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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羞辱

    隔的雖遠,可是那女子玲瓏的曲線卻一覽無餘,在明亮與黑色交融的昏暗中,更能奪人心魄,讓人呼吸緊促。

    即使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就是一道風景,亮麗而灼人。即使只是安靜的立在那,連眼神都吝嗇投過來一瞥,可是她已經是一種誘惑。

    讓人想要情不自禁的走近,揭開籠罩在她周圍的昏黃,將她拉到明亮的燈光下,一睹她那絕世的容顏。

    又讓人情不自禁的駐足,因為更想看到她動起來時的姿態是何等驚艷。

    她似乎聽見了人們內心的呼喚,她動了,動了。

    只見她輕舒雙臂,帶動衣袂翩然,夜風中,如同一只棲息在枝頭的小鳥,安靜而寧婉,躍躍欲試的伸展開了翅膀,似在朝向溫暖的東方,迎向燦爛的朝陽。

    忽然鼓點如雨,她的動作也急促起來,寬舒廣袖,腰肢輕扭,夜色中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線,一時間千轉萬旋,晃暈了在場所有人的眼。

    寬裙如飛,衣衫輕盈,如淺淡雲霞,又如盛放百花,如空中雪灑,如柳絮飛揚……

    竟是一曲胡旋舞。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胡旋舞已經失傳多時,那是傳說中極具魅力,極具野性,極其張揚的一種舞蹈,曾經得過許多前輩們的贊頌。

    忽然在這小院里得以一見,梁諾不禁一拍桌子,大贊一聲︰“好。”力道太大,震翻了手邊的酒碗,嘩一下灑了一桌。

    吳裕常也不禁撫掌稱嘆,只是那酒順著桌面蜿蜒而下,污了他的衣服。

    秦縱意卻已經站起身來,誰也沒注意,就是注意到了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孟君文則更誇張,他竟然一拂袖子,把桌上的盤盞推翻了好幾個,落到地上,嘩啦啦響成一片。

    院子里的燭火卻漸漸隱沒下去,又是漆黑一片。一時間沒有動靜,沒有聲響,隱約聽得見細碎的聲音,卻是有幾個人朝著院外走。

    梁諾心急,不等燭火通明,立刻拉著一個小廝道︰“勞煩請你家大奶奶出來,我有話要說。”

    那小廝為難的道︰“這個,只怕不太方便吧。”

    “你若是不敢通傳,煩勞帶路,我親自同你家奶奶說。”

    小廝更是為難,看向一言不發的孟君文。

    吳裕常一拉梁諾道︰“你瘋了,還是喝醉了?這是說的什麼混帳話,內院也是你一個大男人隨便進的?”

    梁諾看了一眼陰沉著臉的孟君文,道︰“你沒意見吧?”

    有,他意見大了。孟君文才要說話,卻聽吳裕常咦了一聲,問︰“縱意呢?”

    眾人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秦縱意不見了。梁諾幸災樂禍的道︰“看吧,我還算是君子,知道問一聲主人家,他倒好,一聲不吭,捷足先登了。”

    吳裕常瞪他一眼,道︰“別胡說,縱意何嘗是這種人?”出入內院,他再怎麼也不至到這種地步,梁諾分明是火上澆油。眼看著孟君文的臉色越發難看,像是隨時隨地都能噴薄出火焰來。

    吳裕常便問剛才的小廝︰“有沒有看見秦將軍?”

    小廝一指外院,道︰“剛才秦大人往外院去了。”

    走了?

    吳裕常一扯梁諾,對孟君文道︰“今晚賓客盡歡,我們也不再打擾,改日必然回請……”扯著梁諾就往外走。

    梁諾不依,道︰“你愛走便走,拽我做什麼?”

    吳裕常低喝道︰“你瘋了,滿嘴里胡泌什麼?那不是尋常舞女……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你就不怕蘇大人參你一本?”

    想到蘇禮那個古板風正的半老頭,梁諾不自禁打了個寒噤,訕笑著道︰“呵呵,其實,也沒什麼,咱們兄弟感情好麼,我就是想跟弟妹討教一下怎麼能跳得出來這麼精彩的胡旋舞……”

    吳裕常懶的理他,只道︰“什麼時候你能把自己的妻子隨時帶出來會友,大概就可以隨易出入孟家後院了。”

    梁諾嘲弄的笑了笑,心道︰“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可隨即又想,那不是他永遠也沒法解開這個謎團了?

    想到這,他忽然問︰“奇怪,老秦今天做事這麼出人意料?”

    吳裕常道︰“也只有你不正常罷了。”心里卻也暗忖,秦縱意不告而別,很顯然是怒了。只怕他和孟君文的交情真的是到此為止。

    想著這麼多年,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的四人組要告結束,吳裕常只覺得心里不是滋味。說到底,都是孟君文行事太過任性。

    他懷疑秦縱意,可究竟秦縱意只是做了一個為人的本份而已。誰那晚遇見會不出手相救?巧的只不過是被秦縱意遇見罷了。

    孟君文一直在椅子上坐著。夜風起,秋意涼,他許久許久都沒法正常的做正常的事。大寒小寒著人收拾好狼籍,小心翼翼的道︰“大爺,天晚了,幾位爺都走了……”

    孟君文冷冷的掃他們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進了內院。

    大寒小寒兩人互看了一眼,直覺要出事。忙不迭的跟在後邊,卻被孟君文冷冷的一掃,道︰“滾。”

    兩人不敢再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孟君文一腳踹開了院門,直奔正房。房里亮著燭火,他一進去,冷風吹進來,就有一盞燈被吹熄了。

    借著搖曳的燭光,孟君文看見蘇岑很閑適淡定的坐在梳妝鏡是梳理她那一頭如瀑的長髮。

    孟君文停住步子,就站在門口,冷冽的燭光落在他的臉上,更顯的他的臉陰沉如冰。蘇岑放下梳子,緩緩轉身,站起來朝他一禮,道︰“敢問大爺可盡興?”

    孟君文一步一步走過來,道︰“你說呢?有你這麼妖艷的舞姿,觀者無不動容,動心,動性,能不盡興麼?”

    蘇岑只是淡淡一笑,道︰“那就好。”她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盡管他說的都是反話。

    孟君文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恨不能把蘇岑整個人撕碎了才罷。可是她這麼雲淡風輕,完全沒有一點自覺她今天晚上多出風頭,這風頭的背後又是多麼大的恥辱。

    孟君文怒斥道︰“還說沒有私相授受,這就是證據。”如果不是秦縱意送她彩色泥塑,她怎麼會跳胡旋舞?

    蘇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反駁道︰“如果你想故意找碴,那麼請走,我沒有這份耐心。”

    “你,你恬不知恥,像個下濺的舞伎,當著眾人的面首弄姿,拋頭露面,你就沒有一點自悔之心麼?”

    蘇岑氣極反笑,道︰“恬不知恥的只怕另有其人,孟君文,我實在不願意跟你夜半爭吵,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他要休了她。可是休了她就太便宜她了。孟君文道︰“既然你自甘下賤,那我就遂了你的心願。以後你就專門負責接客吧。”

    蘇岑氣的渾身打顫,抄起手邊的梳子朝著孟君文就擲過去,尖利的道︰“你滾。”

    這個渾蛋。

    她不願意再和他多說一個字。

    孟君文閃身躲過了梳子,哼了兩聲,轉身就走。門口處玫瑰站在門外,身上淺粉色的寬擺裙子,身段玲瓏窈窕,竟是和剛才跳胡旋舞的女子別無二致。

    玫瑰慌忙行禮,孟君文停下,伸手箝起了她的下巴。玫瑰嚇的一動不敢動,被動的看著他。孟君文冷笑一聲︰“你還真是個忠心的奴才,只可惜這小小的伎倆還瞞不過我。”

    蘇岑氣的發抖,搶步過來推開他,將玫瑰護在身後,道︰“別用你的髒手踫她,孟君文,你的目的已然達到了,不就是為了羞辱我折磨我叫我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嗎?我如你所願,不到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有一個自甘下賤的妻子,為了滿足他丈夫的種種變態需要,不惜自降身份,舞曲迎客……這下你滿意了?如果你滿意了,請你出去,以後不要再踏進我的房門一步。”

    玫瑰緊緊抓著蘇岑的手臂,勉強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道︰“大奶奶,您別這樣,別這樣……”又哀求的看向孟君文︰“大爺,您誤會大奶奶了,不是您說的那樣,這舞曲是大奶奶編的,可卻不是大奶奶……”

    孟君文聽著這話就別扭,舞是誰跳的,這個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全城的人都以為那是蘇岑跳的。他喝道︰“夠了,你們主僕沆瀣一氣,還想狡辯?蘇岑,你別得意,你放心,這里我以後絕不會再踏入,還有,你也休想再出去丟人現眼,以後這里就是你的牢籠,你的那些新鮮花樣留著你自己打發餘生吧。”

    蘇岑只是冷冷的笑。想把她關起來,死也死在這麼?孟君文也未免太低估了她,高估了他自己。在他只以泄憤為目標,把她推到峰口浪尖的時候,他就應該有承受的心理準備。他羞辱了她,可他也同樣得到了羞辱,他說她下賤,而他也比她高貴不到哪去,她固然溫婉順承,可他也難逃罪魁禍首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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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突破

    這一夜秋風刮的極是厲害,夜半竟下起雨來,門前有棵梧桐,雨點落到梧桐葉上,沙沙作響,竟是一直到黎明都不曾停。

    蘇岑一夜沒睡好。

    早起覺得涼了,便裹緊了被子,懨懨的不肯起。

    玫瑰敲了兩次門,她也不吭聲。眼看著天色大亮,雨也早就停了,這才懶懶的換好衣服,開了門。玫瑰端著熱水進來,笑道︰“想是昨兒個涼快,奶奶一時貪涼,所以起的遲了?”

    蘇岑勉強打起精神道︰“不是。”為了什麼,卻沒說,玫瑰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可是有話不能不說,只得硬著頭皮道︰“大爺一早就出門了,吩咐了清明,說是不管誰來一律不許讓進,還說讓大奶奶好生在屋里歇著……若是悶了,就在院子里逛逛。”

    蘇岑秀眉一挑,道︰“我想做什麼還輪不到他來管。”

    玫瑰沒吭聲,又道︰“一大早,姨娘就來了,說是奉了老夫人和夫人的吩咐,給大爺送些吃食……”

    蘇岑倒笑了道︰“巧了,她家大爺才吩咐過的,你只管把剛才的話一字不動的傳過去。”他的意思是把她鎖死在這,永世不得出門,那好,先把瑯琊打發了再說。

    玫瑰便應聲轉身自去,不一會回來道︰“姨娘把東西放下走了。”很委屈的樣子,只怕回去又要同老夫人告訴訴苦。

    蘇岑不接話碴,只道︰“你幫我梳頭。”

    孟君文早出晚歸,只覺得府里異常安靜。蘇岑就像是個隱身人,無聲無息。他早晨都走了,她還在睡,門窗緊閉。他晚上回來,她早就睡下了,屋里一片漆黑。

    孟君文十分懷疑蘇岑會如此的聽話溫順,可是她能這麼安分倒也省了他的心,讓他在焦頭爛額中不至於太分心。

    梁諾是個大嘴巴,第二日京城中就盛傳孟府大奶奶蘇氏擅胡旋舞。雖未明說,卻隱隱晦晦的,倒比直接說蘇岑會跳胡旋舞更讓人熱衷。

    孟君文抽他的心都有,可是眾目睽睽,只顯得他心虛。他深知自己這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還得強作歡顏,接受別人諱莫如深的試探。

    梁諾得寸進尺,拽著他道︰“我娘過兩日生辰,我想弄個新鮮的舞曲獻壽,盡盡孝心,你是好兄弟,得幫我這個忙。”

    知道他想說什麼,孟君文強忍著一拳打的他滿臉開花的沖動,道︰“你自盡你的孝心,關我屁事。”

    梁諾一把把他拽回來道︰“你小子真不仗義,小時候偷雞摸狗,怕被你爹知道,我可沒少替你背黑鍋,怎麼現在不思回報了呢?你小子的良心呢?我摸摸是不是讓狗吃了……”大庭廣眾之下,他就把手伸了過來。

    孟君文躲閃不及,道︰“拿掉你的髒手……”

    梁諾笑嘻嘻的︰“怕什麼?左右沒人會懷疑我是斷袖的……”

    那就是懷疑他孟君文是斷袖了?察覺好多人都投過來異樣的視線,孟君文沒好氣的一腳把梁諾踹開,道︰“有話快說,沒話快滾。”

    梁諾也不惱,只是沒正經的笑,道︰“你懂得的……”

    他懂個屁。孟君文的耐心徹底告罄,在心里狠狠的咒罵了一聲,懶的再跟梁諾打啞謎,道︰“你死了這條心吧。”

    梁諾見孟君文是真的惱了,倒不好再嘻皮笑臉的,只得收了輕浮的神色,道︰“其實也不是真的就叫弟妹再跳一遍,我只想讓她教教府上的舞伎……”

    “那也不行,你要盡孝心無可厚非,既然求到我頭上,我便給你指條明路。”

    梁諾搖頭︰“別的路我都不走,就要這一條。”

    “死去吧你。”孟君文再一次說髒話,轉身就走。

    梁諾氣的跳腳,卻也沒奈何,只得把個孟君文罵個狗血淋頭。可他又礙於身份,不能宣之於口,只在心里翻來覆去的罵。

    罵了半天生氣的還是他自己。

    梁諾惆悵而行,就有幾位同僚湊上來,問︰“候爺,剛才您說了什麼把個孟大人氣的七竅生煙?”

    梁諾一巴掌把那人拍開,道︰“多管閑事,上輩子沒積福,這輩子投錯胎了吧?”

    一向都知道他毒舌,可是這樣挑人顏面著實讓人無耐。那人退下去,自有不怕死的又湊上來,笑嘻嘻的道︰“聽說候爺有幸目睹驚艷一世的胡旋舞,到底是怎麼個狀況?說來聽聽?”

    梁諾又抬手,那人縮了脖子退下,卻依舊瞪著一雙晶亮晶亮的眼楮等他揭盅。梁諾想想又笑了道︰“兩個字,驚艷。四個字,艷冠天下。”

    眾人都驚訝不已的瞪著他,他卻沒了下文。眾人意猶未盡,不由的追問︰“還有呢?”

    梁諾冷冰冰的道︰“沒了。”

    眾人唏一聲長嘆,遺憾的道︰“候爺最擅此道,連你都驚為天下絕倫,自然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可偏生這麼小氣,連分享都不肯……”

    梁諾煩不勝煩,道︰“去去去,此舞只應天上有,哪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觀賞的到的。”

    又有一個湊上來,涎著臉期期艾艾的問︰“聽說這舞者是……孟家大爺的……”

    梁諾一板臉,不等他說完便喝斥道︰“還敢胡說,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眾人一哄而散,梁諾徑自站在原地躊躇半晌。在他剛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了吳裕常的感受。

    他自己和孟君文怎麼耍嘴皮子耍賤舌都無所謂,可是看到旁人用這種近似猥褻的心態提到蘇岑時,梁諾才發覺出這是對蘇岑極大的侮辱和不公。

    吳裕常不只一次的對他說,他肯不肯讓自己的妻子出來見外客。他只想著自己有幸見到胡旋舞,有幸一睹蘇岑種種的才華,卻忽略了她只是個女子,還是他的嫂子的事實。

    這個世界,對女人很少公平,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已經先不問緣由就定了女人的罪。而這個世界對男人則諸多寬容,就像孟君文,就像他梁諾,不管在這世間如何的縱情聲色,轉過身,仍是堂堂候爺,朝之棟梁。

    而蘇岑呢?只怕再改頭換面,也無法堂堂正正的做人,就算她能夠面對路人的指指點點不加側目,可那是確確實實的傷害。

    梁諾難得的生出愧疚之心來。

    忽然前面跌跌撞撞的跑來一個小廝,迎著他的馬就沖過來,嚇的那馬揚起前蹄,長鳴了一聲。若不是梁諾眼疾手快的拉住馬疆繩,那馬就得把他掀下去,還得踩了那小廝。

    梁諾不禁大怒,剛要喝一聲“你找死啊”,卻看清了站在馬下的是清明。梁諾問︰“你急惶惶的跑什麼?”

    清明跟在孟君文身邊多年,雖著年紀漸長,越發穩重,他一向最懂孟君文的心思,最近又升為了管事,很少見他這麼沖動急色的時候。

    清明喘了一口氣,道︰“小人得罪了候爺,還請候爺見諒,敢問我家大爺呢?小的有急事找他。”

    梁諾道︰“他朝那邊走了,什麼急事?”

    清明已經奔出了兩步,頭都不回的道︰“秦將軍……”

    梁諾最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只聽了三個字就大略有了苗頭,剛才升起的愧疚立刻被強烈的好奇心取代,他一撥馬,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孟府瞧瞧。”

    秦縱意那一晚拂袖而去,一是出於憤怒,二是他終究也做不了什麼。難不成當著吳裕常和梁諾的面和孟君文拳腳相加?

    那實在不是他的風格。他雖年紀不大,卻也是領過兵打過仗,在生死關口來回闖蕩過十幾次的心,再憤怒再氣極的情況下,他也往往克服了人性的缺陷,盡量做出最理智的選擇來。

    一夜碾轉,他決定見蘇岑一面。

    什麼狗屁謠言,什麼世俗禮法,他心里壓根沒有綺念。他只是替蘇岑可惜,他不願意看到蘇岑因為情勢、地位、環境、親情的不得已而不得不委屈她自己。

    孟君文給她的羞辱,已經超出了一個女人本可以承受的極限。他雖然對蘇岑了解不多,可他懂得她在為著自己未來的一個希望忍受著,活著。

    以朋友的身份,如果蘇岑願意,他願意伸出援手。

    門口的芒種和小滿不肯讓他進。

    秦縱意對他們的無禮也不在意,只是很沉靜的道︰“我要見蘇岑。”他偉岸高大的身影,沉靜的站著,如同一座穩重的山,不怒自威,即使只是那麼平靜,也讓人心生壓力。

    兩人面面相覷。在秦縱意面前,兩人實在是拿不出氣勢來說什麼“我家大奶奶的閨名豈是你能叫的”,或是“我家大奶奶也是你能見的”之類的話,只好著一人在門口陪著秦縱意站著,另一個去里面報信。

    蘇岑很沉靜的低頭把玩著手里的茶碗,那是一只畫了古代侍女圖的茶碗,她轉動著茶碗的蓋子,讓那原本是一體的圖案分開,再合起,再分開……

    茶碗發出清脆的丁丁聲,玫瑰屏息,以為她再也聽不到蘇岑的答案,那麼,她就出去告訴芒種︰請秦將軍回去吧。

    蘇岑丁一聲把碗蓋放好,完美無缺,她收了手,很輕松的朝著玫瑰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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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達成

     秦縱意以為會看見一個委屈的嬌弱的女子,淚盈於睫,滿面淒容。可是真的等到蘇岑出現在他面前,他又覺得剛才的心焦有些多餘。蘇岑衣飾整潔,面容沉靜,不施脂粉,氣度雍容。只是在眉稍,有那麼一點點的無奈。

    他有些驚訝,同時也了然,甚至帶了一點點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欣喜。柔弱的女子固然堪憐,可是一味的軟弱,他就是想幫都不知道從哪開始了。

    蘇岑不是軟弱的菟絲花,柔弱無骨的只知道倚傍著纏繞著,她是那疾風中的勁草,自有另一種傲然之姿。

    玫瑰奉上茶,就站在一旁。

    秦縱間也不避諱,開門見山的道︰“蘇岑,希望我的行為不至於太冒昧。”

    他叫她蘇岑,那便不是當她是孟君文的附屬,不只是某人的妻子,而是一個獨立的她自己。不管他此來何意,蘇岑都對他充滿了感激。

    蘇岑知道他的話從何而來,等到孟君文回來,又是一場無謂的爭執。對秦縱意是,對她自己也是。

    不過,誰又在乎的起呢?

    秦縱意道︰“我來是想問問,你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他這問有點唐突,也很含蓄,甚至隱晦,可是他相信蘇岑能明白他這一問的意義。只要她願意,他可以幫她頂著壓力離開孟君文,離開孟家。什麼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任何一個女子忍受著孟君文這樣的荼毒都讓人難以忍受。

    孟君文不是不好,只是喜歡是要兩個人彼此相互喜歡。說到底他就是一個孩子,沒辦法為自己的喜歡承擔起責任。他既不能明確的表達他的喜歡,也不能明確的拒絕他的不喜歡。

    他就更不能為自己的不喜歡負擔起責任,甚至就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孩子,寧可毀了玩具也不松手。

    那是個人,不是玩具。

    蘇岑短暫的怔了一下,明眸直直的對上秦縱意的眼楮,有點小小的笑容,道︰“我知道秦將軍言出必行,只是,你確定?”

    他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做什麼?他不怕別人說他奪友之妻?這罪名可不小,不僅毀了他的前程,毀了秦家的名聲,也毀了他和孟君文的兄弟情誼。

    這燙手山芋,只怕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巴不得的避開瓜田李下,他怎麼就這麼無畏的往前沖呢?

    對上秦縱意那雙堅定而沉著的眸子,蘇岑便知道了他的答案,也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太過小人之心。那是一個山一樣堅定和沉穩的人,他決定的事,不會因為外界的壓力而有輕易的松動。

    而且,他的神色里沒有過度的熱切和關愛。就和她的心境一樣,無波無瀾,清可見底。

    秦縱意並不覺得蘇岑這問話輕淺,只是很深的點了下頭,道︰“確定。”他看中的是她這個人,和她的身份、地位沒有關系。他很欣賞她的為人,她的才華,她的靈秀,她的生動。那是不一樣的生命和生活方式。

    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對於天下最美的事物和人都有興趣看上一眼。和別人不太一樣的是,再美的人和物,他欣賞卻不一定就要霸為己有,他只是寧願這枝頭的花多綻放幾日,留待她生命的全盛,也不願意它因為風雨就過早的摧殘枯萎。

    拭去浮塵,靜玉生輝,那麼他在一旁靜靜欣賞,也已經是最愉悅的一件事了。

    蘇岑垂頭,認認真真的考慮秦縱意的建議。的確,她需要支持,需要外援來擺脫孟君文。他現在就像一個執著的孩子,不管喜歡不喜歡,總之認定了是他的就寧死也不松開。他們兩個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還有希望復合嗎?

    蘇岑苦澀的想,但凡她和孟君文有個不太壞的開始,她也願意為了“好”字努力一次。可是她和孟君文的開始,甚至比不上瑯琊和孟君文。

    現在更是相見兩厭,相互憎恨。

    那謠言就是一條毒蛇,盤踞在孟君文的心頭,他雖年紀不大,卻思想狹、古板的很,主定了她的種種惡行,就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可恨的是他做戲做的太足,這世上所有人都相信他,蘇岑的種種行徑,看起來就是那麼的不識抬舉,不知足。

    蘇老爺和蘇夫人是抵死不會同意她好商商的提出要和離的,剩下的,還會有誰支持她?

    蘇毓太小,蘇茉自己本身就是未嫁的姑娘,她連她自己的未來和方向都不知道在哪。況且她們姐妹的感情未必有多深。

    林之春?他的確是個好表哥,可是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和孟家做對,終究太嫩了些。

    這會蘇岑相當慚愧。她在權衡人選的時候,是不是有利用秦縱意之嫌?他賣她這麼一個大人情,她拿什麼還啊?

    他有權有勢,他什麼都不缺。總不能到最後狗血的她以身為報……這是多大的一個天雷。想著就不寒而栗,蘇岑實在沒辦法說出那兩個字︰“好吧。”

    她雖然是女子,可是說話也要算話。除非她能報答得了他,否則免談。

    蘇岑抬起頭,道︰“秦將軍,我很感激你的幫忙,你已經救過我一次,實在無以為報……”

    秦縱意若有所思的盯著蘇岑。這話很婉轉的表達了她想要拒絕他的好意。他道︰“原也沒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不過那夜你恰巧遇見我而已。”

    他說的輕松,不管怎麼個巧法吧,總之是遇見了他,是他救了她。到現在她都沒還清呢……這再欠下一次。

    蘇岑咬咬唇,道︰“說句最勢利的話,我這個人,許是做生意做的久了,人也俗了,凡事都要講個公平對等。我不會損人不利己,可也沒到損己利人的最高做人境界。”

    秦縱意倒是微微一笑,道︰“我也沒到損己利人的境界,幫你麼……”他摸著下巴,道︰“自然也是有所圖謀的。”

    換成旁人,聽這圖謀二字早就嚇死了,蘇岑倒是高興起來,道︰“能得秦將軍青眼,肯用圖謀二字,也是蘇岑的榮幸,只要我能負擔得起……”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訖了最好,不要誰欠著誰,太累了。她蘇岑其實就是一小白,只想過著簡簡單單的日子,在她看來這就是幸福了。

    秦縱意摸了摸下巴,道︰“我上次救你一命,此為一,我幫你從中斡旋,幫你解了燃眉之急——當然,我娘的功勞也是我的功勞,算不上貪功,此為二,這次幫你,算是三。我只需要你幫我做三件事。”

    “秦將軍但說無妨,蘇岑一定竭盡所能。”

    “下個月初五是我娘的四十五壽辰,想請你幫著整治一席別開生面的酒宴。不必多奢華,只要新奇、爽口就好。”

    蘇岑點頭︰“這個好說。”

    “第二件,壽誕之日,我想讓我娘一睹胡旋舞的驚世艷姿。”

    他倒不客氣,難不成他想讓她去親自跳?這和孟君文有什麼區別啊?分明是拿她當舞伎了。盡管蘇岑並不覺得舞伎就低賤到什麼程度。一來她不是用舞姿換溫飽,二來就算真的以用舞姿換溫飽,那也是自食其力不是?

    蘇岑倒也不懼道︰“秦夫人這點小小的心願,一定能達成。半個月,嗯,足夠了。”又沒指名道姓叫她跳,她只要把人教會了就成了。

    秦縱意點頭一笑,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我把人送過來。”不需要明說,竟是達成了默契,由蘇岑傳授舞伎。

    蘇岑道︰“不必,你走時帶著玫瑰就成了。”

    聽到點了自己的名,玫瑰不情不願的小小的白了一眼蘇岑,卻終究沒有出聲。

    秦縱意道︰“第三件……”秦縱意忽然轉了話頭︰“你不覺得我有貪得無厭之嫌?”

    蘇岑一怔,道︰“還好吧,一來一往,也算公平。”

    “我娘說她很喜歡你。”

    蘇岑緩緩的點頭,眼前浮現出秦夫人的音容笑貌。不過她實在想不明白秦夫人喜歡她,然後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喜歡,就和孟君文對她莫名其妙的厭惡一樣讓人匪夷所思。

    盡管喜歡讓人高興,厭惡讓人悲傷,可是這種莫名其妙總是讓人心里不踏實。

    秦縱意道︰“她沒有女兒,我希望她壽誕之日,能得你親手做的一件禮物。”

    蘇岑歪在榻上眯著眼想心事,丁香替她重新換上了茶。屋子里一片寂靜,陽光照到的地方一片火熱。

    門呯的一聲被推開了,孟君文人未到聲先到︰“你居然去見秦縱意?”

    蘇岑冷冷的睜開眼,冷冷的瞄他一眼,再冷冷的闔上眼,一個字都欠奉。孟君文氣的在蘇岑面前打轉︰“你和他都說了些什麼?嗯?敢當眾違背我的命令?你到底是誰的妻子?我才是一家之主,你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里?”

    蘇岑無動於衷,就彷彿壓根沒有眼前這個人,也壓根聽不見他的指責戾罵。孟君文忽然問︰“玫瑰呢?丁香怎麼在這里?你說話……”

    蘇岑淡淡的道︰“那是我的丫頭。”他實在多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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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詰問

    話不投機,孟君文覺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他幹嗎要和蘇岑相見?這不是自己找氣受嗎?他幹嗎要跟她置氣?打不成罵不成,到最後折磨的是自己。

    他當初就該一把捏死她。也不知道她怎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這麼無視他的命令無視他這個人,我行我素,驚世駭俗。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把她鎖起來了事。

    孟君文氣沖沖的出去,吩咐清明︰“把院里所有人都給我召來。”

    清明領命而去,不一會人都到齊了,孟君文背著手原地繞了三圈,最後看著這一群年輕氣盛,面容稚嫩的年輕小子們,喝道︰“以後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輕易出入,誰要是沒聽明白,只管來問,若再敢犯,一律打死。”

    話才落地,就見梁諾沒事人一樣踱進來,大驚小怪的道︰“咦,你這是又在發什麼威?幹嗎不許人進出?難不成我們幾個來了,你也一樣拒之門外不成?”

    孟君文看他就來氣,道︰“你怎麼進來的?也沒個人通報一聲,個個都是死人啊?”

    芒種和小滿嚇的直哆嗦,心里叫屈,嘴上卻不敢說。梁諾笑道︰“院門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我不知道你這府里唱的是什麼空城計,本著關心你的初衷才進來看看……”

    孟君文只得一揮手︰“各自做自己的去吧。”

    人群如鳥獸散,孟君文將梁諾讓進書房。

    梁諾很想打聽一下秦縱意所來為何的八卦,怎奈孟君文就是一個黑面羅剎,一字個也問不出來。況且他很懷疑孟君文究竟清楚不清楚,又知道多少。

    喝了兩杯茶了,看孟君文雖然勉力維持,可是那種沮喪與氣悶溢於言表,不禁道︰“君文,我瞧著你意興闌珊,不如出去逛逛?君悅樓你可是有日子沒去了……”

    孟君文苦笑了一聲,道︰“多承你的好意,不過我沒什麼興致,你不如去叫上裕常……”

    “今朝有酒今朝樂,看你這個苦悶的樣子,哪有從前一點恣意風發的模樣了?怎麼一結個婚,把你結成愁腸滿緒了?”

    孟君文最煩這個,不等梁諾再說,便道︰“我還有事……”

    得,他都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了,梁諾也就不再自討沒趣,起身告辭往外走。孟君文一直往外送,梁諾又折身道︰“弟妹不方便過府,不若我把人送進來,叫她教教可否?”

    孟君文眯了眼打量梁諾,半晌突的一笑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梁諾心一沉。孟君文現在敏感多疑,說句不好聽的,逮誰咬誰,冷不防被他咬一口,也夠人受的。當下收了臉上嘻笑的神色,一臉鄭重的道︰“這是什麼話?我從沒拿你當過外人,何來看笑話之說?”

    孟君文卻已經沒了再說下去的意思,揮手道︰“不送。”

    有很多時候,許多事,許多話,都是無處可說的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可以絲毫無顧忌的跟父母要求,跟朋友兄弟分享。等到長大成人,各自成家,再親再近的人也會產生奇怪的隔閡。

    也許因為彼此太過了解,所以無形中的攀比會從中作祟,孟君文越發的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婚姻內外里子面子都是那樣的不堪。

    他站在門口,看著梁諾意氣風發的騎馬離開,就覺得這一群兄弟離他是越來越遠了。

    蘇岑在屋里看書,冬忍進來回話︰“大奶奶,姨娘來了。跪在門口,口口聲聲說來跟您請罪。”

    一身素白的衣服,不施脂粉,嬌怯怯弱不勝衣,跪在門口一聲不吭,只如梨花帶雨般啼泣。這分明是給大奶奶上眼藥水麼,好像大奶奶多虧待了她一樣。

    蘇岑聞聽,一反從前的漠然,很溫和的道︰“你沒把大爺的話傳給她聽嗎?”。不是她不讓瑯琊進。請罪也好,討好也罷,不該上門來煩她。

    “傳過了,她只說都是她的錯,請大奶奶原諒。奴婢覺得不好看,所以來請示奶奶,不如請姨娘進來坐。”瞧她那樣了,與其說是請罪,不如說是來給大奶奶填堵的。不過就算是讓她進來,大奶奶也可避而不見,等她自己琢磨出味道來,也就走了。

    蘇岑揮揮手︰“叫她進來吧。”說時放下書,滿臉淡然的微笑︰“這一向也沒向長輩們問安,倒勞的長輩們惦記,實在失禮之極。就勞煩姨娘把問訊帶回去,也省的長輩們憂心。”

    冬忍看一眼蘇岑,沒說話,轉身出去了。

    瑯琊果然扶著永夕的手,一步一搖的走了進來。

    蘇岑只是淡淡的隔著空間看她,就像一個陌生之極的路人,沒有觀感,沒有情緒。她其實覺得挺遺憾的,原本是宅斗的命題,結果自己功力太淺,沒過個幾招就慘敗,再勉力掙扎,也只落個淪為女配的下場。

    女配就女配吧,把這偌大的孟家,美好的前景,令人艷羨的婚姻,讓眾女子芳心大動的孟君文,統統都拱手送給瑯琊。

    男才女貌,天造地設,也算自己功德一場。每個宅鬥的女人手里都是不乾淨的,她也算幸運可以全身而退。

    瑯琊行禮。

    蘇岑從椅子上下來,伸手虛扶。永夕恨恨的盯著蘇岑,搶先伸手將瑯琊扶了。瑯琊歉然的朝蘇岑道︰“奶奶息怒,永夕這婢子無禮,奴代她給您陪禮。”

    蘇岑只覺得好笑。她和瑯琊之間有什麼仇恨?那孩子是誰下的手,別人不知道,難道瑯琊自己也不知道麼?

    當下便朝著永夕笑道︰“她不是無禮,她心里清楚的很,她對我充滿了厭惡和仇恨呢。”

    瑯琊便目視永夕︰“還不給奶奶陪罪。”

    蘇岑一擺手道︰“罷了,你也陪罪,她也陪罪,沒的倒像是我多麼的窮凶極惡,會吃人一樣。說到底我也沒做什麼不是?別人怎麼說,別人怎麼看,我也不是多在乎……這些虛禮還是都算了吧。”心里面揣著一把刀,面上也就不必裝出一盆火來。

    瑯琊面色微紅,只得朝著永夕斥道︰“還不退下。”永夕含恨屈膝福了福,退出去。

    蘇岑回到座位上,對瑯琊道︰“不知道姨娘來有何見教?”

    瑯琊不敢在蘇岑指定的椅子上坐下,只垂頭彎腰道︰“奴不敢,只是奉了老夫人、夫人之命來看望大爺和大奶奶。”

    拿長輩們做令箭,若是放在從前,自然效力極威,可是現在,是效力極微吧。蘇岑一臉的不安,道︰“有勞長輩們惦記……不過,不是我不孝不去給長輩們請安,實在是大爺最近嚴令不許任何人隨易出入。”她直言不諱的道︰“不許你進,實在不是我的本意,大爺事忙,早出晚歸,家里照料的未免有些疏忽,他嚴令門戶緊閉也是一番好意,只是不想倒讓姨娘吃了閉門羹。因此一聽說你跪在門口請罪,我就出了一身冷汗,這個罪名,我當不起。”

    瑯琊訕訕的笑道︰“奶奶太客氣了,是奴行事不當,自然該來請罪。上次大爺回府,老夫人百般挽留……都是奴服侍不周,才讓大爺連夜拂袖而去。老夫人不悅,也讓奶奶憂心……”

    蘇岑如她所願,微皺了眉,問道︰“原來他晚歸,是因為回去看望了祖母和爹娘?這也是為人子,為人孫的本份,怎麼大爺絕口不提,避而不談呢?”

    瑯琊便咄咄的看向蘇岑,道︰“大爺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奴亦不知。”

    蘇岑便慨然一嘆道︰“罷了,定然是他體諒我事多心憂,故此不願讓我為之擔憂罷了。祖母身子可好?爹娘亦康健?不知道姨娘身子養的如何了?”

    瑯琊越發摸不透蘇岑的心思。她滑不溜秋就像一條魚,若說她壓根不在意,那當初又為何非要搬出來另起門戶?她又何必提出那樣苛刻的刻薄的條件?可若說她在意,她分明對大爺,對自己,一點情緒的波瀾都沒有。

    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妻子對待自己丈夫、小妾該有的態度。

    瑯琊見屋里沒有旁人,便抬起頭看著蘇岑道︰“奴有一事不明,還請奶奶明示。”

    蘇岑大致能猜出她要說什麼,便道︰“你只管問,我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敢問奶奶,為什麼回來?”

    蘇岑淡淡的瞥一眼瑯琊,道︰“這話你不該質問我,一是你沒有資格,二來是你沒有這個立場。”還沒聽說哪個小妾敢這麼明目張膽質疑一家主母的。

    瑯琊貝齒緊咬下唇,隱忍了多時才道︰“那麼,敢問奶奶,何以當初要接奴進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是她把自己引到這個無底深淵中來的,又是她毀了自己原本可以通向光明前景的道路。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就因為她自己的私心,她便這麼枉顧別人的生死麼?

    蘇岑臉色微微的沉下來,道︰“我當日接你進府,和你說的十分明白,也是你自己願意的。怎麼,你現在後悔了?你不是孩子,我並沒有威逼你,是你自己願意接受這個利誘,就理當承受這份代價。”

    “我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可是大奶奶也不該言而無信,食言而肥,還請大奶奶,把大爺還回孟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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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堪憐

    蘇岑有些驚訝,她看向瑯琊,一時竟笑出來,道︰“瑯琊,你這話是代表孟老夫人呢,還是說代表你自己?”

    瑯琊眼神里帶著與她平日性子不相符的熱烈,並不回避蘇岑的視線和問題,道︰“不管代表誰,對於你來說沒什麼分別,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如今站在這,肯向你折腰低頭,說一個‘請’字,等到孟家來人,只怕就沒這麼客氣了。”

    蘇岑點點頭,道︰“我這人呢,有個毛病,吃軟不吃硬。”

    瑯琊果然臉色就是一變。她拿著孟老夫人的話做為自己出擊的尚方寶劍,滿以為蘇岑好歹能客氣點,尊敬點,誰想她壓根就不買帳。

    她覺得蘇岑實在不是個賢妻良母的好人選,她在為孟君文鳴不平的同時,也替他委屈,更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孟家諸位長輩對蘇岑的所有行為和態度都是無可挑剔的。她的長眉一聳,冷冷的道︰“你意欲何為?”

    蘇岑只覺得好笑,道︰“我能做什麼?你以為我想做什麼?我倒從沒聽說誰家長輩讓一個小小的妾室來逼正室讓出這個位子,把自家相公拱手讓人的道理。還是我太孤陋寡聞了?不然你讓孟老夫人親來,給我講講先賢們的歷史典故,也好叫我效仿效仿?”

    寵妾滅妻,也不過是關在大院里私下做著的見不得光的事,可真要拿到台面上,只怕瑯琊未必就真的有恃無恐。

    蘇岑最恨別人威脅她。

    都拿她當軟柿子捏,以為幾句話就能把她打倒,可以讓她們為所欲為麼?她們也太低估她了。這段婚姻若有可挽回的餘地,她未必不能忍氣吞聲。就像從前在孟府,頭上磕出血窟窿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可是現在不一樣,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揮揮衣袖離開,偏偏孟家欺人太甚,居然派一個瑯琊來跟她宣戰。這可是她自己的地盤,也太仗勢欺人了吧。

    瑯琊道︰“你別胡亂栽贓嫁禍,這事與老祖宗有什麼相干,是我看著不憤,才來與你理論。你對大爺沒有一點愛意,憑什麼挑撥離間叫他背負不緊不孝不忠不義的罵名?你只顧著自己的私心,全然不替他考慮,不顧他的名聲,不顧自己的名聲,做出不貞不節的事來。你不去問問不去聽聽,京城中人都拿你當了一則大笑話,誰不替大爺遺憾居然所娶非人?”

    蘇岑也不生氣,只是輕輕巧巧的反駁回去︰“他娶誰不娶誰,還輪不到你置喙。就算是我離開他,你仍然只是一個妾。大景朝律法上寫的非常明白,妾永遠是妾……至於我做了什麼,我不需要向每一個人解釋。至於你家大爺背負了什麼不好的名聲,對不起,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瑯琊說不出話來,珠淚長滴,楚楚可憐的看著蘇岑,那模樣,要多嬌弱有多嬌弱,就似蘇岑欺負了她一樣。

    蘇岑雖說逞了口舌之利,可心里極其刺心。沒人懂得她的處境,更沒人懂得她的心思,在她們把利刃指向她的胸口之時,可有誰顧念過她的尊嚴和顏面麼?

    明明被欺負的人是她,可是這瑯琊兩行淚水一滴,竟硬生生把這趨勢扭轉了過來。傳出去,瑯琊博得了賢良的美名,而她蘇岑就是不貞不良不賢不德的惡婦。

    那時候就是蘇家有心也無力,不可能替她撐腰再做什麼出格的事。

    蘇岑暗暗的嘆氣,現在的形勢就是這樣,不是誰逞強就真的強,誰裝可憐就真的弱。她何必跟瑯琊掰扯呢?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想到這蘇岑以手撫額,道︰“我不跟你計較,今日你所說的一切,都只當沒有說過。你既然來了,就住下吧,畢竟你是大爺的妾室,他自立門戶,你住在孟家也不方便。”

    瑯琊面無表情,對於蘇岑的退讓並不覺得多欣喜,也並不感激。

    孟老夫人一早吩咐過︰“絕不能讓那女人的氣焰囂張,你這回去便只管住下,我看她還敢把你攆出來?你可是我做主,光明正大替君文納的妾室,她就是再妒,也沒臉作出這種事來。”

    就是篤定蘇岑不敢,所以瑯琊這次來就沒打算像上次那樣無功而返。

    可是留雖留下來了,卻留的這樣難堪,彷彿她拿殘羹冷炙打發一條狗一樣。她能看出蘇岑的態度來。她一點都不遮掩她對孟君文的不屑,可她就是有資格有立場有資本有自信,以正室的身份打壓一個妾室。寧可扔掉,也絕不分別人一杯羹。

    她對自己的那份不屑,深深的刺痛了瑯琊。她原來以為能過上安定的,不必人盡可夫,夜夜春宵的生活就已經是上天的仁慈,是她的福份,可真的得到了她才發現,不夠,遠遠不夠。不是她貪心,而是因為像現在這樣永遠的處在孟君文視線的邊緣,那麼遲早現在的這種安定會消失無蹤,注定只是曇花一現。

    所以她必須為自己爭取,必須改變自己的情勢,改變自己的現狀。也許她真的只能做妾,可她也不能做個可有可無,游離在感情邊緣的妾。她要做個寵妾,名分上壓不過正室,也要在事實上壓過正室。

    她不願意接受這種名正言順的不屑。

    蘇岑吩咐冬忍去收拾房間,並不理會瑯琊的冷漠,自顧自的安排︰“府里收支緊張,人手不多,你既帶了侍女過來,就還由她服侍你,缺東少西,能用則用,不能用就直接去跟大爺回稟吧。”

    瑯琊只當這是蘇岑故意拿捏她,因此忍了,做好了打持久的準備。真的進了蘇岑安排的屋子,瑯琊還是被空蕩蕩的屋子嚇了一跳。

    別說與青娥院相比,就是與孟府里永夕陽、輕嬛們住的屋子一比也是天壤之別。這屋子里雪白的牆壁,更顯得一床一桌一椅是如此的清冷和寒酸。

    永夕不憤的道︰“太欺負人了,她拿姨娘當什麼了?這地方可連個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她說收支緊張,為什麼她屋里極盡奢華,應有盡有?”

    丁香正把被褥抱過來,聽這話便沒好氣的放下,道︰“這有什麼可攀比的,那是我家老爺夫人給小姐的陪嫁,你若眼紅,也叫你家姑娘的爹娘再送一份陪嫁過來呀。”

    永夕厲聲道︰“你說什麼?欺負我家姨娘沒有爹寵娘疼麼?誰都是父母生養的,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丁香卻只是一笑,道︰“我有說你家姨娘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麼?是你眼紅我家小姐的陪嫁,我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你倒認真起來了。”

    也不等永夕還嘴,徑自出門,到門口了道︰“既是姨娘搬過來了,那就按照這府里的規矩,各房吃什麼都是自己拿了錢自己叫廚娘做,不必來麻煩我家小姐了。她是有陪嫁傍身,但也沒道理養活一大堆有的沒的閑人。”

    什麼叫閑人?她家姨娘那可是正正經經,有父母之命,明媒正娶迎進來的姨娘。除了不是正妻,哪樣比蘇氏差了?不就是個名分嗎?

    什麼叫自己拿錢叫廚娘做?她家姨娘正正經經吃的用的花的費的都是大爺的,關蘇氏什麼事?憑什麼她私下扣著用度不給?永夕氣了個半死,拔腳想要追出去對罵,被瑯琊冷冷的瞧了一眼,低聲喝道︰“回來。”

    永夕不服氣道︰“姨娘你也太弱了些,怎麼不怪人家欺負到頭上來?”

    瑯琊只是淡淡的道︰“和一個丫頭計較些什麼?這府里當家作主的可不只她家小姐一個。”

    永夕這才退回來,自己替瑯琊收拾。很久沒做過粗活了,深秋的水又涼,找了半天才看見兩個懶散的廚娘坐在那閑嘮,永夕吩咐她二人燒熱水,兩人磨磨蹭蹭燒了一鍋就推說有事溜了。

    熱水留著瑯琊沐浴,永夕只得挽起袖子,用涼水涮了抹布,把屋子里里外外,桌椅窗框都抹了一遍。

    渾身大汗,兩手卻凍的冰涼刺骨,只見瑯琊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發呆,那張絕世容顏上淡淡的抹上了一層輕愁。

    永夕扔了抹布走過來,道︰“姨娘,總這樣也不是法子……”

    瑯琊道︰“不必你費心。”

    “奴婢……”永夕只說了兩個字,就委屈的說不下去,道︰“奴婢也是為著姨娘好。”

    瑯琊還是簡短的道︰“不必。”

    永夕便不再說話,站了一站,轉身出去了。

    瑯琊沒什麼胃口,永夕自掏錢請人買了肉魚菜請廚娘整治,瑯琊卻連看都不看一眼,自顧和衣躺下,翻身向里。

    永夕呆立片刻,道︰“姨娘,身子是自己的……”

    瑯琊不說話,她便退後一步,道︰“奴婢去門口守著,一等大爺回來,奴婢便跟大爺說……”

    瑯琊忽然厲聲道︰“跟他說什麼?讓他可憐可憐我跟我上床生個一男半女出來?我不需要他的可憐,更不需要你的可憐,所以你大可不用這般虛情假意……說到這聲音哽咽,頓了一頓才低低的道︰“若你果然對我好,不如求你家王爺可憐可憐我,肯高抬貴手給我一個痛快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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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拱手

    一大早蘇岑醒來,只覺得身輕氣爽。自己先行梳洗了,才聽冬忍在一旁回稟︰“昨個兒姨娘身邊的丫頭永夕一直等到三更,才等到大爺。一見面就跪下了,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什麼。大爺沒什麼表情,既不高興也不生氣,只揮手叫她下去就自己進了屋。丁香進去便給喝斥了出去,只叫大寒小寒服侍。屋子里的燈一直亮著,經夜不熄,不知道大爺都做了什麼。一大早就去那邊看姨娘了……”

    蘇岑只覺得好笑,問︰“你不去那邊候著,到我耳邊絮叨這個做什麼?”

    冬忍道︰“奴婢只是覺得,奶奶也該過去一趟才對,免得大爺偏聽偏信,一會又過來找您的麻煩。”

    蘇岑立時就說了兩個字︰“不去。”可是隨即想想也覺得冬忍的話有道理,便道︰“你去,叫丁香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可口的飯菜,你去請大爺和姨娘過來一起用早飯。”

    冬忍不置可否,轉身自去安排,吩咐了丁香,自去瑯琊的房間外面。見永夕站在外間候著,她便上前打了個招呼︰“永夕姑娘,姨娘可起來了?奶奶說請姨娘過去一起用早飯。”

    永夕皮笑肉不笑的道︰“喲,我當一大清早哪里來的狗奴才在這汪汪亂吠擾人清夢,原來是冬忍姑娘。我家姨娘早起了,只是不知道這里是否也要立規矩,要去服侍你家奶奶?如果是,容我這就進去回稟大爺和姨娘。”

    冬忍心里不悅。請她家姨娘過去吃早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那是多大的面子?永夕倒好,這大爺才進她家姨娘的屋子她就以為有人給她們主僕撐腰了,立時就囂張起來了。給臉不要臉。

    冬忍不是玫瑰,心里再多的不痛快,輕易不發作,面上仍是無可挑剔的笑,道︰“喲,大爺也在,那正巧了,省得我再往書房跑一趟,請一尊佛也是請,請兩尊也是請,倒是一起請了更便宜。”

    說著就往屋里走。

    永夕伸手一攔道︰“你這人,好生沒規矩,姨娘的屋里也是你亂闖的麼?”

    冬忍半步不讓,抬頭問︰“怎麼就進不得了?青天白日,就算是大爺在屋里,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你這樣遮遮掩掩欲蓋彌彰?”

    永夕被說中痛腳,反駁道︰“你別滿嘴胡泌,姨娘的名聲可不容你如此玷污。”

    冬忍也就不爭,道︰“我並沒這個意思。”當下便揚聲道︰“大爺,姨娘,奶奶叫奴婢請您二位過去一起用早飯。”

    永夕恨的直跺腳。若果然屋里有什麼好事,被冬忍這一嗓子也早驚散了。只盼著大爺出來好生給這賤蹄子一點教訓,叫她下次再也不敢這麼肆意妄為。

    她可不知道冬忍巴不得孟君文惱羞成怒,衣衫不整的出來訓人呢。若真的如此,那當日孟君文許下的諾言便必須得實現。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立即和離。

    只聽的屋門響,當下兩人便都不再作聲。孟君文衣冠整齊的步出門外,朝著冬忍掃了一眼,沉聲道︰“知道了。”

    他挑不出蘇岑的不是來。盡管明知道這頓早飯一定難吃之極,讓人難以下咽,可是一家子的第一頓早飯,他不能不去。

    瑯琊對於這個家來說,是外人。蘇岑能夠開門容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因此他時刻自省不能給蘇岑以外的機會。他隱約明白蘇岑的初衷,與其說是為了重樹賢德的名聲,不如說她在謀劃著編織一張大網,借用瑯琊這個誘餌,把他網羅進去,以達到她能離開孟家的目的。

    所以他更得去,以示他的光風霽月,不屑她的伎倆以及微末手段。

    瑯琊從屋里走出來,含羞帶怯的看一眼孟君文,很快的便垂下頭去。

    每次見她,孟君文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滑稽感。他想也許天底下的婊子從良之後大概都是這一個模樣,實在無趣的很。

    他之所以對瑯琊感興趣,就是因為她的出身。可她卻竭力的想要拋開她從青樓里學到的一切,想要用另一個溫婉柔順的面目對他,形同於舍本求末。

    一旦她不是那個從青樓里披了一層神秘面紗的瑯琊,那麼她之於他,就是味同嚼蠟,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人。

    天底下的女人何其多?不管容貌多麼艷麗,實際上沒什麼本質區別。

    更何況瑯琊現在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抬足都在向京城所謂的世家名門閨秀上靠攏,更顯得僵硬,呆板、模式化,更像個傀儡、木偶,沒有一點活氣,頗為讓人倒胃。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蘇岑的正房。

    丁香正指揮著兩個丫頭擺碗筷、送飯菜。

    才到門口,孟君文就聞見了一股清香,不由的胃口大開。他知道蘇岑廚藝甚好,不過他也知道蘇岑不是一般的恨他,寧可便宜了外人,也絕對不會討好他。

    不過今天蘇岑竟肯這麼給面子,實在是有些奇怪,莫不是她又打著什麼主意?

    蘇岑見他二人進來,起身先給孟君文行禮,然後坐下等瑯琊給她行禮。禮畢三人這才坐下,蘇岑吩咐一聲開飯。

    白米粥,四樣紅、綠、白小菜,配著黃黃的辣椒油,鮮香撲鼻。各有一大盤小花卷、小饅頭,早飯很豐盛。

    除此之外,竟然還有一盆面湯,如珍珠一般大小晶瑩的顆粒,上面撒幾片油菜葉,綠油油的很是可愛。

    孟君文從沒見過這個,聞著香味,食指大動,也就顧不得去想蘇岑究竟揣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伸手就去夠那盆湯。

    瑯琊立刻就搶過了湯匙︰“奴來給大爺盛。”瑯琊是服侍老夫人慣了的,行動又利落又乾淨,十指縴縴,捧著湯碗送到孟君文面前,那一段段手指就跟蔥白一樣,惹人憐愛。

    蘇岑只是微微笑了下,自取了一個小花卷,埋頭吃她自己的飯。秀色可餐,孟君文有沒有食欲都和她沒關系。

    一頓飯吃的並不寂寞,各人自揣著自己的心思,雖然面上無言,心里卻沒有一刻的平靜。蘇岑最先放下筷子,坐到一邊,冬忍奉上茶,她便在一旁閑坐。

    一等孟君文放下筷子,瑯琊也就將碗推到了一邊。

    蘇岑溫和親切的對瑯琊道︰“你才來,定然有許多不解和不懂的地方,今天當著大爺的面,一概說個清楚,也好省事。”

    瑯琊便垂頭道︰“奶奶吩咐的很清楚,安排的也很得宜,奴,沒什麼可問可說的。”

    蘇岑不由的笑道︰“姨娘還真是好性子,何必呢?你既抹不開面子,那就由我替你說。”說時轉向孟君文︰“想必昨個兒永夕那丫頭急性子,必然有些話都同你說了。姨娘在府里是穿金戴銀,錦衣玉食慣了的,初來乍到,百般不適應,可是咱們府里收入本來就有限,我琢磨著,不如大爺就定個規矩,以後各人的飲食如何安排……包括吃穿度用等等……我倒無所謂,不過姨娘身子弱……”

    孟君文知道蘇岑這是變著法兒的跟他要銀子呢。待要不給,當著妻妾的面如此吝嗇,著實丟自己的面子。堂堂大男人,既然娶得起妻,納得起妾,自然就得養活得起。

    否則又該給蘇岑那女人借口,想方在人前人後編排他污蔑他了。

    孟君文臉微微有些紅,咳嗽了一聲道︰“這些小事,不勞你費心,回頭叫清明來找我領……”

    蘇岑便笑道︰“大爺體貼,我自是樂得輕閑。還有一事,既然瑯琊來了,我身子不好,也不耐煩打理院里的這些事,不如一並都交給瑯琊罷。”

    瑯琊一愣,下意識的看向蘇岑。見她面上平淡,沒有一點留戀之意,更沒有一點傷感之情,那份才要升起的得意和興奮便沉寂入海。

    她也懶的看孟君文,更懶的揣測他的心思,只覺得滿腹失望。她所追求的,憑什麼是蘇岑不在乎不屑一顧的?她這麼辛苦,才勉強得到的,卻是蘇岑輕松就能扔出來送人情,棄如敝履的?

    人和人相比,也太不公平了。

    孟君文想了想道︰“也好。”把蘇岑的權力徹底繳除,她就成了這院子里一顆拔了爪牙的困獸,到時候看她還能橫行不能。

    蘇岑似乎並沒料到自己未來的淒慘狀況,仍是笑吟吟的道︰“如此甚好,大爺如果不忙,待會就一並聽聽,看看有什麼不妥的,有什麼漏的錯的,也好一一指正,免得到後來帳目上有什麼弄不清楚的地方。”

    孟君文這會兒想說忙都來不及了。他看著蘇岑那張令他生氣、惱怒、挫敗的笑臉,只看到了蘇岑的輕松和解脫,她竟然就這樣輕易的,迫不及待的放棄她與這孟家的最後一點關聯。

    說是交帳,其實就是對了對帳冊。清明把這些日子以來府中的人際往來說了一遍,他的帳冊蘇岑的一對,沒什麼出入,就算是交完了。

    瑯琊看著手里的帳冊,不由的苦笑。難怪蘇岑交的這麼容易,這帳冊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四個大字︰入不敷出。這個家當的,比尋常小戶人家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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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淪落

    蘇岑無事一身輕,關起門來,與世隔絕,除了偶爾和冬忍、丁香說上兩句話,幾乎足不出戶。

    相較於她這邊的冷清,瑯琊那邊就熱鬧多了。孟君文在交給她掌家權的同時,也把手里的銀票、現銀都給了她。

    瑯琊初時事無具細的向孟君文請示,一兩次之後孟君文便不耐煩了,道︰“後院之事瑣碎,本來就該你們女人管,若事事都向我請示,我不累死也要煩死了。”

    瑯琊果然事事謹慎,萬事小心,一板一眼,認認真真的把這個家掌管起來。

    首先大興土木,把後邊的一座小院重新修葺起來,又叫清明采買了許多侍女丫頭,一一分到各處,屋里的擺設、家具也都依照從前孟府的規格來辦。

    孟老夫人聽說瑯琊管家,心下高興,立刻叫人把青娥院里的人和物什都送了過來。

    小小的院子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因為人多,銀子多,孟君文能感覺出來家里的變化。飲食上比從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家里熱鬧,也漸漸的有了家的味道,他也不必非得在外邊盤桓,因此一從署衙出來就直接回家。

    還正好趁此推拒了梁諾不懷好意的纏磨。

    蘇岑只推說身子不好,除了那一日早飯是在一起吃的,其餘各頓都在自己屋里吃。瑯琊要做個合格的掌家人,不計前嫌,不計舊惡,對蘇岑沒有一點虧待的地方。

    新來的丫頭們嘰嘰喳喳,正在適應階段,每每看向蘇岑所在的正房,見那兩扇門緊閉,來往進出連個影子都沒有,不免生出幾分疑慮來,私下里聚眾議論,漸漸的就有謠言生了出來。

    蘇岑一概不理,甚至勒令冬忍和丁香,沒事別在人前轉悠。孟君文時時刻刻派人盯著她,就怕她會生出什麼事來,見她這麼識趣,樂得她不惹事不生事,大家彼此都安心放心。

    蘇岑雖說不理事,清明卻時常過來,那會蘇岑的房門大開,冬忍設了屏,兩人一對一答。清明是孟君文的人,瑯琊倒也放心,卻仍是在晚間稍稍提了下。

    孟君文微皺了眉頭,很快就叫人把清明叫了過來。

    清明行了禮,孟君文問︰“聽說你今天去了那邊?”他微一努嘴,清明便知道他指的是大奶奶。當下彎身道︰“是大奶奶身邊的玫瑰叫人回來跟奶奶要幾身衣服的樣子……”

    一提起玫瑰,便想到了秦縱意和蘇岑那場公然的卻神秘的談話。孟君文著人打探,竟然沒有一點風聲透出來,著實讓人惱火。

    聽清明一說,便問道︰“玫瑰到底去做了什麼?”

    清明微露訝色,道︰“奶奶沒跟大爺說麼?”

    孟君文不禁有些羞惱的意思。清明是跟隨他久了的,倒也不在乎他的想法當,道︰“我自然知道,不過現在問的是你。”

    清明便收了笑,一本正經的道︰“玫瑰去了秦將軍的府上,代為教習胡旋舞。因著人多,衣服一時趕不出來,這才回府叫大奶奶現著趕制。”

    孟君文摸著下巴,沒說話。他想到那夜玫瑰上前辯解,說獻舞的不是蘇岑而是她。蘇岑又把她送到了秦府,難道竟是真的?

    清明見他面露不悅,便問︰“爺的意思是……”連個小小的丫頭都加以為難?

    孟君文斜他一眼,道︰“沒別的意思,這些小事,你只要著人盯緊了也就罷了。”凡事都有清明經手,倒也不怕蘇岑能從中翻出什麼花樣來。

    隔了幾天,是門口的芒種來見蘇岑,這回傳的只是口信,只說一切都好,玫瑰問什麼時候能回家。

    蘇岑叫冬忍打賞了芒種幾吊錢,叫他把信帶出去,只有兩個字︰盡快。

    孟君文日子過的舒心,明顯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早早的回來,就有新來的小丫頭來請︰“姨娘說整治了一桌上好的精致酒宴,知道大爺回來的早,特地請大爺過去。後天就是十五了,問大爺可有什麼吩咐沒有。”

    孟君文能有什麼吩咐?不外是回家一趟,給祖母、爹娘請安。想著還有許多家都有禮儀往來,還有再囑咐交待瑯琊幾句,便略事梳洗,跟了小丫頭過去。

    瑯琊脫下了素白的衣衫,難得的換上了一件淺粉色的衣裙,鬢邊斜插了一朵粉紅的月季,更顯的眼如秋水,臉如滿月,唇若涂朱,風情萬種。

    沒有別人,孟君文也就不再拘禮,叫瑯琊起來,兩人對座。瑯琊道︰“奴去請大奶奶過來,可是冬忍說大奶奶早早就睡下了。”

    孟君文心里哼一聲︰給臉不要臉,那就不必再給了。口里嗯一聲算是知道了,並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畢竟他還知道瑯琊始終是妾,只能算是半個主子,蘇岑是妻,地位不可捍動,沒有在一個奴才下人面前詆毀蘇岑的道理。

    瑯琊也不過是盡一個提示的本分。姿態她已經做足了,是蘇岑自己不肯過來,那就算了。況且蘇岑越是離孟君文離的遠,越是對自己有好處,她才不會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非要把自己送到蘇岑面前任她荼毒和踐踏。

    瑯琊親自給孟君文布菜、斟酒,等到他吃的差不多了,道︰“大爺獨坐無聊,不如奴替大爺舞上一曲,如何?”

    孟君文也嫌太過冷清,便道︰“好,只揀你最擅長的……”

    瑯琊聽說過傳言蘇岑舞的胡旋舞如何如何好,心下自是不服,因此暗暗要和她比個高下,得了機會,便使出渾身解數,一定要在孟君文的心里留下最動人的驚鴻一瞥。

    輕嬛彈起琵琶,瑯琊換過了舞衣,只等樂曲聲響,她也身隨形動,就在當地揮袖起舞。

    孟君文擎著酒杯,眼神一眨不眨的盯著瑯琊。不可否認,她人是美的,身段是窈窕的,舞姿也是美的。

    可是這天底下美人、美體、美姿不知凡幾,就是曾經的春柳、夏荷也各有所長,尤其是春柳的腰軟到不可思議,人如其名,只怕要比這瑯琊還勝過幾分。

    也因此,瑯琊美則美矣,卻並不能給他留下震撼的印象。反倒勾起他的無限心事,一時神思恍惚,很有幾分借酒澆愁愁更愁的意味。

    一曲既罷,一舞終了,孟君文鼓掌叫好。瑯琊羞怯的站在那朝著孟君文笑,那笑卻沒能抵達心底,如同觸到了一層寒冰,就那樣直接的把她的心凍成了琥珀。

    心底是一片茫然。瑯琊越來越覺得現在的她不是她自己,可是她就是不明白她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她站在那個男人的對面,可是心與心的距離還是那麼遙遠。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得到什麼,就是得到他那敷衍的目光和敷衍的稱贊嗎?

    知道她美的人,只怕但凡有一雙眼楮的人都知道她足夠美,美的驚心動魄。如果誰能攬她在懷,不知道要念多少聲佛,感念祖上積德,這輩子都誠惶誠恐,視她若寶。

    可是孟君文就能用那種敷衍的不耐的不願意掩飾的眼神,將她心里一點綺念打的粉碎。看著他那淡漠的眼神,她就沒有了再往前湊近的欲望。

    還要她怎麼樣?難道脫光了衣裳,一絲不掛的,用最原始最赤裸的情感去誘惑他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才會淪落到用這種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去討得一個男人的歡心。

    怎麼她也要這麼做麼?

    瑯琊就是明白,就是知道,就是清楚,孟君文縱然喜歡美人,可未必就真的耽溺其中,忘乎所以,什麼都不顧,色令智昏。只怕她脫的一絲不掛坐到他的懷里,得到的也是自取其辱。

    她簡直沒法想像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接著往下進行。

    她已經夠直白的了,可是歷盡千帆的孟君文居然裝的那麼若無其事,像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伙子,一臉的純真加無辜。

    輕嬛看一眼垂頭的瑯琊,再看一眼痴痴的看著她的孟君文,站起身福了福,輕輕的退了出去。

    都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的事便是水到渠成,她再留在這里,徒然礙眼。

    門輕輕的闔上,還是發出了喑啞的吱呀聲。瑯琊無比悲傷的想,就算這會孟君文走過來了,她也沒法原諒自己。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無比的下濺。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寧可被人追逐著,也不願意自甘墮落去承擔勾引這個名聲。

    可她現在就落到了這個地步。

    她甚至還不如母親。母親再沉墮淤泥,可她有無比的自傲來推托、解釋,那是不得已的,是他人逼迫的,不是她心甘情願,自動自發的。

    記憶里衣服撕裂的聲音也成了天籟,可是瑯琊卻沒有那份殊榮,她不得不舉起手臂來,自己動手,緩緩的將薄薄的輕紗褪下。

    光滑玲瓏的身子,在微風浮動,暗香盈潤的空氣中微微顫栗,瑯琊聽見了那柔軟而微弱的落地之聲,有誰踩著她的柔軟,一步一步的靠近。

    她越發顫抖的厲害,情不自禁的抱緊雙臂,攏於胸前,似乎這樣能唯一遮掩她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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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息事

    淚無聲的落下,瑩潤的滴在瑯琊胸前高高聳起的豐盈之上,就像一塊無暇的美玉,忽然多了一粒晶瑩的珍珠。

    孟君文俯下身,伸出火熱的舌頭輕輕吞噬了那一粒咸澀,接著便將她那美麗紅潤的草莓一口含著吮吸著吞了下去。

    瑯琊低低的呻吟一聲,伸開柔軟的胳膊,緊緊的抱住了孟君文的脖頸。她微微挺起前胸,抬起下頜,閉著眼楮,似是滿足似是感傷似是絕望似是解脫的緊緊的抱住孟君文,就像抱住一塊浮木,無助而又無力的將她全身的力道都壓到他身上,似乎將她整個生命都交付了出去,又似乎是不顧一切羞恥和尊嚴的把她自己投注到他的掌控之下,任憑他帶著她飄搖游蕩,南北東西,上下沉浮,生死不離。

    孟君文伸出雙手,緩緩的,如同兩只息掉了翅膀的大鳥,落在了瑯琊的肩上,似乎是心防突然崩潰,又似乎是安慰太過乏力,也似乎是瑯琊的肩太過光滑,那鳥便柔軟的下滑,落在了瑯琊的縴腰之上。

    他想扶起她漸漸下墜,力氣不支的身子上。

    可他竟然不能夠,瑯琊近乎絕望的,抵死的跟他交纏在一起,兩具軀體越發的緊貼,溫熱互相傳遞,竟讓孟君文升起不一樣的熱潮來。

    他的大手用力,緊箍住瑯琊的縴腰,把她用力的勒進自己的懷里。

    蘇岑的屋子只點了一盞黯淡的燈。

    冬忍替她放下床帳,道︰“奶奶早些歇了吧。”

    蘇岑嗯了一聲,卻沒動,還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冬忍原本要走,又停下來,道︰“奶奶若是心里不舒服,不如說出來,要不,奴婢過到那邊鬧上一場?”

    蘇岑倒笑了,放下帳冊,道︰“鬧有用嗎?他不過是口頭的承諾,願意遵守,那是他顧全自己的尊嚴,絕不是顧著我的顏面。他不願意遵守,我又能耐他何?不管是休書也罷,和離也罷,都要他點頭按了手印才能作數,難道我還能強按著他點頭不成?”

    冬忍一臉惻然,只覺得這份委屈,真是無法用言語表述。偷偷的打量一眼蘇岑,勉強勸道︰“奶奶還是要想開些才好。”

    蘇岑笑笑,道︰“我自然想的開,你也該收拾東西了,明日你去新宅子瞧瞧,看看可缺什麼少什麼,按照我們素日的喜好和習慣布置和打理就成。”

    冬忍無法揣測蘇岑究竟有多難受,見她肯說話,肯花費精力在旁的事情上,也覺得欣慰,便道︰“有玫瑰呢,奶奶只管放心。再者,玫瑰和奴婢都商量過了,這新宅子不比別的,乃是奶奶安身立命的家,自然要以著奶奶的心意,都等著奶奶搬過去之後親自布置呢。”

    蘇岑笑嗔道︰“你們兩個,一個精的和猴子似的,一個看上去老實木訥,半天不說一個字,真耍起心眼來,倒顯的那猴子又呆又笨了。”

    冬忍也笑︰“任憑奴婢們再厲害,也逃不過奶奶的手心去,饒是奴婢們精的像猴子,可您一翻手掌就是五指山,保管壓的奴婢們服服帖帖的。”

    說了一會兒子話,蘇岑也覺得累了,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對冬忍道︰“天也不早了,你累了一天,還不趕緊回去歇著,卻還在這絮叨,不知道累嗎?”。

    冬忍含笑道︰“不嫌累,只是擾了奶奶的修行,奴婢知罪。”

    蘇岑啐道︰“我才說少了個話嘮玫瑰,難得的耳根子清淨,誰想你也和她一樣越發的油嘴滑舌,若是果然不知道累……”說時朝外一指︰“那就去外邊站著去吧,等明兒一早我起了若是看見你打盹偷懶,看我怎麼罰你。”

    說完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身子一矮,鑽進了被子里,很快就悄無聲息,呼吸也變的既均勻又輕悄起來。

    冬忍站了一時,見蘇岑再無動靜,這才輕輕吁了一口氣,沉重的心有了落腳之處,不再那麼疼痛不堪。

    她躡手躡腳的退出去,輕輕替蘇岑帶上門。才要拔腳回自己的房間,就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冬忍饒是鎮定慣了的,還是嚇了一跳,尖叫破喉而出。

    那人見她要喊要叫,身形快如閃電,猛的探手勒住了冬忍的脖頸,把她往後一帶。冬忍的尖叫被硬生生的扼了回去,變幻成粗啞的一聲呻吟,臉憋的通紅,氣息不順,身子就軟倒下來。

    那人把冬忍帶到僻靜之處,這才放開她。

    冬忍撲通一聲就坐倒在地上,半晌才喘過氣來,道︰“大爺,不知奴婢犯了什麼死罪,要遭你這樣的荼毒?”

    孟君文在內心掙扎了一小下,板著臉道︰“我只是想讓你閉嘴。”

    冬忍果然就閉了嘴。雖說不怪她,誰大半夜的身後站著個人不害怕?不過孟君文是主子,她是奴婢,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絕對不能還口的。

    孟君文也覺得尷尬。他雖不用解釋為什麼大半夜不睡覺站在蘇岑的門口,可越是這樣的寂靜越顯的詭異,也就更讓他覺得難堪。

    甚至有些心虛。

    冬忍越是不問不看不說,裝的像只可憐的小兔兒,孟君文越覺得她的心里一定在嘲笑自己。解釋吧,太丟份太掉價了,不解釋,他也問不出來蘇岑究竟在做什麼在想什麼。

    過了半晌,孟君文也不說話,冬忍小心翼翼的道︰“大爺,不知道還有沒有吩咐?”

    孟君文懶的再同她說話,揮手道︰“沒了。”

    冬忍便道︰“奴婢告退。”退著走了幾步,卻並沒回房,反而站到蘇岑的院門外,朝著瑯琊房間的方向,一動不動的站住了。

    孟君文心弦一動,踱過來問︰“你站在這做什麼?”

    “回大爺,是奶奶吩咐的。”

    “吩咐你在這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奴婢不敢,奴婢也不懂,是奴婢言語失當,奶奶才說既然奴婢樂意罰站就只管站著,倒沒說讓奴婢做什麼。”

    孟君文喉頭一澀,勃然而發的怒火就嘶一聲消失了。當他面對一個越戰越勇的蘇岑,只覺得頭疼,可當她面對一個軟如棉花的冬忍,又覺得所有力氣都打不出他想要的效果,那份郁悶就更顯而易見。

    蘇岑是明明白白的能看透他的心思,卻也明明白白的表露出她的不屑。她不屑跟他過招,她不屑跟他鬥。

    冬忍則是裝傻充愣,你說東她說西,你說南她說北,讓人實在提不起心氣來跟她爭辯。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滾回去。”

    他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這院子里到處都是人,原本狹窄的空間因為人多顯的擁擠不堪。也因為人多,到處都是眼楮,誰也不知道那一雙雙的眼楮背後在演繹著什麼傳言。

    冬忍便福身退下。

    孟君文背手站在院子中間,吹著涼風,感受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愴然,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挫敗,讓他已經對自己產生了諸多懷疑和動搖,他想他再也不能放任這種不能掌控的局面無止境的頹廢下去了。

    瑯琊還沒起,就聽見永夕尖著嗓子罵小丫頭。她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動了動身子,只覺得酸疼不已。輕聲唉喲一聲,才坐起就又躺下了。

    輕嬛輕手輕腳的在帳外問︰“姨娘可是要起麼?”

    瑯琊問︰“永夕怎麼了?”

    輕嬛垂頭道︰“小丫頭不懂規矩,永夕看不慣,就罵了兩句。”

    “不懂規矩,慢慢教好了,這麼一大清早,不怕擾了大爺的清夢麼?”瑯琊邊說邊欠身坐起來,攏了攏頭發問︰“大爺昨個睡的可好?”

    輕嬛道︰“昨個大爺從這里出去就回了自己的書房,一大早就走了,連早飯也沒顧得吃,打發小丫頭過來說姨娘好生歇著……”

    瑯琊不禁臉上一紅。他若對一個人好,便會全心全意的對她好,就連這樣瑣碎的小事,也能看出他的體貼來。

    瑯琊披衣而起,對輕嬛道︰“永夕脾氣爆,不懂得與人為善,又不知轉寰,你平日里多勸著她些。雖說此時不比從前,不必低聲下氣,看人臉色過活,但終究誰也不喜歡這麼張揚刁蠻的人……人多嘴雜,傳來傳去不知道有多難聽……”

    輕嬛嗯了一聲,道︰“剛才,是那小丫頭說,昨個大奶奶房里的冬忍一直守在院外……大爺出去見了,大發雷霆,差點扼死她……還說,還說,大奶奶回孟家的條件之一就是,若大爺一次不忠,便百次不用,誓要和離才肯罷休……所以,大家都說,這下,府里要亂了……永夕這才不憤起來,喝令人掌嘴……”

    瑯琊只覺得血液呼一下都沖到了腦門,一時頭暈腦脹,恨不能親手打那丫頭兩個耳光才解恨。可現在她最恨的不是那小丫頭,而是蘇岑。她就那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在孟君文的心里埋下了一顆隱線,叫他不管如何,一生都不得安寧,和他在一起的女人也不得安寧。

    掙扎了許久,瑯琊才輕笑道︰“盡是些傳言,怎麼能信?子虛烏有的事情,為它大動干戈就更不值當了。”

    輕嬛這才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把永夕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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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盛寵

    瑯琊在永夕和輕嬛的服侍下,梳洗完畢,吃罷早飯,又處理了家事,天已近正午。坐著喝了一會茶,輕嬛便道︰“奴婢傳午飯吧,姨娘也好早生歇著。”

    瑯琊點點頭,輕嬛去傳飯,永夕上前替瑯琊挽好袖子,待她淨手。

    門外有匆匆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個小丫頭惶張急促的聲音︰“姨,姨娘,聖,聖旨到——到,到門口了。”

    永夕大驚,下意識的問︰“什麼聖旨?”

    瑯琊臉色也有點白,一時猜不透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幾天孟君文的確有些煩躁,他不說,她也就沒問,畢竟兩人還沒到那種秉燭夜談的地步,能有肌膚之親,還是她拋卻了自尊,踩踏著自己的顏面勉強換來的呢。

    因此永夕所問,正是她心頭所想,也就沒功夫斥責永夕的莽撞。

    小丫頭還是結結巴巴的︰“不,不清楚,只是來了一幫子人,進門就說是聖旨,叫奶奶接旨呢。”

    永夕便啐了一口,悻悻的道︰“既是叫你家奶奶接聖旨,還不趕緊著上前去獻殷勤,跑到這來做什麼?”

    小丫頭急的汗都下來了,道︰“奴婢不敢不去,只是奶奶大門緊閉,只說府中的事由姨娘統理,她身子不好,見不得風……”

    永夕便哼了一聲,終是忍住了沒說話。蘇岑掌管家中的大權交也交了,也確實做到了不聞不問,她還能說什麼?說的再多,旁人便又該有話說姨娘得理不饒人了。

    瑯琊便道︰“還愣著做什麼,接旨。”

    小丫頭眼淚都流了出來,哆嗦著道︰“奴婢,奴婢不知道怎麼接……”

    瑯琊倒笑出來,對一旁的輕嬛道︰“還是你來安排吧。”

    輕嬛便應了一聲,自去吩咐人設案焚香,並叫人去找清明,叫他傳信給孟君文。

    瑯琊也即刻換了衣服,帶人出門。傳旨的公公被領進了正院,望一眼跪伏在地的諸人,眼神便落到了為首的瑯琊身上。掩飾不住的錯愕和驚艷,一時怔住,問︰“接旨者何人?”

    瑯琊頭一次接聖旨,手心微潮,心情極度緊張。見問到她頭上,便道︰“妾身乃孟君文之妾閔氏瑯琊。”

    閔是母姓。

    瑯琊心下忐忑,不知道她代孟家大奶奶之職接旨,是不是有輕慢之嫌。出頭的日子必然要伴隨著風險,要想求得大富貴,還就必須得兵行險招。

    但這不代表她就不怕。她不知道這傳旨的公公會不會立刻翻臉,治她一個欺君枉上之罪。因此只緊繃著背脊,跪的直直的,眼觀鼻,鼻問心,一動都不敢動。

    許久,才聽的那公公從鼻子間發出了一聲嗯,道︰“接旨吧。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孟家長子,表字君文,才華橫溢,實乃朕之股肱之臣。心懷壯志,胸存天下,長懷報國之心,今自動請命到邊關,言辭懇切,其情可憫,其志可嘉,朕特封孟愛卿為鎮國大將軍……”

    剩下的便是一長串的賞賜。

    瑯琊伏地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的丫頭僕從們也都跟著齊聲應喝。一時滿院子里響起的都是“萬萬歲”的回聲。

    公公一揮拂塵,道︰“都起來吧。”將聖旨交到瑯琊手上,尖聲尖氣的道︰“孟將軍得蒙皇上厚愛,恩寵如天,只怕日後平步青雲,蒸蒸日上,著實可喜可賀。”

    瑯琊接過聖旨,恭敬的交到輕嬛手上,笑道︰“借公公吉言。”說時接過永夕手上的錦袋,將沉甸甸的碎銀子放到公公手上︰“有勞公公,些微茶錢,不成敬意,請公公笑納。”

    公公在手心里捏了捏,笑容布滿了一張並不算年輕的臉上,道︰“孟將軍有夫人這等賢內助,家齊國治,不在話下,將來夫貴妻榮,指日可待啊。告辭。”

    瑯琊命清明送公公出府,這邊人們已經忙著把皇帝的賞賜拿給瑯琊過目。瑯琊一時出神,並不言語。

    永夕笑道︰“剛才那公公好會說話,看來大爺始終是念著姨娘的好的。”

    一句夫貴妻榮,別說瑯琊動心,就是永夕聽著也覺得其景可期。現在孟君文是從二品將軍,手握實權,再立下戰功,到時候在這朝中就是呼風喚雨的人物。說不準什麼時候,瑯琊也能換個誥命夫人呢。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們這些盡心服侍在側的自然也不會落下。

    輕嬛卻只是輕瞥了一眼永夕,並不見得有多開懷。如果瑯琊得勢,只怕第一個想甩脫的就是永夕,誰讓她是小王爺最忠誠的婢子呢。

    瑯琊並沒有聽進去永夕的話,對她也就沒什麼厭惡之感,只淡淡的道︰“把這些賞賜送到奶奶房里,問奶奶可有喜歡的,盡管留下。”

    永夕哼一聲,不願意動。輕嬛則溫順的帶著幾個小丫頭過到了蘇岑那邊。沒一會折身回來稟道︰“回姨娘,奶奶說既是皇上的賞賜,那是天大的殊榮,她福薄,只怕承受不起,不敢愧領,一切都由姨娘做主。”

    瑯琊淡淡的道︰“先放起來,等大爺回來再做處置。”

    這邊才放下,那邊又有人回︰“老夫人、夫人、老爺派人來探問消息。”

    “梁候爺、吳家世子爺、秦將軍府上都有人來送賀禮……”

    一時瑯琊不急不徐的一一分派打賞,這邊親自去回老夫人和夫人的話。直忙到掌燈時分,才算暫時松了口氣。

    孟君文回到家,瑯琊迎上來,噓寒問暖,殷勤服侍,同時滿面含笑,把這一天來發生的瑣事一一說個分明。

    孟君文誠摯的道︰“難為你了。”在這一刻,他讓她一起分享殊榮,已經不只把她當成個服侍他的女人之一。

    瑯琊也意識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當下溫婉的道︰“大爺太客氣了,您把這家交給奴打理,奴只怕才力有限,因此憚精竭力,也只為著不給大爺蒙羞,何敢談難為二字。”

    兩人坐下,孟君文喝了口茶,一一交待︰“我下個月就要啟程去邊關涼城,你在家好生料理家事,若有什麼難處,只管去府里請祖母、母親做主。”

    瑯琊笑道︰“這府里沒有旁人,大奶奶又一向清心寡欲,輕易門都不出,話也不說,奴也不是個多事的,定然和和睦睦,相敬相親,必不叫大爺煩心。至於外面的禮尚往來,瑯琊雖不才,卻也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實在拿捏不準的,必會向夫人、老夫人請教,斷不會丟了孟家、大爺的臉面。”

    瑯琊這一番忠心,孟君文很是受用,想了想道︰“明日我便叫娘派個老嬤嬤過來幫襯幫襯你。”他這一走,蘇岑會如何,他還真是放不下心。萬一她仗著正室的身份對瑯琊多有打壓,憑瑯琊有誰做主,只怕一時都要吃虧。

    有孟夫人身邊的媽媽們在這坐陣,想來蘇岑顧全臉面,也不會做的多出格。

    瑯琊道︰“是,奴必不辜負大爺的良苦用心。”

    她懂得他是為她著想,便領了他的好意。一時兩人對望,眸子里都有了彼此才懂得的並不陌生的情愫。

    輕嬛率人擺上晚飯,孟君文剛拿起筷子,就見門外冬忍的聲音道︰“回大爺,奶奶畏寒發熱,胡言亂語起來。”

    孟君文道︰“著人去請大夫。”

    門外的聲音沉寂下去,瑯琊道︰“大爺該過去看看奶奶才是。”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也不能治病救人,累了一天,就不能容我吃一口熱飯麼?”

    瑯琊也不多說,利手利腳的替他盛了飯。還沒等吃上一口,就聽門外道︰“親家夫人帶著親家少爺來看望大爺,向大爺道喜,並去了正房去看奶奶了……”

    孟君文豁一下將筷子拍到桌上,一言不發就站起身往外走。瑯琊忙跟在後邊,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蘇岑的院子。

    迎頭正踫上蘇毓從里往外走,一時唬的眾人慌忙圍住瑯琊。蘇毓也已經望了過來,朝著瑯琊掠了一眼就落到了孟君文的臉上。那份嚴肅清晰可見,帶著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成熟。

    孟君文也微微有些不悅,不過這是蘇岑的院子,他雖是外男,進出卻也大可不避,當下吩咐瑯琊︰“你進去陪陪蘇夫人。”

    瑯琊便朝著蘇毓虛虛的行了一禮,徑自帶人進了里屋。

    孟君文這才走近蘇毓,道︰“到我書房說話。”

    蘇毓邊走邊道︰“小弟恭喜姐夫高升,可喜可賀。”

    孟君文還在等下文,蘇毓卻不說了。他知道這個小舅子對自己一向很是抵觸,因為年輕,連面子功夫都差的很,也或者和他的姐姐一樣,不屑於遮掩,所以對自己敵意一向都很分明。他今日來應該不只是道賀,還有替他姐姐討伐自己的意思在內。

    誰知竟然沒有。孟君文澀澀的一笑,道︰“什麼高升,我並非為了沽名釣譽,但願能真正的做點實事。如今名聲一塌糊涂,我總不能再自甘墮落。”

    他目光咄咄的看著蘇毓。和他較真,有以大欺小的意思,可是這蘇毓也不能仗著年少無知,就偏信他的大姐,而對他這個姐夫毫無尊敬可言。

    他的名聲狼籍,都是因蘇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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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人去

    蘇毓了頭道︰“這個,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姐夫是男人,大人大量,定然不會和姐姐計較,是吧?”

    京城里傳的熱鬧,可並不只傳蘇岑如何如何,若真論起來,兩人都有錯,合該各打五十大板。蘇毓便和著稀泥︰“姐姐有千般不是……不若姐夫和姐姐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就好了。”

    “但願吧。”孟君文並不特別熱衷。

    蘇毓便有些訕訕的,道︰“其實,這個人與人之間吧,是需要一定距離的。就算是再親密的夫妻也是如此……一旦跨越了這個距離,對方就會乍起長刺,非要把對方刺的遍體鱗傷不可。一旦距離過大,稟著異性相吸的道理,又總向往著近些再近些。要不怎麼有小別勝新婚之語呢?”

    孟君文一時倒笑起來,道︰“你小小年紀,懂的倒不少。”

    蘇毓有些賭氣︰“我是為著你好,你倒來嘲笑我。”

    孟君文感嘆︰“你還真是長大了,還會勸慰開導人了呢。”

    越說蘇毓就越生氣,站起身道︰“你白白糟蹋了我的一番好意,既然你拿我當成了歹心,我便不多說了罷。”

    孟君文把他按坐下去,道︰“我的事,你就別費心了。倒是你最近怎麼樣?讀的書如何?聽說你的本身也漸長了……”

    蘇毓便重新坐下,說起了他最近的狀況。

    兩人在書房談了一會,就有人道︰“親家夫人說天色漸晚,請親家少爺這就回去了。”

    蘇毓便起身告辭,朝著孟君文道︰“姐夫,後會有期。”

    孟君文送他出門,蘇毓拱手作別道︰“不必遠送,姐夫請回。”

    他雖小,禮數卻周全,孟君文一時駐足,等他走了再回。蘇毓看了又看,似乎有什麼話不好說不敢說不能說。

    孟君文覺得好笑,問︰“你扭扭捏捏的,到底有什麼話?”

    蘇毓躊躇為難,半晌才道︰“那個……我其實是想說,如果你和姐姐實在過不下去,不如,不如……和離了算了。”

    孟君文臉色一變。誰教蘇毓的這些話?蘇岑?想也知道蘇老爺和蘇夫人只要沒糊涂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是不可能教蘇毓這些話的。

    蘇岑就這麼心心念念的要跟他和離,不惜把這些醜事講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聽?她還真不嫌丟人現眼。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就是自己的親兄弟,也不能講。否則,她詆毀的雖是自己,可是在蘇毓看來,卻是兩個人共同的笑話。

    孟君文冷厲的一笑,道︰“我應該感謝你了,能夠大義滅親,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著實是體貼我心,為我思慮呢。可你有沒有考慮過和離的後果是什麼?”

    蘇毓怏怏的道︰“我絕對,絕對沒有惡意,你別多想,否則我可就……唉,枉死也難復清名了。一個是我的親姐姐,我不願意看她受苦,一個是你,我也不願意你為了一個女人被迫遠走邊城。”

    “胡說八道。”孟君文怒不可遏,強忍著才沒發作出來︰“外面的渾話也是聽得的?不僅不能聽,更不能傳,你倒好,巴巴的跑到我面前來多嘴,還要添油加醋,極盡挑撥之能事,讀了這麼多年書你都讀到哪去了?”

    他哪只眼看到他姐姐受苦了?他一番忠君報國之心,到他嘴里怎麼就成了為了一個女人被迫背井離鄉,自我發配?

    蘇毓立時閉嘴,舉手道︰“好吧,算我什麼都沒說。從來都是忠言逆耳,孟大哥,好自為之。”蘇毓轉身走了,那背影怎麼看怎麼有些灰溜溜心虛之嫌。

    孟君文回來,看見蘇岑的房門早就閉的緊緊的,門口一個人影也沒有。他還在納悶瑯琊走了怎麼也不說一聲,惱怒於蘇岑這病到底如何也沒人給他送個信,就見清明走過來。

    孟君文問︰“蘇夫人呢,送走了?”

    清明一怔︰“呃,蘇,蘇夫人?”

    孟君文嫌他越來越不爽利,道︰“剛才蘇夫人不是進去看蘇氏的?她們娘幾個沒好生說話?大夫來過沒有?蘇氏到底什麼病?”

    清明臉上的神情越發茫然,不由的道︰“剛才的確有位年長的媽媽進府,不過並沒見蘇夫人。那位媽媽也不過略站了一站就走了……奶奶還帶了人興師動眾的一直送到大門外……”

    病?誰說大奶奶病了?清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看著孟君文就像看著外人,十二分的迷惑不解。如果不是尊卑有別,只怕他就要湊上來摸摸孟君文是不是發燒說胡話了。

    孟君文心下一沉,立即揚聲道︰“瑯琊——”沒人應,便又改口︰“永夕,輕嬛——”還是沒人應。心頭忽然恐慌起來,鮮明的不祥預感像一塊尖銳的石頭,準確無誤的砸中了孟君文的腦袋。

    有點沉,有點暈,還有點鈍痛。他強力支撐著自己,不停的暗示默念讓自己冷靜,從頭到尾理清思緒。

    報說蘇岑發燒畏寒,說胡話的是冬忍。她人呢?

    孟君文不能自控的叫︰“冬忍——來人——”

    清明一時無措的道︰“大爺,這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您有什麼吩咐叫小的就行了。”

    孟君文道︰“你去,把這府里所有的丫頭都給我叫來。”

    第一次傳話的是冬忍,第二次說是蘇夫人和蘇毓來的卻是新來的小丫頭。冬忍一向和蘇岑不離左右,她不在,那蘇岑人呢?

    清明跑了,孟君文朝著蘇岑的屋子一步一步走近。

    每走近一步,他心中難言的刺痛就多一分。明知道那里關著的是一只凶狠的怪獸,他卻不受控制的挪動腳步,要看看這怪獸窮凶極惡,血色獠牙的一面。

    身後有腳步聲,夾雜著輕微的細碎的喘息。孟君文驀的回身,血紅的眼楮里映襯出一個畏畏縮縮的小丫頭的身影。這小丫頭孟君文在瑯琊的院子里見過,他立刻問︰“怎麼就你一個,其餘的人呢?你家姨娘呢?”

    小丫頭一見孟君文那樣子,像是要把她活活吞下去,雙腿一軟,立時就癱倒在地上,嚇的嘴唇哆嗦,渾身抖如篩糠,結結巴巴的道︰“奴,奴婢,不,不,不,知,知,知道。”

    孟君文眼神一緊,那小丫頭索性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清明從外邊跑進來,道︰“大爺,姨娘不見了。”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清明,神色慌張,還帶了些局促與尷尬,似乎不忍見到這樣一個事實擲到孟君文的面前一樣。

    孟君文猛一扭頭,厲聲道︰“什麼話?”

    清明硬著頭皮,掠過地上昏倒的丫頭,道︰“大爺,不只姨娘不見了,這府里的丫頭一個都……呃,除了這里還有一個……”

    都不見了?

    孟君文就覺得腦子嗡了一下,心口被重錘一記猛砸,疼的他呼吸有些費力。冥冥中所有的預想都沒落空,他就像一個最悲情最慘痛的戰士,沒死於戰場,卻死於後方自己人的惦記。

    他一言不發,直朝著蘇岑的房子走去。他的步伐前所未有的堅定,沒有一點猶豫,只恨不得兩步並作一步,這短短的又漫長的距離不需要這樣難熬的時刻就能一步到達。

    門是從外鎖著的,黃澄澄的銅鎖是全新的,鮮亮刺目,直白的諷刺著他被人活活耍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當著他的面,來個金蟬脫殼。

    更可恨的是,該消失的沒消失,不該消失的反倒不見了。她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這院子里,一個不留,統統都殺人滅口麼?

    她用這迷障還有什麼用?以為一把大鎖就能蒙混過關,把他擋在門外麼?她到底是太天真幼稚無知蠢笨,還是她以為他就是那蠢笨無知幼稚天真的毛頭小子?

    孟君文沒那耐心開鎖,抬腳朝門上猛踹。門板搖搖晃晃,吱呀吱呀的發著撕心裂肺的呻吟。

    清明也上來幫忙。

    終於,吱呀一聲,那門呻吟著倒進房里,門縫里年久日深的煙塵撲鼻而來,透著一股腥味。孟君文顧不得抹去臉上眼角的灰塵,他徑直沖了進去。

    屋子里安靜的如同鬼魅,一切死寂的照舊死寂,那曾經活著喘氣的女人不見蹤影,只留下一片虛空,冷寂的獰笑。

    孟君文大步走進寢房。青藍色厚厚的床帳嚴嚴實實的垂落下來,擋住了他凌厲的視線。他伸手,骨節分明,手背上青筋蹦跳,他一把攥住帳子的一邊,狠力的往下撕扯。

    床上躺著一個人,被子緊緊密密的包裹著,只能從那隱約露出來的曲線上可以看出是個女人。

    怎麼?害怕了?發抖了?這會才知道恐懼是不是太晚了?

    孟君文揪住被子的一角,想著就快揭開蘇岑的狼狽面目,心頭掠過一抹疼痛著的快意。可他很快就停住了。太匪夷所思了,蘇岑不是那種老老實實被動受死的人。這麼些日子以來她的安份、知命,現在想來完全就是個假象。這里面不可能是她。

    孟君文緩緩的拉開了被子,里面躺著雨淚漣漣的瑯琊,嘴里堵著帕子,被捆的結結實實。甫得自由,便泣道︰“大爺,蘇——奶奶,走了。”

[沉默醉] 嫌妻不良 (第二卷 家有嫌妻,其心不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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