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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翌日,她還沉沉的睡著,英蘭采斯卡腳步急促的闖進了她的房間,一把將她從溫暖的被窩拉起,渾然無視於她的疲累。
  
  「快起來,快起來,魯覺民要走了,古意映,你快起來!」一急,芙蘭采斯卡的中文就有些腔調。
  
  不過效果非凡,像是一記響雷,徹底打醒了睡眼惺忪的古意映。
  
  「誰!他要走?該死,他為什麼要走?」
  
  「不知道,不過已經在櫃檯辦理退房了。」
  
  顧不得許多,古意映跳下床來,連梳洗都沒有就這麼倉皇奪門而出,身上的睡衣是皺巴巴的無尾熊圖案,可是她真的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趿著鞋子風馳電掣的往樓下急速奔去,就怕晚了,人也走了。
  
  在寂靜的大廳,她看見了熟悉身影,古意映想也不想的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可惡,你竟然想偷偷落跑?你要去哪裡?」
  
  魯覺民看了她一眼,這恰恰是一個人最不設防的模樣,他露出溫柔的笑容,「BadiadiMorrona。」
  
  「你竟然沒有跟我說一聲就想獨自前往?魯覺民,你以為我會讓你這麼稱心如意嗎?」容易激動的性子顯然已經甦醒。
  
  他沒有搭腔,伸出手整了整她稍嫌凌亂的頭髮,繼而看看手錶。
  
  「你說話呀——是不是心虛,所以不吭聲?」
  
  魯覺民放下手,又對她露出一抹微笑,「半個小時後出發。」說完,他離開大廳,走向香多涅的餐廳。
  
  古意映怔楞的站在原地,老半天回不了神。
  
  一旁的芙蘭采斯卡連忙推搡她的肩膀,「還發呆,半個小時!你只有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
  
  倏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她拎著睡衣裙擺,忙不迭的轉身就跑,不只一次在心裡吶喊,好險!好險沒讓他跑了。
  
  來不及慢慢收拾,她把東西一古腦兒的掃進行李箱,不消片刻,她拖著行李咚咚咚的下樓,生怕魯覺民會突然消失不見。
  
  「喏,佩魯賈太太幫你準備的早餐。」
  
  她感到溫暖,從魯覺民手中接過早餐的剎那。
  
  又再一次並肩走在威尼斯的路上,兩人拉著行李。
  
  「待會到古羅馬廣場,我已經安排了車子。」
  
  她似是責難的睞他一眼,沒吭聲。
  
  還是很介意,萬一芙蘭采斯卡沒有喊她起床,這傢伙是不是就這樣默默的走了?然後又不知道去幹些什麼勾當!
  
  截至目前,她仍不確定眼前的魯覺民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立場,到底他是駱寰的人?還是處心積慮來駱寰裡應外合的內賊?
  
  別以為昨天在穆拉諾發生的一切,可以輕易消抹他在她心裡留下的諸多疑問,基本上,他還是處於留校察看的狀況。
  
  古意映的情緒永遠是外放的表現,魯覺民不用多費心思猜想,光是簡單的一記目光,就可以明白。
  
  他睇了她一眼,「說吧,大小姐,你又有啥不滿?」
  
  「如果我沒及時拉住你,你是不是就這樣閃人了?」
  
  「好問題,但是事實上,你拉住我了,而且還是穿著睡衣。」他不忘提醒她方才狼狽的窘樣。
  
  「那是因為芙蘭采斯卡叫我起床!」
  
  「怪了,平常一大早就處於戒備狀態的你今天竟然睡遲了!」魯覺民兀自摩挲著下顎思索起來,一臉認真。
  
  呵,要真沒看穿他隱藏在認真底下的揶揄,那麼古意映大概也不是古意映了。
  
  「昨天在穆拉諾幾乎要蒸熟了,多睡一下不行嗎?」她振振有詞的說。
  
  「所以別勉強,接下來的幾天不會比穆拉諾好到哪裡去,你現在回香多涅還來得及。」
  
  「魯覺民,你以為你現在說這些話我就會信你嗎?」想叫她打道回府,門兒都沒有。
  
  「看來我是信用破產了。」
  
  「知道就好。」
  
  不管要去哪裡,古意映打定主意,她是跟定他了,所有的行蹤她絕對會亦步亦趨的跟上,絕不會再讓自己處於狀況外。
  
  「為什麼同樣是承租者,方纔那位小姐就賞你臉?」古意映不滿的問。
  
  離開威尼斯,安排接送的車子戴他們到火車站坐車,整整一大段的距離,還真是有種沒日沒夜的流浪味道。
  
  好不容易下了火車,魯覺民依著先前的打算要租車,自告奮勇的她卻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最後還是得勞駕他親自出馬,為此,還得到他專屬的嘲諷笑容一枚,她感到強烈的不滿。
  
  「就像陳老闆賞你臉,卻不見得賞我臉的道理是一樣的。」他簡單扼要的說。
  
  歪著頭睞他一眼。唷!記恨咧,小鼻子小眼睛。哼!
  
  「你知道BadiadiMorrona酒廠怎麼去嗎?」
  
  魯覺民一邊握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拍拍擋風玻璃下的東西,「有地圖。」
  
  「問題是要能看得懂,義大利不比台灣,沒有衛星定位。」她覺得不大妙,放眼看去,儘是不見盡頭的彼端,好像隨時都要迷失在這異鄉的山城小鎮。
  
  他煞是認真的點點頭,「真抱歉,我忘了女人通常看不懂地圖這種東西。」
  
  「你——」這傢伙根本是明擺著嘲諷她。
  
  古意映不禁懷疑,昨天的魯覺民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被某種靈體附身,而今天的他才是正常的,看來,昨天魯覺民帶給她的衝擊可以全數打包收拾起來了。
  
  不想被瞧扁,古意映抓過擋風玻璃下的地圖,決心要讓他吃下他方纔的輕蔑嘲諷,別以為女人真的都跟地圖不熟。
  
  「如果要去BadiadiMorrona,我們就朝托斯卡尼的方向,這樣的話……」她張大眼睛四處張望了一下,「我們應該要找到指標才知道怎麼繼續走,我看,下兩個路口有……」
  
  「不,我們要去聖吉米安諾山區。」他打斷她的話。
  
  「啥——」古意映瞠目結舌。
  
  有沒有搞錯?這傢伙不是一直嚷嚷著說要去BadiadiMorrona酒廠,怎麼突然又要到聖吉米安諾山區?那是什麼地方?她連忙低頭翻找起地圖來。
  
  誰說女人善變?男人的善變一點都不比女人遜色好嗎!
  
  「聖吉米安諾……」她埋頭翻找著地圖上的指標,忍不住又歪著腦袋問,「好端端的幹麼去那裡?那是什麼地方?你最好不要想在荒郊野嶺殺我滅口,英蘭采斯卡會證明我和你是一塊兒出發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被你殺了?」魯覺民反問,「一直以來你面對我永遠是殺氣騰騰的,我看,是你比較想殺我滅口。況且殺了我,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勝利參加香多涅夫人的品酒宴,屆時,業務經理的寶座也非你莫屬,一舉數得皆大歡喜。」
  
  「哼,我才不是會耍這種不入流小手段的人,業務經理的位置我也不希罕。不過,如果殺了你,我就可以喝到有『世紀的眼淚』之稱的頂級干邑,那我倒是可以考慮看看。」
  
  又槓上了!
  
  兩人好像很難有和平共處的機會,彷彿不這麼對立的斗上幾回,就渾身筋骨都不對勁。明明「與妻訣別書」裡的覺民和意映是鶼鰾情深,可他們卻是永遠沒對盤的時候。
  
  「欸,下一個路口才左轉,那方向才是往聖吉米安諾的路。」古意映提醒道。
  
  「不對,應該是這個路口才對。經驗談,地圖不一定是準確的。」
  
  「鬼咧!你不要跟我說你也靠什麼第六感。」她打從心裡質疑他的判斷。
  
  「是啊,以我在歐洲奔走的經驗看來,我的第六感還挺準確的。」
  
  「好,既然魯大爺你的第六感這麼可信,那乾脆把地圖扔了。」一不做二不休,古意映揚手一扔,地圖硬生生的被扔出車外。
  
  「欸,古意映,你——」
  
  見她一臉的桀騖不馴,魯覺民心裡想,好,要比硬脾氣就來比,當下加足馬力也不撿那些被扔出去的地圖手冊。
  
  反正現在也沒地圖可看,車子又不用她開,古意映索性睡起大覺。
  
  魯覺民用眼角掃她一眼。很好,睡覺,真把他當司機使喚了,這丫頭更是夠卑劣了,他索性來個荒野大狂飆。
  
  從上午開到晌午又從晌午開到現在,眼前四面八方儘是康莊大道,好像能這麼沒頭沒尾的一路開下去,唯獨不知道盡頭到底在哪裡。
  
  古意映狠狠的睡了一場覺後醒來,已是天南地北搞不清楚方向,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飢餓……
  
  「這是哪裡?」她揉著眼睛問。
  
  「不知道。」
  
  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又起了惱火,「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你知道的?」
  
  「沒有。」魯覺民沒好氣的答。
  
  說是宿命好像太不負責任了點,可是他想不出有什麼可以解釋他們之間的牽連,宿命的激怒對方,宿命的遇上彼此,宿命的在同一條路上,甚至要宿命的……迷路。
  
  看他一臉大便,古意映決定暫時不跟他計較,「換我開車吧!我不是那種把人當司機使喚的人,雖然你很像司機。」
  
  「你對這裡的環境有啥概念嗎?至少在方向上。」魯覺民問。
  
  她像博浪鼓似的搖搖頭,「你知道就好啊!」這傢伙號稱在歐洲奔走算是小有經驗,應該會比她清楚吧?
  
  「但是……」
  
  但是?從這傢伙嘴巴吐出的但是是怎麼一回事呀?難不成他的但是意謂著……霎時,古意映心裡浮現不妙兩個字。
  
  別過臉來揪住他的衣服,「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說,你也不知道方向吧?」
  
  魯覺民給了一抹不置可否的目光,間接的印證了她的揣測。
  
  她兩眼一翻,差點沒昏厥過去。這下子好玩了,兩個沒有方向的人現在連東西南北都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被奴役許久的車子竟然開始發出異常困頓的聲響,一陣掙扎之後,只見引擎蓋冒出幾縷白煙,輪胎轉速瞬間降到最低,旋即無助的罷工。
  
  呵呵,幸運,今天真是無比的幸運呀!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竟然挑在這種時間出現。
  
  古意映把手壓在微微發疼的額際,長長歎了一口氣。
  
  「沒汽油了。」魯覺民指著油表說。
  
  「出發前不是才加了油?」她隱忍著不滿。
  
  「但車輛耗油程度不一。」
  
  還真是個完美無瑕的回答呢!
  
  「那個出租商最好不要讓我遇到,要不然……要不然……」她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別過臉望著他,「現在怎麼辦?」
  
  「下車走路。」能怎麼辦?她以為現在是在台灣嗎?打個電話就有道路拖吊服務?
  
  「啥?走路,要往哪邊走?」
  
  「當然是往有人的方向走。」
  
  「魯覺民,你的回答可以再精闢一點!」
  
  「我盡量。」他挑釁道。
  
  就這樣,兩個人拉下行李開始健行,如果在天黑之前還沒找到一戶人家,那他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都是你,不是說好要去BadiadiMorrona酒廠?」
  
  「我在香多涅也說過啦,別勉強,接下來的幾天不會比在穆拉諾時好到哪裡去,你當時反悔還來得及。」
  
  古意映無言,可又不甘心,「走慢一點啦!」她穿的是低跟涼鞋欸,就不能慢一點嗎?
  
  很後悔,真的!可下一秒,她又覺得這是一場詭計,一定是魯覺民想要讓她自動放棄所使出來的詭計。
  
  哼,如果他真這麼以為,那他就真的太小看她了。拖著行李,她一馬當先的大步走著。
  
  在台北看慣了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來到這山野爛漫處,雖是美景處處,可惜兩腳不聽使喚的酸痛不已,原本還遙遙領先的古意映,現在已是遠遠落後了。
  
  「欸,魯覺民,我們走了多久了?」怎麼好像腿都要從她身體分離了。
  
  「最好在天黑前找到人家。」
  
  「可是我腳很酸。」
  
  魯覺民放緩了速度,放柔了語調輕哄著,「快點過來,這邊風景比較好,你快過來看。」
  
  給點誘因,古意映果然還是努力走了過來,雖然又耗費了一段時間。
  
  「哇,是真的欸!」她開心的把行李一甩,雙開雙臂。
  
  只見美麗的山陵起伏,蓊鬱的樹木,異國的涼風拂來,這裡沒有台北的烏煙瘴氣,淳樸得叫人心曠神怡,如果可以,將來她也想要住在這種靜謐的鄉村小鎮,遠離城市的喧囂。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新鮮的空氣讓她感覺疲累在消退,睜開眼,發現魯覺民正盯著她。
  
  「幹麼?」她不自在的摸摸自己的臉。
  
  「你看起來很疲累。」像失去光澤的……蘋果,狼狽不堪。
  
  將將!女人的自尊瞬間抬頭,上一秒還掛著甜美的微笑,下一秒馬上換成嚴肅的一張臉,她食指抵在他的鼻尖,「警告你,千萬不要在女人面前說她看起來一臉疲累,這比說女人醜還嚴重。」她憤慨的往前走去。
  
  魯覺民不禁搖頭。看來,這年頭的女孩子還真是刁蠻又霸道呢!
  
  忽地,一陣轟隆聲響起,原本無奈的兩人都不約而同的睜大了眼睛。
  
  「車子,有車子軟——」古意映驚叫。
  
  「一定要攔下它!」魯覺民急忙脫下外套揮舞。
  
  在這種時候,車輛的引擎聲音聽來格外叫人心動,就像在無人沙漠看見了一窪水。古意映打著搭便車的主意,手啊腳的都騰出來,賣力的企圖吸引車主的注意。
  
  只見寶藍色的車子高速駛來,無視於他們兩人四手的賣力揮舞,跋扈的滾起了一陣鋪天蓋地的滾滾黃煙,就這麼硬生生的奪走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
  
  「可惡!竟然不停車。」氣急敗壞的古意映追了一段路,直到車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
  
  累,真累……天色好像有越來越暗的趨勢。
  
  古意映再也受不了的癱坐在地上,「魯覺民,我真的不行了啦!」她雙眼微紅的說。瞧,她的腳都起水泡了。
  
  雖然不想示弱,可是,真的很痛欸……
  
  魯覺民彎下身子望著她,最後索性蹲下,「上來吧!」
  
  「啥?」
  
  「上來,我背你吧!我想,應該在下個山頭就會有人家,今晚我們一定要在那邊投宿,快上來。」他拍拍自己的肩膀。
  
  「真的可以嗎?你不累呀?」
  
  「累,但是不想讓你拖延我的速度。」他沒好氣的說。
  
  「你說話真的很討厭欸!」古意映報復的巴上他的肩膀,決計要好好奴役這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男人。
  
  難怪這傢伙還是孤家寡人,嘴巴這麼不討喜,會有女生喜歡他才怪!
  
  速度維持在緩慢的狀態。
  
  「魯覺民,你為什麼想來聖吉米安諾山區,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吧?」總覺得他是有計畫的,只是這男人存心不跟她說罷了,說穿了,他就是個臭蚌殼啦!
  
  「因為陳老闆。」
  
  「陳老闆?這關陳老闆什麼事?」距離跟陳老闆碰面都已經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古意映不懂。
  
  「那天在陳老闆那裡喝的那支酒,讓我想起多年前品嚐過的味道,雖然當天那幾個男人說那支酒來自法國,可是我總覺得那酒更像來自聖吉米安諾山區。」
  
  「所以你是要來找那支酒的?」她感到震驚。
  
  在踏入這個行業之前,擔任品酒師的父親曾贈給他一支酒,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醉,繁複濃郁的特別味道,在他人生留下一段美好記憶,讓他至今難忘。
  
  記得當時,他是那麼渴望要見到這支酒的釀造師父,是以帶著父親給的線索踏遍了歐陸大小的酒廠酒莊,問遍了許多人,卻始終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只說那酒似乎來自聖吉米安諾山區的某處。
  
  而後,在拜訪陳老闆的時候,竟然二度品嚐到這個令人難忘的味道,找尋的念頭益發的強烈,這幾天他思考了許久,決定改前往BadiadiMorrona的行程,先走一趟聖吉米安諾。
  
  此生,他一定要親眼見到這支酒的製造者,一定!
  
  這男人跟傻瓜有什麼兩樣?古意映想著。
  
  為了一支酒,他可以這樣毫無線索的奔來,可以這樣辛苦的走著,到底酒對他來說是什麼樣的東西?竟然讓這個男人不辭千里的跋涉。
  
  或者,這就是舅舅曾經說過的,一支酒的感動。
  
  「魯覺民,我真不懂你。」
  
  他是個神奇的人,在激怒她的同時,卻又帶給她這麼多異樣的感受,有時她真要打從心底佩服起他的堅持。
  
  不需要懂,如果願意,你可以跟著,我可以破例讓你一個人跟著。魯覺民在心裡這樣呢喃。
  
  為什麼?習慣了一個人流浪奔走,卻突然發現生命裡有古意映這樣的人存在,也挺好玩的。
  
  有個人對你耍賴,對你發脾氣,對你示弱,對你質疑,對你逞強,對你咆哮……這些情緒全都是針對你一個人,這種感覺還挺叫人喜歡的。
  
  不用懂,只要這樣跟隨著就好。
  
  很不幸的,他們走到星星堆滿天,依然沒有找到人家。
  
  也許是累了,連爭執的力氣都沒有,把身上最後的乾糧吃完,兩個人十分困頓的躲在一棵樹下,挨靠著彼此昏沉睡去。
  
  清晨,古意映縮躲在魯覺民的懷裡香甜的安睡,他們就像一對依偎的戀人。
  
  「欸,年輕人,你們還好吧?年輕人?」義大利老人的聲音喚醒了樹下昏睡的兩人。
  
  魯覺民率先睜開眼睛,確認懷裡的人依然熟睡,他睡眼惺忪的找尋聲音來原,直到看見一張慈祥的老臉納悶關切的望著他們。
  
  魯覺民連忙拍拍古意映的臉,「古意映,快醒醒!有人來了,古意映!」
  
  根本是上帝派來救命的天使!義大利老人清早經過這裡,眼尖的發現了這兩個可憐傢伙,經過一番瞭解,知道他們困窘的處境,善良的老翁應允接他們回家暫時安頓。
  
  老翁點頭答應的瞬間,古意映興奮的抱住魯覺民,「天啊!終於得救了。」
  
  二話不說,兩個人七手八腳通力合作的把行李拉上車,靠坐在老翁的小貨車上,他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
  
  「這是我這輩子最狼狽的樣子。」
  
  「我也是。」
  
  兩人相視而笑。
  
  越個一個山頭回到老翁家,從屋裡迎面走來一個熱情洋溘、風情萬種的女人,她約莫三、四十多歲,先是對老翁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串話,接著又對著他們兩人嘀咕了一堆,下一秒旋即對著大家又是擁抱又是親吻。
  
  魯覺民懂義大利文,應付起來游刃有餘,相對之下古意映就像個局外人,聽不懂也不會說,只能乾著急陪笑。
  
  「魯覺民,她說什麼?我聽不懂啦!快翻譯給我聽。」忽地,她被熱情的女人一把擁入懷中,只能一邊對魯覺民求救,一邊對著女人傻笑。
  
  「可以,但是你得付我翻譯費才行。」他欣賞起她的窘樣。
  
  從來,古意映臉上不是自信滿滿就是殺氣騰騰,這窘樣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多有趣的模樣,若不是手邊沒有帶相機,他真該把這經典的表情記錄下來。
  
  「卑劣,哪有人這樣趁機揩油的?」她伸手偷偷擰了他一把,「快說啦!」
  
  見她又要發火了,他只好笑著回答,「方纔接我們回來的善心老翁是她的父親,她說她叫芙蕾德麗克,很歡迎我們到她家來—還問我們兩個是不是來度蜜月的。」
  
  聞言,她瞠目結舌,「當然不是她哪只眼睛看我們像是夫妻?」拜託!
  
  她竟然極力撇清,這讓魯覺民感到小小的受傷。
  
  「放心,我已經跟她說我們不是夫妻,出門帶女人行情都會下跌,更何況是帶老婆。」他沒好氣的說。
  
  「嘖,你們這些男人真是……」她不屑的睨他一眼。
  
  見魯覺民聽得懂義大利文,熱情的芙蕾德麗克對著他劈頭就說了一堆話,好像要把累積了一、二十年的心情一次訴盡似的。
  
  「拜託,同性異性真的差那麼多嗎?」古意映小小的吃味,忍不住嘀咕起來。
  
  原來方纔那位老翁年輕時也是釀酒師,退休後自己經營酒莊,用自己種植的葡萄釀造獨屬於自己的味道,這淳樸的山城偶爾會有觀光客到來,所以對於迷路的觀光客他們也是司空見慣。
  
  在魯覺民誠懇的請求下,老翁答應讓他們暫且在這兒住宿幾天,轉頭吩咐女兒一聲,他就出門了。
  
  「真的嗎?我們終於有床可以睡了。」走進這遺世獨立的房子,古意映感動得幾乎要跪下來膜拜上天,一個晚上的露宿街頭就足以讓她深深體認到床的重要性。
  
  「感謝上天,我終於可以不必再被你當作床了。」才一晚上,他就手臂酸疼。
  
  昨晚一開始明明說好背對背睡,可是恐懼在黑暗中突然被放大,怕冷又怕荒郊野外的古意映沒多久就討饒了,可憐兮兮的哀求魯覺民借她一隻手牽握著好安心。
  
  誰知……握著握著,她迷迷糊糊的連人帶頭挨了過去,把他當成枕頭當成床,放肆的睡了一晚,結果卻苦了他。
  
  可這也不是她存心的呀!
  
  「欸,魯覺民,你給我閉嘴,我哪有把你當床?」古意映羞赧得漲紅了臉。
  
  這男人講話非得這麼曖昧嗎?幸虧這裡只有他們兩個懂中文,要不然這話傳出去了,她還要不要做人啊!
  
  「對,沒有當床,只是把頭呀身體全部壓在我身上而已。」女人的馨香整晚在他鼻尖撂實,這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沒崩潰,她曉得嗎?
  
  「閉嘴啦!」她失控的伸出手死命的壓住那張討厭的嘴巴,兩頰漲得通紅。
  
  意識到她的舉動惹來關切,古意映連忙縮回手,傻里傻氣的望著一臉困惑的芙蕾德麗克。
  
  「你給我記住,魯覺民。」她撂下警告。
  
  在芙蕾德麗克的帶領下,三人往閣樓最裡端走去,推開房門,「啊——怎只有一張床?」古意映大叫。
  
  「別嫌棄了,這是他們家唯一的客房。」
  
  「可是……」
  
  「大小姐,你以為你在度假啊?我無所謂,反正比睡在大樹下好。」
  
  興許是看見古意映的表情,芙蕾德麗克又說話了,只是她明亮深邃的眼眸緊緊鎖在魯覺民身上,說好客又顯得太過,魯覺民嘰哩咕嚕不知回了什麼,一旁的古意映總覺得不對勁。
  
  「欸,我怎覺得她眼睛在發光?」這種光芒好像是看見獵物時發出的訊息,難不成這個熱情的芙蕾德麗克把魯覺民當成……
  
  明明是對著芙蕾德麗克笑,「你馬上給我閉嘴!」魯覺民夾帶在笑容裡的警告則是給古意映的。
  
  他一把攬過古意映的肩頭,強行壓著她的腦袋,「乖,趕快跟人家說謝謝。」露出很假的笑容。
  
  古意映的腦袋被迫點了好幾回,等到芙蕾德麗克離開,她馬上追問,「她跟你說了什麼?你又回答她什麼?要不然她的眼光怎麼……」
  
  「沒事,你快去洗澡,一身的黃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剛從沙堆裡爬出來。」他擺明不想回答。
  
  「你還不是一樣!哼——」她打從心裡懷疑起方纔的對話內容。
  
  打發了她,魯覺民這才拉過椅子癱坐其上。
  
  他再怎麼笨,也絕對不會告訴古意映他對芙蕾德麗克說他們是兄妹,不需要多餘的房間,只要能有一張床睡覺就好。
  
  他再怎麼笨,也不會回答她關於芙蕾德麗克眼光裡的含意。
  
  他再怎麼笨,不該做的事,他是萬萬不會做的。
  
  義大利的女人熱情又浪漫,像他這樣的異鄉遊客,一場美麗的艷遇的確是頗受歡迎,但他可不希望在這兒留下什麼,原則,他是有的。
  
  芙蕾德麗克的主動他懂,不過他能躲就躲,暫住而已,別搞出風波。
  
  對於女人,他自有一番準則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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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原本困頓的思緒在晚餐時獲得解答——這個叫芙蕾德麗克的女人喜歡魯覺民。
  
  白天,扣除補眠的時間,有泰半的時間裡,芙蕾德麗克都拉著魯覺民說個沒完,聊工作、聊家人、聊國際觀……
  
  被冷落的古意映只好呆坐在一旁,不是滋味的陪笑。
  
  「什麼跟什麼嘛!老外懂什麼一中一台?」
  
  嫉妒!嫉妒!古意映一肚子的嫉妒,心裡越來越酸了。
  
  晚餐上,這兩個人又旁若無人似的一來一往的對話,芙蕾德麗克慇勤的為魯覺民布菜,聽著他說的話嫣然嬌笑,並為他民的一舉一動深深著迷,這麼明顯的愛意,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欸,她該不會是愛上你了吧?」古意映嘴裡塞著食物,低調的說。
  
  「啥?你少胡說八道。」魯覺民把最燦爛的笑容獻給芙蕾德麗克,卻把最不浪漫的言語留給古意映。
  
  「我胡說?我看如果我現在跟芙蕾德麗克的父親同時消失,不消兩秒鐘,她馬上會撲過來。」
  
  「古意映——」魯覺民賞她一眼不悅的眼神。
  
  渾然不覺兩人的鬥嘴,芙蕾德麗克靠在父親耳邊說了幾句話,遂起身進屋去。
  
  「她幹麼?」
  
  「重頭戲,好東西要出現了。」魯覺民簡單的說。
  
  「好東西?什麼好東西?」眸子緊盯著他。
  
  「酒。」他這一整天等的就是這一刻。
  
  來到酒莊,就該品嚐莊主私釀的酒,這也是他一聽到老翁是酒莊主人後懇請收留的原因。
  
  「你不是不喝酒的?」
  
  怪了,這傢伙在台灣的時候,要他喝一杯酒彷彿像要他一條命似的,也不過是搭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來到義大利,怎麼他像是轉性了似的,竟然開始期待喝酒。
  
  「我不是不喝,只是看場合喝。」
  
  「怪人!我看,你這根本是大解放。」古意映覺得不滿。
  
  當下聯想,該不會是為了這個叫芙蕾德麗克的女人吧?
  
  一邊吃著盤裡的食物,一邊偷偷打量身旁的魯覺民,不知怎麼的,她覺得心頭兒泛酸,才一下子,連胃口都給打壞了。
  
  芙蕾德麗克拿出私釀的酒,一邊開瓶一邊對魯覺民說:「我父親是釀酒師,說起釀酒,他可是有一肚子的原則與經驗,這支酒是他的得意之作,用他鑽研多年的釀造手法粹煉而得的好酒,這附近許多酒莊來討教,他都不肯透露。」
  
  「芙蕾德麗克,別說了。」老翁不習慣被這麼誇讚著。
  
  「既然是鑽研多年的手法,相信一定有其獨特的地方,方法也自然不是口頭提說就可以讓人明白的。」
  
  「可不是,我爸爸也是這麼說,前些日子酒莊遭小偷,這些酒被偷了大半,我父親很生氣,決定在莊園裡裡外外裝設監視器,他說呀,釀酒是要給懂酒的人喝,不是給傻子唱的,那只會褻瀆了酒的尊貴。」
  
  啵的一聲,軟木塞被應聲拔起,芙蕾德麗克第一個遞給魯覺民,帶點討好。
  
  光是望著軟木塞,他就看了許久,手指不只一次的擠擰,探視著軟木的質地。
  
  「給我聞。」古意映請求。
  
  她最愛在開瓶之後聞著軟木塞的味道,酒香融合了木質的原味,深深吸引著她的嗅覺。
  
  魯覺民輕輕的從自己的鼻尖帶過一回,一股神秘的香氣讓他眼睛為之一亮,壓抑著內心悸動的情緒,他將軟木塞往古意映的鼻尖掠過,「你聞到什麼?」
  
  她蹙眉深思,「很獨特的果香,好熟悉,好像在哪裡也曾聞過……」她努力尋找著記憶中的滋味。
  
  她抬起頭,望見了他眸裡的異樣光芒,「難道這是……」
  
  沒等她說完,魯覺民點點頭,回應了她的疑問。
  
  百分之八十是那支酒!同樣彈性的軟木塞,同樣獨特的果香、花香,在葡萄的濃郁之下還隱藏了一股別緻的風味,現在就等嘗上一口,一切將可以更相大白。
  
  芙蕾德麗克把酒斟入杯中,魯覺民迫不及待的執起杯子搖晃,讓酒與室溫平均接觸。
  
  「色澤十分清澈無雜質。」四十五度斜角,魯覺民嗅了嗅酒香,觀察酒液流下的速度。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醒酒程序,第一口,紅酒在口中漱動,充滿多重的香味喚醒了他塵封的心,「是它,就是它。」
  
  古意映連忙喝了一口,用心感受熟悉的美味。
  
  「如何?味道還好嗎?」芙蕾德麗克問著魯覺民。
  
  「濃郁的香醇,在果香、花香、土香之外,還有更多重繁複的獨特味道,這支酒在我記憶裡存在很久很久了。」
  
  魯覺民的一番話引來芙蕾德麗克父女的注意。
  
  「我父親是品酒師,以前他曾送了我一支酒,一支無標的酒,據說是他朋友透過很多管道才取得的,我永遠記得那繁複的香醇在口中久久不散的感覺,彷彿所有細胞都在這瞬間甦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我第一次喝醉,因為深深的愛上這個味道。」
  
  「所以,你也是品酒師嗎?」老翁問。
  
  「難怪,從你方纔的舉動看來,簡直就是個行家。」芙蕾德麗克說。
  
  「我是從事代理工作,一個月前,我在台灣二度喝到這支酒。」
  
  「台灣!」老翁顯得詫異,「你確定?」
  
  「爸,那一定是我們失竊的酒。」芙蕾德麗克說。
  
  「有人拿了這支酒給我認識的朋友,那天我和她兩人都喝到了。」魯覺民指著古意映。
  
  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一看見魯覺民這麼真切的望著她,古意映想也不想的就狠狠點頭,好像非得這樣才能夠給他最無私的相挺。
  
  「你覺得如何?」老翁問。
  
  「您心裡應該明白,因為這是您嘔心瀝血的佳作,放眼整個地區,如果你說這酒是第二,絕對沒有人敢稱為第一,這不是謬讚,而是您和我都清楚的事情。」魯覺民望著老翁。
  
  老翁點點頭,「看來你是真的懂酒。」
  
  「恕我冒昧的向您請求,可否讓我為您的這支酒獨家代理進口到台灣?我將會用最尊崇的方式向台灣的品酒人推薦這支佳作。」
  
  「我釀酒的目的不是要賺錢,而是想要留下點什麼給那些真正懂我的酒的知己,東方人不是老說知己難尋。」
  
  「與其被糊塗的盜賊竊取濫喝,何不用更完美的方式來維護這支酒的地位?我相信這支酒來到台灣,您將會找尋到更多知己。」
  
  「問題是,這私藏酒的產量並不多,之前又泰半遭竊,我們實在沒辦法接下這筆訂單。」芙蕾德麗克客觀的說。
  
  「不,我不要多,而是要這樣獨一無二的味道,只獻給獨一無二的知己,誠如您所希望,這風味是要留給真正的知己。相信我,我不是要用數量來佔據市場,而是希望突顯它的品質。」魯覺民誠懇的請求著老翁。
  
  古意映始終望著這一幕,雖然她一句話也聽不懂,可是不知怎的,只要這麼凝望著魯覺民的眸子,望著他頁誠懇切的模樣,彷彿一切話語都讓她明白入心。
  
  這個人為什麼在談論酒的時候會有這樣的魅力?古意映再一次的對他著迷。
  
  酒在他心裡究竟佔據著什麼樣的地位呢?
  
  「年輕人,你讓我考慮看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你,這支酒再也尋不到像你這樣的代理商。」
  
  當下,魯覺民笑了,勝利不只一次在他心裡吶喊著,他想也不想的側過身去,緊緊的抱住古意映。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古意映震懾得瞪大眼睛,一時間忘了如何回應,許久,她才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回抱了他。
  
  從他擁抱的力度,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悸動,因為被他這麼重視著。
  
  這是他的成功,她分享了他的成功。
  
  曾經討厭的人,這一刻卻又讓她如此的欽崇。
  
  
  又來了,明明才給了她悸動,這男人怎麼又……
  
  古意映鼓脹著臉?雙拳緊握的冷眼看著魯覺民和芙蕾德麗克熱絡交談著。
  
  這幾天,芙蕾德麗克老是帶他走下嘎嘎作響的木梯,踏著凹凸不平的石板地,小心翼翼的坐在橡木桌前,酒窖彷彿成了芙蕾德麗克招待魯覺民的私人宴客廳,而她,只能這樣默默在一旁跟隨著,默默的看著他們熱絡的談笑。
  
  她成了一個局外人,在這裡。
  
  芙蕾德麗克給他嘗了其它的酒,兩人像是相見恨晚似的,話題從未停歇,古意映好嫉妒,恨不得把這兩人永遠拆開——
  
  嫉妒讓她把酒當水的牛飲,索性不看他們的互動,寧可一個人狂喝著酒窖裡的瓊漿玉液,也不想多看一眼他們之間的親密模樣。
  
  「臭男人,臭男人……」她在心裡咒罵著魯覺民。
  
  這廂,芙蕾德麗克和魯覺民不斷的交換著品酒的經驗心得,談到契合處,兩人還會不約而同開心得仰頭大笑。
  
  「你們不是兄妹吧?」芙蕾德麗克突然問。
  
  魯覺民儘管感到詫異,卻但笑不語。
  
  「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們之間的互動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兄妹,在談戀愛吧?」她問。
  
  「沒有,我們沒有在談戀愛。」魯覺民說得果斷。
  
  尋常人談戀愛說的是甜言蜜語,可他和古意映之間不是,他們之間從沒有太多平和的溝通,倒是爭執對峙很多,他們可以從台灣吵到義大利,可以從高中吵到現在,就是沒有說過一句溫暖的字眼。
  
  如果說談戀愛是要說那些叫人羞澀害臊的字眼,他們根本不是在談戀愛。
  
  「騙人!如果你們不是戀人,為什麼你會第一時間擁抱她?要她分享你的喜悅?」芙蕾德麗克觀察入微。
  
  心裡有人的時候,快樂不快樂,開心不開心,第一個想要分享的就是那個人,那晚,魯覺民擁抱的人是她,這樣的舉動明顯的洩露了一切。
  
  不置可否,魯覺民沒有說話,回過頭望了一旁的古意映,只見她臭著臉拚命的喝酒,像是灌著水的水牛,這讓魯覺民反感得皺起了眉頭。
  
  她真是叫人頭疼的女人!
  
  「與其說是戀人,還不如說是敵人,互相厭憎卻又離不開彼此。」
  
  「敵人?」芙蕾德麗克覺得莞爾,「沒有敵人會激動擁抱,沒有敵人會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到嫉妒的地步,沒有敵人可以這樣共處。」
  
  「芙蕾德麗克,有些人喜歡擁抱戀人,可是有些人喜歡擁抱敵人,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人。」
  
  「如果我激怒你的敵人呢?」
  
  不等魯覺民意會,芙蕾德麗克攬著他的頸子,把他拉向自己,熱情的湊上一吻。
  
  一仰而盡的瞬間,古意映不敢相信隔著透明的酒杯,她看見了什麼?
  
  芙蕾德麗克竟然……她竟然吻了魯覺民,而那個該死的男人居然就這麼讓她吻了!沒有抗拒,沒有!
  
  心裡一股怒火燒得旺盛,古意映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阻止他什麼,可是,他又何必在她面前這樣呢?算什麼,炫耀嗎?
  
  她狠狠的瞪著魯覺民,下一秒,頭也不回的離開酒窖。
  
  「看吧,你的敵人被激怒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面對你的敵人。」
  
  這丫頭喝了一堆酒又負氣的跑了,他不能放任她這樣。撇下始作俑者芙蕾德麗克,魯覺民起身追逐古意映的身影。
  
  「古意映——」他在房屋的一樓抓住她。
  
  「放手!」古意映大嚷,「我叫你放手你聽見沒有?放手——」
  
  「你又在要什麼脾氣?」
  
  「對,我在耍脾氣,就算我耍脾氣也不關你的事!」推開他,她憤怒的奔上閣樓。
  
  笨蛋,幹麼跟他千里迢迢的跑來這裡?乖乖待在香多涅不就好了,幹麼要來這看他和別人卿卿我我?她的目標是「世紀的眼淚」,不是要看他和義大利女人打情罵俏。
  
  「古意映,你到底在幹什麼?」他吼她。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古意映想也不想的掄起拳頭,毫不猶豫的往他身上招呼去,「你這個臭男人滾開——」
  
  「你不要喝醉了酒就發飆好不好?」他搖晃著她的身子,試圖找回她的清醒。
  
  「我要回香多涅,你給我閃開——」
  
  「這是什麼?」他又把手放在她面前。
  
  「你的手指,我警告你喔,我很清醒。」又來了,爛把戲。
  
  「該死的醉鬼,這叫拳頭,連拳頭、手指都分不清楚,你嚷什麼清醒?安分點!」魯覺民曲起手指敲她一記爆栗。
  
  古意映先是愣了半晌,感受到疼痛的下一秒,她委屈的低下頭,哽咽了起來。
  
  「像你這種討厭的傢伙,活該打光棍,更不知道那個義大利女人看上你哪裡,最好讓你一輩子孤單。」她一邊低泣一邊咒罵,最後索性揮拳往他懷裡打。
  
  「活該你沒男朋友,成天殺氣騰騰,一喝酒就鬧。」他拿出威嚴凶她。
  
  聞言,古意映索性哇哇大哭起來。
  
  魯覺民抓過她,把她摟在懷裡,「又哭又鬧算什麼,像個小孩子。」
  
  「不要你管!」她想要推開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麼難過,可是她就是覺得心痛嘛!這男人竟然還這樣說她,真是太過分了,古意映哭得涕淚四橫。
  
  驀然,魯覺民笑了出來,「像我們這樣,怎麼可能是戀人?」他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心裡感覺的是溫暖。
  
  他們不是戀人,是敵人,互相折騰對方卻又放不開彼此的敵人。
  
  低頭,魯覺民想也不想的往她脖子咬了一口。
  
  「你幹麼咬人?」她啼哭著問。
  
  「豬只要屠宰的時候都要烙印商標,我也要在我敵人的身上烙印。」
  
  「你幹麼把我比成豬——」討厭加三級,她恨死這個男人了。
  
  鈴……
  
  古意映的手機在靜謐的空間裡激盪起無數的分貝,然而她卻不動如山,死命的把頭埋進被窩。
  
  一隻手伸來推她,掀開她掩蓋在頭上的被子,「古意映,你的電話。」
  
  「唔……」她呻吟了一下,翻身再戰周公。
  
  「古意映,電話!」被擾醒的魯覺民無奈的爬起身,一把抓過床頭放肆的手機強行塞到她手裡,「快接!」
  
  「……喂?」她咕噥道,睡意方濃。
  
  「意映,你在哪裡?我找了你好多天,還叫若若幫忙打電話到香多涅去,可是他們說你已經離開了,我擔心死了。」陳珊珊焦急的問。
  
  「嗯,我在聖吉米安諾。」語調猶有幾許睡意。
  
  「啥?聖什麼東西?」
  
  剩?哪有剩什麼?「沒剩東西,是聖吉米安諾。」古意映沒好氣的說。
  
  「你在那裡幹什麼?不是快要四月一日了嗎?如何?你贏了沒?頂級干邑的品酒宴是你獲勝了吧?」陳珊珊急著追問結果。
  
  四月一日……頂級干邑的品酒宴……腦袋瓜仍有些昏沉,古意映努力要抓回思緒,忽地,有一隻大手從她身後順勢而上,狂妄的落在她的左胸擁著她。
  
  嗯?左胸!
  
  古意映低頭猛然一瞧,本能的發出尖叫,「啊——」
  
  淒厲的聲音驚嚇的不只是手的主人,還有遠在台灣的陳珊珊。
  
  「意映,你發生什麼事了?意映——」陳珊珊隔著電話不斷的呼喊好友的名字,一顆心被那記驚悚的尖叫惹得幾乎發病。
  
  古意映別過頭,看見貼靠在身後的魯覺民的臉,她看看自己又看看他。該死!怎麼會是赤裸的?
  
  「魯覺民——你在做什麼?」她瀕臨崩潰得大叫。
  
  「古意映,你不要尖叫好不好?我耳膜快破了。」魯覺民皺起眉,懶洋洋的把頭抵在她肩上。
  
  睡意方酣,被電話吵醒的感覺很糟,好像腦袋都要裂了似的。
  
  嗯,好香,是不是女人天生就會有這樣的香氣?他感到依戀。
  
  頂開他的接近,古意映為之氣結。「滾開,你、你……」
  
  「意映,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古意映——」透過電話陳珊珊聽到了弔詭的對話。會是誰呢?誰在跟意映說話?不會是遇上歹徒了吧?可怎麼會出現魯覺民的名字?奇怪……
  
  回過神,發現電話還握在手上,混亂像軍隊似的大舉入侵她的腦子,古意映在心裡哀嗚一聲,「珊珊,我先掛電話!」
  
  抓起被子裹住自己,她兀自思索,他們不是一直都相安無事的嗎?怎麼會……驚訝眼前發生的一切,她把記憶往回挪,挪回了昨天,鉅細靡遺的想了一回。
  
  她記得她昨天哭了,因為芙蕾德麗克吻了他,她對他發了脾氣……更可惡的是,魯覺民竟然拿豬來跟她比擬。
  
  對了,豬!全都是因為他咬了她,她不甘示弱的回以顏色,一來一往的,他們就雙雙……
  
  她還記得他好像詢問過她的意願,而當時意亂情迷的她什麼也沒有說,逕自吻上了他飽滿的唇,應允了事情發生。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些鮮明的快樂顫抖衝擊著她的震撼。
  
  喔,天啊!古意映,看你幹了什麼好事!好糗喔,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魯覺民又把頭靠在她肩上了,低啞的嗓音說:「以後睡覺把手機關上。」雙手環抱著她。
  
  她一陣心慌,「魯覺民,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們昨天做了什麼?」
  
  他當然知道,他擁抱了敵人,體驗了一場叫人屏息的美麗,他想,他會喜歡上與敵人共舞的滋味,真的。
  
  「嗯,當然知道,上床做……」
  
  在他說出那關鍵性字眼之前,她連忙打斷,「好了,當我沒問。」感覺自己耳根子像著火似的發燙,只要他說出那個字眼,她就會引來爆炸屍骨無存,古意映屈著身子把臉埋進自己懷裡。
  
  他怎麼能說得如此坦率,是不是男人都這樣……永遠不懂女人內心的細微情緒,她原本可以毫無禁忌的面對和他的爭執對罵、頤指氣使,可這一刻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撒嬌?太矯柔造作了;像平常一樣無視於他的存在,怎麼可能?他和她可是……唉,羞的ㄌㄟ,怎麼辦呢!
  
  這女人到底在幹什麼?
  
  望著她的背影許久,忍無可忍,忽地,魯覺民扳過她的身子嚴肅的盯著她,「看著我。」命令的口吻。
  
  古大忌映始終低垂著頭,「做什麼啦?」她很糗欸,糗爆了,叫她怎麼面對他?
  
  魯覺民一把扣住她的下顎,強迫性的往上固定,逼得她非得面對他的目光不可,凝聲問:「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我……」反悔?不,她也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親密關係的第一個早晨,她比較在意這個。
  
  遲遲得不到一個滿意的回答,魯覺民瞬間拉下臉,一臉的陰沉,死命的盯著眼前這個女人,怒火在醞釀。
  
  他在心裡發誓,如果這女人膽敢說一句後悔,他一定會當場扭斷她的脖子,真的!他說到做到。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如此憤怒。
  
  魯覺民霍然起身下床,不想再看她一眼。
  
  「你要去哪裡?」
  
  「回威尼斯。」
  
  他要回威尼斯,那她當然也要回去,四月一日就要到了。
  
  裹著被子,古意映跟著跳下床。
  
  她可不想被甩在這裡。
  
  「我們不去BadiadiMorrona了嗎?那個代理權……」
  
  「去他的狗屁代理權,要去你自己去——」他對她咆哮。
  
  她怔然的望著盛怒的魯覺民,啞然無語。
  
  驀然,他抓過她,狠狠的吻上了她。
  
  唔,怎麼了?幹麼突然凶她?哎呀,太激烈了啦!會不能呼吸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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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怎麼了,這傢伙在告別芙蕾德麗克的時候還笑容可掬呢,可是接下來漫長的路途,他就一直繃著一張臉活像晚娘。
  
  「要不要換我開車?」途中,她曾討好的問。
  
  「不用。」他一口回拒。
  
  古意映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他了,無辜的睞了他許久,後來自己也火了,就當他臭蚌殼的習性又來了。臉一別,她學起他的無言。
  
  回到威尼斯,從聖馬可廣場開始,只能信步走回香多涅,原本期待看見「世紀的眼淚」,可是看見魯覺民陰沉的臉色,害她的心情也跟著黑暗了起來。
  
  「魯覺民,你……」
  
  想要說的話好幾次都被他的一臉鐵青給逼回去,古意映索性也不開口了。
  
  兩個人都繃著一張臉,一前一後的走著,有時賭氣的超前,另一方就會又賭氣的追上來。
  
  到底怎麼了,這男人擺啥臉色?
  
  想要放下身段問他,可這傢伙卻
  
  「好,這個臭蚌殼,不理就不理。」
  
  遠遠的,看見香多涅的圖騰,古意映拉著行李越過魯覺民,一馬當先的過去。
  
  一推開香多涅旅館那扇沉重的木門,古意映讓眼前的景象給愣住了。
  
  「……芙、芙蘭采斯卡,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香多涅的服務人員圍聚在大廳,地上又是水漬又是玻璃碎片,大夥兒忙著分頭清掃這一地的狼藉。
  
  「意映,你回來啦,怎麼樣,BadiadiMorrona酒廠好玩嗎?」英蘭采斯卡依然掛著笑容。
  
  「香多涅發生什麼事情了?」咦,「世紀的眼淚」呢?為什麼沒看見?古意映張大眼睛梭巡著。
  
  忽地,她看見角落一個外籍小男孩,紅腫著眼睛怯懦的低泣著。
  
  「喔,剛剛發生了一個小意外,幸好沒造成傷害。」
  
  「什麼意外?」她放下行李想要幫忙。
  
  「嗚嗚,對不起……」一旁的小男孩放聲大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芙蘭采斯卡趕緊上前抱住男孩,用英文安撫著,「別哭,不是你的錯,幸好你沒有受傷,別哭。」她溫柔的抱住男孩。
  
  「佩魯賈太太?」古意映把疑問拋給佩魯賈太太。
  
  「放在大廳的那瓶頂級干邑摔破了。」她目光落向芙蘭采斯卡懷裡的男孩,說明一切。
  
  啥?破了,三十年的陳年頂級干邑就這樣摔破了?!
  
  她還沒有嘗到那令人嚮往的滋味呢!怎麼會這樣?
  
  古意映久久無法回過神,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心痛的感覺。
  
  就在三月三十日,香多涅收藏的那瓶「世紀的眼淚」成了一地的水漬和碎玻璃,沒有人能夠嘗到那濃郁了三十年的滋味。
  
  這趟義大利之行的目的消失了,因為男孩一場無心的意外。
  
  回台灣的飛機上,古意映仍感到惋惜,惋惜沒能嘗到那口白玉霓的萬種風情。
  
  倒是她和魯覺民冷戰,也一路蔓延回台灣。
  
  抵達CKS機場停車處時,她實在忍無可忍了,橫擋在他面前仰著頭單刀直入的追問,「魯覺民,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他神情嚴肅的反問。
  
  「你為什麼從離開聖吉米安諾就一直擺臭臉?」
  
  「因為有人很可惡。」
  
  「你說誰很可惡?」
  
  「哈,對喔,我忘了可惡之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可惡。」他咬牙切齒的說。
  
  「魯覺民,你給我說清楚!」她拉著他,一臉委屈和憤怒交雜。
  
  什麼嘛!為什麼指控她很可惡?發生那樣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也該負一部分的責任,可是他憑什麼說她很可惡?她有賴著他嗎?有跟他爭取什麼嗎?這男人怎麼可以如此說她?
  
  魯覺民掙開她的手,就要離開。
  
  「男人總是這樣……」她難過的低下頭說。
  
  「你說什麼?」他停下腳步瞪著她。
  
  她紅著眼眶,「我說你們男人總是這樣,要走就走。」她克制不住心情,失落的對著他嚷。
  
  魯覺民跨步上前拽住她的手,咬著牙激動萬分的說:「你以為我是什麼?發生關係反悔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以為我跟任何女人都可以這樣嗎?你給我聽清楚,我只親吻我想留在身邊的人,反悔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你。」
  
  說完,魯覺民放開她,絕然的轉身離開。
  
  古意映就這麼看著他離開,他的背影讓她心裡難過萬分,顧不得面子、自尊,眼淚就這麼順頰滑下。
  
  才沒有後悔,她才沒有——古意映在心裡吶喊。
  
  會議上她心神不寧的望著空缺的位子,想著,這傢伙跑哪裡去了?為什麼連著三天都沒來上班?古意映很不是滋味的擰著自己的手。
  
  不管誰在說啥、或者又報告了什麼,她壓根一個字兒都沒塞進耳朵,好不容易捱到會議結束,她還獨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不肯動。
  
  叩叩——曲起的手指敲擊桌面,喚起她的在意。
  
  古意映抬起頭,無精打采的問:「表哥,什麼事?」
  
  「怎麼啦?一臉苦瓜。」
  
  「為什麼那個魯……」她想要問,可是又猶豫的抿住嘴。
  
  「誰?」
  
  「沒事,我先走了,還有事情要處理。」她抓起面前的東西要起身離開。
  
  「對了,阿映,這幾天要辛苦你了。」
  
  「辛苦我?為什麼?」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因為你們經理請假不在啊,所以很多事情都得勞煩你多擔待。」
  
  耳尖的她截取了請假的字眼,「請假?魯覺民幹麼請假?」
  
  「你不知道嗎?」駱俊庭感到詫異。
  
  古意映搖搖頭,無言。
  
  「他生病了,聽說很嚴重,連打電話來請假的時候都有氣無力,老爸一直叫我找個時間去探望一下,畢竟他好幾年沒在台灣生活了,總是要給這樣的單身漢一點關懷,而且BadiadiMorrona酒廠的代理權我還想跟他討論,偏偏他病得那麼嚴重,真是棘手。」
  
  病了?好端端的這傢伙生啥病?那天吼人的時候不是還精力旺盛嗎?
  
  「哎呀,總之你就先照顧一下你們業務部的工作啦,拜託嘍!」駱俊庭拍拍她的肩膀後離開。
  
  古意映呆坐在椅子上好久好久,一想到他病了,心裡也跟著不舒服起來,嘴邊嘀嘀咕咕的老半天,半晌!她起身往外奔去。
  
  「意映,中午了,你要去哪裡,不一起吃飯嗎?」還在整理資料的陳珊珊問。
  
  「我有事出去一下。」她頭也不回的回答。
  
  開著車直接來到魯覺民的住處,仰頭看了那男人居住的陽台一眼,正好有住戶開門出來,古意映鼓起勇氣衝進去快步上樓,在他家門口接下電鈴。
  
  叮咚、叮咚——
  
  隱約聽到腳步聲走來,門鎖喀啦喀啦的被解除,開門的瞬間,兩個人很明顯的都愣住了。
  
  「古意映?」他面露錯愕。
  
  「……你還好吧?」古意映擠出這一路上她練習了好久的一句問候。
  
  望著面前這個從容自然、一點都不像生了重病的傢伙,除了眼眶黑了點,但是那比較像是熬夜的結果,而不是生病。怪了?
  
  「你怎麼會來?」他問。
  
  這女人怎麼了?眼眶微微泛紅。魯覺民看一眼手錶上的時間,中午休息時間要結束了,她怎麼會沒回公司而跑來這裡?
  
  各自攢著疑問,兩個人就這麼凝望了許久。
  
  許久,「我聽說你生病了,不過,看到你似乎好得差不多,我先回公司,你好好休息。」他們怎麼會變得這麼陌生?古意映心裡覺得很不舒服,忍不住皺眉。
  
  在她轉身之前,魯覺民拉住她的手,「生病?誰說我生病了?」
  
  「你不是因為生病請假嗎?」她訝然問。
  
  「到底是哪個人在背後這樣詛咒我?」他沒好氣的問。
  
  「我是聽表哥說的。」
  
  「駱俊庭?」聞言,他當下更是哭笑不得。
  
  
  「你如果不是生病請假,為什麼三天沒來上班?」
  
  「小姐,我被緊急抓去陪董事長到新加坡出差,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所以董事長讓我昨天晚上先行回台灣,這事情駱俊庭應該全都知道才對呀!」
  
  「那……我……」古意映一時語塞。
  
  「你被騙了。」
  
  被騙了?駱俊庭這個可惡的傢伙竟然敢騙她!害她就這麼在魯覺民面前出糗,這個渾蛋——
  
  古意映轉身要走,魯覺民及時阻止——
  
  「你要去哪裡?」
  
  「當然是回去問清楚。」她會要駱俊庭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握住她的手,「……對不起。」
  
  打從離開聖吉米安諾的路上,他滿腦子的怒意在亂跑,他理智思緒永遠只能趁著微薄的空間運轉,因為她的遲疑猶豫讓他很火大,一路賭氣回台灣,看著她在身邊卻不能跟她爭執辯論,為此,他壓抑得好痛苦。
  
  後來臨時被抓去出差三天,沒看見她,心裡的想念蠢蠢欲動。該死,有看過誰會這麼深刻的想念一個敵人嗎?沒有——
  
  芙蕾德麗克說的對,其實他們是戀人,是在爭執中愛上彼此的戀人。
  
  或許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像一般情侶那樣的甜言蜜語,但是,他本來就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靠著一來一往的爭執辯論而累積,他幹麼像吃錯藥似的,希望她在上了床之後能溫馴依賴著他的胸膛?這樣就不是原本的她和他了。
  
  對不起?他為什麼對她說對不起?
  
  「那天在機場,我不該對你那樣說話。」他低頭抓著自己的腦袋,「芙蕾德麗克說的對。」
  
  又是那個熱情的義大利女人,「她說什麼?」古意映兩眼發直,口吻發酸。
  
  「她說,我們是戀人。」
  
  她微張著嘴,有著詫異。
  
  「嗯,戀人,不過我們是互相折騰對方卻又放不開彼此的戀人。」
  
  戀人!他說他們是戀人!
  
  不知怎的,三天來的黯然神傷竟然奇跡似的都在他那聲戀人裡得到紓解。
  
  古意映把頭埋進他懷裡,再也不想離開這個能讓她倚靠的胸膛。
  
  忽地,她歪著頭問:「那麼,我們要開始談戀愛嗎?」
  
  「不然呢?」魯覺民忍不住又擺臭臉。
  
  「可是,為什麼我們的順序跟人家不一樣?」
  
  「因為你根本不是正常人。」有幾個女孩會喜歡上宿敵?沒有!有幾個女孩會對喜歡的人恰北北?也沒有——
  
  又想拐彎罵人,「欸,魯覺民!」這傢伙真的是存心討罵挨!「你真的是……」
  
  唔!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他怎麼堵住她的嘴巴了?他的手在做什麼?
  
  訂婚宴上,古意映穿著一襲高腰的V領粉紫禮服,優雅之中還隱藏了她違規的證據。
  
  嘻,兩個多月了!沒辦法,她和魯覺民好像不習慣照著順序來,先當敵人再當戀人,當了戀人才開始談戀愛,結果到後來又是先有小孩才訂婚,總之,他們完全倒著走。
  
  「看來,當年的水晶球預言是準確的。」陳珊珊走來在她耳邊說。
  
  「別笑話我了。」古意映抗議的睨她一眼。
  
  「恭喜你了,意映。」唐若若給她一個祝一幅的擁抱。
  
  「謝謝,欸,今天晚上別光顧著跟我說話,舅舅邀請了不少洋酒界的青年才俊,你們趕快去挑個自己的如意郎君吧!」
  
  「真的嗎?可是,那我們得先去問問水晶球才行呀!」陳珊珊椰榆的跑開。
  
  「壞珊珊!」
  
  身為準媽媽,她被下達禁酒令,看著大家歡樂舉杯的模樣,她好生羨慕在魯覺民的嚴格監控下,她只能喝著甜膩膩的果汁,唉……
  
  「咦,那邊躺在長椅上的人是誰呀?」古意映走上前去,「表哥?」
  
  「唔,是你呀,新娘子。」醉醺醺的駱俊庭勉強睜開一隻眼睛。
  
  看來他喝了不少,兩頰紅通通的。她伸手推推他,「你還好吧?」
  
  他勉強爬起來撐坐著,「好,當然好,能夠把你嫁出去,我可是居功厥偉呢!」
  
  「居功厥偉,我跟覺民結婚是水晶球預言的姻緣天成,關你什麼事?」
  
  「哈哈,水晶球,你真相信水晶球啊?呃!」他打了個酒隔。
  
  「當然,那年園遊會,你們班的攤位上不是找來神通的水晶球靈媒?當時靈媒她透過水晶球告訴我,我這輩子的真命天子就是覺民。」想來,還真是甜蜜。
  
  駱俊庭突然一陣狂笑,「哈哈……笨蛋,枉你聰明一世,那是假的,哪有什麼靈媒,是我同學念戲劇的姊姊假扮的啦,至於覺民這個名字也是我給她的。」
  
  斂起笑容,「你給的?」古意映大為震驚。
  
  「是啊,因為我剛好在學務處看到一個轉學生的名字,就拿來用嘍!這一切純屬本人的靈光乍現。」
  
  「……假的?」
  
  「假的。」千真萬確是假的。
  
  「可是,如果是假的,分開這麼多年,我們怎麼還能再相見,這不是緣分嗎?」
  
  「哈哈,要說緣分,我和魯覺民還更有緣分,去年十一月初,我在法國的酒莊巧遇他,聽聞他在代理業務上的豐功偉業,是我叫老爸延聘他回台灣的。」
  
  「那你幹麼裝作不知情?」把她要得團團轉,還為他抱不平。
  
  「當然是等著用來拐騙你啊!在公司那麼無聊,逗你最好玩了,誰叫你什麼都相信,連我找人弄了一堆合成假照片給你,你都深信不疑,你說你是不是很好騙?」
  
  「駱俊庭,你是說你介紹給我的徵信社是假的?照片也是合成的?」
  
  「廢話——」他兀自陶醉在自己的絕頂聰明裡。
  
  可惡,還害她花了一大筆錢,該死的駱俊庭。
  
  掩不住的敵意從雙眸透出,「那你該不會說香多里的頂級干邑品酒宴也是你一手捏造的。」
  
  「好說好說,的確是呀!反正香多涅夫人不在家,我就請芙蘭采斯卡幫忙嘍!天啊,真把你騙得團團轉呢!聽說你那天看見酒砸了一地,差點沒痛哭失聲,哈哈哈……」
  
  「魯覺民呢?他也知情嗎?」
  
  「我哪管他知不知情,那傢伙只要看到你就像是頭被鼓舞的鬥牛,恨不得衝向你。」勉強睜開眼睛歪過頭看她一眼,「看過他的PDA沒有?這傢伙把八百年前的日記都存在裡面,寫的都是你,真是兩個傻瓜……」
  
  古意映握緊拳頭,目光森冷的瞪著駱俊庭,如果手邊有把刀,她鐵定會一把捅進他身體,好挖出這傢伙的心臟洩憤。
  
  撇下喝得爛醉的駱俊庭,古意映氣呼呼的回屋裡去。對了,魯覺民的PDA!
  
  她快速的奔進房間,一陣翻箱倒櫃,偏巧,魯覺民把PDA放在她的梳妝台上。古意映連忙打開PDA,找到日記的資料夾,迫不及待的叫出檔案資料。
  
  1995/4/2雨天
  
  轉到東和高中的第一天,我看見了一個女生,她的眼睛過分的漂亮,像水晶玻璃似的,她指責我害她摔車弄髒了她的衣服,還斷送了她的全勤獎,潑辣的程度令人咋舌。好吧,以她對我的敵意來看,我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傢伙。
  
  不過,如果說打是情罵是愛,我敢說,她是深深愛上我了。
  
  也行,這年頭的女孩子表達愛意的方式都跟別人不一樣,我得學會適應。
  
  1995/4/3雨天
  
  那個叫古意映的女孩凶狠得超乎尋常,可是,我卻發現她的弱點,她是一個容易被激怒的女孩,一發火,就什麼理智都沒有了。不過,她顯然把我設定為她的敵人,沒被雷達似的眼睛這樣嚴密的鎖定過,但我喜歡扮演敵人這個角色。
  
  2005/11/4晴天
  
  今天在酒莊遇到了駱俊庭,一個許久不見的人,他是古意映的表哥……這讓塵封許久的記憶又浮現腦海——那個有著過分漂亮眼睛的恰北北女孩。
  
  看得出來駱俊庭想要延攬我到駱寰洋酒公司為他效命,我本想拒絕,因為我還有一個找尋的夢想要完成,可是,古意映三個字在呼喚我。
  
  不,我得慎重考慮看看,這麼多年不見了,不曉得那雙眼睛是否依然漂亮如昔,我想要見這個女孩——古意映。
  
  2006/2/15陰天
  
  我見到她了,在董事長的辦公室,不過,她顯然忘了我!那雙眼睛,跟當年一樣漂亮,我忍了好久,才沒有失控說出我對她的想念。
  
  迎新會後我故意搭她的便車,她喝了不少酒,因為憤怒我的出現。
  
  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只好賴著她。她總是這樣,一看見我就好像是看見紅色布幔的公牛,那麼憤怒的急於攻擊我,呵,好懷念的感覺。
  
  可是糟糕的是,我竟然吻了她,然後得到她不諒解的一個巴掌。
  
  好痛……
  
  2006/3/6晴時多雲
  
  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因為我阻撓了她的義大利代理計畫。該死,她想要合作的那個酒莊莊主是個老色鬼,釀的酒連豬都不想喝!
  
  她恨死我了,我徹徹底底的成了她的敵人。
  
  沒關係,很多人永遠記不得愛她的人,但是,她一定會記得痛恨的敵人。
  
  我想當她的敵人,永遠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2006/3/10晴天
  
  天氣熱得不像話,她的脾氣也是。
  
  她在躲我,我知道,但沒關係,我可以默許。
  
  下午去拜訪陳老闆,那些該死的男人一直要灌她酒,我從沒有像那一刻那麼憤怒,我是心疼她的,可是她感受不到,所以我們又吵架了。
  
  2006/3/29萬里無雲的晴天
  
  我們……上床了……我似乎弄痛了她,讓她痛苦不已。真抱歉,我也想要帶給她快樂,但是,上帝總是要為女人多設了一道門檻,讓她們永遠記住第一次擁有她的男人……
  
  哈!我突然愛上上帝了,因為上帝讓她永遠記得我。
  
  2004/4/1陰霾
  
  今天是愚人節,希望我們的冷戰也是一場騙局。
  
  我想這是宿命吧,有些人會愛上溫柔嬌羞、小鳥依人的伴侶,偏偏就是有人會愛上像古意映這樣的女孩。
  
  從沒有甜言蜜語,只有激烈的爭執跟辯駁,我們就像是敵人似的不斷對立,可是,我常常在想,這算不算是另類的愛情?
  
  我想,我愛上了我的敵人,我和她不是戀人,而是敵人,我們是互相折騰對方卻又放不開彼此的敵人。
  
  看到這裡,古意映整個人蹲在地上久久沒有吭聲……
  
  他愛她,從那麼多年以前。
  
  她熱淚盈眶,不知道如何去紓解這樣的激動。她竟然被一個傻男人這樣愛了那麼久!
  
  「意映,媽說我們該下去切訂婚蛋糕了。」魯覺民的聲音從樓梯傳來。
  
  她睜著盈滿淚水的雙眼望著來人。
  
  「意映……」他愣住了。
  
  糟!她手裡拿著的不會是他的PDA吧!
  
  驀然,她忍著眼淚起身撲向他,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
  
  這個男人,笨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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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二OO七年三月三十一日。
  
  駱俊庭餘悸猶存的坐在返回台灣的飛機上,一度,他還露出驚恐的表情。
  
  什麼狗屁倒灶的爛差事嘛!古意映這努力生產報國的大肚婆好端端的幹麼拉著魯覺民去二度蜜月?結果把義大利BadiadiMorrona酒廠的代理工作全扔給他。
  
  這還不打緊,要命的是!酒廠的千金是個恐怖的大恐龍,差一點他純真的身體就要被那個大魔女吃乾抹淨了。
  
  「別再想了,終於可以回家了。」坐在飛機上,他拚命安慰著自己。
  
  歷經了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他終於安全抵達了台灣,踏在自己的土地上,他決定徹底忘記義大利那個恐怖的大魔女。
  
  搭著計程車回到家,他高興的按著門鈴,只是老半天都等不到老媽來應門。
  
  「咦,怎麼沒人?」
  
  他走到隔壁姑姑家,同樣幾乎要把門鈴按壞了,古意映一家子也沒現身。
  
  「怪了,都去哪裡了?」
  
  彎身在行李箱裡翻找了老半天,終於找到了鑰匙,駱俊庭一如往常的將鑰匙往大門鑰匙孔一插,卻怎麼也不能如願。
  
  他不死心的試了又試,最後因為耐心盡失的踹門,忽地,警鈴大作,讓神經衰弱的駱俊庭嚇了一大跳。
  
  「媽的,發生什麼事了?」
  
  不消片刻,只見保全從四面八方衝來,電擊棒還對著他。
  
  駱俊庭舉起雙手,「欸,你們在幹什麼?這是我家,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要回家……」
  
  無視他的嚷嚷,三兩下,訓練有素的保全順利將他制伏,可憐的駱俊庭當場被押送警局。
  
  折騰了老半天,他終於聯絡上古意映,氣急敗壞的對著話筒大嚷,「古意映,你們在哪裡?為什麼家裡大門的鎖換了,還裝了新保全?而你們竟然全都沒告訴我?可惡!渾蛋——我命令你們快點回來,我在警察局,快來保我回家,我出差回來累得半死欸!」
  
  半晌,電話那端遲遲沒有古意映的回答,只有一通反覆播誦的語音留言——
  
  親愛的表哥,我們現在和舅舅、舅媽在沖繩度假,這裡天氣很好,我們預計一個禮拜後回台灣,對了,還喜歡我送你的愚人節禮物嗎?
  
  愚人節快樂唷!掰掰——
  
  「Shit——古意映,我要殺了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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