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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無法回憶

  明明腦海中應該是有這段記憶的,但他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就像是……就像是那段記憶原本就是上天強自塞給他的“設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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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地鐵站,夜永咲踏上一列地鐵,卻不知自己將要去往何方,又是去做些什麼。地鐵在隧道之中前進著,夜永咲似乎看見了一個小女孩兒,又似乎想要和她說些什麼。然而下一刻,突如其來的火光把他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都湮沒了。他看到有人驚恐地尖叫著,然後被旋轉著飛來的鐵塊砸成了一團爛肉;還有人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身旁碎裂的尖銳玻璃紮進了他的後頸。鮮血四處飛濺,夜永咲想要逃走,但是卻一動也動不得,然後,他就被什麼力量拋飛了起來……

  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中拼命跑動著,手上戴著的卡通熒光電子表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絆倒了多少次。腳下的鐵軌上堆滿了碎石頭和鐵片,而在又一次絆倒的時候,他的熒光表所照射的地方,赫然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夜永咲的眼前一片模糊,耳中也在嗡嗡地響動著,視線中的光源和人影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實,以致於當面前這人喊著他的名字的時候,他都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那是在喊自己。

  夜永咲使勁搖了搖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有人正在一臉擔憂地俯視著自己。

  怎麼了?

  “你沒事吧?我剛剛聽到‘咚’的一聲響,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你倒在這裡了。”

  那個蹲在他身旁看著他的男人是老太太的兒子,此時看到夜永咲轉醒過來,他一伸手就把夜永咲拉了起來。

  “謝謝……”

  夜永咲下意識咕噥了一聲,卻感覺腦子裡面還是迷迷糊糊的。

  剛才那是什麼?幻覺嗎?但是卻又那麼真實,他應該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啊!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出現在他的腦子裡?而在那之前——

  夜永咲轉過頭去,再一次看向那面鏡子。

  沒有什麼恐怖的慘白臉孔,那裡面只有他和老人的兒子兩人而已。

  我……到底是怎麼了?

  夜永咲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一時陷入了迷茫之中。

  客人在自己的家裡暈倒,主人自然十分關心。尤其是老太太,她和夜永咲相處了很長時間,擔心當然也最重。夜永咲只好敷衍了一下,稱是自己每天熬夜工作,負擔過重,沒有休息好而已。老人的兒子很有感觸地勸夜永咲不要那麼拼命,好像他年輕的時候也應該有過類似的經歷,這時便仿佛看到了一個後輩一般,一直鼓勵著夜永咲。吃飯的時候,夜永咲雖然一直心神不寧的,也被這一家人當做是沒有休息好,於是草草結束一餐,便勸他回去之後要早點休息。自此,夜永咲在老人那套舊房子中的生活,就算是劃上了一個句號。

  但是,夜永咲直到回到家裡的時候,也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幻覺早已散去,那之後夜永咲再看著鏡子的時候,也完全沒有任何異常。詩音第二天還有工作,已經早早的睡下了。夜永咲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從口袋中翻出一盒煙來。

  這是老人的兒子臨走的時候塞給他的,說是可以讓他放鬆一下,夜永咲當時也沒推辭。看樣子這是一盒好煙,有錢人用的東西又怎麼可能差了?只是夜永咲並不會吸煙。以前在家裡的時候,父母不讓他吸;後來搬到了老太太那裡,老太太也不允許吸煙;再後來,他又認識了詩音,詩音呼吸系統有那種疾病,他就更不能吸煙了。時至今日,他也沒有嘗過香煙是什麼味道。

  夜永咲家裡也沒有招待客人用的香煙,這也是為了詩音著想。此時他看著那盒香煙,有些出神。

  能讓精神放鬆下來……

  他鬼使神差地打開了煙盒,取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裡,卻到處找不到打火機。

  他想了一想,笑了起來。

  自己一直都不吸煙,家裡哪有打火機啊。

  “唉……”

  夜永咲把嘴裡的香煙取下,隨手拋進垃圾桶裡。反正沒有打火機也點不著,總不能讓他用液化氣點煙吧?

  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明明以前一直都好好的,最近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做起了噩夢,還總是在鏡子裡面看見鬼臉,暈倒在地,再加上還看到了幻覺……如果那幻覺是在他暈倒以後出現的,那麼也可以歸到“噩夢”裡去吧。

  頭痛啊……

  夜永咲躺倒在沙發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皺著眉頭,靜靜地思考著。

  是不是自己真的由於總是寫靈異類作品寫出了精神問題?如果過段時間還是一直做噩夢的話,那麼就去找心理醫生看看吧。

  做下決定之後,夜永咲起身向衛生間走了過去。當然,在洗澡之前,他還是慎重地觀察了一下鏡子,一切正常之後才敢入浴。

  但是第二天,夜永咲就推翻了自己“過段時間去看心理醫生”的決定,他覺得自己最好立刻去找個心理醫生!

  是的,就在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由於白天幻覺的影響,他再一次做了那個噩夢!夢中的他登上了一列地鐵,然後就是劇烈的爆炸,再然後就是在廢墟中奔跑,和那一張慘白而又熟悉的面容,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盡管在醒來之後,他就把夢中的內容忘掉了大半,但那種恐怖的感覺卻一直在他的心頭縈繞不去。他覺得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瘋掉的!詩音也是一個敏感的女孩,早晚會發現他的不對勁,他必須要在那之前把這個該死的噩夢從腦子中趕出去!

  後天就是下月一日,是他正式到編輯部那邊上班的時間。夜永咲在這天下午就去想辦法聯系了一位心理醫生,準備明天就去他那裡諮詢一下。

  整整一天,夜永咲一直沒敢閉上眼睛,文章自然也沒有心情去寫。反正這個星期的額定量也已經夠了,在把總是做噩夢的事情解決之前,他真的不認為自己還有繼續面對靈異小說的勇氣。

  而在詩音面前,他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恐怕也只有當這個女孩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能夠放下心來,不去想那些麻煩的事情。

  又過了一天,這天晚上夜永咲倒是沒做什麼噩夢,可是他也不敢因此就放心下來。以前的時候這噩夢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但是持續了這麼長時間可就不太對勁了。

  夜永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像《美麗心靈》裡的那位約翰•納什一樣得了嚴重的妄想精神疾病。

  當天下午,夜永咲就出現在一家心理諮詢室裡面。這真是糟糕透了,自從他在高中進行心理測試的時候進過一次學校的心理諮詢室之後,他就再沒有接近過這種地方。就算有心事,他也覺得比起告訴心理諮詢師,給朋友說一下反而更好一些。然而此刻,他卻不得不放下這些想法,既然來了,還是好好解決問題吧。

  接待他的心理醫生是一個看上去只有大概三十多歲的大叔,有點兒禿頂,不過臉上一直帶著和善的笑容。只是夜永咲並沒有感覺到這有什麼讓他放心的地方。他直接坐到醫生對面的椅子上,不等醫生發問就把自己的問題說了出來。這名心理醫生也是很有耐心地聽著,中途還給夜永咲遞了一杯水。

  夜永咲滔滔不絕地說著,從他一開始做噩夢一直講到前天晚上的幻覺。直到他終於停止說話,那名醫生才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請原諒,您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夢境是您在現實中見過的呢?比如說,您在某一次坐地鐵的時候——”

  “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地鐵了,我討厭坐地鐵。”夜永咲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是嗎?可不可以說一下,您為什麼討厭地鐵?”

  為什麼討厭地鐵?

  夜永咲想了一下。

  自己……為什麼會討厭地鐵呢?

  沒錯,自己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坐過地鐵了,但是為什麼……這種討厭的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想不起來。

  夜永咲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啊,您不用在意。這個話題我們之後再討論。”那名醫生看著夜永咲的樣子,溫和地說道,“那麼我再提一個問題,您知道夢中的那個地鐵站是哪一站嗎?”

  “1號線的靈仙湖站。”夜永咲不假思索地答道。

  然而,話剛說完的瞬間,他就愣住了。

  1號線的靈仙湖站?這是始發站,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但是他怎麼會知道夢境中的那個地鐵站就是這一個呢?他明明不記得夢裡的事情啊!但是剛才……醫生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連想也沒想,好像腦子中立刻就跳出了這個答案似的。

  到底……怎麼回事?

  夜永咲把左手放在頭頂上,任由腦子轉動著,卻已經想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別急,別急。我們再來想一個問題。”

  那名醫生似乎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似的,微笑著示意夜永咲暫時不要多想。

  夜永咲點了點頭,他開始覺得眼前這個心理醫生還是有點兒能耐的,他決定聽他說下去。

  “嗯……您說您是寫靈異小說的,是嗎?”醫生笑瞇瞇地問道,“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呢?”

  “唔……大學的時候吧,我記得我的第一篇作品叫作《荒野七日談》,曾經在校內的一本文學雜志上發表過的。”

  “嗯。”醫生輕輕點頭,繼續問道,“可不可以向我講述一下這篇作品的內容呢?”

  “啊,好的。”

  夜永咲並不覺得把自己的作品講給別人聽是什麼羞恥的事情,不然他也不會當一個寫手了。

  “嗯……就是……”

  夜永咲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奇怪……應該記得住的,自己那時寫了什麼來著?明明是處女作,怎麼可能會不記得呢?再好好想想,那可是自己上大學時候的第一部作品……等等!

  夜永咲低著頭,瞪大了眼睛。

  自己……自己的大學是哪裡來著?是本省的一所高級工程學院吧?但是……叫什麼名字來著?不可能的,誰會把自己的母校忘記呢?!還是說……

  夜永咲把雙手食指插進自己已經一段時間沒有理過的頭發裡。

  自己真的上過大學嗎?

  “啊,就算想不起來也不要緊的,已經說那麼久的事情了,我們繼續來說……”

  醫生看夜永咲這個樣子,還以為他是在為想不起那篇文章的內容而著急,卻不知道夜永咲的思維已經跳到更離奇的地方去了。

  再好好想想……先不去想大學,我的高中是在哪裡上的來著?好像是東區一中?沒錯,但是……是在幾班來著?為什麼一個同學都想不起來?前一段時間不是還參加了一個同學會嗎?等等……我什麼時候去參加過同學會了?!為什麼想不起來?

  醫生那似乎有些擔心的聲音不知在多遠的地方響起,但是夜永咲卻沒有理會。

  遠的不想,先想想近的。沒錯,自己之前還住在那位老太太的房子裡,再往前……老太太還沒搬走的時候,同屋裡還有一個室友。但是……他叫什麼來著?他長什麼樣子來著?他後來又去了哪裡呢?

  …………我真的曾經有過一個室友嗎?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除了這些天的記憶之外,把其他的一切都忘了個乾淨呢?!為什麼自己腦子中明明有著這樣的記憶,但是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呢?!為什麼以前居然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呢?!

  就好像……

  夜永咲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恐怖的想法。

  就好像,自己的所有記憶都只是別人強自灌注的設定而已,而真正是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自己真正可以一點一滴回想起來的時間,卻只有這短短的幾天而已。

  我……究竟忘記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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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唯一真實的人

  是的,只有她。只有關於她的所有記憶,對於夜永咲來說才都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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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永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家心理諮詢室的,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在路上走了多久;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坐到這馬路旁的路沿石上,也不知道自己還打算坐到什麼時候。事實上,他現在腦子裡面一團混亂,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原本噩夢的事情現在已經被他拋到了腦後,不過是幾個噩夢而已,那種事情怎樣都好了。而現在自己所發現的事情,這才是真正重要的。自己難道是得了健忘癥?還是腦袋有問題?就算是得了健忘癥,那麼為什麼自己的腦子裡還可以想到那些東西?現在他的記憶就如同是記在本子上的枯燥文字,他似乎知道自己做過些什麼,就好像有人把他過去的經歷說給他聽了一遍一樣,但是他明明知道,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怪,打個比方,你看見了一處風景優美的湖泊,感覺自己曾經來過這裡,卻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不是來過,這個叫做既視感。而夜永咲呢?他是可以肯定自己來過,但是卻找不到與此有關的任何一點零星的記憶。就是這種可怕的感覺!

  夜永咲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匆匆地從夜永咲身邊走過,有的人瞥他一眼,好像他是一個社會閑散人員一樣。夜永咲卻不在乎這些,他有些羨慕這些人了,哪怕他們轉眼就會將自己忘記,但是至少他們記得他們自己應該記得的東西,這就已經足夠了。而自己呢?自己卻連自己過去的生命耗費在了哪裡都不知道。

  眼下,夜永咲就連家也不敢回。即便他知道,現在詩音可能已經在家裡做好了飯,就等著他回去了。但是他不敢,就連這個和他最親近的女孩子,他都無法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他記得詩音送給他的那封情書,也記得他試探她時她因羞澀而說的謊話,但即便是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卻一點也回想不起來。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好像是從書本上讀到的一樣,明明知道是自己所經歷的,但是遍尋腦海也找不到與此有關的任何記憶。而他們在一起的那些甜蜜的點點滴滴,則更是像泡影一樣,連一點也無法記起。

  就連……自己究竟是不是愛著詩音也……

  夜永咲渾身戰栗了一下,使勁搖了搖頭。這想法太荒謬了,他當然是愛詩音的,哪怕以前的事情都是虛幻的,在他擁有記憶的這些天裡,他和詩音也毫無疑問是相愛的。

  只是……

  自己的情況,豈不是要比詩音的疾病更加嚴重嗎?

  夜永咲痛苦地拽著頭發。

  “夜先生?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身旁突然響起了一個柔和悅耳的女聲。

  夜永咲慌張地抬起頭來。

  站在他身邊,正俯瞰著夜永咲的這個女人,擁有著精緻的面容,烏黑柔順的秀發在腦後紮成一束長長的馬尾,卻越過肩頭垂到前胸,她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襯衫,外面套著藍色的帆布馬甲,松垮垮的腰帶系著休閑褲,腳上是一雙紅白相間的休閑鞋。她就是有那種讓男人癡迷,讓女人艷羨的能力。她手中正拿著一個霜淇淋甜筒,就在夜永咲抬起頭看她的時候,她還伸出靈巧的粉舌在奶油上輕輕舔了一下,但是看在別人眼裡卻只有欣賞而不是魅惑。她不是那種會讓男人血脈賁張的媚人妖物,卻如一個天仙一般,讓人看在眼裡只會覺得悅目,而生不出任何褻瀆的想法。

  她的名字,叫做黃璃。

  “呃……黃小姐。”

  夜永咲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他沒有想到會在這種狀況下碰到這位上司。雖然明天他正式上班的時候兩人無疑會見面,但是他現在正一個人悶悶地坐在路邊,像傻子一樣拽著自己的頭發,而這種樣子卻被自己的美女上司看到……這簡直糟糕透了!

  直到和黃璃對視了一秒之後,他才生出要站起來的想法。但是在那之前,黃璃直接坐在了他身邊,似乎絲毫不在意身上的衣服被弄臟似的。

  這讓夜永咲有些不安起來了。

  其一,弄臟了女人的衣服,這本身就是一種十分不禮貌的行為,雖然不是夜永咲要求她坐下來的,但是如果夜永咲沒有在這裡的話,黃璃也一定不會坐下來,不管怎麼想,夜永咲都要擔一部分責任。

  再者,像黃璃這樣的女人,不管走在什麼地方都是十分惹眼的,她甚至不需要穿什麼暴露的衣服就可以得到極高的回頭率。而現在,她卻像一個天真的小女孩一樣,隨隨便便就陪著夜永咲坐在路邊。夜永咲突然感覺自己也成了周圍人們注意的焦點,只是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怎麼說呢,偏偏就是那麼不自然。夜永咲自己也知道,自己和黃璃現在這樣的組合,實在是有些……不太搭配。

  “那個,黃小姐?”

  夜永咲顫著聲音問道。

  “差不多也該可以不這麼叫了。”

  黃璃似乎毫不在意周圍人們的眼光似的,就這麼看著夜永咲,微笑著說道。

  “啊?”

  “就是說,反正我們也馬上就是同事了。其他的編輯大夥兒也都對我直呼名字的,你也這麼叫就好了。”

  黃璃笑瞇瞇地解釋著。

  直呼……名字?

  夜永咲知道自己只要稍稍轉頭,就可以和她的視線對上,但是這個女人偏偏就是毫無顧忌地盯著他的側臉看,讓夜永咲甚至連轉頭的勇氣都沒有。

  “黃……黃璃。”

  夜永咲老老實實地叫了一聲。

  “嗯,這就對了!”

  她似乎終於聽到了滿意的回答似的,坐直了身體,又舔了一口奶油。只是在這樣的天氣下,只要稍微放上一會兒,這冰激淩就會化掉,而她卻仍然不緊不慢地吃著,就連融化的冰激淩已經要從甜筒邊緣淌下來了都不去在意。

  不知怎麼的,真的喊出了這個名字之後,夜永咲反而感覺渾身一陣輕松。他沒有側身看她,而是繼續目視前方,但黃璃和他挨的太近,一直出現在他的目光之中。

  夜永咲突然想到了。

  他過去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就連他最愛的詩音也是……然而,坐在他身旁的這個女人,這個他在十天以前才剛剛認識的女人,他卻可以清楚的想起關於她的一切記憶。只有她,此刻只有她是夜永咲腦海中唯一的真實。

  不知為什麼,夜永咲產生了一種依賴感,似乎整個世界就只有她值得自己信任,其餘的一切都只是虛幻而已。

  這想法無疑是荒唐的,但它卻偏偏深深地紮進了夜永咲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夜永咲從未因為什麼事生出如此恐懼和空虛的感覺,也從未覺得自己需要被他人肯定。但此時此刻,他卻十分希望這個女人能夠和他說說話,讓他知道自己是真實存在著的。

  “你有心事?”

  黃璃開口問道。

  夜永咲沒有否認,以他現在的樣子,傻子都看得出他正為什麼而困擾著。

  “不會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吧?”黃璃帶著些調笑的口氣繼續問道。

  “別亂說。”夜永咲聳了聳肩,“我只是……最近精神不太好而已。”

  “精神不好?”

  黃璃又轉頭看了過來,目光中似乎有些好奇的意味。

  “能跟我說說嗎?”

  明明是征詢式的問話,但夜永咲卻不知為何感覺到一種不容反對的氣氛,仿佛黃璃在開口問的時候就認為他一定會回答一樣。

  夜永咲覺得這不是可以和別人說起的事情,但是心中卻偏偏有一個聲音在吶喊著:“告訴她!告訴她!”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講,對於這個自己唯一擁有關於其完整記憶的女人,夜永咲也有種想要傾訴的沖動。

  猶豫了一下之後,夜永咲開口了。

  整個講述的過程都是夜永咲一個人在說來說去,而黃璃始終沒有打斷過他的話,一直都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確實是一個極好的聽者,讓夜永咲感覺她似乎把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到心裡去了一樣,而且相信自己,也真的在為自己著想。

  夜永咲確實需要把心裡的這些事情說出來,但是肯相信他的人又有幾個呢?恐怕就連心理醫生也只會認為他這是純粹的健忘癥和妄想癥而已,真正能明白他的困擾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太陽已經從天邊完全沉了下去,而東方那即便在夏日也稀稀疏疏的群星此時也已將天空遮蓋住了大半。

  “噩、夢?還有健、忘、癥?”

  當夜永咲終於說完之後,黃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字一頓地吐出這麼幾個字,然後,她豎起一根食指,在空氣中輕輕晃動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

  “你說,會不會是中邪了?”

  “中……中邪?!”

  夜永咲古怪地看著她。他並沒有指望黃璃能夠把這個就連心理醫生都無計可施的麻煩給解決掉,但也沒想到她居然一開口就是這個。

  中邪?她是不是當靈異雜志的編輯當久了,腦子不太好使了?

  就連夜永咲自己,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經歷的事情和真正的靈異事件掛上鉤,他只認為那是他的精神問題而已。

  然而黃璃卻繼續語出驚人。

  “就是啊……你想想看,你只能清楚地記得這些天以來的事情,而且還看到了鬼臉,還有做噩夢。一般來說這不就是中了邪的徵兆嗎?”

  她很是鄭重其事地說著,卻讓夜永咲有種想笑的沖動。

  算了……反正我本來也沒對她報什麼期望。

  夜永咲無奈地搖搖頭,站起身來。

  “我要先回去了。謝謝你,這些話說出來之後,我感覺心裡舒服多了。”

  盡管黃璃沒能給他什麼實際的建議,但是把話說出口之後,夜永咲確實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畢竟,這種事情如果全都要他一個人來承擔,那麼這擔子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不客氣!”黃璃也隨著他站起身來,臉上一直都掛著那副溫柔的微笑,“你能把這些話說給我聽,我也很開心。你要是相信我的話,我會幫你想辦法的。放鬆一些,至少你現在是真實存在著的,我看得見你哦~~”

  她俏皮地這麼說著,夜永咲也不禁咧嘴笑了起來。

  而她的霜淇淋甜筒也終於化得差不多了,奶油順著邊緣流到她那白皙的素手手指上。她卻還一點都不在意,一口把甜筒咬進嘴裡,卻在嘴角上沾了一些。

  “今天也該回去了,不然你的女朋友恐怕要著急了!”

  她朝夜永咲擺了擺手。

  “那麼,我們暫且再見吧!明天上班一定不要遲到哦!”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離開了。

  這女人真有意思。

  夜永咲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腦中卻在這麼想著。

  雖然都是一樣的溫柔和善,但是談工作的時候是那種精明強幹的樣子,私下裡卻又有種小女人的氣質。就好像能夠隨心所欲地融入周圍環境似的,不管怎樣都讓人生不出惡感吶。

  口袋中的手機傳出了鈴聲,想來是詩音在催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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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我是蝴蝶,還是莊周?

  那麼,施主是欲以這世間為真,還是欲以那夢境為真?是欲留在這世間,還是欲去往那夢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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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書中不會出現什麼做法驅鬼,收妖伏魔的情節,僅僅是普通人所遭遇的靈異事件,請放心閱讀。)

  “明天下午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當黃璃站在夜永咲的辦公桌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永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此時他就身處在《九州異聞》的編輯部中,而且已經是在這裡工作的第五天了。編輯部的工作比他想像的要辛苦的多,不過為了固定工資,累一點也都是值得的。還好編輯部的大夥兒還都是挺照顧他這個新人的,一開始就把他的工作分擔了一部分,稱等他熟悉了工作再說。而在這幾天磨合下來,夜永咲也和同一編輯部的各位混熟了,對於自己的工作也掌握得差不多了。正如黃璃所說,不管是那個和善的主編大人還是她這個溫婉可人的副主編和大家的關系都很不錯,平時大家在一起也沒有什麼顧忌,都是直呼其名的。

  而現在,夜永咲正在對著一堆稿件奮鬥著,黃璃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說出這麼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啊?”

  夜永咲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張著嘴巴疑惑地看著黃璃。

  “就是說,明天,週六,下午,你,陪我,出去一下。”黃璃怕夜永咲理解不了似的,一詞一頓地說道。

  陪她……出去?

  夜永咲左右看了一下,但是其他編輯們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邊。

  “怎麼?你有別的安排?”黃璃歪頭看著夜永咲問道。

  “啊,那倒沒有……”夜永咲撓了撓頭,卻還是有些不太明白,“但是……為什麼?而且我們週六是不歇班的啊。”

  雖然發出邀請的是黃璃這樣一個大美女,要說夜永咲真的一點都不心動那是假的。不過心動並不代表就一定要有行動。老實說夜永咲並不打算赴約,他作為男人還是很本分的。畢竟他已經有詩音這個女朋友的,隨隨便便就接受別的女人的邀請的話,恐怕對於詩音也是十分不尊敬的行為。

  但是黃璃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心猛然提了起來。

  “我不是說過會幫你找解決的辦法嗎?”黃璃朝他眨了眨眼睛。

  夜永咲皺起了眉頭。

  “你真的……”

  他本想說“你真的在找啊”話到嘴邊卻又改了口。

  “你真的找到了啊?”

  “嗯!”

  黃璃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工作的事情沒有關系,少做半天也耽誤不了什麼,最多大不了我回來幫你做就是。明天中午你吃過飯就來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稍微有點遠,不過坐一個小時的車也就能到了。我不保證一定能夠解決你的問題,但是你去了也絕對不會一無所獲。”

  不等夜永咲說出答應或是拒絕,她就已經走開了。

  ……看她這種樣子,難道真的有能夠解決我問題的方法?

  在這五天的時間裡,夜永咲又做了兩次噩夢,不過沒再暈倒過,也沒再在鏡子裡面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只不過這些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相比起來,他還是對自己那不完整的記憶更加擔心一些。

  而黃璃此時卻突然這麼說,並且說得這麼肯定,雖然夜永咲沒打算報什麼太大的希望,心裡卻不由得隱隱地有些期待了。

  第二天下午,夜永咲和黃璃坐上了一班巴士。

  巴士上面人很少,夜永咲也不知道這是通往什麼地方的,他只是稀裡糊塗地跟著黃璃上了這班車。此時巴士眼看要繞上一段山路,夜永咲心裡不禁有些沒底。

  “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啊?”他向坐在身邊的黃璃開口問道。

  “一座寺廟。”黃璃就這麼回答道。

  “寺廟?”

  夜永咲眉毛一挑。

  “那非得繞到這裡來做什麼?程都不是有文殊院、石經寺嗎?”

  黃璃聽他這話,卻是輕聲笑道:“文殊院裡面那些和尚有沒有本事我不知道,不過……我要帶你去見的人是有大能耐的,而且一定願意幫你。”

  和尚?

  聽她這話,夜永咲不禁有些失望了。

  難道她還沒有放棄那個想法,認為自己是中邪了不成?現在要帶自己去找一個所謂“得道高僧”?夜永咲本還以為她那天只是隨便說說開個玩笑而已,哪知她真是這麼想的啊。

  雖然夜永咲是靈異寫手,現在也是靈異雜志的編輯,但他本身卻對這些並沒有什麼認同感。在他看來,所謂靈異實際上也只是由人心衍生出來的產物而已,一切都是人類對于無法解釋的現實的想像。當然,他也並沒有“科學至上”的想法,只是,比起靈異,還是科學的解釋更可信一些。

  正如黃璃所說的,這輛巴士在開了一個小時左右之後,在一處長長的山道階梯旁停下了,夜永咲便隨著黃璃下了車。

  “就是這裡。”

  黃璃指著那山道上矗立著的山門說道。

  夜永咲抬起右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瞇起眼睛看了過去。那山門上有著三個大字,應該就是這間寺廟的名字,只是夜永咲只掃了一眼,就“噗嗤”一聲樂了。

  三清寺?!

  夜永咲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寺裡住的到底是和尚還是道士啊?!

  明明是寺廟,卻用道家三清來做名,這……這也太扯了吧?!

  夜永咲越發後悔跟著黃璃來到這裡了。

  只是黃璃似乎看出了夜永咲心中所想,緩緩地解釋道:“據說多年前曾經有位高僧法號清遠,在師兄弟中排行老三,因此被人戲稱為三清禪師。他在此處弘揚佛法,感化了不少人,一些信徒便在此建了寺廟紀念他,所以就叫做三清寺。”

  “哦。”夜永咲隨口應了一聲。

  黃璃卻是先抬腳走了上去,並且示意夜永咲跟上。

  “走吧,我帶你去見見那個無禮和尚。”

  夜永咲撇了撇嘴,跟在她身後穿過了山門,在階梯上爬了一陣之後,走進了這座其貌不揚的寺廟。

  “噫?”

  然而,就在踏過寺門的那一剎那間,夜永咲卻突然有了種感覺。就好像是他正盤腿坐在蒲團上,身周卻有數位羅漢護法,他們口中念念有詞,雖然不知是什麼經文,卻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響在夜永咲的腦袋裡。而且絲毫沒有吵鬧的感覺,卻是讓他的心頭一陣清明,似乎可以把一切都放下,心無雜念地隨著他們一起吟誦似的。

  夜永咲回頭看著那寺門。

  那確實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寺門啊。

  再回頭時,黃璃正一臉淡然地看著自己。

  “有什麼感覺?”

  她這樣的問法,讓夜永咲有種在想什麼全都被看透了的感覺,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好像……感覺心情很平靜……”

  不等他說完,黃璃就點了點頭。

  “沒錯,這寺中有一輪陣法,能夠覆蓋到整個寺廟,功用就是讓人平心靜氣,頭腦清明。”

  “羅漢安魂陣。”夜永咲喃喃道。

  黃璃看著他,突然閃過一絲驚訝的目光。

  “你知道?”

  “啊?不,不是……”

  夜永咲拍了拍腦袋。

  “應該是不知道啊,但是……剛才不知怎麼的,腦子裡就出現了這麼幾個字。”

  沒錯,這就像是那天心理醫生問他問題的時候一樣。他明明應該不記得什麼,答案卻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下意識地就說出來了。

  黃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淡淡一笑,說道:“走吧。”

  夜永咲也不知道黃璃接下來要帶他去哪裡,去見誰,他只能跟在黃璃身後走著。偷偷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卻見平時總是一臉微笑的黃璃此時卻是面色平靜而肅然,就如同一個忠實的禮佛者一般。

  再往前走似乎就是寺廟正殿,黃璃卻並沒有進去,而是和門口一個小沙彌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小沙彌手在胸前行個佛禮,略一點頭,便走開了。黃璃回過頭招呼了夜永咲一聲,卻是繞過大殿,從一側門走過,到了寺廟後面。那園中有一石桌,黃璃也不客氣,走過去施施然坐了下來,夜永咲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便也坐到了他旁邊。

  黃璃臉上仍然平淡,夜永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佛號卻從夜永咲的身後響起。

  “阿彌陀佛!胡施主遠道而來,貧僧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黃璃有些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無禮和尚,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姓黃,不姓胡!”

  那精神矍然的老僧就這麼緩緩地走了過來,笑道:“這倒是貧僧的不是了,黃施主請勿見怪。”

  黃璃哼了一聲,夜永咲可從來沒見過這個總是微笑著的女孩對誰如此不客氣過。而且看樣子這位僧人也是寺裡有些地位的人物,黃璃卻不起身施禮,弄得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該繼續坐著,還是先行個禮呢?

  只是那老僧卻並不在意,笑呵呵地在夜永咲對面坐了下去。

  “這位想必就是黃施主所說的夜施主吧?貧僧乃是此間小廟僧人,法號無禮。”

  夜永咲差點沒忍住笑。

  法號……無禮?

  剛才聽黃璃說“無禮和尚”,夜永咲卻只當那是她對這位高僧有什麼成見,故意這麼說的,卻沒想到原來人家就真的叫“無禮”!

  夜永咲嘴角抽搐了一下,卻是終於沒有笑出聲。

  只是那無禮和尚卻是仍然面帶笑容,說道:“施主可莫要忍著,縱使笑了也無傷大雅。”

  “沒、沒關系。”夜永咲擺擺手,“我不會笑的。”

  “哼!”黃璃冷笑一聲,對夜永咲說道,“你還不知道他哪些師兄弟的法號呢,讓他說給你聽聽。”

  這一次,不等夜永咲開口,那位無禮和尚便先點頭,開口道:“貧僧幾位師兄弟,分別叫做無信、無義、無恥、無知、無德。”

  夜永咲知道自己的臉上現在一定是一個非常奇怪的表情。

  ……對不起我錯了,我收回剛才的話,請允許我先笑一會兒吧。

  夜永咲很想這麼說,但他還是忍住了,只是心裡難免好奇,問道:“為何……要這樣叫呢?”

  “阿彌陀佛。”無禮和尚吟了一聲,講道,“無者,《雜阿含經》有雲,爾時世尊告諸比丘,何所有故,何所起,何所系著,何所見我,令諸眾生作如是見、如是說︰無施、無會、無說、無善趣惡趣業報、無此世他世、無母無父、無眾生。又《大毗婆沙論》中所述,‘若執無過去,應無過去佛。若無過去佛,無出家受具。復次,若過去、未來非實有者,彼現在世應亦是無。觀過去未來施設現在故,若無三世便無有為。若無有為,亦無無為。觀有為法立無為故。若無有為無為,應無一切法。若無一切法,應無解脫出離涅盤。如是便成大邪見者。勿有斯過。故知實有過去未來。’至於禮、信、義、恥,便也無須貧僧多言。”

  夜永咲聽了個半懂不懂,反正這“無”和“禮”在佛教中都有些意思,所以就這麼叫了。

  “夜施主,”無禮和尚向著夜永咲略一點頭,說道,“施主之事,貧僧已從黃施主處知曉一二,但恐還有疏漏之處,可否請夜施主仔細講來?”

  夜永咲猶豫了一下,看了黃璃一眼,她卻並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緊緊抿著嘴唇。本來這種事情也不是方便講與人聽的,但是既然老和尚說他已經知曉一二,那麼告訴他應該也沒什麼關系。而且,從剛才一進廟門開始,夜永咲就隱隱有了那種平心靜氣的感覺,不免對這位看似無奇的僧人也產生了些許好奇和尊敬之意,或許人家真是什麼有本事的高僧呢?

  當下,夜永咲也不再猶豫,便開口向無禮和尚講述了起來。

  這無禮和尚也和黃璃一樣,是個極好的聽者。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聽他講述,一言未發,直到夜永咲講完,他才微微點頭。

  “大師,我是不是真的中什麼邪了?”夜永咲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中邪?”無禮和尚輕笑一聲,說道,“施主莫非以為自己被狐仙妖媚作怪?呵呵,且勿擔心……”

  “無禮和尚,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啊?”黃璃很沒禮貌地打斷了無禮和尚的話。

  “阿彌陀佛。請容貧僧再多問幾句便可。”

  無禮和尚示意黃璃稍安勿躁,又轉頭看著夜永咲,問道:“夜施主,施主可辯得這世間真假乎?”

  辯得世間真假?

  雖然不知道這位大師此時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不過夜永咲也從沒有覺得自己是那麼超脫凡人的人物。於是便搖了搖頭,答道:“辯不得。”

  無禮和尚微笑著,再次問道:“那麼,施主可辯得這夢境真假乎?”

  夢?夢當然是假的了!

  夜永咲剛想這麼說,卻猛然一下子想起那天在心理醫生那裡,自己脫口而出的“靈仙湖站”。

  如果夢境是假的,那麼自己又是怎麼知道靈仙湖站的呢?

  夜永咲抬起頭來,看著這位無禮大師。

  “我辯不得。”他低聲說道。

  無禮和尚沉吟一下,拋出了第三個問題:

  “那麼,施主是欲以這世間為真,還是欲以那夢境為真?是欲留在這世間,還是欲前往那夢境?”

  夜永咲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這位大師在說些什麼,卻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

  留在這世間,還是前往那夢境?

  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到夢裡去生活嗎?

  夜永咲愣愣地看著無禮和尚,還想再說些什麼,無禮和尚卻是吟了一句佛號,道:“何時施主若是想明白了,自去做便是。貧僧且先告退了。”

  說罷,他便站起身來。

  “哎!”夜永咲也急忙站了起來,“大師,那我這健忘癥和做噩夢的毛病——”

  “夜施主,此乃因果而已,待你何時消了那因,這果自然也再無從談起。”

  無禮大師說著,小行一禮,已然轉身走去。只留夜永咲在原地呆呆地站著。

  消了那因,便無那果?

  夜永咲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哎!無禮和尚!”

  黃璃卻是緊趕了兩步,追上了那位無禮大師。

  “我問你,你這寺中那個讓人平心靜氣的陣法叫什麼?”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似乎怕夜永咲聽見一般。

  “阿彌陀佛,不可說,不可說。”無禮大師卻是微笑著這樣回答了。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羅漢安魂陣’!對不對?”

  無禮大師啞然失笑:“施主既然已經知道,何必還要再問?”

  無禮一收衣袖,便已走開。黃璃卻也不再搭理他,轉過頭看著仍然站在那石桌旁,不知在想什麼的夜永咲,嘴角卻是浮出一絲笑意。

  “原來如此,”她喃喃道,“原來如此……”

  直到他們坐車回到程都,夜永咲都沒有搞清楚無禮大師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和黃璃回家的路似乎有一段是相同的,兩人在人行道上緩緩地走著,夜永咲突然開口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請個高僧給我做法事呢。”

  “別開玩笑了。”黃璃也笑了起來,“那個和尚可沒有什麼本事,只是眼睛比一般人亮了些,僅此而已。”

  “哦?”夜永咲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她,“那你知道,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黃璃卻是沒有立刻回答,頓了一下,才輕聲開口。

  “你知道莊周夢蝶嗎?”

  “知道啊,”夜永咲點了點頭,“小時候就聽過了。”

  “那你說……究竟是莊周夢蝶呢,還是蝶夢莊周?”

  “當然是莊周夢蝶了。”夜永咲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麼?”黃璃微微偏頭,笑著說道,“那麼,若是有一隻蝴蝶夢見自己做了莊周,然後在醒來之時才又成了蝴蝶,這又有何不可?”

  嗯?

  夜永咲皺了皺眉頭。

  “什麼意思?難道你想說夢裡的那個我其實才是真的?但是那不可能啊,我每次做的都是一樣的夢,難道我的‘現實’每天都是一樣的嗎?”

  黃璃卻不回答,只是繼續向前走去。夜永咲也只得跟在她身後,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終於到了兩人該分手的路口,黃璃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此時已到了下班高峰期,周圍人潮湧動。兩人相互道別,便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其實,真正重要的並非你是莊周,還是蝴蝶。而是你想做蝴蝶,還是想做莊周……”

  黃璃的聲音就在耳旁響起,夜永咲猛然回頭,卻哪還能在人群之中找到她的身影?

  ……我是蝴蝶,還是莊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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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失蹤者

  又是地鐵……夜永咲現在只要看到“地鐵”這兩個字,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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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一個月就過去了。

  有了工作的夜永咲每天埋頭在一大堆稿件之中,倒感覺時間比以前過得快了許多。只是那噩夢仍然沒有停止,三天兩頭就會在夜永咲熟睡之時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不過自從從三清寺回來之後,夜永咲的心卻平靜了不少,就好像那個什麼“羅漢安魂陣”就一直在他心中作用似的。

  不過編輯的工作可比夜永咲想像的還要辛苦許多,黃璃當時和他說的是管理【九州異事奇譚】這麼個欄目,可實際來了以後,他卻發現遠沒有那麼簡單。不管是哪一個編輯都沒有只管一個欄目的,他自然也是一樣。每天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後,都要到這裡幫幫忙,再去那邊轉兩圈。這樣一個月下來,他也基本上習慣了。現在,他也和其他那些拖稿作者一樣學會偷懶了。今天也是他剛一把手頭的工作完成就立刻跑回家去,根本不給別人把活兒交給他的機會。

  而現在,他就一個人坐在臥室裡面,面前擺著一個裝滿了書本紙張的大箱子。

  這是他那時搬家過來的時候裝起來的,搬過來之後一直在收拾別的,就把這些扔在床底下。今天好不容易有空了,還是把裡面的東西收拾一下吧。

  這裡面有些是他曾經看過的雜七雜八的書,也有這兩年的《九州異聞》樣刊,還有一些是熱心讀者寄來的信件,甚至還有他寫作收集的資料手稿。他都分類收拾起來,雜志書本各擺成一堆,信件和手稿放到抽屜裡面,有條不紊。

  哎?這東西怎麼在這兒?!

  在拿起一本舊書之後,夜永咲的眼睛突然鎖定了那書本下壓著的一封看上去又黃又舊的信封,卻是心下一驚。順手把那本書丟在一邊,連忙拿起那信封,有些心疼地擦著表面。

  這一封可不就是那時詩音交給他的情書麼?

  收拾的時候居然沒有注意,就把它和這些破書爛本混到一起了,還好及時發現,不然萬一哪天一不小心扔掉了,那自己還不得哭死?!

  夜永咲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裡面娟秀的字跡雖然現在也經常看得到,但是這份情書卻可以給夜永咲帶來最初並且或許也將是永久的感動。

  “……我不知道還能夠再見到你多少次,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能聽到你的聲音,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此時此刻,我的心是屬於你的……”

  夜永咲輕輕念著這兩句,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然後把它放回信封中,拉開書櫃底層存放貴重物品的抽屜,把信封放了進去。

  接下來,夜永咲撿起那本剛才被他丟在地上的笨重的舊書,吹了吹上面的塵土,看了看封面。

  《古今陣法詳注》?

  夜永咲皺起了眉頭。

  這是自己的書嗎?自己什麼時候看過這樣的書了?

  猛然間,夜永咲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

  “羅漢安魂陣……”

  夜永咲低聲念叨著,打開了這本書。翻到目錄上,把手指按在上面,仔細地從上到下看了一遍。

  突然,一行小字就映入了他的眼中。

  “羅漢安魂陣……一百九十八頁……”

  居然真的有?!

  夜永咲不禁嘖嘖稱奇。莫非這本書也是他曾經仔細看過的,只是由於他的“健忘癥”所以才不記得了?

  他往前翻了幾頁。

  出版日期……是十多年前的啊,那個時候自己還在上小學吧?

  他從頭到尾翻過一遍,卻並沒有什麼印象,只好暫且把它擱置在一旁,放在那一摞書本上面,繼續收拾起其它的東西來。

  大概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夜永咲才把所有的這些書本紙張都整理出來,分類擺好。而箱子裡也只有最後一張墊在底部防潮的報紙了。

  夜永咲並沒有打算把它也拿出來,原想就這麼把箱子推回床底下的,但是眼睛一瞄,卻赫然看到了報紙版面上的那幾個大字:

  “地鐵神秘失蹤案!”

  地鐵?

  每天都要做關於地鐵的噩夢,讓夜永咲現在看到“地鐵”兩個字就敏感的不得了。他伸手把那張報紙從紙箱子裡面掏了出來,就這麼鋪在地上仔細地看了起來。

  “……地鐵行駛過程中乘客神秘失蹤,警方表示案件仍在調查中……‘我們從未遇到像這樣奇怪的事情,它幾乎無法用科學來解釋,就好像是那個人突然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負責該案件的一名夜警官說。關於本案件的其他資訊他無法透露……”

  ……夜警官?

  夜永咲瞇起了眼睛。

  是偶然嗎?還是說……

  這篇報道就是講的一名午夜十二點左右乘地鐵歸家的乘客在地鐵行駛過程中就在座位上消失了。地鐵上監控拍下了當時的畫面,當時那人正坐著打盹,旁邊另一個男乘客打算起身下車,就在他的身軀把後面那人遮住的一剎那,怪事發生了——後面那位乘客就在這一瞬間消失,簡直就像是變魔術一般!

  突然……消失?

  夜永咲想起一個多月以前在電視中看到的場景,當時那個曾威脅說要炸掉地鐵的男人也是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間就消失了。當時還說警方懷疑其有同夥使用了高科技光學設備,但是現在看來的話……

  夜永咲繼續往下看去,但這篇報道到這裡就已經結束了。再往下的內容是一篇小文章,講一位拾荒的老人在地鐵站中死去,只是不知是餓死還是病死,然後在無人認領屍體——這是當然的,她要麼沒有親人,就算有,只怕她的親戚也不會露面——的情況下被地鐵站工作人員集資埋葬了。文章的作者慷慨激昂地批評了這種可怕的社會現實,說我們居然讓一位無家可歸的老人死在車站是一種多麼醜陋而冷漠的行為……

  夜永咲只匆匆掃了一眼,就翻了過去。報紙的上面有當天的日期——

  夜永咲的眼睛猛然瞪大。

  這日期……又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關於地鐵的報紙,十五年前的地鐵失蹤案,十五年前的地鐵爆炸案,似乎一切矛頭都指向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似乎是老天都不願讓夜永咲細想似的,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一陣鈴聲。夜永咲伸手把它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

  是詩音的。

  這丫頭,這個時間早就應該回來了。夜永咲無奈地想著。她可能又陪著哪個同事去逛街了吧,真是的,那樣的話就該早點打電話回來啊。

  夜永咲按下了接通鍵。

  “喂——”

  “喂!是詩音的男朋友嗎?!”

  電話那邊急切的聲音似乎不是詩音的——這是明擺著的,不然對方也不會這麼說了。

  夜永咲有些奇怪地回答著:“啊,是我,你是……?”

  “我是詩音的同事陸雨菁!詩音她突然發病了!現在在第二人民醫院重癥監護室!你快點過來啊!”

  “啪嗒”一聲,手機從夜永咲顫抖著的手中滑落。夜永咲的嘴巴就這麼張著,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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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手術費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你究竟想明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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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病人的……”

  “我是她男朋友!她現在怎麼樣了?!”

  那名戴著眼鏡的男醫生看上去有些為難,像夜永咲這樣激動的病人家屬他也接待過不少,但是能不能習慣就是另一回事了。

  “請您先冷靜一點。如您所見,病人的情況現在已經基本穩定下來,可以轉移到普通病房了。但是……”

  就好像醫生不喜歡像夜永咲這樣吵鬧的人一樣,夜永咲對這些總是吞吞吐吐不好好把話說清楚的醫生也沒什麼好感。不過至少眼下,既然詩音是病人,那他就得聽醫生的。

  “但是什麼?”

  “嗯……病人的情況雖然穩定,但也不能就說是好轉。事實上,我認為如果要進行手術的話,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從她的片子來看……”

  “等等!”夜永咲很沒有禮貌地打斷了醫生的話,“抱歉,您說什麼?什麼叫‘最後一次機會’?”

  他現在的樣子就好像是一隻發怒了的公雞,就連醫生都不太想直視他的目光,那眼神就好像只要醫生一言不對他就會把鐵拳打到醫生臉上一樣。醫生斟酌了一下用詞,緩緩答道:

  “也就是說,如果這一次不進行手術的話,以後萬一再發病,治療恐怕就很困難了……”

  醫生是這麼說的,但是夜永咲雖然心裡很亂,卻沒有失去理智,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醫生的意思。

  如果這次不進行手術,再發病的話,只怕就沒得醫了!

  如果夜永咲不好好控制一下自己情緒的話,他確實有可能當即發狂把醫生暴打一頓,或者歇斯底里地尖叫“這不可能是真的!”只是他沒有,從這一點上來看,醫生選擇了一個恰當的說話方式或許是對的。

  “……手術費,要多少?”

  夜永咲揪著頭發,煩躁地問道。

  “這個……”

  醫生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說道:“而且,即便進行了手術,我們也無法保證患者可以痊癒,畢竟這樣的病癥——”

  “你們醫生不就是盡最大可能要保證患者的安全嗎?!考慮那些是你們的事情!我只問我可以做到的!說吧,估計要多少手術費?!”

  直到這個時候,夜永咲還在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發火,只是他的嗓門已經高到了一定程度,明顯是超過了醫院裡“不要大聲喧嘩”的指標。

  醫生很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說出了一個數字……

  片刻之後,夜永咲走進那間病房。詩音病床的旁邊坐著她的那位名叫陸雨菁的同事,兩人對視一眼,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病床上的詩音緊閉著雙目,頭發披散著,面色憔悴,平時的美麗已經失了七分,而且即便昏迷著,臉上痛苦的神色也遮掩不住。夜永咲看在眼裡,心裡好一陣疼痛。

  “醫生怎麼說?”

  那位陸雨菁小姐有些擔心地問道。

  夜永咲低著頭,想了一下,才回答:“說是要進行一個小手術……對,小手術,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對了,你跟她家裡人聯系了嗎?”

  “嗯。”陸雨菁點點頭,拿出詩音的手機,“我把她送到醫院之後,是先跟你打電話說的——因為你就在本市,離得比較近。然後就給她家裡通了話,說了她現在的情況,她母親很著急,說要立即過來看她,不過恐怕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到。”

  “謝謝,麻煩你了。”夜永咲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已經跟單位那邊請過假了,明天她家裡人來之前就由我在這裡照顧她。你吃晚飯了嗎?我去買點來,她要是醒了,也得吃點東西……”

  “啊,那我去吧。”陸雨菁說著,就要站起來,“你來陪她一會兒,她要是醒了,也會希望看見你在她身邊的。”

  “哎,先別!”

  夜永咲卻是伸手制止了她,說道:“哦……我還得順便取點錢,手術費什麼的得給醫院轉了,還有之前的開銷也是你幫忙墊的吧?還得取一點……詩音就先麻煩你了,好嗎?”

  陸雨菁聽他這樣說,也只好點了點頭,重又坐了下去。

  夜永咲又深深地看了病床上的詩音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啊,稍等一下!”

  但陸雨菁卻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叫住了夜永咲。夜永咲回過頭去,見她從包裡掏出了一封信。

  “給我的?”

  夜永咲接過信封,看見上面寫的確實是自己的名字,只是地址卻不是他現在住的地方,而是以前老太太那間舊房子的地址。

  不知怎麼的,夜永咲感覺這封信有點兒熟悉。

  “嗯。”陸雨菁點點頭,說道,“其實你來之前,詩音曾經醒過來一次,托我把這個交給你,她好像一直裝在包裡隨身帶著的……”

  夜永咲看著那信封,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直隨身帶著的信,卻在她發病住院的時候交給自己……這種含義——

  不會的!

  夜永咲連忙搖搖頭,要把這種可怕的想法從腦子中甩掉。詩音不會有什麼事的,她那麼單純可愛溫柔善良,老天怎麼會捨得把她從自己身邊收走呢?!

  “謝謝,我知道了。”

  夜永咲把那封信塞進懷裡,轉身就走出了病房。

  晚上,醫院的樓梯空曠而黑暗,雖然安裝了聲控燈,但是夜永咲卻也沒心情跺跺腳把它打開。他不想乘電梯,這樣也可以多消磨一些時間。事實上,他需要時間來考慮一些事情。

  憑借自己這兩年來的積蓄,就連手術費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夠。詩音那裡也不是什麼高薪工作,自然也付不起這筆錢。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

  夜永咲摸著樓梯扶手緩緩地走著。

  詩音的家庭情況自己也知道,指望他們家付得起這筆錢還不如下跪去求醫生比較有希望,只怕他們就算把房子賣了也湊不到那麼多。那麼……自己家呢?如果回去求爸媽的話,或許……

  不可能。夜永咲搖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爸媽雖然對詩音也挺認同的,但也並沒有到願意為她付出這麼多的程度。恐怕爸媽如果聽說自己的女朋友患了這樣的病,第一件事就是勸自己放棄她。而且這筆手術費,只怕也要把爸媽多年積蓄的棺材本花個精光,更別說小妹還在上大學,處處都需要錢,回家要錢肯定是要不來的。

  那麼……自己應該怎麼做?

  不知不覺間,夜永咲已經走到了醫院大門口。他抬起頭來,看著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臉上都各自帶著各自的表情。那麼自己呢?自己臉上此時又是怎樣的表情?就算不照鏡子,夜永咲也可以很容易想像得到。這可真是諷刺啊,就在今天下午,夜永咲還在為自己做完了工作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喜不自禁,現在心裡卻是壓了一團絕望的陰雲。明明只有幾個小時而已,老天真是會將人的命運肆意擺布,像夜永咲這樣無用的生命,恐怕也只有在大街上腐爛發臭的價值而已。

  但是……但是詩音她是無辜的啊!

  夜永咲把右手重重地打在腦袋上,狠狠地抓著頭發撕扯起來。

  詩音她又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管是誰,她都會用微笑來對待。那麼,為什麼老天非要她接受這樣的命運不可?!為什麼非要是她?!為什麼?!

  “我還以為你現在正陪在你女朋友身邊呢,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狂?”

  忽然,一個夜永咲沒有想到過會出現在這裡的聲音響起。

  夜永咲抬起頭來,目光所及之處,一個穿著清麗長裙的美麗女子就站在他的身前。

  是黃璃。

  “你……你怎麼……”

  夜永咲呆呆地吐出這麼幾個字。

  “我聽說你請了假,說女朋友生病住院,要來陪護。剛好我就在這附近住,和她也算是有一面之緣,就想過來看看。”

  黃璃似乎已經猜到了夜永咲在想什麼,十分流暢地說著。末了,問了一句:

  “你又有心事了?”

  夜永咲好像也已經習慣總是在自己有麻煩的時候碰到黃璃了。

  他並沒有隱瞞手術費的事情,就好像,向黃璃傾訴也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一樣。

  “這樣啊,缺錢嗎?”

  黃璃聽了之後,略一思慮,便微笑著說道:“我可以借你哦~~”

  “啊?!”

  夜永咲只是把煩惱說出來而已,卻並沒有指望黃璃能像上一次一樣幫自己找到解決的辦法。此時聽見黃璃這麼說,他簡直又驚又喜!

  “謝謝!你可以借我多少呢?”

  他激動地問道。

  黃璃把一根如嫩蔥兒般的手指點在唇上,答道:“全部。我可以幫你墊上所有的醫藥手術費,當然,以後你是要還的。不過我不急,我要太多錢也沒什麼用。”

  夜永咲傻眼了。

  而黃璃卻似乎並不打算給他開口的機會,就從他身邊繞了過去,還催他道:“還不跟過來?”

  夜永咲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跟著黃璃走了起來,直到她真的把一筆鉅款轉到了夜永咲的賬上,夜永咲一時都沒敢相信這居然是真的。

  “我……我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夜永咲顫著聲音問道。

  “我都說了,是要還的。”黃璃秀眉輕挑,卻是又嘆了一句,“……不過,恐怕就算是做了手術,也治不好她的病的。”

  夜永咲還沉浸在黃璃帶給他的驚訝之中,竟是一時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黃璃眼見夜永咲這樣,只是搖了搖頭。明明說過是來看詩音的,這時卻並不再走,而是折過身子,朝著醫院大門走了過去。

  夜永咲轉頭看著她的背影,有心喊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我只想問你,想做莊周,還是想做蝴蝶,你究竟想清楚沒有?”

  耳旁,似有黃璃幽幽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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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對不起,我迷路了

  您真的一直在這裡等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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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已經把錢打到醫院的賬戶上了!”

  夜永咲坐在那名醫生的辦公室裡,手中拿著一張銀行的匯款單子。

  “你們覺得什麼時候進行手術合適呢?你是醫生,我得聽你的。”

  那個男醫生似乎並沒有想到夜永咲能夠這麼快就湊到這樣一筆鉅款,但是銀行的單子是不會有假的。而且他是一名醫生,現在既然病人家屬都這麼說了,他自然也不會有意見。

  只是他卻並沒有立刻作出答復,而是拿起他那副眼睛戴上,從抽屜裡面掏出一張醫學光片,遞到夜永咲眼前。

  “請您先看看這個,之前我在那邊遇見您的時候並沒有帶去,也怕病人知道了之後會喪失信心。我想,您只要看一下就可以明白了……”

  夜永咲疑惑地接過那張醫學膠片,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驟然縮了起來。

  “這個……是……”

  他似乎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一樣,就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是的,如您所見,這就是病人現在的情況。”醫生用一根手指扶了扶眼睛的鼻樑架,“老實說,我雖然行醫不過十多年,但看過的病例卻也不少了,只是這樣的情況……就算我說我有十成把握可以完成手術,只怕您也不會相信。”

  夜永咲手中拿著那張醫學光片,默然無語。

  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身上一樣,壓得她身體都變了形,壓得她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看著那上面詩音畸形的骨骼,夜永咲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直到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夜永咲的心裡也無法平靜。

  詩音她……這麼多年以來都在承受著這樣的痛苦嗎?那樣的話,為什麼每天還可以笑得那麼溫柔,那麼開心?為什麼還要那樣照顧自己?明明不是應該由自己來照顧她的嗎?!

  醫生說會盡力,但也只是聽天命盡人事而已。手術應該很快就會進行,只是……這樣的手術,真的能夠成功嗎?

  “……不過,恐怕就算是做了手術,也治不好她的病的。”

  現在想來,黃璃那個時候的確是這麼說的,她又是怎麼知道的?

  夜永咲已經無力去想了。他晃了晃腦袋,只希望自己能夠更加清醒一些。

  對了,詩音的那封信——

  夜永咲連忙從懷裡掏出信封。不知怎麼的,他總感覺這信封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只是此刻也沒有多想,匆匆忙忙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展開來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還能夠再見到你多少次,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機會能聽到你的聲音,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此時此刻,我的心是屬於你的。一直以來,我都喜歡著你身上那種文雅的氣息,喜歡你明明很細膩卻故意裝作大條的神經,喜歡你看我的目光,也喜歡你對我說話時的溫柔。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再聽你多說幾句話就好了……”

  這、這封信——

  夜永咲的手像剛才看那張醫學光片的時候一樣打著顫。

  這封信,和詩音給他的那封情書,上面的內容居然一模一樣!

  難怪自己會覺得熟悉,自己今天下午才又翻到那封情書的啊!但是……為什麼會這麼相像的?如果僅僅是筆跡和內容一樣的話也就罷了,但就連換行和落款位置都一模一樣!夜永咲當初把那封情書翻來覆去讀了不知多少遍,幾乎就連標點符號都記得清清楚楚!而這一封信……如果再放上些年頭,就和詩音當初寄給自己的那封情書分毫不差了!

  這到底是……

  夜永咲心中有什麼突然閃過,卻沒能抓住它。

  去找詩音!現在就去!

  夜永咲把那封信拿在手裡,就這麼朝著詩音所在的病房跑了過去。

  當夜永咲推門進入詩音病房的時候,那位陸雨菁小姐原本坐著的位置上卻並沒有人在,而病床上的詩音卻是轉過頭來看著夜永咲——她已經醒了。

  “詩音……”

  夜永咲才剛剛說出這兩個字,詩音一眼看見夜永咲手裡的信,卻是嘟起了嘴巴。

  “你已經看了啊?”

  “啊……”夜永咲點了點頭。

  “切……”詩音把頭扭到一邊,有點兒害羞地小聲說道,“好丟人……”

  然而夜永咲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調侃她,而是側身坐在了她的病床上。

  “詩音,這封信是……”

  “嗯……”詩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你、你一定會怪我吧?”

  “什麼?”

  “我知道的,我的病是怎麼樣的。其實,很早以前就有醫生告訴我,說我的病恐怕是治不好的……”

  “那種話怎麼能——”夜永咲激動地吵了起來,詩音卻是瞪了他一眼。他頓時一窒,也只好不再做聲。

  “但是我……我卻一直都沒有告訴你……你對我那麼好,我也喜歡你,我怕、怕說了以後你就會離開我……”

  詩音說著說著,泫然欲泣,眼角溢出一滴淚水。夜永咲連忙拿出紙巾替她擦了眼淚,她現在就連哭泣恐怕都會有危險,夜永咲只好溫柔地哄著她,說自己並不在意。

  “……所以,我才寫了那個,早就已經寫好了。”詩音看著夜永咲手中的那封信,說道,“我怕有一天,自己出了什麼意外……然後……”

  “別亂說。”夜永咲用嘶啞的嗓音說著,趴下頭去,與詩音的額頭輕輕碰觸著,“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也一定會得救,一定的!”

  “呵……”詩音的口中傳出甜美的吐息聲,她笑了起來,“很多年前,也有人對我這麼說過呢。”

  “嗯?”

  詩音輕聲開口,講述起來。

  “還記得那天我們看到那個關於地鐵爆炸案的報道,我被嚇著了嗎?其實……十五年前的那次地鐵爆炸案,是我親身經歷的。”

  “什麼?”

  夜永咲抬起頭來,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她。

  “那個時候啊……我被埋在一堆亂石磚塊下面,都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但是我身邊有一個小男孩,他一直鼓勵我,給我講故事聽,還說會一直陪著我。我小的時候是那種特別不愛說話的女孩,直到那一次以後,我也開始像他那樣,變得喜歡和人聊天,對人溫柔一些。原本他沒有被壓住,可以逃走的,但是他沒有,他真的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救援人員把我們都救出去……”

  詩音後來還說了什麼,夜永咲卻是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了。

  一直陪在你身邊?沒有逃走?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他怎麼可能沒有逃走?!

  夜永咲的腦子裡突然猶如一團亂麻一樣。究竟哪裡不對,他也說不清楚!但是他的心中就偏偏有個聲音在重復著這兩個字,不對!

  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沒錯,那個男孩應該是逃走了的!他沒有遵守和女孩的約定!明明是只顧著自己逃走了!就連回頭都沒有!更沒有叫人來救那個女孩!

  就是這樣的!

  夜永咲突然一把掀開詩音的被子,在她的驚呼聲中扯開她的病號服,還不等她反抗,夜永咲就已然看到了她手臂上的那個淺淺的印記。

  沒錯,雖然已經淺到了幾乎注意不到的程度,但夜永咲還是一眼就在那個位置找到了它。

  那淡粉色的,擁有著不規則的形狀,猶如寄生蟲一般的印記。

  “幹什麼啊!”

  詩音紅著臉把衣服拉好,一臉驚慌地看著夜永咲。

  “這是什麼?”

  “啊?”

  “我說你胳膊上的那個東西,那是什麼?”夜永咲低聲問道。

  “……是胎記啦。”

  詩音如實回答著,同時小心地注意著夜永咲的表情。

  “是不是很難看?以前還要更難看的……後來做了些處理,就成了這樣,一般看不出來的。”

  難怪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夜永咲向後退了一步。

  “你那一封的話……我記得堆放在五年以前的那一摞。沒錯!應該是至少五年前的了!”

  “那麼,施主是欲以這世間為真,還是欲以那夢境為真?是欲留在這世間,還是欲前往那夢境?”

  “簡直就像是,有一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身上一樣,壓得她身體都變了形,壓得她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此乃因果而已,待你何時消了那因,這果自然也再無從談起。”

  “其實,真正重要的並非你是莊周,還是蝴蝶。而是你想做蝴蝶,還是想做莊周……”

  ……蝴蝶,還是莊周?

  是的,夜永咲終於明白了。一切的因都是由自己引起的,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果。而如果自己消了那因,這果自然也就不會出現於此!

  夜永咲看著病床上的女孩。

  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夜永咲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蝴蝶,還是莊周。但正如黃璃所說,那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如果他想要救這個他摯愛的女孩,他做不了蝴蝶,只能做莊周!

  夜永咲沉默良久,一直到去幫詩音打熱水的陸雨菁都已經回來了,他還在那裡默默地站著。

  “我要出去一下。”

  最後,他俯下身子,對那病床上的女孩輕聲開口了。

  “放心好了,回來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詩音有些蒼白的臉龐上,浮現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的。”

  夜永咲點了點頭,收起那封信,囑咐陸雨菁好好照顧詩音,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過了今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夜裡十一點四十分,夜永咲從出租車上下來,他的面前是1號線的地鐵始發站,靈仙湖站。

  他靠著墻走進地鐵站裡,卻發現這裡不知為何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包括車站的工作人員。

  不知為何?

  “呵……”夜永咲輕聲笑了起來。

  並非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是的,就在那兒,在他夢中已經看慣了的地方,有一位老婆婆就坐在那裡。她穿著一雙布鞋,藍黑色的褲子,破舊露著棉花的外套上打滿了在這個年代已經很難見到的補丁,再往上,頭上戴著一頂灰白棉帽。老人枯乾的面容上,一雙皺著的正用渾濁的目光看著他。

  渾濁,卻也慈祥的目光。

  夜永咲露出了笑容,向那位老人走過去,蹲下了身體。

  “婆婆,您真的一直在這裡等著我啊……”

  一老一少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許久,夜永咲像他曾經的那個時候一樣,畏怯著開口了。

  “……對不起,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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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十五年前

  是的,這裡是一切開始的地方。而夜永咲當初站在這裡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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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永咲在漆黑一片的隧道之中奔跑著,只有手機的微弱光芒可以照清楚前方一小段路。而不管他怎麼跑,眼前卻除了鐵軌還是鐵軌,一直都沒有找到他希望看到的東西。

  只是他卻不敢停下,老婆婆剛才的話還在他耳邊回蕩著:“要跑快一點,地鐵快要來了……”

  是的,地鐵快要來了,而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到達那裡的話,他就——

  “呃——”

  夜永咲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讓正在奔跑的他根本來不及收回腳步,就這麼“撲騰”一聲倒在了地上。

  “嘖……”

  手機被扔出去好一段距離,上面的光芒閃了兩下,突然就熄滅了。

  夜永咲心裡“咯噔”了一下。

  現在,他可是真的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了。

  胳膊上傳來的痛感讓他知道自己的手臂恐怕是被擦傷了,不過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注意那些。他向前爬行了一小段,朝著自己記憶中最後看到手機的地方摸索過去。

  在這兒!

  他把手機從地上撿起來,使勁按了兩下,手機螢幕上重新出現了光亮,照亮了周圍的環境,只是這光芒卻伴隨著“滋滋”的聲音忽明忽暗,讓夜永咲不得不擔心了起來。

  然而,他卻突然聽到了一個更加令人在意的聲音!

  那是——

  夜永咲朝著隧道的那一邊看了過去。在這巨大的響動傳來的同時,地面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

  然後,在他視線的盡頭,那刺眼的光芒出現了!

  是火車!

  夜永咲此時哪還管得了什麼手機的亮度?他幾乎是“噌”的一聲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剛要往側面逃過去,慌忙之中,腳下卻又是一頓。然後,他的臉和地面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不對!不是地面!

  夜永咲猛然抬起頭來,這觸感讓他明白了自己正趴在什麼上面,是鐵軌!

  火車的轟鳴聲已經近在耳旁,夜永咲下意識地轉過頭去,那輛龐然大物已經沖到了自己的眼前!

  夜永咲用盡渾身力氣從地面上撐起自己的身體,拼命向後一躍——

  但這還是不行,恐怕還是躲不過……

  正當夜永咲這麼絕望地想著的時候,突然,火車的聲音和光亮、地面的顫動全部都消失了!

  夜永咲“砰”的一聲摔在地上。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眼前已經不再是剛才的那條隧道了。

  是的,隧道雖然還是一樣的隧道,但是這裡——

  夜永咲手中光芒雖然閃閃爍爍卻一直沒有滅掉的手機此時正幫助他照射著前方。所有的碎石爛鐵在地上鋪了一層,已然蓋住了鐵軌,而在這股焦灼氣息之中,隱藏著的是——

  夜永咲吸了吸鼻子,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

  那是一股死氣,是的,就像是地獄一般的死亡氣息。

  他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走著,不僅要注意前方的道路,還要時刻盯著腳下。事實上,就在他經過一個亂石堆旁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了。

  一隻手從那些土塊之中伸了出來,直直地指向他所在的地方!

  是的,那毫無疑問是一具屍體!夜永咲可不覺得有人被那樣埋著還能活下來。

  而這裡,屍體並不只有這一具。

  剛才那一個已經算是比較好的了,再往前走,夜永咲真希望自己的眼睛擁有過濾功能,可以不讓他看見這些東西。

  完整的屍體瞪著大眼睛不甘地注視著這個世界,這就已經夠可怕的了,還有一些殘肢斷臂更是……夜永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人的一截腸子!

  “滋……”

  “嗚啊——!”

  左胳膊不知被什麼東西刮了一下,一種鉆心的疼痛從手臂上面傳了過來,夜永咲的慘叫聲在漆黑的地鐵隧道中回響著,卻比沒有聲音的時候更加恐怖!

  夜永咲忍著痛把手機照了上去,那是一截斷了的鋼筋。他的傷口似乎很深,就在他目光的注視下,已經開始流出了鮮血!

  等等,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傷口處的劇烈疼痛卻讓他來不及多想,而且他現在正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也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了。

  “該死……”

  夜永咲低聲咒罵了一句,沒有停下,把傷口緊緊貼在舉著手機的左臂下面,希望能夠起到哪怕一丁點兒的止血作用。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

  在隧道的一側,貼著隧道墻壁的地方,塌下來的石頭磚塊構築成了一個密封的三角形。看到它的那一瞬間,夜永咲就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

  是的,這就是他的目的地。

  夜永咲跪下身去,在那些石塊上摸索了一通。然後,他把顫抖著的手伸了過去,開始挖起土來。

  “啪嗒!”

  夜永咲的手機一沒拿緊,從他的手中滑落下去,摔到了地上,而這一次,它的光芒瞬間熄滅。不管夜永咲把它撿起來再怎麼擺弄,它都沒有再發出哪怕一丁點兒的光芒。

  夜永咲只好無奈地把它扔在了地上。

  然後,他再一次把手伸到那石頭堆上面,開始扒了起來。

  “滋……滋……哧啦……”

  沙土和碎石被他扒到地上,但他也不敢太用力,天知道這個三角形的石頭堆能不能撐得住?萬一它倒塌下來怎麼辦?

  他小心地一點一點用著力氣,從上往下,即便看不見,他也可以用手清楚地感覺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手上卻用不出力氣,這樣也好,讓他有心使力都使不出來。或許是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弄得,那裡太過疼痛,痛的他幾乎都要麻木了。

  那些石頭一小點一小點被他扒了下來,在地上鋪了一層。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次伸手,終於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前方已經沒有障礙的時候,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指尖也和手臂上一樣,傳來一陣一陣的劇痛,他覺得自己的手指甲恐怕也已經脫落了一部分,現在兩只手上一定都是鮮血淋漓。

  但是,工作還沒有結束。

  “……滋啦……滋啦……”

  他又扒了兩下,這次,那些石頭被他一股腦兒清了下來,他終於扒出了一個洞口!

  夜永咲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不認為自己的體力有這麼差,但是這一次,他偏偏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面似乎一丁點兒力氣都沒有,就連剛才這一點體力活動,都讓他已經累壞了。

  “……找人來救你……”

  夜永咲突然停止了喘息,他好像聽見了什麼!

  雖然沒有一點光亮,夜永咲還是下意識地向著自己剛剛挖出一個洞口的地方看了過去。然後,他看到了,一絲微弱的熒光從那洞口裡面射了出來!

  夜永咲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一個男孩兒從那洞口裡面鉆了出來,先是頭,再是身體,最後是腳……

  然後,那熒光燈在地上掃了一遍。夜永咲咽了一口吐沫,下意識地向著男孩的方向爬著,伸出手去。

  男孩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熒光燈立刻朝著夜永咲照了過來,夜永咲聽到了一句輕微的“謝謝……”,然後——

  熒光燈照到了夜永咲的臉上!也照亮了夜永咲向著男孩伸出的鮮血淋漓的手臂!

  夜永咲突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孩的慘叫聲在這地鐵隧道中顯得格外響亮,而夜永咲就這麼愣在了那裡,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臂——盡管他看不見。而男孩卻已經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著遠處逃走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

  “呵……”

  夜永咲突然笑了起來。

  他終於知道了,那時自己為什麼會逃跑。剛才他看見自己手臂的時候,居然還沒有反應過來。而現在,他已經知道了之前自己為什麼會有不對勁的感覺,也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使不上力氣。

  因為那雙手,那不是他的手。

  或者說,那不是他已經習慣了的那雙手。

  夜永咲緩緩地把手伸到臉上,在自己的臉龐上摸索著。

  這張臉上……沒有鬍子,上面的頭發也是男孩兒們最常留的精神的短發。

  這是一張……孩子的臉!

  是了。夜永咲這麼想著。他當然會逃走,因為他看見了一張原本應該是屬於自己的臉!那張臉在熒光燈的照耀下變得慘白毫無血色!而且和他一模一樣!那兩條血淋淋的手臂還伸了過去,似乎要抓住他似的……

  是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夜永咲的身體搖晃了兩下。

  然後他聽見了,那低低的抽泣聲。

  該回去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

  於是,他朝著那個洞口的方向爬了過去,摸索了兩下之後,蠕動著鉆進了那個洞裡。

  女孩兒的哭泣聲並不大,但是那聲音中的痛苦與失望卻讓夜永咲心中一痛。

  “哭什麼?”

  他輕輕出了聲。

  女孩兒的哭聲戛然而止,似乎被嚇到了一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道:“你……你不是走了嗎?”

  “怎麼可能……”夜永咲躺在她身邊,細聲說著,“我說過會陪著你的……”

  女孩的聲音再一次哽咽起來。

  “嗚……我……我還以為你把我丟下了……”

  “放心,放心……”夜永咲笑了起來,“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而且我們也一定會得救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聽了夜永咲的問題,女孩兒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她小聲回答了。

  “花詩音……”

  “詩音是嗎,真好聽。”

  夜永咲伸出手去,溫柔地撫摸著女孩的腦袋。女孩兒在黑暗之中先是顫抖了一下,然後才放鬆下來,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頭上滑動著。

  “我說過的,只是出去一下,回來之後就會一直陪著你,我說話算話。”

  夜永咲喃喃道。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了一切!

  某天的深夜時分,地鐵一號線上發生了一起神秘的失蹤案,而自己的父親夜警官當時就是負責調查這件案子的。自然,他說的話上了報紙,而班上的一名男同學就因為這個和自己起了爭執,因為那孩子嘲諷自己的父親“明明是員警,卻說沒法用科學來解釋”。年少的夜永咲又怎麼可能忍得下這口氣呢?於是他和那名同學打賭,自己會在深夜時分獨自乘上地鐵,向他證明這裡的確會發生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事情。然後,他就碰上了那起地鐵爆炸事件……

  這隧道中的確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它使得那名乘客無緣無故消失,又將十五年後的那個地鐵爆炸的疑犯送到了十五年前,還有自己……

  夜永咲想起剛剛逃走的那個男孩。

  是的,他知道,那個直到此時還一無所知的男孩,他將會做一個漫長的夢,而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有紀念意義的一個夢。無論是莊周還是蝴蝶都不重要,因為那終究只是一個夢而已。其實,這十五年來,他一直都在這裡,從未能夠離開過這裡一步!

  在昏昏沉沉中,他似乎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知道,自己和這個名叫詩音的女孩都可以得救了。

  而那個夢,到此也終於可以醒過來了……

  半個月後——

  夜永咲站在大街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卻並沒有那種無所適從的孤獨感。腦海裡每一件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感覺真好!

  他在醫院裡面躺了幾天,其間那個和他打賭的男孩兒也來到醫院愧疚地向他道了歉。只是那名女孩似乎比他出院要早一些,他沒能再見到她,只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很好,雖然被壓了那麼久,卻沒有留下一丁點後遺癥。

  他並不擔心,此刻那封信就靜靜地躺在他的抽屜裡,再過幾年,他就會把它寄出去。當然,它會由於找不到收信人而一直存放在郵局裡面。但那也無所謂,等到某一天,會有一個名叫花詩音的郵遞員女孩兒微笑著把那封信寄到自己的手裡,而自己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經開始追求她了。

  不過,眼下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夜永咲看了看自己手臂下面夾著的一本書,是他剛剛從一家大書店裡面淘出來的,書的名字叫作《古今陣法詳注》。

  是的。

  夜永咲嘴角上鉤,天真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快活的笑容。

  首先,自己要過一個充足的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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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筆失魂錄》其序——十五年完。


十五年 後記

  明明是靈異類的書,序篇裡面卻並沒有多少和靈異有關的事情,可能有些讀者會很失望吧?不過序篇畢竟只是一個引子而已,講夜永咲如何和靈異事件扯上關系。從下一篇開始就要進入真正的靈異情節了。我在靈異方面還是個新手,可能表現不出什麼恐怖的氛圍,如今也正在學習中。不過誰沒有個第一次呢?對不對?這本書可能不會讓您嚇得瑟瑟發抖心驚膽戰,但如果您在半夜開著窗獨自一人關燈坐在電腦前閱讀的時候,背後能夠產生一絲涼意,那麼作為作者的我也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下一卷,《夜筆失魂錄》其一  四角遊戲,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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