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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失去了一隻手,雖然並非慣常握劍的右臂,但角身為一流劍手的平衡感已然被破壞。而且被劍勁狠狠震傷的右手,筋脈扭曲,連劍也拿不穩。

  角本想離開燕,找個荒山野嶺,闢地重新練劍,卻一直無法忘懷荊軻的話。

  他恨。

  卻又羨慕。

  於是角拖著殘缺的身體,回到太子丹的身邊。

  只是,以角的身手,再也無法站在太子丹的身邊,而是像不起眼的小蟲縮在無數食客之中。被奚落,被嘲諷。

  「哈!你這個只剩半隻手的廢人,到底還拿不拿得起劍啊?」

  「呦?這不是大燕國第一劍豪,角嗎?來來來,咱倆比劃比劃!」

  「怪了真是,我說角啊,你怎麼一不小心就跌了個狗吃屎啊?」

  就連太子丹也對他不屑一顧,一句話都懶得跟他說。

  角是多麼冷傲的劍客。

  在一個叫做曾經的過往中,他舐血的劍無敵於燕,評價奇高。現在卻甘願比狗還不如地賴在太子單身邊,只有一個原因。

  角清楚,太子丹非常非常介意,如芒刺在背的荊軻。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那廝!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太子丹仍忿恨不已,當天荊軻當著無數大臣的面讓他難看,不的踐踏了他自以為崇高的尊嚴。

  但連太子丹自己也沒發覺,他心底深處,極度畏懼與樊於期交好的荊軻。

  以荊軻超凡入聖的身手,要潛入深宮內殿,神不知鬼不覺砍下自己尊貴的人頭,並不是不可能。角就幹過無數次這樣的勾當。

  太子丹一定會想出更多的毒計,找到更強的殺手,來對付根本沒把眼睛放在他身上的荊軻,與樊於期。

  所以,角無論如何,都想看盡這件事的發展。

  他不會阻止,也不會介入,只是想睜大自己的眼睛。

  所謂的,讓荊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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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拒絕陣前易將的李牧將軍,終於被趙王派去的使者擒殺。

  趙國終於失去最後可依賴的千古名將,民心大亂,軍部潰散。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麾下兵如怒潮,一口氣攻破趙都邯鄲,俘虜趙王。

  帶著勢如破竹的軍氣,秦兵湧臨易水。

  弩砲、騎兵、弓箭陸陸續續趕到前線,燕國險若累卵,戰事一觸即發。



  早朝。

  「怎麼辦!」燕王抱著頭,兩眼無神。

  殿上群臣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望向太子丹。

  太子丹心中已有了計較。

  事實上,太子丹的密使早在三天前就已跨過易水,帶著珍貴的禮物與女人,大搖大擺到秦軍的軍帳將棚裡走過一遭。一切都像儀式一樣。

  太子丹跪下,叩首。

  燕王從指縫中看著自己的王位繼承人。

  「稟大王,我大燕雖然兵多將廣,民心歸王,但為了避免大燕百姓受戰爭鐵蹄、生靈塗炭之苦,是以如今之計,只有走向議和一途。」太子丹說得一口漂亮的話。

  「議和?廢話……當然是議和!難道打仗不成!」燕王口齒不清,神智有些錯亂。

  眾臣大大鬆了一口氣,幸好他們的王上只是昏庸,但還不是瘋的。

  與強秦作戰,無疑自掘墳墓。

  「對於議和,不知…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有何想法?」一名不想送死的將軍戰戰兢兢問道。

  「若獻予秦君督亢一地,換取大燕百姓安衣足食,相信祖先在天之靈,亦會欣然諾許。」太子丹恭恭敬敬答道。

  不需要多使眼色,滿朝文武立即跪地叩首,齊呼:「太子英明,實乃我大燕之福,百姓之福!王上之福!」

  燕王窩囊卻又滿懷希望地退朝。

  與秦媾和的政策,揭示了樊於期唯一的,悲劇性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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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易水邊已不再安全,駐紮在江河另一頭的秦軍,試發的羽箭不斷墜落在江邊。

  樊於期,荊軻,高漸離三人不再笙歌大醉,來到樊於期的宅邸。

  因為他們有個很了不起的計畫。

  籌劃了一年多,這個了不起的計畫即將付之實踐。

  腐敗總比戰爭好。在這樣的信念下,荊軻想行刺秦王。

  認同荊軻殺秦止戰的想法,加上妻小七十餘口的血仇,樊於期也想行刺秦王。

  於是兩個男人有了終極的共同目標。

  而高漸離,則是兩人毫不隱瞞祕密的酒肉之交,高漸離將以他的擊筑歌唱,傳唱記錄下兩名壯士的驚天義舉,流於後世。

  是夜。

  「旦夕之間,薊就會被秦軍兵臨城下。」荊軻。

  「大事不遠。」樊於期揭開地毯。

  地毯下,是一塊厚實的木板,木板上刻有秦宮的佈置圖,以及禁衛軍可能巡邏的所有路線。

  秦王政性多疑,每隔二到三個月就會更換宮裡的禁衛軍首領,甚至隨意編組額外的巡兵,調動禁衛軍巡邏的路線。不只確保禁衛軍的忠誠,更要迷惑潛在刺客自以為是的資訊。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秦王終究在宮殿裡,只要這一點確定,就有行刺的機會。

  對於秦宮熟悉的樊於期不僅擁有至少三個潛進秦宮的方法,甚至掌握了五個可以在秦宮暫時藏身的隱匿之處。如果一天看不到贏政,就在秦宮裡多等一天,凝神等待。

  樊於期最擔心的,還是刻刻在秦王七步之內,保護安全的兩名貼身侍衛。稽首,范雨。

  這兩位貼身侍衛都是秦國人,俱是有名的力士,稽首能徒手格殺戰馬,范雨能以掌底敲碎頑石。兩力士對贏政效盡死忠。

  如果樊於期與荊軻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刺殺成功,肯定會被稽首與范雨擋下,爭取到其他禁衛軍趕抵護王的時間。

  但自從那天見識了荊軻深藏不露的高強劍法後,樊於期再無疑慮。贏政捐首,只是時間的問題。至於行刺成功之後的部份就一點也不重要了,這兩個男子漢根本沒有打算活著走出秦宮。

  樊於期與荊軻蹲在大木板旁,手持樹枝指指點點,專注討論潛入秦宮的哪一條途徑較容易避開最新的禁衛軍路線,而高漸離則靜靜地在兩人旁傾聽,心嚮往之。

  明日雞啼,便是荊軻與樊於期踏上征途的時刻。

  高漸離看著這兩位摯友專注思量刺殺計畫的神態,心中喟嘆。此乃真凜凜壯士,與之杯酒相交,萬分榮幸。

  突然,荊軻霍然站起。

  「何事?」樊於期皺眉。

  「有殺氣。」荊軻果斷拔劍,他感覺到團團殺氣從四面八方圍將過來。

  沒有馬啼聲。取而代之的,是更危險的貓步。

  殺手獨特的索命節奏。

  樊於期使勁拉開刻滿秦宮佈陣的大木板,裡頭有個祕密夾層,空間大約可以藏躲一人。

  當然是高漸離躲了進去,木板被荊軻蓋了起來,鋪回地毯。

  「幾人?」樊於期低聲,抽出長劍。

  「三十多人以上,或許五十人也不一定。」荊軻苦笑。而且個個都是高手。

  樊於期瞪大眼睛,這數字可不是開玩笑的。

  能動員這個可怕的數字,非太子丹莫屬。

  「不能待在屋子裡。」樊於期皺眉,看著地毯。如果敵人用火攻,高漸離這傢伙肯定活活被燒死。

  「那就衝出去吧。」荊軻踢開門。

  兩個男子漢從宅邸側門衝出,直奔馬廄。

  毫不意外,在馬廄前遭遇到已不需要掩飾動機的刺客。

  刺客莫約十名,個個身著黑衣,只露出一雙雙過度亢奮的眼睛,亮劍。

  「搶馬!」荊軻大喝,主動搶步迎向刺客,劍走狂霸。

  「小心!」樊於期衝向自己豢養多年的戰馬,期待用速度擺脫追殺。

  十名刺客手射流星,淬毒的寒芒滿天花雨撲向荊軻,荊軻劍身一捲,毒鏢紛紛破散,不刻已與刺客交殺在一起。

  荊軻精神集中力匯聚到頂峰。如果不能快些殺開一條路,其餘方向的刺客趕到的話,就是九死無生的敗局。

  仗著膂力過人,荊軻每一招都是銳不可當,刷刷刷狂風掃落葉的氣勢。

  四名刺客首當其衝,持劍的手俱是狂震迸裂,接著就是橫七豎八倒臥在地。餘下六名刺客迅速轉換身形,避開荊軻狂猛的劍招,改用小劍拖住大劍的纏黏戰法。

  但荊軻何等人物,突然一個驟身破陣,手腕一沉一伸,從直劈改為平刺,立刻將炎楓劍送進一名刺客的心窩。劍拔出時,趁著血花撩亂,荊軻雄然大斬,猶如白額大虎朝四周猛襲。

  刺客們驚駭不已、急切擲出毒鏢護身,卻又有兩名刺客被劍勁斬破身子。

  「荊兄上馬!」樊於期大叫,已乘坐戰馬往這邊奔來。

  颼颼颼颼。

  不知數量的毒箭從左上方朝樊於期呼嘯而來。

  樊於期悍然舉劍格擋,卻無法悉數撥開。只見十幾支毒箭將樊於期座下戰馬貫成了刺蝟。

  戰馬悲嘶,轟然摔倒。

  「可惡!」樊於期大恨,踉蹌掙扎著從地上爬起。

  所有的刺客陸陸續續趕到,加入合圍兩人的陣勢,其中還有攜帶短弓毒箭的黑衣射手。

  「進林子!」荊軻衝來,拉起腿傷的樊於期就往林子裡衝。

  可怕的戰場轉進危險的密林,情勢開始有些改觀。

  荊軻與樊於期對宅邸附近的環境熟攆,仗著地利,兩人時躲時攻。

  荊軻的劍霸,樊於期的劍狠,加上一個月來不斷演練的刺秦合作,兩人時而相互掩護,時而天衣無縫的合擊。好大喜功而採取獨自行動的刺客,紛紛慘死在兩俠即興的埋伏裡。

  刺客在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已經在林子裡犧牲了十二名單獨行動的好手。

  「別單獨行動!等到天一亮,他們就逃不了啦!」刺客的首領喝斥。

  剩下的莫約三十五名刺客收到指示,開始向同伴靠攏,蹲伏著身子在即將破曉的渾沌光色中搜索兩個目標。

  角也在其中。

  他唯一能擲劍的右手雖然只恢復了三成力道,身子卻漸漸抓回當初身為首席殺手的感覺。對於暗暗蜇伏的殺氣的敏感,角遠勝其他刺客,他早已發覺荊軻與樊於期逃遁的方向,跟潛伏的準確位置。

  角清楚知道,荊軻是無法從這次的圍殲中脫身的。

  天一亮,除了進入密林裡的三十多名殺手,還有數百名訓練有素的弩箭手在外頭等著,將塗滿漆料的箭頭點火,不須瞄準就是瘋狂朝天亂射。無數的火箭將如豪雨般墜落,最後燒垮整座林子。即使犧牲效命太子丹的刺客團隊,也在所不惜。

  偏偏,角維持了奇妙的中立。

  既無意對荊軻出手,也不可能幫著廢掉自己一隻手的荊軻反噬同伴。

  灌木與蕨類下低矮的窪處。

  「糟糕。」樊於期額上的汗珠不斷滾落,艱辛困頓地苦笑。

  他蹲在荊軻身邊,勉強用劍撐住了身子。若非堅強的意志,他早已昏死過去。

  箭早拔出,卻無濟於事。荊軻鐵青著臉,審視樊於期小腿肚上的箭傷。

  傷口在河水反射的微光下呈現可怕的黑,箭毒已嚴重撕咬爛肉,痲痹了腿肚子的知覺。看那傷口上黑的擴散痕跡,荊軻勉強可辨識出是可怕的常山蛇毒。

  再過一時半刻,常山蛇毒就會侵蝕進骨,沿著髓液蔓延全身,結束樊於期的性命。

  「必須把腿砍掉。」荊軻。

  「砍掉了腳,還怎麼潛進秦宮?」樊於期搖頭。

  秦宮?

  角豎耳聽著。

  「我揹你。」荊軻。

  樊於期欣慰不已,知道荊軻是認真的。但揹著斷了一腿的自己,荊軻絕對無法闖出眼前的難關,必死無疑。

  「趁著我還有一口氣,我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你快點逃走。你有為之身,不需要同我一塊死在這無名之地。」樊於期嚴肅的神情,不容荊軻反對。

  「行。」荊軻扶起樊於期。

  荊軻撕下衣服一角,將條狀的破布緊緊纏綁在樊於期的手與劍,讓他即使無力握劍,劍也不至脫手。

  「快滾。」樊於期抖弄眉毛。

  「砍下秦王的腦袋時,我會大叫你的名字。」荊軻拍拍樊於期,快步消失在將明的墨藍裡。

  角嘆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目送荊軻遠去,樊於期彷彿感覺自己的靈魂一部份也跟著離開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樊於期豪邁大叫。

  這一吼,果然吸引刺客的圍攻。樊於期狂舞鐵劍,勢若瘋虎,招招但求同歸於盡。

  可惜刺客識破樊於期已是強弩之末,紛紛退開三步成圓,從容地用毒鏢招呼樊於期,直到樊於期的身子隨著毫無章法的劍,慢慢僵硬。身上釘滿數十毒鏢。

  他此時的臉孔,兀自掛著悲愴的笑。

  「我來。」

  刺客首領上前,抽出腰際戰刀,懸臂熟練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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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刺客首領並不是蠢蛋。

  方纔荊軻快步遁走的腳步聲太過明顯,讓刺客首領用暗號調撥一半的殺手從兩個方向圍去,不留缺口。

  「樊兄,你放心去吧,我隨後跟上。」荊軻聽見背後的腳步聲,慘然咬牙。

  荊軻並沒有告訴壯烈犧牲的樊於期,自己的背脊也被淬滿毒液的毒鏢咬了兩口。如果能夠靜下心來,好好用深湛的內力逼毒兩個時辰,縱使常山蛇毒厲害,卻不至要了他的命。

  但哪來的兩個時辰?

  荊軻的腳下越快,血性就越急。蛇毒隨時都會突破荊軻內力的壓制,滲進骨頭裡。

  「發現了!」

  一名刺客大叫,左手奮力一甩,一張吊掛著破碎刀片的網子從右側撲向荊軻。

  來了。

  角躍上樹頂,觀看一切。

  只見荊軻閃過刀網,揉身揮劍,與刺客交擊在一塊。

  這名刺客身手不俗,卻被荊軻搶了先機。荊軻一輪猛攻下,炎楓劍削過刺客的大腿,刺客跪地慘呼,欲舉劍格擋荊軻的雄渾直劈,卻見荊軻毫不戀棧,拔腿而去。

  刺客一凜,隨即醒悟,大吼:「荊軻受傷!」

  角點點頭,的確如此。

  他如飛猿點樹,在半空中緊隨急切狂奔的荊軻。

  命運之神,顯然並非站在荊軻這邊。

  七、八張大網從四面八方無聲無息撲向荊軻,教荊軻進也不是,退亦無法。

  荊軻九轉炎楓劍,左削右刺,氣勢壓人,卻無法斬破所有的刀網,一瞬間就被從縫隙中鑽入的兩張大網交疊罩住。

  刀片狠狠刮入肉中,倒勾起疲憊的肌肉,鮮血淋漓。

  「……」荊軻一動不動,雙目垂閉,炎楓劍指地。

  施網的刺客士氣大振,幾聲尖銳的吹嘯,所有的刺客都在最短的時間趕到,或蹲或踞,或劍或刀,將荊軻團團包 圍住。

  每個刺客都不敢托大,與這名自稱天下第一劍的豪客保持三個砍殺的距離,一手持兵器,一手扣住毒鏢待發。

  不由自主,所有刺客的兩手手心皆是緊張的黏膩冷汗。

  因為荊軻的姿態,絕非束手就擒。

  他在凝聚全身的氣力,跟無可比擬的銳意。

  無形的浩然正氣從兩張可怖刀網下的殘破身軀發出,穿透參與圍殲的刺客。

  荊軻緩緩掃視周圍,瞪視每一雙藏在黑色面罩後的眼睛。

  不知為何,每個刺客都本能地避開與荊軻目光接觸。

  想要動手,卻莫名其妙無法動作。彷彿一動,一晃,一個多餘的呼吸,立刻就會被荊軻的迫人氣勢壓扁似的。

  要說這群三十多人的刺客逮住了荊軻,不若說荊軻用氣勢牽制了三十多柄沒有靈魂的劍。

  荊軻的視線最後停在刺客首領的手中,摯友樊於期血淋淋的頭顱。

  他的摯友在笑。

  所以荊軻也笑了。

  「角。」荊軻開口。

  棲伏在五丈高的大樹上的角,身子一震。

  「你在吧。」荊軻握住炎楓劍的雙手,突然巨大了起來。

  角只好點點頭,卻不想答話。

  「想不想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劍,所使的第三流的,無敵劍法?」荊軻。

  角還未反應,炎楓劍已經塗開一道爆炸的紅。

  那是什麼樣的劍法?

  不,那已經不是劍法所能形容。

  縱使掙脫不了刀網錐心刺骨的束縛,荊軻與炎楓劍已然劃破人類的範疇,狂野地朝四周屠戮。

  單方面的兇暴屠戮。

  無可抵擋。

  所有刺客在荊軻發動壓榨性屠戮的同時,全都像靜止的雕像般呆立,腳上生了根,劍生了鏽,手爬蔓了老藤。任憑炎楓劍的紅削劈向自己,然後橫七豎八斬破一切。

  沒有慘叫,沒有驚慌失措,無法喘氣的束手就擒。

  荊軻化成了劍的鬼,密林裡刮起了悲憤淒絕的風。

  炸裂,炸裂。還是炸裂。

  遠遠臥伏在樹頂的角觀看了一切,目瞪口呆。眼眶漸漸溼潤,汗毛冉冉豎起。

  若非親眼所見,角絕不可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豪壯的劍,如此動人心魄的姿態。

  地上躺滿了刺客破碎的屍身,樹幹矮枝懸吊著莫可名狀的碎肉與血髓,迴盪著風。

  但荊軻沒有停手。他閉著眼睛,掛著滿足愜意的笑,在漸漸繃緊的刀網中狂舞炎楓劍,繼續與假想中的敵人戰鬥。

  角也跟著閉上眼睛。

  他看見了。

  荊軻正與樊於期在偌大的秦宮中,被數百名殺氣騰騰的殿前武士團團包圍,上千名弓箭手吆喝成陣,不可一世的秦王則嚇得縮在大殿上,兩腿發抖,只見兩名渾身浴血的壯士視生死無物,越靠越近,殿前武士前仆後繼倒下……

  荊軻的劍停了。

  秦王驚恐交集的臉逐漸模糊。

  「我們……我們終究到不了那裡。」

  荊軻終於不支跪下,炎楓劍斜斜撐在地上。箭毒早已侵蝕腐爛進骨,多捱一刻都是奇蹟。

  刺客以死潰散,只剩下拎著樊於期頭顱,站得直挺的刺客首領。

  刺客首領早已兩眼無神,意識崩潰毀滅,在他的有限記憶裡,只剩下鬼的哭。

  角落下。

  看著他此生最大的敵人。最尊敬的人。

  抽出懸在背上的短劍,角想劃破困鎖荊軻的刀網,但刀網已經深深紮進皮肉血骨。

  「到底,什麼是天下第一流的劍法?」角受到太大的震撼,以致有些恍惚。

  「不論是誰,只要存有天下第一的志氣,就有機會揮出天下第一流的劍。」荊軻笑,搖搖頭:「可惜,我再沒機會,揮出這樣的一劍。身為天下第一劍客,卻不能做天下第一流的事……」

  言語中,充滿無限的悔恨。

  英雄未竟。

  「走吧,角。」荊軻閉上眼睛,氣息衰滅。

  角怎麼能走。

  「若你想砍了我的手報仇,現在正是大好機會。」荊軻低首,聲音越來越薄弱。

  「我還能執劍嗎?」角看著自己筋脈毀損的右掌。

  「如果你找到了,需要變強的理由。」荊軻虎目流淚:「可惜,我已經不需要了。」

  不說話了。

  不再說話了。



  當一個人的生命還有價值的時候,誰願意死呢?

  角在他的死敵身上,看見了無限的悔恨。

  天即破曉,林子外埋伏的弓箭手已經準備好狂暴的火攻。

  「再見了,天下第一劍。」

  角蹲下,取走了荊軻死命緊握的炎楓劍。

  一斬,荊軻的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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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樊於期與荊軻的頭顱,並排放在太子殿的几上。

  「幹得好!幹得好!果然不愧是……不愧是簫,愛卿的身手依舊值得信賴啊!」太子丹哈哈大笑,暢懷無比。

  太子丹親切地擁抱帶回兩俠首級、卻被他記錯了名字的角,更沒有注意到角揹著一把陌生的劍。

  角木然接受擁抱,然後靜靜回到他該去的位置。眾多御用殺手中的一個。

  太子丹頗為心安地看著荊軻的斷首。

  「哈哈哈,你這個不識時務的混帳東西,要知道所謂的豪傑,都是良禽擇木而棲的完美依附。你區區一個使劍的傢伙算什麼?算什麼?膽敢給本公子難看!」太子丹意氣風發,一腳將荊軻的頭顱踢下几。

  「來人!」太子丹。

  「是!」兩個太監躬身。

  「拎去城牆外給狗吃了!」太子丹朝荊軻的腦袋又是一踢。

  太監領命,抓起荊軻的長髮,搖晃著腦袋走出殿。

  拍拍手,精神抖擻,太子丹立刻下令,出使秦國的使臣隊伍開始準備一切。

  除了賄賂秦國數十名大臣的重禮,樊於期的首級被石灰妥善保存,放在一只黃金盒子中,當作向秦國表示竭誠盡忠之意。是份很不錯的交易開場白。

  更重要的是,一張督亢的地圖,實質地割讓偌大的領土,換取不知能維持多久的和平。

  角默默看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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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沒有人知道,角的手已經能緊握劍柄。

  雖然筋脈受創未癒,雖然每一次握緊都痛撤心扉。但又如何?

  連角都暗暗驚異不已。

  或許這就是所謂,找到了需要變強的理由。

  角開始瘋狂練劍。

  他的劍法依舊狠毒如蛇,他的身形迅猛如常,他的眼神冰冷無情。

  但角的劍質卻迥異以往。

  所謂的捨身之劍,重點並不在於「捨」,而是在於「身」。

  只是過去的角並沒有這樣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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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易水邊。

  了無生息的草蘆,悲愴的、節奏混亂的筑聲。

  風瀟瀟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你確定要這麼做?」高漸離停止擊筑。

  沒有酒,沒有笑聲。

  只有風的瑟簌。

  角沈默,只是不斷在鼓鼓火爐中敲打炎楓劍,直到炎楓劍斷成好幾截。

  角取走了鋒利的劍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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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五天後,太子丹特派先行的重禮團,毫無阻礙通過了合圍的秦軍,帶著厚重的禮物浩浩蕩蕩前往咸陽,打點虛弱萎靡的和平。

  十天後,太子丹鄭重授命的兩位燕使,帶著督亢的地圖與樊於期的頭顱啟程秦都,二十位武藝精強的門下劍客隨行護衛。

  沒有人知道。

  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接下來發生的荒謬種種。

  兩名燕使抵達咸陽的前三個夜裡,二十位身手不凡的隨行劍客在不知名的客棧遭到強襲,被不屬於人的兇殘劍法奪走錯愕的生命。

  客棧被大火焚毀,沙漠掩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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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死牢。

  「聽說你殺人不眨眼。怕不怕大場面?」

  「哼。」

  「想不想我救你出去。」

  「……你要什麼?」

  「如你所見,我只有一隻手。」

  「那又如何?」

  「出去後,只要依約跟我到一個地方,幫我慢慢打開一張圖。」

  「哼,出得去再說吧,死殘廢!」

  「……叫什麼名字?」

  「秦舞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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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角面無表情。

  帶著昨天才從死牢裡救出的殺人王,穿著華貴的燕國使服,來到了秦宮外。

  殺人王的手裡,顫抖地捧著裝有樊於期首級的黃金盒,以及捲藏著炎楓劍劍尖的大燕國督亢地圖。

  怎麼會是秦宮?

  怎麼會是這種地方?

  上千名禁衛軍森然佇立的氣勢,完全嚇壞了殺了整整一條街的殺人王。

  殺人王毫無血色,雙腳幾乎無法動彈,連呼吸都開始發冷。

  角回憶著那位自稱天下第一劍的死敵。

  回憶著易水邊,他生平最驚險,也最有意義的一戰。

  回憶著密林中,那所謂第三流的無敵劍法。

  第三流?

  「必須把腿砍掉。」

  「砍掉了腳,還怎麼潛進秦宮?」

  「我揹你。」

  「你有為之身,不需要同我一塊死在這無名之地。」

  「行。」

  「快滾。」

  「砍下秦王的腦袋時,我會大叫你的名字。」

  「我還能執劍嗎?」

  「如果你找到了,需要變強的理由。可惜,我已經不需要了。」

  不。

  你馬上就可以揮出天下第一流的劍,用天下第一流的豪爽。

  你的名字將響徹雲霄,流傳千古,成為劍客的典範。

  因為你讓我見識到了,非常了不起的東西。

  秦王大殿,階梯前。

  「來使何人?」

  「荊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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