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第七章
  紫兒開始出現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別厲害,常常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弄得她整個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再過不了多久她的情況就會落入眾人眼中,再也瞞騙不了任何人,她必須在那之前離去。

  紫兒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雲,更不想少爺為她多擔上一分責任,愛一個人就是要給他幸福,而非給他難堪啊!

  紫兒很清楚,娶了她這樣一個女子,少爺將遭人嘲笑非議,她怎願讓自己成為他的沉重負擔?

  她寧願逃得遠遠,在天涯交接處想他、愛他……

  只不過,她答應少爺等他回來,所以,她還留在這邊等著。

  扳扳手指,十天,再過十天少爺就會回來,她想再見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記憶深處,然後帶著對他的愛遠走高飛……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剛做好的披風再次展開,細細觀賞,那黑色緞面上的金色蒼鷹是她連夜趕繡出來的,一針一線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隨著這件披風,她的愛將長伴在他身邊……

  折起新裁好的披風,紫兒取出紙筆,研好濃墨,蘸滿了墨汁的毛筆久久不落,未得書成,淚先流啊……

  該寫什麼?寫她的情真意濃、她的情何以堪?寫她訴不盡的癡狂愛戀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別離苦,惜別、惜別,再珍惜仍無法免去一別,離愁別緒佔滿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紅淚浸濕羅裙……

  給勖棠: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雁雙來去。

  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最後,她書得兩闋詞,前一首點出她對他的真情愛戀,後一首寫出了歡聚難再,情到濃時斷腸處,腸斷弦亦斷。

  收了筆墨,倚過欄桿,明月依舊……

   

         ☆        ☆        ☆

   

  「紫兒姐姐,裱畫師父把你的畫送來了。」小容踩著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聲先至。

  和芳兒、翡翠、含笑在房裡做針線的紫兒,抬起頭,揚起一朵微笑。

  畫拿進來了,紫兒在眾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畫打開,仔細地尋找畫中瑕疵。

  「你畫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兒姐姐也幫我畫一張像,好不好?」芳兒甜聲要求,拉住紫兒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幫我畫一張,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連聲嚷嚷。

  紫兒點點頭,收拾起桌上針線,回房取來丹青,攤開宣紙。

  「先畫我!」芳兒站到圓桌前。「你們說我該擺什麼姿勢?坐著刺繡,還是站著賞花?」她一會兒把手擺在下頷處,一會兒雙手交放在身後,連試了好幾個動作。

  「我看你最好雙手擦腰,做個潑婦罵街相,紫兒姐姐畫起來一定會最傳神。」小容跟著笑鬧起來。

  「你才潑婦罵街呢!不過……」芳兒偷眼往門外瞧瞧,關上門,接著放低聲量說,「繡鳳閣裡那個才叫作潑婦罵街,有一次我打那裡經過,老遠就聽到她在罵丫頭。好恐怖哦!誰服侍到她誰倒霉。」

  「那是她自己帶來的人,你們別去管。」翡翠出聲警告。

  「誰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們頭上,誰有閒工夫理!上回少爺已經明白交代過,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咱們朱府的人不准她動!」那一次的勝利讓小容到今天還津津樂道。

  「少爺和老爺到京城去了,這段時間裡我們要小心一點,別再讓她抓到把柄掀風濤。」含笑細聲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聽叔端說,芙蓉夫人本是青樓歌妓,是老爺見她貌美,幫她贖身娶為小妾,我看這個媚兒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說不定她也是青樓妓女,夫人看嫣兒小姐嫁給姑爺,趕忙找來一個墊底,好鞏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聽到的小道消息告訴大家。

  「好怪哦,叔端這種事都不會跟我們講,獨獨對小容說,你們說她和那個帥哥哥叔端有沒有什麼『特殊交情』啊?」芳兒取笑她,誰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適當時機開花結果。

  「噓!才叫你們不要惹事又去說這些,萬一傳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我們詠絮樓這群丫頭。」含笑被上次的事嚇壞了,忙要大家噤聲。

  「放心,這回我關了門,放低了聲,沒事的啦!」芳兒大膽地說。

  「先說好,這一回不管是誰被關柴房,我們都要想辦法偷渡東西進去救急,不然還有八天呢!要是少爺誤了歸期,一個人活生生餓上十幾天,會來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話說在前頭,她這豐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餓。

  「你這麼胖最有本錢餓了,若是她們發了瘋又要找人關,你一定要挺身站出來解救大家。」芳兒回聲饃她。

  大家正笑鬧成一團的時候,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靜,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開門。「這位姐姐,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紫兒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問。

  「有!有事嗎?」含笑回問。

  「我叫阿金,媚兒小姐想請紫兒姐姐到繡鳳閣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繡鳳閣?她是順風耳嗎?我們這麼小聲她也聽得到!」芳兒小聲嘟嚷。

  「不知道媚兒小姐找紫兒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含笑再問。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們請紫兒姐姐快一點過去。」

  「如果不去會怎樣?」小容跳出來,雙手擦腰、杏眼圓瞪,一臉挑釁。

  「各位姐姐請你們行行好,紫兒姐姐若不過去,小姐會責怪我辦事不力……我……」說著便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

  「小容,別為難她了,我們同是丫頭。」翡翠不忍。

  紫兒歎口氣,該來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向阿金點點頭,便拉住她的手,兩人同往繡鳳閣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待會兒若有事情也多個照應。」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兒身邊。「你們有點耐心,在這裡候著,」有事我會先回來跟你們說。」

  看著兩人的身影,小容、芳兒相視一眼,愁雲浮上眉頭。

  「這一回紫兒姐姐又犯了她們哪一條律令?」芳兒一跺腳,氣嘟嘟地抱怨。「誰規定小姐、夫人生氣就可以尋丫頭的碴!」

  「就算沒把柄,人家硬要掀風濤你能怎麼辦?哪個丫頭能敵得過小姐夫人。」關上門,小容忿忿不平地說。

  「少爺,求求你快回來!」含笑雙掌疊起,乞求上蒼。

   

         ☆        ☆        ☆

   

  紫兒和翡翠在繡鳳閣裡垂手而立,靜默的空氣四處流竄,帶著詭譎的氣氛讓人不寒而慄。她們不敢說話、不敢有動作,深怕動輒得咎,唯能靜靜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狀。

  哼哼兩聲輕笑,芙蓉先開了口。「紫兒,嫣兒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進進出出都有丫頭跟著,儼然是個小姐架式,真不簡單。」

  「夫人,您誤會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兒不會說話,若夫人有事問紫兒,會弄不懂她的回答動作。」翡翠努力把話說得妥貼,卻沒料到換來兩個大耳刮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主子說話可有你們回嘴的分?」媚兒巴掌甩過,打得翡翠頭昏腦脹。

  「翡翠知錯!」她垂下頭,忍住淚水。

  紫兒不忍,做了手勢要翡翠先行離去,翡翠搖頭,才一句話都能惹來她們這樣大的怒焰,獨留紫兒一人在這裡,豈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們比著自己看不懂的動作,心火更熾烈了,她走向前抓過紫兒的長髮,紫兒一吃痛頭整個往後仰,她順勢連甩過幾個巴掌,把紫兒的臉打出一片紅腫。

  放開她,媚娘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說朱家沒個當頭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頭一個比一個更沒規矩,就這樣當著主子的面比手畫腳,當我們是瞎子啊!」

  她的話惹得芙蓉微微不悅,不能成為當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她的滿腔不平只好轉嫁到紫兒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們要給朱家丟臉丟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主子沒問話就不能開口,連這種最簡單的禮儀也要我親自教嗎?」她一面說一面劈頭甩巴掌。

  翡翠、紫兒別過臉想避開,卻怎能避掉她的滿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愛說是非,你這夫人也太不濟事,當得連一點威嚴都沒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還敢躲閃,你們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兒話一挑撥,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勁了。

  「還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們!」她打得興起,順手拿起竹帚子當棍子,帚子橫過,紫兒和翡翠全身佈滿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這群賤婢是很難了,人家可沒把你看在眼裡,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們伏伏貼貼,哪容得了她們這樣張狂。」

  芙蓉急喘著氣息,姨娘坐下來喝口茶,狠狠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兩上。

  「阿金,你給我過來!」她聲音柔媚得近乎膩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聽見她說話的口氣,阿金心底知道接下來她將面對什麼,閉起眼睛、咬著牙,她努力讓身體僵直不動。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話說完,她拿過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厲不留情的棒子從空中刷過,然後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見她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紫兒再看不下去了,才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啊!她爬起來衝往前,拉住媚兒的手請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隨之跑來,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請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養,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會多傷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頭關你們什麼事?這可是我自己帶進來的人,再不讓開我連你們一塊兒打!」媚兒尖著嗓門喊。紫兒頻頻搖頭,用手抱住阿金顫巍巍的身子,回首看著媚兒的眼裡寫滿控訴,這眼神刺激了媚兒,想起上次朱勖棠給的難堪,他讓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幾次進入詠絮樓偷窺,看見她和勖棠親密相依的模樣,那股氣就更加難以釋懷。

  她掄起帚子,故意一陣劈頭亂打,恨不得幾棒子結束她這條賤命。無論翡翠怎樣哀求她都不為所動,沒辦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後,和紫兒一前一後護住。阿金訝異地睜眼看著環在她身前身後的姐姐,滿心感動,一串串淚水隨著滑下……

  終於,媚兒發洩夠了,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滿意的笑容浮上唇邊。「姨娘,這可是你親眼所見,將來你要替我作證,是她們在我管教丫頭時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動』朱家的下人。」

  「我都看見了,是她們討打,不是你的問題,不過嚴格說來,我們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講一句她們頂了三句,一點也沒有做下人的樣子,還是你的阿金好,既聽話、又乖巧。」

  「說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燉的人參雞湯呢?」

  阿金聞言,立刻掙扎起身回話:「阿金馬上去端過來。」然後轉身走出門外。

  「姨娘,你待會兒也嘗嘗,這是阿金咋兒個一夜沒睡給熬出來的,因為我說了句今兒個一大早要喝雞湯,她就得熬夜燉足六個時辰。依我看,你大概沒福分讓下人這麼盡心伺候吧!」

  話沒說完,阿金就忙著把雞湯端到主子面前,掀開碗蓋,雞湯的香味瀰漫出來,紫兒一聞到湯的味道便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嘔吐。

  她的嘔吐引起了媚兒和芙蓉的注意,她們相視了一眼,嘴角泛出一絲冷笑。她們正愁找不到機會拔除紫兒這根眼中釘,這會兒機會不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媚兒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說,紫兒姑娘你該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紫兒猛地抬頭,拚命搖頭否認。

  「不是?那怎會聞了雞湯味就會吐成這副德性?這湯可是花了阿金六個時辰才熬出來的,香噴噴得緊啊!」她惡意地把湯端近紫兒鼻尖。

  濃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嘔吐不已,翡翠白了臉,她心下知道這回紫兒再逃不過。

  「這種事哪是否認就能解決的?小寬,你去給我找個大夫過來。」芙蓉陰惻惻地說。

  「夫人、小姐,紫兒是生病了,她受了風寒,大夫早上已經來看過,房裡還留有藥,請你們發發慈悲,讓翡翠帶紫兒回房歇著吧!」翡翠急道。

  「要歇著你自己回去吧!至於紫兒……你就乖乖留著,等大夫來看過,要真沒事我就讓阿金送她回詠絮樓。」芙蓉似笑非笑的說。

  翡翠扶過紫兒,不肯離開。

  「我說讓你回去『休息』,你聽不懂嗎?」芙蓉加重了語氣。

  紫兒推推她,雙手合掌拜託她先離去。至少,讓翡翠安全離開這場劫難再說吧!

  翡翠為難地看著夫人和紫兒,一咬唇、站起身,「請夫人不要再為難紫兒。」

  「為難?你說的太嚴重了吧!我們是找大夫幫她看病耶,這是。照顧。怎會變成『為難』?唉!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這年頭好人難做!」媚兒在一旁譏諷道。

  芙蓉橫了紫兒一眼,心想要是真診斷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權遲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無語,退出繡鳳閣,一顆心卻隱隱狂跳不安……怎麼辦?

   

         ☆        ☆        ☆

   

  翡翠、含笑、小容、珍兒和珠兒圍坐在圓桌前,臉上滿堆著愁雲慘霧,每個人心裡都在想著相同的三個字——怎麼辦?

  「當天,那個老神仙說紫兒姐姐這世的姻緣線斷注定無丈夫,但她會有一子,你們看,是不是準得很。」這會兒「騙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麼準,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沒有辦法解去紫兒這次劫難?」翡翠說。

  「哪沒有,你和紫兒姐姐前腳剛踏出門,我後腳就跟著踩出去,一條街來來回迴繞了十幾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問遍了附近所有來來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攤販,居然都沒有人聽過、看過那個老公公。我想,說不定那個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兒真是懷了孩子,到底誰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著眉問。

  「他一定是個沒出息的小人,否則紫兒姐姐發生這麼大一件事,他早該跳出來維護了。」小客氣憤地說。

  「說這些都沒用,紫兒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會不會已經出事了?」含笑坐立難安。

  「但願芳兒能把救兵帶回來。」她們派芳兒到回春堂找嫣兒小姐回來救火,萬一,她要是被夫人攔下來,還可以借口說是到那裡替翡翠取傷藥。

  門向自外面打開,芳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看到人就忙著回話:「小姐……姑爺……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來。」

  「三天?誰知道紫兒能否撐得過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話……」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爺又不快一點回來……」翡翠氣惱,這時候還有誰可以救得了紫兒?同是姐妹一場,六個女人相對默默垂淚,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辦法。

  眼看夕陽西下,雲朵讓陽光鑲出一條金帶子,往常這時間,紫兒要不是在教大夥兒認字,就是彈著箏讓大家隨樂聲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從門外奔入,喘息著說,「你們快去救紫兒姐姐,她現在正被關在柴房。」

  「她情況怎樣?」翡翠問。

  「大夫確定她有了兩個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個下午討論,到最後她們決定去請示族中長老。聽說以前曾有過這樣的例子,一個丫頭懷了不知是哪個男人的孩子,結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滿身淫蕩和罪孽。」阿金把她聽到的悉數說出。

  「她說的人是香雲,那年香雲被來家中作客的一個年輕少爺騙了身子,誰想得到她懷了孩子,那少爺卻不肯認帳,咱們當丫頭的哪能和當主子的爭理?那次我們眼睜睜的看她被關進木籠子,丟入水中……木籠子再拉上來時,香雲她……七孔流血,眼睛卻瞪得老大……我們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當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認了,紫兒姐姐就會沒事?」小容問。

  「是!當時長老是這麼裁決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慘事她亦親身經歷過。

  「好!我去拜託叔端認下來,不管怎樣,先救下紫兒姐姐一條命,其他的以後再說。」小容轉身就要往外跑。

  「沒用的!我看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兒姐姐。」經過早上那場,阿金的心全偏向她們了。

  「為什麼?紫兒從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聽夫人說,老爺有意讓少爺納紫兒姐姐為妾,這事讓小姐很憤慨,因為少爺似乎無心於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擔心她在朱家的地位會不保……」她將所知道的全說出來。

  「納紫兒為妾?你們說,紫兒姐姐肚裡的孩子會不會是少爺的?」芳兒突如其來的想法震住了眾人。

  「不說這些,我們先想想該怎麼救人。」含笑說。

  「你們繼續討論,我先回柴房看著紫兒姐姐,我早在門口準備一隻粗木棍,待會兒你們要救人的時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脫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離去,在媚兒身邊這幾年,她學會了保護自己,讓自己置身事外。

  「你們說,該怎麼辦?」芳兒問。

  「先別說孩子可能是咱們的小小少爺,光憑我們和紫兒的交情,說什麼也要救。」含笑說。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話——

  她這一生有兩個貴人,其中一個就是你,幫不幫她就看你自己了……

  幫!她當然要幫,紫兒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讓她說個不字。下了決心,小容說!「我帶紫兒姐姐連夜逃走,我們往京城方向逃,運氣好的話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爺,運氣不好的話,請你們轉告少爺到京城來找。」

  小容的想法很細心,但從未出過遠門的她錯估了一件事——京城那麼大,想尋人無異是海底撈針……

  「好!我們大夥兒把自己的積蓄全拿出來,珍兒你去僱車。珠兒你去把咱們比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來,再找幾床厚被子裝成行李,放入車中。芳兒你去廚房裡把能帶走的乾糧和水全帶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說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們一道,出門在外有個男人總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辦妥了,咱們在後門碰頭。」翡翠迅速發號施今。

  說完,眾人先回房把錢拿出來,用錦袋裝好,交給小容,然後各自分頭辦事。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TOP

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朧的月牙兒彎彎的掛在樹梢,幾顆微弱的寒星點綴在雲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顆心狂跳不止。卻不料,人剛到,芙蓉和媚兒也隨後趕至。

  來不及救紫兒了……她們的心一沉,懊惱極了。

  「你們來了?也好,送送閨中好友是應該的。往後要再見面,可得往陰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兒的嗲聲嗲氣在這沉重的氣氛下,聽起來格外駭人。

  「翡翠不明白,紫兒犯了什麼錯,竟嚴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著膽子問。

  「淫蕩罪,自古女子最該守住的就是貞操,她忝不知恥,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殺雞燉猴,往後咱們未府的婢女豈不各個都像她。」芙蓉說得義正辭嚴,完全忘了她早年從事的行業。

  「就算要處死紫兒,也該等老爺、少爺回來再說。」

  「你拿老爺、少爺壓我?你從沒把我這個夫人放在眼裡是嗎?」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個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擔心,深恐老爺、少爺回來會怪罪於夫人,請夫人三思而後行。」她的話近乎威脅了。

  芙蓉靜了靜心思,是啊!這對父子素日看重紫兒,家中的進出帳目、人員編管,全交給這丫頭負責,要是他們回來得知紫兒被她親手弄死了,她的地位會不會難保?

  「姨娘,你別叫這丫頭唬住,她是丫頭你是主子,難不成老爺、少爺會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這話深深刺傷了芙蓉,她說得沒錯,這些年,他們父子是把紫兒看得比她重,她才會對紫兒恨之入骨啊!

  眼見芙蓉的表情轉硬,她笑的更嫵媚了。「姨娘,你別忘記,咱們手上握有長老們的諭令,處死紫兒可不是你我的意見。要是他們有意見,要他們自己去找族中長老說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輕聲說,「姨娘,夜長夢多啊!你不動作快一點,萬一那對不明事理的父子回來,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她有自信,紫兒一死,她就有本事讓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麼?有長老在背後幫她撐腰,何況這事本就錯在紫兒,是她淫蕩下賤才會惹出事端。

  「小寬,你去把所有的僕人集合到後山河邊。」一使眼色,兩個壯丁進入柴房帶出紫兒,另外兩個壯丁則抬著木籠隨行在後。

  翡翠、含笑和阿金無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後,已經無計可施了嗎?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紫兒死?天真要亡她嗎?少爺……你為什麼不早點回來?

  紫兒臉上毫無懼色,她早從她們在門外的對話明白,自己已是求生無門了。

  生何歡?死何懼?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遺憾,遺憾答應了少爺等他回來,卻辦不到,遺憾未能讓寶寶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間,遺憾未曾聽過心上人說一聲……我愛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細細長長的一條,走過草地上,看到盛開的花朵在夜風中散播芳香,幾朵貪睡的花兒,在月亮初升時就捲起花瓣兒,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個好夢,其他的花兒也閉起眼睛吧,別讓接下來的這幕殘酷,污了你們的顏色……人類、人類是最殘忍的動物啊!

  她記得……彷彿也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她在這個小山坡上初見到少爺、姑爺和小姐,那時少爺好凶好凶,嚇得她連連後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懷抱中,注定她將愛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懷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義。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緣起緣滅……而她與少爺的情未了、緣未盡,來世他們會再相逢,到時,她要向上蒼多乞求一些幸運、向月老多乞討一些情絲,她要將她和少爺的愛情牢牢繫住,不再隨隨便便讓一個風吹,就斷了他們的愛情線。

  終於,他們走到河邊。這條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這裡和幾個嬸嬸一起洗衣服,耳朵裡聽著和她同齡小孩的嬉鬧聲,心裡羨慕著,腦中幻想著自己也同她們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繽紛的花兒,為娘插上一室鮮艷……

  今夜河水將伴她長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遺憾,遺憾心上的人兒啊……他心中不曾有過她……

  人漸漸聚攏,她在他們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為進了朱府工作,學了琴棋書畫、學了論語、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這種眼光……原來,在大多數人眼裡,她仍是可憐的……啞巴就注定是可憐的標記吧!

  紫兒被關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籠裡,他們不斷在裡面添加石頭,他們是怕她的罪孽太重,連河神都不肯收她嗎?紫兒苦笑,她不認為自己不貞,她的心、她的愛、她的身子全交給了同一個男人,雖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認定自己是最貞潔的女子!

  隔著粗粗的木條,她看著平日相處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來,心疼她嗎?還是心疼那些快樂的歲月?總是會過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們之間共有的快樂早已隨風消逝,而專屬於她的痛苦,一下子就會過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遺憾……遺憾在生命的最終,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們奔至籠邊跪地哭嚎:「夫人,請你三思,看在紫兒這麼多年對朱家的盡心盡力,饒了她一命。」

  紫兒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再說話。夫人執意要她三更死,豈容留她到五更?

  「紫兒,你認命了嗎?你要放棄我們這些好朋友,自己單獨走了嗎?不要、你告訴夫人,誰是孩子的爹,你說出來我們讓他負起責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貞了。」翡翠緊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說出來,說出少爺、說出一個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說那個男人是誰,你說出口,夫人會替你作主。」含笑哭著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爺,她就有一線生機了呀!

  紫兒幽幽地歎息,她一手緊緊抓住少爺給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寫下——「他是我最深愛的男人。」她不會供出他,不會用局勢來強迫他的心,他愛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臉,這時候還在這裡談情說愛,帶壞其他下人,你罪無可恕!」芙蓉惱怒地破口大罵。

  「你們給我聽清楚,紫兒犯的是淫亂罪,罪大滔天,不可饒恕。今天長老要判她死刑,就是要我們朱家上上下下牢牢記取教訓。」媚娘儼然把自己當成朱家主人,越俎代庖地開口訓戒。「來人啊!把這個賤婢給推下去。」

  號令聲一下,紫兒被推落水中……籠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這裡……痛苦一下子就會過去了……忍忍……

  水從四面八方淹過來,壓迫著她的知覺……

  岸上哭泣聲斷斷續續傳出,如同送葬輓歌,在月亮高懸的夜裡,為這個薄命紅顏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來得慢,一來就剛好看見紫兒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衝上前跪地求饒。「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請你放紫兒上來,我馬上帶她離開朱家,從此不再踏入鎮上一步,不教我們的罪行污了朱家門楣。」

  一見有男人認了,大家紛紛跪下來懇求。

  「夫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那是一屍兩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來了,您若執意處決紫兒,她會心不甘、冤魂不散……」眾人七嘴八舌地湧向芙蓉跟前,幾個男丁甚至開始動手去拖那條粗繩子,把紫兒拉上來。終於,籠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籠門上的繩子解開。

  「還有氣兒,誰去找大夫?」總管伯伯大聲一喊,立即有人應和。

  「我去!」幾個腳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飛衝出去。

  「我們去燒熱水!」廚房裡的嬸嬸也跟著邁開小腳——往府裡跑。

  「我去準備熱被子,干衣服!」丫頭隨即跑了幾個。

  「快把她肚子裡的水給擠出來!」有人提議。

  「小心點,別傷了孩子。」大家齊心,只求把紫兒從鬼門關裡給搶回。

  看到這光景,芙蓉再無話可說,她恨恨地對叔端說:「明天清晨,公雞一啼,我要是還看到你和紫兒留在朱家,別怪我不留情。」說完,帶著媚兒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兒身邊,只見她已幽幽醒轉。「紫兒,我們贏了!我們把你從她們手中救回來了!」四人相視,泣不成聲。她們剛打勝了一場多麼艱難的戰爭啊!

   

         ☆        ☆        ☆

   

  熬好菜汁,紫兒緩緩喝下,舒口氣,虛弱的微笑著。

  「紫兒,天快亮了,你和小容、叔端要快一些上路,再讓夫人撞見,情況就不妙了。」翡翠叮嚀。

  紫兒拿了筆,落下字。「我櫃子裡有一幅畫、一件披風和一封信,麻煩你轉交給少爺,並幫我轉達我的祝福。」

  「祝福?你不要少爺去找你嗎?孩子是少爺的,是不是?」她不懂,在為少爺吃盡苦頭後,她為何不要求回報。

  「紫兒福薄,不敢高攀,我這一生注定飄零,只是累了小容和叔端,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待來生,紫兒欠諸位的必盡力還清。」

  「丫頭不是人嗎?為什麼就是要成為那些公子哥兒的玩物,死了一個香雲不夠,你還要去步她的後塵,紫兒,你好傻好傻……」含笑忍不住,一古腦兒傾吐心中怨憤。

  「我是好傻,傻得讓愛情主宰我的生命,不過,你們拚命救下我,我不會辜負你們,往後我會努力活得精彩。」她的柔聲相慰更教眾人忍不住心中悲傷。

  「你要記得自己說的話,往後……別再讓我們為你操心了!」

  「一定,謝謝大家……」

  「好了,該上路了。」叔端催著大夥兒,他低下身抱起紫兒,小客背起他的行李跟在後頭。

  她拉拉翡翠,低頭在她耳畔說話:「試試少爺,若他對紫兒姐姐有心,我們會在京城等他。」隨後,她快步跟上。

  這一別,再見面已是六年後……

   

         ☆        ☆        ☆

   

  快馬奔馳,勖棠的心中有了確切的答案——他將不管族中長老的意見,娶紫兒為妻,而他也取得父親的支持。

  這些天,他不斷琢磨自己的心、確定自己的愛,在幾經掙扎後,他終於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驕傲,決定忠於自己的感覺。

  前天夜裡他和父親徹夜秉燭長談,當朱振勳得知兒子並未因嫣兒的出嫁,而喪失愛人的能力後,心裡對紫兒只有感激,沒有輕視。

  事實上紫兒早在當家作主,嫣兒性格柔弱、處事不夠圓融,而芙蓉性格高傲、貪婪刻薄、不得人心,因此府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紫兒一手包辦。

  當時,他提議兒子收紫兒為妾,是擔心兒子沒了嫣兒,將終生不娶,替朱家留下一條血脈,是他迫切該做的,他知道紫兒並非先天聾啞,並無生出啞巴子孫的疑慮,所以,紫兒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人選。

  不過,他倒是沒想過,兒子會想娶紫兒為妻,這一點對他來說倒是有些困難,因為,他並沒有把握能說服族中長老,不過,如果紫兒的愛能讓兒子的心再度復活,就算要他舉家遷往別處,斷了族中長老的牽制又何妨?

  看著兒子一進入鎮裡,就迫不及待地策馬往家門奔馳,他笑了笑,對心急的兒子大喊:「勖棠,爹這把老骨頭不行了,你先回去看你的媳婦兒,我隨後就到。」

  勖棠得到特赦令,立即放掉韁繩,轉身下馬。施展起輕功飛簷走壁,一路飛竄進家門。

  紫兒,我回來了!回來給你一個真確的答案。

  想起紫兒含蓄的微笑,想起她纖柔的身子,想起她水汪汪的靈活大眼……她現在在做什麼?看書?作畫?刺繡?彈琴?還是教那些丫頭們讀書?是了!她一定在作畫,她還欠他一張畫,紫兒是不愛欠人恩惠的,她一定會盡心盡力地畫好畫等著他回來。

  推開詠絮樓的大門,他放聲大喊;「紫兒我回來了,快出來!」

  他的聲音引來翡翠、含笑一干丫鬢,她們俯身問過安,然後各自忙著端茶通水、送毛巾,生分的態度讓勖棠不解。之前,她們用這種態度對他,他並不覺得不妥,反正他心底明白,人家是怕惹到他這只不定時便會怒吼上一回的猛虎,可自上次救下紫兒和翡翠等人後,她們就對他推心置腹,每次他回家總會受到最熱忱的對待……今兒個,有點怪,找他的紫兒來問問。

  「翡翠,紫兒呢!」他紆尊降貴地走到翡翠面前問。

  翡翠一聽到問話,眼眶倏地飛紅,別過身,低聲輕泣。

  「發生什麼事了?紫兒人呢?」他跑到含笑身旁,扯住她的手臂問。

  「紫兒……」兩個字吐出後,又是一連串的泣不成聲。

  「都不要做事了,全給我過來!」他恢復一貫的暴君面貌,發出雷霆怒吼,把一屋子五個丫頭全聚集起來。「你們誰敢再給我哭一聲,我馬上攆人走。說話!紫兒呢……不對!小容也不見了。是芙蓉姨娘和媚兒又挑釁了嗎?她們又動了我房裡的人了?」他怒眼暴睜,該死的女人,今兒個不管她是不是爹的枕邊人,他都要把她們轟出鎮上。

  「少爺……您出門那幾日,媚兒小姐喚紫兒到繡鳳閣,翡翠怕會發生事情,便隨她同往,心想有個照應……」她娓娓道來,那日的驚心動魄,她仍心有餘悸。

  直到翡翠掀開衣裳,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勖棠齒關乍緊,凝氣於掌心,倏地,往下一拍,整個桌子應聲斷成兩截,碎屑散落一地。

  「還有下文……請少爺靜心聽完……」

  「還有?該死的還有!至少你們先告訴我,紫兒現在好嗎?」他關心焦躁的表情表現出了他的在乎,她們安慰地相視一笑。

  「回少爺,紫兒已脫離險境,有小容和叔端照顧著,請少爺放心。」

  「好!沒事就好,你們繼續往下說。」「沒事」兩個字讓他放下心上重石。

  「夫人、小姐打我們打累了,喚人拿來人參雞湯,不知怎地,紫兒聞到湯味兒,竟連聲嘔吐,她們認定了紫兒……懷孕……」

  「懷孕?」他想起嫣兒的新婚夜,想起紫兒的嬌媚動人……天!他有孩子了!感謝老天,他可以帶著紫兒到學愷面前誇耀上一番,嗯!他的能力挺「強」,不錯、不錯!

  「是!夫人找了大夫,診出紫兒果真懷有身孕,夫人便隨同小姐前去見族中長老……」接下來,含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從紫兒被關人柴房、阿金來報……到落水被救,連夜逃離並約定在京城見面,鉅細靡遺地從頭到尾敘述一遍。

  她的話像一隻無形的魔爪,狠狠揪住他的喉頭,迫得他不能呼吸了。

  「她為什麼不告訴大家,孩子是我的?」她不傻,只要這樣說她就能得救,只是……她為什麼不說?

  「我問過,可是她只肯說,孩子是她心愛男人的,怎麼也不肯透露他是誰。」

  他明白了……她並不想攀上富貴,不想奢求非分,不強求一個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一個高高在上的少爺……及一個遙不可及的夫人夢……她說過,她愛看她喜歡的人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間……所以,她絕不會透露出自己的心意,來製造他的困擾。

  就這樣子,她選擇離開他的生命,選擇讓他一個人「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活在天地間」,她不知道嗎?沒有了她,他怎能快樂、怎能平安?

  唉……她是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自己尚未從嫣兒的情傷中走出來,她只知道他憎厭她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貪婪,她只知道他……沒說過愛她……

  成堆的「不知道」造就出他的遺憾,演變成今日的生離,他該死,從頭到尾都是他的錯!

  該死!他要把一腔怒火全轉嫁到那兩個女人身上。

  「翡翠、含笑,你們找幾個男丁到夫人房裡把她架到繡鳳閣,你們兩人留在她房裡把她私藏的東西、單據全搜出來,拿到繡鳳閣給我。」

  「芳兒,你到門口守著,老爺一回來,馬上請他到繡鳳閣。」

  「珠兒,你去找小四,要他把千嬌樓的老鴇找來。」勖棠森寒地一一吩咐,他要親手處置那兩個喪心病狂的女人。「珍兒,你和我一起走,你的工作是護著阿金,不讓她再被那個女人欺侮。」他記得了阿金幫紫兒的恩情,他一向是有恩報恩,有仇……就等他上門索命吧!他下手從不留情,勖棠冷笑兩聲,柳芙蓉、媚娘……你們好生等著!

  「是!」她們領了命,各自進行。

   

         ☆        ☆        ☆

   

  「小姐……」阿金膽怯地在媚兒身後低喚。遠遠地,她離她三大步,怕她一出手又是鮮紅五指印。

  「你死人啊!講話不會大聲一點。」說著,手上的木梳子就往她的方向丟過去。

  勖棠一個箭步,走上前接住木梳。珍兒忙把阿金帶在身後,在她耳畔低語:「你家小姐完蛋了,你離她遠一點才不會遭池魚之殃。」

  媚兒回身,看見勖棠,一雙丹鳳眼立即笑出一池春水,全部都在她的預期中,紫兒一死,他就會到她的身邊,接受她的愛……笑盈盈地走向他,千嬌百媚的姿態蕩漾著春意。

  「阿金,奉茶!」她的聲音柔得可以掐出蜜糖,膩得讓一旁的珍兒落下滿地疙瘩。如果,當女人非要用這種方式勾引男人才嫁得掉,她寧可終生不嫁。

  「不用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勖哥哥……你今日來找我……可有事兒?」她講一句,勾兩下媚眼,再繼續下一句,心臟不好的人聽她用這種方式說話,不死也丟掉半條命。

  這笨女人,死到臨頭還在發春,珍兒兩眼一翻,打從心底笑出來。

  「有事!我來找你……算帳!」語畢,他五指扣住她的頸項,緩緩收攏,她的嬌艷笑臉馬上漲成豬肝色。

  「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兒,你可有網開一面?」他噬人心脈的嚴厲嚇住在場的每個人。

  「錯……我錯……」她的聲音不再嬌嗔,變成瘖啞低沉,掙扎的手失了力道。

  「現在才想到錯?太慢了!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兩分力氣,在她即將沒氣的前一秒鐘,鬆了手,放掉她。

  媚兒垂下身子,癱倒在地,撫著喉嚨猛咳……

  這時男丁正巧把芙蓉給架進來,隨即朱振勳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繡鳳閣。一路上,翡翠把發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爺報告過一遍,朱振勳冷著一張寒臉,坐入椅中等著兒子的裁決。

  翡翠把一堆單據交給少爺,並把她買來的珠寶飾物攤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單據,抽出其中一張。

  「柳芙蓉,你私自盜出家中珍品外賣,換取珍珠寶石。紫兒數次寬貸,自己拿錢把東西贖回來,你可承認?」他把一疊當票扔到她面前。

  「這個家本就該是我來當家作主,你們把家交給一個外人,誰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錢去幫我贖回東西?」芙蓉不認為自己有錯,要是她當家,要買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全由自己作主,哪還要東求西求,還得不到手,全世界當夫人的,就屬她最窩囊。

  「紫兒變賣了爹賞賜給她的東西,還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趕工刺繡,賺錢把家裡的東西贖回來。你還要怨她?」這件事,是上次出門巧遇當鋪老闆,他才知道的。

  「你們寧願賞賜東西給一個啞巴下人,也不肯把東西送給我?不公平啊!」

  「紫兒雖然是個下人,但她日日夜夜為朱家上下盡心盡力,從不為自己想,反觀你這個主子,藏私、偏頗、自私自利,你有什麼資格當主子?」朱振勳後悔極了,一時貪戀美色娶進這個禍水,把整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柳芙蓉,我告訴你,聽清楚了!紫兒不是下人!我會把她找回來,我要她當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謀殺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兩聲,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麼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長輩不會答應。」她兀自掙扎。

  「我的婚事自主權在我身上,不用看誰的臉色,聽誰的意見。」他掃了一眼等在門外的老鴿。「陳嬤嬤,這個半老徐娘還算風韻猶存,我想她大概還能幫你的千嬌樓賺點銀子!」

  「是!多謝公子賞賜。」老館歡天喜地說。

  「不!老爺,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過那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她拉住老爺的腳,死不肯放手。「我保證,往後再也不偷家中的東西去典當。」

  「你還不懂嗎?你的罪不在貪而是歹毒啊!你不該傷害紫兒、傷害我的孫兒。」他別過臉,一甩袖。「勖兒,該怎麼做由你全權處理。」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個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賞給我?」陳嬤嬤看著地上的媚兒,露齒一笑。好貨色啊,香艷骨、風流肩,她一定能成為紅牌姑娘。

  「不!勖哥哥,我和嫣兒是表姐妹啊!請你看在這份上……」她爬到他腳邊想再次發揮媚功。

  「你才不是,要真是表姐妹——你上回怎會動手打嫣兒小姐,若不是紫兒姐姐代替她受過,第一個摔下池塘的人會是嫣兒小姐。」憋忍多時的怒氣,阿金選在這時平反。

  「原來……上次池塘落水的事也是你幹的,太好了,讓我平白冤枉紫兒一場,今天我們就來好好算算總帳。」他揚揚手上那張從一堆當票中找到的賣身契。「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嫣兒的血親,是青雲閣的妓女。就算你和嫣兒有關係,想想柳芙蓉吧!我可有因『關係』而饒過她?」他冷笑一聲,讓她從骨頭深處泛起寒意。

  「我不想離開朱家,求求你留我下來,我甘心當你的妾,當你的侍寢,只要你肯讓我留下來。」她苦苦哀求。

  「你甘心,怎知我就願意了?」

  「我是處女,還沒開過苞,我保證你留下我一定不會後悔的。」她大膽露骨的話,讓在場丫頭羞愧得無法安立。這種「小姐」呵……丟人!

  「是處女?很好!小四你找頂四人大轎,把她送到賣綢緞的林家,跟林少爺說,我送他一份厚禮。」

  「少爺,您是說招財莊的林少爺嗎?」小四問。

  「正是!」

  招財莊的林少爺?不要啊!他是變態狂,每次到青雲閣點過姐妹後,那個姐妹就整整一個月下不了床,全身傷痕纍纍的那副慘狀叫人觸目驚心……不要啊!她不要!

  「聽說林少爺的夫人對下人很恐怖,不是拿熱鐵燙人,就是拿皮鞭沾鹽水抽人,好可怕的。」芳兒落井下石地朝她吐吐舌頭。

  「夠了,該辦事的人下去做事,其他人去把整個朱府的人集合到大廳,就說我有要事宣佈。」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即各自忙去。

  原本想,若長老不肯讓紫兒入門,他就舉家遷往目前的事業重心——京城,而現在的突發狀況讓他打定主意搬遷,他要到京城去——尋回他的愛妻。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TOP

第九章
  勖棠看著滿園盛開的梅花,想起了若干年前樹下采梅子的女孩,她還好嗎?整整六年了……他搬到京城來,整整找了六年,她卻如春雪被陽光蒸融般,再也尋不到蹤跡。

  他依著當年戲言,把紫兒畫像掛在床頭,日日醒來便能看到她的倩影,卻觸不著她柔軟的肌膚,是上天責他濫情,才讓他無法與紫兒團聚嗎?

  拉拉身上的黑色披風,衣服穿的有些破舊了,背上的蒼鷹仍目光炯炯地傲視人間。這件被風是紫兒留給他的,他的紫兒從不欠人,他給了她一條紫水晶,她便還他一幅畫、一件披風,還有……一世不悔的情癡……從貼身錦囊中,他取出紫兒給他的兩闋詞,細細讀取。

  給勖棠: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雁雙來去。

  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把信箴貼在胸口,感受著紫兒的淚、紫兒的情,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勖棠,而非少爺,紫兒藉了詞告訴他,她的愛意比春水滿、她的深情比酒杯深,告訴他,她的離去和楚王與神女一樣哀慟啊!紫兒早知了歡聚難在,寄語落花、樑上飛雁,傾訴她的淒苦情愁……

  他懂啊!他懂她琴弦頻斷的悲,心憐她淚濕黃金縷的愁,只不過,他尋不著她,安慰不了她多情多愛的心……

  「勖叔叔,勖叔叔……我們去慈雲寺拜拜,請菩薩保佑叔叔找到嬸嬸。」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兒,奔過來拉住他的手說話。

  小女娃叫做糖兒,因為她長得甜甜蜜蜜,惹人憐愛,爹娘便幫她取了這個名字。

  「爹爹呢?」他摸摸她的頭髮。

  「娘挺個大肚子,走路好慢,爹爹只好在後面陪她,糖兒等不及了,就先跑過來。」她指指身後,勖棠抱起她,看著一對夫婦從梅林裡相依著走過來。

  那是學愷和嫣兒,自朱府舉家遷往京城後,嫣兒思念親人,終日抑鬱不歡,愛妻成癡的學愷,受不了妻子成山成塔的補藥吞進肚子裡,仍然越吞越瘦,只好帶著妻子千裡迢迢到京城探親,沒想到這一住,就住了五年,住慣了,沒再想過回鄉,學愷在城裡連開了十幾家回春堂,「莫神醫」在京城打出響亮的名號。

  「勖哥哥,我們去慈雲寺吧!聽說那裡的神佛很靈的,他一定可以幫我們找到紫兒。」看到勖棠,她扔下丈夫,走到他身旁搖著他的大手央求,那動作和糖兒同出一轍。

  「你行動不方便,還要四處走動,學愷你也不管管自己的妻子。」人的感情很複雜奇怪,勖棠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真心將嫣兒當成妹妹看待。他仍像往昔般寵她、順她,對著她卻不再有心動的感覺。

  這些年他想清了很多事,包括對嫣兒的感情,那是揉合了疼惜、保護的兄妹之愛,那時他習慣了她的依靠,順理成章地認定她是他的,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告訴他,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他當然會勃然大怒,但……他想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愛情,否則他不會輕易放手。

  「沒辦法,誰叫小時候你把她給寵壞了。」學愷縱容地摸摸妻子的長髮。

  「勖哥哥,拜託啦!我真的有預感,這次我們去絕對可以找到紫兒。」她合起掌,嬌憨的臉上有著童稚時的純真,一點都不像個當母親的人。

  「這是你第幾次的『預感』和『絕對』?」他打趣地對嫣兒說。

  「勖叔叔,走啦!你不去的話,娘晚上會一定跟爹爹耍無賴,那爹爹就慘了。」糖兒的話甫出口,就趁機溜走,當場,兩個男人不禁莞爾一笑。

  「我什麼時候跟你爹耍過無賴?你給我站住!」這會兒她的動作又靈巧起來,拋下老公,追著女兒跑去。

  「她每次在追糖兒的時候,動作都會特別利落。否則,就會如你剛剛所見,成天賴在我身上撒嬌,硬要我扶著。」學愷解釋。

  「這些年,嫣兒改變不少,她嫁對人了,當年她若嫁給我,大概只會落得和紫兒一樣的下場。」他從來只會讓女人為他傷心落淚吧!

  「別再自責,我相信等你找到紫兒,你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過幸福的生活。」他篤定地望向好友。

  「但願……上蒼還願給我機會……不叫我孤獨一生……」他喃喃自語。

  「會的!我們都被你的愛感動了,何況是心慈的老天爺呢。走吧!我們再去求求可以給你機會的『上蒼』。」學愷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一笑。

   

         ☆        ☆        ☆

   

  從慈雲寺出來。糖兒吵著要逛市集,學愷夫婦無奈,只好隨著她的意思往前走去。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背影,勖棠的心裡好羨慕,若是當時,他能早一點理清自己的心,今日,他也會和紫兒、孩子,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來逛市集。單是一個錯誤的念頭,便造成今日的別離情愁……惱啊!

  「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楊。昨日紅緇帳裡臥鴛鴦,今日黃土埋紅妝,人人都說愛恨癡,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一個鶴髮童顏的老叟從勖棠身邊走過,吟著沒人聽過的曲兒。

  他咀嚼著老叟的話,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楊……人生得意不過是轉眼成空,事事嗟怨又有何義?悼往昔、憐過往,不過是一場荒唐……

  「施主好悟性!」老人轉頭對他一笑。

  「我?」他聽得見他的心音?莫非他是世外高人?「老爺爺,如果你真能看透我的心事,那麼請你為我解開情癡吧!」他立在老人跟前,阻了他的去路。

  「才說你悟性高,卻又癡傻……唉,人間飲食男女……」老人喟歎。

  「不見她一面,我至死不瞑目!」

  「見一面又能如何?解相思?論情愛?都無益啊!」他拂過長鬚連連歎息。

  「就算無益,也懇求您讓我見她一面。」他固執。

  「癡兒、癡兒……要見她是嗎?前面那不就是……」他的手往他身後指去。

  勖棠轉身順他手指處望去,看到嫣兒頻頻對他招手,再回首,老人已不見蹤影。他喟歎,往前慢慢走去。

  「勖哥哥,快來啊!是小容。」嫣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小容?是陪在紫兒身旁的小容?他縱身飛過,迅速來到她們身邊。

  「少爺……真的是你……」小容激動地拉住他的袖子,淚流不止。「我們等你好多、好多年了……」盼了多少年的情景,真落到眼前來,卻恍如夢中。

  「告訴我!紫兒呢?」他扳住她的肩膀猛搖晃。

  「她在大雜院裡,和憶棠在一起。」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憶棠?」另外一個男人?他的心沉至谷底,不能生氣,該感謝的,這些年有人肯替他照顧紫兒,他應心懷感激。「這些年都是他在照顧紫兒?」

  「可以這麼說,他實在懂事得不得了,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有小孩子像他那麼體貼細心,要不是他長得那麼像少爺,誰敢相信暴躁的少爺,會生出一個那麼溫柔的小少爺。」說起憶棠她滿臉燦爛的光彩,少爺也該為有這樣一個兒子感到驕傲。

  「你是說,那個叫憶棠的是我的兒子。」他雙眼圓瞪,簡直不敢實信。

  「當然,回憶勖棠嘛!想不出來嗎?這是紫兒姐姐取的。我們都喊他憶棠少爺,可是紫兒姐姐不許,要我們喚他憶棠。」

  「嫣兒、學愷,你們聽到了嗎?我找到妻子,也有兒子了。」他激動地猛拍學愷肩膀。

  「勖哥哥,恭喜你!」嫣兒臉是笑的,可是眼角卻泛出濕鹹……

  「走!你馬上帶我們去找紫兒。」他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好!少爺、姑爺、小姐你們稍等我一下。」她快手快腳地收著桌面上的繡布,好領他們回家。

  「你們這些年,都是靠賣這個維生嗎?」學愷拿起桌上的荷包問。

  「也不全是,叔端去幫大戶人家做長工,紫兒姐姐和我刺繡賣繡品。」

  「你們安定下來了,怎不捎封信回家?」嫣兒問。

  「紫兒姐姐落水後一直高燒不退,時睡時醒,我和叔端又認不了幾個字,哪能提筆寫信?何況為了紫兒姐姐的病,我們的盤纏用盡,只好半路上先找個地方安定下來,我們四處去幫人家打零工,景況一直不好,那時我們常是有一頓沒一頓地挨餓,紫兒姐姐為了把東西省給我們吃,常連連餓好幾天……曾經……曾經……她以米糠度日,我們發現時,她還笑說——我們要工作賺錢當然要填飽肚子才能養足精神上工。」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容的眼裡蓄滿淚水。

  「到後來錢賺到了,她的肚子再也吃不下太多食物……直挨到憶棠生下來,紫兒姐姐的病才好了些許,我們好不容易攢足錢,便原車打道回朱府。沒想到人去樓空,那裡早沒人住了。我想起當時和各位姐姐的約定,才又拉著車兒慢慢上京城。」

  「這條路好漫長,辛苦你們了。」

  「小容不苦、叔端不苦,苦的是紫兒姐姐,我們來這兒賺不到太多錢,不能給她請好大夫看病,她的身子一直沒有好過,她成日這樣咳著、咳著……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些三流大夫年年來拿診金、開藥方,老是說同一句話……」想到這裡,小容未干的臉頰又開始潮濕。

  「他們說什麼?」小容的表情讓人心驚。

  「他們叫我們給她準備後事,可……沒的事兒,都四、五年了,紫兒姐姐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憶棠都五歲了!那些蒙古大夫只會騙人錢財,胡口亂扯,紫兒姐姐會長命百歲!」

  「對!紫兒會長命百歲,何況我們有莫神醫在這裡,怕什麼?!走!我們馬上回去!」

  他們快馬加鞭,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趕路。

  再沒有任河時候,時間對勖棠來說是這般漫長,見紫兒一面的這段路,竟一走便是六年……

   

         ☆        ☆        ☆

   

  「這大雜院裡住了十幾戶人家,我們租了兩個小房間,紫兒姐姐住在最後面那間,叔端說房間風小……」話沒說完,馬車已經到大雜院,小容跳下馬車,一眼就看見憶棠坐在門口,強忍著眼淚。

  「怎麼了?」小容扶起他問。

  「娘又咳血了,容姨,我跟隔壁的爺爺奶奶借了些錢,我們去找大夫好嗎?」他攤開小小的手掌,好冷的下雪天,他的手心緊捏著兩枚銅板,竟捏出汗水來,勖棠看得心好酸。他一步跑上前,抱起兒子,緊緊地把他摟在胸前。

  兒子啊……他失散多年的骨血……爹爹對不起你!

  「叔叔,放開我啊!我沒時間和你玩,我要去找大夫來看娘的病。」他好喜歡這個寬闊的懷抱,和娘的不一樣,躺在裡面很舒服呢!可是他現在顧不得舒服,他要快點兒救娘。

  「棠兒,別怕,爹請了最好的大夫來看娘。」他放開兒子,給他一個安定人心的笑容。

  「爹爹?你是我爹?」

  「不像嗎?」

  「不像!娘說我爹爹是很偉大的人,你才不是我爹。」

  「你覺得這個叔叔不偉大嗎?」嫣兒噗哧一聲笑出來。

  「偉大的人都要板著一張臭臉,看到小孩子就說——快走開、快走開,別弄髒了我的衣服。」在他心裡,爹爹就是這樣「偉大」的,所以才會不喜歡跟他和娘住在一起。

  「少爺,他說的人是村裡鄭員外,在這兒有錢人就叫做偉大了。」

  「棠兒,那不叫偉大,那叫眼睛長在頭頂上。」勖棠把兒子放下。「爹要進去看娘了,你乖乖在外面和表妹玩耍。」說完,他放下棠兒,走入房裡,尋他朝思暮想的紫兒。

  待大人全走進房後,憶棠搔搔頭,問自己:「他真是我爹爹嗎?他帶來的大夫真能醫好娘的病嗎?」他雖然沒有答案,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相信剛才自稱為爹爹的男人。

  「他是你爹爹沒錯,勖叔叔從不騙人!那個會治病的大夫是我爹爹,人人都喊他莫神醫,他一定會治好你娘的病。」糖兒甜甜地對他笑道。

  「真的嗎?那你也真的是我的表妹了?」他拉拉她的兩條長辮子,好玩得很。

  「當然是啊!我叫糖兒。你呢?」

  「咦?我也叫棠兒。」好奇怪哦!兩個人的名字都一樣。

  「那以後娘一喊糖兒,我們就一起答有!」糖兒建議。

  「這樣不好,會弄混了!以後我叫你妹妹,你喊我哥哥。」

  「不要!有好多、好多人都叫做哥哥妹妹,我才不要和別人一樣。不如我們學我爹娘的喊法。我爹叫娘小娘子,我娘喊爹夫君。以後你就叫我小娘子,我喊你夫君,你說好嗎?」這樣子,她也可以學娘,整天掛在「夫君」的身上。

  「這樣好嗎?」棠兒又搔搔頭,不過他真的蠻喜歡這個粉粉嫩嫩的小表妹。

  「好!當然好!」她嬌蠻地說。然後學起爹娘親密的模樣,用手勾著「夫君」的臂,走入院子裡玩耍。

   

         ☆        ☆        ☆

   

  勖棠進入這間陋室,好一個家徒四壁。他直直走到床前,扶起閉著眼睛、嬌喘連連的紫兒。

  她還是記憶裡的模樣,白皙的肌膚、兩彎似蹙非蹙的弱柳眉、纖小的鼻頭、小巧的紅唇,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但自有一股憐人嬌態。

  紫兒微微睜開眼,凝眼對上他,不敢相信,癡愣了半晌,終究是不敢張口,深怕一有了動作,眼前的幻影會就此煙消雲散。

  「你說要等我回來,你說話不算數!」勖棠一出言就是控訴。

  他的體溫、他的胸懷、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顫抖著雙手,她撫上他的臉,在他的頰邊觸上兩行濕潤……

  是真的!不是夢、不是幻……不是她的想像在欺騙她。

  「你忘了我嗎?怎麼用這麼陌生的眼光看我?你無情無心啊!不知道我想了你六年、念了你六年……我懷疑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二千多個日子?我懷疑你從沒想過我!」他的指控近乎無賴。

  不是!不是啊!她愛他、想他,六年來從未有過間斷,在她心裡他時時刻刻存在。

  淚漫過眼眶、滑過蒼白的頰邊……足夠了,再見上這一面,此生足矣。

  吮乾她的淚,憐惜她多情脆弱的心,他努力整頓自己紛擾的情緒。

  「我看到棠兒了,你把他教養得很好,謝謝你!」

  她點點頭,細弱的兩隻手臂環上他的腰,貼著他的胸懷,聽著他穩健的心跳聲,怦、怦、怦……好熟悉的心跳,好熟悉的溫暖……老天爺,請不要讓她再次睜眼,卻發現一切又是南柯一夢……

  「你不是做夢,這全是真實的,真實的你、真實的我、真實的相聚。」他看出她的疑慮。

  是真實的?全是真實的?對啊!她怎那麼笨,她還摸到他的淚水呀!

  抬起頭對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望住,再不肯調離視線。

  「紫兒,你聽我說,六年前我回到家中……搬到京城後,我用遍管道尋你,卻始終沒有你的下落……」他像忘了口渴的青蛙,聒噪地說個沒完沒了,他拚命說,想把這些日子的空白在一天之內全數補足——

  他告訴她,六年前他就決心娶她為正室,他告訴她,他找人織出了最美麗的嫁衣,準備一尋到她,就和她成親;他告訴她,這些年他不斷釐清自己的心,問自己什麼是真愛,現在他終於懂了,愛是至死不渝的感覺,不會被時空、距離所阻隔。她活著,他愛她;她死了,他也要愛她,不管她在哪裡,他都要尋到她,他生命的圓才能完整。

  最後,他捧住她的小臉告訴她:「紫兒,我欠你一句話……」他把嘴巴湊近她耳畔,輕輕地說,「我愛你,這一生一世只愛過你一個。」

  他愛她?他說了只愛她一個?空蕩蕩的心教他的愛給填補得充實飽滿,此生再無缺憾……

  紫兒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表情,看著那對深情款款的黑眸,清清楚楚地用嘴形告訴他:「我愛你!」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沒有機會告訴你,我也愛你。我要你牢牢記住,我愛你——朱勖棠愛紫兒,記不住嗎?沒關係,往後的每天每天我都會跟你說一次——我愛你。」他俯下身,尋著他日日夜夜思念的唇瓣,把專屬於他的愛情密密實實地封牢了,不叫它再飛離他的生命。

  小容、嫣兒和學愷識趣地將房間讓出,偷看別人談情說愛是不道德的!相視一笑,他們一同走出門外。

  「夫君,這掛在牆上紅紅的東西是什麼?」糖兒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

  「這叫辣椒,小娘子你沒聽過嗎?」棠兒越喊越習慣,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倒是這剛踏出門檻的三個大人,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才幾刻鐘不到,女兒已經把終身給定了下來?唉……女大不中留啊!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TOP

第十章
  紫兒被送入勖棠為她建成的梅園,從回家那刻起,他從未自她身邊離開過,父親來探視的時候,他陪在她身邊;學愷幫她看病的時候,他陪在她身邊;嫣兒吵著要和紫兒說體己話時,他還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他下定決心再不讓她從視線中消失一次。

  「紫兒,你看我把你的畫掛在牆頭,每天一醒來,就能看到你笑盈盈地對著我,讓我一天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如今,天天有真實的紫兒可以看、可以抱,再不用拿畫慰藉相思苦,心情更是乘上十倍的好。

  「你很喜歡這幅畫?」紫兒詢問。

  「當然,你給我的所有東西我都喜歡,我把它們仔細收藏,不讓它們遺落。」他從錦囊中找出她送給他的兩闋詞,遞到她眼前。

  他貼身收著她的詞?六年了,他從未忘過她?

  看著她臉上的感動,勖棠得意地說:「你現在終於肯相信,我是真心愛你的了,是不是?那天,我告訴你我愛你時,你那一瞼懷疑的神色讓我沮喪極了!」

  「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我是不敢相信啊!對我而言,你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啊!」放下筆,輕移蓮步,坐在他膝上,她主動吻上他的臉,一下、一下……細細綿綿的吻象徵著她無數的歉意。

  「紫兒,我不是夢,摸摸我、看看我,我是愛你的勖棠!」他握住她纖柔的小手,把它放在唇邊。

  「對了!等你身體好一些,再幫我做件披風好不好,那件黑緞面的已經被我穿得有些破舊了,可是,我又很想穿,每天拿出那件披風來,都要左右為難老半天,穿了怕把它穿破,不穿又覺得有失落感。你說,我該穿不該穿?」

  紫兒點點頭,心裡漲了滿滿的感動。

  攬住她小小的身子,和她靠得那麼近,勖棠還是沒有安全感,總覺得她又要離他而去,也許下一個眨眼,她就會像陣風般消失無蹤。不明所以的恐懼,讓他想霸住紫兒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她的體溫向自己證實她的存在。

  「先生說棠兒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很快,我想這點他是像你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和嫣兒在課堂上,夫子總說你天分高、過目不忘。」

  「我打算開始教他武藝了,你覺得好不好?」

  「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沒有一點功夫怎保護心愛的女子?說到女子,你知不知道咱們棠兒居然才見學愷的女兒一面,就喊人家小娘子?這小鬼頭,肚子還沒幾兩墨水,就開始搞怪,我真擔心。」

  紫兒被他的愁容逗出笑意。她轉身面向桌緣,拿起筆,調皮寫道。

  「養不教,父之過!」

  「教不嚴,師之惰。明天我去好好教訓師傅一頓。」他的推諉功力頗得高人真傳。

  「推卸責任!」他凝視著她,看她面容潮紅、氣喘吁吁,她又累了嗎?為什麼她這麼容易累?學愷的藥已連吃了幾帖,總不見效。

  「怕我不負責任,就天天盯著我啊!時刻鞭策我盡好父親的責任,眼光緊追隨著我,一刻也不要放鬆。」

  「我怕……是無能為力了……」

  「胡說,你有能力的,你只是貪懶怠惰!沒關係,你的身子還沒,我容許你偷個懶,等你痊癒了,我不准你再找其他借口。」他自欺欺人。

  他把她抱起來,慢慢走回床側,放下她。「你累了,睡一會兒,我陪著你,不要害怕。」

  不!她不害怕,在他身邊,她從來不覺得害怕,他是她安全的港灣啊!他除去兩人的鞋子,躺在她身側,摟住她的纖腰,好多年了,他期待的就是這樣的擁抱。吻吻她閉闔的眼,他好愛她、好愛他的紫兒……

  一覺醒來,日已偏西,昏黃的太陽射人窗欞。

  「紫兒,起來吃飯了。」他拍拍她的臉頰,發現她的額頭好燙。

  又熱了?中午吃過藥不是已經好些了,怎現在又發熱?這樣燒燒退退要反覆幾次才能痊癒?他的眉攏緊,一顆心又懸上半空中。

  眼皮好沉重……但他的呼喚聲是那麼急切,紫兒努力地把眼皮睜開,勉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她的胸口疼痛極了,為了怕他擔心,她仍是強忍著不適,硬要起身。

  「不要!我來抱你。」他先下床,著好鞋,準備抱起她時,嫣兒敲了兩下門,帶著一群女人走進來。

  「紫兒,你看誰來看你了?」嫣兒揚起的笑聲,誇張而刻意地隱去她心中的沉重。

  一抬眼,昔日的舊友都站到眼前來,翡翠、含笑、芳兒、珍兒、珠兒全到齊了,她飛快地做了個手勢。

  她們齊聲回答:「我們都很好!」

  翡翠走過來,坐到她床沿,拉著她的手說:「聽說小容嫁給叔端了?真好!告訴你含笑也成親了,現在是繡莊的老闆娘,珍兒、珠兒和阿金都嫁給回春堂的夥計,是嫣兒小姐牽的線。芳兒和以前門房的小四現在的四總管成了親。」

  「翡翠自己嫁的最好都不說,人家縣老爺對她多好啊!雖說是續絃,可大老婆死了,她現在是當家主母、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呢!」芳兒插口說。

  「勖哥哥,你出去啦!我們女人要說貼心話,你在這裡好怪哦!」她對勖棠悄悄使個眼色。「你要是無聊,到外面找我夫君說說話、喝喝酒,別在這裡妨礙我們。」

  學愷有事找他?也好,他正要向他詢問紫兒的病情,為什麼她睡眠時間越來越長,精神卻越來越差?他低下頭對紫兒輕言道:「紫兒,不可以太累,一灶香後我會進來。」他細心叮嚀,紫兒點頭答應。

  「一柱香?哇!勖哥哥管老婆管得好嚴,幸好我夫君很開明,要不然我鐵定會受不了。」嫣兒嘟嘴不依。

  「你再有意見,我就抱著紫兒到外面找學愷說話,讓你對牆壁去聒噪!」勖棠笑說完後,就轉身走出大門,留下一群女人吱吱喳喳地訴說別後時光。

   

         ☆        ☆        ☆

   

  「學愷,你找我?」勖棠一出房門,就往園中涼亭走去。

  「勖棠……紫兒的病……」學愷欲言又止,這番話叫他怎說得出口。

  「對了!她的病始終沒有起色,我正想找你談,是不是要換些藥材?她剛剛又發燙了,怎會這樣子,一下子冷、一下子熱,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先安靜下來,仔細聽我說,紫兒的病已是多年沉病,我不知道這幾年她是怎麼捱過來的,也許是她的意志力強撐著要和你見上一面,也許是對棠兒不放心,總之,她能活到現在,我只能說是奇跡。」

  「奇跡?你的意思是說……」他的身子僵住,他說奇跡,那麼是不是代表……「不,你的意思是說出現了第一個奇跡,有可能再出現第二個奇跡!是不是?奇跡是無所不在的。若不是奇跡出現,到現在我還不能找到紫兒,是不是?那麼當另一個奇跡出現,紫兒的病就會不藥而癒了,是不是?說話啊!你說是不是!」他狂怒大吼。

  「很抱歉,我無能為力。」他雙肩下垂,紫兒的病讓他有嚴重的無力感。

  「你也像那些庸醫一樣,要我們幫紫兒準備後事?你怎可以這麼說,你是莫神醫啊!是人人景仰、連閻王都敬三分的莫神醫啊!說這種話你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他發掌推向他,他不避不閃。

  「勖棠,你冷靜一下。」

  「我怎麼冷靜?將死的人是我的妻子,我尋尋覓覓了六年的妻子啊!她不是你的人,你當然說得輕鬆,你知道當年要是沒有她,我早娶了嫣兒,你該感激她的,不能置身事外。」這時候,只要能救紫兒,再難聽的話,他都能說出口。威脅恐嚇也罷,討恩情也罷,他全不在乎了!

  「我沒有置身事外!這幾天我為紫兒的病,翻遍天下醫書,卻找不到任何醫治的方法,我試遍各種藥都不見紫兒的病有一絲起色,如果你夠細心,就會發現,紫兒吃的每一帖藥顏色都不甚相同。我不斷不斷地嘗試,結果卻都只有一個——紫兒的病已是回天乏術了!」

  他們二人面色凝重地對眼相視。學愷眼裡有著抱歉、罪惡感和深深的同情,而他的眼裡只有憤怒、憤怒和憤怒!然後理智催化了他的憤怒,讓他從憤怒中認清事實,繼而形成悲慟……他只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接受……

  半晌,他推開學愷,步履不穩地跛艙了幾步。

  「你這是要我絕望嗎?是不是除了絕望,我不能再做其他努力了……」他頹然地垂坐在地。

  「你可以讓她走得放心!」他蹲下身,坐到他身旁,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後把酒壺遞給他。

  「放心……她放心走了,留下我一人,我又該怎麼辦……」勖棠掩面痛哭,酒壺摔落在地上,酒潑灑了一地……

  老人說對了——相見無益,為什麼上蒼給了他希望,卻又要硬生生地把他的希望剝奪?若是他做錯事、他人不好,要懲罰,也該是罰他而不是紫兒啊!

  「勖棠……對不起……」是誰決定了人的愛情路?如果是月老,那麼,他怎讓勖棠的愛情路走得那麼坎坷。

  「求你……再幫我一次。」勖棠輕聲低喃。

  「你說!」他把他扶起來。

  「幫我延續她的生命,至少讓她順利和我拜堂成親。我要她名正言順地成為我朱勖棠的妻子。」再抬起頭,他認了命。

  「我會盡力,婚禮什麼時候舉行?」

  「三天後!」三天後,他要給紫兒一個盛大而永生難忘的婚禮。

  「好,我們要努力讓紫兒的最後這段時光充滿歡笑、喜悅。」他緊握住勖棠的手,若是勇氣可以相贈,他願將全部的勇氣贈與好友。

   

         ☆        ☆        ☆

   

  雪停了,勖棠用厚毯子包裡著紫兒,帶著她到梅園裡賞花。兩個小孩子和學愷、嫣兒在互丟雪球,他們歡樂的笑聲感染了每個人的情緒。

  「紫兒,你相不相信人有靈魂輪迴?」勖棠突如其來一問。

  紫兒點點頭,她相信命運、相信來世,也相信有緣的人終會再相聚,就如同多年前,她以為他們二人將至死也無法再相聚,可他們終究是有緣的,所以命運安排了他們再續前緣。

  「我也相信,如果真有來世,你還願意與我共結一世情緣嗎?」

  紫兒好用力地點了頭,我願意與你生生世世結緣……

  「人家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會記錄下我們在這一生說過的每一句話,若是這輩子來不及實現或無法實現的,她就會在下輩子讓我們實現。紫兒,我們這輩子聚少離多,讓我們約定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結成夫妻好嗎?」

  紫兒握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寫下「好」。

  「到那時候,我絕不讓你再受一點點委屈,不讓你受一點折磨。我要日夜都守在你身邊,疼你、愛你……補足這六年中,我欠你的愛。」

  偎進他懷中,她好幸福、好幸福……不委屈了,有了他,她怎會委屈?

  「如果有下輩子,我要拋棄該死的身份門第之見,不論你是婢女也好、是乞丐也罷,我都要娶你為妻。」躺在他懷中,紫兒笑得幸福燦爛。

  「記不記得好多年前,你老是踩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採下一籃籃酸溜溜的梅子,那時候,嫣兒唱歌、你打拍子,我們好快樂……」她愛上他的甜言蜜語。從來都沒想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會說話討女人歡心,是什麼改變了他?是她或是愛情?

  「下輩子,我要為你蓋一座梅園,讓你在裡面唱歌、跳舞、遊戲玩耍……對了!我們來拜託老天讓嫣兒再當你的姐妹,我喜歡看你們兩個人在一起時那種默契,你很喜歡她是嗎?」

  紫兒笑著點點頭,在他掌心寫下:「讓學愷當你兄弟。」

  「好!就這樣決定,不過……下輩子,我會貪心一點,光是一個兒子不能滿足我,我要你幫我生三、五個兒子。」「未來」在他們腦海中架構出一幅完美的圖像。

  「我要再送你一顆紫水晶,一顆和你頸子上這顆一模一樣的紫水晶。你要再送我一幅畫,畫裡面的你仍是笑得眉彎彎眼瞇瞇……每到月亮初升起,你就在樹下彈琴撫箏,一曲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道盡我們無盡期的愛戀……紫兒,你說好嗎?」低下頭,他發現紫兒睡著了,抱起她,他憂心忡忡地走入房中,她的睡眠時間越來越長了,她能撐到明天嗎?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        ☆        ☆

   

  紫兒再醒來已是深夜時分,她抬眼看見滿室喜氣的鮮紅,好多個新裁成的雙喜字貼在門上、窗上、櫃上……明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她輕撫過勖棠的臉頰,他立刻就醒來。看她微張的嘴,他問:「你有事要告訴我?」

  紫兒點頭,他立刻翻身下床,把桌子移近床沿,取好紙筆。

  「往後,棠兒要麻煩你了。」想了好久,深吸口氣,她才在紙上落筆。

  「他是我的孩子,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六年前,我差點兒被水淹死那次,當時,要是真死了,我會有好多的遺憾,我遺憾答應等你回來卻做不到;我遺憾我的孩兒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我遺憾你不愛我;我遺憾死的時候你不在身邊。」

  「過去了,都過去了,那段不堪的痛苦都已離你好遠好遠了。」他把她抱得好緊,深怕一鬆手她就要離他而去。

  「勖棠,假若我現在死了,心裡再不會有任何遺憾。」

  「不准說那些不祥的話。」他制止了她的手,不讓她再寫出教他消受不了的惶恐。

  輕輕掙脫他的手,她必須寫,再不寫會來不及啊!

  「我知道自己的愛有了回報,知道你會好好照顧棠兒,而且你就在我身邊,我一點都不害怕死亡。」

  「你不害怕、我很害怕!你死了叫我怎麼獨活?你是那麼愛我,怎捨得我孤苦零丁的獨活?你說過,愛就是要讓對方幸福,你死了教我怎麼幸幅?不行!你要為我撐下去,陪我到白首。」他的臉埋在她的頸窩,死亡?他不敢面對啊!「你不是一個人,你忘了還有棠兒?這些年他陪我走過來,接著輪到他陪你了。何況,我會夜夜在夢裡陪著你。」「我不相信你,上回你說話不算話,說要等我卻不見人影。這回我再不信你半個字了。」他任性的像個孩子。

  「上回我身不由己,這次,我保證一定夜夜回到你身邊,若我沒做到,罰我下輩子得不到你的愛。」她笑望他,耐心安撫。

  「不許發這個毒誓,下一世你要愛我如我愛你般,再不分不離,我們要時刻相聚、日夜相依。」他昔日的霸氣再度出現。

  「好!我答應,你也要答應我,好好栽培棠兒成人,我要他將來和你一樣卓然傑出。」她今夜的精神奇好,說不定是另一個奇跡出現了。這個想法讓他心情大好。

  「嗯!我會讓他青出於藍。」他承諾。

  「那……我可不可以有最後一個要求?」她笑著賴到他身上。

  「你越來越貪心了。」他親暱地捏捏她的鼻尖。

  「就一次!拜託……」

  「好!你說吧!」他摸摸她一頭烏黑長髮,眼底淨是柔情。

  「我想穿明天的新娘綵衣,它看起來好美麗。」

  「好!我幫你!」他走到架子前把衣服取下,慢慢地幫她一件件換上,最後戴上鳳冠覆上頭巾,大功告成。

  她輕輕掀開頭巾,在紙上問:「我漂亮嗎?」

  「你是落入凡間的仙子,再沒有人比你更美了。而這個美麗的仙子將專屬我一個人,我該滿足更該感恩。」他親吻上她的額頭,在她沒看見的時候偷偷拭去淚水。

  「來……我們來成親……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她喘得厲害,手再無力支撐,垂落在一旁。

  她要走了……事實震撼了他的心……那,她剛剛……

  天!他竟將迴光返照當成奇跡,紫兒……嚥回心酸,他想起學愷的話,是的!他要讓她走得放心。

  「我來!」接過她手中的筆,他一面念一面寫。「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一度欲別離,千回結衣襟,結妾獨守志,結君早歸意。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他們兩心相投,心心相印,怎知在至貞至潔的愛情背後,竟是死別?

  「勖棠,我愛你!告訴我,你也愛我好嗎?」她喘著氣在紙上落下最後一行字。氣一虛,跌入他的懷中。

  「好!我說,我愛你,此生只愛你……我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你的,知道嗎?是那次你落水,我把你救起來後,我讓自己的心痛嚇慌了手腳……怎會這樣?我認定自己愛的人是嫣兒啊,怎會兩個月不到就移情別戀了?我被自己的愛……」

  「我還記得那年梅子成熟,你第一次爬梯子,上得去卻不敢下來,你沒有哭喊,只是默默等著,你是不是相信我一定會平安把你救下來?是不那個時候,你的心裡就藏著一個朱勖棠……」

  他不停地說,嘴巴張張合合不曾停歇過,抱住紫兒,兩顆頭顱相依相偎,他們的心緊緊靠在一起,再無距離……

  夜深更漏,他不停地說;雞啼了,他不停地說;天亮了,他還是不斷地傾訴他的愛……他要不停地說,訴盡對她的癡戀……

  「紫兒,我來幫你妝扮成最美的新娘……」嫣兒和學愷不經敲門就衝進房內,當他們看到勖棠不斷地對紫兒說話,他懷中的人兒帶著恬然笑意,安安穩穩地睡,學愷和嫣兒呆愣地站在原地。即刻,他們瞭解發生了什麼事情,關上房門退了出去,他們把喜房留給這對無緣的夫妻!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TOP

尾聲
  梅花一年一年的開放、凋零,冬雪一年一年的飄降,春風一年一年的來臨。朱家上上下下和往年並無不同,老中青三個男人撐著一個家,一個沒有女主人的家。

  這夜,勖棠照往常般燃起一爐檀香,把紫兒的琴和紙筆放在桌上,然後躺入床中準備入眠,幾乎是一沾枕,紫兒就笑容可掬地出現在他面前。

  「今日,過得可好?」紫兒拉住他的手,偎著他的肩膀撒嬌。

  「很好,棠兒是越發能幹了,他接手的商行都經營的有聲有色,爹說我可以準備退休,我哪裡肯,我答應過你,除非棠兒青出於藍,否則我絕不放手。」

  「你是一個好父親,也是個守承諾的好丈夫。」

  「你也一樣,若非你夜夜到夢中相陪,我也不能支撐過這段艱辛的日子。」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你要走了?不肯再到夢裡相陪了嗎?不然怎會說這話?」他驚慌地連聲問道。

  「別這樣,我不走,我願夜夜陪伴……」她投入他懷中,安撫他的焦慮。

  「因為你,我成為驚弓之鳥了。」抱住她,淡淡的香充滿了他的氣息。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了你一整天,哪裡知道才一見面就胡言亂語嚇著了你。」

  「是我太緊張了,紫兒,告訴我,要到哪一天我們才能再聚?」

  「快了,等你了卻塵間俗事!我保證下一世,我們一定會恩愛到白頭。」她攬住他的腰側,嬌憨地說。

  「你怎能這麼篤定?我對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他垂首說道。

  「因為菩提老叟指示我,跟百花仙子多要一樣東西。」她神秘地一眨眼。

  勖棠仔細凝眼望她,她眉宇間的淡淡愁緒不見了,成了神仙,他的紫兒是快樂的小花仙。

  「你要了什麼?菩提老叟又是誰?」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兒聽過?

  「你見過的,只是忘記了。」話說完,她雙手一揚,樹上的梅花一簇簇怒放,明晨醒來,迎接他的將是滿室梅香。

  「百花仙子又是誰?」

  「這是你的身後事,天機不能洩露……不談這些,我來彈琴給你聽。」

  「好!」握住她的手,他幫她把琴拿到樹下。

  她席地而坐,一撥弄琴弦,行雲流水般的琴聲便繞進他的耳膜,伴著他一夜好夢……

  人生自是有情癡,心酸淚、辛酸詞都只是年少輕狂……豈知,人生如夢,夢如煙……

   

—本書完—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