上值班的僕人們聽的。

  那位女士從起居室走出來,海斯跟在她後頭,讓身後的門開著。

  黛梅莎靜靜地等著。

  過不了一會兒,她聽到車輪的聲音,知道馬車從前門駛開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屏著氣在聽他們說話。

  這怎麼可能呢?這麼絕頂美麗的人怎麼可能要陷害伯爵呢?

  而且為了達到目的,她居然還收買伯爵自己的僕人,作她密探。

  黛梅莎十分迷惑,怎麼想也想不透。她慢慢地沿階而上,到了修院房裡,坐在床上,支著頭反覆地想著。

  她想起來了,女人用藥物傷害她們所恨的人原來就不是什麼新聞。她們也會向她們所愛的人施用藥物。

  這就是了!黛梅莎恍然大悟,這就是她來蘭莊的原因了。這位美麗的夫人不讓伯爵去戴沙大公那裡赴宴,是因為她愛他!

  也就是這樣,她才那麼嫉妒她剛剛提到的普萊渥斯夫人。

  可是用藥來對付伯爵,未免嫉妒得太過份了。

  黛梅莎還記得聽父親談論傑茜夫人的事。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布朗斯威克郡主卡洛琳和威爾斯王子舉行婚禮,傑茜夫人被選為迎接新娘入國門的女官,而她顯然是愛上了王子。

  事後,每一個人都曉得她在卡洛琳郡主的食物裡下了強烈的吐劑,想要破壞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這事發生時黛梅莎還未出生,她卻一直覺得這種行為真如傑瑞所說「卑鄙的技倆」。事實上,她自己認為,一個女人自命為淑女,居然使用這種計謀,實在是尊嚴掃地,可恥到了極點。

  可是,眼前就有一位風韻絕佳的美人。黛梅莎覺得任何男人見了她,一定都會被她可愛的臉龐迷得神魂顛倒。想不到她卻要以這種方法來對待伯爵。

  黛梅莎想到伯爵在床上不省人事,輾轉呻吟的痛苦情形,簡直無法忍受。

  他是這麼強壯,這麼敏捷,就像傑瑞所說的「男人中的男人」,看他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中,昏然不醒,就像眼見一株橡樹砰然倒地一般。

  何況,她還說,明天早上他醒來時,還會覺得頭痛呢!

  如果他病得太重,無法去看摩西比賽怎麼辦?還有,更重要的,他自己那匹參加比賽的馬?

  「決不能讓這事發生!」黛梅莎堅決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要阻止,一定要。」

  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這件事情告訴傑瑞,可是這很難做到。

   
  第一,傑瑞的房間是這莊園裡少數幾個沒有秘密通道的屋子。她沒有辦法過去。

  以前有一位莊園主人把橡木嵌板換掉,裝上他從中國帶回來的漂亮米紙。其效果自是不凡,卻也使黛梅莎無法進到哥哥的房間裡去。除非她走甬道,可是,那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直覺地認為傑瑞決不願意牽扯到這種火爆的場面裡。這種複雜的關係一愛上伯爵的漂亮女人買通他的高級下屬來算計他,一定會使他裹足不前。

  「不,我不能告訴傑瑞!」黛梅莎決定。

  可是,那她該怎麼做呢?

  她坐在那裡,想了好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伯爵從賽馬場回來,心情十分愉快!

  他在騎師俱樂部和其他會員享用了一頓極佳的午餐,又得知連國王都對他抱有信心,押了他的馬。

  這使得他在會後捐獻了一筆可觀的款項給國王陛下,以為報償。他本身則四筆賭注,贏了三筆,收穫不小呢!

  他也想早一些到晚宴去看看凱麗絲•普萊渥斯夫人,他曉得在那兒會再見到她。

  他們也在皇室包廂碰過頭。她很明顯地透露她渴望和他在一起。

  她看起來非常美麗,微微上吊的碧眼使他心神蕩漾,紅唇邊一抹謎樣的笑容,更挑起他千般遐思。

  他和她交談時,曉得賽朵兒一直看著他們,可是伯爵知進,縱使她極欲當場給他們好看,在國王面前,她也不敢造次。

  「善妒的女人真是討厭!」他對契爾大人說。他們倆人一起離開賽馬場。

  「所有的女人都是善妒的。」他的朋友回答,「只是有些嫉妒心強一點罷了!」

  伯爵沒有答腔,契爾大人接著說:「要當心賽朵兒唷!有些人說她會施巫術,向死公雞唸咒語等等,反正就是那一類的事!」

  伯爵笑了起來。

  「在中古時代還可能。我倒不相信這種時代了還有女人會迷那些東西。」

  契爾大人微笑不語。他並不打算告訴伯爵,他自己和賽朵兒夫人也有過一陣短暫的戀情。他很清楚,她要達到任何目的,可是不擇手段的。

  他想著,這也是伯爵的其他朋友想過的,伯爵到現在還不能安定下來,好好有個家,真是件非常令人遺憾的事。

  大部份的男人都會希望有個繼承人,尤其是伯爵,他有這麼多的產業,如果沒有子嗣來繼承,簡直就是違反自然的罪行。

  不過,不管契爾大人心裡怎麼想,他是不打算把這些話說出來的。他們同到蘭莊,一路興高采烈地說若當天的馬賽。

  起居室裡擺著香檳和三明治,但伯爵在皇室包廂喝得夠多了,只和朋友們說了一會兒話,就上樓換衣服去了。

  他曉得貼身侍從道森一定把洗澡水準備好了。他正想好好地沖個涼!把一身燥熱洗掉,去去塵土。在這種乾燥的天氣裡,就如他所料,灰沙比平需厲害得多。

  貼身侍從幫著把他的緊身外衣脫掉,再卸下剪裁合身的襯衫。

  國王對他的襯衫羨歎不已!

  「我真不懂為什麼威斯頓替你剪得這麼好,卻把我的裁得那麼糟。」他抱怨。

  伯爵明知真正的答案是因為最近幾年來,國王變得極度癡肥,沒有一個裁縫能剪出他所希望的優雅儀態。可是他大聲地說:「我才在想您的制服配上您有多搶眼哪!陛下!」

  國王陛下滿意地笑了。

  「今天的馬賽不錯!」他邊除下領結,邊向道森說。

  「好極了,大人。」

  伯爵把除下來的領結丟在梳杜台上,突然瞥見一張小小的信箋壓在背金髮刷下。

  信箋是給他的,上頭還標明「緊急」。信箋上的字跡他從未見過。

  「這是誰留下來的,道森?」他問。

  侍從轉過身去看他手上的信箋。

  「我不曉得呀!大人!我沒看到啊!」

  「就放在這兒,在我的梳妝台上。」

  「我在這兒的時候沒人來過啊!大人!」

  伯爵把信箋打開。

  裡頭只有幾行字,字跡優美陌生:千萬別飲用換衣時端給您的酒。

  酒裡有毒!

  伯爵注視著手上的字條,沒有說話。門上傳來一聲剝啄。

  道森過去應門。

  他走回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玻璃瓶、一隻杯子。

  「您是要先喝點兒酒再沐浴,還是沐浴後再用?大人。」他問道。

  伯爵瞪著那酒。

  「我要跟韓特說話!」他說,「叫他在上樓來之前,先查查看今天有誰到這兒來過。還有,誰留了這張字條給我。」

  道森顯得很驚訝的樣子,放下手上托盤,服從地走出房間。

  伯爾拿起玻璃瓶,聞了聞裡頭的酒。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嘛!也許,他想,那紙條只是一個玩笑,他的那位朋友故意捉弄他的。

  不過.他又十分確定,紙條上的字跡絕非出自他朋友之手。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是女人寫的。

  他心中這麼想著,似乎又隱隱聞到一般他聞過的幽香。

  他把信箋湊進鼻端,一股難以言喻的花香從信箋上散發出來。

  他猛然發覺,這個香味就是他臥室和屋裡其他地方的香味。

  他本以為這香氣是從屋內的盆栽和花瓶裡散發出來的,可是現在他的臥室裡只有一盆粉紅色的玫瑰,而這信箋上的香味卻不是玫瑰花香。

  實在是有點兒撲朔迷離。他隱然覺得這香味屬於這楝神秘老屋,其玄妙之處,只有這楝老屋能解。

  門上傳來一聲剝啄,總管事站在門口。

  「您放我?大人?」

  「我要知道今天有誰來過,誰又留了張條子給我。」

  「我聽他們說賽朵兒夫人今天下午來過。可是她要求保密,我一直不曉得這件事,剛剛才問來的。」

  謇朵兒夫人!

  「她留了張字條給我?」

  「沒有,大人!她特別提到她不要留話,今晚要給大人一個驚喜。她不想先洩露。」

  「我覺得很奇怪,她來訪怎麼沒向你報告,韓特。」

  「這純粹是疏忽,大人!我已和助理管家說過了。」

  「助理管家?」

  「是的!大人!很顯然是海斯讓那位夫人進來的。」

  「剛剛拿進來的那瓶酒是誰調製的?」

  總管事露出吃驚的樣子,回答道:「糟糕!我不曉得哩,大人!我馬上替您查出來。」

  「快去!」伯爵簡潔地說。

  又是一段等待,伯爵卸下衣服,沐浴一番,然後浸泡在涼水中要道森把最後一桶水倒進池中,才起身用浴巾拭乾身體。

  他還在擦身時,總管事進來了。

  「真抱歉,大人,讓您久等了。」他說,「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那瓶有問題的酒是海斯調製的,也是他自己端上樓來的。他把酒交給這一樓當班的羅伯特,讓他帶進大人的房間來的。」

  「你對海斯知道多少?」伯爵問。

  「他的資歷相當好,大人!您這一季所安排的節目太多,老管家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你看到他哪些資歷?」

  「有兩個,大人!一個是紐凱塞公爵的介紹信,相當不錯,另外一個是賽朵兒•布萊克福夫人的。」

  「賽朵兒!」他叫出來,「今天下午和海斯說話的也是她!叫他上來,快!」

  伯爵不難從海斯口中逼問出實情。

  然後,他把總管事叫上來,告訴他立刻將這位助理管家解雇,不給任何推薦函。

  盛裝赴會的伯爵,看起來就像昨晚黛梅莎看見他時一樣的神俊。伯爵驅車駛離蘭莊,到戴沙大人那兒去,心中充滿著勝利的感覺。

  他找到了主謀和從犯,以後,凡是賽朵兒夫人介紹來的人,都別想踏進他家一步。

  可是,還有一樁事情沒解決。

  那張示警的信箋,到底是誰寫的?是誰放在他穿衣台上?那上面淡淡的幽香,他至今叫不出名字,到底是屬於誰的呢?

  他一整晚都在想這三個問題,縈繞腦際,百思莫解。

  甚至,連凱麗絲夫人風情萬種的微吊碧眼,也不如他期待的那般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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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星期三下午,從賽馬場同來,黛梅莎覺得這天真是有生以來最令人興奮的一天了。

  她不但看到了最優秀的馬兒,更被一種新的激情所振奮著。她救了伯爵!這個新的體認使她整整一天都神采煥發,極度興奮。

  她有時看見他在皇室包廂外頭,有時望見他坐在國王身旁。

  她還在賽馬場進口看到他。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說服嬤嬤和她一塊兒穿過賽馬場到入口處。嬤嬤一副很勉強的樣子。

  「傑瑞主人會怎麼想哪!」嬤嬤道。

  「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們的。就算他瞧見了,他也會諒解,我實在禁不住要在近一點的地方看看馬兒呵!好不好嘛?」

  她最渴望去看的是一匹稱為「卡狄諾」的馬。它要和格林先生的「特蘭斯」爭勝。

  整個賽程長達兩英哩半,得勝的是約克公爵的馬,一匹三歲大的紅棕馬。

  有一個新進的騎師彭斯,騎得非常漂亮,亞伯特說他將來一定會展露頭角。

  這一場精彩好戲過後,就是阿爾巴尼賽了。約克公爵又以他的名馬摩西得了頭彩。

  摩西從生下來就經他悉心飼養,毛色紅棕,精壯敏捷。黛梅莎早企盼了好久,想親眼看看它。但現在見了之後,覺得它雖然優秀,卻還是比不上克魯薩德。

  她很確定伯爵所押的賭注一定都贏了,看他正在跟傑瑞說話,真希望哥哥能從精明的伯爵那兒得到一些賽馬圈的消息,別將他們寶貝的幾個錢都送給了出售馬票的人。

  嬤嬤帶著她走到老遠的另一端,盡量避開擁擠的人群,到了入口處。

  國王陛下的侍從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分散在圍場內,戴著高高的禮帽,帽沿打著摺兒,最時新的樣式。

  可是黛梅莎覺得,無論是在儀態上或氣派上,他們都不能和伯爵相抗衡。他天生威儀,到那裡都大出風頭,沒有話說。

  嬤嬤又堅持她們在第三場馬賽完就得回去。儘管黛梅莎要求再多留一會兒,心裡卻也明白,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別冒險。

  從伯爵那一夥人來了以後,她一直沒和傑瑞說過話。她也曉得哥哥故意假裝她根本不在屋子裡。

  她始終不懂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勁兒來「保護」她。到目前為止,伯爵和他的客人們都舉止有度,一派彬彬君子的樣子啊!

  他們並未狂飲過使。無梅莎聽別人說,在賽馬的時候,男人們狂歡縱飲,儼然成為傳統。而他們卻淺斟低酌,一點兒也不過分。

  何況,他們也並不喧鬧。她想,住在其他在屋裡的客人,一定免不了吵鬧喧嘩的,那會像她們家的客人一樣斯文。

  昨天晚上伯爵赴宴去了。今晚他會在家裡用餐。黛梅莎在猜,不知道他的客人包不包括一些美麗的女士。

  不過、有一點她倒很確定,那位命令助理管家下藥的女士絕對不會在場。

  嬤嬤告訴她,海斯昨天晚上面色陰沉的離開了蘭莊。

  「我救了他!」黛梅莎勝利地自語。

  她在想,不知道伯爵會不會覺得奇怪,是誰留了那張條子。他永遠也不會曉得的。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有些沮喪。

  她們回到蘭莊,黛梅莎仍然從花園側門進去,以免被伯爵的值班僕人看見。

  她登上密道,忍不住往每個房間偷瞧上幾眼,看看她一大清早,趁大家還在熟睡時所插的花是否仍舊嬌嫩可人。

  花是在她自己的花園裡剪的。她的花園外頭圍著高高的伊利莎白紅磚牆,從屋子裡的任何一扇窗口望出去都看不見。

  母親在這兒培植了一個草木花園。黛梅莎不厭其煩的在這園裡栽上同樣的草木,還有其他心愛的花兒,像放在父親房裡的粉紅色玫瑰,就是其中一種。

  在花園後方是一整片燦爛如錦的金銀花,混和著白薔薇,開滿一樹,散發出陣陣幽香。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愛的植物。

  她覺得伯爵會注意到她放的花,就刻意在起居室裡放一束比平常要大得多的花束。幾乎每一個小几上都擺滿了玫瑰。

  他臥室的玫瑰也才新換過。她認為淡粉色和房間的暗色鑲板配得正好。

  然後,她喟然告訴自己,伯爵擁有數不清的珍玩珠寶,才不會注意到這些花兒呢!

  儘管如此,她還是頗費了一番工夫來整理他的書房,在他書桌上擺了一盆精心裁剪的花。她曉得這是他處理信件的地方。有時一早起來,他會一個人在這裡小坐片刻,不准別人打擾。

  她以為常偷看他是不對的,也是十分不禮貌的事,所以故意限制自己,不住餐廳裡瞧,當然,在賽馬場上更是小心翼翼。

  不過,在賽馬場上她倒不覺得會侵犯到他的隱私。而且,要把眼光從他那兒調開到馬兒身上,實在很難啊!

  她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傑瑞老是說伯爵是女人的剋星呢?大概因為他太英俊了,使得她們如癡如狂,甚至做出異常的舉動,就像那位想向他下藥的夫人一樣。

  她很想知道,他以前是否非常愛她。

  黛梅莎發現自己幻想著他和這位美麗女人做愛時的情景。

  他們當然會互相親吻。黛梅莎忍不住想,那會是多美妙的經驗啊!

  嬤嬤每次都嘟嚷說,她應該和「合適的人們」來往。黛梅莎心裡有數,她的意思是指身份相當的單身漢,要她在其中選一個丈夫。

  「說不定我永遠也不會結婚。」她到自己說,又想到伯爵娶了一個瘋太太,多麼不幸。

  她想到他一定痛苦了好一陣子,心中不禁惻然,默默地禱告這種悲劇千萬不要發生在傑瑞身上。

  沿著曲折的密道走上修士房,黛梅莎想,她要好好地躺在床上,選一本她帶上來的書看。

  這個房間事實上設計得很好,采光很足。雖然窗子被屋簷遮住,卻仍舊十分明亮。

  黛梅莎把窗子清洗過,外頭的陽光濾過兩層玻璃,在賽後的燥熱裡,給屋子帶來陣陣清涼的感覺。

  她拿起書,卻發覺難以專心。心裡縈繞著的是賽馬,還有伯爵。

  他是她理想中的男人,她想,運動家型,喜歡馬兒,也是……她很確定,他是出色的騎師。

  他似乎具備了白馬王子的每一項條件。像華特•史各脫小說裡的騎士,聖喬治•賈拉漢爵士,或者所有其他書裡的英雄。以前,這些書一出版,父親就會買回來給她看。

  「真想不到,」她低聲說,「我真的能在實際生活裡見到我的英雄,」

  黛梅莎一定睡著了,猛然醒來,發現室內已十分昏暗,似乎已是夕陽西沉的黃昏。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嬤嬤遲緩沈重的腳步聲由梯階傳來。她送來晚餐。

  黛梅莎坐在床上。

  「我睡著了,嬤嬤!」她說:「現在幾點啦?」

  「快十點了,」嬤嬤同答,「下人們都開始用飯啦!」

  黛梅莎幾乎失望地叫出聲來。

  她本想在他們晚餐時去看他的。現在一定來不及了。等到她把飯吃完,他們一定都到起居室休息了。

  「今晚有個聚會哩!」嬤嬤說,好像曉得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有沒有女士參加?」

  「沒有,只有男士們。我想他們的話題不外乎賽馬。在這裡,沒有人會想別的事情。」

  「就等明天克魯薩德贏到金盃了。此外也沒有人會談別的事情。」

  黛梅莎說,嘴角笑意盎然。

  「如果它嬴的話!」嬤嬤尖刻地說。

  「它會嬴的。」黛梅莎回答,「世界上最偉大的馬怎麼會贏不到世界上最偉大的金盃!」

  從一八O七年起,阿斯考特金盃就成立了。

  頭一次的賽程只有兩英哩,次年增為兩英哩半。

  黛梅莎聽人說過,皇后和公主們都在一個特別建造的包廂裡觀賞賽馬。廂房在賽場的一側,是一個突起的希臘式建築,還有一個包廂建在裁判席的對面,是專為威爾斯親王準備的。

  「你還記不記得呀!嬤嬤,第一次,金盃賽?」黛梅莎問道。

  「我當然記得!」嬤嬤回答,「皇后和公主們都披著西班牙式的斗篷,戴著我說像吉卜賽女人戴的那種小帽。」

  黛梅莎笑了。

  她總是愛取笑嬤嬤到皇室特別有興趣。

  「是誰贏了嘛?」黛梅莎追問,「這才是重要的事啊!」

  靜默了一會兒,嬤嬤說:「信不信由你,黛梅莎小姐,我想不起來了。」

  黛梅莎又笑了。

  「您呀!是在看皇后,不在看賽馬!」

  「我也許覺得皇后比較好看呢!」嬤嬤有些惱羞成怒地反駁。

  「哦!明天你可要把國王撇在一邊,專心看克魯薩德喲!」黛梅莎說,「我才不信一百個金幣的獎金對伯爵有什麼作用。重要的是那份殊榮呵!」

  她想著,每年每年,馬主和騎師們都奮勇爭先,想要贏得這最初被稱為「帝王獎」的比賽。這個名稱的由來,是因為除了獎金之外,勝利者還可獲得一個俄國沙皇尼古拉斯一世所頒贈的銀盤。

  不過,嬤嬤的注意力仍放在她過去見到的皇室人物上,一邊歷歷如繪地述說著那時國王喬治三世和他隨從如何騎馬進入會場的情景。突然間,她像是猛然醒悟到時間不早了,就收拾起黛梅莎的餐盤,說:「現在你該上床了,黛梅莎小姐。就算你不累,現在也該累了。」

  「我剛回來的時候,的確覺得很累,」黛梅莎承認,「可是現在,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剛才睡了一下,現在一點兒也不困!」

  「那麼,你可別看書看一整夜不睡覺,當心把眼睛弄壞了!」嬤嬤警告她。

  她一直認為燭光太暗,不能看書。黛梅莎從小就聽她嘮叨到大!

  「晚安,好嬤嬤!」她說,「別為我就心,別忘了喲,明天我要穿上最好的一件長禮服。」

  那也不過是另外一件白麻紗裙罷了,只不過是新的,而且四周鑲著漂亮的緞帶,不像其他衣服那麼素淨。當初買那些緞帶的時候,她和嬤嬤都有些心痛,認為是一筆大開支呢!

  剩下黛梅莎一個人在房裡,她除下衣服,換上睡抱,再罩一件也是嬤嬤做的軍袍。領口貼著頸子,飾著一圈花邊。

  她照著母親教她的方法開始整理頭髮,梳得光亮柔輕、她還是覺得十分清醒,就拿起書本,強迫自己專心閱讀。

  她點了兩根臘燭,嬤嬤會認為那很浪費,不管什麼眼睛不眼睛。

  漸漸地,書的內容吸引了她,她讀得渾然忘我,直到猛然地聽到鍾敲十二響,是午夜了?

  「我一定得睡了!」她告訴自己,把書本合上,整齊地放好。

  修士房的每一件東西都得放同原位,因為空間實在太小了。

  她伸個懶腰,坐得太久,黛梅莎覺得有些窒塞,突然很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修土房有個美中不足之處,就是通風不太好。

  她剛到這兒來睡的時候,就覺得有些閉塞氣悶。

  「我要下樓去,到花園裡站一會兒。」她想,「我要深呼吸幾下再上來。這樣總沒有什麼不可以吧?」

  她穿上平底輕鞋,開始靜悄悄地走下褸去。她下了頂樓,到一樓,正要往下走,突然聽到紅屋裡有聲音傳來。

  有人正故意壓低聲音說著些什麼事情。語調中好像有什麼曖昧,故意地啞著嗓子。

  她一點沒想到自己在偷聽別人的隱私,不自覺地停住腳步,墊起腳從眼洞裡望出去。

  她這時想起,這房間裡住的是法蘭士爵士,那位她不喜歡的人。

  她看到他坐在床沼上,仍然穿著晚禮服,不過已除下了領結。

  「你把我要的東西帶來了?」

  黛梅莎聽到他用低沈的聲音說。這使他的話更顯得神秘兮兮的。

  她輕輕地移動了一下,希望能看到他是在跟誰說話。她很驚訝的發現,房間裡還有另外兩個人。

  其中一個看起來是個小廝,穿著條紋背心,那大概是法蘭士爵士家的傳統紋飾,她想。另外一個長相粗野得多,十分低俗,頸上國著一方紅巾。

  他手裡拿著帽子,不安地絞著帽子說:「是的,大人!」

  「你確定樂力夠強嗎?」法蘭士對著一頂似他小廝模樣的那一個問道。

  「我敢發誓大人,克魯薩德吃了,明天一定跑不成。」

  「好得很!」法蘭士十分滿意。

  黛梅莎呼吸都快停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剛剛聽到的話。

  「那就快去啊!」法蘭士命令道,「不過,進馬房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是不是每個人都在睡覺!」

  「我們會小心的,爵爺!」小廝回答。

  黛梅莎沒有繼續往下聽。她已經曉得他們要做什麼了。

  常常有人傳說,有些人在賽馬前夕用藥把馬迷倒,使它不能出賽,所以馬主都特別派守衛巡視馬房,以免發生意外,可是她相信,伯爵一定從來沒有想過,在蘭莊裡居然也會有危險。甚至連亞伯特也不會料到。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叫醒傑瑞。可是她無法直接進入他房間,如果從走進裡過去,又怕會碰到剛剛和法蘭士說話的人,甚至法蘭士他本人。

  幾乎沒有再做考慮,她的腳步直奔密道另一端,往主臥室跑去。

  她步下階梯,朝爐旁的秘密嵌板走去,這時才稍微冷靜下來,問自己,「我這樣做對嗎?」她也想到,如果傑瑞知道了,不知會有多生氣!

  然後,她跟自己說,救克魯薩德最重要,別的,她管不了那麼多。

  她怎能坐視它被迷倒,明天無法出賽呢?

  不止伯爵會大失面子,讓克魯薩德退出比賽,他和傑瑞也會輸掉押在克魯薩德身上的錢呢。這種事竟然發生在蘭莊裡,真是莫大的遺憾和羞辱啊!

  她向前一推,連看也沒看一眼!

  密門開了,她踏入父親生前住的房間。

  窗簾拉起了。籍著燦爛星光和皎潔的月色,可以清楚地看到伯爵躺在床上酣睡著。

  黛梅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口說……

  ***晚上的家庭聚會共有六個他最親近的朋友參加,他十分愉悅地吃著晚餐。

  菜式非常好,酒也香醇可口。雖然話題總脫不了賽馬,不過每個人也都穿插進一些有趣的見聞軼事。

  他們機智而幽默地談著這些趣聞軼事,氣氛之好令伯爵覺得國王陛下不在場,實在是十分可惜。

  如果喬治四世有什麼特別嗜好的話,那就是機智對談了。他自己本身極擅於此,反應敏捷,頭腦聰穎,談起話來,妙趣橫生。

  「今晚真是棒透了,法利恩!」一位客人臨走時對他說,「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笑得比今天還厲害!」

  伯爵上樓就寢時,暗自慶幸他堅持大家早點兒休息是明智之舉。

  像國王陛下一樣,他極端厭惡拖得太久的宴會,他也討厭那些喝了太多酒而顯得顛三倒四的人。

  他本身是一個有節制的人,覺得醉漢十分惹人討厭。他絕不允許自己被人討厭!

  他上了床,耳邊又浮起契爾大人的感歎:「這次的阿斯考特,是歷年來最愉快的。我不僅賺到了錢,更享受到從未有過的舒適。在這裡,一切都這麼安詳寧靜,我晚上睡得像小孩子一樣呢!」

  伯爵自己也深有同感。

  在這裡,沒有吵鬧的女待和跑來跑去的馬伕一大清早就把他吵醒。新鮮清冽的空氣從窗間滲入,帶來松香和花氣。

  他幾乎一倒下就睡著了。突然間,他驚醒過來。

  就好像他突然嗅到了危險,多年的武士訓練使他反應異常靈敏。

  他坐起身來,聽到一個非常柔和的聲音說:「到克魯薩德那兒去,到克魯薩德那兒去!」

  他轉向聲音出處,不敢相信地瞪視著「白衣姑娘」的鬼魂。

  這個影像和他在長廊上看到的完全一樣。現在她又來了,站在壁爐旁邊,籍著窗外射進的光,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

  她又開口了:「趕快去克魯薩德那兒!馬上去,很緊急的!」

  伯爵坐直了身子,就在這時候。白衣姑娘消失了。

  剛剛她還在這兒,一忽兒又不見了,只剩下壁爐的影子,映著黑暗的嵌板。

  「我一定在做夢!」伯爵自語。

  可是,他明明清醒得很。而且,從她聲音中的急迫,他曉得自己該照著她的話去做。至少,他也可以證明這整個事情是不是他自己的幻想。

  他下床來,抓起一件上衣,一條緊身長褲,匆匆穿上。如果道森看他這樣穿衣服,一定要很不高興。他喜歡仔細地給他的主人著衣。

  他飛快地從衣櫥裡抓著一件外衣穿上,鬆鬆地打了一個領結、然後,一腳套進一隻輕跟便鞋裡。他把房門打開,走下甬道。

  整楝屋子一片漆黑,只有一根銀燭上的臘燭在廳裡燃著。

  伯爵拿起燭台,照著甬道。他知道,這條甬道可以通往馬房。

  他一直拿著燭台,直到回房邊門才放到桌上。他打開門栓,走了出去。

  夜晚清冽的空氣拂在他臉上,他不禁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居然對一場夢認起真來。

  不過,他想,就算他發現克魯薩德安全地在馬廄裡,沒有受到任何騷擾,也可以循原路同去睡覺,沒有人會曉得他看到過鬼,或管他什麼東西。

  「我想,晚上喝的酒比我預料的強了一點,又因為口渴-多喝了幾杯。就是這樣!」他做下結論。

  不過,那位「白衣姑娘」倒是像真的一樣。如果她真的是鬼,鬼會說話嗎?

  他發現他對這個問題完全外行。他繞過巨大的橄欖樹,看到了馬房,也看到一個東西在前面移動。

  他本能的停下腳步。

  那個在晃動的東西就在馬房入口。一剎時,他又覺得那是他的幻覺。突然,那個東西又開始動了。

  現在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隻手。有手,必然有人。

  他靜靜等著。

  幾秒鐘之後,他發覺兩個人鬼鬼祟祟地移動著。他們的樣子明擺著就是不幹好事。他們躡手躡腳地朝馬廄走去。

  他們沿著屋子的陰影移動著。伯爵知道,白衣姑娘的警告來得正是時候。

  他記起來,馬伕跟他說,莊上主要馬廄的門栓壞了。

  那時候伯爵根本沒聽進去。他覺得那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馬伕們,不用說,一定正在馬廄那頭呼呼大睡,可是,不管怎麼說,他的行程是最後一刻才改的,那些不法之徒怎麼會曉得他住在那裡呢?

  他的便鞋踩在鵝卵石上毫無聲響。他一陣風似的捲進馬廄,他們正在克魯薩德的廊前,動手打開鐵門。

   
  第一個人轉回頭來驚視著他。伯爵一把抓住他,朝下巴就是一拳,他整個人飛了出去。

  另外一個人,個子較大,也凶悍得多,向他衝來。伯爵曾授業於當代最偉大的職業拳擊家傑克森先生,又在他的夥作曼多沙那兒習得拳擊技巧。這場打鬥根本就是一面倒。

  馬上,對手就被擺平了,倒在一邊,昏迷不醒。

  伯爵這才大聲喊人過來。馬伕們齊奔過來,包括他的馴馬師巴克斯特和老亞伯特。

  他們搜查了兩個昏迷的人,發現他們身上藏的藥。他們打算拿這個來蒙倒克魯薩德。

  巴克斯特把藥放在掌中,交給伯爵,說:「我很抱歉,大人。我順該留一個人守衛這些馬的。我以為我們在這兒安全得很!」

  「我們得了一個教訓。將來可別忘了,巴克斯特!」

  亞伯特拿著燈籠照那個身材較小的人,大聲叫起來。

  「怎麼啦?」伯爵問。

  「我看過這個人哪!大人。他住進蘭莊以來,到過馬房好多次了!」

  「住進蘭莊?」伯爵注意地問。

  「是啊!大人!他告訴我他最喜歡馬了,尤其是克魯薩德。」

  「他是誰?」伯爵追問。

  「他說他是小廝,大人!喏,您瞧,他穿著小廝的制服哪!」

  伯爵往下看。在燈籠的光下,他看到他背心上的鈕扣和上面刻的紋章。

  「把這兩個敗類給我綁起來,明天一早,我要把他們送交給馬場警官處理。」

  「是的,大人!謝謝您,大人!我只能說我感到非常慚愧,居然發生這種事情。」

  「還好我及時得到警告!」伯爵說。

  「警告?大人?」

  這個問題,伯爵走同屋子裡時心裡想,他自己也沒有辦法回答。

  他走上樓去,砰然把紅屋的房門打開!

  法蘭士服裝半卸,尚未入睡。

  伯爵進來時,他臉上的表情又驚又愧。

  「我給你十分鐘,你馬上離開這衷。」伯爵斬釘截鐵的說。

  「怎麼……」法蘭士開口,卻被打斷:「你要是聰明,最好離開英國。你的同謀一定會把實情告訴警察,你不久就會收到拘捕傳票的。」

  法蘭士沒有說話。

  一時間,伯爵幾乎想一拳把他摜例,想想又覺得這反倒有失他的尊嚴。

  「十分鐘!」他重複一次。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到了他自己的臥室,剛剛所發生的事在他心頭澎湃翻滾,他瞪視著剛才白衣姑娘出現的地方,良久不能釋懷。

  他朝著她站立的地方走去。

  一股似有似無的甜淡香味傳過來。他曉得了,是誰留的紙條,叫他不要喝那杯酒。

  「先是我,然後是我的馬!」伯爵說著,抿了抿嘴角。

  鬼是不會寫字的。就算會說話,也不至於會寫紙條啊!

  他站著,雙眼直視她剛才站過的地方,然後把手伸到嵌板上,開始慢慢地撫摸一塊塊嵌板。

  在他記憶深處,好像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有一次他和父母親到渥榭斯特的屋子裡度假。

  那楝屋子年代非常久遠,四周圍著濠溝。那時候他還很小,最喜歡那條濠溝了。

  父母幾乎不怎麼照管他。他們並沒有其他的小孩,所以他和那裡的管家特別親近。

  管家是位很和藹的人,拿許多打仗的圖片給他看,還告訴他許多戲劇化的歷史故事。每個故事都和這楝屋子有關聯。算是這老屋的典故了。

  他聰明又乖巧,管家告訴他許多渥榭斯特之役的故事。他說那位逃亡的國王,如何藏在一棵橡樹裡,躲避後頭的追兵。

  「他的部下有一些就藏在這房子裡。」管家繼續說。

  他指給伯爵看保皇黨當時匿藏的密道。他們躲在裡頭,果然沒有被克倫威爾的士兵發覺。

  要進密道裡,伯爵依稀還記得,先要打開牆上的一塊嵌板,露出的洞口恰好能容一人進出。

  他記得管家是按了雕板上的某一處才把門打開的,他腦中浮起他伸手摸索按鈕的情景,還有密門打開時,自己欣喜若狂的神情。

  現在,他的手指在繁複的葉片、花瓣中搜尋著,精緻的藻紋,飽滿的穗粒,還有細巧的雕花他搜尋著,就在覺得徒勞無功的時候,突然找到了!

  他用力按下,嵌板後的門應聲而開,他驚訝地發現門邊放著兩雙馬靴。

  伯爵走回臥房,點燃了一隻蠟燭,放在銅燭台上。

  然後,高舉著燭台照路,穿過嵌板,覺得自己正從事一項有生以來最刺激的探險。

  他輕緩地走著,不出一點兒聲音,一步步地登上蜿蜒狹窄的階梯。

  有幾次他停下來觀察交會的其他密道,然後繼續往上爬。他看到前面有一絲亮光,心知已到了屋子的最頂端。

  一剎時之後,他找著了他要找的。

  修士房非常狹小,他看到靠牆擺著一張床榻,另一邊放著聖母像,四周圍著鮮花。

  牆頭突出一塊狹窄的類似架子的平台。在以前,這顯然是那些避禍的修士們望彌撒的聖壇。

  在這狹長的聖壇上,亮著兩根蠟燭,中間擺著一盆玫瑰。

  在聖堂前面,白衣姑娘合掌跪著,祈禱的神情肅穆飄渺,宛若天人。

  她的長髮技在肩上,極淡極淡的金色,在燭光下看起來竟像銀的一般。

  伯爵看得出她很致小細瘦,還像個孩子,不過她扣著扣子的白袍前襟卻顯出胸部柔輕優美的線條。

  伯爵只看到她側面,小巧的鼻子挺直,十分古典。深濃的睫毛垂在自皙的雙頰上。

  伯爵許久不曾看到跪地祈禱的少女。他倒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一住。

  似乎本能地覺得房裡並非只有她一個人,這個少女把頭轉過來。

  伯爵發現他看到一到最大、最奇特的眼睛,似乎佔據了她整個面龐。

  好一會見她沒有動。然後,她靜靜地開口了,聲音柔和婉轉,正是方才在臥室裡跟他說話的語調。

  「克魯薩德?」

  這是個問題!

  「它很安全!」伯爵同答,「我照你的吩咐,到它那兒去了一趟!」

  她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長氣,發自肺腑,似乎整個人都松輕掉了。

  「你是在為它禱告嗎?」伯爵問。

  「是的!我恐怕……很怕很怕……你會……來不及。」她輕聲說。

  「你的禱告應驗了。」

  她慢慢的鈷起身來,伯爵問:「你是誰?我幾乎以為你是鬼!」

  她笑了,臉上的表情從極端的高深莫測,轉為十足的真實可親,卻也一樣可愛。

  「白衣姑娘,對不夠?」她說,「你在長廊看見我的時候……我就希望你把我當做她!」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要躲起來?」

  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踏進了另外一個世界。他覺得她好像不是真人,虛無飄渺地不可捉摸,就像她想冒充的鬼一樣。

  「克魯薩德……是……怎麼回事?」她回應著,彷彿思路還縈繞在那匹馬身上。

  「有兩個人想要給它下藥!」伯爵同答,「我把他們打倒了。他們還沒醒過來呢!」

  「我就是……希望……你能……這樣做。」

  她那雙奇特的眼睛裡毫無疑問充滿了崇拜。她的雙眼發亮,看起來幾乎是紫色的,不過伯爵確定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她垂下眼,看到他的手,驚叫起來:「你在流血呢!」

  伯爵這才發覺他剛才揮拳擊倒小廝和那個大漢時,用力過猛,擦破了關節。

  「沒有關係的。」他說。

  「當然有關係!」黛梅莎堅持,「可能會發炎呢!那會很痛的!」

  她把牆上的一個櫥子打開,拿出一個瓷盆和一個瓷罐。她把罐子放在椅子上,又從櫥裡拿出紗布和一隻小盒子。

  伯爵站著注視她,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他顯得異常高大厚實。

  她開口了:「我想,大人,您最好坐下來,坐在床上,我好幫您把傷口處理一下。」

  伯爵神思恍惚,只有安靜地服從。

  他把手上的蠟燭放在聖壇,然後坐下來。

  黛梅莎在他旁邊跪下來,從瓷罐裡倒出一點水在瓷盆中,打開盒蓋,拿出一些草藥。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用手指攪著水。

  「黛梅莎!」

  「你是康瓦爾郡人!」

  「我母親是康瓦爾郡人。」

  「我也是哩!」

  「哦!當然!」她叫了起來,「我忘了崔法儂是個康瓦爾名字……我應該…想得到才是!」

  「你是不是傑瑞•蘭斯頓的妹妹?」

  她點頭,雙手捧起他的手,浸在冷水中,很仔細地清洗。

  他在想,好像沒有一個女人這麼心無城府地碰觸過他。黛梅莎一點兒都不覺得他在這兒是什麼不尋常的事。而他卻非常敏感地意識到她的存在。

  「這些草木是不是種在紅磚內的小花園裡?」他問道。

  「那是我媽媽的園子。」

  他突然叫了出來:「金銀花!」

  她驚異地看著他。

  「你的香味一直若隱若現,現在我總算從你的頭髮聞出來了!」

  「這些金銀花長在花園後頭,媽媽教我如何在春天的時候,把花汁提鏈出來。」

  「我一直叫不出名字來。」伯爵興奮的說,「我在屋子裡每一個地方都聞到這種香味,特別是在你留給我的那張紙箋上。」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樣來…警告你!」

  「你怎麼知道那杯酒被動過手腳?」

  他看到黛梅莎的雙頓飛起兩抹紅暈。她還沒同答,他叫了出來:「哦!當然啦,你能夠從密道裡觀察整個屋子!」

  「我只…有時候瞧幾眼,」黛梅莎說,「我覺得很…奇怪,有女人的聲音從…起居室傳來…我剛從賽馬場回來…偶然…聽見的。今天晚上我…下樓去,因為這裡很熱,我想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你又聽到法蘭士說的話?」伯爵緊接著。

  「我聽到他…用一種…很奇怪的聲調說話。…好像很不懷好意的樣子。我不會隨便偷聽或偷看的…除了你來的第一天晚上…我在餐廳偷看過。」

  她台眼望著他,希望他能瞭解。他慢慢地說,「你聽到我問你哥哥……白衣姑娘的事?」

  「嗯……我在……演奏台上。」

  「也許那時候我下意識地感到你在那兒,才那樣問的。我實在是有點迷惑,除了鬼,還有誰能這麼快的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呢?」

  他的話猛然令她想起,傑瑞若是知道他們見了面,不知會如何生氣哩!她站起來走到櫥邊,取出一塊乾淨紗布,用手撕成長條?

  「我要用這個把你的手包起來,免得沾上細菌。」她說,「還有…請你……忘掉你看過我……好嗎?」

  「為什麼?」伯爵問。

  「因為…傑瑞要我避開。只要你在,我就不可以進屋裡去。我答應他了。我…非得答應他,不然他會要我暫時搬出去。…可是…我沒有地方可去呢!」

  「你曉不曉得你哥哥為什麼這麼堅持,不讓我們兩個見面?」伯爵問。

  黛梅莎垂下眼簾,他明白了。她的雙頓又浮起可愛的粉紅色。

  「你的哥哥做得很對!」他說,「我們兩個一起保密。不過,這一來我就很難向他們解釋我是如何救了克魯薩德。」

  「你就說你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黛梅莎很快地說,「我…並不想你…說謊,可是傑瑞會……跟我大發脾氣的。」

  「我看,他真是把我說成一個大魔王了。」伯爵有些氣惱的說。

  「傑瑞很……崇拜你,就像…其他的人一樣。」黛梅莎說,「只是…」

  「只是我的風流韻事太多。」伯爵幫她說完。

  不用她說,他也知道。

  「我非常感激你救了我,還有克魯薩德,」他說,「我會保密的。」

  「謝謝您。您…真好。我不想…讓傑瑞耽心。他會很介意的。」

  「他一定會毫不知情的。」伯爵保證。

  他從床上站起來,伸出沒受傷的那隻手,握住黛梅莎的手。

  「謝謝你!」他說,「謝謝你,我的小白衣姑娘。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克魯薩德贏了,勝利應該歸功於你。」

  他吻她的手。

  他把蠟燭拿起來,最後看了一眼她獨特的紫色雙眸,慢慢地走下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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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坐在溫莎堡閃亮的飾金桌子前,伯爵發覺自已很難專心聽旁邊的人講話。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向他道賀。他也覺得自己贏得名至賓歸。

  克普薩德贏得金盃,擊敗漢地布蘭爵士。那是阿斯考特大賽開賽以來,最精采也最刺激的一場比賽。

  漢地布蘭爵士與克普薩德的冠軍之爭。

   
  第一圈先是漢地布蘭輕快地領先,快得像發現獵物的狼狗。然後克魯薩德超向前去,從坡上一衝而下。

  到了近終點時,克魯薩德和漢地布蘭並肩齊驅,難分軒輊。伯爵聽到旁邊有人說:「看哪!誰把頭抬高些,誰就贏了。」

  兩匹標悍健壯的好馬使出渾身解數力拚。克魯薩德終以一鼻之先得勝。

  「再沒有比這更精采的比賽了,法利恩!」比賽結果時,國王對伯爵說,「不過我們可是早就料到,你的好運一定會為你贏得這次比賽的最高榮譽。」

  國王輕歎了一聲。他也預料得到,自己的馬上不了榜。

  不過,他是真心喜歡伯爵,不只一次舉杯祝伯爵健康。在晚宴時,金盃得主總是他的座上貴賓。這一晚,得勝的是他所喜愛的伯爵,他更是頻頻舉杯,開懷暢飲,極為高興。

  伯爵感覺得到,賽朵兒夫人的眼光隔著桌子直射過來,她的眼神凌厲如箭,充滿凶光,不禁使他有點兒毛骨悚然。

  然後他笑自己太會想像了。不管她會如何算計他,他都決定不和賽朵兒夫人單獨談話。

  整個賽馬的時間,他發覺自己都在人群中搜尋,用望眼鏡注視著一波波的人潮,希望能找到一張有雙圓亮大眼睛的臉龐,和一身幾乎可以確定的純白衣裳。

  可是,要在這麼多的人中認出她來實在不可能。今天是金盃賽,觀眾比那一天都多。

  沿著馬場下去,排滿了幾乎有一哩長的馬車,車前擠著看馬賽的沉眾。休息時間他們走到跑道上活動散步,一開賽又被趕出跑道。

  有幾處的馬車差不多排了近十輛,後頭的人幾乎根本看不到。

  天氣太好、大家又都希望在這場巨額賭注的馬賽後多休息一會兒,清理場地的工作就顯得特別困難。

  伯爵記得,清場的工作最初是由義勇兵擔任的,現在已由騎馬的騎警接替。

  馬賽前的準備工作之不順利,常使開賽時間拖得很晚,今天下午正是如此。

  在蘭莊換過衣服之後,伯爵馬上匆忙趕赴溫莎堡參加國王的晚宴。馬車速度之快,使跟他同去的馬伕金姆不時屏息閉氣,緊張不已。

  還好,一路上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們後來聽說,往倫敦的路上發生好幾起事故,至少有兩個人喪命,還有些馬匹重傷。

  國王雖然身體不適,興致卻但高昂。伯爵私底下認為,不管外面的閒言閒語對柯尼漢夫人評價如何,她到底是個美人,而且能使國王陛下快樂。

  伯爵發現,這次晚宴裡的王公貴族和特別邀請的客人,都是很熟的朋友。

  他一直非常喜歡約克公爵。

  這次阿斯考特大賽,公爵也十分盡興,贏了不少,大家恭賀著他。

  「這是我玩得最好的一次!」他睡眼朦朧地對伯爵說,「著著實實賺了一筆!」

  約克公爵並不聰明,卻善體人意,心地純良。這使他避免重蹈他兩個兄弟的覆轍。他們都人緣極差,備受鄙視。

  而他卻被人喜愛,受人尊敬。伯爵好幾次私下對朋友說:「公爵大人實在是所有的親王中,性情舉止最符合英國紳士風度的一位。」

  晚餐時,坐在伯爵左邊的是漂亮的伊絲特公主。她迫不及待的想同他賣弄風情,一如前幾次在別的幾個場合裡一樣。

  可是,今晚,他的心思一直繞著昨晚的奇遇打轉。黛梅莎跪在修士房聖壇前的影像不斷地闖入他腦海中。

  突然,他急欲回到安靜神秘的蘭莊,再打開臥室牆上的密門看看。

  這個念頭一直揮之不去。國王在用餐之後,立刻站起來,準備退席。他非常疲乏,痛風又發作了。伯爵跟著他出來。

  他沒向任何人道別,曉得這麼一來一定又會被拖住不放。

  他跟隨國王到門口。國王像是知道他的意圖,很愉悅地挽者他手膀,把他帶離沙龍。國王的身子半倚著他,走下廊去。

  「你不會真想這麼早走吧?法利恩?」他說。

  「陛下一走,這宴會就沒什麼意思了!」伯爵奉承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指,別的地方還有更好的去處羅!」國王說著,眨了一下眼睛。

  伯爵沒有回答,國王陛下接著說:「賽朵兒夫人要我替她說情呢!我想,她是要請你原諒她吧?」

  「多不巧啊,陛下,」伯爵同答,「您一直沒機會和我單獨說話!」

  國王輕咳一聲。

  「又玩你的老把戲啦!法利恩?可沒有女人喜歡成為『過去式』喲!」

  伯爵心想,國王大概是回想到當初拋棄費茲柏女士轉向赫特福夫人時,費茲柏女士是如何的激烈怨懟。他大聲說:「我就曉得您一定會瞭解的,陛下。您對女人真是瞭如指掌。」

  果然國王十分高興,正中伯爵下懷。

  「我十分瞭解,法利恩。」他說,「不過,若要依我的勸告,你最好還是趕快躲起來吧。否則獵犬聞味而來,你就有得受了。」

  他對自己的笑話大笑了一陣,拍拍伯爵的背,就進寢官去了。

  他的客人馬上奔下樓,叫來馬車,在沒有人察覺之下,離開了溫莎堡。

  在同蘭莊途中,伯爵決定,他要再見黛梅莎一面,和她說說話。

  她的一切深深吸引著他。他對自己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像她這樣內外兼美的女孩子。

  他試奢想她在白天看起來會是什麼模樣,心裡又有點兒害怕自己會失望。

  她的雙眼果真是他昨晚看到的深紫色嗎?她是不是真的有一股和別的女人不同的高雅氣質。

  他回憶起她的一隻柔夷,輕輕地托住他的手。還有她為他包紮時的神情,似乎一點也沒感覺到他正坐在她床上,而他倆單獨在一起。

  他曉得任何別的女人在同樣情況下,一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還只是個孩子!」他對自己說。

  可是,看她的身體已漸趨成熟,曲線柔美可人。而且她也蠻聰明的。他想不通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怎會如此聰穎。

  「我必須再看看她。」他發誓,「雖然我敢說再看到她時,我一定會失望的。」

  他彷彿自衛般地做著違心之論。

  他曉得自己不只對黛梅莎感興趣,還有其他的:蘭莊的美和神秘,房子裡的密道,當然,還有她救了克魯薩德和他自己的經過。

  「今天晚上她一定會等我的。」他大聲地說出來,又記起自己跟她說過,如果克魯薩德贏了,勝利應該歸功於她。

  才十點過一點就抵達蘭莊了。他不想和客人攪在一起。他知道他們正在宴會。他沒有駛到大門,直接開到馬房去。

  馬伕跑上來牽住馬頭。他步下馬車,只停了一下跟馬伕說今天非常成功,就由前晚走過的邊門進入屋內。

  在走道上,他可聽見喧聲笑語由餐廳傳過來。想必現在正是宴會的高潮,波特酒一定川流不息地在桌間傳遞著。

  他很快地登上側梯,走向通往臥室的走道。

  他猜想,道森不曉得他會這麼早回來,一定還在樓下用晚餐。果然不錯,他房間連蠟燭都還沒點上呢!

  不過,天邊仍有太陽的餘暈,淡淡的一抹透進窗來。一輪蒼白的月亮就在眼前。等月亮升上來,那抹銀輝會使蘭莊看起來越發神秘動人。

  天際已有星光閃爍,伯爵站在房裡,聞著玫瑰花香,一邊搜尋著金銀花的氣息。

  他認為這樣就可以曉得今天黛梅莎有沒有從密門出來,到他房間裡。說不定她像其他女人一樣,會想來看看他睡覺的地方,摸摸他用過的東西。

  伯爵靜悄悄地把門關上,穿過房間伸手在雕花嵌板上觸摸著,找尋他昨晚打開的密門。

  他找到了,按下,卻沒有動靜。

  他想自己一定弄錯了,又按了一次,那塊橡木嵌板仍是一動也不動。

  一時間,他在想是不是那裡出毛病了,把鎖卡住,才打不開。然後,他明白過來,這門原來是被人從裡頭給栓上了。

  這真是破天荒的事,在他追求女人,或女人追他的這三年來,從來沒有一扇門對著他關起來過。

  事實上,那些門都在他到達之前就大大敞開了。房裡的人不待邀請,就自動的投懷送抱。

  伯爵困惑極了,怔怔地望著牆板,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被鎖在外頭。

  然後,他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挑戰,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挑戰。

  但是,他又無助地想,自己實在沒有什麼辦法可想啊!

  他根本沒辦法敲門。就算他敲了,他也懷疑黛梅莎在頂樓是否聽得到。

  他想著,突然變得十分沮喪。似乎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進入通往修士房的密道了。

  他記起黛梅莎說她在演奏台上看過他,那就表示,那裡有一個入口。可是,朋友正在樓下坐著,他總不能跑到台上四處亂模啊。他們要是聽到他的腳步聲跑上來察看,那才難為情。

  伯爵也曉得,昨天晚上他能找得到秘密關關,實在算他運氣。他只不過憑著她站的位置,就碰上了的。

  設計這些密進迷宮的人,不管是誰,目的都是救人性命,所以入口出口一定隱蔽異常。除非被人出賣,否則外人絕對無法找到逃亡者的藏身之處。

  他臥室的那個密門開在壁爐旁邊的嵌板上,不過,他可以確定,其他房間裡的密門位置一定是互相迥異的。

  這樣一來,他要如何花費幾個鐘頭,甚至幾天,在這個到處嵌著壤板的房子裡搜尋另外一個入口呢?

  「怎麼辦呢?」他煩惱地自問。

  現在,他想要見黛梅莎的慾望比先前又強上千百倍。她是這麼地遙不可及啊!

  「我一定要見她,我非得見到她不可。」他大聲說,深吸著氣,暗暗發誓,他絕不認輸。

  他毫無意識地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下甬道,腦裡,心裡想的都是「黛梅莎」,「黛梅莎」…

  他思量著這個棘手的問題,慢慢地走著,一方面留意著這楝房子的架構,看看那邊的牆夠寬,能容得下一個密道。

  另一方面,他也想再順著昨晚登上頂樓的路線,大致走走看,希望能有新的發現。

  他第一次看到黛梅莎是在大房間裡,那是整楝房子的中心偏右。

  他毫無所獲地走著。突然,他瞥見一個影子拿著一個托盤,從主樓梯下方的走道閃過。

  他看出那是嬤嬤。她一定是從廚房走第三個樓梯上來的。那個樓梯就在廚房上方,昨晚他也是從那兒走下去的。

  嬤嬤向左一轉,離他遠了。伯爵心中一動,好奇地跟上去,和她保持一段距離,閃在走廊一邊跟著。

  蠟燭還未點起,走道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有些怕嬤嬤會突然不見了,就像白衣姑娘一樣。

  然後,她停住了,一隻手平衡住托盤,另一隻手把門打開。

  她隨即消失在門內。伯爵加緊腳步,很快地朝那扇門走去。

  嬤嬤進去之後,用腳把門推上,卻沒有完全關好。伯爵探頭進去。

  他瞥見嬤嬤身影消失在房間另一頭,一面牆壁的嵌板裡。

  屋內的窗簾尚未放下,依稀看得到裡頭的陳設。他看得出這個房間並沒有住人。床上、椅上和梳妝台上都鋪著麻布套。

  伯爵意識到好運又來了,他屏住氣,看著牆上的密道入口。嬤嬤因為手裡捧著托盤,沒有把嵌板上的密門再合上。

  他馬上溜進去,走向那面牆。

  聽到嬤嬤沈重的腳步從上面傳下來,他停了幾秒鐘,就悄無聲息地鑽入暗門。他躡手躡腳地向下走了幾步,確定躲在那裡,嬤嬤回來時不會發現。

  他聽到遠遠傳來一些話語聲。他背倚著牆,在黑暗裡告訴自己。好運道果真沒使他失望!

  ***「真抱歉,我來晚了,小乖乖。」嬤嬤說,一腳跨進修士房。

  「我早就料到了!」黛梅莎說著,站起身來,把托盤接過來。

  「每次有大宴會時都是這個樣子!菜式那麼多,下人們都得等呢!你也只好和他們一樣了。」嬤嬤說。

  「這樣我才會有好胃口啊!」黛梅莎說,嘴角一抹淺笑。

  「我選了些你會喜歡的菜!」嬤嬤說。

  「噢!看起來好吃極了!」黛梅莎叫出來,「不過,不管你帶來什麼,我都不會挑嘴的。」

  一整天她都幾乎沒吃東西。賽馬時她太興奮,根本吃不下嬤嬤帶去當午餐的三明治。貝茜趁大師傅不注意,從廚房裡捎了一塊美味的鬆餅給她,她也沒吃。

  黛梅莎滿腦子裡想的只是克魯薩德,祈禱它不會被漢地布蘭擊敗。雖然她明知漢地布蘭和它勢均力敵,難分軒輊。

  最後一剎那,克魯薩德衝過終點線,全場爆出如雷歡聲,她不禁熱淚盈眶,欣喜欲狂。

  如果她不是無意間聽到害它的陰謀,那匹馬現一定已被迷倒,正無助的躺在馬廄裡呢!而法蘭士爵士,他一定押了一大筆錢在漢地布蘭身上,此時就發了筆不義之財了。

  「昨晚好像發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哪!黛梅莎小姐!」今天清晨,嬤嬤對她說。

  「發生了什麼事啊?」黛梅莎問。

  「有兩個人想要毒害克魯薩德哩!」嬤嬤說,「可是被大人發現了。亞伯特說,大人就像職業拳擊師般把他們擺平了。」

  「哦!在我們的馬房裡竟發生這種事情,真是太可怕了。」黛梅莎驚叫。

  「真是丟臉!」嬤嬤頗有同感,「那兩個壞人被送交馬場騎警處理了。還有,大人的一位客人突然匆忙地離開了。」

  「是誰啊?」黛梅莎問。她曉得自己必須裝出很好奇的樣子。

  「法蘭士•威格頓爵士,」嬤嬤回答,「真沒想到,伯爵大人的朋友中,竟然會有人做出這種恬不知恥的事來!」

  「真的,真沒想到!」黛梅莎低聲說。

  他們赴賽馬場途中,亞伯特也在談這個突發事件。

  「都是我的錯,黛梅莎小姐。」他自責,「我早把那個馬房的鎖修理好就沒事了。可是,我再也沒想到有那個兔崽子會打馬兒的主意。」

  「我們以後要多注意一點才行,亞伯特。」黛梅莎回答,「如果有人要毒火鳥,不讓它星期六出賽怎麼辦?」

  「哪個兔崽子要想這麼幹,我就馬上叫他挺屍。」亞伯特發誓。

  然後,他又咧嘴笑了。

  「就像大人有一種直覺要去救克魯薩德一樣!」

  「是他的直覺啊?」黛梅莎問。

  「他的侍從道森是這麼說的呀!」

  黛梅莎在心底暗笑,心想,這正是我教伯爵說的呀!

  「伯爵大人真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哪!」嬤嬤插嘴說。

  「是呀!從他長大後就一直如此!」亞伯特回答,「不過,道森先生跟咱們說過,老爵爺是個很專制固執的人哩!跟著他的人,包括爵爺在內,都吃了不少苦頭呢。」

  「專制固執?」黛梅莎很感興趣地問,「怎麼說?」

  「道森先生說,老爵爺的下人都很怕他的暴躁脾氣。還有,老爵爺和夫人都從來不管他們的兒子呢!」

  「他們不管他?」黛梅莎追問。

  「豈止不管,更過份呢!」亞伯特回答,「如果只是那樣就好羅!你是運氣好,黛梅莎小姐,有好些王公貴族根本都不理睬他們的孩子呢。」

  「這倒是真的!」嬤嬤同意,「他們把孩子交給粗心懶惰的僕人照管。我聽說有些可憐的小東西被他們餓得半死!」

  黛梅莎沈默不語。

  真是不可思議,這位伯爵這麼有錢,人人欽羨他的熱情慷慨,看起來簡直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想不到他竟然有個不快樂的童年!

  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有一點她倒可以確定,他也沒有兄弟姊妹,一定也和她一樣,時常覺得寂寞孤單。

  如果她沒有慈愛的雙親,她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情景?她簡直無法想家。

  然而,不管她對他的感覺如何,不管她如何同情他童年遭遇和不幸婚姻,她曉得自己絕對不能再見他。

  她先把他從賽朵兒夫人的藥酒下解救出來,又使克魯薩德能安全無恙,最後又和伯爵相見了。她不守信,違背了傑瑞的意思,還算是迫於情勢,尚可原諒。現在,她必須按捺住自己。雖然她多麼渴望和伯爵說話,多渴望像以前一樣地偷瞧他,她知道,她必須要控制自己的舉止,母親會期望她這麼做的。

  她曉得,這樣做是對的。

  所以,她們從賽馬場回來以後,她把通往伯爵臥室的密門栓了起來。

  她立刻上樓去,下了決心,不到明天早上絕不下來,免得又聽到什麼她不該聽的話。

  可是,要不想伯爵,畢竟是不可能的事。

  比賽完後,她注視著伯爵牽領克魯薩德到體重室去,心想在整個英國,再也沒有誰能比得上這出色的一對了。

  她激動地聽群眾到他們歡呼。

  雖然有一部分人在這場比賽上輸了不少錢,他們還是很有運動家風度地向它歡呼致賀。它實在跑得太精采了!

  「謝謝你,嬤嬤!這份晚餐真好吃。」黛梅莎對嬤嬤說。

  她把刀叉放下,從托盤裡的玻璃罐裡倒出一些檸檬水。

  「真希望我能跟大師傅說我有多喜歡他做的菜!」她繼續說。

  「你可不能這麼做!」嬤嬤說,「如果你要聽真話,黛梅莎小姐,我還希望你從這小洞穴裡出來,回你自個兒的房間去呢!」

  「等伯爵和他那一群人走了以後?」黛梅莎低聲的說。

  「對啦!」嬤嬤點頭,「我覺得他們好像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個月啦!」

  「增加了許多麻煩嗎?」黛梅莎問。

  「倒不是有什麼麻煩,」嬤嬤同答,「而是一天到晚要防著不讓人知道你在屋子裡!這可要我老命!就在今天早上,老貝茜差一點就穿幫了。後來她看到我的眼色,才把話嚥回去。我可是剛巧趕上哪!」

  「別煩了!嬤嬤!只剩兩天了嘛!」黛梅莎說。

  她說著,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跟著思緒一起惆悵莫名。

  等到馬兒都走了,伯爵也會一起去了,她可怎麼再安排自己呢?她又怎麼以這種平淡安靜的生活為滿足呢?

  這一切都是她熟悉而習慣的,可是,經過這麼一場風波,教她怎麼再安定下來呢?

  「我要走了!」嬤嬤說著,「可別再通宵看書。你要問我的話,我說你今天已經夠興奮的啦!」

  「的確!實在是非常興奮。」黛梅莎同意,「晚安,好嬤嬤!」

  她親吻嬤嬤面頰,舉起一枝亮著的蠟燭,使嬤嬤看清楚下去的窄梯。

  她一直舉著燭火,直到嬤嬤跨出嵌板密門,傳上關門的聲音為止。

  她把蠟燭拿向聖壇,放下來,就站在那兒注視牆上她從小就熟悉的聖像。

  「謝謝您,天主,謝謝您讓他贏了。」

  她深信是她的禱告救了克魯薩德,也使它先通過終點。母親說過,每一個人祈願實現時,都應該誠心感謝。

  她呢喃的祈禱著,眼前浮起克魯薩德的影子,不,不只它,還有伯爵英姿煥發地站在它旁邊,嘴角泛著微笑,舉起帽子答謝群眾的歡呼。

  她腦海裡的景像是這麼鮮活,等她轉過頭來,看他就站在門口,居然一點也不吃驚害怕!這竟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他們互相凝視對方,良久良久。

  似乎經過了漫長的一世紀,現在又重聚在一起。

  好不容易,伯爵機械化地開了口。似乎他腦裡想的是其他的事情:「你為什麼把我關在外頭?」

  「你怎麼…進來的?」

  「我跟著你的褓姆過來,她沒有把門關好。」

  「她會……嚇壞了,如果她知道你在…這裡。」

  「我要跟你說話!我必須跟你談談!」

  他聲音中的堅持,使黛梅莎吸了一口氣。他似乎覺察到她要拒絕他的請求,就接口說:「我曉得你會覺得在這裡談話不太方便。可是,我們能去那兒呢?」

  一時間,他意識到她並不瞭解他在說些什麼。然後,彷彿突然想到這個修士房也就是她的臥室,她的臉紅了,小聲羞澀的說:「我…沒想到…不過…是沒有…其他的地方。」

  她頓住,然後加上:「我可以…到草木園裡……去。沒有人……會發現我…離開屋子。」

  「還沒有人知道我回來,」伯爵說,「我馬上就到那兒去!」

  他注視著那雙大眼睛,問:「你真的會來嗎?這不是把我支使開的計策吧?」

  「不…當然不是。我會來的…如果你真的…要我來。」

  「我說不出我有多渴望你來。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命令的味道。他曉得她順從了。

  「我會來的。」她簡短地說,「不過,你得先循原路回去。」

  「我找得到按扭嗎?」

  「你拿蠟燭去。從嵌板的後面看,很容易看到的。」

  她把臘燭遞給他。他一語不發地轉過身,走下階梯去。

  正如黛梅莎所說,在房間裡十分隱秘的按鈕,在密道這邊卻好認得很。

  伯爵把鐵燭放在一級階梯上,走進臥室,把秘門在身後關上。

  四周仍無人跡。他朝第二個樓梯走去,從通往馬房的門走出,然後轉向相反的方向,穿過房子的正前方。

  越走越深的土徑,帶他到了草木花園。

  他曉得黛梅莎會希望他坐在樹叢裡。爬滿樹梢的金銀花散出淡淡香氣,他覺得黛梅莎彷彿已在那兒等他了。

  他在木椅上坐下,想著他的愛情故事裡,從來沒有一個有過這麼奇怪的開始,這麼曲折的經過。

  他等著黛梅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內心如此興奮。

  他的心似乎漲得滿滿的,心跳又快又急。他簡直像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在等他的初戀情人,一點也不像是品嚐過各式愛的美酒,卻覺得樣樣都可僧可厭的情場老手。

  他突然一驚,說不定黛梅莎不來了。而他再也沒有辦法進入密道;到她的房間裡去。

  然後,他安慰自己,沒有人能看起來這麼純潔真誠,又偏會說謊話的。如果她告訴他她會來,那她就一定會遵守諾言。

  他想,她那纖塵不染的脫俗氣質配上上達天聽的修士房,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他還是獨自一人坐在木椅上,開始有些怕了。

  也許,黛梅莎在最後一分鐘覺得離開藏身之所太冒險了?

  或許,她從別人不曉得的密門裡出來時,被誰撞見了?

  他的不安和懼怕加深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她了。

  她向他走來,輕盈一如他最先以為的幽靈。她蓮步姍姍,悄無聲息地走在兩旁種滿花草的小徑,看起來如夢似幻。

  她終於來到他身旁,他站起身來,她說話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花園旁邊的密門,草長得好高好密,很難…通過。」

  「你還是來了,」他說,「我真不曉得要怎麼告訴你,我有多想再見見你!」

  「我也想跟你說,克魯薩德贏了,我有多高興。」她回答,「不過,我想你一定也曉得。」

  「這當然都得歸功於你。」他說,「我和克魯薩德都非常感謝你!」

  「這是我看過的最精采的比賽。」

  「我也這麼想。」伯爵同意說,「我覺得特別興奮,因為我曉得你也在看。」

  這正是黛梅莎自己感覺到的。她抬眼望著他。然後,她似乎覺得害羞,又把眼光調開了。

  「我想送你一件東西來紀念我們的勝利。」伯爵說,「可是很難找到適當的東西。」

  「不!」她很快的同答,「你不可以……這樣做。」

  「為什麼呢?」他問。

  「因為,我得解釋…這禮物是…那裡來的。…那…你曉得…我是不能說的。」

  伯爵靜了一會。然後他說:「我們得再這樣假裝多久?我曉得,黛梅莎,你也曉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使我們的關係不同了啊!」

  他等著她同答。可是她沒有說話。他繼續:「你真的以為,等禮拜六賽完馬,或者禮拜天我就可以直接離開蘭莊,把在這兒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一股腦的忘掉嗎?」

  黛梅莎仍然沒開口。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得了我嗎?黛梅莎?你曉得我無法忘掉你。」

  他等著。良久,她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永遠…也忘不了你…我會…為你禱告。」

  「你以為那就夠了嗎?我要看得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黛梅莎。還有,如果我說真話,我恨不得能把你擁在懷裡,親你。」

  他的聲音彷彿在他們之間的空氣裡來同震盪著。然後他又說:「我記不得在我一生中,問過任何一個女人我是不是可以親她。可是我怕嚇到你,怕你又會消失,我就再也找不著我的白衣姑娘了。」

  他的聲音低沈:「我可不可以吻你?可愛的小幽靈?」

  「我…你吻我,」她低聲說,「會是最美妙的一件事…比我可以…想到的任何一件事都…美。可是…那是…不對的。」

  「不對?」伯爵問?

  他等她解釋。半晌,黛梅莎才說:「我…今天聽說你小時候過得…不太愉快…我也常常…想…你的婚姻一定也使你很…不快樂,可是…雖然…我很願意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可是…那是不對的……因為你…屬於…別人。」

  「你是說,我屬於我的妻子?」伯爵不相信似的問。

  「你…結了婚。你立下過…神聖的誓言。」黛梅莎低聲說。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要求我遵守那誓言呵!」伯爵急遽的說。

  「我知道…我真的瞭解。可是…我會覺得我這樣做是不對的…那會…破壞我本來可以給你的…愛。」

  伯爵寂然坐著。

  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不過,他又告訴自己,她這種想法本也預料得到。她本來就和他所認識的女人大不相同。

  他大聲地說:「你所知道的愛是什麼?你想要給我的愛是什麼?是那一種沒有錯誤的愛呢?」

  這是個命令,黛梅莎雙手合十,眼光避開他,望向花園,回答說:「我想過…愛……你也許會覺得我很…無知,很傻…我覺得你…需要愛。」

  「你真的以為,」伯爵問,聲音裡無疑的透露著不滿,「我缺乏愛?」

  黛梅莎擺動了一下手。

  「我覺得……你或許會說我傻…愛有很多種…你所知道的愛,那種…會使美麗女人下藥酒給你喝的愛,不像……。」

  黛梅莎的聲音漸微,終至消失。伯爵曉得她本要說「不像我想的愛」,卻又羞於啟齒。

  「告訴我你的愛是什麼。」伯爵溫柔地說,「你願意全心奉獻給男人的愛是什麼?」

  「我自己知道,」黛梅莎非常輕柔地開口了,「如果我很…愛一個人,我絕不會去……傷害他。事實上,我會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痛苦:本論是…肉體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那也就是…母親的愛。」伯爵靜靜地吸了一日氣,呢喃低語著。

  不過他不想打斷她。黛梅莎繼續說:「還有,對……我丈夫的愛。這種愛……我覺得…是天人合一的,是屬於神的。神…創造了所有美麗的東西。所有…生長衍息的東西……都是…上帝的…創作。」

  她說著,瞥了他一眼,看他是否在譏笑她,笑她想要表達的東西。

  她很緊張,就很快地接下去:「最後…我覺得…我要是愛一個人…我不但要學著去…愛…還要…學會…一切像你這樣的男人…願意教我的事情。因為你的閱歷這麼…豐富,你一定比…愛你的人…視野寬廣…多了。」

  一段沈默之後,伯爵說:「要在一個人身上同時發現母親的愛、妻子的愛和孩童的愛,這可能嗎?」「如果是…真愛…真的感情…」黛梅莎回答,「我相信…是可能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說:「那就像…尋找…金羽毛…聖盃……或者天堂之門。不過,那必須是人類原始的…愛,上帝在伊甸園里許諾給我們的。」

  她的聲音那麼誠摯感人,伯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就像天使持著閃亮的長劍衛護著伊甸園,你就拒我於千里之外?」

  與其說看到,倒不如說他感覺到她眼中的痛苦。

  看她雙手緊絞,他立刻明白自己傷害到她了。

  「我並…不想這麼做,」她喊道,「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你怎麼這麼殘忍?你怎能把你心裡明知是屬於我的東西,便生生地收回不放?」

  她沒有同答。

  「看著我,黛梅莎?」

  她順從地抬起頭來,黃昏的微光已被黑夜吞噬,新月的第一道銀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他深深望進她苦惱的雙眼,紫色的深潭裡蕩漾若無限的信賴和純真。

  他的眼光在她柔輕微啟的雙唇上逡巡著。他突然醒悟過來,只要他們兩人在,時間和空間都變得無足輕重。這正是他一生追求的啊!

  他看到黛梅莎臉龐上迷惘的神情轉變了。

  她的臉龐煥發出無比的光彩,像是和他一樣感覺到,他們經由永恆而相聚,不再是分別的兩個人,而是合為一體的生命。

  這不是肉眼看得到的,是兩心的結合,他們的靈魂深處震顫著,升入永生之地,像是找回了他們一度失去的珍寶。

  這麼美麗,這麼神聖,內心發出的光茫包圍著他們,比天上射下的月光更皎潔光亮。

  「你是愛我的!」伯爵啞聲說到,「你愛的是我,我可愛的小精靈!哦!你是屬於我的。」

  他感到她身上的震顫傳到自己身上,覺得她就要溶在他懷裡,這時卻聽見她說:「是的,我愛你,我愛你,以我剛才所說的每一種方式…愛你。可是今晚以後…我…不能再和你見面。」

  「你真的以為我會就這樣讓你走出我的生命?」他憤怒的問,「哦,或者,你要把你自己再鎖起來,不讓我接近?」

  她沒有作聲,他繼續說:「你曉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是多麼獨特,多麼美好的事。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不是我的幻想,不是這神秘蘭莊帶來的幻想。」

  「我…沒有辦法…不這樣做。」黛梅莎喃喃地說,「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

  「這不是真話!」伯爵說,「我要向你證實我對你的愛,還有你對我的。」

  他伸出手臂,決定要打破那一道違反他意志,隔開他二人的禁桎,他要把她擁入懷裡。

  他正這麼做時,突然間,兩個人都意識到,有人進園子裡來了,就站在出口,四處張望著。

  「傑瑞!」黛梅莎屏息低聲說。

  「別動!」伯爵說,聲音低微,只有她聽得到,「讓我來!」

  他不慌不忙的從椅上站起身來,黛梅莎躲在他後頭。

  「啊,您在這兒,大人!」傑瑞大聲說道,「僕人們告訴我您已經同來了。他們看到您走進這園子。我正奇怪您怎麼不加入我們。」

  伯爵朝他走去。

  天氣太熱,我在溫莎堡聊了太久,不想再跟人交談了!」伯爵回答。

  「哦!如果您要一個人靜靜,我就不…」傑瑞開口說。

  「不,沒有關係。我很高興看到你。」伯爵打斷他的話,「我們一起進屋裡去吧!我一直想和你聊聊。這房子裡有兩副畫,,如果你需要錢用,我相信一定能在畫商那兒賣到好價錢。」

  「您說是真的嗎?」傑瑞急切地問,「我沒想到這屋子裡還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哩!」

  「那兩幅畫需要清理一下。」伯爵同答,「我恰巧是個魯木斯專家。我敢下一大注說你們樓梯頂端的那一幅是他早期的作品之一。」

  「另外一張呢?」傑端問。

  「在書房裡,較暗的一角,有一小張,我確信是波魯奇諾的。」

  「真不可思議!」

  黛梅莎聽到傑瑞的聲音透著無比興奮。兩個男人漸漸走到花園的另一頭。

  如果伯爵說的是真的,她想,那麼傑瑞就有錢買他想買的馬,享受他想過的生活,說不定還會花一點錢重新裝修蘭莊!

  不過,她明白,這並不會改變她和伯爵之間的情況。

  她是真的愛他,全心全意的愛他,她想,她沒有讓他吻她,會是她終身的遺憾!

  感覺他的手臂圈著自己,他的唇印在自唇上,這不是人間天堂嗎?

  可是,就像她剛才說的,這樣做是不對的。

  她從樹下的椅子上站起來,伸手摘了一朵金銀花。

  她要把這朵夾在聖經裡面。也許,再過幾年,這會成為她唯一的回憶。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她失掉了她的心。她的心再也不屬於她了。

  她把金銀花放到唇邊。

  然後,眼望著屋子的方向,想再聽聽伯爵的聲音,卻除了頭上傳來一聲蝙蝠嗚叫,萬籟俱寂,杳無人聲。

  「再見了!我的英雄…我…唯一的愛!」她低低沈吟,語音嘶啞,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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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這次阿斯考特您真是滿載而歸啊!大人!」傑瑞說。

  伯爵正指使著馬匹,從入口處的人群裡排出路來。

  伯爵沒有答腔,他又說:「贏了三場,還有金盃,任那一個馬主都應該心滿意足了。」

  他的聲音顯得又羨又妒。伯爵安慰他道:「你那匹馬參加的比賽也相當精采啊!」

  「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呢!」傑瑞回答,「那場比賽沒有分出高下,毫無勝負可言!」

  他停了一下又加上:「那就是說,獎金要對分呢!連我押在火鳥上的也是!」

  「明年你一定會更好的!」伯爵說。

  他幾乎是機械性地回答著,思慮像是飄在遠處。

  他自己沒有感覺到,倒是幾個朋友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的馬在第一場比賽裡以半個馬身的長度領先通過終點時,他很異常的居然不為所動。他的朋友們詫異地看著他。

  這一天對伯爵來說實在灰暗已極。他根本沒有辦法專心聽任何人說任何話。

  他還是無法相信黛梅莎真的說到做到,不再和他見面。她禮拜四所說的都是真話。

  次日馬賽結束後,伯爵匆匆趕蘭莊,心內充滿從未有過的興奮期待。他確信黛梅莎一定會在晚餐後到草本花園來會他。

  他堅持晚餐要提早開始,使他的客人們十分訝異。他又很技巧地幫每位客人安排了牌局,當然,除了他以外。

  這樣他就可以隨意漫步了。他帶著平常閒散的神情,步入園子。

  坐在覆著金銀花的樹下,他等了又等,終於明白黛梅莎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

  他很確定,如果她真心要避開他,他就絕不可能再找到通往密道的路了。他焦慮地想著,要如何才能再跟她聯絡。

  他在床上苦思。他曉得,若是向他哥哥或嬤嬤說他們見過面,會被她認為是出賣她,她絕不會原諒他的。

  他還有什麼辦法呢?

  禮拜五那天,他發現在擁擠的人潮裡根本無法認出任何人。

  如果黛梅莎決意要躲起來,那麼要在人潮洶湧的馬場四周找她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

  更何況,馬車、篷車、拖車等的數量,比起剛開始的時候又多了許多。

  「我要怎麼辦?我怎麼辦呢?」他一遍又一遍地自問。

  他覺得生平第一次,不但他的好運進摒棄了他,連他獨步脂粉圈的吸引力也消失了。

  向來,只要他看上眼的女人,他都毫不費勁地就能登堂入室。居然有人在他示愛之後還拒絕他,躲避他,真是一次從未有過的,非常不愉快的經驗。

  對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他都有自信,只要他求歡,遲早她都會降服。可是,黛梅莎卻不同。

  她是這麼樣的與眾不同。他驅車回蘭莊,意識到自己正在耽心,也發現自己從未如此憂煩過。他怕他真的會逼不得已的離開蘭莊,從此再見不到她。

  今早出發時,他很確信至少可以在一個地方找到她。在第二場火鳥出賽之前,她一定會去上鞍間看它。

  他看到亞伯特在那裡,正和老馬伕說若話,還祝騎師傑姆好運。

  可是,放眼望去,在四周來看馬的人裡,他找不奢那張深刻的、有著大大紫眼睛的臉龐。

  昨晚,黛梅莎沒有如他所想地到樹下會他。他粗聲粗氣地告訴自己:我是個大傻瓜。

  他怎能確定自己不是被蘭莊的神秘氣氛所迷?被那彎曲的密道和她幽靈似的出現所迷?才覺得她比真正的她更可愛,更令人渴求?

  他馬上明白,這些疑問都只是藉口,反而洩露了他的真正感情。黛梅莎比他從前有過的女人都重要得多,也有意義得多。如果要他花費一生的心力來找尋她,他也願意。

  明知她近在咫尺,偏又遠若天邊,真是令人又急又怒。她就在這房子的頂端,卻被一圈無法等及的防禦緊緊守著。

  他覺得越發氣餒。她只不過被那些彎曲的密道隔開了而已,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發現連馬兒都無足輕重了。伯爵決定在第三場比賽後就回去。

  他很清楚,群眾太多,在最後一天清場要比先前困難得多。第四場馬賽可能拖到六點,甚至更晚。

  他沒有跟朋友打招呼,就毅然決然地走向四輪馬車。他曉得沒有什麼人會注意到他的離開。

  國王陛下從星期四以來就沒有參加賽馬了。不過他的皇室包廂倒是交給幾個親近的朋友使用,裡頭仍是香檳不斷,就像他在場時一般。

  不過,伯爵卻從午餐就滴酒未沾。他覺得自己必須保持頭腦清醒,才能想辦法解決目前看起來幾乎無法解決的問題。

  他找著了馬車,正準備坐上去。傑瑞•蘭斯頓把他叫住。

  「您不會這麼早就走吧?大人!」

  這位年輕人。剛慶祝完火鳥的「一半」勝利,臉上漲得紅紅的。伯爵突然想到,黛梅莎不會希望她的哥哥再沈迷下去。

  因此,他帶著異常的關懷,回答說:「是的,我要早些走免得待會兒擠,你何不順路跟我一起走?」

  這個邀請,甚至是年紀大點,更有地位點的人都無法拒絕的。

  大家都曉得,伯爵對同伴一向是頗為精挑細選的,特別是和他一起騎馬或駕車的同伴。傑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伯爵上了馬車,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很榮幸,大人。」

  伯爵沒等他翻身入座,就拉動了馬。金姆從後頭跳上來。

  他們通過鐵門,駛到大路上。

  路上穿著工作服的鄉下苦力和倫敦來的騙子混混,正在比角力。

  傑瑞在車上向碰到的朋友打招呼。他們很驚異地看著他和伯爵通過,目送他們駛離通往倫敦的大路,轉入賽馬場後頭的小路。

  傑瑞瞥了伯爵一眼,很驚訝地發現他的面色陰沈。他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惹惱他了。

  事實上,伯爵正在思量,要怎麼樣才能再接近黛梅莎。

  他住進蘭莊一個星期了,現在才問他是否有個妹妹,似乎嫌遲了些。

  也不可能跟他說:「我見到你妹妹了,很想再看看她!」

  可是,如果他什麼也不說,他曉得,他就應該和他的朋友一樣,準備今晚離開,最遲也拖不過明天早上。

  契爾和倫斯基已經不回蘭莊了。他們今天一早去賽馬場之前,就向他們道別過了。

  洛夫要回倫敦,只會回來拿旅行用品。

  伯爵等著傑瑞•蘭斯頓隨時問他何時離開,卻不曉得該如何同答。

  「我一定得見黛梅莎一面!我一定要見她!」他想著。

  不過,他很確定,就算他食言,讓她哥哥去修土房請她下來,她也很可能會拒絕的。

  「天哪!我能怎麼辦呢?」他沮喪地想著,幾乎變成一種祈禱了。

  突然,他看到她了,就在他們前方,坐在一輛老式的小馬車裡。

  其實他先是看到嬤嬤。她挺直的脊樑,常年穿的灰棉布裙,配著白色的領子和縐摺,一點兒不會錯。她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草帽,遮住了臉,不過,伯爵認為她到那裡他都認得。

  一個仙女似的身影就坐在她身旁。

  黛梅莎身穿白裳,小巧的帽子上綴著一圈白色小花。

  伯爵猛然醒悟,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他只要跟身旁的年輕人說:「嘿,前頭不是你的老褓姆嗎?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女孩是誰?」

  伯爵又如釋重負般得意地想,他的運氣還在。這想法似乎把他從絕望的深淵又提升起來。

  似乎漫漫黑夜裡又突然地射入了陽光,他的手指緊緊握住韁繩,放慢速度,怕萬一路突然寬起來,他就只得超過那輛小馬車了。

  然後,事情在一剎那間發生了。

  一個高牆後頭的轉角處,突然冒出一輛駛得飛快的馬車。駕車的是個紅臉的中年男子,顯然灌飽了黃湯。

  黛梅莎的小馬車正在路中央。他迎面衝來,根本無法避開小馬車。

  他極力地調轉馬頭,以免發生意外,可是他拖車上的一個輪子和小馬車的輪子卡住了。小馬車翻了過去。

  伯爵控制住自己的馬,驚駭地瞪著小馬車翻倒在路邊,車上的白衣女孩被拋出車外。

  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叫一聲,更別提問問發生了什麼事。

  伯爵以高超的駕駛技術把馬拉離現場。那兩匹剛才跑得飛快的馬兒正在嘶嗚踢腿,被卡住的輪子困在那裡無法動彈。

  拖車的馬伕開始大聲吼叫咆哮,伯爵把韁繩交給傑瑞•蘭斯頓。

  「拿著!」他厲聲說。

  他從車上跳下,在傑瑞和金拇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前,朝小馬車跑去。

  黛梅莎從小馬車上飛出,越過路邊茂密雜草,落在另一邊的乾溝裡。

  伯爵彎下身去,把她抱起來。她的帽子掉向後頭,帽帶還擊著。

  他望著她小小的臉龐,深色的睫毛映著自皙的皮膚。霎那間他驚恐萬分,可能她已經死了。

  這種懼怕似利刃穿胸。然後他看到她前額的瘀傷,曉得她只是被震昏了。

  他單膝跪著,把她緊抱在懷裡。嬤嬤跌在草叢裡,這時站起來,說:「黛梅莎小姐!哦!我的乖寶貝,你…怎麼啦?」

  「沒有關係的,」伯爵安慰她說,「她一定撞到石頭了。不過我想骨頭沒有斷。」

  嬤嬤的黑草帽偏在一邊,站在那兒,很迷惘的樣子。也許,生平第一遭,她有點兒不太相信自己。

  在她身後,金拇正盡力從混亂中整理出一些秩序來。

  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人幫著把卡住的車輛分開。那個紅臉漢子的馬伕已把馬控制住。拉著小馬車的老馬漠不經心地半躺下來,開始啃草。

  伯爵把黛梅莎抱起來,走向自己的馬車。不用他吩咐,嬤嬤跟在他身後。

  傑瑞好不容易穩住伯爵的馬,在他們走近時探出身於,焦急地問:「她受傷了嗎?那該死的笨蛋怎麼可以開得這麼快!」

  伯爵沒有回答,只向嬤嬤說:「你能爬到後座去嗎?」

  「我想可以,大人。」

  她爬入後面的座位。

  伯爵小心翼翼地把黛梅莎抱在胸前,她的臉靠著他的肩。伯爵坐上先前她哥哥坐的位置。

  「她受傷不重吧,是嗎?」傑瑞問。

  伯爵沒有忽視他話中的關心,回答道:「我想她是被撞到了,受了震盪。我們一同蘭莊,就馬上去請大夫來。」

  「我可想讓那個白癡知道我的想法!」傑瑞咬牙切齒的說。

  伯爵頗有同感。不過他也曉得,這個醉鬼不負責任的駕駛倒替自己解決了問題,把這個女郎帶回自己懷裡。這位固執的小姑娘,為了覺得他們之間的愛是錯誤的,居然把他拒絕於門外。

  他像抱嬰兒似的把她摟在臂膀中。他望著她,覺得她在白天看起來比夜晚還可愛。

  他輕柔地把她頸上閃帽子解開,把帽子丟在面前的車板上。

  然後,他緊擁著她,把她貼近胸前,她淡金色的頭髮幾乎像銀色一般,美麗極了。

  「我愛你!」他想大聲喊出來。他本能地緊擁著她,曉得自己再也不會讓她走開了。

  金拇把路清出來了。小馬車被推到稍遠的路旁。那四老馬由原先駕車的少年牽回家去。

  那輛拖車的一個輪子破掉了,如果慢慢走,還可支撐到鎮上。那兒有車店可以修理。

  「現在你可以過去了!」伯爵說。

  傑瑞驅車向前。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機會駕駛這麼優秀高貴的馬,一邊又暗自祈禱可別在這個時候出洋相。

  距蘭莊只有很短的一段路,伯爵曉得金拇會跟上來,超小路穿過樹林同去。他們的車太大,無法走林間捷徑。

  不過,他真正關心的是黛梅莎。他緊抱著她。呵!多久以來他就想能這樣地抱她啊!他自己都吃了一驚,竟然忍不住想親吻她的雙唇。

  馬車進入生銹的鐵門,他說:「我建議你馬上駕車到溫莎堡去。我把你妹妹抱上樓。你會找到住在那兒的御醫。告訴威廉•奈頓爵士是我要你去的。請他火速到這兒來。」

  傑瑞飛快地看了伯爵一眼:「您知道她是我妹妹?」他問。

  「我曉得你有一個妹妹。」伯爵避重就輕地回答。

  他的語氣中有些什麼,傑瑞立刻接口:「她叫黛梅莎。在這兒聚會的都是單身漢,所以我不讓她露面。」

  「當然!」伯爵同意。

  傑瑞調轉馬頭,移向門外。

  「您真的讓我駕車去溫莎堡?」他問道,關心的語氣彷彿小孩子得到了夢想不到的禮物。

  「你最好帶一個馬伕跟著你。」伯爵同答,「我想金姆現在大概回到門口了。」

  「如果還沒有,我會等他!」傑瑞說。

  他聲調裡透露出的得意欣喜,使人發噱。伯爵若不是那麼專注於黛梅莎,也會覺得好笑的。

  門房跑上去幫伯爵下馬車。可是他們伸手去接黛梅莎時,伯爵搖頭拒絕。

  「去幫忙老嬤嬤!」他命令道。一名小廝連忙遵命過去。

  伯爵抱著黛梅莎走進大廳。

  「發生了什麼意外嗎,大人?」總管事問道。

  伯爵根本沒有費心去答話,只站著等嬤嬤。她過來時,眼睛只看著黛梅莎。他說:「帶我去小姐的房間。」

  沒有多費層舌,嬤嬤領著他走上樓梯。

  伯爵跟在嬤嬤後面。黛梅莎這麼輕,這麼脆弱,小臉蒼白,簡直就像他原先錯認的幽靈白衣姑娘呀!伯爵心痛地想著。

  他垂下眼,注視著她,審視她額上的傷。大概是石塊碰傷的,傷口在白暫的皮膚上刻下深深的痕紋。不過她的身體還是微溫柔輕。他又堅定地到自己說,再也不要失去她了。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他在心裡吶喊著。

  ***伯爵過了一個暗澀的星期五,黛梅莎也一樣。

  她一早起來就曉得自己一定是頭痛欲裂,雙眼紅腫。她昨晚是哭累了才睡的。

  告訴伯爵她不能違背良心做不該做的事情,跟他說她永遠不再見他,說起來是這麼容易,可是,一個人落寞地走進黑暗的秘道,卻又情何以堪?

  登上蜿蜒的階梯,走進修士房,她曉得自己就此把自己封鎖起來,勿庸說,是對伯爵封鎖起來。

  「我愛他!我愛他!」她對著聖壇上的聖像哭喊著。

  雖然她曉得,在上帝的眼中,她這樣做是到的。可是她是凡人啊!她的驅體摧折破裂了。她要他呵!

  她費了好大的克制力,天知道那有多難,才抑制住自己跑下樓解開密門門栓的衝動與渴望。

  「要是我能再見他一面,如果我能再見他一面,如果讓他吻我一下,就算是道別吧,」她向她的良心哀懇乞憐,「至少我能留下一點回憶,一生都可以珍藏,永遠都不忘!」

  可是,她也曉得,一旦向自己的情感投降,讓伯爵的手臂圈著她,他的唇吻了她,她就無法拒絕他任何其他的要求啊!

  他從來沒有想到愛情會這麼兇惡殘酷。她幾乎感到自己快被這個受禁制的愛給撕成兩半了。

  這一切,她想,怎麼會發生呢?可是,雖然她現在痛不欲生,她還是寧願走上這一遭的!

  伯爵就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雖然她不會再見到他,卻曉得他的影子不僅永藏心中,更會時時浮現眼前。

  世界上怎麼還可能有人比得上他?怎麼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像他一樣震憾她,使她變得活潑輕快,生機盎然?

  「這就是愛了!」她對自己說。

  然而,這分愛是這麼的遙不可及,自己卻又故意地自行退避。她的眼淚又上來了。

  起初淚水只凝聚在眼眶裡,然後慢慢流下雙頰,最後山崩水瀉,她哭倒在床上,直至枕巾透濕。

  下半夜,她又折磨自己,痛苦不堪地想,伯爵很快就會把她忘得乾乾淨淨。

  他有過那麼多漂亮的女人,她們一定巴不得去安撫他。像漂亮的賽朵兒夫人,還有她妒忌的普萊渥斯夫人。

  很顯然的,幾個禮拜之後,甚至更快一點,他就會將那個一度騷擾過他的幽靈拋諸腦後了。

  「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忘掉!」黛梅莎哽咽地想著,「我是一個墜入愛河的幽靈,悶遠不能翻身了!」

  她一直哭泣著,什麼時候睡著了也不曉得。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雖然伯爵無法見到她:至少,她能偶爾瞧他一兩眼!

  「如果你問我,」嬤嬤早上端早餐來的時候說,「我要說五天的比賽任誰都受不了!你看起來像虛脫了一樣。還有傑瑞主人,他為火鳥緊張,居然在早餐時喝起白蘭地來了!我不曉得你母親聽了會怎麼說。我真不曉得!」

  她沒等黛梅莎回答就匆匆下樓到她最疼愛的傑瑞那兒。黛梅莎為了不讓她察覺,早把淚痕拭淨。

  不管她對伯爵的感受如何,她仍無法不替火鳥緊張。

  畢竟,火鳥是亞伯特和她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每天清晨,不管颳風下雨,他們都帶著它到場上一圈一圈的跑。還要經常傷腦筋沒有足夠的錢使它得到適當的營養。

  「如果它贏了,獎金和獎盃都是傑瑞的。」黛梅莎有一次對亞伯特說,「可是,榮譽卻屬於我們!所有辛苦的工作都是我們做的。」

  「這倒是真的,黛梅莎小姐!」亞伯特同答,「我可不敢說傑瑞主人會知道你是如何把這小子拉撥到顛峰狀態的!」

  「你真的認為它現在處於顛峰狀態嗎?」比賽的前一星期,黛梅莎問亞伯特。

  「就算不是,也不是你或我的錯,黛梅莎小姐!」亞伯特回答,「不過你別為它耽心。運氣好的話,它會贏的。」

  黛梅莎記住了他的話,內心感到很安慰。坐上小馬車,和嬤嬤出發到賽馬場去。

  今天亞伯特要和火鳥在一起,她們的馬車就由馬房裡雇的一個男孩子駕駛。他有些遲鈍,所以比其他的男孩便宜些。

  「我實在不願意把你們交給這個小男孩!黛梅莎小姐。」星期五晚上他們回來時亞伯特跟她們說。

  「他不錯啦!」黛梅莎說,「他會好好地駕車的。明天你要和火鳥在一起,有好多事要忙,別費神來耽心我們!」

  「你一定要叫他守著小馬車,別在人群裡隨便亂逛!」嬤嬤尖刻的說,「只要他一走開,一定會把我們忘得乾乾淨淨,我們只有自己駕車同來。」

  「我會好好叮嚀他注意的!」亞伯特保證。那小男孩確實就整天都守著小馬車。

  她十分確定伯爵會找她,也就不堅持在開賽前到上鞍處看火鳥。這使嬤嬤覺得十分詫異。

  「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去告訴傑姆所有該注意的事項呢!」她說。

  「傑姆是個好騎師,而且,現在要說也嫌遲了。」黛梅莎同答。

  雖然口中這麼說,心裡卻知道自己每一根神經都渴望能到上鞍處去,不是去看傑姆或火鳥,而是去看伯爵。

  他曉得他的馬嬴得了第一大獎,他一定高興極了。她也很確定他一定會看火鳥出賽,也許還會祝傑瑞好運。

  這是第一次呢!傑瑞的名字被列在賽單上「馬主」一欄。她真想到他的身旁去,和他一起分享興奮和榮耀。

  「火鳥要是贏了,他一定會覺得很光彩!」她想。

  可是,萬一火鳥輸了,傑瑞就得面對一大堆輸掉的賭金帳單,而他根本沒有錢去償付!黛梅莎想到這裡,心如刀割,憂急如焚。

  然後,她記起伯爵付的房租,一千金幣。

  他們可以有千百種方法來使用,可以花在蘭莊上。不過黛梅莎相信,傑瑞會在倫敦毫不經意地把這筆錢揮霍殆盡。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嬤嬤聽到了,說:「這會兒你也不用為那馬兒操心啦,黛梅莎小姐!她注定會贏就是會贏。如果它輸了,你也沒法兒啊!」

  她的話使黛梅莎擠出一絲微笑:「你總是那麼能使人寬心,嬤嬤!」她說。

  她嘴裡說著心裡想著,將來,她還需要嬤嬤所有的撫慰來平靜她的心呵!

  她看到伯爵在皇室包廂前面的圍場裡走來走去。看到他穿過人群,走向上鞍處。

  她用盡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力量,克制自己衝到他身旁的渴望。她看到他在和亞伯特說話。

  她站在小馬車上,熱淚盈眶,肝腸寸斷。伯爵拍撫火鳥的頸項,向傑姆說些鼓勵的話。

  然後,她坐下來,怕伯爵看到她,被她的渴望吸引過來。直到比賽開始,她都沒有再向上鞍處望一眼。

  火鳥沒能拿到冠軍,很令人失望。巴德跑得比預期的好得多。至少,黛梅莎想,傑瑞應該不覺得丟臉才是,他的馬第一次參加比賽,就能有這麼好的表現。

  嬤嬤比黛梅莎還要得意。

  「我想你要說,黛梅莎小姐,你那麼辛苦地訓練它,實在沒有白費!嘖嘖!想想你大寒天的清晨帶它出去,凍得跟冰棍兒一樣,下雨天又被淋得像只濕耗子,總算值得了。」

  「是啊!真的值得!」黛梅莎同意,「傑瑞一定會高興的。」

  她看嬤嬤的雙眼高興得發光,又加上:「他這次如果押了伯爵大人的馬和火鳥,至少已賺上一筆了。」

  「我老是跟他說他根本連賭都不應該去賭!」嬤嬤說。

  可是她聲調裡卻沒有往常責備的口氣。

   
  第三場比賽後,嬤嬤說是回去的時候了。黛梅莎抬眼找尋伯爵。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她要看他最後一眼。

  她知道,嬤嬤跟她說的,他的客人裡有兩個不會再回蘭莊。

  他們兩人都給了嬤嬤很豐厚的小費。黛梅莎曉得,等到阿斯考特結束,這個地方又回復到以往的安靜空曠。這些賺來的錢可以用來購買食物。

  黛梅莎搜尋著皇室包廂和前面的小小圍場,想找出那個修長英俊的身影?她每次看到都會心跳加速的俊美身影。

  小馬伕很吃力的將馬車從四列馬車、篷車隊裡駛出來。他們在蓬子、賭灘裡逡行穿出。

  來到大路上,一路很擠,不過比起會後要好得多。等最後一場比賽結束,所有的馬車、篷車、拖車都會同時擁到通往倫敦和溫莎堡的路上,擠成一堆。

  天氣十分熱。嬤嬤說:「我一回到家,一定先來一杯香噴噴的紅茶!還有你,乖寶貝,喝一杯檸檬汁吧!」

  「哦!當然,那一定會涼快多了。」黛梅莎回答。

  「我要在裡頭放一些冰塊,」嬤嬤說,「大師傅今天叫人送來一大塊冰來冰鎮大人的香檳。在蘭莊可不常有這個機會喲!」

  黛梅莎根本沒有在聽。

  她正在想像伯爵站在起居室的情景,也許是最後一次了。記起她第一次從眼洞裡看見他時,覺得他是多麼英俊!

  她那時候就愛上他了,只是當時並未察覺。

  她好不容易用平常的語調說:「大人他…今天…下午…走嗎?」

  她沒有聽到答案。就在這時,拉著拖車的馬從路邊轉角冒出來,馬上就要憧到小馬車了。小馬伕手足無措地想把馬車靠向左邊。黛梅莎知道,一定要發生意外了。

  她想出聲示警,還沒張口,兩車的輪子卡住了。巨大的震動過後,小馬車翻了。

  然後,一片漆黑,人事不知!

  ***她漸漸回復了知覺。像是,她覺得,走下一道長長的地道,朝著遠處透出的一線光亮走去。

  她覺得很虛弱,好像渾身骨頭都鬆散了,動彈不得。不過她下意識覺得自己一定得動一動。

  嬤嬤正在她身邊,抬著她的頭,就像她小時候一樣。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對著她的唇。

  「發生了…什麼事啊?」黛梅莎想問,卻發不出聲來。

  過了一會兒,嬤嬤像是知道她要什麼,說:「沒事,沒事,你很好!」

  「有…意外!嗎?」

  「是啊!發生了車禍,你的頭撞到石頭上了。大夫說你的骨頭沒有斷,只是受了震盪。」

  「我…我沒…沒事!」

  嬤嬤以為她在問。

  「當然沒事羅!國王陛下的御醫親自來診治的-不是一次呢!來了兩次哩!」

  「兩次。」

  黛梅莎重複一遍,然後問:「多…多久以前?」

  「昨天意外發生時他就來了,今天又來了一次。他說如果我們需要他,他會從倫敦下來,可是一筆可觀的醫藥費哩!」

  黛梅莎一定是露出關切的表情,嬤嬤趕忙加上:「不用耽心!不用我們付的!伯爵大人會照管這一切的。」

  「伯…伯爵大人?」

  「是啊!他真好哪…一直等到威廉爵士第二次來診治他才走的。」

  「他…已經…離開了?」

  嬤嬤拍拍枕頭,把黛梅莎的頭輕輕地放在枕頭上。

  「是啊!他今天早上走的。這裡沒有什麼事讓他留下來了啊!馬賽都已結束了!」

  「是的!沒有什麼事。」黛梅莎說著,閉上雙眼。

  ***黃昏時分,嬤嬤堅持要黛梅莎吃些東西。雖然她覺得很難下嚥,吃後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傑瑞呢?」她問,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來看她。

  「他和大人閣下一起到倫敦去了。他把蘿拉留在這兒。」嬤嬤回答,「你倒問得好!那匹馬可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黛梅莎想,傑瑞不知要歡喜成什麼樣子,能和伯爵一起乘車同去。不過,他們走了!她告訴自己別傻,卻仍覺得自己被忽視了。

  「傑瑞主人說過,下禮拜會回來,」嬤嬤說,「所以你最好趕快好起來。還有,亞伯特要來看你。他非常關心呢!這都是那個小傢伙的錯!」

  「你這麼跟他說的?」

  「那孩子應該走左邊一點的,」嬤嬤禁不住要批評,「還有,那位駕拖車的簡直跟瘋漢一樣,我一直說…」

  嬤嬤繼續聊下去,可是黛梅莎不再往下聽。她在想,傑瑞和伯爵回倫敦去了,這房子又變得安靜寂寞。

  餐廳裡不會再傳來笑聲,父親的房間也人去樓空,再也沒有必要把壁爐旁邊的密門給栓起來了。

  她想起自己如何從那位想下毒的美麗女士手中救了伯爵,又如何救了克魯薩德,以免被壞人蒙倒。

  這些都會像幽靈一樣,她想,像幽靈一樣地附在她心上。也許她再去爬滿了金銀花的樹下時,還會想起伯爵在那兒等過她。

  她回憶起自己如何地感覺到體內的某些東西活了起來,令人屏息,使人振奮。她伸向他,緊密連著他,雖然被此沒有真正地碰觸對方,卻是如此接近,如此沒有距離!

  她又熱淚盈眶了!然後,她明白,她不會再哭了。一切都結束,都過去了。未來,充滿了單調沈寂,了無生機。

  ***黛梅莎小心地走下樓梯。她如果走得快了,仍會感到頭暈。

  如果她聽嬤嬤的話,現在應該還躺在床上休養。

  「你為什麼那麼急著要下床?」嬤嬤譴責地說,「起來也沒有什麼事好做啊!」

  這倒是真的,黛梅莎同意。可是,老躺在床上更不對勁。躺在床上只有胡思亂想,倒不如下床走走得好。

  她堅持在床上吃完嬤嬤帶進來的午餐後,要起來換衣服。

  她穿上白抱,梳理頭髮。她從鏡中看到自己臉色那麼蒼白,一隻大眼顯得異常深沉。

  「這會兒你可別太累了!」嬤嬤說,「我要在廚房忙。四點鐘左右我會沖杯茶給你,那時候你就該回床上去羅!」

  她沒等黛梅莎同答,就希希索索地走了。她想馬上去清理打掃。客人都走了,她迫不及待地要馬上動手,其實也用不著那麼急的。

  黛梅莎到了大廳上,注意到樓梯末端小几上的玫瑰花都凋謝了,盆子也需要重新清理。

  起居室裡的花也有些開過頭了,不過香味仍充滿室內。她走到窗前,遲疑著自己有沒有力氣走到樹林裡。

  她隨即明白,自己沒有辦法這麼快就面對一切。回憶引起的強烈感情波濤會把她吞噬了。

  她必須堅強起來,才能再念一次神秘的咒語,讓所有發生過的甜蜜往事重同。她要再回憶伯爵說他愛她時,如天上綸音般的聲音。

  回憶使她難以再像平常一樣生存下去,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站在窗邊望著花園,太陽正照在繁花茂草上頭,這美景使她悲痛的心稍為平靜。

  她聽到起居室的門打開了,卻沒有回頭,只等著嬤嬤責備她。因為她沒有照她的話坐下來,還把腳墊得老高。

  可是,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這不像是嬤嬤的作風,她回過身來。突然,她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幾乎無法呼吸。

  是伯爵站在那裡,一樣地威儀堂堂,一樣地優雅英俊。這是她清醒後就一直想著的人兒啊,她睜大雙眼瞪著他,想這一定不是真的。

  他走到她身旁,她才覺得那股說不出話來的癱瘓感消失了。她開始顫抖。

  「你好些了嗎?」

  他的聲音低沈。她感到自己隨著他的聲音顫動著。

  「我…我…很好。」

  「我一直好耽心好耽心你。」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笑了。

  「我把傑瑞還有一個畫廊經紀人帶回來。他們正在鑒定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大房間裡的畫。」

  「你…真好。」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他這麼看著她,她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說話。

  「來,坐下。」伯爵說,「我要和你談談。」

  她詢問地看著他。

  他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她順從地從窗前走進來,坐在爐旁的沙發上。

  「我們有許多話要談,」伯爵說,「可是,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你多快能嫁給我?親愛的黛梅莎?」

  黛梅莎吃驚地瞪著他。因為他在等她回話,她才好不容易地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以為…我…我曉得…」

  「這是我要解釋的事情,」伯爵說,「也要請求你的原諒。」

  「我…的…原諒?」

  他本來坐在她旁邊,這時站起身來,背靠著壁爐,然後用很嚴肅的聲音說:「事實上,我欺騙了你,雖然我並不是誠心想這麼做。我的妻子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黛梅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她只覺得罩著她的愁雲慘霧都化開了,雲散天青,一道金光燦爛的陽光照了進來。

  「我不打算告訴你我有多痛苦,」伯爵繼續,「婚後不久,我妻子就精神崩潰了。我的婚姻是由父母在幾年前就安排好了的。不用說,我不得不把她送到瘋人院去之後,我發誓再也不讓自己受到類似的侮辱。」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彷彿又回憶起自己經歷過的可怕經驗。他從未向別人提起過,可是,不可避免地,這在他心頭留下了重創,一個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治癒的重創。

  「可是,我發覺,」伯爵繼續,「我隻身進入社交界,像單身漢一般,不但使我忘掉以往的痛苦,反而因我特殊的身份而大佔便宜。」

  他不用詳解,黛梅莎也曉得,任何女人看到這麼一個難以抗拒的美男子,都會想要將他永遠的據為己有,和他結婚。

  「我不用說你也曉得,」伯爵說,「我發現做一個已婚卻不受拘束的人也有他的好處時,就隱瞞了我妻子去世的消息。這個事實,連我最親密的朋友都不曉得。」

  他一面說著,一面目不轉睛地看著黛梅莎,然後,他靜靜地說:「我發誓永不再婚,甚至在我遇見你之後,也無意把自己束縛起來。」

  「我…能…瞭解。」黛梅莎低低的說。

  「可是,你叫我走開以後,我就曉得,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靜默了一會兒,伯爵又說:「我下了決心,不管你怎麼阻擋,我一定要見你,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當我看到你在我前面摔出小馬車,我明白,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打算再活下去。」

  他這麼靜靜地說著,裡頭所包含的千鈞萬力,黛梅莎似乎一時間還沒有感受出來。

  然後,她清楚了,她動了一下,從他開口以後的第一個動作,她把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

  「這就是我回來的原因,」伯爵說,「來解釋我早該向你解釋的事。還有,來請求你做我的妻子。」

  他們雙眼相遇,凝立不動。他們互相凝視良久。

  然後,黛梅莎像他一樣站起身來,卻不走向他,只停在窗前。

  她站著向外看了許久,然後說:「我…愛你。我愛你,愛得這麼深…我不能讓你有…任何的…遺憾。」

  伯爵的眼光停駐在她臉上,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又遲疑地開口,彷彿在找尋適當的字眼。

  「你現在是自由的……現在…不會…違反上帝的旨意了…還有,沒有人會…反對……除了傑瑞和嬤嬤…我會做…任何…你要求的事…你……你…不用…娶我…不用要我做你的妻子。」

  她的聲音漸微漸小,終至沈寂,從她站起身,第一次直視著他。

  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時間不太瞭解。他走向她,溫柔地把她擁入懷中。

  她依在他肩上,微仰著頭。他低下頭望著她,眼裡柔情無限,彷彿整個人變了,變得像個陌生人。

  他向聲音低沈,動人非常。

  「你真的以為這就是我要的?我的寶貝,我最心愛的,我的小幽靈!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你因為你本來就屬於我,因為我們兩個本來就是一體。我永遠都不要再失去你。」

  他把她擁緊,說……

  「我要用每一根鎖鏈,每一句誓言把你繫在我身邊。可是我相信我們兩個早就緊緊連在一起,那一種婚姻束縛都不能使我們更親近。」

  她仰起頭來。看著她眼中突發的光彩,他知道這才是她想要聽的。

  他們凝視良久。然後,伯爵的嘴唇找尋著她的。

  黛梅莎覺得自己長久以來要找尋的東西都在他的吻裡了。他的唇印上她的那一剎那,所有的痛苦都飛遙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從天而降的神奇和光耀。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愛,上帝的愛。這麼完美,這麼神聖,這麼超凡脫俗。

  然而,緊貼著她的伯爵和藏在他溫柔吻裡的渴求,給她一種感覺,彷彿她整個人都被一種濃密而盲目的神妙所征服。這感覺是這麼快樂高昂,簡直像一種痛苦。

  她感覺他的吻愈來愈強烈,他的手臂越圖越緊。他熱烈地吻著她,霸道地、佔有地吻著。

  「我…愛…你!」她想喊。

  可是,沒有一句話能夠形容,他們已找著了對方。現在,就像混沌初始,他們化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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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一整天都暖洋洋照著大地的太陽,突然被雲結遮住了,帶來了一場驟雨。

  這雨一點兒也不冷,溫溫暖暖的就像給飢渴的大地一帖清涼劑。整個酷熱的夏天,大地被烘烤得乾炙龜裂了。

  伯爵駕著馬隊,並沒有因而慢下步子。他們迅速地沿著狹窄的小路走向海邊。

  青翠的山谷緩緩隆起一個小山丘,他們到達山頂。伯爵向下一望即可看到大西洋蔚藍的海水翻起白濤,腳下簇擁在林間的長形平房,露出煙囪和屋頂。

  他策馬驅前,首次顯出急匆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使他看起來年輕活潑。

  又走了一段路才到達那房子。房子就在眼前,花園裡繁花似錦,充滿繽紛的秋色。

  崔法儂府邸原是給修士居住的,成為他們的產業以來已逾五百年。這幢大廈不但美麗,還給人一種愉快的溫暖感覺,使到這兒來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賓至如歸。

  而又出乎意料的停了,秋天的太陽又亮晶晶地散發著光芒,照在多格的窗戶上,閃閃發亮,彷彿光在是從裡面發出去的。

  伯爵和馬隊在門廊前面停住。他們跑得很快,大家都有點兒汗濕。

  馬伕們從馬房裡急速奔來。他放下韁繩,走進大廳。

  只有一個老管家和一個年輕的手下在當值。手下接過他的帽子和手套。他正想從他們身邊走過,道森出來了。他說:「夫人要我來看您換下大衣,大人,您現在穿的一定都濕了。」

  「雨其實並不大。」伯爵說。

  可是道森站在那裡等著,伯爵只得不耐煩地脫下緊身騎馬上裝,解開裡面的背心紐扣。

  道森從他手中接過濕衣,幫他穿上一作稍微舒適一點的上衣。他在家時通常都穿這件。然後,伯爵看到另一個小廝手裡也拿著一條乾淨的棉布領巾。

  「哦,真的,道森,」他喊了起來,「這實在是完全沒有必要!」

  「夫人怕您頸子受涼了,大人!」

  「你看我著涼過嗎?」伯爵問。

  「凡事總有第一次的,大人。」

  伯爵扯下領巾,拿過道森遞給他的光潔領巾說:「我有點懷疑,道森,我現在成了驕生慣養又容易被嚇壞的小孩子了。」

  道森笑了起來。

  「是的,大人。不過,我們不希望讓夫人耽心。」

  伯爵微笑。

  「哦,當然,道森,我們不會讓她耽心的。」

  他熟練地繫好領結,走出大廳,經過長長的走道,往盡頭的一間雅室走去。這個房間滿是傳家之寶。在他們回康瓦爾之前,他好久沒看到這些東西了。

  他曉得黛梅莎一定在溫室裡。祖父年老將那間溫室改成起坐間,一半在房子裡,一半伸展向外,俯視著花園。

  那兒似乎一直充滿了陽光。他推門進去,一陣花香迎來,像海浪一般襲捲著他。

  園裡不只有從西班牙移植過來的老橘樹,樹齡已逾兩百年,還有蘭花、紫羅蘭、小杜鵑等等。別看那小小的杜鵑花,以前還開滿喜馬拉雅山麓呢!

  房間盡頭,斜倚在安樂椅上的正是黛梅莎。

  她沒聽到伯爵的腳步。他看到她的側面,頭微微後仰,眼睛望著天空,像是在祈禱。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修士房見到她的樣子。

  她身旁的兩隻長耳狗聽到他的聲音,一白一黃同時向他奔過來。黛梅莎也起身,紫羅蘭似的剪水雙眸彷彿盛滿了秋陽。

  「法利恩……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充滿愉悅,她穿過房間向他奔來。伯爵張開雙臂,將她樓進懷裡。

  「你還好嗎?你…一切平安嗎?」她問他。可是她的話似乎沒有什麼作用。

  他只專注地望著她臉上的表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們現在在一起,彼此擁抱,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想我嗎?」

  他的聲音非常低沈。

  「今天…好長……好長。」

  「我也這麼覺得…」

  「我一直怕…這雨…會使你慢下來。你……有沒有……被淋到?」

  「雨其實很小,」他同答,「喏,你瞧,我不是換過衣裳了?」

  「我正…想要你……這麼做的。」

  「你把我弄得娘娘腔了!」他抱怨。

  她溫柔地笑了。

  「沒有什麼能使你變成那樣的。可是,就算是和你一樣…強壯…的人,也用不著冒險逞強啊!」

  她一邊說著,手指頭偷偷溜進他的上衣裡頭,說:「你的襯衫沒有濕嗎?」

  感到她的手在他背上,他不禁收緊雙臂。她撫摸著柔軟棉紗下堅實厚壯的肌肉,他的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他彎下頭,找尋她的唇。他們緊緊擁吻,拋棄一切雜念,只知道兩人又在一起了。

  他們吻了好久好久,伯爵終於鬆開她,黛梅莎神采煥發,嘴唇濕潤柔軟,微微開啟。

  「啊,親愛的,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可是你得先吃點東西,喝點飲料。你在路上奔波了那麼久。」

  她牽著他的手,把他拉到溫室的另一邊。那兒擺了一張桌子,上頭幾盤銀碟,正用蠟燭溫熱著。

  還有一個領酒桶,裡頭裝滿了冰塊,斜放著一瓶開好的香檳。

  「康瓦爾肉餅,你最喜歡吃的那種,」黛梅莎說,「還有今天早上才從灣裡捉來的螃蟹。」

  「我是餓了,」伯爵承認,「不過我可不想破壞晚餐的胃口。」

  「還有兩個鐘頭才吃晚餐,」她回答,「我把時間延後了,怕你趕不及。」

  伯爵拿起一塊康瓦爾肉餅,倒了一杯香檳。

  然後,眼睛注視著他的妻子,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坐下來。

  黛梅莎又回到鋪著紗墊的躺椅上。

  「好了,現在告訴我你辦了些什麼事了。」她急匆地說。

  「我在潘薩斯買了兩匹好馬,」伯爵回答,「等克魯薩德嬴了德貝大賽,就可以讓它們交配。一定會使我們的馬匹陣容增色不少!」

  「你倒真有自信啊!」黨梅莎取笑他。

  「它既然屬於你和我,我還能怎麼想?」伯爵回答,「它一定會嬴的!」

  「我很高興你這次旅行,收穫…這麼多,」她說,「我還真怕你那麼老遠跑去,結果敗興而返。」

  「我早就曉得卡都布些好馬,」伯爵說,「我買的那兩匹母馬倒真的很優秀!」

  「我還有…一些…消息要…告訴你。」黛梅莎欲言又止。

  伯爵等著,眼睛一直沒離開她,一隻手心不在焉地摸著長耳狗的耳朵。那隻狗一直在他跟前轉來轉去,想引他注意。

  「跳欄都設好了,今天完工的。」

  這顯然是一個重要的開場白。

  「設好了?」伯爵叫,「道森跟你說的嗎?」

  「他要給你一個驚喜,」黛梅莎說,「我也是。就和國家大賽場裡的跳欄一模一樣。」

  她停了一會,又說:「你現在可有機會把國家大賽和德貝大賽的錦標都奪回來了。」

  「這倒真是個挑戰!」伯爵說,「不過我沒參加過越野障礙賽。這可能會比當初訓練克魯薩德跑跑道要困難得多哩!」

  「我要你有別的興趣!」

  他銳利地瞧了她一眼,說:「你的意思是說,我需要別種興趣?」

  她瞅著他,眼中流露出內心的感受,比說出來的話語還深刻:「我一直…很怕,」她輕柔地說,「你會開始…厭煩了,沒有宴會,沒有那些有趣的聰明…朋友…陪在你周圍。」

  伯爵笑了,好像暗暗地覺得好玩:「你真以為我和你在一起,還會想念他們嗎?我現在擁有我這一生從未擁有過的寶貝東西,我還會去想他們嗎?」

  他看到黛梅莎眼中的疑問,沒等她開口問,他馬上接下去:「一個家啊!這是我有錢也買不到的,我小時候就缺乏的,現在都在這裡了!」

  「啊!法利恩,這是…真的嗎?這是我一直祈禱要給你的啊!」

  伯爵放下香檳,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注視著無限美好的景致。晴朗的秋色一直伸展到天邊,在遠遠的地平線上淡下去。

  「倫敦像是在千里之外。」沈默了一會,他說。

  「人們很快就會…回到那兒…過冬。」

  「你是在引誘我嗎?」伯爵問,聲音裡帶點好笑的味道。

  「我才…不想…這麼做,」黛梅莎同答,「你知道,對我來說,和你一起在這兒,就像…在天堂一樣。我從沒有這麼快樂過。」

  他向她走來,坐在躺椅邊上,面對著她。

  「我真的令你快樂嗎?」他問。

  她不說他也曉得答案。她的聲音執著深遠,令人心動:「每天我都想,我不可能比現在更快樂,更愛你了。然而,每一個…夜晚,我都發覺我錯了。你給我一種…狂喜的、全新的愛,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愛。」

  伯爵沒有說話,只坐在那裡注視著她。過了一會兒,她有些急了,問:「你在想什麼啊?」

  「我在想,你到底有什麼魔力,使我看到你就像被咒語迷住一樣。我懷疑,真的,你不是女鬼,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巫。」

  黛梅莎笑了。

  「我當然不再是幽魏了,」她說,「我才是被…迷住的人。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被迷住了。」

  「你以為我就沒有被迷住嗎?」伯爵聲音低沈,「不只被你的眼睛迷住,你的嘴唇,你玲瓏的身體,我親愛的,還有你的心,最主要的,被你的愛所迷惑呵!那是我永遠也不願逃脫的。」

  「你……會嗎?」黛梅莎問。

  「你還想我回答這種傻問題?」他問,「如果你快樂,你以為我的感受如何?知道你屬於我知道我們擁有這世上唯一重要的東西?我還會不快樂嗎?」

  「哦,法利恩,」

  黛梅莎向他伸出雙臂。可是他仍坐著,俯首望她,搜尋著她的臉,好像那是少有的完美物品,他要一絲不漏地印在腦海裡。

  「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她說,「我今天收到傑瑞一封信。」

  「我正在猜你該得到他消息了。」

  「他簡直興奮極了。你讓他把他新買的賽馬養在你新市場的馬房裡,真……好。」

  「反正空房多得很。」伯爵不在意地同答,「我們在這兒才最重要。」

  「傑瑞現在過得很寬裕了。他從畫商那兒拿到許多錢。那些只有你認得出的有價值的畫,帶給他不少財富呢!」

  她瞅著伯爵,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

  「我覺得,如果你誠實的話,強迫畫商多付了多少錢?否則……他不會…出這麼高價的。」

  「我當然要他們付相當的錢啊!我只不過是不讓他們以對待外行人的態度待傑瑞。當然他的確是個大外行。」

  「這使他開心極了。」黛梅莎笑著說。

  「我們比較在乎他妹妹開心不開心。」伯爵打趣地回答。

  「你要我跟你說,我有多……感激?」

  「你感激我我當然高興,」伯爵說,「不過我對你哥哥特別關照,卻純粹出於自私心理。我要你不耽心他,專門關心我!」

  黛梅莎大笑。

  「你真是……佔有慾那麼強!」

  「才不止佔有慾強呢!」伯爵同答,「我是瘋狂地忌妒!我無法忍受,這是真話,黛梅莎,你除了我之外,還想別人。我要完全擁有你每一部分!」

  他激動地繼續說著,聲音更顯低沈:「我要完全的佔有你,黛梅莎!我要你屬於我,從發尖到腳趾。我更要你的小小心靈,你的愛和你的靈魂!」

  他的唇貼著她的面頰。

  「我警告你,我的小乖寶貝,就和我以前警告你的一樣,我連你呼吸的空氣都忌妒!」

  「哦!法利恩,你曉得我…每一樣…都屬於你啊!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曉得如果你…死了或…對我…厭倦了,我真的會變成那個…你以前認為是我的…那個…幽靈!」

  「我會對你感到厭倦:你想都不用想!」伯爵說,「我打算,如果上帝允許,我們一起活到很老很老呢!」

  「我永遠都覺得不夠長的,」黛梅莎低語,「可是你要試一試,親愛的丈夫,別…那麼…忌妒。」

  「我除了做我自己,為什麼還要試著去做別的東西?」伯爵問,「對我而言,忌妒是一種新的情感哩!雖然我覺得不太好受,不過我還可以在其中找到報償,知道要不斷奮鬥才能如我所願地完全擁有你:」

  「奮鬥?」她不解。

  「有時候我覺得你有些…捉摸不定,」伯爵說,「你好像藏著些什麼秘密沒跟我說。」

  「你…怎麼會…這麼想?」

  她眼瞼下垂,睫毛映著白皙透明的皮膚,顯得更濃更長。

  「有一些什麼,」伯爵說著,彷彿自言自語,「晚上你躺在我懷裡,我覺得我們那麼接近,那麼合而為一。我們的心貼在一起,跳在一起,完全活在一個軀體裡。然而,白天來臨時……」

  「怎麼……了呢?」

  「我覺得你在逃避我,」伯爵說,「就像現在,我覺得有些東西,可是我也無法說出是什麼,你在隱藏著什麼!」

  他突然伸出手,放在她的肩上。

  「到底是什麼事?」他問她,「你到底有什麼事要瞞住那個想完全擁有你的人?那個崇拜你,也征服了你的人?」

  黛梅莎整個人柔輕地斜倚在他雙手下,聽著他幾乎粗暴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我們這麼…親近,親愛的,」過了一會,她說,「我們不但能曉得…對方聲音裡的…每一種感情,還可以覺察任何…心裡的秘密…靈魂的…悸動…我們是這麼親密地連在一起,我們連…思想都…一致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伯爵說,「你有一個秘密,我曉得,我直覺地知道!昨晚我確實地感覺到一定有些什麼事。今天我走進這個房間,我更確定了。」

  他的雙手按得更緊。

  「你不能不讓我知道啊!」他發怒了,「告訴我。我不許你和我捉迷藏!」

  「我沒有要…和你捉迷藏,我最親愛的丈夫,」黛梅莎同答,「我只是…有點怕。」

  「怕我?」

  她搖頭。

  「我怎麼會……怕你…不過…也許…有些怕…你的…忌妒。」

  伯爵的雙眼露出一絲懊惱。

  「你做了些什麼會使我妒忌?」

  黛梅莎沒有作聲。停了一會兒,他說:「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黛梅莎看著他,然後又把眼光調開,他看到她臉上升起淡淡的紅暈。

  「只是,」她低語,「我可能不能…去看你…贏得國家大獎了。」

  伯爵一下子未能會過意來,然後,他的手從她一肩上移開,說:「你是說,我親愛的…是真的嗎?…這…這麼快就…」

  「是…很快,」黛梅莎低聲說,「不過,像你一樣,我…相信…是…真的。」

  伯爵手臂環繞著她,緊緊地把她擁進懷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要…先確定一下。」

  「你也怕我會吃醋?」

  「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好害怕。」

  「你如果愛我們的孩子比愛我更甚,我才會吃醋,」他說,「不過,有件事我很確定,他們絕不會像我小時候一樣,被人忽視,沒有人關心,沒有愛。」

  「絕不會的,」黛梅莎同意,「還有,我最好最好的丈夫,我們兩個人都要給他們完整的愛。不過你永遠是第一位…佔絕對優勢的第一位…你……曉得的。」

  她的聲音充滿激動,又使伯爵眼中閃出火花。像是要仰制他的衝動,他開玩笑地說:「幽靈也會生小孩嗎?」

  「我不是幽靈,」黛梅莎抗議,「你使我變成一個女人…一個愛你如癡如醉的女人…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比擁有一個小法利恩更令人歡欣的事!」

  「如果我要給你一個兒子,」伯爵說,「那我就得堅持也要一個女兒,她長得就像你一樣,我最親愛的,我也愛她。」

  「我們的房子大得足以容納一大群…孩子,」黛梅莎說,「!有,這裡的花園那麼美,海又那麼近…不過…說不定…」

  她突然停住,伯爵正用嘴唇輕觸著她柔軟的臉頰,這時抬起頭來問道:「說不定什麼啊?」

  「說不定等他們…大到足以欣賞…這些東西時,你會想離開康瓦爾到其他的…房子去住。」

  他望著她笑。

  「我曉得你在想什麼,完全曉得,我的乖寶貝。你是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所以才一直告訴自己別太相信我會永生不渝。」

  他看著黛梅莎閃動的眼睛,知道自己猜對了。好半晌,他才說:「你要不要我發誓,我們這一輩子永遠都住在這裡?」

  「不,當然不,」她喊,「你知道,從你要我做你的…妻子開始,我就一直試著…不讓你受約束。我不要像別的女人那樣限制你,牽絆你…我要你做你想要做的事,任何事。」

  伯爵沒有說話,她過了一會兒又羞澀地說:「我相信這才是真愛。真正的愛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不要求任何保證或誓言,除非…那是…由心裡自然流露出來的。」

  她望著他,又說:「不管你…去那裡,只要你…帶著我一起,我就會很快樂,很滿足。我不願意你覺得被綁住在…什麼地方。那會變成一個…負擔…或…困擾,我所要的,只是你能幸福快樂。」

  伯爵的表情極其溫柔。

  就在和她結婚三個月後,他仍然會被她纖細深濃的感情所誘動。她的本性和他如此相合,她說的每一件事他都起了共嗚。

  這世上會有什麼女人,他懷疑,不想爭著去抓住他、綁住他,把他變為她的奴隸?

  他很明白,就是因為黛梅莎放他自由,他才這麼死心塌地的成為她的俘虜。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使他更加渴望她。

  她是他心靈深處一直在追尋,卻總是找不著的東西。事實上,他以為像她這種女人根本不可能存在:母親、妻子、孩童三者合而為一,化身於那纖柔嬌小,一塵不染的身軀。

  只有偶爾他會抗議她照拂他的方式。他知道,這是他從小就缺乏的。他的母親從不關心他。

  做為一個妻子,她給他戀愛中的女人所能給的一切,甚至更多。

  他發現她的純真那麼令人興奮,那麼迷人。他教她如何去愛時,她激起他身體和心靈上的悸動,從沒有別的女人能夠如此。

  他想,雖然他可能會有些忌妒他的孩子,因為他們會吸去她的很多注意力,他還是會十分以他們為榮。就如他以他的馬兒和其他擁有物為榮一樣。

  不過他們到底和那些東西不同,他們意義更大,更需要全神貫注,因為,他們是他倆的一部分啊!

  他如此全心全意地愛著她,努力地要完全佔有她,愛她的身體、她的心,還有她的靈魂。到目前為止,卻絲毫沒有想到他們的結合會產生小孩。

  他現在醒悟過來,這會使她變成一位完全的女人,一位他會以更深的激情來愛的女人,而不再是那個純真無邪地、神出鬼沒的女孩子了。

  黛梅莎正望著他,眼裡有一抹焦急。

  「你…高興嗎?你…真的高興嗎,法利恩?我們就要有…寶寶了。」

  「我很高興,我的寶貝,」伯爵同答,「你可要仔細照顧自己。我不讓任何人,甚至我自己的孩子,使你難受或讓你冒任何險!」

  「你可別…寵懷我!」

  「這可是我常跟你說的喲!你從不聽的。」

  「我只要你…愛我,」黛梅莎說,「雖然我…現在…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美麗。」

  「你永遠都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伯爵斬釘截鐵地說。

  他邊說邊想,再沒有什麼東西比一朵盛開的玫瑰更美了。

  不過黛梅莎身上沒有玫瑰的味道,只有金銀花的幽香。這抹淡香一直在他四周,他無法不時時刻刻的想到她。就算他們不在一起也一樣。

  她曉得他還有更多話要說。他站起來脫掉上衣,隨手扔在地板上。他坐在黛梅莎的身邊,蹺起雙腳,拉過黛梅莎。

  她的頭靠在他一肩上,臂膀勾著他,纖巧修長的手指在他背上勾劃著,像以前一樣撫摸著他強壯厚實的肌肉。

  「你還有沒有什麼事要讓我驚喜呀?」他的唇停留在她發上。

  「我想…一天裡…夠多了,」她同答,「除了…我要跟你說…我愛你。」

  「真奇怪!.」伯爵說,「這正是我想跟你說的呢!」

  他感到她隔著柔軟的襯衫吻著他,她身上微微顫動著。

  他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他說:「你覺得怎麼樣?我最親愛的?」

  「很…激動…興奮,因為我和你這麼靠近。」

  他的手托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微微向後仰,對著他的臉。

  她眼中燃燒的愛!唇上訴人的邀請,使他俯過身去。她的頭深深陷入柔軟的椅墊中。他看著她,身體緊緊地靠著她。

  「今天一整天,我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他說,「可是,很奇怪,你好像一直都跟我在一起!」

  「我也…這麼感覺,」黛梅莎說,「可是,我…我要你!我要你!就像你…現在…要我…一樣。」

  他的手從她起伏的腹部滑過,向上游移到她柔輕的胸前。

  「你說我是自由的,我可愛的小東西,」他喘息看,「可是我永遠也自由不了,就算我願意,我也無法抗拒你的吸引力呵!」

  她閉起雙眼,送上雙唇。

  他遲疑了一剎那,好像還有話要說,然而,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了。

  他的唇壓住她的。他曉得在兩瓣柔層之下,蘊藏著強烈的火花,和他心內的激情互相呼應唱和著。

  他的心狂亂地跳著。他緊緊擁住黛梅莎,她的心緊緊貼著他。

  然後,滿室的金銀花香,滿室引人遐思的神妙,濃得化不開的愛,像風一樣自由,像海一樣深,像天一樣高!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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