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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真是衰爆了。」

  被幾個小孩拱到保健室,又被保健室押到附近醫院急症室的虞因,現在腦袋只充滿了這些話。

  被水龍頭打到的那隻手背整個兒皮開肉綻,看起來有點恐怖,才剛消毒過後所以沒辦法縫傷口,所以醫生只為他上了藥,現在他正在診療室外面等藥。

  聿在旁邊走來走去。

  「麻煩那位站著的紫眼老兄,請你坐下好不好,我已經快貧血了,你還繞來繞去,不怕我眼花嗎?」他剛剛才流掉一缸血,不曉得那個水龍頭敲到哪邊,直到進急診室前,他手上的血都還沒停,嚇得主任他們以為就快出人命了。

  不過醫生處理得快,沒幾分鐘就終於慢慢有血止住的跡象。

  停下腳步,聿看了他一眼,才在旁邊坐下來。

  他們兩個現在看起來都很狼狽,不但全身濕答答的一直在滴水,還血跡斑斑,看起來活像殺人犯。

  該死的醫院裡還開了冷氣,虞因只覺得現在自己就很像待在冰箱裡的一顆高麗菜,還剛剛噴過水保鮮的那種。

  「虞先生?」拿著一包包藥包走過來的護士細聲地喊了一句,「這是您的藥,一天三次,三餐飯後吃。如果覺得手很痛的話可以加吃這邊這種黃色膠囊;如果有發燒現象的話,請吃這顆紅色的退燒。」簡單地把服藥方式大致講解後,她微笑了一下才離開。

  翻看著手上一堆藥包,裡面至少有四、五種藥,虞因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這兩個月傷藥吃得有夠多的,都快可以吃夠本了。

  剛剛那個護士又走回來,不過這次手上多出了兩條大毛巾,「這個先借你們用,醫院裡很冷,小心不要感冒了。」

  接過那兩大條毛巾,虞因感動地看著那名護士,「謝謝你,美女姐姐。」

  「別亂講。」顯然被逗得很樂的護士笑笑地回了一句:「要還的時候,隨便找個護理站或是回收站放著就行了。」

  「好——」

  將大毛巾遞給聿之後,虞因趕緊包上身體,果然很快就暖和一點了。

  看他們像是舒服一點之後,護士才又走去忙自己的事情。

  坐在旁邊的聿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你不要告訴我……你剛剛是因為太冷才爬起來走來走去的。」虞因用著很懷疑的眼神看過去,對方立即就搖頭,「那就好,我還在想說,該不會是我打斷你的取暖行動吧。」

  白了他一眼,聿拿過兩個人的背包,裡面全都濕了,除了工具箱跟點心之外,紙類的無一倖免。

  原本還有學校的其他老師跟來醫院,不過虞因算了算下午上課的時間,向他們說有撥過電話回家叫人來,才把他們全部打發走。

  天知道現在正在警局忙碌的虞佟有沒有時間過來走這一趟。

  看了一下手錶,大約兩點左右,虞因估計現在手傷成這樣,也沒辦法騎摩托車——而且他們兩個是坐便車來的,摩托車還丟在國小外面哩。

  看起來只能找計程車了……不曉得計程車司機會不會被他們嚇到就是。

  大概有過了一會兒,虞因把身體差不多擦乾之後才站起身,「我去買一點熱飲來喝,你要喝湯還是飲料?」他看著對面院內的便利商店問道。

  搖搖頭,聿倒是沒特別堅持要什麼東西。

  「那好,你在這邊等一下。」拿了錢包,就在虞因想起身去買東西時,一個影子就先擋在他面前了。

  是個極度面熟的某傢伙,「被圍毆的同學,我真的深深覺得你應該去改個運,人生會比較美好。」

  果然又來了!

  虞因差不多快翻白眼了,一抬頭果然看到應該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家醫院的人,「你該不會又來這邊賺飲料錢吧?」他怎麼不曉得法醫還可以跨院撈的?

  「我是賺飲料錢沒錯,不過我這次賺的是專程跑路小費。」站在兩人前面的嚴司咧了笑,然後半彎了身拍拍聿的頭,「又見面了,小聿。」

  聿向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大爸叫你來的?」懷疑地盯著說賺跑路費的人,虞因只有這個結論。

  「對啊,他可真準,我才剛下工換衣服、穿外套,他一通電話就說要請我喝飲料,麻煩我跑一趟過來接你們。」已經快要二十四小時沒有回到床上閉上眼睛的嚴司陰惻惻地笑著:「這讓我覺得其實應該敲你大爸的飲料叫作上等紅酒。」他收斂點,找一瓶等於他一天工錢的等級就好了。

  「我很肯定我大爸一定會跟你說喝酒有害健康,他會請你天然飲料,例如小麥草原汁之類的東西。」將自家老爸摸得很清楚的虞因這樣回答。

  聳聳肩,嚴司來回掃了兩個人一會兒,「我有帶工作室裡備用的換洗衣服來,乾淨的,你們兩個先去換一下吧,我不希望車上的椅墊沾滿血跡。」虞佟在電話大概描述了一下他們的狀況,所以他在工作室翻出了自己的換洗衣物,又強行搶了別人的帶過來,是明確的選擇,「我去買個熱飲給你們,沒挑食吧?」將裝著衣物的背包放在虞因手上,他隨口問道。

  「沒有,感謝你,救星。」很快地收下那包乾淨衣物,虞因樂得搭著聿往廁所方向走去,「等等這邊碰面哦。」

  「我馬上回來。」大步往便利商店方向走去,嚴司招了招手,消失在店家裡。

  廁所並不遠,而且旁邊還有回收站可以讓他們放大毛巾,相當方便。

  週一下午病患一向很多,但是意外地男廁裡並沒有很多人,甚至有點空蕩蕩,和稍微擁擠的女廁成了對比。

  虞因進去之後順手帶上了門反鎖,然後把裝著衣服的包包打開,「裡面還有毛巾,可以稍微把身上的血擦掉些。」他拋了乾淨的毛巾給聿,接著把裡面裝著的兩套衣服拉出來,兩套都是襯衫和牛仔褲,很休閒的行頭。

  一套應該是嚴司的,尺碼和他差不多,另外一套不曉得是誰的,大了一點。

  他之前曾見聿穿嚴司的衣服,差不多大了一號,另一個不明贊助者的衣服,他就一定不能穿了。

  「這套給你。」把嚴司的衣服遞給聿替換,虞因自己則站在門邊拉去上衣。

  就在他低頭想拿毛巾時,看見一道影子穿過門縫,顯然是在門外走來走去。

  動作不快,就只是來回走動。

  「外面好像有人要用廁所,我們快點換一換吧。」隨便把身上的髒污大概擦拭一下,虞因速速套上有點大的襯衫,然後換了褲子。

  干的衣服至少穿起來比濕淋淋又血淋淋的好很多。

  他一直注意著門縫,很奇怪的是外面那個人不知道是不急著上廁所還怎麼樣,完全沒有敲門催促,也沒出聲趕人,就是在門外來回走來走去而已。

  一會兒,聿很快也換好乾淨的衣服,然後把髒衣服拿過來塞在他這邊的包包裡。

  「好,那我們出去吧。」盯著地上的影子,虞因把背包拉好之後開了鎖,突然打開了男廁門,「不好意思,剛剛……」

  突然止住了聲音。

  門外什麼人也沒有,更別說有影子這種東西。

  那剛剛那個是什麼影子?

  虞因深深覺得有時候不要想太多會比較好。

  

  
  
  
  

  「你們兩個有點慢哦。」

  回到原位時,不知道已經買好東西多久的嚴司,一手抓著一個湯杯,坐在剛剛的位置上,看著兩個都穿了大一號衣服的小朋友,「喏,我們路上喝吧。」將湯杯遞過去之後,他拎了總共三個背包,率先邁開步伐往外走。

  「東西我們自己拿就好了……」單手抓著杯子,虞因很快就追上去。

  「嘖,我好歹也是個醫生,怎麼會讓病人自己提重物。」瞥了對方一眼,嚴司這樣說道:「反正又不是很重,我的車一下子就到了。」

  幾個人隨著嚴司的腳步,很快地穿過停車場,然後停在一輛銀色跑車前。

  「法醫的薪水有這麼好?」第一次看見嚴司的車,虞因立刻挑起眉。雖然不是新款,但是就他所知,這款車可不便宜。

  嚴司開了防盜鎖,然後先打開後車門讓聿坐進去,才開口:「二手的,這位同學。上一個車主是我學長,在我回國時說他急著脫手,廉價讓給我的,聽說從車商那邊買來開了差不多半年左右。」

  「多便宜?」虞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這種名車聽說就算二手的還是很貴,尤其還是國外進口的。

  「三折。」報了個數字給對方,嚴司幫他打開了前座的門之後,才繞過去進了駕駛座。

  虞因吹了個口哨,那還真不是普通便宜,「你學長是個有錢人吧?」邊問著,他彎身坐進副駕駛位。

  「應該是吧,這麼好的車不曉得為什麼他要賤價亂賣,可惜了一台好車,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撿了便宜。」發動了車子,嚴司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音響,傳來的是悠揚的鋼琴音樂。

  「這還真的是……」

  正想說點什麼的虞因一邊拉著安全帶,然後抬頭看了車頂。

  於是他就這樣愣住了。

  他對上了一雙視線,有個模糊的人體陷了一半嵌在車頂,那張臉正好就在他的腦袋正上方。

  那雙帶著血絲的眼睛就瞪大著與他對看。

  虞因只錯愕半秒,接著馬上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又左右張望了一下,才低頭去扣他的安全帶,「我覺得,你學長沒有賣錯價格。」他可以感覺到上面的視線快刺穿他的腦袋了。

  「你在說什麼啊,這台車賣半價也嫌便宜好不好。」轉動了方向盤,嚴司用一種「你們這種人都不識貨」的口氣說著。

  「你學長有沒說過它是事故車?」虞因偷偷瞄了一下上面,那個嵌著的人體不見了。

  「不是事故車,有驗過了,這台車很乾淨,而且我學長也不可能故意賣一台事故車給我。」流暢地開著車,嚴司看起來心情挺愉快地說著:「不然他自己知道下場是怎麼樣。」

  那下場到底會怎麼樣?虞因沒有把這個問出口。

  既然不是事故車,這輛車怎麼會這麼不乾淨?

  他有點疑惑,不過看起來嚴司的煞氣很夠,不但鬼屋影響不到他,鬼車好像也沒辦法

  看了一下後照鏡,無事可做的聿已經開始打起盹了。

  「對了,你二爸現在在我家樓上七樓做搜查。」打開了車內空調,嚴司關上車窗,阻絕外面大量的汽車廢氣,然後這樣說道:「來時我在車上跟他通了一下電話,聽說廁所有被處理過,很乾淨,不過屋主可能忘記蓮蓬頭也要洗這回事了,在上面驗出了血跡反應。」

  「哦?」聽見這個,虞因精神跟著來了。「誰的?」

  「你會驚訝的。」嚴司勾起笑,「我敢打賭一定不是屋主的,另外我傳去了鬼相片,就是上次我家牆壁跟廁所那個,聽說在七樓葉家的家中找到了女主人的相片,跟那張圖有很高度的姐妹相,雙胞胎的那一種。」

  他想,這會兒虞夏應該已經把女主人的醫療報告調去和無頭女屍做比對了吧。

  「無頭女屍是葉家的女主人?」虞因愣了一下,很快就聯想起來。

  「我問了那邊主責的法醫和偵查人員,他們已比對到相似的DNA,今天正要去調來查證。」如果全對上的話,那麼葉家女主人應該就不是葉立升所說的與人私奔,而是被謀殺了。

  虞因皺著眉,然後想起了一個多月前聽見的那個廣播。

  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一開始他會聽見那個廣播,可是後來找的是嚴司。

  住樓下比較近是吧!

  真是人之常情。

  那時間上就差不多了,一個多月前,嚴司剛好轉調到這邊沒錯。

  「另外,葉曉湘的屍體我們不動刀檢驗的部分大致上結束了,死因就是我之前告訴過你被重物打死的,不知道是造成內出血還是怎麼樣,要實際動刀才會比較清楚。」

  「嗯……」虞因正在思考著。

  如果真的是葉立升殺了女主人的話,那他殺了葉曉湘是為什麼?

  他記得第一次看見對方時,對方不太像那種凶狠的人,反而是有點怯懦、不容易干下壞事的類型。

  而無頭女屍的死亡原因好像也是個謎。因為屍體被嚴重破壞,到現在還不曉得真正的死因為何。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的當下,嚴司所住的大樓很快就出現在眼前。

  因為還在辦案,所以大老遠就可以看見大廈外停了兩輛還在閃著燈的警車,旁邊一點的路邊停車位還有幾輛掛著紅燈的黑車,有些是他眼熟、經常看見的。

  「看起來調查還沒結束。」同樣看見那幾台車,嚴司一邊說著,一邊按了地下車庫的搖控器,將車子往地下車庫滑去。

  明亮的天空很快就讓幽暗的燈光取代。

  將車停好之後,嚴司才熄了引擎,「收拾一下,我們下車吧。你們兩個應該也還沒吃飯,我等等叫外送過來。」

  「哦,感謝你了。」轉頭叫醒後面的聿,虞因才開了車門下車。

  「附近有一家餐廳很好吃,我請你們吃看看,包準你們會喜歡上的。」撥了手機,嚴司領著他們往電梯走。

  看見電梯時,聿明顯猶豫了一下。

  「沒關係,這次人多。」拍拍他的背,虞因很清楚他在介意什麼。

  聿看了他一下子,然後才緩慢地點了點頭。

  過不到幾秒,電梯的大門就在他們面前開啟。

  「要上七樓觀光嗎?」

  站在樓層鍵面板前,嚴司露出詭異的笑臉。

  

  
  
  
  

  「阿因!你又來幹什麼!」

  電梯停在七樓,沒有十秒鐘,一個很熟悉的吼聲直接貫穿所有人的聽覺,「不是警告過你,不要隨便到現場來嗎!」正在指揮手下搜集線索的虞夏一看見出電梯的人,馬上就雷吼過來。

  四周的辦案人員已經很熟悉這種場景,見怪不怪地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老大,別急著抓狂,他們是跟我來的。」連忙擋下衝過來的大怒神,嚴司咧著嘴皮皮地笑,「你兒子被水龍頭打個正著,虞佟托我去認領他們,我想說在吃午飯之前先來這邊運動一下,可以確保食慾。」

  原本聽前半段再瞥了虞因手一眼,怒火有下降跡象的虞夏,聽到後面那段,整個火氣又起來了,「你把搜證現場當成什麼啊!健康觀光道是吧!」一拳直接往嚴司頭上揮過去,不過讓對方給險險閃過了。

  聽見外面的騷動,原本在裡頭客廳的葉立升很快就走出來,「咦……你們?」他看了虞因和虞夏,然後盯著虞夏身上的名牌。

  天下沒那麼多姓虞的人都認識又撞在一起,尤其他剛剛好像還聽見兒子這兩個字,「你們是父子?」

  他錯愕,整個震驚。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還以為虞夏是二十出頭的菜鳥警員,後來才知道他是整個承辦小組位置最高的那一個,現在又聽到他有兒子,整個兒驚訝到最高點。

  「哦,他是我爸沒錯啦……」虞因搔搔頭,不太想解釋親不親生的關係。

  「這跟這件案子沒有關係。」很快截斷了廢話,虞夏惡狠狠瞪了嚴司一眼,然後才轉頭繼續針對葉立升,「葉先生,剛剛我們講到的應該是你妻子的問題吧?你確定你妻子真的是與陌生人私奔嗎?」

  很快就回過神,葉立升很快就篤定地回應,「就和我一開始說過的一樣,我妻子的確與人私奔,至於到哪邊我完全不曉得,這和你們搜房子有什麼關係!」

  「有很大關係,首先你……」

  就在虞因還想聽下去時,旁邊的嚴司拍了他一下,朝他眨了一下眼,然後就踏進屋子裡和認識的員警打了招呼,順便摸來一堆手套。

  這是不合規定的行為——

  虞因可以想到事後二爸一定又會這樣怒吼。

  不過,在四周的警員睜隻眼閉只眼之下,他還是套上手套和摸來的帽子往房子裡走去,「聿,你跟二爸在這邊等,不要到處跑。」他經常來來去去這種地方習慣了,可是他不曉得聿會不會破壞裡面的線索,所以還是把他留在外面比較好。

  聿點點頭,就站在虞夏旁邊乖乖等待。

  

  踏進屋子之後,虞因馬上發現這裡的格局其實和三樓的差不多,只是這裡的傢俱多了不少,看起來就是一個小家庭的住所。

  旁邊的廚房裡還隱約掛著圍裙,能夠感覺到這裡真的曾經有過一位女主人。

  「這裡的水龍頭很奇怪。」一名比較資深的警員認識虞因,就走過來這樣告訴他,「每個都用保麗龍膠和膠帶封死了,扭不出水。」

  「他幹嘛要不讓水龍頭出水?」奇怪地說著,虞因跟著那名警員走到廁所一看,果然水龍頭每個都被封死了,無法使用。

  這種場面只要一看就會很清楚了,封住水龍頭的人心裡一定有鬼。

  「啊,對了!」虞因拍了下手掌,「我想起來了,第一次我跟葉立升見面時,他提了一大堆礦泉水和飲料,那時候我還在想,他是不是都不自己燒水……」現在回想起來果然很奇怪。

  「我也看過幾次。」走過來這樣說著,嚴司笑笑地看了兩人一眼,「經常在買水跟拿空瓶去回收,看起來他應該早就知道水塔有問題了。」他想,接下來住戶們一定會對於屍水有很多意見,大樓委員會應該會有好一陣子頭痛了。

  員警很快地在筆記上做了記錄,「我會回報給老大知道的。」他曖昧地朝虞因看了兩眼:「那個……阿因,你知道的,如果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記得通知我們一聲。」不能說投機取巧,不過老大的兒子有陰陽眼這件事情,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也就是因為他常常會注意到怪東西,他們才會睜隻眼閉只眼隨便他亂走。

  反正對辦案有利的話,何樂而不為。

  「如果有的話,我會說啦。」當然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虞因笑笑地走出廁所四處晃。

  大部分的搜查人員都集中在客廳和廚房,原本收藏在櫃子的刀具全部都給放上流理檯面一柄一柄檢驗著任何可能的反應,有的人則是在尋找嚴司說過的那個致死重物,

  虞因知道他們一定有個大致的假設可以比對凶器。看他們在這邊繞了有一會兒,顯然是找不到疑似的物品。

  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

  一個拍球般咚咚規律的聲響。

  他轉過頭,看見應該是主臥室的房間關著門,門下的縫透著光,有個影子在門後來回走動著。

  這個景象非常熟悉。

  看著那扇沒打開的房門,虞因走過去敲了兩下,一點聲音也沒有,「我進去了。」他看了看底下的影子,接著一口氣拉開房門。

  果然裡面什麼人也沒有。

  有點大的臥室裡放滿了夫妻臥房該有的東西,像是化妝台或是一旁的擺飾品什麼,引起他注意的則是旁邊稍微大一點的櫃子。

  那是很多家庭都有的儲物櫃,上下兩大格,然後是布制的左右拉門,乍看之下還有點像是漫畫裡常常出現的東西。

  他的視線就落在那個櫃子前。

  蹲下身,虞因看了櫃子半晌,然後伸手去拉開櫥櫃。

  就在櫃門打開的那一秒,他突然與一張人臉對上。

  一個模糊到已經看不清楚輪廓的女孩在櫃子裡,凶狠地瞪著他。

  沒料到打開會出現這種東西,虞因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往後跌坐下去,重新抬起頭要看仔細時,櫃子裡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我覺得總一天我一定會被嚇到心臟病……」覺得這兩個月裡遇到的,都比以前的還要詭異,虞因一邊拍著胸口,然後一邊往前探看著櫃子裡。

  是個很普通的家庭用櫃,裡面放滿了衣服、棉被,和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

  稍微翻了一下東西之後,虞因瞇起眼睛,隱約嗅到了某種奇怪的味道,不太像是除臭劑,反而有點像是某種臭味,不過很淡很淡,幾乎已經快不見了。

  「換手囉,被圍毆的同學。」一把把他推往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嚴司看了一眼櫥櫃,「你好像發現好東西了。」

  「什麼好東西?」虞因被他這樣一講,整個兒莫名其妙的。

  嚴司瞥了他一眼,笑笑地指了指旁邊的地面,「證據。」

  順著他所說的往下看,虞因只看見自己的腳邊有著拇指般大小的血跡,已經乾涸很久了,上面粘著一根細發。

  「這個裡面也有。」招來路過的員警,嚴司搬出了棉被和衣服,開始專注找裡面可能會出現的東西。

  看到幾個人紛紛靠過來,虞因不打擾他們的作業,站起身之後左右轉了一圈,沒有再發現什麼可疑事情,就退出房間。

  外面的虞夏看起來應該是詢問告一段落,正好踏步走進來,「阿因,不要在裡面隨便亂跑,小聿還在門口等。」

  「哦,好。」踏出房門口,虞因果然馬上找到那個蹲在鞋櫃旁邊看員警采證的小孩,「聿,我好了。」邊走出來邊拉掉手上的手套,和那名員警打了招呼之後才走過去。

  聿立即站起身,眨著眼睛看他。

  「被圍毆的同學。」嚴司很快跟著走出來,然後把一串鑰匙和一張大鈔遞給他,「外賣的好像到了,我在這邊看一下剛剛那個櫃子之後就會下去,你先去幫我開個門,順便收午餐吧。」

  「剩下的是小費嗎?」開玩笑地接過了鑰匙和鈔票,虞因拉著聿去按了電梯門。

  「如果還有剩的話也沒關係啊。」

  嚴司這樣告訴他。

  

  
  
  

  

  很快的,虞因就知道為什麼嚴司會這樣說了。

  在三樓門口和外賣結完賬之後,他拋拋手上剩下來的三個十元硬幣,深刻地明白這家餐廳真的很貴。

  不過份量很多,特別是剛剛送餐的人說點心有好幾份,這讓虞因想起來這傢伙好像老是以囤積甜點為樂。

  「聿,你要先吃東西嗎?」單手提著重重的外賣,虞因用身體推開門,然後才抖著受傷的那隻手去抽回鑰匙,「看起來他應該還要等一下才有空。」

  聿搖搖頭,抱著三個背包隨後走進去。

  「你要等他下來吃?這樣會餓哦,還是你要先吃主任送我們的果凍?」在醫院時先喝了湯墊胃,虞因倒不特別覺得餓。

  思考了一會兒,聿才點了點頭。

  「那好吧,你把背包放在門邊的鞋櫃上就可以了,等等再問嚴司看衣服要怎麼辦。」踢掉鞋子,已經對這屋子挺熟的虞因提著外賣袋子先往裡面客廳走。

  左右看了一下,聿對著白色的鞋櫃發呆,上面已經擺了好幾個文件夾和書,這樣直接放上去可以嗎?

  他想到袋子都還濕濕的,也不知道要不要先把裡面的書拿出來晾乾。

  如果不拿出來,他很擔心自己的書會這樣報銷掉。

  想了想,聿決定先把背包裡的書本拿出來晾,以免一直放在背包裡會因為潮濕而毀掉。

  就在拿出第一本書時,聿聽見了一個聲響。

  那是半掩著的大門外傳來的電梯到樓的鈴聲,叮的一聲然後是電梯門緩緩打開。

  再自然不過地,他站起身,打開門,看見了外面空無一人卻遲遲沒有關上門的電梯。

  他記得剛才出了電梯之後,電梯應該就停在原樓層沒有移動了。

  聿走出門,看著那個沒關上的電梯。

  依舊是三面鏡子的電梯內反射出無限的倒影,像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步道一樣,沉靜而令人覺得詭異。

  然後,不知道在第幾面鏡子當中,出現了一個人在對他招手。

  就在那麼一瞬間,聿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一件他現在才想起來的事情。

  他想起來第一次在這個電梯裡,他看見的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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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聿!」

  突然被人從後拍了肩膀一下,聿立即回過神,轉頭只看見虞因站在他後面,一臉不解,「你在這裡幹什麼?先進來吃東西吧。」

  他剛剛進客廳把甜點冰好之後,久久沒看到聿進來,走出玄關,才看到背包已經打開,書被抽出來,聿就站在門口,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轉過頭,聿很快地關上了門,將書本放好之後,低著頭快步走進客廳。

  被他的行動弄得滿頭霧水,虞因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才跟著走進去,「我把果凍放在桌上,還有外賣附送的飲料。」

  在桌子旁邊坐下,聿盯著果凍看了半晌才伸手拿起來。

  虞因在另外一邊坐下。

  

  屋主本人大概在半個鐘頭以後才回來。

  「你二爸他們收隊了哦,另外葉立升也被帶回警局。」一進門,嚴司脫口就先這樣說著:「那個櫥櫃裡也檢驗到血跡反應,所以要請屋主回警局好好講清楚了。」

  「這樣哦……」虞因點了點頭,其實他大致上也已經猜到葉立升與葉曉湘的命案有關,可是總覺得哪邊怪怪的。

  一個人會這樣殺害親生女兒嗎?

  尤其他看起來並不是那種人。

  「凶器呢?」他想起葉曉湘的死因,是被重物敲死的。

  「找不到,可能被丟了吧。」嚴司聳聳肩,走進客廳,「你們兩個怎麼不先吃東西,都涼掉了□。」他打開外賣袋子,把裡面的餐點一個一個排出來。

  「主人不在我們自己開動,不是很奇怪嗎。」在桌旁的位子坐下,虞因笑笑說著,然後把找零拋回去給他。「我剛剛想起一件事情,上次我來的時候……也就是找到屍體那天,有看見葉先生拿了一堆塑料袋要去丟,好幾個那種特大的大黑垃圾袋,後來你說了屍體上有塑料袋的痕跡,你應該明白我要說什麼吧?」

  頓了一下,嚴司才慢慢打開裝著蔬菜的餐盒,「你的意思是說,會這麼晚才發現,是因為他裝在袋子裡面?直到那一天才把屍體倒出來,帶著袋子去丟?」

  「你覺得不可能嗎?」虞因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主餐遞給聿。

  「因為覺得很可能才會驚訝到,不過,這也說明了為什麼泡了那麼多天我才發現。」立即撥通了手機,嚴司給了他一記拇指,「我們大樓資源回收假日休息,每週二、三、五各來一次。」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袋子還在回收筒中。

  很快接通電話,嚴司一邊講,一邊離座,然後站到窗戶附近和對方講了一些事情。

  「聿,你還不吃?」看著坐在對面的聿似乎盯著桌上的東西發呆,虞因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

  像是大夢初醒一樣,聿很快回過神,然後才低頭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東西。

  拿著附贈的湯匙一邊撥弄著餐盒裡的餐點,虞因看著精緻的食物,慢慢思考著他覺得怪異的地方。

  他真的覺得葉立升給人的感覺不太像兇手。

  但是如果他不是兇手的話,那誰才是啊?

  「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收線之後,嚴司走回來坐好,「老大剛剛也給我一個訊息,他說那具無名女屍已經確定是葉立升的妻子沒錯,能驗的全都驗完了,貨真價實。」

  這也就是說,葉立升的妻子和女兒都死了,其中一個還死了一個多月。

  「那麼葉立升說他老婆跟人跑了,應該就是說謊了。」虞因的指腹蹭著湯匙,皺起眉。

  他想不通,如果他老婆真的是跟人家跑了,那麼趙良益說的那個徵信社的人扮演什麼角色?

  她上了他的車,如果真的是她外遇,那麼徵信社的人應該早早就替她報失蹤了。

  但如果不是外遇……

  那麼她在監視誰?

  或者真正外遇的其實並不是葉立升的老婆?

  虞因想到許多的可能性,愈想就愈讓他開始有點發寒,其中有幾個巧合的可能讓他開始覺得,他們也許忽視了某種可能。

  他覺得,葉立升並沒有動手殺人。

  那個人所做的事情只是把屍體丟棄而已。

  虞因不相信他有動手。

  

  
  
  
  

  「葉立升承認殺人了。」

  就在搜證後的第二天晚上,虞佟帶回這個消息,時間是晚上七點,電視上正播放著晚間新聞,頭條就是水塔女童屍案和無頭女屍案宣佈破案;每個受訪的住戶都譴責兇手狼心狗肺,而同時則都震驚直呼不可能云云的。

  正在自家客廳看新聞的虞因愣了一下,抬頭看著剛走進門的人,「他全承認了?」

  「嗯,其實昨天晚上就承認了,因為證據比對全部符合,另外從回收筒裡找到的垃圾袋也有葉曉湘的血跡,化驗之後在袋子上找到了葉立升的指紋,所以他就全部承認了。」一邊扯下領帶,虞佟推了一下臉上的眼鏡這樣說著:「他承認,是因為妻子出軌,他一時失去理智,所以順手拿菜刀砍了她的脖子,後來在廁所將頭顱切下之後,將身體帶去郊區棄屍,而頭顱和凶器因為當時慌亂,他完全不記得丟在哪邊了,現在警方正在棄屍現場擴大搜尋凶器。」

  虞因跟聿相對了一眼,「他在哪邊砍了他老婆的脖子?」

  「廚房,他說那時候他老婆正在煮宵夜。」把公事包拿回房間,虞佟將一身的西裝都換掉,改穿了比較輕便的T恤往廚房走。「他棄屍之後,過了一陣子比較冷靜,開始害怕被發現,所以漂白水、消毒水、什麼衛浴清潔劑都用上了,把整個廚房和廁所都洗了,所以我們才驗不到東西。」

  站起身,虞因跟著走到廚房的入口,一邊盯著正在轉台的聿,一邊搭著聊天,「那為什麼殺他女兒?」

  「好像也是失手,他為了殺妻的事多日失眠睡不著,之後整個兒心情躁鬱又喝酒什麼的,後來因為女兒煩,失手就拿了東西往她頭上砸,接著才發現又闖禍了。」從冰箱中拿出幾樣菜,虞佟很熟練地開始處理,另一邊的火爐上則是早上就準備好的高湯,「他用垃圾袋包了女兒的屍體,只想到要丟棄,就丟在頂樓水塔,後來一連好幾天感到不安,所以才又跑回去解開了垃圾袋。」

  一切聽起來都是那麼合理。

  沒錯,太過合理了。

  這反而更讓虞因覺得不對勁,「二爸認為呢?」

  「夏覺得他不像說謊,測謊也通過了,他說的是實話,只是前後兩樣凶器,他忘記丟在哪邊,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我想現在人應該已經被移偵辦了吧。」拿下會起霧的眼鏡,虞佟一邊開火,一邊說著:「這樣這件案子應該就解決了。」兩件案子是同一個兇手,倒是減少了偵查上的麻煩。

  盯著瓦斯爐,虞因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大爸,你剛剛說,他老婆那時候正在煮宵夜對不對?」

  虞佟轉過身,疑惑地看他一眼,「對,她在煮宵夜時遇害。」

  「你們可不可以再去檢查一個地方?」他很介意葉立升認罪這件事情,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放下手上的東西,虞佟微微瞇起眼睛看著他,「阿因,你想知道什麼?」

  「瓦斯爐。」看了看正在燃火的瓦斯爐,虞因這樣說著,「如果是煮宵夜的時候被一刀砍了脖子,那瓦斯爐裡一定會有血跡,下面的底盤也多少會有,我想不管怎麼清洗,應該不會清洗到那個地方吧?」

  他想起來他瞥過葉立升的廚房,很乾淨沒錯,但是並沒有清潔過後那種亮晶晶的突兀感。

  「如果瓦斯爐裡有血跡,就代表女主人真的是在那邊遇害。」虞佟盯著幾步遠的兒子,立即就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

  「如果沒有,就代表葉立升在說謊。」接下後面的話,虞因彈了一下手指。

  「但是我想不出他說謊的理由,所有證據都指向他是這兩宗案子的兇手。」被這樣一說,也感覺到奇怪的虞佟偏頭思考了一下,抱持著不同的看法。

  「可是,兇手一次忘記兩件凶器去處不是很奇怪嗎?」一件就算了,兩件會不會太誇張?虞因深深認為有很大的問題。

  「你懷疑有第二個人。」放下手上的東西,虞佟聳了聳肩,「好吧,我打通電話給你二爸,如果檢查出來是有血跡的,你就別再懷疑了。」

  「好。」

  退出廚房,虞因看著往窗戶邊去講電話的虞佟,然後才轉回客廳。

  聿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整個人抓著抱枕蜷成一球,縮在沙發角落邊。

  電視上正在上演小孩子們很喜歡看的動物類型卡通,但卻不是聿經常在看的那種節目。他通常是看語言類的或國家地理頻道那些節目,雖然偶爾會看動畫,但也不會看這種幼童節目。

  這讓虞因覺得他這一兩天真的有點不對勁。

  「我換台哦?七點還是新聞時間。」在沙發另一端坐下,虞因試探性地詢問,「聿?」

  像是被驚醒一樣,聿突然轉過頭看著他。

  他根本沒在看電視?

  虞因愣了一下,「我轉台哦?」

  這次很快就點了頭,聿抱著大抱枕把視線移回電視上,像是在專心地看著新聞報道,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疑惑地頻頻偷瞄坐在另一端的人,虞因不曉得為什麼他的樣子看起來會那麼奇怪——雖然他平常就很奇怪了。

  電視上正報道著別的縣市發生火災,造成民房燒燬,幸好沒有人在裡面的事情,很快又轉移了變成哪邊又破獲竊盜集團……

  整節新聞看下來,其實虞因並不是十分用心,五則新聞裡有三則不曉得在講些什麼,他盯著聿手邊那個像是水漬的濕潤痕跡。

  事情還沒有結束。

  「聿。」關上了電視,虞因坐過去拍了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說?」

  鬆開了手上的抱枕,聿微微抬了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搖頭。

  「你給我的感覺像是在說謊,你已經發呆很久了,剛剛大爸在說命案的事情,你也沒去關心,這讓我感覺非常奇怪。」聿對命案的好奇心不下於他,可是卻反常地沒在聽,這讓虞因的疑心愈來愈重了。

  紫色的眼眸只看了他幾秒鐘,虞因接著看見的是被拋下的枕頭,與直接站起身走回房間的背影。

  好吧,算他多事。

  

  
  
  
  

  「瓦斯爐裡沒有血跡。」

  稍晚一點,返回的虞夏帶來這樣的消息,「我讓他們把瓦斯爐整個都拆了,一點血跡也驗不出來,看來被害人遇害的地點並不是在廚房。」一邊亂丟外套,他一邊這樣說著。

  「葉立升在說謊。」很直覺就這樣認定了,虞因看著那個把自己摔在沙發上休息的人。

  「可是,說這個謊對他有什麼好處呢?」端來了溫著的宵夜,虞佟疑惑地問著。

  「天知道,小聿人咧?」左右看了一下,只看到那對父子,拿著筷子攪拌了大碗裡的麵條,虞夏隨口問道。

  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虞佟轉回過頭,「不知道怎麼的,吃過晚餐早早就回房間去了,大概是在看什麼書吧。」

  「嗯。」沒有多想,一邊啃著宵夜,虞夏轉開了電視,新聞台上依舊播著的是以葉立升為主的頭條重點,不停重複,「明天上班我會再仔細訊問,看他說那個謊要幹什麼。」憑著多年的經驗,他也感覺好像哪邊不對勁了。

  「那個……」正想講些什麼的虞因,才剛開口,一連串的手機音樂馬上打斷他的話。

  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到虞佟身上,那支掛在腰際的手機,「嗯?阿司,這麼晚打電話來做什麼?」看了上面顯示的名字,他疑惑地接通,「我虞佟,有事嗎?」

  對方一接通,馬上辟里啪啦地說了一大堆的話。

  「等等,你等等,我聽不是很清楚,你再重說一次?」虞佟皺起眉,然後將手機改調到最大音量,讓室內的另外兩個人都可以聽清楚。

  手機的另一端很吵,背景塞滿了人的聲音。

  「我剛剛說,你一定想不到有這種蠢事!」似乎是為了壓掉週遭吵鬧的環境,嚴司的聲音非常大,似乎是用吼的,「老大也在對不對!你們知道嗎,那個檢驗屍體的笨蛋弄錯了一件事!」

  虞佟跟虞夏幾乎是同時下意識地交換了眼色。

  「那個沒頭的被害人根本不是被砍死的,她是死後才被砍頭的!」聽口氣是有點生氣,後面混亂成一團,似乎可以辨認出很多嚷著重新檢驗的聲響。

  「等等,你的意思是,死亡原因和葉立升的證詞不符?」虞佟愣了一下,馬上反問。

  「對,那天本來安排驗屍的人沒去,結果是個菜鳥負責,他把屍體驗錯了,頭子上的斷口我剛剛仔細看過了,是死亡之後才被切斷的,不是生前造成的。」

  「你現在在屍體那邊?」

  「對,我重新看了一次報告,覺得很奇怪,所以跑去逛了一下。」手機後面的吵鬧聲音似乎減弱了,嚴司的聲音也小了些,像是遠離吵鬧環境,「這樣一來,葉立升的殺人供詞就不符合了。」

  馬上拋下筷子,虞夏劈手奪過了那支手機,「把報告準備好,我馬上過去。」

  「嘿,你是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啊,老大。」揶揄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

  「囉嗦!你告訴他們,我到的時候沒看到初步報告,他們就死定了。」把手機拋回去給兄長,虞夏端起那碗麵快速地扒到見底,接著拉起剛剛亂丟的外套就往身上套,「我現在過去那邊的工作室,可能明天早上回來。」

  「開車小心一點。」虞佟抓著手機這樣說著,然後才將話筒靠近,向嚴司交代一些剩下的事情,之後才掛斷。

  放下手機後,虞佟轉回頭,看著虞因:「我想,搞不好你是對的。」看來他們疏忽掉一些東西了。

  「咦,大爸,你不用去嗎?」他還以為身為內務的大爸也會跑去檢視錯誤資料。

  「啊啊,不用,現在應該那邊的同仁已經去整理了,明天早上上班時再分檔就可以了。」微笑地聳聳肩,虞佟這樣說著:「畢竟這案子主要還是你二爸負責的。」

  虞因點點頭,雖然不是很清楚他們裡面的制度,不過大爸說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囉。

  瞥了一眼客廳的時鐘,短針即將往一點的方向走去,「我要去睡覺了,明天早上有課。」伸了伸懶腰,虞因打了個哈欠說道。

  「嗯?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想起來還要回房去整理些文件,虞佟也站起身,稍微將客廳的東西給收拾,準備回房工作。

  「晚安。」

  打過招呼之後,虞因回到自己房間。

  一關上房門,整個房間幾乎是安靜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轉開了床頭的收音機,調到自己最常聽的廣播電台,他把自己拋在床上,聽著電台播送的音樂一如往常的輕鬆,他微微閉上眼睛。

  很快的,電台音樂過後改為主持人正在空中對聽眾說話。

  他在思考,葉立升說謊是要保護誰。

  翻過身,他拿過床頭的筆記本,不曉得為什麼,他總覺得需要把聽到那個新聞廣播以後的事情全部重新想過一次。

  乍看之下,好像完全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卻又有關係。

  包括他在小學代課時所見的一切。

  他不太確定葉立升他老婆找了徵信社的人是為了監視誰。但是,如果被目擊到她在學校附近上了那個人的車……

  基本上,一個媽媽到小學附近接女兒是正常的行為。

  但是接女兒之前,跟徵信社約在學校附近,那就代表了那時候他們要找的對象就是在小學一帶了。

  可是,小學都是學生,她想找誰?

  「等等,小學裡不一定都是學生……」停住了筆,虞因突然想起這件事。

  小學裡除了學生之外,還有老師。

  葉曉湘的媽媽跟徵信社在小學外面要確定的就是老師?

  哪個老師跟葉家的互動過於密切?

  虞因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有答案了。

  「所以,那時候她才會這樣啊……」拋下筆,虞因連忙起身摸索著床邊的手機。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手機殼時,旁邊的音響突然傳出了雜音,原本正在介紹音樂的主持人的聲音整個兒混雜了起來,像是被什麼干擾一樣,不停發出尖銳詭異的聲音。

  皺起眉,虞因伸手去轉掉頻道,但沒想到轉了幾次,頻道依舊夾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高噪音,聲音幾乎都一樣,換頻也沒有改變。

  「電波干擾嗎?」疑惑著關掉電源,虞因盯著音響看了半晌,然後重新打開音響。

  這次,音響一點聲音也沒有,不只噪音,連廣播都消失了。

  

  四周很安靜。

  盯著明明是打開的卻連一點雜音都沒有的音響,虞因放下了手上的手機,稍稍仔細聽還是可以聽見機器在運轉的聲音,但是廣播就是毫無反應。

  他可沒有聽過電波干擾會連聲音都消失的這種事情。

  猛地他突然感覺到整個背脊都在發寒,手臂上卯起來起雞皮疙瘩,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意識到某件事情,「該死!」

  就在虞因跳下床之後,音響突然啪到的一聲整個兒斷了電,這次連運轉的聲音都沒有了。

  快速將電源線給拉掉,他左右看了一下,就怕連電燈都斷電了;他一向很討厭在黑黑的地方和這些東西打交道,會讓他覺得備受威脅。

  然後,他聽見某種類似拍球的聲音,在房門外。在門縫底下出現了來回走動的影子,但是虞因記得,只要大爸回房的話,一定都會將走廊燈關上。

  那影子是怎麼來的?

  四周的溫度像是在降低,虞因皺起眉退了兩步、正想做點什麼的時候,他身後的音響突然發出喀喀的聲音,然後音響上的電源紅燈突然自己亮起來了。

  他注意到下面的電源線根本沒有接上。

  現在他只慶幸電燈還是亮著的,「你還想做什麼?警方都已經介入搜尋了,很快就會抓到兇手了,你也應該離開了吧。」如果他推理的方向沒有錯,那另外一個人應該就快要被盯上了,落網是遲早的問題。

  門外的影子閃動得更快了一點。

  虞因聽見那台音響突然響起了剛剛的廣播,接著干擾的刺耳噪音,慢慢地,他居然可以在噪音中聽見了很小、像是小女孩般的聲音,不停在說著同樣的話——

  「是他自己答應要跟我走的——!」

  帶著像是怨恨的聲音夾在噪音當中,那一句不停重複,接著四周的雜音慢慢轉變成像是水的聲響,然後又讓音波給扭曲,聽起來極其詭異。

  「誰答應跟你走?」注意到那段話的意思,虞因突然整個人發寒了起來,「有答應要跟你走!」

  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音響的聲音突然崩斷,電源燈瞬間熄滅,再也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葉曉湘!給我站住,說清楚誰答應過你了!」對著音響吼了一聲,虞因馬上轉過頭,原本在他房門縫下面那個陰影突然往旁快速消失,他想也不想立即衝過去一把拉開房門。

  然後,他愣住了。

  房間外出現的並不是他們家的走廊,甚至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看見的是一扇門。

  更正,他看見在他門外的是另外一扇左右開的門——緊閉的電梯門。

  虞因倒退了兩步,他甚至可以在光滑的門上看見自己的倒影和背景,背景不是他的房間,而是那個有著三面鏡子的電梯空間。

  猛地回頭,他看見他身後仍然是他自己的房間擺設。

  一個聲響傳來,電梯門左右打開了。

  門外,是沾著黃色的地面、濕潤的空氣,以及那個機器的聲音。

  一滴水落在他的發上。

  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電梯外,一個小小的拍球聲音,那個聲音愈來愈接近,從門的另一端傳來。

  想走過去將房門關上,可是虞因感覺到腳步一點都無法邁開,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著一個小小的影子抱著一顆球走到他面前。

  那是個低著頭的女孩,和他在學校、在大廈中見到的那幾次一樣。

  然後女孩對他伸出了手。

  看著眼前朝自己伸來的手掌,虞因第一直覺就是絕對不可以去碰,否則一定會出事。

  僵持只有幾秒的時間,女孩的手依舊懸在空中,她緩慢地抬起了頭,雖然完好但整個是死白的面孔與灰白的瞳孔看著他,開啟了唇:「是他答應要跟我走的……」

  那一瞬間,電梯門整個兒關上,房門就在虞因的眼前被甩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女孩不見了,四周安靜得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突然一回過神,虞因只感覺到一股濕冷,他低頭才發現自己幾乎全身都像是被泡過水一樣濕答答的,甚至還有水珠落在地上。

  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她特地上演了這個畫面……

  不對!

  他搞錯了!

  瞬間想到什麼的虞因,毫不考慮地甩開剛剛才鬧過鬼的房門,外面走廊整片漆黑,門彈開之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斜對角的房間在幾秒之後,馬上也被人無聲無息地打開,「是誰!」

  虞因覺得自己幾乎可以聽見槍枝上膛的聲音,可是在這邊角度看過去,卻看不到人,「大爸,我啦!」他走了幾步拍開走廊的電燈,才看見那個房間的虞佟收起手上的東西走出來。

  「半夜你撞門幹什麼?」放鬆警戒之後,虞佟瞪了他一眼。

  「等等再解釋。」快步往聿的房門前衝,虞因用力拍打了房門,「聿,開門!」

  那扇房門久久沒有回應。

  太安靜了,什麼聲音都沒有。

  「用這個。」虞佟很快拿來全屋的鑰匙。

  接過那一大串的鑰匙虞因快速轉著房門的鎖,他希望一切就和上次的浴室事件一樣,裡面的傢伙只是睡太熟沒聽見而已。

  門不用幾秒鐘就給打開了。

  迎接他們的則是空無一人的房間以及被打開的窗,窗邊的窗簾被夜風吹得翻滾不休。

  「聿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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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社區管理人說沒有看到像小聿的人離開。」

  那天晚上虞因和虞佟沒多做什麼休息,四處找了整晚,可就是沒找到人。「你想想看小聿還會去哪些地方。」清晨時候在家裡碰頭,虞佟這樣說著,「我還得去上班,等等會先把小聿列入尋找名單,請其他人幫忙注意。」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他看起來已經有點疲倦了。

  「我再去附近找看看。搞不好是摔到水溝還是哪邊……」虞因點了點頭,開始評估著手傷可以騎多久的車。

  「嗯。」

  稍微交代了幾件事之後,虞佟才換上了衣服離開。

  目送著老爸出門,虞因才回了空蕩蕩的屋子發呆了半晌。他突然想起,其實他根本和聿不是那麼熟悉,他不曉得聿會往哪裡去。

  他不知道這和昨晚發生的事情有沒有關聯。

  如果是葉曉湘要將他帶走的話……那麼應該是到嚴司家的大樓去了?

  不對,大爸早先曾打電話給嚴司,他說,他們警衛整晚都沒有開門給人進去過。

  真的要從昨晚發生的事情去思考的話,還有哪邊是有關聯的?大廈、水塔、學校……這些地方都是她去過的……

  「對了!水池!」虞因突然想起來那個曾經有著怪東西的水池。

  一想到可能的地方之後,他連忙抓了外套和車鑰匙往外走去。還是清晨,不到六點的時間,整個空氣冰冷到可以,路上有些霧氣,天空昏昏灰灰的,讓人也隨著不安了起來。

  開了摩托車大鎖後,虞因把受傷的手按上把手那瞬間,感到一陣痛楚,「去他的……」一開始讓他有點頭皮發麻,不過握住之後就稍微好一點了。不,搞不好其實是痛麻了,所以比較沒感覺而已。

  發動了車,他單手撥了安全帽戴在頭上,油門一催,就往清早無人的街道上狂飆離開。

  他希望時間容許他趕得上。

  風在身邊不停刮過,繞進小巷子避開幾個道路攝影機,虞因幾乎是到處闖紅燈兼超速,到最後之花了正常時間的一半時間就到達國小附近。

  天色才剛開始放清,水池附近一帶起了霧,濛濛一片,很難看清楚四周。

  「聿?」

  摘了安全帽之後,虞因試圖喊了聲,「你在不在?」他的手有點刺痛,翻過來一看,繃帶出現了小小的紅色斑點,可能是剛剛騎車時不小心裂了。

  四周很安靜,只聽到一些風吹過草葉的聲音。

  「聿!」停好車,他邁開腳步往水池邊靠近。明明就要日出了,他卻開始覺得四周的溫度在下降,整個人頻頻起了疙瘩。

  這種情況不尋常,至少對他來說一點都不尋常。

  繼續硬著頭皮往內走,虞因一邊撥開草叢,一邊拿出手機看時間,可是,他卻發現手機螢幕整片都是黑的,什麼也顯示不出來,像是當機了,可明明在進來之前手機還是完好的。

  重新按了開機之後也無效,他放棄了手機,將它收回口袋之後繼續左右尋找著。

  不曉得為什麼,他直覺好像就是會在這邊找到什麼,所以一點也沒有打算停下腳步來。

  愈是靠近水池邊,四周的霧氣就愈是濃厚,明明已經快要天亮,卻又好像暗下來,昏昏灰灰的,讓人有點看不清楚腳下究竟踩了什麼。

  然後,他聽見水聲。那是種水滴打在水面上的那種滴答水聲,清晰得像就在身邊。

  隨著聲音轉過頭,虞因看見了幾乎讓他心臟停止跳動的畫面。

  那個讓他們找了一個晚上的人就在不遠的地方,在水池裡,已經整個人泡到及腰的髒水裡。

  「給我站住!」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理智線繃斷的聲音,虞因衝過去,也不管水池是灘萬年髒水,整個人撲通一聲直接衝進水裡。

  味道很臭,非常臭,整個水池不知道裡面都聚滿了什麼東西又臭又髒,水居然還是黏膩的,活像坨無限爛泥,「聿!」撲騰地直直前進,虞因直接抓住那個還想往深處走去的人,「你瘋了!給我站住!」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麼爛泥水池,他只覺得一腳踏在某種軟粘的東西上,更糟的是,那玩意可能是整片的髒泥,因為虞因一直感覺到腳底在下陷,某種巨大的東西一直把他的腳往下拉,整個人不停陷下去。

  被扯住的聿愣了一下,然後居然在掙開他的手。

  「你在搞什麼!這個下去會死人,你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不是啊!」拉拉扯扯之間吃了好幾口髒水,虞因呸呸地吐掉好幾次,又發現他們的位置更不妙了,水位正在不斷上升當中,隨時可以淹過他們的嘴鼻,「快上來,別跟那個小鬼去送命!」

  氣急敗壞地想拉起人,虞因也不管會不會扯痛聿,就是一股力氣往上扯,而就在他一扯時,他才發現一件事情——

  有個力量從相反的方向在拽人。

  虞因整個背脊都冷起來了,他僵硬地回過頭,看見聿的另外一手浸在水裡,原本應該髒得什麼也看不見的水池中,居然清晰得能夠看見底下有張小小的臉。

  那張臉的主人伸出了手,拽著聿的手往下拉,蒼白浮腫的面孔兇惡地瞪著虞因,然後像是發狂的野獸一樣對他齜牙咧嘴,隱約可以讀出她的唇語。

  那張在水下的臉吼叫著:「是他自己答應的!」

  「他什麼也沒答應!」

  衝著那張臉吼起來,虞因拉著聿的手,「有我在,你就別想!」

  水下的面孔整個扭曲了起來,浮腫的臉開始綻開,皮膚一點一點地崩裂,冒出血水,接著是分離的肉沫牽連血管漂浮,看起來非常可怕。

  有那麼片刻,虞因真的嚇到了,不過還是緊緊拽著聿的手不放。

  就在兩邊僵持不下的時候,聿突然轉過頭,紫色的眼睛看著虞因,然後點了點頭。

  不曉得為什麼,虞因居然認為他好像在說沒關係的感覺,「你要我放手?」他看著水底下那個扭曲的肉塊,很怕一放手,聿就整個兒被拖下去了。

  聿眨了眨眼,然後點點頭。

  無法得知他的意圖,不過,虞因看出聿似乎並不是被鬼牽著走,而是有自己的意識,這讓他稍微放心了一點,「我不會讓她把你拖下去的。」像是在保證什麼一樣說著,他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鬆開了手,不過改為抓著聿的肩膀,以防萬一。

  抽回了手掌之後,聿回過頭將手探入水下,底下的東西一看到他的手,立刻也將自己另外一隻手搭上去抓著。

  那張臉慢慢地回復,一點一點地又回復成先前的樣子,灰白的眼緊盯著水上的紫色眼睛,像是抓著某種浮木不肯放手一樣。

  虞因緊張地盯著聿,怕事情生變,也盯著聿認真望著水下的面孔,然後見他緩緩地啟了唇,像是說了什麼,但是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不知道聿重複在說些什麼,但慢慢地,虞因也從她的唇形看出端倪了。

  那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句子,很簡短,他只是一直重複著道歉的話語。

  聿正在說著同樣的話:「對不起,可是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走。」

  他說了很久很久,可能說了幾十次,也可能說了快一百次,水底下的面孔就是死死地盯著他,看著他一直重複著那句無聲的話語。

  知道天空慢慢地放亮了,一點一點地,將水池慢慢照亮。

  然後,虞因看見水底下的那雙小手慢慢鬆開了。他想,也許事情已經在改變了,所以他也慢慢鬆開自己的手,不過還是很注意聿的舉動。

  他們的手鬆開了,水底下的面孔慢慢往後退,瞪大眼睛看著聿,然後維持那個姿勢倒著逐漸消失在水下的髒物裡。

  有幾個氣泡從水底下冒出來,啵啵地在水上面炸開。

  於是天空大亮了。

  「聿,我們上岸吧」。看著水底水面都恢復了平靜,虞因試著拍拍聿的肩膀,同時注意到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腳下都已經不再下陷了,雖然還是踩在一坨爛泥上。

  聿微微轉過頭看他,然後將探入水中的手慢慢往上捧。

  就在某種東西浮出水面那一秒,虞因差點又嚇到了。

  聿的手上捧著一個圓圓的東西,有洞的地方塞滿了泥和垃圾,四周還粘著來不及全化掉的些許肉塊。

  就算虞因不是法醫也不是鑒識人員,他也完全看得出來那是什麼……

  那是一個人頭骨。

  沒錯,一個再完整不過的人頭骨。

  手上捧著那個完整的頭骨,聿看著他,幾秒之後,紫色的眼睛突然泛出眼淚然後他微微垂著頭,開始無聲地哭了起來。

  放棄了馬上上岸的念頭,虞因走了兩步一把抱住他,將他的頭按到自己懷中,「乖乖,都過去了,沒事了。」

  他太不會安慰人,真的,所以想得到的詞會很有限。

  懷中的聿整個人都還在發抖,手上依舊抓著頭骨不放,只是一直拚命掉眼淚。

  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虞因歎了一口氣,「你在電梯溺水那一天……是不是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握住她的手。」他想起在房間看見的那一幕。

  塞在他懷中的人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難怪葉曉湘會一直說是他答應的。

  抬頭望著晴朗的藍色天空吐了一口氣,虞因有種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的感覺。

  大概過了五分鐘……也有可能是十分鐘,聿情緒稍微平緩,才慢慢往後退了一點距離。

  他整個眼睛都紅腫了,鼻子也好不到哪邊去,「喂!你鼻涕不要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就糊在我身上好不好!」虞因看著衣服上那些眼淚鼻涕,開始抗議。

  抽了抽鼻子,聿拿著那顆頭骨低著頭很快往岸上跑,似乎不想辯解鼻涕的事情。

  早就想離開髒水池的虞因,馬上跟了上去。上岸後。他發現兩個人的衣褲基本上可以說是全毀,又是泥又是髒水,加上謎樣的髒垃圾,黏黏稠稠的,看起來應該是沒辦法清洗了。

  「糟糕,不會細菌感染吧……」甩著已經開始劇痛的手,虞因這才想起來剛剛的行動讓他包著繃帶的手整個都變成泥手了。

  小心翼翼地靠過來,聿看著他的手,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居然難得出現了愧疚之色。

  「安啦,等等去醫院消毒一下就好了,倒是你手上的骨頭,我想有必要去找大爸他們一趟了。」他覺得,他應該可以確定這顆頭是誰的了。畢竟最近缺頭的事情也只有這麼一件,而且還跟葉曉湘搭上邊。

  現在有個問題是,兩個人一身狼狽騎車,手上又抓著一顆人頭骨,不知道他們可以撐多遠才被警察攔下來哦?

  就在虞因思考著要不要先打通電話時,水池附近的草叢突然起了窸窣聲音。

  接著,有東西慢慢往他們這邊靠近了。不是狗,是個很大的東西。

  虞因護著聿,警戒地等待那個東西到來。

  「虞老師?你們在這邊幹什麼?」

  出現在草叢後面的是齊瑞雪,她手上還握著一支像是從車上拿下來的鐵棒,應該是修車包裡面附帶的某種零件,另一手則是提著她的沉重公事包,「你們兩位摔下水池嗎……你手上拿什麼!」

  她的視線完全被聿手上的人骨吸引住。

  「哦,這是在水池裡找到的。」虞因拉拉變得很沉重的衣服這樣說著,「看起來好像是最近掉下去的,看還有一點肉連著就知道了。」尚未分解完全。

  「給我,我馬上交去警察局處理,這個東西實在是……」齊瑞雪看著那個人頭骨,表情開始有些複雜了。

  聿往後退了一步,護著手上的頭骨。

  瞇著眼,虞因看著走過來的女老師,「交給你,然後你要再拿去其他的地方丟棄嗎?」

  停下了腳步,齊瑞雪愣著看他,「虞老師,你在說什麼……」

  「葉曉湘她媽媽僱用的徵信社,其實是在針對老師你對吧,因為有人告訴我,徵信社在學校附近有好一陣子了;另外,老師你與葉家往來似乎太過於親密了些,讓我不得不懷疑,其實徵信社就是在調查你與葉先生的事情。」從一開始,出軌的就不是葉曉湘的媽媽,會與徵信社在學校附近碰面,就是因為她的目標在學校裡。

  而且,一般老師拜訪家長不會連小孩都帶在身邊的,甚至在小孩死亡之後,家長還來拜訪老師……

  「虞老師,你說這種話根本是無憑無據。」臉色整個兒沉下來,齊瑞雪冷冷的看著他,「什麼徵信社的事情我完全不曉得,要誣賴別人也該有證據才對。」

  「為什麼趙良益落水時,你不敢接近水池。」

  一句話打斷對方,虞因盯著她不放,「明明我是打電話給你,為什麼你不敢來。」

  「那時候我在安慰另外兩個……」

  「安慰比人命重要嗎!」那時候他就感覺到奇怪,明明應該來的是班導師,但是卻不是,「你到的時候發現要進來……我想你應該早就知道水池裡有什麼東西了,所以不敢進來。接著又打電話請主任趕快過來,自己則留在外面。」

  抿著嘴,齊瑞雪一句話也沒說。

  「我的推測是這樣,因為學生一直在傳葉曉湘媽媽的事情,所以你應該在某種程度也警覺到有徵信社的介入,接著去找她媽媽談判……過程我雖然不清楚,但應該是你失手將她殺害了,接著葉立升回來時雖然驚愕,不過卻幫忙棄屍,切下的頭顱則交由你找地方丟棄。因為你在國小擔任班導師,所以自然知道這個水池的事情,這裡當然是最好的棄屍地點。」看著聿手上的頭骨,上面有個凹下的碎痕,虞因指著那個碎痕,「她的死亡原因並不是被斷頭,而是被砸死……就算我不是法醫,但是一般人要是頭骨被砸成這樣,應該也很醒不過來了。」

  而葉曉湘也是被重物砸死的。

  「……你並不能證明這個頭骨是誰的。」久久,齊瑞雪突然冒出這句話。

  「我可以,只要交給警方化驗,我敢打賭這個頭骨一定是葉曉湘她媽媽的。」虞因沒有說出口的是那些奇怪現象的部分,所有搭在一起的事情也都證明了這一點。

  齊瑞雪就這樣不發一語,緊緊握著手上的棒子,手指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整張臉鐵青卻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現在心中想法。

  「為什麼你連葉曉湘都殺?」他想起來,第一次到這個學校時,那個喊「老師」的聲音其實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另外一個人。

  震了一下,齊瑞雪仍是一句話也沒說。

  「齊老師……你知道這兩起案子的凶器到現在還沒找到吧。他們在找一個又厚又重的東西,有些寬度,能夠不顯眼地敲死人。」看著眼前的人,虞因歎了一口氣,看著她手上的公事包,「我想,可能要讓警方化驗你的公事包了,如果有可能,也許可以找到兩個不同來源的血跡與殘留皮膚……」

  如果可以,他還真不想由自己說這些話。

  就在虞因想給她一點時間考慮自首時,後面的聿突然衝過來一把將他撞開。

  一道影子從兩個人中間砸過去。

  剛剛齊瑞雪握著的鐵棒差點打中虞因。

  「把那個給我!快點!」瞪大了眼,齊瑞雪直直瞪著聿手上的骨頭,語氣變得凶狠且激動,「馬上給我!」

  「聿,快跑。」注意到她露出攻擊傾向,虞因也沒打算繼續交涉,拉著聿往另一邊繞。

  直接將頭骨抓著,聿隨著他拔腿狂奔。

  後面傳來聲音,他們不用回頭也知道有人在追著。

  一衝出草叢,虞因眼尖地看見有人站在前方,「後面!」想也不想,他衝著那個人喊。

  不用數秒鐘,齊瑞雪也跟著竄出來,原本站在外面那人馬上撲過去,一把拽住了她,「小姐,你手上的東西太危險了。」說著,轉動了她的手腕,硬是讓她放開了鐵棒。

  停下奔跑的腳步,虞因呼了一口氣,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邊的救兵。「謝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邊?」

  對方笑了笑,壓制著手上的人,任由她尖叫踢打,「我接到你大爸的電話,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就去你家,剛好看見你騎車出來,就跟在後面囉。」皺起眉,差點被一拳打中之後,他就將齊瑞雪整個兒壓跪在地上,以防她又蠢動。

  「可惡!那你不會早點來嗎!」他們剛剛除了跟活人打交道之外,也跟死人打交道□!

  「被圍毆的同學,請記得你騎的是小車,而且還鑽巷子外加超速,而我,是開大車的。」壓制著底下人的救兵——嚴司很認真的告訴他這件事情,「我能追到這邊算不錯了,這裡的路我還不太熟□。」他能來得及幫忙抓人就算很不錯了,好嗎。

  「那你知道多少了。」哼了哼,虞因放棄跟他計較大小車的問題。

  「哦,她進去之後我就到了,應該是該聽的都聽到了。」嚴司瞄了一眼自己外套的口袋,示意他取某樣東西出來。

  疑惑著去對方口袋掏了掏,虞因拿出了一支手機,上面還開著錄音的功能。

  「放開我!」被壓制的齊瑞雪發出銳利的尖叫聲,「都是她們不好!全部都是她們不好!是那個女人先拿相片威脅我的,如果她不要用徵信社照片威脅我,我也不會失手打死她的!放開我!」

  嚴司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同時了然了。

  於是,謎底揭曉。

  

  
  
  
  

  早晨七點多,國小附近的水池外來了好幾輛警車。

  「小聿,把東西放在這邊吧。」拿來一個大箱子,嚴司看著那個人頭骨這樣告訴他。聿這才鬆開手。

  「阿因!你又給我亂來了!」接到通知過來抓人的虞夏,一拳砸在兒子腦袋上。

  「喂!這次又不是我!」明明亂跑的不是他,而且那傢伙還失蹤了一個晚上□。一想到整晚沒睡,還要跟鬼跟人打交道,虞因就覺得被揍很委屈。

  「反正一定和你脫不了關係!」看了一眼被上銬帶進警車的女老師,虞夏收回了視線,「先去找阿司清理一下傷口,你的手有夠髒的。」看著那隻手掌又是繃帶又是泥水,他也沒再責備了。

  「哦。」聳聳肩,虞因看著那個正在端詳頭骨的人,然後才慢慢晃過去。

  四周拉起了黃線,好幾個偵辦人員正莊水池邊搜尋著。

  「老大,這個吻合了。」一手提著齊瑞雪的公事包,一手拿著已經變色的檢驗棉棒走過來,某個偵查人員這樣說著,「痕跡跟另一具屍體上的重物一樣。」

  「嗯,把人帶回去。」看了一眼車內的齊瑞雪,虞夏冷冷地下了命令。

  「好的。」

  他看見黃線外圍出現了學校的人,然後又被其他員警帶開,一切都遵照程序。

  天色整個兒大亮,上班時間也到了。

  甩著手上已經半乾涸的爛泥,虞因走了幾步,看見黃線外出現了一張熟面孔,然後他想了想,朝那個小小的人影走過去。「小班長。」他瞥了旁邊一眼,載著齊瑞雪的車輛剛開走。

  他疏忽了,他忘記齊瑞雪會和季佑胤一起上下課。

  仰頭看著虞因,那張小小的面孔居然一點表情也沒有,「你為什麼要這麼多事。」

  沒想到他劈頭就這樣說,虞因整個兒愣住。

  「我剛剛聽到警察說,是你們找到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多事。」握緊了小小的拳頭。季佑胤像是壓抑著聲音這樣說著:「葉曉湘的爸爸是我爸爸……你們抓了他,又抓了我媽媽……你為什麼要這麼多事!」最後一句他幾乎是用吼的吼出來,還驚動了旁邊的辦案人員。

  虞因愣住了。

  「我是跟我奶奶姓的!」

  吼完這句之後,季佑胤轉身就跑開了,快得連虞因都來不及攔住他。

  後面有個員警走過來,拍拍虞因的肩膀像是打氣,然後又離開了。

  他知道,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做錯事情的不是他,所以他不用因此而感到愧疚……

  轉過身,他看見水池邊的雜草被排開,在髒污的水上似乎有兩個影子。

  身影模糊的葉曉湘,牽著一個他只在相片上看過的成年女子,站在另一端看著他,然後舉起手向他揮了揮。

  就這樣,消失了。

  所有事情都落幕了,他知道,葉曉湘不會再出現了。

  「被圍毆的同學,你還不快點來消毒!想要手爛掉啊!」提著人頭的傢伙在幾步遠的地方對他大呼小叫。

  虞因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放鬆心情。

  「來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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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那兩件案子……也可以說是一件,在社會版上掛了好幾天。

  破案後的隔天晚上,好不容易可以按照正常時間下班的虞佟、虞夏,在客廳裡看著電視轉播,旁邊的沙發還坐著另外兩個人。

  客廳的桌面上擺著飯後的水果和虞夏繞路去買回來的甜點,已經被吃掉了一半。

  在看完案件報道之後,虞佟先站起身,「小聿,麻煩你過來我房間一下好嗎。」他推了推一下眼鏡,然後自行先走回房間。

  抱著抱枕的聿愣了一下。

  「大爸要跟你說話,你快進去吧。」推了他一把,坐在旁邊的虞因低聲說著。

  看了對方半晌,聿才放下了抱枕,跟進房間裡。

  虞佟的房間向來收拾得很乾淨,一面牆是大書櫃,旁邊有書桌以及桌上型電腦,另外就是床和衣櫃,沒有什麼娛樂用品。

  走進房間之後,聿第一眼就被書桌上的一張照片吸引——那是一張全家福的相片,相片裡面有著虞佟和縮小版的虞因,另外是一個面生的女人,黑亮的長髮和細長的眼睛,跟現在的虞因輪廓上有點接近。

  「不好意思,幫我順便關上門。」虞佟看著他關上門,於是在床邊坐下,並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我有些話想告訴你,這邊坐吧。」

  盯著他一會兒,聿才緩緩走過去,坐在床邊。

  「嗯……我們已經證實了葉曉湘跟季佑胤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季佑胤本人知道這件事情,葉先生似乎在婚前,就已經跟那位老師走很近了。」像是聊天一樣的語氣,虞佟這樣淡淡地說著,「在偵訊時,齊瑞雪承認那時候是葉立升拜託她前往照顧生病中的葉曉湘,但是沒想到她進門時,看見葉曉湘找到藏在儲藏櫃裡的頭顱,一急之下失手打死她——據說,原本她只是想敲昏她而已。」

  聽著他在講後續的事情,聿低下頭,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拍拍他的肩膀,虞佟呼了一口氣,看著他,「我沒有對阿因跟夏說過這件事情,你在電梯遇到葉曉湘時,你……其實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你還是自願握她的手。」聽到虞因講了事情大概時,他隱約就有這種感覺,「小聿,你那時候是不是認為你是應該跟她走的。」

  整個房間的空氣跟著沉默了下來。

  也不急著逼他,虞佟只是靜靜地坐在旁邊。

  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聿才緩緩地點了頭。

  「嗯……我知道你後來拒絕了。」拿下眼鏡,虞佟伸出手摸著聿的頭,「我很高興你可以注意到你還有重要的東西,這是很好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都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繼續生活下去;你的時間還很多,不用急著想要決定或否定,就像一開始我跟夏說過的一樣,現在你是我們的小孩,所以你可以慢慢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會支持你的,懂嗎?」

  抬起頭,那雙紫色的眼睛看著虞佟,然後點頭。

  「關於你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讓它水落石出,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這邊。」環過坐在旁邊的孩子,虞佟微笑著拍拍他的背。

  他可以感覺到懷中的那個孩子有些猶豫,但還是緩緩伸出手回擁自己。

  在一個月之前,他連這點都辦不到。

  所以,虞佟笑得更燦爛了。

  「歡迎你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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