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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安琪、安琪……」

  倪安琪昏過去後,羅秉夫慌亂地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但見她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像是身體的病痛,連忙抱起她,急忙想送醫。

  「唔……」大動作的晃動搖醒了倪安琪,她幽幽地睜開眼。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抱著她,往沙發坐下,手肘輕輕地托扶著她的頸。

  「沒有……沒事了……」她掙扎著要起身。

  「別動。」他不讓她離開他懷抱,仔細看她。「確定沒事?你嚇壞我了。」

  「真的沒事……」她虛弱地揚起唇角,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撒嬌地在他肩窩磨蹭著。「可能是我也把自己嚇壞了……」

  「什麼意思?被什麼嚇到?」

  「剛剛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要病發了……」

  「什麼病?」才剛放下的擔憂,又衝湧上胸口。

  「我沒有告訴過你……」她猶豫著,最後還是決定坦白。「我得過憂鬱症。」

  「嗯……」這件事他從阿健那裡聽說過。

  「不過已經很多年沒再復發了。」她接著說:「你還沒回來之前,我很擔心……後來……突然覺得四肢無法動彈,我很害怕,怕又回到以前那個樣子……不過,沒事了,真的,我知道。」

  她憨憨地笑了笑。睜開眼,看見他擔憂的表情,那種被寵愛、被幸福包圍的感覺灌滿胸口;她沒有被黑暗打敗,沒有絕望,仍舊覺得能活著遇見羅秉夫是幸運的。

  「擔心什麼?」他輕撫她的髮,心疼不已。

  「擔心你有心事卻不能告訴我,擔心自己成了你的負擔。」她伸手觸碰他的臉頰,愛戀他的溫柔,他的敦厚,他的癡情……但這一切原是屬於另一個女人,她像是個小偷,偷來了不該是她的愛情,但是……她真的好愛他,想到若真得離開他,心便開始隱隱作痛。

  但,如果他有任何決定她都會微笑支持他,只要知道他會好好的,快樂無憂便夠了。

  「傻瓜。」他低頭輕撞她的額頭,「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你的?我連小時候被我爺爺拐得團團轉的糗事都告訴你了。」

  他對她從來沒有保留,沒有隱瞞,除了一開始沒有勇氣愛她。

  「可是我感覺到你的悲傷……」她輕歎口氣,「我捨不得……心好痛。」

  「我心裡的確很難受。」

  「發生了什麼事?」

  「我送冰瑩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她病了,而且很久了。」

  「真的?」倪安琪坐起身來,掛心問道:「生什麼病?跟雪兒一樣嗎?」

  「不是……但她一直希望生病的是她,結果真的病了……」

  「我不懂……怎麼說?」

  「許媽媽說以前因為雪兒的病,她跟許伯伯總是特別照顧雪兒,而冰瑩從小就很懂事,無論品德功課都讓父母很放心,他們並不曉得冰瑩努力讀書,乖巧聽話全是因為渴望得到父母的注意,但是,隨著雪兒幾次進進出出醫院,兩老耗盡精力,因而疏於關心冰瑩的變化。」

  「我瞭解……」倪安琪輕歎,「我罹患憂鬱症那幾年,母親也是因為擔心我做出傷害自己的事,辭掉學校的工作回家專心照顧我,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給我壓力,怕刺激我,其實他們的壓力更大,更辛苦。」

  所以,她才毅然決然獨自到紐約學舞,才想搬出來訓練自己獨立,減輕家人的負擔。

  「雪兒過世後,冰瑩的身體開始出現毛病,經常頭痛,胃痛,呼吸困難,到醫院檢查卻始終檢查不出病因,後來許媽媽不小心看見了她的日記內容,才聯想到可能是心理疾病,她太渴望家人關心,所以裝病,希望自己變成雪兒……」

  「去看心理醫生了嗎?」

  「看了好多年,他們以為已經漸漸好轉……」羅秉夫停頓下來,沉重地搖頭。

  「結果呢?」她好急,拉拉他的衣袖。

  「我送她回家時,許媽媽嚇了一跳,她不知道冰瑩經常來找我,而冰瑩卻總說是許媽媽要她來關心我,看看我好不好。」

  「其實是她想見你……」倪安琪先前已經體認到這點了,「她愛你。」

  「我不知道,我也沒注意到,也許她真把自己當成雪兒,也許是……」他說不清,因為他不是醫生。「許媽媽說她知道冰瑩老是捧著雪兒生前最後一本日記,原本以為她是太思念妹妹,現在看來並不是如此……」

  羅秉夫沒再說話,倪安琪也安靜下來,兩人心裡都猜想,寂寞的冰瑩或許是因為讀了雪兒記載著戀愛的日記,長久以來希望成為妹妹的心理,而誤以為自己愛上羅秉夫……她的病一直沒有好轉。

  倪安琪想著想著,難過地伏地羅秉夫胸前,自己如此幸運,但世界上同時存在著許多不幸的人,如何能不珍惜感激自己擁有的一切……

  此刻,羅秉夫心中也有同樣的感觸--要珍惜身邊的每個人,多用點心,多付出一些關懷,就能減少許多悲劇產生。

  「我太粗心了,一直沒發現她的異常。」羅秉夫責怪自己。

  「你才不粗心,你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搶手。」倪安琪安慰他,搞笑說。

  他輕笑,「許媽媽說他們會考慮搬到環境寬闊一點,生活步調慢一點的地方,也許先到冰瑩住在澳洲的姑姑那裡待一陣子,多點時間陪伴冰瑩。」

  「希望她快快好起來,過回自己的人生。」

  「許媽媽還說,雪兒進手術室之前告訴她,如果手術沒有成功,要我忘了她,找一個跟她一樣愛我,但健健康康的女孩……」

  「嗯。」

  「我告訴許媽媽,我找到了。」他望著她,微笑。

  「嗯……」倪安琪熱淚盈眶,緊抱住他。

  「愛哭鬼。」羅秉夫笑她,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我本來就是愛哭鬼……」她破涕為笑,輕搥他,「而且我還是黏人鬼,一輩子都要黏著你。」

  「關於這點,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他促狹地說。

  「喂,有這麼慘嗎?」她張牙舞爪撲向他。

  他捉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因為擁有彼此的愛,便擁有勇於面對的力量。

  星期天早晨,羅秉夫帶著倪安琪來到雪兒墳前。

  擺上雪兒最喜歡的太陽花,焚一炷清香。

  他向雪兒介紹倪安琪,讓雪兒知道自己現在很好,很快樂。

  倪安琪凝望他俊逸的眉眼,凝望他晴天朗朗的神情,傾心於他正直磊落的氣度,心中滿是愛意。

  「發什麼呆?」他彎身將香插入香爐,起身看向倪安琪,「你一直說希望認識雪兒,說有好多話想對她說,現在可以說了。」

  「那你不能偷聽。」倪安琪將他推到一旁去,自己燃上一炷香。

  羅秉夫覺得好笑,她在心裡說,他怎麼可能聽得見?

  不過,他還是站得遠遠的,見她低頭看著雪兒的照片,口中喃喃低語。

  她確實有好多話,一炷香都快燃到底了,話還沒說完。

  「啊……不夠了……」倪安琪發現,慌張地燃起第二炷香。

  他簡直笑倒,這女人烏龍事特別多,沒有牌理可言。

  過了許久,她終於回頭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說完了。」

  「說了什麼我的壞話,不准我聽?」

  「既然是壞話,當然不能讓你知道。」她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這是我們姐妹的悄悄話,是秘密。」

  此時她的心情是複雜的,滿足於擁有的幸福也懷抱著淡淡的愁緒,傷感雪兒這般善良美麗的女孩竟如此早逝。

  她向雪兒承諾會好好照顧羅秉夫,愛他,支持他,希望雪兒在天上能快樂無憂,再不受病痛折磨,也希望雪兒保佑許冰瑩的病情早日好轉……她說了好多,好多……只願全天下的人都能得到幸福。

  羅秉夫好笑地瞄她一眼,不再追問。

  倪安琪摟著他的臂膀,兩人漫步離開墓園。

  這是一段長長的下坡路,路旁栽滿了杜鵑和不知名的花草樹木,綠意盎然,大地回春。

  倪安琪嗅著空氣中的芬芳,泥土的氣味和綠樹釋放的芬多精,神清氣爽,腳步輕盈,像個停不下來的過動兒,一會兒輕哼著自己編的歪歌,一下子說冷笑話耍冷,再不就出腦筋急轉彎考考羅秉夫。

  他笑得臉頰都酸了,肚子也餓了。

  「老公……以後我們假日早晨都來爬山好不好?」

  「嗯?」他耳尖地注意到她對他的「稱謂」換了,「你剛叫我什麼?」

  「老頭子啊,怎麼了嗎?」她納悶地看他,「叫老頭子不好?」

  「我聽見你叫我『老公』」,剛那一瞬間,不知怎的,整顆心暖和了起來。

  原來她的聲音喚他「老公」,是那麼軟,那麼甜。

  「哪有--」她臉一紅,「我是叫你老頭子。」

  「不對,明明是老公。」他確定自己沒聽錯,而且,喜歡她這麼叫他。

  「人家又還沒嫁給你,怎麼可能叫你老公……」雖然,她是偷偷幻想過兩人一起生活的模樣,但可沒這麼厚臉皮,篤定人家會娶她。

  「等等我就帶你回我嘉義老家,介紹給我父母。」

  「啊?」她瞪大眼,這、這……這算是求婚嗎?

  「我是不是很老派作風?」他瞧她驚訝的樣子,擔心進展太快,嚇到她了。

  「什、什麼意思?」她還在被求婚的震驚中,暈陶陶的,思緒轉不過來。

  雖然真的有點快……但,她心中卻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點遲疑,等他說完話,她要急著點頭說願意,能夠嫁給他,與他共度一生……這簡直是太過夢幻的未來,她不敢做白日夢,至少,不好意思認定自己是他理想的結婚對象。

  她不像他如此完美,缺點一大堆--蹦蹦跳跳,孩子氣,怕黑,黏人……

  「我想正式將你介紹給我父母認識,也該親自去拜訪伯父、伯母,讓他們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才會放心讓我們交往。」

  「喔。」原來,人家只是禮貌上的拜訪,不是去提親。

  想遠了……

  「咦?拜訪?」她再次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我的觀念是這樣啦……我想你父母也會擔心你的交友狀況。」他想想,靦腆地笑了笑,「難怪你要說我是老古董了。」

  與倪安琪交往,他沒有抱著任何輕率的想法,更不是只想嘗嘗戀愛的滋味,他會細細呵護,愛她,保護她,帶給她幸福,直到她願意將未來交給他。

  「不、不是,你還好,我的意思是我家裡有一個更老的古董……」想起父親,倪安琪的五官全皺在一起,吞吞吐吐地說:「我老爸……對我交往的對象……有歇斯底里的偏見,沒有一個他看得順眼,沒有一個過得了他那關……」

  除夕那晚,她回家吃年夜飯,老爸知道她和前男友分手了,開心得不得了,開了瓶珍藏五年,一直捨不得喝的紅酒,慶祝她終於長智慧,要是她現在帶羅秉夫回去見兩老,不知道老爸會變出什麼可怕的臉色。

  她怕老爸為難羅秉夫,怕他受委屈,當然也不想再次考驗父親心血管機能是否健康如昔,最重要的是,萬一老爸把羅秉夫嚇跑了……

  「這是我該克服的事,你不必擔心。」他捏捏她軟嫩的臉頰,要她寬心。

  「你不知道……我爸平常是好好先生,可是一旦知道我們姐妹交了男朋友,整個人會瞬間變成哥斯拉……」

  「呵……」他老是被她誇張的言語逗笑。

  「沒騙你,會噴火的。」她加強語氣,要他有心理準備。

  「那麼,今天我們就先闖你父親那關吧。」他將她圈進臂彎,「為了你,龍潭虎穴我都願意去,何況只是見你的家人。」

  剎那間,倪安琪感覺羅秉夫像全身散發萬丈光芒的英雄,是打敗恐龍,拯救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的勇者。

  怎麼有人可以把甜言蜜語說得如此真誠,讓人幾乎要感動落淚。

  這個男人,簡直完美到了極點。

  結果,倪安琪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她和羅秉夫戀愛的消息早就曝了光。

  倪爸爸擔心倪安琪一個人住在外頭沒有人照顧,擔心外食口味太重,營養不均衡,成天叨叨唸唸,她大姐倪安蘿為了讓父親安心,忍不住透露小妹身邊有個成熟穩重的男人在照顧她。

  護女心切的倪爸爸對女兒的眼光缺乏信心,還上「傳閣」假扮客人探勘過「敵情」。

  所以,當倪安琪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向家人介紹羅秉夫時,倪爸爸除了心裡還有那麼點不是滋味外,也想清了女兒終有一天要嫁人,終於不再鬧彆扭。

  「好奇怪……我爸怎麼跟你這麼有話題,你們都聊些什麼?」離開倪家時,倪安琪十分納悶,這真是前所未見的奇景。

  兩個平時都沉默寡言的男人,飯後居然在後院聊了兩、三個鐘頭,老爸還搬出他平常都不准別人碰的古董茶具泡茶招待羅秉夫,匪夷所思。

  「你爸爸喜歡園藝,你們家的花園整理得相當漂亮。」

  「他就喜歡弄這些花花草草,當初他追我媽的時候,就是送整盆整盆盛開的玫瑰花,然後又以玫瑰花花期過了,要帶回家整理為借口約我媽見面,然後再換另外幾盆花,故技重施,想想我老爸心機也滿重的。哈哈。」過了倪爸爸這一關,倪安琪如釋重負,連笑聲都豪邁了起來。

  「我剛好認識一位園藝設計的朋友,從他那裡學到了一點皮毛,剛才和你爸爸就聊這些。」

  「也是位老師傅?」她漸漸發現他真是博學多聞,而且,還不只是廣泛淺薄的常識,他是那種一感興趣就會投入時間深入研究的認真男人。

  愈瞭解他,便愈為他內涵的深度著迷,他像是喧囂城市裡的隱者,不受外界五光十色迷惑,悠遊於自己建造的世外桃源。

  「不是,跟我差不多年紀。」他自我揶揄道:「終於認識一個年輕一點的了。」

  「男的女的?」

  「男的。」以為她誤會了,他趕緊澄清。

  「帥嗎?有沒有女朋友?」她眼睛瞬間發亮。

  「問這個幹麼?」他微瞇起眼瞅著她,醋味橫溢。

  「想說可以介紹給我大姐……」她解釋道:「我大姐跟她未婚夫半年前解除婚約了,聽說那個負心的傢伙還被我二姐痛扁一頓,真是大快人心,我最佩服我二姐了,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小時候我還說長大後要嫁給她,很呆對不對?」

  「呵……是滿呆的。」羅秉夫見過倪安琪兩位姐姐,這一家三姐妹個性迥然不同,都是標緻的美人,各有各的獨特韻味。

  「你那個朋友個性怎麼樣?花不花心?」倪安琪自己擁有幸福,當然也希望大姐能早日找到美滿歸宿。「我大姐真是個超級好女人,單純,善良,體貼,而且很顧家。」

  「這個……我不是很確定……」事關重大,羅秉夫不得不再三斟酌,「我跟我那朋友都是久久見一次面,雖然認識很多年了,但很少探問私事……」

  「那找時間約他出來吃個飯。」

  「好,馬上辦。」未來老婆大人交託的事,他怎敢輕忽?

  打從初次見面,她就是這種愛管閒事的雞婆個性,事事關心,重視朋友,連不認識的陌生人也要管,但若不是如此熱情,樂天的性格,他又怎會有機會認識她,瞭解她,最後愛上她?

  要忙的事,以後恐怕只會多,不會少。

  春去夏至,時節又來到當初羅秉夫與倪安琪相識的季節,不同的是,那個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聒噪女人,如今已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伴侶。

  倪安琪是家中老,卻是最早踏入婚姻的幸運女子。

  婚禮那天,眾家單身女子為了接她拋出的花束搶到大動干戈,每個女人都夢想嫁給如羅秉夫這般完美的老公,每個女人都渴望擁有倪安琪臉上綻放的幸福光彩,那束握在最美麗的新娘子手中的捧花便成了眾人垂涎的標的。

  倪安琪使勁拋出,最後,花束落在站得遠遠的,溫柔敦厚的倪家大姐懷裡。

  結婚兩年多,倪安琪的生活並沒有明顯改變,依舊熱愛舞蹈,熱衷舞台劇的演出,喜歡到處串門子,還是經常路見不平見義勇為,而羅秉夫則認命地為她收拾善後。

  羅秉夫是她頭號粉絲,無論國內外,每場公演一定坐在最前排觀賞,謝幕時捧著美麗花束上台獻給他美麗的妻子,他們的濃情蜜意羨煞所有人,他的溫柔體貼引起身旁朋友公憤,抱怨女朋友最近開始以他為標準,累死他們一幹過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服日子的男人。

  他們會到相遇的意大利餐廳約會,回想當時她的魯莽和他的拒人千里,那種只要差一張桌子的距離,可能就從此錯身而過,也許一輩子都不再相遇的可怕假想,總會將兩人帶回熱戀時期的濃情蜜意。

  他會帶她去拜訪那些熟識多年的老師傅,聽他們話當年,然後她便開始織夢--等他們老的時候,也要找個像這麼幽靜的地方住下,也許,會有一、兩對情侶路過,進來喝杯茶,她也要抓著情侶們娓娓道來她和羅秉夫的愛情故事,並且祝福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老公,那以後我們家會變成一個傳奇的觀光景點耶。」倪安琪在化妝室洗臉,突然衝出來對羅秉夫說。

  「什麼傳奇?」他身上穿著剪裁合身,做工精細的深色西裝,坐在床頭等她。

  今天是猛哥和柔柔結婚的大日子,這個做總招待的小女子還在天馬行空,完全不瞭解自己身負重任。

  「我們老了以後不是要搬到山上嗎?」

  「好像是……」他不確定的原因是,上次是山上,上上次是小漁港,之前還說要搬到離島,這小女人腦中的未來藍圖大概有上百張,他不知道 她說的是哪一張。

  「你想喔,要是每一對情侶到我們家,聽完我們的浪漫愛情故事之後深受感動,然後加深兩人的感情,最後結婚了,那我們家就會變成像那種夫妻樹,情人橋之類的,凡是來過的情侶一定會白頭偕老。」

  「然後呢?」他嘴角噙著笑,她腦子裡經常莫名蹦出來的想法總是教他啼笑皆非,所以,還沒聽就想笑了。

  「然後就會有更多的情侶慕名而來,我們家就變成傳奇的觀光景點了啊。」她笑嘻嘻地想像著。

  「嗯……」他捂著嘴,假裝咳嗽,假裝沒笑她。

  雖然很難理解她的聯想力怎會如此豐富,但他永遠是她的支持者,絕不潑她冷水。

  「我看我們得研究一下。」

  「你又想研究什麼?」通常她感興趣的事便會丟給他,要他去研究,然後規定他得像說故事一樣用很生動活潑的方式講解到她理解為止。

  這女人,耍賴功夫已經到渾然天成的境界的了。

  「研究一下民宿要怎麼開。」她認真地看著他。

  「民宿?為什麼?」

  「萬一我們家變成觀光景點,那總得招待一下觀光客,所以我們老的時候就來開一間民宿吧。」

  「好,知道了……」這是她第兩百零八張,最新的未來藍圖,「時間快來不及嘍。」

  「我換個衣服就好了。」她開心地哼著歌,走到衣櫃前,拿出小禮服。

  羅秉夫在後方欣賞她撩人的背後曲線,忍不住走向前環抱她,親親她。

  「我一直忘了問你,為什麼刺個美人魚在這裡。」他撫摸她後腰處細緻的刺青圖騰,然後為她拉上拉鏈。

  她轉身環抱他。「你看過小美人魚的故事嗎?」

  他點頭,小時候的記憶還存留些片段。

  「為了見心愛的王子一面,為了得到人間的幸福,美人魚寧願將自己美妙的聲音獻給巫婆,忍受身體撕裂的疼痛,讓美麗的尾巴變成人類的雙腳,但是巫婆好壞心,她告訴小美人魚,如果王子和別人結婚了,隔天黎明,她就會化成泡沫死去。」

  「嗯……」他記起這個童話故事,這時回想,才發現是個悲劇。

  「結果王子認錯人了,根本不知道當初救他的人就是小美人魚,而小美人魚又無法開口說話,眼見王子就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小美人魚的姐姐為了救她的命,用長髮向巫婆換來一把刀,只要她將王子殺了就能變回人魚,但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下手,反而將刀子扔入海中,最後,黎明來臨,在陽光的照耀下,小美人魚化成了泡沫……」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他蹙眉。

  她笑了笑,撫平他糾起的眉頭,「這個刺青是我決定到紐約學舞前刺的,我想克服長久以來的心理障礙,要走出來,要張開手臂擁抱這個世界,如果我被打敗了,無法擁有愛人的能力,無法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那就只能化成七彩泡泡,飄散在人間。」

  「不會的。我愛你永遠愛你,你不會變成泡沫……」他摟緊她,被她的話嚇得心神不寧。

  「你看看,我有雙腳,而且我跟王子結婚了喔。」她親親他的唇,「所以我克服了呀。」

  「嗯……」他仔仔細細看她,看了許久,知道她真真切切的在懷裡才覺安心。

  「啊--我是總招待,要最早到的說--」她大叫,趕緊拿起梳妝台上的手提包,「我們要快點出門了。」

  她匆忙拉著羅秉夫下樓,走到門口時,注意到地上有封信,美麗的花卉信封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彎腰拾起,是給羅秉夫的。

  「有人寫信給你耶……從瑞士寄來的。」她遞給他,開玩笑鬧他,「有外遇喔……」

  「胡說什麼。」他敲她腦袋,拆開信,「是冰瑩寄來的。」

  「真的?」她跳著跳著,心急想知道許冰瑩現在怎麼樣了。

  羅秉夫快速瀏覽過信的內容後,微笑遞回給她,「你自己看,她要我問候你。」

  「咦……這照片裡的是她跟她男朋友耶……變更美了,看起來好甜蜜。」她讀完信,拿著照片端詳。

  「看來,她已經沒事了。」羅秉夫輕吐口氣,終於放下心中的牽掛。

  「嗯嗯,臉色紅潤,笑容甜美,哇……瑞士好美喔。」她讚歎完後,盯著他看。

  「幹麼看我,老了以後想搬去瑞士住?」

  「不是,等我們結婚十週年,去瑞士度二度蜜月,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她原本的笑臉立刻苦了起來,撒嬌地拉拉他的袖子。

  「這兩天我就去問問行程。」他笑著回答。

  「啊--」她瞠目結舌,「不行啦,你不能這麼寵我。」

  「我高興,我喜歡。」他打開門,不理會她的抗議。

  她的心願也太小太小了吧,何必等到十週年這麼久?他們時時刻刻都在蜜月期,只要她開心,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帶她去的。

  她愣愣地站在門口傻笑,他回頭朝她伸出手。「走吧。」

  倪安琪燦爛一笑,大喊:「老公,我愛你。」

  隨之,撲進他寬闊溫暖的胸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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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夏洛蔓

  九月底,生命中突然闖進了全然計劃外的小生命,從此,生活熱鬧忙碌了起來,終於體會為人父母對子女那種既喜樂又擔憂,更沒轍的情緒糾葛。

  事情的開端源自於一聲細幼,微弱的貓叫聲。

  因為聽見了貓叫,循著聲音找去,沒想到找到的竟是一窩瘦弱,像才出生不久的幼貓,接著便經歷一場兵荒馬亂又驚心動魄,令我永生難忘的搶救行動。

  那天,久久見不到母貓蹤影,耳邊的幼貓叫聲愈來愈頻繁響亮,附近的店家老闆及住戶紛紛被這群像挨餓許久卻喚不回母親的可憐幼貓吸引過來。

  一群人七嘴八舌討論著,有人說從昨天就聽到叫聲了,有人預言沒有母貓照顧,小貓咪待在這裡恐怕活不了多久,也有人好心地拿起毛巾塞進狹小的防火巷為它們保暖,做擋板以防它們跑到街上遭遇不測,但,沒人知道該怎麼處理。

  老實說,我怕貓。

  很小的時候,因為年幼無知,好奇地強抱過一隻瘦骨嶙峋的野貓,而它驚嚇地從我手中掙逃,我嚇壞了它,它也嚇壞了我,從此見到貓便只敢遠觀,甚至讓路繞道而行。

  所以,見到那五隻嗷嗷待哺,聲聲呼喚的瘦弱小貓,很著急,很擔心,卻毫無主意,最後不得不離開時,找了個超高紙箱,請人將小貓抓進紙箱中,然後放了盆鮮奶,希望它們能吃點東西存活下來。

  這一個愚蠢的舉動,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裡,差點嚇掉我半條命,回家後,上網查詢發現幼貓該如何處理,這才知道沾染了人類氣味的幼貓可能遭母貓棄養,而且,尚未離乳的幼貓不能喝牛奶,應該用專門餵養的幼貓奶粉,驀地想起在寫《愛的小傻瓜》時查過相關資料,但那時女主角藍月喬有顏靖幫忙,她只需將小貓交給他,就算笨到沒知識,沒常識也不至於害了小貓咪。

  這時我真的慌了,急忙打電話向編編求助,希望收養照顧流浪貓狗,經驗豐富的編編能指引我一個方向。

  「不行啦。這樣到了明天它們就死定了。」

  嚇--編編一句話將我三魂七魄嚇飛好幾條,頓時,我滿腦子全是那些幼貓奄奄一息的畫面,開始心跳加速,手腳發抖。

  立刻再撥出一通電話。

  「老公,救命啊,我要害死五隻小貓咪了,你快點回來啦。」我六神無主,說話顛顛倒倒,亂無章法,所幸,平時喜愛動物的丈夫心裡有了底,比我鎮定許多,馬上請假回家。

  等待老公返回的時間,依舊心神不寧,打了電話到獸醫院詢問餵養幼貓的方法,幸運的,診所裡正巧有位「流浪貓送養中心」的義工小姐帶貓咪去看病,她接過電話,用溫柔和善的口吻耐心告訴我要準備奶瓶,幼貓奶粉,教我如何沖泡……但我腦中仍一片空白,重點是……怎麼喂……我連抱都不敢抱啊。

  義工小姐還是很溫柔,要我別怕,並且告訴我地址,要我將小貓帶到送養中心,她會教我怎麼喂。

  此時我才稍稍安了心,待老公回到家,兩人火速衝回現場,搶救再慢幾個小時就可能被我弄得掛掉的五隻小貓。

  帶著七上八下的心情抵達送養中心,等待好心善良的義工小姐泡好溫度適中的奶水,直到她將奶嘴塞進幼貓口中,見到一隻隻已經有氣無力的幼貓開始狂吸猛吸,吸到奶嘴都扁了,才真正鬆了一口氣,笑了。

  現在,這五隻小貓養成「中廣身材」,一個個肚子圓滾滾的,貪玩又貪吃,不時還會用那水汪汪的漂亮眼睛盯著你直看,軟軟地喵個兩聲,叫到心都軟了,化了……

  儘管過程裡得為它們把屎把尿,半夜還要設定鬧鐘起來餵奶,只要哪一隻看起來沒精打采,哪一隻稍稍食慾不振就急得到處找資料,問醫生,耗盡心力,但當將它們抱在懷裡,撫撫那肥嘟嘟健康的小肚肚,看著它們活蹦亂跳,爬上爬下,打鬧成一團,一切都覺得值得了。

  我想,對這五隻毫無預警且根本沒有時間思考便闖進來的小生命,就如男主角羅秉夫在心中的暗歎,有了倪安琪,未來要忙的,只會更多,不會少。

  但明知會帶來麻煩,明知以後還要操心更多,仍歡喜接受這甜蜜的負荷,理由只有「愛」吧。

  我們家編編說得沒錯,只要餵過它們,就捨不得將它們送走,當羅秉夫打開門收留無處可去的倪安琪,此生緣分便已注定,再也無法割捨了。

  「怎麼會這麼可愛--」

  這是我現在最常冒出的感歎。

  我不怕貓了,而且,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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