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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自懷中拿出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盒,放在東手裡,一面催著他快快打開。

東笑著拆開,是條造工精細的白金鍊子,用東名字的英文字母串起,每一個字母間有個小小古銅色的環扣著,仔細一看,每個環都是酢漿草。那鍊子造得十分簡單卻更顯高雅,東看了心裡喜歡,拿在手上反覆把玩。

錦看了好笑拿過後幫東載上,俐落的白金加上點點古銅在東的皓白健腕上端地好看,錦看了也不免大讚自己眼光太好。

「我的生日草是酢漿草嗎?!」東隨口問道。

錦點了東一下額頭:「那來的生日草?!你沒發現那酢漿草全是四瓣嗎?!」

東細細一看,果然全部都是四葉酢漿。

「四葉酢漿是幸運草,我要天底下的幸運都在東身上。」錦接著又道。

「呵呵…」東輕笑出聲:「天底下的幸運都給了我,那別人怎麼辦?!」

「我那裡管得到別人,只要東一生平安順遂,其他人如何又與我何干!」錦水亮的晶燦雙眼盯著東,盈滿柔情關注,在這刻下,在錦眼裡確是當真只有東一人。

東心裡感動,一時答不上話來,半垂著眼,輕抿抿嘴,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一人那用得了這麼多運氣?!」

錦揉揉東的髮,笑道:「是啊,有我在你身邊,便是天大的運氣了,你…可得好好珍惜,別又不放心上。」

東瞅著錦直笑,再不答話,那笑雖淡卻甜如蜜糖,甜得連錦也未察覺笑裡的不安…

春去秋來,這短短近一年的時間是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吧! 沒有猜疑、沒有傷害,二人的感情在錦刻意的培育呵護下,在東刻意的討好掩蓋下,直與熱戀中的愛侶相去無異。

東事事好勝、求完美的性子在健身這件事上也展露無遺,短短幾個月竟也讓他練出一身精實的肌理,他身材本就高挑頎長,現在看來更顯挺拔英發。

不過之前身體傷得太重已落下病根,健身於體質改善上雖有幫助卻也有限,尤其那腳疾,平時看來雖與常人一般無異,但跑、跳還是有限,走得久了仍是要犯疼。錦心中自然後悔不已,暗地裡仍是不斷的找知名醫生,盼能讓東恢復健康。

錦心疼東來回奔波之苦,在東迷上健身後便在東的小別院裡建了一間健身室,好像暖房一般,全部用透明的玻璃製成,四周美景一覽無遺,讓東即使在室內健身也不感氣悶。

那健身房也成了東最愛去的地方,到最後除了健身外連書都搬去那裡看,偶爾躺在椅上聽聽音樂、看看天上浮雲,彿彷成了自己的小天地,尤其假日至少在那裡消磨半天光陰。

東一如以往在健身房裡運動,在這裡是他最放鬆也最不喜歡人打擾的地方,連錦也不會來吵他。今日不意卻聽見急急忙忙的呼喚聲。

「東山先生…東山先生…」

是松島?!東皺著眉頭,假意沒聽到,一點兒也不理會。

松島也知道只要進了健身房裡,連錦也不敢相擾東,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敲了門進去。

抬眼橫了松島一眼,雖然臉上沒有表露任何不滿,眼神卻極之冷銳。

東與錦一樣,都有股天生的氣勢,但東的氣勢來自於他天生如貴族般的威儀,內歛而端嚴,與錦外放的狂宕不羈和要吞下天地般的霸氣又不相同,但卻同樣懾人。那冷冷一眼看得松島心頭一驚,低下頭去再不敢看東。

「打…擾了。」

東也知道沒有極重要的事,松島是不會來打擾他,雖然不悅也沒責怪,停了運動,拿起毛巾擦擦身上的細汗,問道:「什麼事?!」

「京香小姐…」京香原是錦的前未婚妻,現在東與錦二人好得如膠似漆,提起她自然尷尬,松島起了個頭不由覷了東一眼,怕他有任何不悅。

東看了好笑,語帶揶揄:「難道我不高興你便不講了?!那還闖進來幹嘛?!」

松島想了想也覺自己可笑,本就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請東過去一趟才來的,現在又畏首畏尾做啥?!當下口氣一轉:「京香小姐在前廰鬧得不可開交。」

東只淡淡笑笑:「錦自會處理。」

錦和京香的事,他不想再介入。

「但…京香小姐快生了,她…鬧著要會長娶她,要不然…」

「想尋死?!」東接著道。

松島點點頭。

東笑得更加冷淡:「死不了的,真要死怎會找來這裡。」

聽那口氣竟是語帶嘲諷,要不是知道東外冷內熱的性子,松島真要以為眼前的人是個冷血之人。

「東山先生…」

眼神終於轉到松島臉上,東淡淡說道:「你想我去幫忙?!」

「是。」松島點點頭。

如果要錦接受京香母子,東的態度是最關鍵的因素,而錦怕傷害東,怕是怎麼也不會告訴東這件事,所以松島才來找東。

東的眼神轉往窗外,臉上神情極是漠然,好一會兒才用輕的幾乎聽不清的自語道:「都快一年了,幸福的日子果然快的讓人感覺不到,想不到這麼快就到盡頭,我還以為能多留一點時間…」

「東山先生…」見東一臉落寞,口氣又哀傷至極,松島竟感到東就要隨時消失一般,喊著東的口氣也不禁著急起來。

東回過神來,笑得雲淡風清:「要妥善解決這事,確有一個辦法。」話落直往前廰走去。

松島急急跟上,幾次想問東剛才的自語是什麼意思,但見他一路上若有所思,神情恍然,竟也問不出口。

待到前廰時,只見東臉色一整,好似換了個人一樣,神色冷淡倨傲,狀甚不悅。

松島突覺一陣不好的預感閃過心頭,只想拉住東讓他別再管這事,但東已經大歩跨進門內。

京香肚子不小,看來已快臨盆,她拿著刀子對著自己的肚子,一臉堅決卻又難掩哀傷的看著錦。

錦只坐著,皺著眉頭冷冷的看著她,看到東進來,眉頭皺得更深:「東怎麼…」待看到東身後的松島,也知是松島通風報訊,狠狠的瞪了松島一眼,不再說話。

「怎麼?!我不能來嗎?!」東笑問,那笑卻讓錦難堪至極,東接著又道:「如果錦敢說不干我事,我馬上就走。」

錦轉開臉,不敢和東冷淡的眼眸相對,也實在說不出其它話來。

京香之前就領教過東的冷漠和莫測,現在見東出現,情緒更加激狂,拿著刀子的手不住顫抖,口中大喝:「錦,這孩子你要是不要?!」

「自然不要!」

冷冷一句回答,讓大廳頓時失了聲音,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那絕情回覆卻是東的回答。

眾人難掩詫異的盯著東,東卻慢條斯理的踱近京香。

對於東的一步步進逼,京香不住後退,又是氣憤又是害怕的吼問:「你憑什麼決定我孩子的生死?!」

「憑什麼?!」東突然笑了,那笑愉悅之極,彿彷京香問了極好笑的話:「憑錦愛的是我啊!」

京香又再大退二歩,是啊,錦愛得是東,所以她才要愛得這麼苦,不惜拿自己的孩子來威脅。

東毫不放鬆,再次進逼:「京香小姐,你真愚蠢,難道錦還會留著這個孩子,時時提醒我也時時提醒自己他背叛了我嗎?!你想他會留著這個孩子讓我痛苦一輩子嗎?!」

這下不但大出松島所料,也是大出錦的意料之外,松島之所以請出東,就是要讓他同意接京香母子回三合會,讓錦不要為難。但東一開口就絕了京香所有後路。

而錦…看著那依然俊美的臉龐,怎麼也無法相信那絕情的話出自他口。他是愛東啊,但東談笑間決定的卻是一條小性命,一個帶著他骨血的性命。

京香張大的眼也是不可置信,原意是背水一戰,拚著腹中孩子要錦回心轉意,卻被東逼進死角。

東頓了頓又吃吃笑道:「京香小姐,我要是你,說什麼也要把這孩兒生下,這可是報復我的最好工具啊。錦再愛我又怎能因為我不愛自己的孩子?!他對自己骨肉的愛是怎麼也沒法分給我,也不是我能影響分毫的。」

東的唇微微勾起,眼角輕挑,現出一抹美麗至極卻也殘酷至極的笑:「你願意自己把小孩解決那最好,從此之後,你在錦的心上,再也留不下什麼了…」

東的話雖然殘忍卻震得京香腦中清明,放下手,臉上現出勝利的笑:「我決定留下這孩子。」

是啊! 如果錦真的不能接受我,我也要他永遠記得我。東,錦再愛你又如何?!為他留下血脈的人卻是我,他的愛不能分給我,卻也得分給我的孩子…

京香這麼一說,眾人懸在心上的大石才算放下,廳裡的氣氛一下沒了剛才的緊張凝重。

這時卻聽東爆出一陣長笑:「京香小姐,你現在想留卻是不能了。我不知道這孩子的存在便罷,如今讓我知道了,我還能留他下來嗎?!」

聽到這話,錦的腦中不禁嗡然做響,剛才他以為東是故意用反話激得京香把孩子留下,現在看來,東竟是真要置那未出生的孩子於死地。

東用極其低沈、極其魅惑的聲音對著京香低喃:「你自己動手吧! 別迫我來,否則就算孩子生下來,我也要他求生不能,一世痛苦…」

那猙獰神情看得京香心頭一跳,也看得錦心裡一痛,這…真是他認識的那個良善純潔的東?!

「東…那是一條生命…」錦以為東受到太大刺激失了理智,只盼喚回平日那個純良的東。

「還沒出生算什麼生命?!」東噬血的笑道:「錦,你快叫京香結束了他。我不想看到那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啊!」錦不可置信的喊道。

「就是你的孩子才不能留!」東笑得極是天真,對著錦說著:「錦,難道你說愛我是假?! 你真要我看著那孩子一輩子痛苦?!你想要小孩我們領養一個就是,這個…」東又陰陰笑起:「卻是絕對不能留。」

「不!」錦堅決道:「這是一條性命,由不得你來決定生死。」錦對東雖然百依百順,但這牽涉到一個小生命,他再不能依東。

錦無暇細想東為何如此反常,好不容易京香鬆了口,不再拿孩子要脅逼婚,怎能再這樣夾纏下去。錦現在只想趕快解決眼前景況,東的不滿晚些再安撫不遲。

眼色一使,要松島看著東,他卻上前牽了京香要走。

「慢著!」東輕喊一句。

錦橫了東一眼,這時對東咄咄逼人、不肯罷手的態度已是略帶不滿。

東卻不收歛,猶自道:「錦,這是你的選擇嗎?!」

心中突起一陣厭煩,錦冷然道:「是我的選擇。」

東冷冷瞅著錦一眼,笑道:「好…好…孩子是你留下的,日後…」

「日後我不會讓東看到他一眼,東儘管放心。」錦的話聲更冷。

「看不到便不存在嗎?!」東問得冷漠,隨後又道:「只要這孩子出生,我再不會留下。」

錦怒氣更甚,東竟無理取鬧到這地步,喝道:「連你也要威脅我?!別忘了你只是我買來的人,要去要留由不得你決定。」冷哼一聲,再不理東,錦扶著京香拂袖而去。

「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東仍不放棄,對著錦的背景問道。

「愛?!你配嗎?!」錦沒有感情的聲音飄盪在已空的廰堂上。

錦走後,東臉上現出了十分淡然卻又難掩感傷的笑,低聲自語:「錦,你終究說了真話…」

其實錦一向狂放,在盛怒之下脫口而出的言語只為發洩怒氣,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但聽在東的耳中卻是全然不同的解釋,雖然這結果是東心裡所求,但在親耳聽到錦的絕情話語時,東竟能同時聽到自己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慢慢踱回別院,回去如同來時一樣的淡寞,只是現在心像被剜空了…這是他想得到的結果,但為何如願以後心卻如此難受?! 啊…沈溺太久也陷落太深了吧! 錦,你溫暖的懷抱本不是我能永遠休憩之處,如今把它還給有資格擁有的人…

「東山先生?!」

松島一路跟著東回來,見他神色清淡,既沒剛才的冷酷也沒有被錦辱罵過後的氣憤,不由奇怪。再一細想方才東在健身房裡的細語,心下琢磨一陣已經明白東是故意惹惱錦。這下心頭的不安更甚。

東瞄了松島一眼:「事情不是解決了嗎?!」

「可是…」松島吶吶不能成言。

詢問似的看了松島一眼。

「您…打算離開嗎?!」

東輕輕笑了,笑得飄忽茫然,話音也模糊起來:「是該走了,本來打算三年內把我所懂的都教給他,但錦確實聰明,就算有些還沒教,日後他也能慢慢明白…」

「您…不愛會長嗎?!」

「愛?!」轉頭看了松島,眼睛的焦距卻越過他身上不知落在何處:「怎麼愛!?他該愛的人已經出現了。」

「您…也不用離去啊!」松島既自責又愧疚,他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就這麼拆散二人。雖然初時他是看東不起,但相處久了,愈發覺得世上只有東配得錦的愛。

東聞言輕輕笑了起來,卻不再飄忽難測,視線也落在松島身上,淡然道:「愛情可不是親情,人愈多就愈圓滿,多了人總要有人肯退才行,否則在圈裡的人個個痛不欲生。」

「但會長並不愛京香小姐,我只是…只是想請您接受她們,不是要您離開…」

「松島,日久生情你聽過吧?!」東歪著頭,半垂著眼,好像在為松島上課一般:「現在錦和京香有了孩子,二人有了共同的話題,有了共同的希望,有了共同的愛…日子久了,自然有情,即便不是愛情,也有親情、朋友之情、夫妻之情…我夾在中間,又算什麼?!」

松島看著東,久久不能成言,錦說得對,東是最堅強的人,竟能毫不猶豫把到手的幸福推掉,雖然這幸福他比京香更需要、更憧憬。

吐了口長氣,東釋然一笑,竟已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悲哀與茫然,他拍拍松島的肩,說道:「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了。」

「東山先生…」

「你走吧! 我還要收拾行李呢!」

「我送您去機場。」松島脫口而出。

東似笑非笑的瞅著松島:「你不怕錦的責罰嗎!?」

「不怕,會長遲早會想通您的用意。」

東不禁笑了出來:「笨蛋,等他想通你更遭殃。」接著又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幫我叫部車就行。」

松島本來不懂東的意思,後來仔細一想才明白,錦要是知道東演了一齣戲要離開他,而松島知情還幫著他離開,那確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東簡簡單單收了證件和幾件衣服,環顧四週,滿滿是與錦的甜蜜回憶,不捨卻不能不放,苦笑了笑,正準備要走,森光子卻一臉沈凝的走了進來。

東手上的東西無處可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森光子輕輕一嘆,道:「唉! 好孩子,我不是來勸你留下的,別忙著藏了。」

東臉上一紅,把東西放下,喚道:「森奶奶有什麼事嗎?!」

森光子在沙發上坐下,示意東也坐下:「剛才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就這麼離開,不委屈嗎?!」

森光子旁觀者清,東與平日迥然不同的行事已叫她猜出個大概,錦是當局者迷,才看不清東的真正意圖。

東聳肩一笑:「留下來才委屈啊,奶奶。」東是跟慣了錦一起叫奶奶,與森光子更是有種說不出的親暱,不想她為自己傷心,東的語調刻意輕快。

森光子直直盯著東,一會兒才道:「依東的性情自然不是容不下京香和那孩子,你想走,主要是想…成全…他們吧?!」說到成全,森光子不禁頓了一下,這能算成全嗎?! 錦愛的是東不是京香啊!

用心被看穿,東也不再瞞,看著窗外暮色,東淡然說道:「我退一步,錦就有完整的幸福。他待我這麼好…我也只能這麼回報他了…」

「唉…」森光子再嘆一口氣:「奶奶也不知道該贊同你還是反對你,這麼做,真的好嗎?!」

完整的幸福?! 東,你真確信你是對的嗎?! 失去你,錦真能有幸福嗎?! 但奶奶也是自私啊! 明知不對卻不阻止,我…也希望錦小子能有一個圓滿的家,卻要犧牲你…

東輕輕一笑,寬慰著森光子:「這樣最好…這樣…就好…」說到最後,那口氣不只在說服森光子,也似在說服自己一般。

東的眼神如此清澄明亮,不見絲毫怨懟不滿,森光子不由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心裡愧疚難當,錦和東二個都是她的孫兒,東雖然惹人心憐,但錦畢竟自小看到大,與自己又有血緣關係,如果真要選擇,她…還是自私的選了錦!

整整心情,森光子開口問道:「東打算到那裡?!」

東這次走得匆促又突然,那裡可能有什麼安排,原意是到了機場,能上那班班機就上那裡,只要在錦想通前離開日本就行。

聳聳肩,東極是豪氣:「我那裡不能去?!到了機場讓命運決定吧!」

森光子心裡也為東的氣魄喝了聲采,自懷裡拿出一個信封,笑道:「東既然還沒有目的地,可否先幫奶奶辦件事呢?!」

「只要東做得到,一定幫奶奶辦到。」

東真心誠意不帶半點勉強和應付的口氣更讓森光子感到愧疚和不捨。這孩子怎地讓人如此心疼,命運卻又如此多舛。

「東替我把這封信親手交給信封上的人,信上有地址。」

東接過一看,道:「法國嗎!? 奶奶在法國也有朋友啊!」

森光子點點頭:「上次說過你極像我一個老朋友,就是這人,好久沒聯絡了,我特意叫你替我送信,一半是想嚇嚇他。」說完吐了吐舌頭。

東給森光子的頑皮鬧得一笑:「好,東就先幫奶奶辦這件事,順便瞧瞧我老來是怎付模樣。」將信慎而重之的收進衣袋,東站起身向森光子道別:「奶奶,我該走了。」

雖是道別東卻不說再見,森光子也明白,東既決意要走就不會再回來,以後恐無相見之日,心裡一酸,不禁紅了眼眶。

東將森光子摟入胸膛,聲音已是哽咽:「我會一輩子記得奶奶的。」

「好孩子,好孩子…是奶奶對不起你…」

森光子的淚終於流下。心裡唸著,達也,對不起,在我的看護下,你的侄孫兒仍是這般受苦,我讓東到和也那裡了,希望這可憐孩子的不幸和苦難能在他爺爺媽媽那裡完全結束…

錦當時給東的無理取鬧氣爆了頭,完全沒有想到東的行徑與平日大相逕庭。接著京香因為受了刺激,情緒起伏太大,竟然早產。待錦安頓完京香母子,靜下心來愈想愈是不對,東當時愛璃甚深,但為了真一幾乎捨命,又怎會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

東從未承諾過要留在自己身邊,他以前就說過,等錦找到自己的所愛,他就要離去,莫非他早打定主意…愈想愈是心驚,錦急急衝回東的別院,房裡一如以往收拾的乾乾淨淨,完全看不出與平日有何不同。

翻開衣櫃,仍是滿的,看不出半點主人要離去的樣子。但錦一顆心只抬得更高,顫著手拉開抽屜,東放証件的地方已經空了,果然…他還是走了…

錦全身力竭,頹然坐倒在床,帶得枕上一個小盒彈了起來。錦一眼就認出這個盒子,霧著眼拿起,雙手發顫不敢打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緩開啟,裡面端端整整躺著東向來片刻不離身的鍊子…去年生日時,他親手幫東戴上的鍊子。東要離開,竟連這鍊子也不帶走?!是決意與他情斷愛絕?!

拿起壓在鍊子下的紙片,是天天看的熟悉字跡,寫的卻令人斷腸的話語,”錦,你的幸福不在這裡”。

錦自牙關低聲哼出:「東,你狠,只有這麼短短一句,就要抹掉我對你的幾年痴戀?!」

再忍不住心頭怨恨,抓起整個盒子死命往牆上扔去。直直盯著自盒中跌出來的鍊子,錦的眼裡充滿憤恨、無奈、怨懟、憐惜…最後仍是轉為濃濃深摯情意…

撿起鍊子放在手心上,又似呢喃又似埋怨:「你真任性的可以,我的幸福是你說了算嗎?! 我說過,這一輩子對你再不會放手,你以為是玩笑話嗎?! 走吧! 逃吧! 不管你到那裡,我都要找到你,讓你清清楚楚明白。」妻子、孩子、家庭,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我…只要你啊…

「松島,」錦喚來松島,短短一句吩咐:「我要東的下落。」

「是。」松島恭身應答。心裡暗嘆,會長終於還是想通了嗎?!可惜已經晚了。臉上沒現出半點異樣,松島轉身欲走…

「慢著。」喚住松島的是森光子。

「奶奶。」錦扶著森光子坐下,眼神卻不解的望著森光子。她極是疼愛東,怎會阻止自己去找他。

「你還找東幹嘛?!找回來又能怎樣?!」森光子凌厲的眼光看著錦。

「他欠我個解釋。」錦笑得漠然卻掩不住眼底的柔情。

森光子深吸口氣,直接問出:「京香怎麼辦?!」

「京香?!」錦低低笑了起來:「她又與我何干!」

「她生下你的孩子…」

「她”偷”生下我的孩子。」錦淡淡截斷森光子的話:「沒經過我的同意,沒詢問過我的意見,但孩子既然生下來了,她願意照顧就帶走,不願意就留下來,我自信還教養的來。」

「錦,你怎能這麼絕情?!」

「絕情的不是我,奶奶。」錦深深望進森光子的眼裡:「她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竟拿自己的小孩當賭注,為了自己,卻來犧牲我和東的幸福,她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只讓我感到痛苦更加痛恨,這種女人,我怎麼可能娶她?!」

「唉…」森光子嘆了口氣。

她明白,她當然明白,京香這麼做實在錯得離譜,但在感情裡誰不自私?! 就連東,他的離去看似是成全了錦和京香,但一半也是怕自己承受不起傷害吧!!

「京香她…終究是你孩子的母親啊!?」

「這是什麼藉口?!就因為這樣我和東就得承受她犯下的錯嗎?!」錦低聲咆哮:「想都別想,她自己做的錯事她自己擔。」

「錦…孩子是無辜的呀!」森光子又沈沈勸了一句。

「我不無辜嗎?!東不無辜嗎?!」錦愈說愈是激動:「這輩子我只對東有承諾,其他人如何…我…又怎麼管得了這許多?!」

看著眼前愛孫的苦痛掙扎,森光子自也難受,拉起錦的手,溫聲勸慰:「東為何離去難道錦不明白?!他也是為你好啊,莫辜負他的苦心…」

錦倏然吼了起來:「我不要他自以為是的體貼,他苦,難道我不苦?!他走得雲淡風輕,瀟洒自在,卻要我一輩子受這無盡折磨…」

神色轉為哀傷悔恨,也只有在森光子面前,錦才能盡吐自己的脆弱:「東說得一點沒錯,那孩子是我背叛他的證據,如今他又因此離開我,我…我真要如他所說,見那孩子一眼便要痛苦一次…他若真為我好,怎會狠心留我一人獨自嚐這苦果…」熱淚已隨著話語淌滿臉頰。

「傻孩子…」森光子將錦摟入懷裡,淚也垂下:「兩個都是傻孩子…」

掩在門後的京香頹然坐倒在地,她錯了,如同錦說的一樣,當真錯得離譜,處心積慮換來的竟是最愛的人深沈的痛、無盡的悔和對她的恨…

「沒有?!」錦拿著電話的手不禁顫了起來。

電話裡不知還說了些什麼,收了線後,錦頹然坐在椅上,將臉埋在手裡,久久不能說話。

一個月了,東離去已經整整一個月,好像自空氣中消失一般,沒有任何音訊。

據森光子所說,東一定會到法國法貝瑞爾家去,那是森光子託他辦的事,依東的個性,既然應允了一定會辦到,他說會先去法貝瑞爾家就一定會先去。

松島也查到東的第一站確實去了法國,但下了飛機後再查不到行蹤。
而自法貝瑞爾家傳來的消息更是嚇人,原來法貝瑞爾家曾接到歹徒勒贖的電話,說是綁了法貝瑞爾家的諾雷少爺,但諾雷少爺當時好好在家裡,怎麼可能被綁?! 這個電話只被當成惡做劇一場。

後來錦聯絡上他們,才覺事有蹊蹺,待錦趕到法國,看過諾雷更是完全明白為什麼。

諾雷是櫻子的養子,當初本是為了安慰櫻子失子之痛才收養,所以諾雷不但是東方人,收養時面目與當初死去孩子十分相似,及到長大,那面貌與東竟還有七、八分相像。西方人看東方人本就分辨不清,又何況是如此相像的二人。

錦推測是綁匪認錯人,誤綁了東,勒贖不成發現自己綁錯人,東的安全也就變得十分危險。

法貝瑞爾家馬上動員家族勢力要把東找出來,但幾天過去了,不僅綁匪沒有聯絡,連法貝瑞爾這樣的大家族竟也尋不到蛛絲馬跡。

這世上要令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太過容易,眾人漸漸死心,只有錦,仍然抱持著萬分之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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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錦望著窗外夜幕,滿天星斗映著月輝,淡淡柔柔的,暈染出銀白的亮。第五個東的生日了,那日的盈盈笑語仍是歷歷在目,東臉上的淡笑、輕愁、淺憂…縈繞心間那有半日能忘?!

那時對東的誓言仍然清清楚楚迴盪在耳邊…”直到你一百歲、二百歲,我也要為你唱這生日快樂歌……你要在天堂,我便在天堂唱給你聽,你要在地獄,我也會在地獄裡唱給你聽,總之,年年今日,我都要在你身邊為你祝福”……

東,我沒忘記對你的諾言,但你到底在那裡?!如果真能確信你已不在人世,我不會有絲毫猶疑隨你而去,但要是你沒死,我又怎能捨得下你一人?!這種日子我還要過多久?!你到底還要懲罰我多久?!誰能痛痛快快給我一個答案?!東…你到底在那裡…

睡夢中的人有著一張白皙俊美的臉,輪廓不似西方人那樣誇張的深刻,也不似東方人淡然的平板,飽滿的額上散著幾綹柔細的髮絲,鼻子高挺,線條卻極為細緻,還有一雙即使閉著眼也能看出是連東方人都難得一見的美麗鳳眼。淺白的月光自窗外照入,映在那清雅出塵的臉上竟帶著不可思議的高潔和純真,直讓人看得再轉不開眼。

倏然,那好看的眉緊緊擰起,姣美的豐唇裡吐出低低的呢喃和呻吟,汗也自光潔的額上不斷汨出…

「伊斯…伊斯…醒醒…」

一雙大掌輕拍著因惡夢扭曲的臉頰,那臉在大掌下更顯得細緻。

伊斯終於張開眼,一雙鳳眸猶然迷朦卻帶著驚懼,看到來人,眼裡倏然漫出了安心。

「羅倫斯,吵醒你了嗎?!」

沒有回答伊斯的問題,羅倫斯問道:「又做惡夢了?!」

「嗯。」躺回床上,伊斯的眼睛轉向天花板,有些不悅:「明明沒有任何記憶了卻老是做惡夢,真是麻煩啊!」

「你都夢到些什麼?!」伸手拂拂伊斯的髮絲,寵溺的問道。

咬咬唇,伊斯答道:「黑暗,無止境的黑暗,我明明不怕黑的,但夢裡的黑暗卻讓我害怕極了。」頓了頓,又自嘲道:「怎麼在夢裡的我這麼沒用啊?!」

羅倫斯被他的表情弄得笑了出來:「說不一定夢裡的那個才是真的你。」

睨了羅倫斯一眼,伊斯道:「你是在抱怨我真的很沒用嗎!?我身體是差了一點沒錯,但這不准、那不許的,可全是你亂七八糟的胡亂規定,別怪在我身上!」

羅倫斯呵呵一笑:「倒像你在抱怨我管得太多。」揉揉伊斯的髮:「你啊,少給瑞伯找麻煩了好不好?!」

「他自己愛大驚小怪,也怪我嗎?!」伊斯笑得極是淘氣。

羅倫斯搖搖頭無奈一笑:「睡吧! 不然明日精神又差了。」
「我又不必做什麼事,整天睡飽了吃,吃飽的睡,精神好壞又怎麼樣?!」

「怪我不讓你出門嗎?!」羅倫斯笑道:「你把身體養好些那裡不能去?!就算讓你出去玩,玩個一時半刻不又喊受不了,那還事小,你那次出去回來不大病一場?!」

「唉…」伊斯自己也嘆口氣:「我這身體可真中看不中用,初時我看自己身材勻稱肌肉結實,還以為自己身強體健,怎地毛病這麼多?!煩也煩死人。」

羅倫斯被他懊惱的表情逗得又是一笑:「你乖乖聽話休養遲早會好。」

「騙小孩嗎你?!」伊斯又瞪了他一眼:「都二年了也不見好轉。那時我一定是實在受不了這破爛身體才衝到你車前讓你撞的。你要撞也不撞用力點,留著這半死不活的身體幹嘛?!」

「又說傻話了。」羅倫斯臉上略顯不悅,聲音也低了下來,眼神幽幽暗暗:「你這樣對得起我千辛萬苦救你一命嗎!?」

伊斯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垂著眼,低聲道:「是對不起…」

羅倫斯見伊斯爽爽快快認了錯,心裡也著實憐他飽受病體折磨之苦,臉色轉霽,安慰道:「慢慢將養總會好的,你剛來時一個月倒有半個月是躺在床上,現在可不好多了?!再過得兩年就和平常人差不多了吧!」

伊斯聽到”平常人”三字眼神又暗了下去,看著自己的腳也不答話。

見他那種落寞神情,羅倫斯心裡一疼把原本不想這麼早說的事也說了出口:「我找到個醫生,他看過你的病歷,說你的腳他能治好七、八分…」

伊斯的眸子陡然一亮,望向羅倫斯的眼瞬時閃著希冀。

羅倫斯輕柔一笑:「可你現在那禁得起長途跋涉,乖乖聽話養好身體,到了夏天再帶你去動手術。」

「還要等到夏天嗎?!」伊斯不禁有些失望。

羅倫斯不禁好笑:「到時你要還是這樣病奄奄的,那也不必去了。」
哀怨的瞅了羅倫斯一眼,伊斯沒好氣道:「你叫他來不成?!非得故意吊我。」

「醫生看到你這個樣子只怕也不敢動刀! 你的身體狀況可也會影響手術的好壞。」

伊斯又嘆了一口氣。羅倫斯就怕見他失望模樣才壓著這事沒說,剛才心一軟脫口而出,現在果然…羅倫斯不禁暗暗懊惱剛才的衝動。

「羅倫斯…」伊斯突然問道:「我以前過得究竟是怎樣可怕的生活?!」

這問題放在伊斯心裡不知有多久,一般人身上怎會有這麼多可怖的傷痕?!被人刻意凌虐的傷痕。每看一次,就要驚心一次,要有多少的怨恨和厭惡才能畫出這麼多深深淺淺的傷?!難道…自己…是被詛咒的存在嗎?!

順了順伊斯的髮,羅倫斯輕聲道:「別想了,老天讓伊斯沒有過去一定有祂的用意。」

「如果…如果…我被人找到了呢!?」又要再回去過那種連想像都不敢的可怕生活嗎?!

看著伊斯臉上現出極少見的憂懼,知道他是真的害怕,想到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伊斯竟也因這不可知的過去而恐懼,羅倫斯心裡泛起一陣酸疼,輕輕將他擁入懷裡,眼神恁般溫柔:「傻伊斯,我會保護你啊!」

「一輩子嗎?!」

「嗯…」輕輕柔柔的應諾:「一輩子,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伊斯,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伊斯安心的笑開,羅倫斯在他漾著笑的唇邊印上一吻,柔聲道:「睡了吧! 你的眼都睜不開了。」

拉著羅倫斯的手,伊斯半耍賴的問道:「你陪著我嗎?!」

「自然陪你。」替伊斯把被子掖好,拉著他的手,一面輕拍著。

伊斯閉上眼,在羅倫斯輕而緩的節奏裡慢慢入睡,嘴裡不清不楚的低喃著:「羅倫斯,你為何待我這麼好?!」

待伊斯入睡,羅倫斯將他的手放入被中,深深凝望著那張俊麗卻又無邪的睡臉,腦海中浮現的是另一張相似的臉,更為高傲、淡漠的臉。

羅倫斯心裡最柔軟的一處輕聲呢喃著,因為你長得像他啊! 不能愛他就讓我儘情寵你吧! 寵著你愛著你時就彿彷寵著他愛著他,看到你臉上的滿足愉悅就彷彿看到他的。伊斯,你是上天特地送來補償我的吧?! 我的伊斯,我的…諾雷…

「…錦…錦…」沈睡中的伊斯突然輕聲囈語著。

坐在床邊的羅倫斯輕皺皺眉頭,這無意識的囈語已聽過無數次。”錦”是一個人嗎?!在伊斯已經遺忘的生命中佔著很重要位置的人吧?!否則已經喪失記憶的伊斯不會無數次在夢裡低喃著這個早該隨記憶一起埋藏的名字。
『錦,你認識傑森醫生嗎?!』

『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那原是二年前聯絡到的權威名醫,本已安排好要替東動手術治他的腳疾,不料還沒告來得及告訴東,東就已經杳無音訊。

『他最近接到一個和東差不多的病歷,也是個東方男人…』

『是東嗎?! 』

『不知道。只曉得委託人是羅倫斯.多蒙薩利里尼公爵,諾雷與羅倫斯認識,這一兩天就會去找他,錦要去看看嗎!? 』

『要…自然要…』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錦也決不放棄。

錦望著窗外,層層疊疊的雲海,就著朝陽,燦出火燒般的霞光,這壯麗的景觀只有飛機上才有機會看見,但這美景照在錦的眼中卻映不進他心裡,因為他腦海裡反反覆覆只有昨日接到電話的內容,東…那個人一定是東…,錦只盼馬上能到羅倫斯的莊園,親眼證實。

錦隨著帶路的侍從緩歩走著,胸間的鼓動卻愈來愈劇。答案就在眼前,當揭曉的那一刻會不會又是另一次絕望?!

突然一陣開朗笑聲自遠方響起,錦不由腳步一停,這聲音好熟悉,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略略低沈沙啞語音,卻也好陌生,因為他從未聽過這聲音的主人如此開懷暢笑過。錦不顧身後侍從的招呼,快歩往發聲處趕去。

草地上頎長瘦削的身影和一隻成年黑豹滾在地上嬉鬧著,嘴裡發出串串歡暢笑聲,是東…雖然那早已刻在心版的臉掛著錦從未見過的開心笑容,但…真真確確是東。東,你為何如此快樂,是因為離開了我嗎?!

錦定在那裡連呼吸都小心異異,就怕自己稍一妄動眼前影像就要如幻夢般破滅。

「伊斯少爺…」一個明明已經氣急敗壞卻還努力維持著端嚴的聲音隨著快速的步伐自遠而近傳來:「爵爺吩咐過,您不可以再和公爵玩耍。」

伊斯瞄了來人一眼,咭咭笑道:「你家爵爺吩咐過的事多如牛毛,誰記得清?!」說罷轉向那頭黑豹,笑道:「公爵,你記得羅倫斯吩咐過你不能跟我玩嗎?!」

那豹子好似會通人話,歪著頭看著伊斯,輕擺起來。

伊斯笑道:「這裡三個人倒有二個人沒聽見,瑞伯,怕不是你記錯了?!」

「公爵也能算人嗎?!」瑞伯聽見伊斯的強詞奪理實在氣得不輕,但為了維持他管家的面子,不由忍著氣問道。

「怎麼不算?!」伊斯眼睛一轉,道:「你家羅倫斯公爵難道不是人?!」

那頭黑豹的名字叫公爵,羅倫斯封的頭銜也是公爵,瑞伯說的公爵自然是指那頭豹子,伊斯卻故意兜在羅倫斯身上,瑞伯一向最敬主人,那敢再辯。

嘆了口氣,瑞伯只得勸道:「伊斯少爺,您上次被公爵抓傷的痕跡都還在呢! 再要傷了可怎麼辦?!」

那豹子聽到這句好像知道自己以前做錯了事般,蹭在伊斯的肩頭嗚嗚低鳴,狀似懺悔。

伊斯拍拍牠的頭,撓撓牠的脖子,輕聲說道:「上次公爵被人下了葯又不是存心傷害我,你這麼說可要傷公爵的心了。」

「上次有人下葯,難保這次不會,伊斯少爺,您別再讓人擔心了。」

伊斯輕蹙眉頭,道:「這不是好好的嗎?!也沒人這麼笨,一樣的方法用兩次,你們也太大驚小怪了。公爵習慣在外面玩,羅倫斯卻狠心關牠這麼久,你瞧瞧,牠都瘦了一圈了,好可憐啊! 」

那豹子為了顯自己當真可憐,嗚嗚又低鳴幾聲,熱熱的氣噴在伊斯的脖子上,弄得他癢得受不了,攬著公爵的頭又滾了起來,一面叫罵:「壞公爵,我替你求情呢,你又來掻我。」

公爵甚知伊斯的弱點,伸了舌頭在他臉上、脖上猛舔,伊斯一面躲一面也握起拳頭輕輕揍牠。一人一豹玩得興起,渾然忘了一旁的瑞伯,瑞伯也只搖頭,反正伊斯也不可能聽他的。

二人翻了幾滾,伊斯的襯衫叫公爵扯開一半,肩胸上露出幾道猙獰爪痕,想是上次被公爵抓傷之處,錦看了心頭一驚,瑞伯也回過神來。

「伊斯少爺…」又是一聲哀嘆:「您…您怎麼就穿這樣出來,如果受涼怎麼得了?!」

伊斯理直氣壯的回嘴:「穿這樣還不夠多嗎?!多莉把我包得跟雪…球…一樣…」初時的理直氣壯,在看到自己身上玩得只剩一件襯衫後不由轉為心虛氣弱。

嘿嘿一笑,東連忙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抱在懷裡,吐吐舌頭道:「玩得太熱倒脫了一大半,初時…是穿很多的…」

瑞伯被伊斯的無賴弄得無奈極了,勸道:「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屋裡去吧!」

「嗯嗯嗯…」伊斯忙不迭的乖順點頭,隨後又苦笑道:「但我這會兒可走不動了。」

瑞伯知道伊斯的一雙腳有些毛病,方才和公爵玩得毫無節制,確實有可能沒法走了。伊斯的個頭在東方人裡算是頎長,但在西方人裡只能算是中等,人又清瘦,但雖然不重,瑞伯年紀不輕卻也抱不動他。

「那…我先牽公爵回去,待會兒再喚人來抱您回去。」

伊斯點點頭表示同意。

待瑞伯走後,伊斯臉上又現出淘氣笑容。但那笑容見到來人時一下凍在臉上。
錦痴痴看著二年未見的俊美麗容,無法控制的慢慢走近東,跪在東身邊,拿起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替他穿好,接著細心的理了理他沾上雜草的頭髮,最後拉起東一隻手在掌心裡輕輕搓將起來。

「你怎麼還是這麼任性?!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溫溫潤潤的清朗語音就這麼自然的從錦的口中流洩出來:「瞧你手涼的,這麼冷天要是感冒怎麼辦?!」說著說著淚已自頰邊流下。

這眼神好熟悉、這動作好熟稔、這口氣好親暱,伊斯一向討厭生人,對眼前這人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反而有股溫暖享受的感覺,伊斯難掩奇怪的看著錦,最後伸手揩去錦的眼淚,問道:「你認識我嗎?!」

錦的眼裡出現一絲驚惶,東…打算死不認帳,難道就算找到他也無法挽回,心裡又急又怒,脫口而出:「你不認識我?!」

伊斯見錦一臉哀痛,心裡竟然有點泛酸,至於為何對個從未見過的人有這種感覺他自己都不清楚。

淡淡一笑,伊斯道:「我喪失記憶,誰也不記得了。」

「喪失記憶?!」錦大力震動一下。

東把他給忘了,東…竟把他給忘了…在他悲傷自責、痛不欲生、後悔莫及的時候,東…竟然把他忘得一乾二淨,現在,他竟連要責怪這小笨蛋一意孤行都是不能,他竟連要向他盡訴相思情衷也是不能,老天到底在開他什麼玩笑?! 一股怨恨哽在胸口無法發洩,瞪著東,半响說不出話來。

伊斯見眼前這人的神情由溫柔轉為悲憤,眼神卻是哀絕淒慟,不由輕聲問道:「我…以前傷害過你嗎?!」

錦抬頭望向他,突然笑道:「傷害?!是啊,你總是這樣,無意間把人的心撕得破碎…」讓人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憐也不是、愛也不是…

伊斯被錦愛恨交雜的表情嚇得臉色一凜,吶吶問道「你…恨我,是嗎?!」

「恨?!」錦的眼神轉為柔和,輕輕撫著東的臉,一時間竟忘了東已經失去記憶,柔聲說道:「我不恨你,無論你怎麼待我,我都不會恨你,只求你…別傷害自己…」

是啊…要錦怎麼恨?! 每當東狠狠撕裂他的心時,錦都能清楚看到東自己所受的傷害,就像這次為了成全他和京香,東選擇黯然離去;就像他的腳傷,竟是怕錦承受不了背叛之苦寧願自己受刑;還有怕錦被捲入香山家的恩怨,刻意讓錦誤解、傷害他…東次次都是這樣,毫不在乎的犧牲自己,這種體貼更傷人心,卻又不知該從何恨起…

「傷害自己?!」伊斯喃喃唸著,突然抓著錦問道:「原來我身上的傷都是我自己弄得嗎!?我…不正常嗎?!」

錦說得”傷害自己”是指東的犧牲退讓,但東失去記憶那裡知道以前的故事,只知道自己身上傷疤多得嚇人,今日聽錦一說,竟想到那裡去了。

錦見他神色緊張,忙抓著東的手輕輕拍道:「又說什麼傻話了,真要說不正常,那些狠心傷害你的人才不正常。」

伊斯怔怔望著錦,心裡既想知道以前的自己,又怕知道後,那不堪會讓自己崩潰…

錦竟看出他的意思,將他摟進懷裡,輕聲安慰:「東是我見過最堅強、最善良的人…

「東?!我的名字叫東嗎?!」伊斯喃喃唸道。

「是啊!」錦怕他連日文是什麼意思都忘了了,還特地解釋:「東是方位東邊的東。」

伊斯卻一下笑開來:「真是巧,我現在的名字也是”東”,因為羅倫斯只看得出我是東方人,所以乾脆叫我”伊斯”。」

錦的身體一僵,剛才的親暱直讓他以為回到從前,忘了東現在還是多蒙薩利里尼家的伊斯少爺。

東沒發覺錦的異樣,卻看到遠處走來的身影。脫了錦的懷抱,笑著往來人走去。
那人身形高大英武,比東還高上大半個頭,相貌俊挺,一身氣勢極為迫人,臂上掛了件小毯,見到東後,不由笑道:「瑞伯說你穿得單薄,看來倒也還好。」說話間對錦微微頷首卻不招呼。

東不但不解釋剛才的情景,反而埋怨道:「瑞伯就會大驚小怪,都春天了我穿這樣還不夠嗎?!這種小事也跟你嘮叨。」

羅倫斯聽了卻是臉色一沈:「伊斯,我說了不准你再跟公爵玩耍,你當成耳邊風了?!」

羅倫斯臉色雖然嚇人,東卻一點也不在意,笑道:「我哪是跟牠玩耍,我是替你陪牠解悶。公爵被你關這麼久,我見到牠時,牠可憐兮兮的都快哭出來,我想著想著牠是你最愛的寵物,你肯定是太忙沒空陪牠,更加沒空陪我,乾脆我替你陪牠,牠也替你陪我,我們都乖乖的不吵你了還不行?!」

羅倫斯怎會聽不出東話裡的輕嗔,再者被東的調皮言詞弄得再板不住臉,揉著他的髮,笑道:「怪我沒空陪你嗎?!我這陣子是太忙了。」

東又是咭咭一笑:「你沒空才好,省得管東管西的煩也煩死人。」

「聽你說得什麼沒良心的話,以為我愛管你嗎?!也不自愛點,累得這麼多人擔心。」

「你說得才是亂七八糟沒道理的話呢!」東皺皺鼻子反駁道:「我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用得著別人天天盯著管嗎?!」

羅倫斯也不再辯,寵溺的笑著:「是是是,年紀不小的伊斯少爺,您身體不好,外面風又大,這麼明理懂事的您是不是該進屋裡去了?!」

東聞言呵呵笑開,雙手一伸,輕輕巧巧,略帶撒嬌的說道:「你不抱我進去嗎?!」

羅倫斯瞥了他一眼:「你騙得了瑞伯騙不了我,那裡真不能走了?!要不是你聊天聊忘了,這會兒怕不又躲到那兒去讓人找。」

東也不在意,雙手一放,笑道:「你讓我自己走,我就自己走,我最聽羅倫斯的話了。」

羅倫斯不知東又弄什麼鬼,也不搭話只看著他。

東也不理他,轉身逕自走了,方向卻不是屋子的方向。

「你又去哪兒?!」

「湖邊。」東頭也沒回的答道。

「我讓你進屋去,你又到湖邊幹嘛?!」羅倫斯沒好氣道。

「你要我自己走的,我現在只想走到湖邊去。」東一臉為難:「我雖然聽你的話,可一次只能聽一椿…」

東的話還沒說完,已叫羅倫斯攔腰抱起,瞅著東,語帶不悅:「沒見過這麼賴皮的人。」

東打了個小小哈欠,嘻嘻笑道:「我累了嘛!?你這麼小氣幹嘛?!」在羅倫斯懷裡調整個舒服的姿勢,半瞇著眼,聲音已轉為呢喃:「諾雷少爺來了,你自然不理我了…」一面說一面已經睡去。

羅倫斯無奈搖搖頭頭,在那光潔的額上輕輕印上一吻。不同的,我對你和諾雷是不同的,傻伊斯…

錦看著羅倫斯抱著東走遠,即使知道東已失去記憶,但親眼看他在自己面前尋求另一個人的懷抱,錦只覺呼吸都要停了,隱隱約約彷彿聽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的聲音。

東對羅倫斯是怎樣的感情?!他與自己在一起時,幾時有那麼依賴過,又何曾如此親暱過?!難道…已經遲了嗎?!還是自己從來不是他的港灣?! 錦望向天際,那明亮的蔚藍好似嘲諷著自己只能深埋的痴情,閉上眼,多希望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夢…
錦坐在廳裡等了好一會才見羅倫斯自樓上下來,大概是在安置東吧!?想起以往這是自己專屬的權力,錦的心不由又緊緊揪在一塊兒,酸澀漫過喉頭,直至羅倫斯落座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本來想找個機會讓你見見伊斯的,看來是不必了。」羅倫斯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說道。

錦只點點頭,也不知說什麼。

「確定了伊斯是你們要找的人嗎?!」羅倫斯再問。

「是他,沒錯。」錦抬起頭,直迎著羅倫斯逼人的目光。不論東現在和羅倫斯是什麼關係,他都要帶東走,東是他的。

冷冷一笑,羅倫斯的眼光轉為陰森:「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讓你帶他走。」

錦目光一凜,錦想說什麼卻被羅倫斯截斷:「伊斯身上的傷可不是普通意外可以解釋的,我答應要照顧他一輩子,可不會再把他送回地獄去。」

錦這才知道羅倫斯的意思,看來他是真的疼東,緊繃的雙肩一放,錦嘆口氣:「那些傷確實不是普通意外,是給人刻意凌虐造成的。」接著把櫻子一家和香山家的恩怨情仇細細說出。

說到東在香山家所受的折磨時,羅倫斯更是聽得直皺眉頭,為香山潤明強烈而變態的報復心理感到不可思議,也更加憐惜他的伊斯。

聽完錦的說明,羅倫斯後往一靠,沈思了會,突然喊道:「錦…」

錦震動一下,奇怪的看著羅倫斯,十分驚異他竟知道自己的暱稱。

羅倫斯心頭暗嘆一聲,果然是他,深埋在伊斯心裡最深處的人就是眼前這人沒錯了。

方才在花園裡見二人情狀已有預感,伊斯看來雖然調皮輕狂,卻十分討厭陌生人,更加厭惡別人的碰觸,連他都是過了半年多才讓伊斯慢慢去了戒心與他親近,但對第一次見面的錦卻那樣自然的棲在他懷裡接受他的撫慰。

羅倫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又似惋惜又似不捨的笑,然後像個沒事人一般:「錦織先生,看樣子,你很愛伊斯吧!」

「是。我愛他。」錦回得沒有絲毫遲疑,在羅倫斯面前對自己的感情也毫不隱瞞。

羅倫斯的眼底閃過一抹讚賞,伊斯是個男人,錦竟面不改色的在他面前坦承不諱這禁忌之愛,顯見他不但愛伊斯甚深,胸襟之寬、膽色之大也令人佩服。

心裡已認同了錦,口裡卻還故意刁難:「可他不是你的東了。」

「不管他是東還是伊斯,我都愛他。我絕不會就這麼把他讓給你。」錦更加堅決。

羅倫斯笑了起來:「好,好,只要你能讓伊斯愛上你,你就帶他走吧!」

乍聽此言,錦心裡感到奇怪極了,難道羅倫斯並不愛東?!想到剛才東對羅倫斯的信賴和依靠,再看看現在羅倫斯竟三言二語就這麼容易把東拱手讓人,不禁又為東不值起來,正待出口質問,一個清洌的話聲突然響起…

「那可不行。」

來人長像與東有八分相似,一身氣質與東也很相近,只是更為高傲冷漠。

是諾雷,二年前東失蹤時錦趕到法國曾見過他一面,兩人相似的長相和氣質確實能讓人一眼認錯。

羅倫斯一臉興味盎然的盯著諾雷。

諾雷又道:「伊斯是我法貝瑞爾家的繼承人之一,自然和我回法貝瑞爾家。」

「諾雷…」羅倫斯好整以閒的說道:「我早跟你說過,伊斯絕不會交給你。」

「為什麼?!」諾雷冷冷問道:「你能交給錦織卻不能交給我。」

羅倫斯輕輕笑了起來:「伊斯失去記憶,心性跟個孩子一般純潔,對那種爾虞我詐的環境怎麼能適應呢!」

「我自會保護他。」

羅倫斯盯著諾雷,臉嘴現出一個說不出意思的笑:「你保護他?!在一群西方惡狼裡?!諾雷,你要保護自己都有問題了,如何能再保護我的伊斯?!」

聽到”我的伊斯”這幾個字時,諾雷竟可感到心中的酸澀,眼裡暴出光芒,牙一咬:「你放心,為了…媽媽,就算送了命我都會護他周全。」

諾雷口中的媽媽自然是指櫻子,會遲疑的關係是因為想到櫻子的親生兒子已經出現,自己卻不知還有資格這麼叫她嗎?!

傻子,就是這樣,我更不能讓伊斯回去。羅倫斯的眼裡閃過一絲心疼,卻快得沒有人看見。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吃吃笑道:「諾雷,你可要想清楚,正牌王子一出現,你這冒牌王子可怎麼辦?!」

諾雷臉上一變,凝聲道:「不勞羅倫斯公爵費心,該怎麼辦我自己會考量。」

「還是這麼愛逞強。」羅倫斯輕嘆一句。

諾雷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羅斯斯倏然臉色一整,壓向諾雷,聲音轉為森冷,再正經不過的說道:「諾雷,我是絕不可能讓伊斯回到法貝瑞爾家,我警告你,要是伊斯知道任何有關法貝瑞爾家的事情,我可不知會怎麼對付你們。」話裡的威脅意味濃厚,眼裡的狠厲也是一樣嚇人。

諾雷咬咬唇,低聲吼道:「伊斯是法貝瑞爾家的人,沒道理不能知道他親人的事。」

「他沒有親人。」羅倫斯冷冷說道。

「你憑什麼這麼做?!」諾雷怒氣也已爆發。

「憑什麼?!」羅倫斯低低笑道:「憑我說過要保護他一生一世,法貝瑞爾家帶給他的絕對是災難。諾雷,你要敢傷害他分毫,就算是你,我也不會留情。」

聽著羅倫斯說來說去儘是護著伊斯的話,諾雷心裡竟有些泛疼,那雙曾經追逐著自己身影的多情深邃眼眸,如今卻為了另一個人惡狠狠的盯著自己;那曾經對著自己吐盡愛語的唇,如今卻為了另一個人對自己說出絕情的威脅話語…諾雷的眼裡泛出了薄霧,張著唇微微顫動,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羅倫斯轉過頭去,聲音更見冷酷:「諾雷,別對我做出那種表情,當初將我推開的人可是你。」話落不管在坐的兩人,逕自離去。

諾雷垂下頭,錦卻見他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二滴水珠。就算不清楚二人的關係,也已明白二人之間必然有些糾葛。他得趕快把東帶走,不能再讓他捲入二人的風暴。
晚餐不見東下來用餐,眾人等了一會,管家才來報,說是東倦了睡得沈,怎麼也喊不醒。

羅倫斯眉頭輕皺,示意下人開始送餐,心不在焉的用了幾道始終放心不用,留下管家招呼錦和諾雷二人,自己便上樓去看東了。

諾雷似乎心情不好,東西吃沒多少也早早回房休息。

下午風大,東又穿得單薄,錦實在擔心他是不是又病了,用完餐也不回房在客廳等了半天,希望羅倫斯下來時能探得東的消息,等了半天也不見羅倫斯人再下來,問了管家後才知,羅倫斯有時就睡在東的房裡。錦心裡又是一陣忌嫉,也悶悶回房。

相隔二年再見心上人一面本已心情激盪,沒想到見了面會是這種景況又不免傷心,一方面擔心東的身體情況,又不免猜度東與羅倫斯的關係,錦心思雜沓難有片刻寧靜,最終仍是難敵長途旅行的疲累昏昏沈沈睡去。

隔日錦起得晚,梳洗罷,到了餐廳已經十點,昨日還是風和天清的好天氣,今日卻已陰翳滿佈,飄起細細的雪來,問了下人才知東還未起床,心裡更加擔憂。

不知是羅倫斯有特別交待還是怎麼,當錦提出想見東時,下人也不阻止,領了錦直接到東房裡。

這俊美純真的睡臉不知看了幾百次,現在看來仍是那般動人心弦。錦怕擾了東,輕手輕腳的在床頭坐下,就這麼深深凝望,直想把這二年錯漏的份也一一刻上心版。

東突然翻個身,眉頭輕輕皺起,撫著胸口細細抽起氣來。錦心裡竄過一陣疼,老毛病還是沒好嗎?!遇到天氣要變就睡不安穩,瞧東眼下有著淡淡陰影,昨天怕又沒睡好吧!

沒有多想,錦就像平日一般,伸了手在東胸前輕輕撫摩起來,東鬆了眉眼,輕噫著往錦的方向靠近。錦心裡一盪那裡還忍得下,上了床像以前一樣將東擁在懷裡,一手輕輕揉著他的胸口,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脊,東似乎極為享受一般,舒了口氣,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更往錦懷裡偎去,又自沈沈睡著。

看著東的笑,錦只覺心滿意足,下巴摩挲著東的柔軟髮絲,二年來的怨恨和哀痛好似雪般都消融在那淺淺笑裡,疲累的心和疲累的身軀彿彷得到最滿足的撫慰,心情一鬆,不一會也隨東的低淺呼吸熟睡。

羅倫斯開門見到這情景,不禁有著惆悵,伊斯就算睡在自己身邊,也不曾有過這麼放鬆安心的表情。相愛的二顆心不管相隔多遠也會彼此呼喚吧!! 與我相呼應的心又在那裡呢?! 伊斯,你終究是要離我而去嗎?! 明知你不是他,但為何你的離去還是令我如此痛苦?! 昨日說得好聽,只要你愛上錦,便讓你跟錦回去,其實我還是存著私心的吧!? 存著萬分之一你不會愛上他的可能,看來…也是多餘…

羅倫斯和錦都可以察覺,東最近幾日根本故意避著錦還死黏著羅倫斯不放,這個事實讓錦妒火中燒卻又莫可奈何,但也讓錦清楚明白,東…不再是以前的東了,雖然善良本質未變,但眉目間少了往日的輕憂淡愁,遇事也不再委屈求全顧慮他人。被羅倫斯極度驕寵的結果更是隨心恣意,率直任性。而諾雷臉色愈發陰沈,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間也愈少。

羅倫斯被東鬧得終於忍耐不住,一日終於發作。

「伊斯,你到底想怎樣?!」

眨著無辜的眼,東微嘟著嘴:「沒有啊,羅倫斯不喜歡我了嗎?!」

「你在玩把戲,別以為我看不出。」

東臉色一轉,嘻嘻笑道:「你看得出還問我?!」

羅倫斯搖搖頭:「但我看不出你這麼做用意何在。」

「好玩啊!」東回得理所當然:「你沒見諾雷的臉色多難看,逗他可真有趣。」

羅倫斯看頭一皺:「你逗他幹嘛?!」

「你捨不得啊?!」東又是咭咭一笑:「誰叫你喜歡他。」

「又胡說什麼?!」瞪了東一眼,羅倫斯沒好氣道:「我何時喜歡他了,你別再玩了,這遊戲只你一人覺得有趣,其他人可不認為。」

「哼!」東頭一撇,不悅道:「你竟為他凶我,還說不喜歡他。」

沒奈何搖搖頭,羅倫斯揉揉東的頭,輕聲道:「別再鬧了,好不好?!」怎麼也捨不得責備東,可又不想看到另一張相似臉上深鎖的眉頭,羅倫斯嘆口氣,半是要求,半是請求。

看著羅倫斯,東難得正色:「羅倫斯,我第一次見你求人,竟是為了別人,你肯定喜歡諾雷了,你待我這麼好,只是把我當成了他的替身,對不對?!」

羅倫斯沈默半响,也不否認,一會才幽幽嘆道:「伊斯,對不起…」

「何必說對不起?!」東低下頭,口氣唏噓:「說來…我…還是沾了他的光…」
羅倫斯心裡一陣歉疚,將東擁在懷裡:「不准你這麼說,不管怎樣,你都是我最疼的伊斯,誰也不能取代你。」

懷裡的人半天沒有言語,一會才悶悶說道:「喂…你快把我悶死了。」

羅倫斯急忙把東放開,卻見他一臉得意笑容,那有半點難受神情。
臉上一沈,羅倫斯實在惱怒東竟如玩弄他的感情,即使平日再怎樣心疼東,此刻也不免也隱含怒氣:「這樣捉弄別人很有趣嗎?!」

怯生生的看了羅倫斯一眼,東小小聲說:「你生氣啦?!」

羅倫斯陰著臉不答話。

東又軟軟道:「我不過試試諾雷喜不喜歡你罷了。你那麼喜歡他…」
羅倫斯一下惱羞成怒:「誰說我喜歡他了?!」

「你自己說的啊!」東張著無辜的眼,汪汪看著羅倫斯:「你瞧我時又不像在瞧我,好像在我身上找著誰的影子…」

「別說了。」羅倫斯輕喝一聲。

「不說就不是事實了嗎?!」東正經起來,黑黝黝的眼直勾勾的盯著羅倫斯:「倘若你不喜歡他,為何一見他難受臉就沈下來?!」

羅倫斯閃躲著東的眼光不答話。

東卻不放過他,緊接又道:「如果你找一個替身就能代替他,為何看他的時間比看我還多?!」

「我和他的事不用你多管!」羅倫斯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

「你不要我管你的事,為何又來管我和錦的事?!」東也吼了回去。
羅倫斯楞了一下,才道:「你知道了!?」

「愛上他就讓我跟他走,這是你對錦的承諾是嗎?!」東臉上現出羅倫斯從未見過的冷冷笑容:「我為何要愛上他?!又為何要跟他走?!就算我失了記憶難道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你要厭煩了只管說就是,為何要把我當個東西送來送去?!」東愈說愈是激動,到最後竟略略喘不過氣來。

羅倫斯輕嘆一聲,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道:「伊斯,我沒有那個意思, 別激動,先緩口氣…」

東順過氣來,瞪著羅倫斯等著他的解釋。

羅倫斯仍是順著東的背脊,嘆道:「伊斯,你一見生人就討厭,但和錦卻這麼熟稔,你從沒想過以前可能跟他的關係嗎?!」

「是你叫我別再想從前。」

「是啊,別再想從前…」羅倫斯輕撥著東的髮,輕柔說道:「我從不要你想起錦是誰,也不要你知道以前你們是什麼關係,但如果愛上他的是現在的伊斯,我怎麼還能留你下來…」

愛上錦?!怎麼可能?!怎麼可以?!自己怎麼能就這樣輕易背叛羅倫斯?!
羅倫斯的話輕柔已極,聽到東耳裡卻如千斤般重,他心裡一直害怕的事情此刻自羅倫斯口中說出,聽來更加沈重可怖。

「我不要愛他,我不會愛上他的…」東急急申辯。

捂住東的嘴,羅倫斯溫柔笑道:「傻伊斯,這是你沒法控制的,心要去那裡,你又怎麼控制得了?!你說不愛他,卻只能安睡在他懷裡,你的心已經有了答案,你卻不願承認。」

「我走了羅倫斯怎麼辦?!我一走你連替身都沒有了…」東一急,淚都要落下。

這二年羅倫斯如何待他,東心知肚明,正因為如此,東對自己可能喜歡上錦竟感到罪惡,這幾日刻意的行為一半是要試探諾雷,一半卻是要向自己證明他沒有愛上錦,他絕對不會愛上錦。

羅倫斯聞言心裡一陣激盪,低頭吻去東眼角噙著的淚水,低啞著聲音道:「夠了,二年已經足夠了,伊斯,這是你最後一次當他的替身!」

輕顫唇角,望著羅倫斯半响無語,最終東還是點了點頭。

羅倫斯的唇落在東柔軟的唇瓣,不帶任何愛慾褻瀆,不帶任何情色佔有的聖潔的吻。

二人卻不知花園裡的這一幕,同時絕了另外二個人的心。
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錦,東隨意的坐在桌上,搖著腿問道:「你要走了。」

「嗯。」錦沒回頭,就怕再看一眼又要改變心意。

下午花園裡的那一幕讓錦徹底絕了念。二年了,東…已不再是他的東,如果他的幸福在這裡,就讓他留在這裡吧! 所有的心碎、絕望、哀淒、痛苦…都讓他一人帶走。

「你才來幾天就走,這裡不好玩嗎?!我住了一年多了都還沒住膩。」

「喔!?」一年多?!東失蹤倒有兩年多了。錦一面收拾,一面隨口問道:「東之前住那裡呢?!」

東嘻嘻一笑:「我那裡知道,其實住那裡都一樣,初時都在床上,後來就算能下床了也是不能出去…」

“都在床上”,”不能出去?!”…錦震動了一下,驚道:「羅倫斯軟禁你?!」

「呵呵…」東突然笑開:「錦的想像力還真豐富。」話落也不再多做解釋。

錦原本以為羅倫斯待東甚好這才放心把東留在這裡,剛剛聽完東的話,一顆心不免又吊得高高的,見東不再繼續解釋,心裡擔憂,抬起眼直視著東,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東歪著頭,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著:「都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

「不行! 我得確定羅倫斯待你好不好?!」錦堅持道。

東攢著眉,一臉奇怪看著錦:「他待我自然好了,不然花這麼多精神救我幹嘛!?」

聽得這話,錦心裡閃過一絲念頭,羅倫斯明明待東極好,但東的身體比之二年前卻更見差了,初時沒想到這點,這時聽東這麼一說,更加想弄清他這兩年過得如何。

見東仍是沒有要說的意思,不由停下手邊的工作,拉著東的手,溫聲道:「你好好告訴我,不然叫我怎麼安心走?!」

東睞了兩睞,奇道:「你也真怪,都要走了還來問以前的事?!」

見東未抽出手去,錦握得更緊:「這事對我很重要,你快說了吧!」

東聳聳肩,淡悠悠說道:「其實我是逃命時讓羅倫斯的車給撞到了。」

「逃命?!」

「可別問我逃什麼命,那是在失憶前的事了。」

「那你怎知?!」

「羅倫斯在撞倒我之前,我已經滿身是傷,唔…」東咬咬唇,才繼續說道:「大概是被人動用私刑,我一定是受不了才逃走的。經過檢查我的腦部沒受到太大震盪,所以應該不是車禍的後遺病,醫生判斷是葯物造成的,大既有人不要我記起什麼事吧?! 我傷得很重,在加護病房躺了二個月,出了院的近半年也大都在床上渡過…」說到這裡,東突然笑道:「還好撞到我的是大金主,普通人那養得起我這病貓,怕不撞到我時就索興把我撞死。」

東說的平平淡淡,一點無所謂的樣子。錦一面聽卻是心頭一陣陣猛抽,聽完後半响不能作聲。那些綁匪一定是發現綁錯人之後怕東洩密灌了他失憶的葯,想想不甘心又折磨他來洩恨,東那時受的諸般凌虐不知如何冷酷恐怖…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如果當時自己冷靜一點,又怎會讓他一人離開,遭到這橫禍?!

錦盈滿淚的眼望進東清亮的眸子,盛滿愛憐、愧疚、心疼和悔恨,直勾勾的望著,一瞬也不捨得眨,就怕再張開眼,眼前的人又要消失。

那誠摯深情的眸光看得東臉上一紅,垂下眼道:「現在也不疼了,你別難過。」

「讓我看看好嗎?!」

東抬眼難掩疑惑的看著錦,錦想看什麼呢?!

「讓我看看你的身體。」

大概被錦的認真和真摯楞到,東也沒有拒絕,任由錦慢慢褪去他身上衣衫。

輕撫著原該白皙滑膩的肌膚,錦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東身上的傷痕本就不少,但每一個錦都認得出,現在裎裸在他面前的身上多了好多他不曾見的傷疤,有些傷甚至看不出是怎麼留下的。輕輕劃著那些新傷,錦的心也隨著顫抖的手指顫動。

無以復加的悔恨…恨自己,竟連東也保護不了,幾次三番讓他受到傷害。該慶幸的是,東什麼也不記得了,自己無用的愛和東苦難的前半生就讓它隨著東的記憶埋藏吧! 願羅倫斯能帶給東下半生的安樂幸福。

伸手揩去錦的淚,東輕聲說道:「真的不痛了…」

錦突然把東緊緊摟在懷裡,輕喊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千萬個對不起也道不盡我對你的歉意。

東被錦緊緊擁著,竟產生了一股錯覺,彿彷已在這懷裡千百次一般,所有的委屈都能在這裡得到安慰,所有的悲傷都能在這裡得到解脫,但…他有什麼委屈,他又有什麼哀傷呢?! 如果都沒有,為何臉上熱燙燙的…緩緩滑下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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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錦雖然恨不得馬上帶東回日本,但顧慮到東的身體狀況還有再過幾個月又要到美國接受手術,為免他奔波勞累,只好讓東暫時留在羅倫斯那裡。而錦就成了空中飛人,為了留在法國久些,錦索興把生意擴展到歐洲,短短日子不僅在法國建了新據點,也談了不少大生意。

「你這樣勞碌奔波不累?!」撫著錦又見瘦削卻精神奕奕的臉,東有些不捨。

「不累。見不著你才難受。」錦拉下東的手輕輕搓著,雖然天氣早已變暖,東的手也不再那麼冰冷,但這已成了錦的習慣動作。

「不過就幾個月時間,不也二年沒見了嗎?!」東任錦搓著,笑吟吟道。

錦的眼神一黯,輕聲道:「那是我不知你在那裡,不知你是否活著,否則我一刻也等不下去。」抬起眼看著東,眼裡倏然變得瑩潤:「現在找到你,我只盼一分鐘都不要離開你,要不是為了你的手術,我才等不及…」

「錦…」提到手術,東不免有些緊張,竟問了個十分痴傻的問題:「你說我的腳治得好嗎?!」

其實錦不是醫生,又那裡知道治得好治不好,但他知道東心裡擔憂,於是露出十分有把握的笑容:「一定能好,醫生不也說可以治好七、八分。」拍拍東的手:「最怕的是你的身體支持不了,還好天氣轉暖,你也收歛了點,近日看來倒精神多了。」

東一問出口就知道自己問錯人,但聽到錦的安慰心裡仍是一甜,不過聽到最後錦又想囉唆他身體的事,不由瞥了錦一眼:「我一向精神好,那裡分天冷天熱。」

「是啊!」想起東老是把瑞伯氣得瞪眼的調皮,錦無奈的瞅著東笑道:「你整人的精神一向都好,那裡分天冷天熱。」

東嘻嘻一笑:「又沒整過你。」

「還說沒有。」錦輕輕戳了下東的額頭,臉色一整道:「你那時故意不理我,讓我傷心難過不說…」想起那時東為了逗弄諾雷故意對自己不理不睬,錦仍是心有餘悸。

「那倒不是故意整你…」東輕笑道。

錦聽得臉色卻是一變,不是故意整他,也就是東那時真想和羅斯倫在一起?! 錦愈想臉上愈是難看。

東好似沒發現錦的不同,歪著頭接著又道:「我那時確想留在這裡,留在羅倫斯身邊一輩子。」

「那又為何改變主意?!」錦聽得心裡發涼,卻還是強裝笑臉問道。

沒注意錦的聲音轉為低沈,東望著窗外浮雲,眼神輕悠:「羅倫斯待我很好,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了吧?!」

「所以你要報答他?!」就像以前為了報答香山家,為了報答自己,所以任何委屈都能忍受?!

「說什麼報答?!」東突然笑了起來,彎彎的眼裡閃著亮亮光華,似真還假的說道:「住在這裡可舒服了,說來說去是我貪圖享受,而且羅倫斯…嘻嘻…有魔咒,一輩子只會待我好,留在他身邊再好不過了。」

望著東天真的笑,錦的心如同他的表情愈見沈冷。眼前這人真是東嗎?!以前的東處處為人著想,何曾替自己想過半分,又那裡會有如此算計的心計!?此刻的東輕聲慢語竟似如此的理所當然。

「是啊…」錦難掩失望,淡淡的附合著:「羅倫斯說過他要保護你一生一世。」

「呵呵…」東的笑愈見開心:「他跟你說過?!看來倒真不是哄我。」輕輕摸著自己的臉,聲音變得飄乎:「這張臉真是好用啊!」

沒注意到東的音調有變,錦裝做不在意的笑問,神色卻更為冷淡:「為何又改變主意不留下來了呢?!」

「因為我喜歡你…」東漾開一抹甜蜜的笑,笑容純真,接下來的話卻直直扎入錦的心:「不過現在卻後悔了。」

「喔?!」錦再也掩飾不了心中不悅,話聲冷凝而揶揄:「又發現羅倫斯比我好?!」

東點點頭,還是一派天真:「他是比你好。」

聽到這話,錦不禁重重冷哼一聲:「東現在反悔也算來得及。」

對錦突來的怒氣,東但笑不語,只是看著錦,突然臉色轉為認真,問道:「錦有多愛我?!」

問出這話實在令人傷心,錦只覺心上好像被插上一把利刃,痛得聲音也發起顫來,連聲冷笑:「你還不知嗎?!你失蹤的二年…」

不想再聽也不願再聽,東截斷錦的話,淡笑道:「錦說再多我也只知道錦有多愛以前的東。至於愛不愛現在的我…」定定的看著錦,東沈聲道:「恐怕錦你自己都看不清吧!」

「以前的你,現在的你,不都是你!?」錦低吼道。為了離開他,東連這種理由都可以拿來吵鬧?!

東挑著眉,嘴角帶著譏誚:「是嗎?! 錦要是真這麼認為,剛才你臉上出現的懷疑又是什麼意思呢?!」

訝異於東的敏銳,錦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些什麼。

東接著又道:「因為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東。」話裡不再有疑問,直接而肯定。

東冷冷的一句話直擊錦的心底,剛才意念之間確是這麼想的沒錯,瞬間突感惶惶難安,彿彷有什麼被藏在心底深處不敢碰觸的東西破裂開來。

錦臉上變化的表情看得東心裡一陣抽痛,臉上嘲弄未變,話聲卻轉為輕柔:「錦和羅倫斯一樣,看著我時都在我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羅倫斯找的是諾雷,而錦找的是…你心目中的東。」

定定看著錦,東臉上的笑愈加譏嘲,卻不知笑的是錦還是自己:「羅倫斯不要我再當替身所以要我離開,錦卻為了要我當你心裡的東的替身而跟你走,到底誰對我好…我現在才看清…」

「不是這樣的。」東的笑讓錦背脊泛起一陣涼意,自己真是這種存心嗎?!雖然急急否認,但心裡也不禁懷疑起來。

東半垂眼讓人看不清他心裡在想什麼,倒是唇角仍然微勾著笑:「錦,我再變不回原來的東了…」

錦原已意亂,聽到這話更加心慌,急急出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想清楚,你愛的到底是現在的伊斯還是以前的東?!」東猛然抬眼盯著錦,再正經不過的說道。

錦身形一震,喃喃唸道:「伊斯…和東…有什麼不一樣?!」明明是同一個人,要我如何分別?!

「當然不一樣。」東的話聲沈冷卻難掩落寞:「我不想再自你臉上看到懷疑失望的表情,也不想再感覺你看著我時卻在我身上找尋別人。」

「我…」沒有…後面兩個字錦卻再說不出口。

他有,他確實有,他時時刻刻在比較現在的東和以前的東有何不同,就像東說的一樣,他總是在現在的東身上尋找著以前的那個東…難道在不知不覺又傷了他嗎?!

愛憐的看著東,錦只想把他摟進懷裡,可是…自己想安慰的到底是以前那個被遺忘的受傷天使,還是眼前這個刁鑽任性的人?!

錦臉上的掙扎遲疑落在東的眼裡。心好酸,那酸澀比舊疾復發時的痛更加揪心,愛上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嗎?!羅倫斯,你看著我想著諾雷時也是這種感受嗎?!

幽幽嘆了口氣,東輕聲說:「在我手術結束前你別再來看我。」

「不,我不接受,好不容易找到你,我絕不會再離開你。」縱然還釐不清自己的想法,但聽到東的拒絕,心一慌,錦不由低吼起來。

「錦確定找到的是你心裡的那人嗎?!」淡淡瞅著錦,東問的漠然:「錦能發誓,你愛的是現在的我嗎?!」

一雙瑩然水眸盯著東,錦一時間也無法回答,一會兒才痛苦說道:「我不是你,我沒辦法把過去忘得乾乾淨淨?! 那幾年的刻骨銘心,我…怎麼能忘得了…」

東的語調仍然平淡得彷彿他掛在臉上的笑一般:「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如果錦不能忘,就繼續沈醉在以前的愛裡好了,但不要拉我下水…」我無力也玩不起這個遊戲。說完再不看錦一眼,逕上樓去了。

看著東的背影,錦只覺心亂如麻,為何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只是愛東啊…而東…竟因自己太愛以前的他而拒絕自己,天底下有更可笑的事嗎?!錦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口,湧入喉頭的是滿滿的苦澀和哀傷。

自窗外看著錦離去的背影,東也能自那落寞蕭索的背影感到錦的難過與痛苦。臉上仍是掛著笑,眼神卻轉黯,他嘴裡低喃著:「錦不願忘又不願放,我們…要怎麼開始呢?!」
淺淺的寵溺笑聲隨著開門聲傳來:「又任性了?!」

東睨了來人一眼,隨即又慵懶的趴下:「我現在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羅倫斯不禁失笑:「還好意思說呢! 被你折磨的那個心情不更差?!」

「我那裡又折磨他了?!」東連頭都懶得抬了,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面上畫來畫去,漫聲道:「不過讓他早早認清事實罷了。」

「你啊…」羅倫斯坐上桌子,撥弄著東的細軟頭髮,又是憐愛又是好笑:「真不知鑽這牛角尖幹嘛?!」

東任著羅倫斯玩他的髮,仍是懶懶應道:「誰鑽牛角尖了?!」

羅倫斯淡淡嘆了口氣:「那又何苦那麼傷他?!你自己也不好過!」

瞥了羅倫斯一眼,半嗔帶怨:「反正我怎麼也不可能好過,幹嘛要他好過,你們人人只拿我當替身,我替你們想這麼多幹嘛?!」

「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了,我向你賠不是便是。可那有人吃自己的醋啊?!」羅倫斯仍是柔聲勸道。

「才沒那麼小肚量! 諾雷的替身都當了兩年了,難道還當不了自己的?!」東嗤聲說道。

「既然這樣又氣什麼呢?!」羅倫斯邊問邊細細描繪起東的容顏。

東沈默了一會兒,羅倫斯也不催他,東悠悠淡淡開口:「羅倫斯自頭到尾把我當替身,對我自然也無所求,至少我從不曾自你眼裡看到過疑懷和失望,但錦他…」東頓了一下,嘆口氣又接道:「他總認不清我已經不是他心中的那個天使了…就算我願意當自己的替身,他…又能忍多久呢?!」

羅倫斯甚少見東這般憂愁的表情,那微皺的的眉頭看得他心也輕輕擰了起來。聲音愈加輕柔,好像羽毛輕刷過一般:「你還是天使啊…」

「就算是天使也不是錦心中的那個了…」東自嘲笑道。

東半垂下眼瞼,遮住清亮的眸子卻孤出那雙鳳眼特有的美麗曲線,比一般人略小的白皙臉上此刻帶著淡淡愁思,更顯清雅俊麗得不似凡間人物,但那美麗卻讓羅倫斯不忍也不捨看。

他用著刻意輕快的語調揶揄著:「看來,我的小伊斯是在為情所苦啊!」

狠狠橫了羅倫斯一眼,東沒好氣道:「少說風涼話! 」

憐寵的揉揉東的頭,羅倫斯笑道:「這還有點像你。」這樣生氣勃勃的才是伊斯你啊。

「是嗎?!」東的眼神又黯了下去:「那個才像我?! 那個才是我?!我自己…也弄不清了。」

「傻子! 你就是你,不論東還是伊斯都是你,錦總會想明白的。」羅倫斯心疼道。

抬眼看著羅倫斯,東輕聲問出自己的憂慮:「如果…他一輩子也想不明白…」

「還有我啊!」羅倫斯終是不捨的把東入懷裡,暖聲道:「你還有我呀!」

貼著羅倫斯的胸膛,聽著他的心的鼓動,東只覺心安無比,輕笑道:「再繼續當諾雷的替身嗎?!」

「不,當你自己…」低下頭,在東的耳邊呢噥。

如果真有那天,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沈溺在沒有希望的愛裡,更不會犯下和錦一樣的錯。伊斯,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該得到獨一無二的愛。

閉上眼享受著兩年來不曾或少的溫暖懷抱,東略帶埋怨的呢喃問著:「羅倫斯,你那時為何要放開我?!」如果不是你的一句話,我又怎會深陷至此?!

“因為我不想你日後恨我。”這句話在羅倫斯心裡嘆息著卻沒有說出口。

羅倫斯輕輕順著東的頭髮,露出他略帶著倦怠的臉來。

「倦了?!」羅倫斯刻意放柔的低聲說道:「睡吧!」

「嗯…」咕噥一聲,看似要睡去,東卻又強撐精神說道:「羅倫斯,我想提前動手術。」

「急什麼呢?!」羅倫斯一面拍著他的背,一面輕聲說道:「就差二個月了,趁這段時間再把身體養好些。」

「夠好的了,我已經多久沒發燒了!」

「多久?!」羅倫斯不禁好笑,假意認真算道:「嗯…是好久了,大概有半個月這麼久。」

東怒氣橫生的瞅了羅倫斯一眼:「半個月還不夠久嗎?!我可是已經很聽話了。」東刻意學著下人的聲音:「伊斯少爺,爵爺吩咐過不行這樣啊,伊斯少爺,爵爺交待過不行那樣啊……」

看到羅倫斯忍著笑的模樣,東的怨氣更勝:「誰見了我都要來管上一管,你的下人也太不像話…」

羅倫斯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要你安安份份待著還真不容易。」見東臉色不善,口氣才又轉為安撫:「你看,才二個禮拜身體不好多了?!你要是早這麼聽話,身體不早都養好了。」

「鬼話!」東瞋瞪了羅倫斯一眼:「反正這種日子我是受不了,你快快安排手術時間。」

「那不行!」羅倫斯雖然笑著,口氣卻是斷然的毫無商量餘地:「你腳治好後怕是更加無法無天了,不趁現在把你底子打好一些,日後再要你乖乖聽話更不可能!」

東一張臉一下漲得通紅,使力要掙脫羅倫斯的懷抱,又怒又怨:「你別再拿我當小孩管。」

羅倫斯仍是一臉溫柔笑意,卻把東鎖得死緊:「別惱! 小心又不舒服了,其它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事不行。我現在只恨當時把你當成小孩寵才會寵出你這樣任性妄為的性子,如果現在只能拿你當孩子才管得動,那也只好這樣了。」

東聽了愈加著惱,掙扎的更是厲害,羅倫斯半點也不放鬆,心裡暗笑東的小孩心性,臉上卻又正經不過:「不只這樣,從現在起到手術前如果伊斯再因為任性而生病的話,那手術也不必動了。」

羅倫斯察覺懷裡的人一下沒了動靜,低頭一看卻見東滿臉哀怨,鎖著眉頭的模樣直揪著人心,讓人只想順著他的意什麼都答應他。

「連你也來欺負我…」軟軟的鼻音實在讓人狠心不下。

羅倫斯緊了緊手上的力量,柔聲勸道:「我是為你好啊,你往後還有多久日子要過,難道就想這麼病奄奄的一輩子嗎?!」

東原來也只是假意難過想騙羅倫斯答應他提早手術日期,不料羅倫斯這般當真,一番關心言語說得東也難得認真起來。

「我這種身體那來的一輩子?!能活多久就是多久了吧! 要我規規矩矩像個活死人一樣,我寧願順著心意,少活幾年也值得。」

「又說傻話了…」羅倫斯抱緊了東,心裡何嘗不明白他的輕狂和任性所為何來。

東剛來時全身是傷,加護病房住了整整二個月,幾次遊走生死邊緣,真可以說是多活一天賺一天。後來雖然傷勢穩定下來,但那一身的傷痛也夠消磨人的了。好不容易養好了傷卻也發現那是付殘破不堪的身體,再怎麼恢復不了,病痛註定一輩子纏身,而這樣虛敗的身體能支持多久?!連醫生也不敢講。

東的勇敢堅強令羅倫斯意外和佩服,一個失了記憶又幾乎失去生命的人竟能活得這般從容自在,毫無驚懼也不畏縮。但或許像東自己說的”要我規規矩矩像個活死人一樣,我寧願順著心意,少活幾年也值得。”所以在外人看來他任性驕縱,羅倫斯卻知道東是無力也無意偽裝,他只想在不確定有多久的生命裡,活的是自己。

二人俱皆沈默,在羅倫斯以為東大概是睡著時,東突然輕快說道:「你讓我早點動手術,我心情一好,說不準又能多活幾年了。」

知道東在寬慰自己,羅倫斯不禁笑開,東就是這般可愛,雖然有時鬧得人實在受不了,但純良的本性卻是極為體貼,幾個下人那樣愛管、愛叨唸他,其實也是真的心疼他。

「你趁早打消念頭。」羅倫斯也恢復一般時的口氣:「這件事你說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我的伊斯少爺,你就再安份二個月吧! 這幾個月如果你乖乖聽話身體卻沒半點改善的話,以後我再不迫你任何事。」

「少爺、少爺叫得好聽…」東嘟嘟囔囔:「囚犯都比我自由幾分…」

看著東難耐疲累漸漸睡去,羅倫斯只能搖頭好笑。
錦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望著房門眼睛一眨也不眨,臉上滿是擔憂和期盼。

「不進去嗎?!」羅倫斯正要進去,看到一旁坐著的錦,問道。

「他現在還不想見我。」錦苦笑道,臉上難掩落寞。

羅倫斯點點頭,轉身走進病房,在關門的同時,突然輕聲道:「東麻醉還未退,你想看他就進來吧。」

錦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急急跟著羅倫斯進了房間。在東床邊輕輕落坐,明知他麻醉未退仍是怕驚擾了他。

東的睡臉極是安詳,唇角輕輕弧起,不知正做著什麼美夢。

細細端詳著二個月未見的容顏,不見瘦,反而胖了點,錦放下心來,抬頭問羅倫斯:「手術順利嗎?!」

「很好。醫生說能恢復七、八分。」

「那也和常人無異了。」錦極是高興,淚幾乎要落了下來。

東的腳疾一直以來是錦心裡的痛,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把東的腳給治好,這下終於如願,怎麼不喜極。

羅倫斯也笑了,愛憐的看著仍然昏睡的人,安慰道:「伊斯一天到晚就念著這事,這下他可終於高興了。」

「一天到晚念著嗎?!」錦喃喃自語:「以前他雖然心裡在意卻是提也不提…」

聽得錦的自語,羅倫斯眉頭一皺,冷冷問道:「你還要這樣傷他多久?!」

錦不解的看著羅倫斯,東是他最愛的人,他怎麼可能傷他?!

「你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在東面前比較他和以前的不同嗎?!錦,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你這樣就像在稱讚你以前的愛人有多好,被深深刺傷的卻是現在的愛人。而東…就算痛徹心肺也沒法反駁,因為以前的那個人也是他自己。」

「他們明明是同一人…」想起上次分離時東的神色,他真的傷了他?!錦不禁動搖,但卻又不敢承認。

「他們是同一人,卻又不是同一人,錦如果想不透,東遲早被你傷得死心絕望。」

「不會…我怎麼會再傷他…」錦話說的堅決,口氣卻軟弱得連自己都懷疑。

「錦,你說過,不論他是伊斯還是東,你都愛他。」羅倫斯輕聲的提醒著錦。

「是啊…我愛他,我始終愛他。」看著羅倫斯,錦再次說出自己從未變更的心意。

一點也沒有遲疑的回答讓羅倫斯不禁嘆了口氣:「你始終愛的是以前那個東!」否則不會回答得沒有一點猶豫。

錦對東深沈無盡的愛是他二年來始終不放棄找尋東、讓他們能重逢的動力,如今卻成了妨礙他們在一起的最大阻力。

「伊斯和東明明是一個人有那裡不同?!我實在不明白為何東和你都要執著在這種事上。」錦心煩意亂的低聲吼道。

「執著的是錦。」盯著錦,羅倫斯一字一句慢慢說著:「你既明白是同一個人,為何還要執著於以前那個東?!你既明白是同一個人,難道還不知他有多敏感?!東失去記憶仍然再次愛上你,但你呢?!為什麼沒失去記憶的錦,明明白白知道東是你所愛的錦反而不能再次愛上東?!你為了愛以前的東卻狠心傷害現在的東,這就是你的愛嗎?!還是你的愛只能做到這樣?!」

一串串的問句問得錦一時楞住,羅倫斯的話彷彿暮鼓晨鐘,一聲一聲敲在他心上,讓他漸漸清明起來。

是啊! 東活生生的就在眼前,不論記不記得從前,他都是自己所愛的人,為什麼還要去找以前的影子來證明什麼?!

羅倫斯見錦沒有反應,以為他仍是不願去想,不禁又接道:「錦,不要給我反悔的機會,雖然我答應讓東跟你回日本,但如果你做不到自己的承諾…」

「不論他是伊斯還是東,我都愛他…」錦截斷羅倫斯的話語,再次說出自己的諾言,堅定而自信:「羅倫斯,你不會有反悔的機會。」

羅倫斯大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笑了,笑裡卻有抹難辨的失落。

錦執起東的手,拿到唇邊細細摩挲,輕聲說道:「對不起,我總是在傷害你,我想清楚了,不論你變成怎樣,不論你變成誰,我都愛你。」

睡夢中的東不知是夢到更開懷的事還是也聽到錦的低喃,嘴上的笑意漾得更深…
「是你?!」東張開眼看到是錦,有些疲懶的問道:「羅倫斯呢?!」

「對著二個月沒見的情人劈頭第一句就問別人,你還真有良心啊?!」錦探探東的額頭,輕聲笑道。

東哼笑二聲,啞著久未開口的嗓子:「我可還沒承認你是我的情人。」

錦倒來一杯水,慢慢餵東喝下,東由著錦伺侯也沒拒絕。

把東扶起來坐著,替他掖好被子,習慣性的拉起他一隻手握在手掌裡,錦方才笑道:「你現在不承認,早晚也要承認,不論多久,我等著就是。」

瞅了錦一眼,東又閉上眼,哼聲笑道:「你等得了多久?!」

「再久我也等得了。」把東的手放在唇邊細細摩挲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就證明給東看。」

「以前的東已經看不到了,現在的東…」深吸一口氣,又大力呼出,斜眼盯著錦,東輕笑道:「你確定值得嗎?!」

東的笑容看來淡然,但那顆心卻提得高高的等著錦的答案。

「值得。」錦沒有一絲猶豫。

那爽直的答案讓東臉色顏色又變,還是一樣嗎?!錦仍是憑著以前的感情來對早無記憶的自己說愛?!那愛太沈重,他要不起。難道上次話說得還不夠清楚!?

想到這裡東忍不住冷冷說道:「你出去。」用力抽了還握在錦掌裡的手卻怎麼也抽不出,東的臉色更加難看。

拍拍東的手背,錦輕聲笑道:「怎麼好端端的又生氣了!?才醒來就臭著一張臉,我還以為治好了腿你一定高興。」

「高興不高興也不必讓你知道。」東轉開頭故意不看錦:「我就是這般喜怒無常,你要忍不下就走。」

「好大的脾氣。」錦只笑笑,好似在縱容小孩一般:「臉長得好看就是不同,你就算鬧起脾氣也是這般可愛。」

瞪了錦一眼,東兀自氣悶:「你在這裡惹得人心煩,還是走吧!」

錦嘻笑二聲,完全不把東的怒氣當回事:「東煩我可不煩,你要走得出去便走,我卻是不走的。」

腳才剛動過手術怎麼走?!從未見過錦皮賴的一面,東也拿他沒輒,只狠狠瞪著他,像要在他身上瞪出兩個窟竉。

昨日羅倫斯一席話讓錦想得透徹,因為東的失憶讓他害怕,害怕東忘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害怕東愛上別人,所以一股腦兒只想讓東知道自己多愛他,想用以前的感情名正言順的綁住他,想讓東無法拒絕只能接受他,不料這沈重的愛卻傷了這個宛如初生嬰兒般純潔的人。

羅倫斯說得對,他有什麼好怕的?! 失去記憶的東都能再愛上自己,難道自己沒把握再愛一次東?!

錦現在心裡明白,再不深陷在以前的感情裡,用著全新的眼光看著東,感受著東,只覺現在的他也是恁般可憐可惜可愛可喜。

東氣得晶晶亮亮的眼,看得錦一陣心搖意動,不由柔聲說道:「別惱了,一會兒氣又不順了。」說著說著,伸手要揉東的胸口。

東一把架開錦的手,略含薄怒:「我看到你氣就不順,你要想讓我好過就自己滾吧!」

「又說氣話了。」錦也不生氣,兀自笑得開心:「不過你還肯為我生氣倒讓我高興的很。」

瞋瞪了錦一眼,又轉過頭去悶聲罵道:「沒見過你這麼不識相的人。」

錦只笑著也不搭腔,拿起一旁的蘋果低頭削了起來。

東見錦半天沒有動靜,轉頭過來卻見他已經把蘋果皮削了大半,好長一條的果皮竟也沒斷。東看得驚奇,盯著錦手上的小刀直到他把皮全削下來為止。

錦把果皮拿得高高的,開心說道:「呵,沒有斷,東來許個願吧。」

東瞅了錦一眼,雖然心裡佩服他手下功夫了得卻半點不肯顯露,只冷冷說道:「是你削的又不是我削的,我許什麼願?!」

「啊,東不知道規矩嗎?!」錦略顯詫異:「這一向是吃的那個人許願,削的那人卻是不能許的。」

東聽也沒聽過這是那裡的規矩,十分懷疑的看著錦:「我才不信,你騙小孩兒嗎?!」

就騙你這小孩兒,錦肚裡暗笑,臉上卻裝得正經不過:「如果是假,我何必費這麼大功夫削這果皮?!你也太不識好人心了。」

見錦臉上哀怨委屈,東也不禁為自己的多疑感到有些羞愧,口氣鬆了鬆:「我…也沒答應要吃這蘋果啊…」

「你不肯吃嗎?!」錦又驚叫一聲:「那我可是要倒大楣的…」臉上苦皺成一團,好似大難就要臨頭。

見錦說得嚴重,東不禁開口問道:「倒什麼大楣?!」

「我一輩子要討不到老婆的。」

「那可真糟…」東話才出口,轉念一想,不由罵出了口:「你果真是在騙我…」

錦呵呵直笑,摟著東讚道:「不愧是我的東,這麼快想出來。」

原來錦的話裡就有個大漏洞,他要真喜歡東自然一輩子討不到老婆,所以對錦而言,沒有老婆又算什麼倒楣事了,簡真是大大的好事,因為那表示東肯跟他在一起了。

東也沒推開錦,只古怪的看著錦,一會兒才嘆道:「你油嘴滑舌確實有一套,不過拿來哄我卻未必管用,我已經不是以前的…」

伸手捂住東的嘴,笑得溫溫潤潤:「以前的東愛不愛我只有你知道,不過你卻狠心忘了…」

東聞言臉色又是一變,不待東發作,錦已吻上那美麗眼角,輕喃道:「這是我最愛的眼。」

吻著東挺直的鼻樑:「這是我最愛的鼻子。」

刷過東豐潤優美的唇:「這是我最愛的唇。」

轉到耳垂,輕輕含著:「這是我最愛的耳朵。」

沿著頸項滑向鎖骨,最後貼上東的胸膛:「這是我最愛的心…」

抬頭望著東,錦有如一泓秋水般的深澤眼波鎖著東帶著疑惑的眼,輕聲喃道:「你是我最愛的人,既然以前的愛已隨你的記憶逝去,那就讓我重新愛你吧…」

那雙美麗鳳眼眨出水光盈盈,微微流轉的光芒似要把錦的心也給吸了進去。

「重新愛過嗎?!」輕啟唇齒,淡淡問出。

「是。」錦笑意盪漾,溫暖明亮:「無論你把我的愛磨平多少次,我都可以再鐫刻上你的心版。」

「這麼有把握?!」東含笑問道。

錦沒答話卻緊了緊手上力量,要把自己的決心和信心毫無保留的傳到東手上。

「錦織先生,請多指教。」東瞅著錦,抿著嘴,淘氣的笑容映得整張臉亮晃晃的眩得人張不開眼。

「伊斯少爺,很高興認識您!」錦一楞,忽然明白東的用意,也笑道。

一雙本欲推開房門的手垂了下去,羅倫斯有些欣慰卻難掩落寞的微笑轉身離去,現在他們二人之間再不容不下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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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到底什麼時侯和我回日本?!」錦沈不住氣的聲音迴盪在廳裡。

整整三個月了,東的腳已經拆線也如醫生所說恢復了七八成,現在整天在羅倫斯的莊園裡活蹦亂跳,但就是不肯和錦回日本。

東翹著腳用著要急死人的淡悠悠的口氣說道:「我何時答應和你回日本了?!那是你和羅倫斯的私下交易,與我何干?!」

錦被這話窒了半响,原來還在氣這事,沒尊重東的意願確實是他和羅倫斯的不對,當下歛著氣好聲道:「東…算我拜託你了好不好!?」

對著錦嘻嘻笑了二聲:「不好。你以為我這麼沒行情嗎?!你才追我短短三個月便要我離家背井跟你走?!」

那微露牙齒的淺笑實在好看,可看在錦的眼裡簡直與惡魔無異。再聽聽東說得是什麼氣死人的鬼話?!根本完全忘了自己是日本人,根本完全忘了他真正的家在三合會,他死活不跟他回去硬賴在這裡才叫離家背井吧?!不過…他確實也是完全忘了…唉!

錦苦著聲音道:「你總不會要我等個十年八載吧?!」我的小祖宗。

「那也說不定…」眼睛滴溜溜的轉了一圈,東挑著眉,似笑非笑:「看我何時消氣了就和你回去。」

何時氣消何時才走! 那可慘了,現在東的性情不比以前溫良,著實讓人難以捉摸,話說可能一會兒就好,也真有可能拖個十年八年。

錦只好涎著臉道:「這麼件小事有必要氣這麼久嗎?!」

東揚揚眉,仍是笑:「這件小事有什麼好氣的?!不過存心急急你,順便讓羅倫斯難受罷了。」

「那…我又那件事惹你不順心了?!」

東盯著錦仍是笑得如陽光和暖,可眼裡暴出精光,緩聲道:「你存心瞞著我的那件事。」

東莫非是指刻意隱瞞他是法貝瑞爾家族人的事?!應該不會! 這事不只羅倫斯警告過諾雷,他後來也跟和也溝通過,幾經勸服終於和也答應不讓東認祖歸宗。

錦心中多般計較,臉上卻不動聲色:「我那有什麼事瞞你,你別多心了。」

「不肯說算了。」東無所謂的雙肩一聳:「那就繼續耗著吧。」話落東只笑笑,也不著惱,起了身就要走。

看這表情,錦知道要糟,連忙拉住東的手,錦輕聲道:「別惱。」

斜著眼瞅著錦:「你看我惱了嗎!?」

「臉上看不出。」重了重手上的力量,把東的手握得更緊,話卻更加輕柔:「可我要只看到你的臉,那這情人也做得差了。」

看了錦一會,細細咀嚼錦的話,東的眼裡閃過一抹溫柔,未幾,東又咭咭笑道:「你這情人確實做的是差,明知我說什麼卻又故意裝糊塗,你愛裝,咱們就一起裝吧,你裝到何時,我這面具就掛到何時。」

知道東不是玩笑,錦深深凝望著東的眼,一會兒才幽幽嘆道:「瞞你也是為你好。」

「好或不好是你和羅倫斯說了算嗎?!」東一反方才的輕鬆笑意,神色一下冷凝起來:「我多大的人了,這種事我自己不能決定?!」

「東…」錦想解釋卻也不知說什麼。

「錦又憑什麼剝奪我和家人相認團聚的機會?!錦又憑什麼決定我未來的人生?!」

「我…我愛你啊…」所以不願你受到任何傷害。

冷哼一聲,東臉上神情和聲音一樣的冰冷:「你的愛也未免淺薄了點! 我可不是洋娃娃,讓你放在玻璃櫃裡就能滿足。」

「我沒把你當娃娃,」錦放開了東的手,柔聲道:「可你在我心裡確是比玻璃還要小心呵護才行,我再禁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如果再來一次,我…」接下去的話錦卻再說不出,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心碎神滅的感覺。

東垂下眼,遮住的眸猶如遮住的心,誰也看不清。

沈默了一會兒,東終是淡淡說出:「天底下沒有誰少了誰就活不下去。」

「是啊…」錦沒有意識的說道:「確實沒有,因為連我也熬過來了,但東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嗎?!生不如死,生不如死…」錦喃喃唸著,這幾個字是他失去東的那二年的寫照,刻骨銘心的痛和悔恨,卻連死也不能的無奈…

錦反反覆覆輕聲吟誦的幾個字卻沈沈的壓在東的心上,看著錦,終於問出:「這麼累贅的我到底要用什麼意義待在錦的身邊?!」

抵著東的額頭,深深望進那雙看似淡然的眼中,錦既溫柔又堅定的說:「對我而言,東的存在就是意義。」

愣了一會兒,東突然笑了,那笑極之燦爛,那有半分剛才的不悅。

錦正奇怪間,東對著簾後說道:「諾雷,你要殺他便殺吧。」

簾後走出一人正是諾雷,他手裡拿著一柄手槍,槍口正對著錦。
「東,你別後悔。」諾雷一身陰鬱。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東嘻嘻一笑,臉色平常,沒像沒看到諾雷用槍指著錦一般。

「你真不怕我殺了錦?!」

「殺啊! 你剛才不就是要殺他嗎?!現在他不跑不動,難道你還怕失了準頭?!」東仍是一臉不在意。

錦皺著眉對眼前突變的情勢感到有些奇怪,卻也沈得住氣一句話不搭。

「你別以為我下不了手。」諾雷臉色陰沈的似要刮正下霜:「只要能把你帶回去,什麼事我做得出。」

「你殺了錦也未必帶得回我。」東一改玩笑口吻,認真說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看了錦一眼,再看諾雷:「錦能為我捨命,難道我不能嗎?!」東的手上突然翻出一柄十分精美的小刀,指著自己胸膛,淺淺笑道:「你儘管動手,只要你殺了錦以後來得及奪下這刀,我便隨你回去。」

錦對自己的命懸在諾雷的槍下沒半分在意,但見東拿著刀指著自己可就急了:「東,別亂來…」

東對錦盈然一笑:「你自己都說了生不如死,難道捨得我嚐那滋味?!」

說話間,刀子已刺破肌膚,點點血珠滲過白色襯衫更顯刺目。

「小心…」錦驚呼一聲,小心勸道:「東,你小心……。也沒…沒這麼難受,我瞎說的,你千萬別衝動。」

東呵呵笑出聲來:「放心,你又還沒死,我那有這麼傻。」話落又轉向諾雷:「還是諾雷一開始打算要殺的就是我呢?!」

諾雷的手顫了一下:「你胡說什麼?!」

「殺了我,你就坐穩法貝瑞爾家諾雷少爺的位置了。」

「誰希罕?!」東,你也太小看人了。我領受和也爺爺、櫻子媽媽的恩情這麼久,再存這種心思豈不遭天打雷劈。

「你不希罕難道我希罕?!」

諾雷楞了一下,反應不過來。

東又接道:「你不願當這少爺,想是難玩的很,想找我當替死鬼,你自己好逍遙快活去?!」

「你又鬼扯什麼?!」諾雷怒叱一聲:「我讓你回去,是因為你的家在那裡。」

東聳聳肩,那刀子鋒利隨著聳肩的動作把他胸前的衣服又劃開一道,看得錦和諾雷俱皆抽了口氣。東卻閒閒涼涼的坐了下來,靠在沙發上,蹺起了腿,一派閒適。

「羅倫斯說我的家在這裡,錦說我的家在三合會,諾雷你又說我的家在那裡,你們倒真把我弄糊塗了。」

聽到羅倫斯的名字,諾雷的眼裡閃過一絲陰霾,雖然快卻沒躲過東的眼睛。

「你的家人在那裡,你的家自然在那裡。」諾雷的口氣有些落寞和苦澀。那個家自己也想要啊,但終究是別人的。自己…不過是個替身,本尊回來了,也是他該鞠躬下台的時候。

「既然如此,這裡算是我的家了。」東的眼角掃到錦的臉色驟變,又自笑道:「三合會勉勉強強也算我的家啦…」

「什麼勉勉強強?!」聽到東這麼隨便應和,錦也顧不得諾雷還在,不禁埋怨:「委曲你了嗎?!」

「嘻嘻…」東自咭笑兩聲:「還沒見過怎知勉不勉強,要是不合我的意,少爺我當然走人。」

「你還想走到那裡?!」錦氣得呲牙咧嘴:「你都是我的人了,還打著走人的主意?!」

「我那時說過這句話?!」東臉色一變。

錦聽了這一句話正要發做…

東又緊接著道:「真要算,也該說你是我的人吧?!」搞清楚,本少爺比你高,比你帥,身家嘛…難說! 不過羅倫斯這麼疼我,借點來充場面也是比得過的。

一句話又哄得錦服服帖帖,當下甜甜一笑:「那倒無妨,只要東讓我跟著,不在三合會也行。」

「住口!」諾雷的臉色愈加難看,這倆個不知死活的人竟當著他的面打情罵俏起來,到底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錦倒不是這麼不知輕重的人,不過他也看出諾雷根本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不過是想藉此要脅東就範。不料東反而拿自己的性命要脅他,反倒弄得諾雷不知如何是好。

「諾雷,」東微擰眉頭:「我說你把槍放下了吧!這麼拿著手不酸嗎?!這小小刀子我拿著都嫌累贅了。」

諾雷聽了不知是要哭要笑,當下緊了緊口氣,再度惡狠狠的說道:「我可不是跟你玩遊戲,東,你…」

「要不答應跟你回去就殺了錦嘛!」東截斷諾雷的話,一臉不耐煩:「你翻來覆去就是這句,煩不煩啊?! 真要你殺你又下不了手。想我去你家玩嘛,還不容易,你下張帖子來,我總給你幾分薄面就是。」

「你…我可不是邀你做客,我是要你回家拜見自己的家人。」

東的臉倏然又冷了起來:「你連那是誰的家都弄不清嗎?!我真替和也爺爺、櫻子媽媽難過。」

諾雷臉上神情又變:「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們養你、疼你二十幾年,到頭來你卻處心積慮要把他們甩掉,難道他們不可憐?!」

「你又胡說什麼?!」諾雷突然激動起來:「你又明白什麼?!我比誰都愛他們,但是…但是…」

「但你不是她親生的?!」

諾雷抬頭看著東,收住臉上激動,又恢復平日的淡然:「是,有資格擁有他們愛的人是你,不是我。」

嘆了口氣,東說道:「真真是死腦筋啊! 看來和也爺爺、櫻子媽媽還不夠疼愛你,才讓你這麼沒信心嗎?!」

「住口。」諾雷怒氣又起:「他們對我再好不過。」

東瞅著諾雷笑了:「他們對你再好不過,那你還真好意思! 受了他們幾十年疼愛,到他們老了,需要你了,你就用一走了之報答他們?!」

「我…我不會離開他們的,我會留在法貝瑞爾家,無論他們要我做什麼,我都無所謂。」

「你無所謂,我卻有所謂。」東懶洋洋的說道:「你要我回去也不難,我可不想和別人分享親人的愛,你要嘛就離開,想留在法貝瑞爾家卻是不行。」

沒想到東會一口答應,更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苛刻的條件。但東說的也沒錯,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親人,又有誰能忍受一個外人來分享。

咬了咬牙,諾雷狠下了心一口答應:「好,這輩子我不再出現在他們眼前。」

東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道:「那也不必,只是不准你再住在法貝瑞爾家罷了。」

看著諾雷手上還拿著槍,東又道:「我都答應你了,你的槍可以放下了吧?!」說罷,沒等諾雷動作,他自己倒先把手上的刀給丟了。

諾雷嘆了口氣,把槍退了膛,放在桌上,問道:「東什麼時侯跟我走?!」

東拿起桌上的手槍把玩,一面漫不經心的說道:「我認識你又沒多久,你說了離開,難道我就能信嗎?!誰知你那天會不會心意一改,仗著我媽媽和爺爺對你的疼愛又厚著臉皮要回來。」

一頓冷嘲熱諷聽得諾雷終是按捺不住,臉色驟然一變,寒聲說道:「我說過的話還沒有不算數的,你要不能信任我,槍在你手上,你想怎樣就怎樣?!」

「怎樣?!」東挑著眉看著諾雷,吃吃笑道:「想我殺你嗎?!倒也沒這麼嚴重,你留在這裡接受羅倫斯的看管就行。」

「不要。」乍聽羅倫斯的名字,諾雷想也沒想,馬上拒絕。

東的臉色轉冷,口吻堅定不容商量:「我卻是只能相信羅倫斯,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諾雷臉上一陣痙攣,神色無比複雜,東也不催他,只專心的把玩著手上的槍。這東西錦和羅倫斯都不讓他碰,他還是第一次玩呢,看來也沒什麼稀罕。

在一旁的錦看了直搖頭,不輕不重地拍了東的手一下,把槍自他手中抽走,一臉責難的睇著東,好似在怪他愛玩。

東吐吐舌頭,輕輕笑了。對於錦方才懸命之際仍信任他,他心裡著實高興,讓錦抽走了槍竟也沒生氣。

翻開東的襯衫,錦細細看著東的傷,那傷劃得甚輕,血早已凝住,錦放下了心,抬頭又是一記怒目輕瞋。東只嘻嘻笑著也沒理他。

「好。」諾雷心中千轉百迴,最後終是點頭:「我答應你。」

東似是十分高興,不住的輕點頭:「話是諾雷你自己說的,我便信你一次。」

聽得這話諾雷心中不禁暗罵,剛才才說了不信他,硬要他接受讓羅倫斯看管,現在又裝什麼大方說相信他。雖與東相處不久,但東的刁鑽古怪諾雷確是領教過幾次,當下沒敢再多事,只追問:「你什麼時候回去認爺爺、媽媽?!」

東笑得開心:「我什麼時候說了要認爺爺、媽媽?!」

「你…」諾雷這下實在氣得不輕,敢情剛才說了這麼久都是在玩他嗎?!不由怒道:「難道說話不算話嗎?!」

「嘻嘻…」東也不理會諾雷的沖天怒氣,只對他直笑:「我只說了要回去,回去看看他們是可以,要認親卻是大大不行。」

諾雷細想一下,東確是只說了要回去,自己竟就這麼呆呆的鑽進他圈套裡,愈想愈怒,正待發作。

東又是一笑:「諾雷該不是要反悔吧?!」

「哼!」一句話堵得諾雷只得重重一聲冷哼,想想心裡實在不甘,不由又道:「你這樣玩弄我是為給羅倫斯出氣嗎?! 好,東,你好,羅倫斯算是沒有白救你,但你這樣絕情的對自己親爺爺、親媽媽就應該嗎?!」

沈默了一會兒,東突然對著諾雷溫和一笑,再沒有剛才半點盛氣凌人的模樣:「諾雷,我媽媽、爺爺交給你照顧,我也算放心了。」

一時無法了解東的意思和忽然轉變的態度,諾雷張大了眼,什麼話也話不出,一會兒才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東悠悠一嘆:「諾雷你到底是想救我媽媽還是害我媽媽?!」
「我…怎麼可能害櫻子媽媽?!」

眼神轉黯,東的口氣竟是無比唏噓:「她在二十幾年前都承受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了,你想在二十幾年後她還能受得了失去相處這麼久的心愛兒子嗎?!」

諾雷大大地震動了一下,他只想到報答和也和櫻子對他的疼愛,所以才千方百計要讓東回到法貝瑞爾家,卻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當初就是因為櫻子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擊,竟自瘋顛,和也才會認養諾雷,而櫻子更是自始自終把諾雷當成了自己的孩兒,根本不曉得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東接著又道:「不是我不肯認她,而是櫻子媽媽現在的兒子是你,不是我,也不可能會再是我。」東看著諾雷,眼神轉為落寞:「諾雷,有些事錯過了就再挽回不了,我和媽媽的母子緣份在那時就斷了,再接不回去了。相同的,有些事發生了就只能繼續下去,就像媽媽收養了你,你這輩子只能是法貝瑞爾家的諾雷少爺。況且,不只媽媽不能失去你,諾雷你…又何嘗離得開媽媽呢?!」

「東…你…」諾雷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在那任性的面目下是這樣多感善良的一顆心,東…果然是櫻子媽媽的孩子。

眼裡倏然盈滿了淚,諾雷吶吶問出藏在心裡好久好久的話:「你…真願意把媽媽、爺爺讓給我?!」我真的可以名正言順的喊著他們,再也不用心懷歉疚?!

搭上諾雷的肩膀,東笑道:「你真傻,那本來就是你的爺爺、媽媽!」

緊緊抱著東,諾雷激動的再說不出話來,淚沿著頰而下,嘴角卻弧起從未有的安心的、釋然的、再沒有任何壓力的開心笑容。

東拍著諾雷的肩,轉過頭在諾雷的耳邊輕聲說道:「你不願接受羅倫斯也是因為這原因吧?!現在你是堂堂正正的法貝瑞爾家少爺,可再不會配不上他了,剛才答應我的條件可還得做數。」

諾雷臉上一下紅了起來,含羞帶笑,甚是動人。

東和諾雷二人長相相似,身材一般,二個天人般的俊美人物抱在一起本就美得像幅畫,這會兒一個輕噥軟語、刻意調笑,一個面泛桃花、欲說還休,愈看愈是令人遐想無邊蔓延。

「咳…」

錦發現咳嗽可不只自己,轉頭一看,羅倫斯已站在門邊,臉色不善的看著眼前一幕。

東笑嘻嘻的也不推開諾雷,對著羅倫斯邀功似的笑道:「你追了幾年也沒成功,我幾句話可就搞定了。論起追人的本事,你可是比我大大不如。」

羅倫斯笑得苦澀,他以為東仍是為了要出氣故意做弄諾雷,輕聲勸道:「東,我是比你大大不如,可你…」看了諾雷一眼,怕傷了諾雷的心,又不得不說:「別鬧得太過,傷了人心,後悔可來不及…」

「誰說我鬧著玩的?!我可是真心喜歡諾雷。」說罷在諾雷的唇上大力親上一口,拂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會兒就幫你說話了,真是見色忘…嘿嘿…」依東和羅倫斯的關係,東要說忘友也不是,忘弟也不是,只好不說,嘿嘿而笑帶過。

諾雷給東的一個吻、一句話弄得臉上更加嫣紅,東卻喜孜孜的笑著,在旁人看來,二人之間當真是風光旖旎,情意綿綿。

錦知道東是鬧著好玩都已經看到血脈賁張,何況毫不知情的羅倫斯。

只見羅倫斯陰著一張臉,冷下聲來:「東,我說過,別再玩這種遊戲,你一人覺得有趣,其他人可不覺得。」

東睇著羅倫斯,兀自笑道:「你想教訓我嗎?!」說話間沒有任何徵兆就將諾雷往羅倫斯身上推去。

諾雷被東這麼突然一推,差點跌倒在地,羅倫斯看了急往上前一攬,諾雷便結結實實摔在羅倫斯懷裡,扶起諾雷,見他全身安然,羅倫斯才放下心來。

瞪著東,再忍不住心中怒火,羅倫斯正要開口罵人時,東臉色一轉,口氣變為認真:「你要教訓我前,先回答我個問題。」不待羅倫斯說話,又道:「我真是法貝瑞爾家的人嗎?!」

羅倫斯一聽,神色大大震動,盯向諾雷的臉瞬時結為冰霜。

「諾雷怕我搶了他的地位,不想我回去認媽媽、爺爺…竟拿刀要殺我,還好錦救了我。」

羅倫斯這時才注意到東一身殘破沾血的襯衣,再見他臉色蒼白、唇瓣微抖,瞳裡含淚,顯是剛才驚嚇未過,現在仍是餘悸猶存。

還在羅倫斯懷裡的諾雷卻是滿臉錯愕,這才是東的真面目嗎?!可笑自己竟還以為他真願意把家讓給自己。尚未回過神來,一隻溫暖的大手已撫上他的臉頰,諾雷抬起頭來看著羅倫斯。只見他怒張的眼裡已經聚滿風暴。

一雙銳目緊盯著諾雷,羅倫斯話聲陰冷:「看來諾雷是忘了我說過的話了,我說過不准讓東知道法貝瑞爾家的事,你當做耳邊風?! 我說過你要敢傷害他分毫,就算是你,我也不會留情,你…也沒放在心上?!」

撫在諾雷的臉龐上的手恁般輕柔,那裡能讓人相信是屬於同一雙眼睛的主人。

看著羅倫斯,諾雷心裡泛起酸澀,他曾以為羅倫斯是愛他的,現在看來,羅倫斯愛的是東,竟為了東的一句話要置他於死地,甚至連讓他分辯一句的機會都不給。

呵,就像東說的,有些事錯過了就再挽不回了,不只東和櫻子的母子之情,還有他和羅倫斯的愛情…

羅倫斯輕撫著他臉頰的手慢慢滑下他的頸項,諾雷可以感到羅倫斯的手漸漸收緊,那樣溫暖的手掌卻要推他下最冰冷的地獄嗎?!

諾雷的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始終張著的眼閃過一陣一陣令人難以捉摸的複雜,最後定定的看著羅倫斯,眼底沒有平日的冰冷絕決,卻似一泓溫暖明亮的秋水,水波裡載著千言萬語,最後化為涙水隨著閉上的眼簾滑落…

順著臉頰滑到羅倫斯手上的淚滾燙得好像烙鐵一般,燙得羅倫斯的手再收不緊。原本冷如冰霜的臉逐漸崩落,原本如怒火般的眼神也滲進了溫柔和憐惜,可惜眼中的人已被扼昏,再看不到了。

「你莫要弄死他了。」東突然發話道:「剛才我才和他談好條件讓他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羅倫斯聞言身形一震,轉頭瞪著東,眼裡光芒像要殺了他一般。

「要打要罵日後隨你,可現在…」指指羅倫斯懷裡的人,東輕笑道:「還是快救救你的諾雷少爺吧!」話落也不管羅倫斯,逕離了偏廳,回自己房裡去。
錦隨東進了房間,對著東不甚贊同的搖搖頭:「差點玩出人命,你高興了?!」

「他死他的,又與我何干!」東坐在窗台上,下巴擱在屈起的膝上,另一腳則垂著輕輕晃盪,眼睛看著窗外,沒半點在乎的漠然說道。

瞧東這付無所謂的神態,錦更加不悅,聲音漸冷:「這次你也鬧得太過份了。」

東吃吃一笑:「連錦也要教訓我嗎?!」睇向錦的眼裡有著淡淡嘲笑,話落轉過頭去不再搭理錦。

知道東是拗著性子跟自己賭上氣了,錦心裡也自氣惱,但見那瘦削身影襯在亮晃晃的陽光後面顯得單薄無比,竟有股說不出的悵然和無依,心裡一疼,那裡還氣得下去。

錦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就算全世界都與你為敵,我也是站在你這邊,不過你總得讓我明白啊!」

東仍是沒有言語,連眼神也沒動下,錦等不到東的話,也不再說,逕自在他對面坐下。

異樣的沈默橫亙在二人之間不知多久,東才慢悠悠的說道:「你當真以為羅倫斯下得了手?!對我這個替身他都疼成這樣了,何況是他深愛十幾年的人,諾雷既然死不了又怎麼可能玩出人命!」

聽了東的解釋,錦心頭重石一放,一半是為了他不再同自己賭氣,一半是為了東不是真要置諾雷於死地。

「就算這樣,你也太淘氣了。」錦扳過東的肩,看著東的眼睛,不輕不重的訓著。

東撇撇嘴:「二個都是死硬脾氣,一面心高氣傲,一個死要面子,冷臉相對這麼多年,你以為一句話就能沒事?!不製造個機會讓羅倫斯心懷愧疚,讓他名正言順好好照顧諾雷,讓他趁機示愛,兩人還能有以後嗎?!」

錦聽了釋然一笑,牽過東的手,輕輕拍著:「看不出你想得倒多!」

「我這是頭腦簡單的臉嗎?!看也知道聰明伶俐。」東用力一抽,抽不出自己的手,瞪了錦一眼:「我一下子把媽媽、爺爺、羅倫斯全送給了諾雷,捉弄他一下又怎樣?!」

錦溫柔的看著東,知道他心裡難受,方才片刻之間捨了三個親人,再豁達的人也不可能好過,更何況東一向是敏感易傷的性子,縱使失了記憶,本性卻是難改。

揉揉東的頭,錦輕聲安慰道:「別難過了!」

「有什麼好難過的?!」東輕笑道:「我連見都沒見過的親人,半分感情也沒有,又有什麼能難過?!」雖然笑著,但眼裡的氳氤卻隨著話語愈來愈盛。

錦把東攬進自己懷裡,不再說話,卻感到懷裡的人雙肩漸漸抽動起來。

一會兒嗚嗚咽咽像貓咪一樣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我裝什麼大方…才得了一天的媽媽、爺爺就這樣沒了…連羅倫斯也送了人…我幾時這麼好心了…」

錦看了又愛又憐,一面拍著東的背,一面溫聲安慰:「我永遠在你身邊,你趕也趕不走,送也送不掉…」

「你自然送不掉,諾雷又不要你…」悶在錦懷裡的聲音半帶哽咽,卻仍是要回嘴。

錦聽了好笑,又不免心疼。還是同一人啊,雖然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但那處處為人著想、不顧自己的柔軟善良本性卻是一點沒變。

「如果他想要我,你也把我送了嗎?!」錦輕聲笑問。

只聽得懷裡的人悶著的鼻音冷聲哼道:「你是我的,誰來要也不給。」

錦原先只是隨意問問,不料聽到這霸氣十足的獨佔回答,心裡實在開心不過,早笑得合不攏嘴,又不免提醒:「東可記緊自己說的話,別到時誰一開口你又大大方方把我送出去。」

「什麼”又”?!」東忿忿道:「難道我有這麼傻嗎?!」

錦突然間沈默了,想起東以往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推開,心又不免絞了起來。現在東說的這般斬釘截鐵,可以後呢?!人再怎麼變,本性卻是萬難更改,難保他不會像剛才對櫻子、和也、羅倫斯那樣,把自己又送給他認為比他更需要的人?!

見錦半响不開口,東抬起頭,瞅著錦,小心異異的問道:「難道我真做過這種呆事?!」

錦微微嘆了口氣,用頰摩挲著東的頭,輕幽幽的說道:「是啊! 還不只一次,你以前那裡把我當回事,千方百計只想推開我。」抬起頭,聲音更見輕悠:「怪我不夠好吧! 始終沒法讓東信任我、依靠我。」

東一個反手抱緊了錦:「可憐的錦…你…一定傷心極了…我…再不會那樣待你了…」

一個心滿意足的笑掛上臉龐,錦薄薄美唇彎起弧度像要把人淹沒一般。夠了,這就夠了,東,得你這一句,我還有什麼可求的?!

把東摟得更緊,錦說道:「咱們回日本吧!」

「不要!」東卻是回得斬釘截鐵。

「不回去在這裡當一輩子的電燈泡嗎?!」錦含著笑意問道。

「就算當一輩子的電燈泡也沒人會趕我。況且我現在沒了靠山,到日本不叫人欺負死了?!」

「我那裡又捨得欺負你了,就愛胡思亂想。」錦又愛又憐的揉著東的頭髮。

「就算你不會,還有看我不順眼的兄弟姐妹,不准我們在一起的長輩,欺負我的大老婆,凌虐我的小老婆…」猶自悶悶的聲音細細數著自己悲情的未來。

錦被東說得噗嗤一笑:「你以為在演苦情阿信啊?!」

抬起了頭,一臉忿忿的看著錦:「我才玩出點感覺,你不能配合點嗎?!」

那含淚帶瞋的眼,此刻看來既讓人心憐,又讓人心醉,錦再掌不住了,把東壓在身下,輕喃道:「你愛玩,我教你玩個新遊戲吧…」

輕輕在東的耳邊吹起氣來,果然才一會兒那惑人的緋色已透了耳根,沾染上白皙的頸項,這身體還是一樣的敏感美麗啊。

東微瞇著眼,濕潤的眼角勾著錦,唇裡哼出低低淺笑,錦那裡還受得了,伸手拉開東的襯衣,露出精實白潔的胸膛…

突然,東一個翻身把錦壓在身下,仍是笑得魅惑萬千:「這遊戲我也玩得不錯,不用錦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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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輕輕撫著諾雷頸上的紅痕,見他臉上眉鎖得死緊,竟連睡夢中都如此煩憂,東不免有些歉疚。

低著頭,東嘴裡喃喃唸道:「對不起,諾雷。我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了,不過我保證你這下挨得值得…」說著說著竟自笑了起來:「嘻嘻…羅倫斯這下可得用一輩子來跟你陪不是了,說來你還得感謝我吶…」

羅倫斯開門進來只見東一手叉著諾雷的頸子,口中唸唸有詞,眼裡閃著得意又狡黠的光芒,直覺東又要對諾雷不利,一個跨步向前,又急又驚的吼道:「你想幹嘛?!」

東轉過頭來看見是羅倫斯,還沒來得及講話,已叫羅倫斯一掌揮到在地。跌在起地,東慢慢撐起自己,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羅倫斯,相識二年多,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他。

羅倫斯自己也有些吃驚,但仍是護在諾雷身前,一臉防備的盯著東。
東突然吃吃笑了起來:「羅倫斯,你說我想幹嘛呢!? 」

羅倫斯見東雖然笑著,神情卻極之古怪。

不待羅倫斯說話,東又接道:「當然是看看諾雷死了沒,要是沒死趁早送他上路。」

雖然極力想掩飾臉上的難堪和難受,但那微微顫抖的雙唇和因憤怒黑的發亮的眸子卻是在羅倫斯這個熟人面前出賣了東刻意偽裝的平靜假象。

知道自己誤會了東,也後悔自己太過衝動的舉動,羅倫斯向前要拉起東,卻被東一大力拂開。

「別碰我!」東瞪著羅倫斯,口氣冰寒絕決。

羅倫斯嘆了口氣,低聲道:「東,對不起…」

垂下眸,東嘴唇顫動半响才說出聲:「你沒對不起我,承你照顧兩年多,說來還是我欠你了。」

自從救了東後,二年多來從沒自他口中聽過一聲謝,羅倫斯知道他是真把自己當成家人所以才不稱謝,如今聽東說出這話,羅倫斯只覺心中一陣恐慌,彿彷他馬上就要離自己而去。雖知東遲早要和錦回日本,也早有準備,但此刻真正看到他那疏離客氣的態度心又不免絞了起來。

羅倫斯急急說道:「東…是我錯怪你了,你…」

「別說了…」東抬起頭,眼眸已是清澄如青天,笑容一如以往:「我要和錦回日本了,特地來跟你說一聲。」

東心裡原有的一絲猶豫和掙扎也叫羅倫斯那一掌給打掉了。他怎麼能再留下來?!羅倫斯和諾雷斷了多年的感情太脆弱,自己的存在只怕會帶給他們無可彌補的傷害。

「真要走了嗎?!」羅倫斯難掩落寞,像在問東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就算東是諾雷的影子也終究是羅倫斯捧在心上疼愛兩年多的人,況且東早在不知不覺中走出諾雷的影子,在他心裡佔著與諾雷完全不同的位置了。現在就連羅倫斯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疼東多一些還是愛諾雷多一些?!是想留下東多一點還是留下諾雷多一點?!

「我的腳扭了,你幫我找錦來吧!」東故意忽略羅倫斯臉上的落寞掙扎,也不答羅倫斯的話,逕改口道。

羅倫斯苦笑二聲:「何必找錦,伺侯你我不早做慣了嗎!?」說罷要蹲下身來抱東。

「不用了,」轉頭看看在床上兀自睡得平穩的諾雷,東聳聳肩道:「我可不想諾雷再有什麼誤會。」

羅倫斯順著東的眼光也轉到諾雷身上,見他臉色蒼白,呼吸低淺,那一吸一呼間都重重的牽動著自己的心,心裡頓時清明了。還是不同的,如果東是他要細細呵護周全的人,諾雷就是他要憐惜寵愛一生的人。眼神漸轉柔和,再沒有懷疑,輕輕頷首,扶起東坐在椅上,羅倫斯微笑的離了房間而去。

東的眼睛沒有離開諾雷,眼底有著淡淡的羨慕或者…還有些妒忌吧! 羨慕也妒忌他自幼就享有原該屬於自己的幸福─母親的愛、家人的疼惜、所有一切的一切。如果諾雷自私點東還能恨他一點,但…這呆子…不但不敢享受這好運,還罪惡的苦苦折磨自己…罷了…東苦笑著搖搖頭,自己不也偷走了屬於他的二年幸福?!

諾雷眉目微顫,鼻裡哼著淺淺呻吟,東知道他要醒來,見他張開眼睛,對著他微微一笑。

諾雷卻沒料到醒來竟會看到東。帶點訝異:「是你?!」

「不能是我嗎?!」東黠笑道:「不是羅倫斯,諾雷很失望嗎?!」

提到羅倫斯,諾雷的臉瞬間暗了下來,想起昏死前那一幕,心猶自揪疼,羅倫斯再不是以前的愛他的羅倫斯了,他愛的是東,是真正的諾雷法貝瑞爾,不是他這個贋品。本尊和替身終究是有差別的,當真王子出場原該屬於王子的榮耀和關愛自然就落在真王子身上,而他這個穿著王子衣裳的小丑自然也該識相的謝幕離開,竟還痴心妄想能取真王子而代之?!

諾雷心中悽惶灰暗無比,見到東的明燦笑容只覺刺目,再想到東之前假意作弄要讓把諾雷.法貝瑞爾這個身份讓給他更覺諷刺至極。
「你來看我笑話嗎?!」諾雷扭過了頭,口氣淡漠:「證明了羅倫斯愛的是你還不夠?!一定要來把我的心再撕得粉碎?!」

東皺起了眉頭,看來諾雷對他誤會頗深,他一向伶牙利齒但對這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才道:「戲沒看到最後就下斷語可不是個好習慣!」

淡然一笑,諾雷輕聲說道:「原來伊斯少爺當是看戲嗎?!是啊…我這種人又怎值得你大少爺真心對待,從頭到尾你就拿我當傻子耍,可笑我還真以為…」說到最後傷心處竟再說不下去。

東實在不知如何勸解,只得訕訕道:「諾雷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有什麼資格生氣?!」諾雷轉頭看著窗外,輕悠悠的說:「東只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我…本就不屬於這裡…」說罷扯出一個極為苦澀的笑容。

那一切都無所謂、一切都要放棄的笑看得東有些心驚,不禁惶急起來:「諾雷,我昨天不是故意…」

「你不必對我解釋。」諾雷對著東釋然一笑:「所有的一切本來就都是你的,是我佔用太多年,這就全還你了。」

經過一夜休息體力早也恢復,諾雷下床逕自要走。

「你要去哪兒?!」東忍著痛站了起來。

「放心,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諾雷沒有遲疑、沒有留戀的開門出去。

東知道諾雷是認真的,他這一去再不會回來,心裡一急連忙起身追去,才跨歩就重重跌在地上,剛扭了的腳踝又是一陣劇痛傳來,這才想起自己傷了的腳。

諾雷自然聽到身後重物落地的聲音,但他給東捉弄過幾次,直覺又是東在玩花樣,連頭也沒回仍是走了。

東怕諾雷走得不見人影,咬牙撐起身體,一步一拐的走著,一面喊道:「諾雷,你別走,聽我解釋…」

諾雷聽到東跟了出來走得愈發急了。

見追他不上,東實在急了,心想要是羅倫斯回來見不到他,不知要有多傷心失望,又想諾雷再氣自己,總也還掛慮著羅倫斯吧?!

於是開聲喊道:「你至少等羅倫斯回來…」

東不提羅倫斯還罷,一聽到他的名字,諾雷愈加心酸,等他回來做什麼?!再證明一次他愛的是你嗎?!再來重重傷我一次嗎?!心下憤恨,腳步愈加快了。

東見諾雷不但不停還愈走愈快,心裡實在發急,無奈扭了的腳怎麼也追不上人。他不再叫喊諾雷,只喊著下人攔著他。但東一向胡鬧慣了,此刻氣急敗壞的喊來,眾人以為他又在玩鬧,竟沒人理他,況且也沒人有那麼大膽子敢冒犯法貝瑞爾家的少爺。

東跟著諾雷穿過了長廊,好不容易到了樓梯口卻見他已經拉了廳堂大門要出,心下一急,那裡還顧得腳傷,急急忙忙奔下,不料腳歩一窒竟自樓梯上滾了下來,幾個下人見了大聲驚呼,諾雷發覺有異轉頭一看東已躺在樓梯邊上。他急忙奔近一看,只見東臉色發白,身上掛彩多處,一時間也看不出傷是輕是重。

東見諾雷終於轉回身,也顧不得頭上發昏,全身疼痛不堪,掙扎著就要起來,才一動就覺渾身處處傳來陣陣劇痛,不由痛哼出聲。

「別動!」看出東的傷不只一處,諾雷輕壓著東不讓他再亂動。

「你…別走…」東忍著痛,斷斷續續只能說出這句。

諾雷心地善良,見東摔得如此嚴重那裡還去計較走不走的問題,拍拍東的臉,要他放心,隨即指揮下人聯絡醫生,去找羅倫斯和錦。

東猶是不放心,勉力動了下手緊抓著諾雷不放,就怕他趁自己不注意時逃跑。

嘆了口氣,諾雷輕聲安撫著東:「你醒來前我都不走,你放手,這樣我沒法看你的傷。」

「保證?!」

「保證。」

隨著諾雷的一聲保證,東口氣一鬆,人也昏了過去。
見東又是一身傷,錦真是心疼到了極點,昨晚與他繾綣纏綿的人如今卻纏得一身密密緊緊的繃帶,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

東的腳踝嚴重扭傷,怕是有一、二個月不能自由行動。也虧他命大,自樓梯摔下身上竟沒什麼大傷,但擦傷、挫傷、瘀傷卻是少不了的,回日本的計畫也得暫時打消。

雖是傷的不重,但錦仍是不捨極了,不由時時責怪自己,要是片刻不離東身邊就好。明知他心裡極掛念這事,更加為了這事心神不寧,怎麼還是這麼大意放他一個人。這小笨蛋從來沒有照顧自己的能耐,直到現在還是一個樣。

「別動!」見東張開眼睛,怕他妄動再傷了扭得嚴重的腳,錦先制止道。

東正迷迷濛濛間,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別動”,再定睛一看是錦,不由笑鬧道:「我可沒錢給你,你搶錯人了。」

聽東這樣玩鬧,錦不禁搖頭:「才剛醒來就有力氣調皮了?!你知道自己傷的多重嗎?!」

這才想起自己因何而傷,東不由問道:「諾雷呢?!沒走吧?!他和羅倫斯合好了嗎?!」

輕輕撥了撥東散在額前的細髮,錦微嘆了口氣:「你不先問自己的傷勢反倒問起別人!?」

「那有什麼好問,看你的臉也能明白七、八分,這一下摔得也沒什麼大礙吧!」東嘻嘻笑道。

「你說的輕巧,那裡知道別人擔心?!我的大少爺,拜託你小心點了!」錦又是憐惜,又是不捨,又忍不住埋怨。

「我一時急了,怕諾雷真的一去不回。」知道錦真的擔心,東不由解釋道。

嗔瞪東一眼,錦又要責備:「還說自己聰明,我看你也只有看起來聰明而已,諾雷要真走了,難道憑羅倫斯和法貝瑞爾家的勢力還找不到他嗎?!要你這麼用命留下他來。」

東嘻嘻笑了二聲,不再分辯,大大方方認錯:「我那時急呆了,倒真沒想到,還是錦聰明。」最後順勢捧了錦一下。

錦卻不吃他這套,在東額上輕戳一下:「想我少罵你幾句是嗎?!」

「呵呵…」東一下笑開了臉:「錦能想到這點,那可是真聰明了。」

對東的無賴錦也只能無奈搖頭:「你啊…」

看錦還不放鬆,這一訓不知又要訓到何時,東不禁皺起眉頭,半耍賴道:「我都已經夠疼的疼了,你還捨得嘮叨我?!」

「你也知道疼?!」輕輕捏了東的鼻子一把,錦又是寵溺又有點看好戲的意味:「這次我也不說你了,腳扭得這麼嚴重,怕有一、兩個月不能動,看你還淘不淘氣!」

果然,東聞言哀叫了一聲:「一、兩個月?!真有這麼嚴重?!」

錦被東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你儘管幸災樂禍去吧!」東氣得哼聲:「我動不了還能回日本嗎?!」

揉揉東的頭,錦還要逗他:「能每天見你這付悔恨模樣,就是晚點回去也值得。」

「我又有什麼好悔恨?!」撇過了頭,東賭著氣道:「倒是你,吃定了我現在沒地方去非得靠你嗎?!你也太小看人了。」

扳過東的頭,見他仍是氣惱的故意閉上眼睛,錦輕輕吻上東的眼皮,柔聲說道:「傻子,我又怎麼捨得你受半點委屈。見你受傷我真恨不得代你受苦。」頓了頓,聲音竟咽了起來。抵著東的額頭,語調更加輕柔:「你千萬記得一件事,我也只要求你記得這件事…天底下沒什麼事、沒什麼人及得上你,只有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論什麼狀況,你只要顧全自己就好…」

話裡的關懷呵護東就算再遲頓也能感受得到,心裡像沾了蜜似的,漫開的甜延伸到眼角,盪盪漾漾出滿眼盛不住的風情:「說我傻,你自己不更傻?!」

「你這麼傻,我又怎捨得聰明?!」錦笑意盈盈的說道。

「自己傻可別賴我身上!」東呵呵笑道:「比起你,我可聰明多了。」

「聰明人會把自己摔成這樣?!」想到東的一身傷,錦忍不住又要責難:「你為諾雷做的還不夠?!有必要連命也捨給他?!」

「連醫生都說不準能活到何時的命又值什麼了?!如果…能替他們做件事也是好的…」

東笑得淡然卻聽得錦一陣心驚。錦知道東身體不好,也知道東對自己的孱弱的體質多有不滿,卻沒料到他把生死看得這般輕乎。此刻見他笑容淺淡,既不難過也無埋怨更無傷感,竟真是對自己毫不在乎。

「別胡說!」錦急急說道:「不許你輕賤自己,你好好聽話,好好休養,不任性,別淘氣,自然活的長長久久。」

「又傻了!?你這樣騙自己又能騙到何時?!」東憐惜的看著錦,撫上錦的臉頰,話語是從未有的婉轉柔情:「我真不知我這麼做是對是錯!?我要是真愛你,就該離你遠遠的;我要真愛你,又怎捨得你日後受那傷心之苦?!但我…實在捨不得你對我的好…我…真自私…」

錦聽著聽著淚已掉了下來,咽聲道:「你要真有點捨不得我就好好保重自己,命是由天,我也認了,但你不好好珍惜自己,我卻不能不怪你…」

抹去錦臉上的淚,東輕聲笑道:「知道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就算旁人拿你的命威脅我,我也不理。」

聽東這麼一提,錦突然想起前二日的事,那時情勢變化太快,不及細想,今日細細想來,東那時手上拿著刀,莫不是早有準備?!東外表看來儒雅俊秀,性子卻倔強不過,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更是誰也勸不回。當時諾雷要真開槍,東指著自己的刀子必然也插進胸口…想到這裡錦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突然摟緊了東,錦顫聲道:「你千萬記得自己的話,要再隨便輕賤自己的性命,否則就算追到地獄我也要狠狠訓你一頓。」

東不知錦心裡諸多想法,只覺錦霸道的好笑,嘴裡一點不讓:「死都死了,你訓得再狠還能強過閻羅王?!你這威脅連三歲小孩也嚇不了。」

見東態度輕率,對自己的性命那裡有半點認真模樣,錦又氣又急又捨不得,憋了半天才說道:「你說的對,死都死了我還能對你怎樣?!就算能怎樣難道我還真能捨得嗎?!你老說我吃定你了,你才真把我吃得死死的…」話到最後愈見沈重哀傷。

「錦在怕什麼?!」這話一出,莫說是錦,連東自己都覺奇怪,怎會脫口說出這句?!

一向以來東只見錦對他的諸多呵護疼寵,對於他的任性甚或無理取鬧又或是故意刁難,也是寬容忍讓,如此沈重恐懼的樣子實在前所未見,或許是錦話裡不安深深感染了東,才會讓他突然問出。

二人對看半响,錦才輕嘆口氣道:「你心軟,對誰都好,唯獨對我…卻是殘酷至極…」

「是嗎?!」東皺著眉,不甚了解錦話裡含意:「我何曾對你殘酷了?!」莫不是以前曾做過什麼傷害錦的事…

錦知道東不懂,就像他永遠不明白自己對他的愛有多深一般,他無奈搖頭:「為了旁人你是絲毫不在乎自己,可你想過你要是怎麼了,最受傷害的卻是誰?!最最心疼的又是誰?!」

是…錦?!是錦! 東無波的眼倏然起了一陣波瀾。

抵著東的額頭,看進他那雙清澈無私的眸子深處,錦低聲呢喃:「每次見你受到傷害,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一般。你不愛護自己跟刻意傷害我又有什麼二樣?!我自認是堅強了,可每次見你這樣,我都覺好像自地獄走了一遭回來…東…你就不能自私點嗎?!就算不為自己也為…我…」

錦的話震得東半响不能應聲,想不到在不自覺中竟傷錦傷的這樣重! 又怎麼會有一個人愛別人愛到這種地歩?!好痴心啊…而這痴心竟屬於自己…望向錦深情幽幽的眼瞳,一時間,東只覺心也要被吸了進去…

「我…答應過你了。」

「噯?!」對於東突然回的一句,錦一時反應不過來。

東卻不理他,逕又接道:「答應過你的事我自會做到。」

見錦還是反應不過來,東不禁莞爾:「你看來也不像七老八十的老公公,怎麼記性恁差,才剛對你說過的話就忘了?!」

錦這才想起東剛剛說的”以後就算旁人拿你的命威脅我,我也不理”,心知東是答應他會好好珍惜自己,不會再輕忽自己性命,心頭一放,捧著東的臉在他唇上輕輕吮了起來。

待他的唇離開,東又捉起狹來,笑道:「不過要是拿旁人的性命威脅我,我可不能不理。」

睇了東一眼,錦也自笑道:「難道還有人的命比我重要嗎?!」

「自然有的…」東一臉認真,舉起手指竟似要一個個算出來。

錦看了好氣又好笑,眉頭一皺:「你要算出一個我殺一個,要算出二個我斬一雙。」拉下東的手,好似山大王般,惡狠狠的說道。

「嘻嘻…」東詰笑道:「這麼好?!那我把我討厭的人統統算一遍得了。要不然缺錢用的時侯,算算有賞金的通緝犯也行。」

「啊…你把我三合會會長當成什麼了?!」錦眼裡含笑用著鬍渣在東臉上蹭來蹭去。

「好希罕嗎?!」東被掻得連聲輕笑:「聽都沒聽過,只有你自己當寶。」

「沒聽過?!」錦索興伸出手來在東身上亂掻:「真沒聽過?!那今天可得讓你記得牢牢緊緊了。」

又是躲,又是笑,東最後實在耐不住癢只得討饒:「記住了,記住了,別再掻了。」

錦停下手來,含笑問道:「真記住了?!」

東被掻得難受已極,縱使錦已住手,他那裡猶自收不住笑,時而竄出幾聲笑聲,伸手抹去臉上笑出的淚,低啞著聲音道:「真記住了。眼前的不就是最愛欺負人的三合會會長嘛!」

「三合會會長說對了,可前面的形容詞有點不太對…」瞄著東,動動手指,錦笑得賊賊狡狡。

東就怕錦又挨上來亂掻一通,連忙又道:「是英俊瀟洒、聰明睿智、氣勢懾人、勇武強猛的三和會會長。」

錦笑著點點頭,不住讚道:「這還差不多。」

正當錦得意萬分時,東突然天真瀾漫問道:「錦,三合會的會長什麼時候換人做了啊?!」

一時不能明白東的話,錦看著東,見他笑得詭異,才知道東在做弄自己,他問會長何時換人做了,不正明白說道他剛才讚了半天的人不是自己,伸出手便打算教訓他一頓。

東見錦靠近自己也明白他想幹嘛,連忙縮身要躲,不料動得太急卻踢到自己的傷腳,頓時痛得他呲牙裂嘴,半响發不出聲來。
「怎麼了?!」錦見東臉色驟變,一張臉瞬時慘白,連忙問道。

東只搖搖頭,皺緊了眉卻不答話。

看樣子錦也知是牽動了傷勢,既心疼又不免埋怨:「真不小心,你這樣讓人怎麼放心?!」

東痛得作不得聲,咬緊牙嗔瞪錦一眼,一會兒喘過氣來才道:「是誰先鬧的?!這會兒又怪我。」

知道自己理虧,剛才一鬧確實忘了東身上帶傷,否則不會故意掻他。此刻見他痛成這樣,錦更是後悔,輕拭去東額上的冷汗,錦低聲順氣道:「不怪你,不怪你,怪我,都是我不好。」

「自然是你不好。」東仍是怒目以視,脾氣亂發一頓:「問你諾雷呢! 你扯的倒遠,一句正經話也沒說,還累我撞了腳。」

「諾雷和羅倫斯沒事了,你別擔心,好好養你的傷。」錦拍拍東的手,輕聲安撫道。

「沒再鬧著走了?!」東仍是不放心的問道。

其實錦一回來見東受傷昏迷,一急一氣倒先把諾雷好罵一頓,諾雷知道了東的用心,歉疚悔恨不已,那裡敢再堅持離開。

「沒。二人現在甜甜蜜蜜,」錦故意逗著東:「那裡還記得你呢! 連你受傷這麼久也沒來探你。」。

原以為東又要鬧一頓,沒想到東喟嘆一聲:「忘了我才好! 他們之間本不該有我。」

見東神情落寞,錦既不捨又不知該知何勸,只好不作聲的輕摟著東,讓他明白,無論如何,他身邊還有自己。

「錦,我想離開這裡。」

吻著東的髮絲,錦輕聲應道:「好,等你傷好了,我們一塊回日本。」

「不行! 我現在要走。」東突然堅決道。

「又任性了!」錦寵溺笑道:「腳是你自己不小心扭的,我也沒辦法。」

「沒辦法就想辦法,你現在不帶我走,日後也別想我跟你走。」

感到東的急躁,錦不免有些奇怪,東一向冷靜沈著,不論是以前或現在,從未見他如此煩亂過。

關心的看著東,錦柔聲問道:「怎麼了?!瞧你煩的?!為什麼急著走呢?!」

沈默了一會,東才說道:「這兒我是不能再待了。」

聽東一說,錦更感奇怪,羅倫斯一向疼愛東,前二日因為諾雷的事確實把東氣上了,但後來知道東的用意,也自感激,那裡還會趕他走呢?!

「別想太多了,羅倫斯和諾雷都知道你是好意,沒再怪你了。」

淡淡笑了,東輕搖搖頭:「怪我又怎樣?!難道我還會放在心上嗎?!」頓了頓,東繼續說道:「諾雷對我有心結,他既自卑又覺虧欠我,現在暫時是想開了,但難說那一日他又要鑽進牛角尖。」

錦撥著東的髮,憐惜笑道:「現在看來鑽牛角尖的倒是你了。他們二人好得很,就你想得多。」

抬眼看了看錦,東仍是鎖著眉頭,愁顏不展。錦吻了吻東的眉頭,在他肩上輕輕拍著,寬慰道:「別煩惱了,那裡像你啊!」

瞋瞪錦一眼,東沒好氣道:「說得好像我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少爺一樣。」

「你是大少爺啊!」錦自笑道:「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不好?!」

「我也想呀!」垂下眼眸,東嘆了口氣:「但羅倫斯待我怎樣錦是知道的,他盼了這麼久,總算把諾雷盼進懷裡,我可不能再破壞他的幸福了。就算只有半分可能我也不能留下。」

錦想想也是,東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當下不再勸:「知道了。但你腳扭得這麼嚴重,身上傷又不少,直接回日本也不妥…」沈吟一會兒,錦心裡已有計較:「我安排安排,這幾日應該就能走。」

「嗯。」東順從的點點頭。

難得見東這麼溫順,錦忍不住輕彈了下東的額頭,笑道:「你千萬安份點,別再惹出其它是非了。」

「我又惹過什麼是非了?!」一句話又惹得東掀眉瞪眼。

見東好不容易恢復生氣勃勃的樣子,錦也放心點,在東唇上啄上一口,呵呵笑道:「好乖,我去辦事了。」說罷不待東回應,逕自揚長而去,留下東一人對著他的背影呲牙裂目。
錦說幾日當真是幾日。東翻來覆去看著手上的東西,臉上既是驚訝又是讚嘆,那神情像個初見魔術的小孩一般,又覺新鮮,又覺不可思議,一會才道:「錦,這東西做得好像真的,你那裡弄來的,實在有趣。」

錦笑了笑,自東手上拿下,攤開一看竟是張人皮面具,做得微妙微肖,連觸感都像真人的肌膚一般。

「你現在知道我的神通廣大了?!」錦得意說道。

東不由取笑:「神通廣大?!是你儘做些雞鳴狗盜之事吧?!一般人用得到這東西嗎?!」

「好心沒好報! 人皮面具要做得這麼精巧已是不容易,最難得的是能讓你幾個月不拿下來也不傷皮膚,連情報局的都比不上。為了你費了我多大心思,就得你這一句?!」

「是是是,神通廣大、本領通天的錦織先生,小的在這裡感激不盡了,這總行了吧!」東咭笑二聲,自錦手上又拿了下來,往自己臉上比畫:「快幫我戴上吧! 我來嚇嚇羅倫斯和諾雷。」

見東興緻高昂,錦不禁好笑,潑著冷水:「你的腳傷著呢! 誰看了也知是你,還嚇得到人嗎?!」

「啊…」東這才想起,懊惱的嘆了一聲。

那孩子氣的模樣,看得錦又是一串長笑。

「笑,我讓你笑…」東拽著錦,一把將手上面具往錦臉上按去,一面笑鬧:「這面具讓你戴吧,我不能嚇人換你嚇人去…」

錦連忙抓住東的手,急說:「莫要弄壞了。」

「弄壞便弄壞,捨不得嗎!?」東正在興頭上那裡管得那麼多。

「這是按你的臉型做的,弄壞了又要等上幾天。」錦急急說道。

要再等上幾天可就麻煩了,東不由歇下手,略略喘道:「這麼好玩的東西,錦自己沒做一個玩嗎?!」

沒答東的問話,錦皺起眉頭,攬過東,輕輕順著他的背,話聲擔憂:「怎麼這樣就喘了?!我不在的幾日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了?!」一面說一面探向東的額頭。

拉下錦的手,瞪了他一眼,東沒好氣:「我好得很,你當我是醬糊糊的嗎?!我自己的身體難道自己不會照顧,要你們每個人來多事。羅倫斯只差沒鎖住我了,你還想怎樣?!」

聽出東滿腹怨氣,錦心知羅倫斯這幾日必定盯他盯得緊,東一向不愛人管,這次定當受足了氣,心憐他委屈,當下好聲好氣安撫著:「羅倫斯也是為你好,你身上還帶著傷,轉眼又要入秋,再出什麼事,這個冬天你可又要難熬了。」

為了自己的身體,錦和羅倫斯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東怎麼可能不知。這下不過是發發牢騒那裡當真生氣了,見錦一臉認真,反倒覺得好笑:「被你們這麼管著還能再出什麼事?!」

「還是小心點好。你啊…命裡不知犯了什麼災星,沒事找你你自己也能找出一身麻煩來。」

東嘻嘻笑了兩聲:「災星?!不就是你嗎?!還是最大的那個!」

錦聽了不禁笑開了嘴,在東頸邊摩蹭:「你看到那兒去啦?!我那裡是災星,是天大的福星,老天爺可憐你特別送來給你的。」

「老天送的?!」東一把推開錦,捧著他的臉左看右看,裝模做樣的說道:「莫不是送錯了?!我要的可不是這樣。」

錦任東玩著他的臉,輕聲笑道:「老天爺看你表現不錯,自動替你升級,送來的可是個極品吶!」

「極品?!」東聽了幾乎笑到岔氣,手上更加用力的搓揉,把錦的一張俊臉弄得奇形怪狀:「從沒聽人這麼讚自己的! 你還真好意思。」

「事實就是事實,有什麼不好意思。」錦讓東玩得連嘴也吐不出清楚的話來,一句話說得含含糊糊,不細聽還聽不出他在說什麼。

東更加笑得沒有形象,一雙手也落了下來:「哈哈…,你這不要臉的本事確也算是天下極品了。」

「看吧! 連你也不得不承認。」錦怕東又笑到岔氣,扶著他的肩,端著他的臉,說道:「不過這會兒”不要臉”的可是你了。」

拿起手上的人薄皮面具就著東的臉貼了下去,一面輕輕按摩,一面說道:「別再笑了,不然待會貼歪可就難看了。」

東聞言止住了笑,閉著眼任錦弄去,才一會兒時間東已經換了張臉。那臉普通得讓人不會想多看一眼。

錦拿來鏡子讓東瞧,東在自己臉上東捏西抓,自言自語問道:「這真是我嗎?!好神奇啊!」

「什麼東西神奇?!」隨著開門聲響起了一句問話。

羅倫斯和諾雷一起進門,羅倫斯先看到東的臉,不由皺眉:「好好一張臉怎麼弄成這樣?!」

錦自然是有私心,東的樣貌氣質太特殊,女人想得他垂青關愛,男人想得他屈從順服,錦恨不得把東關在家裡,不讓人看他一眼,現在有此機會,自然把東妝成讓人連看也不想看的模樣。

東也無所謂,只笑著:「挺好的,現在要有人喜歡我,那就是真的喜歡我而不是因為我的長相了。」

此話一出,羅倫斯和錦臉上都微微變了顏色。羅倫斯會救東就是因為他長的像諾雷,而錦,雖說早已愛上東,但那是東失憶前的事,對現在的東而言,錦又何嘗不是為了那張臉才愛他。
東猶自沈浸在新臉的新奇中,拿著鏡子翻來覆去的看,竟沒發現在場眾人的異樣。

錦強裝笑臉,首先開口:「又胡說什麼?!難道我們不是真心喜歡你嗎?!」

「自然是真心的,不過總覺不太真實罷了。若我長的是這付模樣,現在還會在這兒嗎?!」東輕描淡寫的說道。

東兀自對著鏡子擠眉弄眼,那張臉皮本就普通不甚好看,被他刻意扮弄,更加顯得滑稽可笑,但現場三人竟沒一人笑得出。

自顧玩了一會兒才發現身邊沒半點聲息,東止住了動作,看向三人,奇怪問道:「怎麼?!真有那麼醜?!把你們都嚇傻了?!」

錦和羅倫斯臉色沈重,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諾雷開口:「好端端的戴這面具幹嘛?!」

「去你家做客啊!」東笑道:「回日本前我先去探探爺爺媽媽,不過可不能叫他們認出我來。答應你的事我可是辦到了,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說完又瞅著諾雷曖曖昧昧的笑著。

諾雷知道東是指要他陪在羅倫斯身邊的事,一下紅了臉龐,頓了下,仍又說道:「你…要去也不急於一時,等腳傷好了再去不好?!」

東瞄瞄錦,說道:「問他吧!」

錦看到東拋來的一眼,心裡不由苦笑,知道他是把這難題丟給自己了。此刻自然不能直接說出東原本的顧慮,但如果說不出正當理由,羅倫斯怕也不會放東走。

「等東的傷大好都要入秋,如果再到法貝瑞爾家盤桓後回日本,天氣都大冷了,東一時恐怕難以適應京都的天氣,還是早點走的好,不然一拖又得拖到明年夏天了。反正傷在那裡養都一樣,如此也可在法貝瑞爾家多待些日子。」

錦也知道自己這番理由說來漏洞百出,但讓東回法貝瑞爾家一向是諾雷的心願,此刻拿來當理由,諾雷只會高興不會阻攔,而羅倫斯初得伊人回頭自然百依百順,就算心裡不願也斷不會拂了諾雷的意。

果然,錦話聲才落,諾雷已大力點頭:「這樣安排也對。爺爺、媽媽定當會好好照顧東的。」

羅倫斯微皺眉頭,尚未來得及說什麼,諾雷又道:「不如我陪你們走吧!」

「那倒不必!」東笑道:「我同錦去,只說是和也爺爺在日本的朋友去做客,和你一道反而惹人疑心,你平日又沒有日本朋友,要有人究查起來也是麻煩。」

「是嗎?!」諾雷不禁有些惋惜,他心裡唯一覺得虧欠的就只有東一人,只有搶了他親人一事,所以念念不忘要東認祖歸宗,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但能親眼見他們一家團聚也算是了了心頭一樁大事,不料卻連這也是不能。

看出諾雷臉上落寞,羅倫斯摟摟他,溫聲說道:「東說得也是有理。遲些日子我陪你回去當是巧遇吧! 此刻確是不宜。」

「嗯。」諾雷溫順的點點頭,不再多說。

四人分離在即,話不由多了起來,最後還是羅倫斯見東眼睛半撐,精神困頓,才帶著諾雷不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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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羅倫斯的莊園離法貝瑞爾家實在也不遠,一架私人飛機,短短二個小時,東和錦已在法貝瑞爾家富麗堂皇的廳裡。

午後的陽光亮晃晃的照得廳裡極是明亮,氣氛卻十分沈默。主位上的老人相貌清癯,英氣勃發,飄然的儒雅中透著點懾人的威勢。此刻楞楞的盯著眼前相貌極是普通的年輕人,眼裡含淚,唇角微顫,竟似激動不已。

他盯著的正是易過容的東,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極為冷淡的神態讓那老人想摸摸他竟是不敢。

沈默了半响,老者終是忍不住,哽著聲音,低聲說道:「好孩子,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是爺爺對不起你…」

那老人就是森和也,也就是東的爺爺。他早自森光子和錦口中得知東多舛的遭遇,心裡又是疼惜、又是無奈、又是怨嘆。此刻見東只覺虧欠無比,心裡激動,恨不得把多年該給東的關愛一股惱兒全都給他,即便不能也要讓東知道他的滿腔心意。不料東的神色自始至終均是平淡無波,一點兒喜怒也沒有。是恨他吧?!恨他當年這麼輕易放棄搜尋,才害得他落在仇人手裡受盡折磨。想到這裡,森和也更是愧恨難當,心疼無比,眼眶裡的淚再忍不住流了出來。

東看了不禁皺皺眉頭,其實他記憶已失,自有記憶以來,羅倫斯和錦俱是把他捧在手心上珍愛呵護,以往便算受再多委屈那裡還記得半分!? 因此對和也的態度雖能理解卻無法體會。原以為見到親人,聊個幾句便罷,那裡料得弄到這般尷尬情景。

瞄了瞄錦,東對這情狀實在不知如何是好,錦笑了笑,對他弄弄眼,又朝和也努努嘴,示意東安慰老人幾句。

安慰人的事東可沒做過,向來是別人討好安慰他,這下要他勸慰人可有點為難,當下瞪了錦一眼,暗罵他不夠意思,錦卻只是笑不再理會。

東不得已只得對著和也說道:「和也爺爺,我是錦的朋友…」

話沒說完,錦不由”噗”一聲,把剛才入口的水全給噴了出來。他怎麼也沒料到東思索半日竟會冒出這句。

東怒瞪他一眼,罵道:「難道我說錯了嗎?!剛才你不是這麼介紹的?!」

錦苦笑二聲:「沒錯,當然沒錯。可剛才有外人在場,現在只有和也爺爺在,你該喊聲爺爺才是。」

「說喊便喊得出嗎?!」東沒好氣道。

錦看看森和也,只見他一臉黯然神傷,顯然聽到東的話心中失望。搖搖頭,錦有些不悅,暗惱東實在不體貼老人心意。

見到錦責難的眼神,東卻把頭撇向一旁,假裝沒看過。

錦眉頭一皺,正待出聲,卻叫森和也截下話來。

「沒關係…沒關係…叫什麼都行。」

原來森和也對東已覺虧欠,那裡捨得東再受半點委曲,方才見二人暗潮洶湧,再見錦臉上已自不悅,連忙開聲阻道。

東看了森和也一眼,又看了錦一眼,才道:「本來就叫什麼都行,難道事實會因為一聲稱呼而改變嗎?!難道和也爺爺會因為我不喊他一聲爺爺就不認為我是他孫子嗎?!難道我喊他一聲爺爺便能把諾雷丟在一旁不管了嗎?!」

錦無奈搖搖頭,抓起東的手輕輕拍著,一邊說道:「總是你有理,你愛怎麼便怎麼吧! 我是捨不得罵你半句,只怕和也爺爺連說你半句也捨不得!」

東睇了錦一眼,又自垂下眸,他臉上戴了面具本已沒有表情,此刻更加看不出他心裡想些什麼,等了好一會兒,他才悶聲道:「你們都覺對不起我,所以對我百般遷就容忍,但我對以前的日子毫無記憶也無感受,你們愈這麼待我愈讓我覺得彆扭難受。你們若想我正常對你們就拜託你們先拿我當正常人看待。」

總算明白東的彆扭所為何來,錦心頭笑了笑,緊緊手中力量,感到東的手要抽走更加握得用力。笑得溫暖,聲話也憐惜:「要想我拿你當正常人看待,那是一輩子也沒法了。」

東聽了眼睛不由瞇緊了,錦卻對他又自溫柔一笑,把東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全擋了回去。

錦接著又道:「我的心都陷在你身上了,莫說百般遷就容忍,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眨眨眼睛。這和你記不記得以前的事半點關係也沒有,不許你再鑽牛角尖想那些有的沒的。」

再料不到自己一番話招來錦的剖心愛語,東霎時臉都紅透了,臉上雖有面具遮著,但耳朵、頸上卻是瞞不了人。錦看了又是一陣意動心搖,要不是顧慮一旁的和也,只怕忍不住要把東摟進懷裡廝磨一番。手上雖然沒有動作,但一雙眼情深款款,愛意濃濃又怎瞞得過森和也。

森和也早知錦和東二人的關係,不僅森光子早有透露,錦自三年前來尋東時便毫不隱瞞他對東的愛意,及至找到了東,與他的諸多交渉更加透露出他對東的呵護關愛。但那時不是親眼所見無法感受,現在親眼見他們二人眉目傳情,不禁大受震撼,同性戀情雖不是罪過,但難免讓人側目歧視,難道自己唯一的愛孫竟要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過一輩子嗎?!

對二人的親密情狀,和也假裝視而未見,笑道:「東身上還有傷,也累了吧! 我先帶你們到房裡休息。」
看得出這房間是經過細心打理,臥室、衛浴、起居間都有,甚至隔出一個小書房來,擺設並不十分奢華卻佈置得讓人十分舒心。打開衣櫃,早備滿的衣物全是按東的尺寸裁製,也全是東平日愛穿的樣式和材質,正式到大禮服,居家到睡袍,四季所需一應俱全。看了看,東連行李都不用拆了。

打開窗簾是滿眼的花繁錦簇、綠意盎然,一眼望之不盡的花園順著眼前鋪陳,再更遠的地方是片蓊鬱密林。大片的落地窗設計,一開門就可以進到花園中,原來的碎石子地也已換成平整的石板地,方便東的輪椅進出。

東看了不住點頭,以往在羅倫斯那裡總叫看得死緊,這兒倒好,門一開就能四處玩耍,誰也管他不著,愈想愈是滿意,笑意愈漾愈深:「和也爺爺,我不過小住幾日,您又何必如此費心!」
和也千盼萬盼總叫他盼來愛孫一笑,眼角不由含淚,欣慰說道:「東…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東一來心裡高興,二來漸漸熟悉,對和也終也不再生疏冷淡,主動開口說了幾句。話有了開頭也就好說了,和也細細問起東三年來的日子,羅倫斯待他的景況,腳傷治得如何…等等,東初時還耐心回答,及至最後有些倦了,掩不住哈欠連連,星眸半闔,和也雖然還想多聊,終是在錦的暗示下依依不捨先離開。

和也走後,錦把東抱上床,替他蓋好被子,一面拍著他的手,一面說道:「倦了吧! 先睡會兒,吃飯時再叫你。」

東困頓的點點頭,轉頭看到窗外風光,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錦看了好笑,明白東在想什麼,把他的頭扳正,笑道:「好好睡你的覺,園子跑不了的,待你醒來何時都能逛。」

「一會兒就好!」東抬眼睇著錦,亮晶晶的眼裡閃滿期待,那可愛的撒嬌神態看得錦幾乎要點頭答應。

「半會兒都不行。」狠下了心還是拒絕。錦替東掖好被子,輕聲說道:「你眼皮都睜不開了還淨想著玩。」

東仍是不放棄,把手又伸出了被窩:「出去逛逛自然就有精神了。」

在東俊挺的鼻子上擰了一把,又把他不安份的手塞回被裡,錦像哄小孩似的:「多大的人了,這樣耍賴不會不好意思嗎?!好好睡一覺,明日我陪你逛。」

有些無奈、有點失望,東閉上眼悶悶說道:「知道了,錦不用陪我了,你也去休息吧。」

沒有忽略東閉上眼前的閃過的狡黠,錦又愛又憐的搖搖頭:「想趕我早點走你好自己偷偷逛去嗎?!」輕輕戮了東的額頭:「真是!」

知道錦看穿自己的打算,東也不再掩藏,張開眼笑得開心的跟隻小狐狸似的:「什麼也瞞不了你。你倒成了我肚子裡的蛔蟲了!」

「有我這麼帥的蛔蟲嗎?!」錦也忍悛不住笑了出來。

「我怎知。我又不是蛔蟲!」東吃吃笑道:「這問題得問你才是。」

一下聽出東在暗嘲自己是真蛔蟲,錦倒沒像以往一般笑鬧打混,反而拉起東的手在自己唇邊輕輕摩挲,溫聲說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論變成什麼蟲我都認了。」

垂下自己的眼,東過了好一會才說:「以前的我當真如此完美?!所以才能讓你深陷至此?!」

「又胡思亂想了。」錦一逕的寵溺。

「不是嗎?!」東的話語聽似飄忽卻又和平日的不恭沒什麼兩樣:「如若是現在的我,既任性又不聽話,你還會喜歡嗎?!如果不是有過去的愛做支撐,如果不是有著同一張你忘不了的臉,錦…真會愛我嗎?!」

「東弄不清楚我卻明白的很。」親親把玩中的修長手指,錦極盡溫柔的說道:「我愛的始終是同一個人,你道自己變了嗎?!其實一點也沒變。一樣的任性、霸道、不聽話、愛鑽牛角尖、喜歡胡思亂想、讓人放心不下…」

「喂…」東攢起眉頭,不悅喊道:「有你說的這麼一文不值嗎?!」

錦呵呵笑道:「你才知道。天底下除了我誰還肯要你。」

冷哼一聲後,眼珠一轉,東開聲笑道:「我把面具摘了,看有沒有人要。」

「不准。」錦霸道的在東唇上用力一吻:「我可不能讓你再去禍害別人,這大虧我自己吃了便罷。」

趁著錦還未離開,東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把錦痛得哀叫一聲,東卻笑得更加開懷:「我是一文不值的大禍害,誰遇著了我誰要倒楣。看你這下怎麼見人,呵呵…」

錦舔舔唇,一陣腥甜竄入口腔,東那一咬可沒留情,竟唇破血流。抬眼映入的是東淘氣的笑,錦實在拿他沒輒,抿著嘴搖搖頭,沒奈何道:「你這隻淘氣的壞貓。」

東呵呵笑著,瞇著美麗的鳳眼,竟自喵喵叫了起來:「我這樣乖,你肯帶我出去玩了嗎?!」

在他眼角輕輕印上一吻,又轉到東的頸邊廝磨,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樣淘氣的壞貓還討賞?!」

「貓兒不壞,主人怎會疼愛呢!?」錦呼出的暖呼呼氣息,癢得東直縮脖子,不住笑道。

「傻貓,不管怎樣,我都愛你的…」
好不容易哄得東入睡,錦才出房門就看到森和也一臉擔心憂慮。錦也不瞞他,把東的身體狀況一五一十說了,森和也聽了又是一陣心憐悔恨,這下更加捨不得讓東走了,他心裡如是想,臉上卻不現出半分,與錦又自聊了半天,多是問問東的生活、喜好,最後一帶帶到東以前在香山家的生活。

其實錦並不十分喜歡這老人,或許潛意識裡覺得他會是阻礙他和東在一起的威脅。也因有著這層似有若無的敵意,錦以往對和也語多保留。但他最近與東關係愈加親密,東也明白表示不可能回法貝瑞爾家,這次再見和也,反倒憐憫他面對失散多年的孫兒卻無法相認的悲哀,對森和也的問話反倒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森和也原本安排東和櫻子見面,但東覺得見了也是彆扭,說什麼不肯,只同意在遠處看看,森和也拗不過他,錦也勸不動他,只得就這麼安排。遠遠見了兩次後,東竟連看也不願再看,別說森和也弄不清東的想法,連錦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問東,東卻什麼也不肯說。錦也知東拗上了脾氣誰也拿他沒法,遂也不再問,日後他想說自然就說了。

如此陪了東幾日,錦還有工作只得先離開。東對環境熟了加上森和也的曲意討好,在法貝瑞爾家過得卻也舒服愜意,沒有錦相陪雖然有些寂寞,倒也不致難過。

其實和也並非法貝瑞爾家的人,在這裡只能算是客人身份,不過他與上一輩的族長感情匪淺,加上櫻子的關係便在這裡住了下來。至於現任族長只把他當成長輩尊敬奉養,畫了莊園一角給他和櫻子,事事照顧週到,但也僅限於此。真正參與法貝瑞爾家事務的只有諾雷一人,而諾雷嚴格算來也是外姓,不過上任族長對櫻子疼愛有加,愛烏及烏對諾雷自是另眼相看,加上心疼櫻子的糟遇,對諾雷反倒比本家子弟更為疼愛照顧,又憐他自幼沒有父親,怕他日後受人欺負,因之便讓諾雷也從了法貝瑞爾的姓,明白宣告諾雷在法貝瑞爾家的地位和身份。

東的腳傷慢慢復原,現在進出只靠拐杖便可,他原不是安份的性子,不需輪椅後,自己便慢慢到處隨意亂晃,根本忘了和也交待過萬萬不可出了他的院落。因為院落那邊便是真正的法貝瑞爾家,真要出什麼亂子,和也未必來得及幫忙。

今天天氣甚好,陽光明媚,照不炙人,微微的風吹得人神清氣爽,東午後竟難得沒有睡意,隨便套了件休閒衫便四處晃盪起來,眾人早已見怪不怪,見了他也只打聲招呼隨他逛去,不一會東便逛進了那片蓊鬱林子。

那林子東是常去的,每次進去下人總要提醒要他不能走太遠,也總有幾人會遠遠跟著,但這次竟沒人阻攔,東好奇心一起,愈走愈深,愈走愈進。

「你是誰?!」

一柄亮晃晃的西洋劍隨著森冷的話聲遞到東的喉頭。

東皺著眉看著指著自己的劍,再看看拿劍的竟是個絕美的女子,紅灧豐潤的唇緊緊抿著,原該靈動的眼此刻滿是冰霜,冷冷的凝視著東。
輕輕挾開那女子的劍,東說道:「小心,小心,劍不長眼。」

「問你是誰呢!」那女子的劍一分不偏又指向東的喉頭,卻靠得更近,東都能感到那劍抵著肌膚的冰冷。

撇撇嘴,東眉頭皺得更深:「不過走錯地方,有必要這樣嗎?!」話落竟不理那女子,看也沒看頸上的劍,轉身便走。

那女子似是沒料到東是這般反應,見他一走,直覺手上前一伸一畫,竟把東的衣服畫開一道。

東沒想到那女子當真動手傷人,雖沒真的受傷但氣卻一湧而上,轉過頭來,冷冷盯著那女子:「你…」

還沒罵出口,卻見那女子原本如寒冰般的眸子已是盈滿淚光,雙唇微啟,顫著聲說道:「…東…」

東聽了不禁身形一震,那女子識得自己?!但…他易了容了,便算認識又那裡認得出?!想到這裡不禁摸摸臉上,莫不是出了什麼破綻?!

「你的耳朵!」看出東的疑惑,那女子幽幽解釋。

確實,東的耳朵生得十分特別,算是他的個人標識,只要見上一次便難忘記。當初錦的用意原是不想別人多看東一眼,萬萬沒料到遠在法國竟還有認識東的人,所以東的耳朵特徵雖然明顯,錦卻沒有多加掩飾。

東點點頭表示了解,續又問道:「你怎識得我?!」

那女子開了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一會兒才道:「你不認得我了?!」盈盈眼中既是期待又是傷感。

搖搖頭,確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女子難掩失望悵然,垂下頭去,幾滴淚珠已經落下,過得一會兒才抬起頭,眼裡水霧朦朧,抽著鼻子咽聲說道:「你自然記不得我了,是我…親手喂你吃下”遺忘”…」

“遺忘”…東倏然張大了眼,原來自己的失憶竟與這美麗女子有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女子哭得嗚嗚咽咽,低聲又道:「東,你別恨我,我一點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我也一樣會這麼做…」淚隨著話語滾落臉頰,竟也無損她的美麗,反添幾分嬌美柔弱。

「…為什麼?!」東被那女子一席話說得渾渾噩噩,幾乎不能思考,過了半天只能問出這句。

「我…我沒辦法見你如此痛苦,那人傷的你遍體鱗傷,哥哥自人口販子手中救下你時,你…和活死人沒什兩樣了,不只身體,連心也是…」

「那人?!那人是誰?!」東幾乎是沒有意識的喃道。他想知道答案,卻又隱隱知道答案,更加知道答案揭曉時將會把他撕得粉碎…他突然摀起耳朵,低聲喊道:「不要說,我不想知道…」
「那人?!那人是誰?!」東幾乎是沒有意識的喃道。他想知道答案,卻又隱隱知道答案,更加知道答案揭曉時將會把他撕得粉碎…他突然摀起耳朵,低聲喊道:「不要說,我不想知道…」

但那幽幽的話聲仍是輕易穿透手掌直達耳膜…「日本三合會的會長,錦織一清。」

東倏然抬起頭,盯著那女子,冷冷說道:「不是他,不可能是他。」這些日子以來,錦對他絕不可能是虛情假意。

那女子眼底突然湧起了無限的哀傷,憐憫的看著東,話聲輕柔:「哥哥那時要替你報仇,你怎麼也不肯說出是誰,哥哥費了好大勁兒才查到是他,你卻死活不肯哥哥替你報仇,我們實在沒法見你這麼痛苦的生活下去,於是哥哥跟你談條件,不動錦織一清的條件是你服下”遺忘”,忘了他,忘了所有的事重新開始,你同意了…葯是我親手喂你吃下…」

「錦不可能傷我,你們一定搞錯了…」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連錦也欺騙他,世上還有誰是可信的呢?!

聽到東的話,那女子突然激動起來:「你見過他了?!你被他找到了?!還是你記起什麼了?! 東,你千萬別靠近他,他是個惡魔,他…」

「別再說了,我不想再聽。」東截斷女子的話語,神色已然恢復平靜:「你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話落,東再沒有一絲猶疑轉身就走。

「錦織一清有個兒子,親生兒子。」那女子的話一下釘住東的腳歩。

見東停下腳步,那女子接著又道:「他認識你五年,那孩子卻才三歲,如果他真的愛你,那個孩子又是那裡來的?!」

東仍是不語,卻也沒有再離去的意思,知道東的心已然動搖,那女子緊接又道:「錦織一清自始至終都在利用你。三合會和香山集團向來是世仇,你掌權之後逼得三合會無路可走,於是錦隱瞞身份跟在你身邊,刻意挑撥你和香山家關係。他故意讓香山璃…也就是你的愛人誤會你、傷害你、把你趕出香山集團,然後再假意收留照顧你,其實是想藉此套出有關香山集團的一切,但他的詭計後來被你識破,於是你將計就計反而偷了三合會的資料回到香山家。錦織一清不甘損失,明討暗搶又把你帶回三合會,怕你逃走還故意傷了你腳,讓你連走路都有困難。後來他不知怎麼逼得你當上三合會的特助,在你替他把三合會打穩基礎的同時,他也決定要和長川集團的千金京香小姐聯姻擴充三合會的勢力。他怕你礙事,藉口把你打發到國外,接著又派殺手斬草除根,不料那些人貪圖錢財,抓到你之後又把你轉賣給人口販子,後來才被哥哥救下。」

細想半年多來與錦的相處,錦對以前的事提起不多,問起他來也是支支吾吾帶過,但就東拚湊所知竟與那女子所言有大致相同,不過善惡立場完全相反罷了,饒是聰明如東,此刻也是難辯真偽。想起錦的殷殷愛護,再看看眼前女子的切切哀傷,到底誰在騙他?!到底誰說的才是事實?!

「如果他真要殺我、甩掉我,為何現在又要接近我、承認我?!」

「我不知道。」那女子搖搖頭:「但他一定別有用心,或許現在拉攏你,他又能得什麼好處吧! 錦織一向如此,就像現在,他不知怎麼抓到羅倫斯那條大魚,正好幫他在歐洲擴展勢力。」

那女子只是隨便舉個例子,東卻愈聽愈是心寒,所以這是錦又接近自己的目的?!因為他需要羅倫斯的幫忙?!不會…老天不會這麼待他…那情真意切的眼眸怎麼可能是假?!那關懷呵護的情態又怎麼可能偽裝?!但如果是真的,錦看著他時偶爾飄過的歉疚所為何來?!每每問到關鍵問題時的欲說還休又是為何?!

「東,隨我回去吧! 哥哥會幫我們的。」

「我們?!」東的思緒一下被那女子奇怪的話打斷,不禁疑惑的看著她。

女子低下頭,臉上突然撲上緋紅,不勝嬌羞的說道:「你那時答應過我,忘了一切後,便以我…我…的未婚夫身份重新開始。」說到這裡偷偷瞟了東一眼,見他全然沒有反應,心不禁涼了半截,強裝出笑卻更顯苦澀:「那時的玩笑話東也不必太在意,想來只有我一人當真…只要你…你過得快樂,便是一輩子…一輩子不記得我也無妨…」

強忍的淚水再止不住沿著她白皙光滑的臉頰而下,堪堪流到微彎的唇角連帶衝垮了那強裝的笑臉,掩住臉卻掩不住微微抽動的雙肩,輕輕的嗚咽隨著指縫流洩,攪得東胸口一陣悶疼,當下憐惜之心大起。

將那女子摟進懷裡輕拍安慰,東柔聲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玫妮…」

「玫妮…」東低聲反覆唸了兩次,才又溫聲說道:「我記住你了,但你總不會要我記住一張愛哭臉吧?!」

玫妮原是愁腸百轉愁思千迴,此刻東這麼玩鬧一句,不禁讓她羞紅了臉,悶笑出聲。

「要笑便笑吧! 這麼小家子氣的笑聲,像只老鼠似的。」

嗔瞪東一眼,玫妮低下頭來,腮邊仍是暈紅未退,低聲說道:「那有把女人比做老鼠的?!」

「有什麼關係?!」東兀自笑道:「即便是老鼠,你也是我見過最美的老鼠。要是迪士尼先生先見過你,那隻米妮老鼠可要改名叫玫妮了。」

這下似貶實讚可讓玫妮更加答不出話來,睫上淚痕未乾,姣美的臉上含羞帶笑,那樣子實在楚楚動人。

東笑看一會兒,見她心情平復,便把她放開。玫妮卻是大為不解,張著純淨的眼眸真看著他。

東突然認真說道:「你和錦說的都有理,不論錯怪那一方我都要後悔一輩子,所以…這事我得弄清楚。」

「東…還是不相信我嗎?!」聽到這話玫妮不禁急了,急急捉起東的手,深怕下一瞬間他又要走。

東輕輕拉開她的手,淡聲說道:「我現在誰都相信卻也誰都不信。」話鋒一轉,東問道:「玫妮住這裡嗎?!」

玫妮點點頭:「我和哥哥都住這裡。」

「你也是法貝瑞爾家的人?!」

「是啊!」玫妮輕東一問才想起東剛才自樹林裡過來,樹林的另一邊…

「啊…」玫呢輕呼一聲:「莫非你就是和也爺爺的嬌客!」見東微笑不語卻也不否認,玫妮更是激動的不能自己:「老天果然有眼,竟讓你又回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東卻心裡暗自好笑,原來自己曾離家這麼近,看來連老天都不願讓他回家,所以讓他過門卻不得其門而入。

錦能肯定是有人故意打擊三合會,不但對手連番挑釁,連合作的夥伴也一個個出狀況,大大小小不斷的事情全是沖著三合會而來,這幾個禮拜確是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心煩不已。但最奇怪的是所有的事情看來均不致於損及三合會的根本,但卻都棘手異常,與其說是要整垮三合會不如說是要拖著他讓他無暇它顧,但,這又是為什麼?!

鈴…鈴…

錦看看手機的號碼,疲憊的臉上突然化開一抹溫柔的笑。

「東…想我嗎?!難得你會打電話來。」

可不是?!一向都是他在追逐著東,這個令他牽腸掛肚卻又心甘情願的人,但這次,竟是東主動找他,怎不令他開懷。

「京香是誰?!」

話筒裡傳來是再熟悉不過卻又陌生不過的森冷聲音。錦一時間竟不能反應!

沒有給錦遲疑的機會,冷冷問話又起:「小廣又是誰?!」

知道了,東都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又是誰告訴他的?!莫非與這次三合會的危機有關?!一瞬間錦的心裡轉過無數念頭…

「沒得解釋了嗎?!」一句沒有感情的問話頓時把錦拉回現實。

「東,聽我說。」

「你只需告訴我小廣是不是你兒子,今年是不是三歲大,京香是不是他的母親。」

「…是。」咬咬牙,錦承認了。

「好…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東…」錦怕東收線,急急喊道:「聽我說。」

「以前不說,現在又有什麼好說的?!」

「我只是找不到機會,要是存心瞞你,何必帶你回日本?!」

「呵呵…」東輕輕笑了起來,笑聲聽來愉悅。

錦卻最怕聽到這笑聲,那表示東什麼也不在乎了,急急又喊了聲:「東…」

「帶我回日本又怎麼樣?!只要你掩飾的好,一樣可以瞞我一輩子。反正我們的關係永遠也上不了檯面。只要安撫好你老婆,她一樣能讓你瞞一輩子。」

「我和京香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小孩又怎麼來的?!」東吃吃笑了起來:「難道她是聖母瑪麗亞?!」

錦幾乎都能想像到東笑謔的表情了,若是平時一定又要被他淘氣的神色、不留情的惡毒話語給逗笑,但此刻他卻只想哭。

「我能解釋…」

打斷錦的話,東的聲音轉為溫柔,又輕又細:「錦,再回答我一個問題,當初我的離去是因為京香嗎?!」

「…是…」

「呵呵…」話筒那邊又傳來輕輕細細的笑聲,但錦只覺那笑聲比東的淚更讓他難受。

「我能解釋,你等我,我馬上去找你。」錦急急說道。

「不用了。」東卻回得悠然輕漫:「你來也找不到我了。」

「不要,東,你至少聽我說完,你…」

「嘟…」不待錦說完,電話已經掛掉。

「…怎能這樣就判我死刑…」錦一下虛了氣,原本英挺的雙肩頓時垂了下去…

「混帳!」隨著話語,手機已被他狠狠摔到牆角,錦抱著頭,口中喃喃的是:「你這個任性的笨蛋…你這個不相信我的笨蛋…你這個不相信自己的笨蛋…」

「結婚?!」東翹著修長的雙腿深深陷在柔軟的沙發裡,唇角勾著淡淡的笑,臉色看來十分愉快。

「是呀。」森和也笑得幾乎合不攏嘴:「你們的姻緣早在三年前就定了。玫妮這孩子美麗又聰明,追她的人不知幾凡,東能娶到她真是天大的福氣。」

玫妮的笑隨著森和也的話愈漾愈深,頭卻愈垂愈低,說到最後,修長優美的頸項上泛著淡淡粉紅,當真看得人意動神搖。

「沒錯。如此一來,東也算名正言順的回到法貝瑞爾家族了。」發話的是玫妮的哥哥,齊格公爵,也是下一任族長的人選之一。陰鷙的眼銳如鷹鶽,即使笑著也讓人感覺不出半點替妹妹婚事高興的模樣。

看看森和也,再看看玫妮,最後定在齊格身上,東笑得更加開懷:「既然如此,這福氣還是讓給別人吧!」

此言一出,三人齊齊變了臉色。

森和也首先發難,臉上裝笑:「東,別開玩笑了。玫妮是姑娘家要是當真可就不好了。」

挑了挑眉,東兀自笑道:「我像開玩笑的模樣嗎?!依我看來,你們才像在開玩笑啊! 和也爺爺。」話鋒一轉,冷然笑道:「你們這齣戲演來還算精采,不過我已看到結局,所以也不必再費心演了。」

心頭一動,森和也不露聲色,不輕不重的指責道:「東,你這樣說不怕傷了玫妮的心?!她痴心等了你三年,你這樣對她應該嗎?!」

玫妮那這已低下頭,哭得哀哀切切,好不傷心:「和也爺爺,你別逼他了,我原說過,只要東歡喜,就是…就是忘了我也無妨…」

見東冷眼看著竟沒半句話語,森和也不禁臉色又變:「爺爺自知對不起你,讓你在外面受了二十幾年的苦,也知道我沒資格管你什麼。」沈沈嘆了口氣:「你…唉! 你要覺得對得起玫妮…」

「有什麼對不起的?!」東又笑了起來:「她等的可不是我,恐怕也等了不只三年,你們要我娶她才是委屈她了!」

玫妮瞬時睜大了眼,怔怔望著東,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東不願娶我便罷,何必這樣侮辱人?!」

輕搖搖頭,東看著玫妮,眼神卻柔和了:「你那種眼神我看了兩年難道看不出?!你看的不是我是…諾雷。」

玫妮一下楞在當張,櫻唇小口微微張著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揉揉玫妮的頭髮,東溫聲道:「傻女孩! 再像,我也永遠不會是諾雷。在我的身上找尋他的影子只是讓你更痛苦而己!」

低下了頭,玫妮眼裡的淚也隨之落下:「你…看出來了?!」

「嗯。第一次見面就看出來了。」

「那你為何不揭穿?!」

聳聳肩,東笑道:「無聊的緊,陪你們玩玩也無妨。」瞄了和也一眼,又道:「只是沒料到這個遊戲更加無聊。覺得愧疚的爺爺為了彌補失散多年的孫子,所以替他找樁好姻緣,替他未來鋪好路…」冷眼環視三人一週,口氣轉為諷刺:「這戲碼實在老套。」

森和也嘆了口氣,說道:「東,既然你都知道我也不必拐彎抹角。你是我的孫子,怎麼我也不能見你誤入歧途不管。錦雖然是好孩子,但你們是男人,難道就要背負這樣的痛苦一輩子走下去嗎?!」

「爺爺不是我,怎知我痛苦?!」

東清澈的眸直直望進森和也的眼中,那樣認真,那樣誠摯。森和也幾乎無法迎視。但他卻沒忽略東的稱呼,這是東第一次他”爺爺”,而不是”和也爺爺”。

「世人的眼光太沈重…爺爺怎捨得你再受半分苦痛!」

東輕輕笑了,即使戴著面具,和也仍能感到那笑裡的喜樂幸福:「爺爺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嗎?!」

森和也自錦口中知道東的身體狀況極差,這時聽他自己提起,不由悲從中來,急急道:「不妨的,我能找最好的醫生…」

阻去和也的話,東輕聲說道:「難道羅倫斯和錦請不到好醫生?!」

一句話頓時斷了和也的所有話語。是啊! 羅倫斯的勢力何曾小於法貝瑞爾家族了,如果連他都無計可施,自己…又能幫東做什麼?!

看向窗外的藍天,東悠悠說道:「我也不知我還能活多久,但我知道,只要活著一日,錦便會愛我一日,呵護我一日,直到最後。」說到這裡,東淺淺笑了,笑裡雖然傷感卻有更多的滿足:「我的生命如此脆弱或許短暫,要重視、要珍惜的東西太多,世人的眼光於我又如何?!」

「難道你對錦織一清就毫無懷疑?!」一旁始終冷眼看著的齊格終於開口:「三年前自人口販子手中救下你的確實是我,喂你服下”遺忘”確實是玫妮。你寧願相信錦織一清的鬼話,卻不願相信我們!?」

「當初既要我遺忘,今日為何又要我想起一切?!」東淡淡回道:「你們明知我不可能想起從前,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要我相信你們編的故事讓我恨錦、離開錦,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不是?!」

「東果然聰明。」齊格冷冷哼道。

「不是我聰明,錦從來不要我想起什麼,只要我重新認識他,也願意重新認識我。所以,我對錦的認識遠勝過對你們的認識。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會選擇信任。」

齊格倏然大笑出聲:「東說的這樣好聽也只是安慰自己吧! 如果你真的對錦織完全信任,又怎會打那通電話給他?!」

東挑挑眉,也自笑道:「果然連我的電話也監聽。不這樣,遊戲怎麼玩的下去呢?!」

仍然笑得嘲諷,齊格道:「你那通電話幾與宣判分手無異那裡作的了戲?!難道你就不怕錦傷心?!你就不怕他真的放棄?!」

聽齊格說到這裡,東突然淘氣一笑,好似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般:「錦這幾日被你們搞得焦頭爛額,總得找些別的事讓他解解悶,拿這事鬧他再好不過。傷心嘛…」東的眼睛轉了轉,又道:「一時總是難免的,但日後知道我的好意,總也是要感激我的。至於放棄,呵呵…錦的字典裡怕是沒這兩個字。」

東說得侃侃自若,齊格卻愈聽愈怒,那一點沒在乎的語氣神態,愈加證明東對錦的信任和瞭解,而這點,正是齊格最最無法接受的一點。憑什麼?!憑什麼這信任瞭解不是對著自己?!憑什麼與他相知相守的不是自己?!他認識東在前,愛上東在前,為什麼要眼睜睜把東讓給半路跑出來的錦,不甘心…不甘心…

「東聽過玩火自焚吧?!」齊格的聲音變得森冷無比,臉上原就陰沈的神色此時竟顯得猙獰,連東也看得一陣心驚。

不知齊格用意何在,東卻本能覺得危險,不再玩笑,東騰地起身,說道:「聽過,但我從不玩火。」話落閃過齊格逕自要離開。

齊格早有準備,見東起身已跟著起身,再見他有意繞過自己離去,更加快歩攔在東身前。

「齊格爵爺還有指教?!」東的心裡畫過一絲不安,臉上卻沒現出分毫,仍是氣定神閒的問道。

齊格陰陰笑了起來:「不過想送東幾件禮物。」

東不動聲色的輕笑道:「無功不受祿,多謝爵爺美意。」話聲未落便往門口竄了去。

可惜齊格早有防備,伸腳一絆,手一伸,便將東的手腕抓在手裡。

「你想幹嘛?!」東又急又怒,大聲斥道。

和也也看出苗頭不對,說道:「齊格,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一面說一面緩緩靠近。

「別過來。」齊格冷冷一喝。

他將東的手臂扭到身後,東吃痛悶哼一聲,和也見狀那裡敢再靠近半分。

「別傷了他。」和也急急說道。

「我也不想。」齊格冷冷說道:「要是東今日答應和玫妮的婚事也就罷了,偏他不肯,那就怪我不得了。」說到這裡,把東拉近自己身邊,將他另一隻手也抓到手裡,在東耳朵輕聲呢喃:「東,我可以忍受你娶玫妮,只要讓我天天看到你,我什麼也不計較了,但你偏偏要離開我,要回到錦織一清的身邊,我可不能再讓了,你這輩子只能留在我身邊,你發過誓的。呵呵…不過你服了”遺忘”自然不記得了。沒關係,我會讓你再發一次的…」

齊格的話聲輕柔,此刻聽來卻似惡魔的低語,那近乎變態的口氣,讓東自背脊竄起了一陣寒意。

東強自鎮定:「想留下我用強可不行,放了我好好商量或許我還會考慮。」

齊格伸舌在東的耳上舔了一下,見東發了下顫,兀自輕輕笑了起來。他也不回東的話,自顧說道:「東一向聰明,但我可不會再上當,這次定要牢牢綑住你,讓你逃都逃不了。」

「齊格,放了東。他可也是法貝瑞爾家的子孫。你這樣不怕受族長責罰。」森和也愈看愈是心驚,齊格今日處處異常,他真怕齊格對東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見他理智猶有一絲清明,連忙喝道。

「和也爺爺。」齊格對著和也一笑:「您不是要我關照東嗎?!我可是按您的吩咐了。唯有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我才能一輩子好好關照他啊。」

「不用了,東想跟錦回去就隨他吧! 請託你的事當我沒說過,族長那裡我還是會力薦你當繼承人的。」

齊格一下暴烈起來,吼道:「為什麼讓他跟錦走?!東想不清楚,連您也老糊塗了嗎?!天底下只有我能保護東,憑什麼要我把他讓給錦?!」

齊格愈吼愈怒,手下也愈不受控,東的手臂被他扭得幾欲折斷,禁不住又悶哼一聲。

「弄痛你了嗎?!」齊格被東的悶哼聲驚了一下,連忙問道。見東苦皺雙眉,不禁輕聲憐惜:「忍耐一會兒,一會兒就不痛了。」

他押著東走向一個壁櫥,自櫥裡拿出一個十分精巧的盒子,打開盒子,盒裡是四個打造的十分精緻的白金環,二個稍小,二個略大,那環略呈楕圓卻也並不十分圓滑,好像按著什麼形狀造出一般。那環造型簡俐,紋飾卻繁覆,鑲著的細鑽顆顆光采流燦價值不菲,看起來像是上流社會男性的配飾一般。但每個環內卻整圈散佈著粗細大小各不相同的針刺。

齊格拿出一個環在東眼前慢慢展示,口氣寵溺:「這是為東特別打造的,天底下只有你能戴,也唯你有資格戴。上次還沒來得及造好你就走了,還好我捨不得扔,這次還是派上用場。」

東看著那環,倏然明白它的用途,額上細汗不禁慢慢淌了下來。正自掙扎間,突然腰上一下麻癢,讓他瞬時失了力氣。

齊格將軟倒的東抱在懷裡,慢聲道:「是麻葯,怕你待會兒掙扎太過傷了自己,這樣就不怕了。」齊格又輕笑了笑,拍拍東的背,安慰道:「剛戴的時候有點疼,但習慣就不疼了,東且忍耐幾日。」

說完抓起東的右手腕,一下便將他手上白金環扣上東的腕上。

東慘哼一聲,身體微微掙動卻叫齊格壓的嚴嚴實實,那環匡在手腕上服服貼貼竟一點空隙不留,血自手腕沿著東白皙修長的手指滴滴落在地上看來好不怵目。
和也和玫妮這才看出那環的可怕,原來那環是按著東的手腕、腳踝特別訂製,環內的針粗細長短不一,避過了動脈和幾條大血管,卻嚴嚴實實扎在筋脈上,有幾根長的甚至直達骨邊,讓東無法使力和行動。

「齊格,你住手。」森和也眼看愛孫受此折難那裡還忍得住,急急就要撲上前去。

「站住!」齊格冷冷喝道:「和也爺爺,我的用意只是讓東無法自由行動而已,這環雖是特別為東打造,戴時可也要小心注意才行,要是一個疏忽失手,斷手斷腳可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齊格這威脅十分有效,和也頓時不敢妄動,只得哀求道:「齊格,你放了東吧! 他身體不好,那裡受得了你這樣折磨?!」

「和也爺爺,我比您更加捨不得啊! 不過東連失了記憶都要逃,這次我怎麼不加防範?! 您放心! 這不傷身的,只不過讓他難以行動自如罷了! 您也捨不得讓我整天鎖著他或長期用葯物控制他吧!」

說話間,又將左手腕的環也扣了上去。

「啊…」東又是一聲慘哼,身體止不住一陣抽動。

和也當真是悔恨交加,後悔莫及,自己這麼安排原是對孫兒的一片好意,沒想到竟害得他如此下場。

「哥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東?!」玫妮終於也忍不住問道:「難道就因為三年前他逃跑,你就這樣懲罰他嗎?!」

「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卻一而再、再而三要逃離我身邊,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忘了自己的誓言,他答應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的啊…」齊格愈說愈是溫柔,輕輕撥開東貼在額上汗濕的頭髮,大掌在東的臉上輕輕揉弄,不一會兒便把東臉上的面具弄了下來,露出的清俊臉龐此刻看來竟是蒼白如紙。

「多好看的臉,為何要遮起來呢?!不過,要我是錦只怕也要把你鎖起來不讓外人多見你一眼。」齊格一面醉心看著,一面任由自己的手細細巡梭這張在夢裡出現無數次的俊美面容。

森和也直至此刻才看清東的長相,如記憶中的愛子一般,只是更為清瘦白皙。雙眉緊緊攏起,豐潤的唇已被咬得血跡殷然,額上細汗汨汨冒出,強忍痛苦的模樣看得和也心臟一陣緊縮。

東痛苦的喘著氣,無法忍受的疼痛讓他的神志逐漸迷離。每當自己難受時,那雙無時撫慰著自己的雙眼在那裡?!刻刻在耳邊輕喃安慰的清醇語音又在那裡?!

「…錦…我好痛…」迷離中終是喊出想要得到的安慰。從來是這樣,只要自己一個輕呼,便能得到所有。

不料這半句沒有意識的低囈喚來接下來的風暴。

唇邊的憐愛瞬時凍結,齊格的臉色轉為陰沈。

「可憐的東…」輕柔的手離了東的臉,細細為他除下鞋襪,齊格俯在東的耳邊,又輕又細的說道:「再痛,錦也救不了你了,從現在起,你要牢牢記住,能救你的只有我…」話聲恁般輕柔,但手上卻毫不留情的把第三只環扣上東的腳踝。

「…啊…」隨著”喀”的聲音,東的呼喊聲也同時響了起來。

原本已失了焦距的眼神因這突如而來的劇痛慢慢凝聚,粗喘的氣息伴著間斷的呻吟,如今東只問得出:「為什麼?!」為什麼如此殘忍的待我?!我做錯過什麼?!

「東,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啊…」齊格的話語愈加輕憐,但令人想不到的卻是話裡濃濃的悲傷:「讓你服下”遺忘”就是要你忘了一切和我從頭來過,但你…還是愛上錦…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齊格又笑了起來:「不過不妨的,這次你逃不了了,我絕不再讓你逃…」緩緩拿起第四個環…

「住手。」森和也大喝一聲:「東的扭傷還未全好。齊格…拜託…」
看看東仍然微腫的腳踝,齊格不禁遲疑。

「就算我逃不了也不可能愛上你…」東淡淡一句頓時打碎齊格所的猶豫。

第四個環扣仍是扣上了東的腳踝,但那環是按著尺寸打造,如今腳腫了那裡扣得上,試了幾次始終扣不住,那痛苦較之前三次更加蝕心難當,東早已痛得身體一陣陣抽搐,可是他這次神志清明,咬緊了牙怎麼也不肯喊出聲。

見東如此死倔,齊格更加狠了心,死命的束著怎麼也不肯放手。再一會兒東已是臉上發青,眼睛上翻,在環扣卡上的同時,東也昏死過去。

森和也老淚縱橫,搶上前去,呼道:「東…東…」見東呼吸急淺,一時尚無性命之礙,他才放下心來。

冷冷瞪著齊格,森和也凝聲道:「人你也折磨透了,這下可以放手了吧!」

齊格看也沒看和也一眼,抱起昏迷中的東,陰聲道:「和也爺爺,原本我已經放棄了,但老天又把東給送回來了,天意如此,我怎能再放手?!東恨我也罷,怨我也罷,總之,這輩子我是不可能再放他走了。」話鋒一轉,齊格又道:「說來也該感謝和也爺爺您,若不是您,我還不知道我的天使已經回來了啊!」

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森和子怎麼可能不知他的執拗,怎麼可能不知他的手段! 想不到這次竟是自己把孫兒送下地獄! 但自意外發生後,二十幾年來連和也自己也是第一次見東,齊格又怎麼可能與東有瓜葛!?莫非…齊格與玫妮一樣?!

森和也顫顫退了兩歩,苦聲道:「東又何時糾纏上你?!你莫要把他當成諾雷的替身。」

「替身?!不是的,嚴格說來諾雷才是他的替身。」細細看著懷中的人兒,齊格話聲悠悠不知是在回和也的問話還是自言自語:「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櫻子阿姨牽著他在櫻花樹下玩耍,我還以為是畫裡走出來的娃娃。那是和服吧?!即使那樣華麗燦爛的衣裳也掩不住東的高雅清貴。我一直以為他是女孩兒,不然怎麼會有這麼精緻的五官和肌膚,我叫他妹妹時,他朝我笑了笑,忽然衝上來揍了我兩拳,隨後笑嘻嘻的說道”被妹妹揍過嗎?!”櫻子阿姨罵他淘氣,他只笑道”當女孩兒只有這好處,隨便揍人也不怕。”臉上頑皮的神色實在可愛,心高氣傲如我竟也生不起氣來。櫻子阿姨要他跟我道歉,他走上前來對著我燦燦一笑,卻道”我揍你二下是我不對,但你把我認錯成女孩也是失禮的很,咱們二下扯平,誰也不欠誰,你快跟我媽媽說你不怪我了。”話說的那般霸道,笑容卻比天上陽光還亮眼…我又怎捨得怨他半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男孩兒,日本小孩的和服,沒見過的人怎分得出男女。不過就算他是男孩兒我也一樣喜歡…」

齊格絮絮說出小時往事,臉上盈笑,眼神溫柔,實在讓人難以想像剛才對東狠下毒手的也是他。

話鋒一轉,齊格又道:「誰知去了日本幾年,回來的竟不是他。我還痴痴追逐著諾雷,爸爸知道我的心思,威脅只要我動了諾雷,繼承人便沒我的份,不得已我只能放棄,不料老天還是眷顧我的,三年前讓我自人口販子手上買下東…他和諾雷真是像啊,我得不到諾雷但也得了個替身,偏他不肯留下來,怎麼樣都不肯,他是我的奴隸,憑什麼不聽我的話! 錦…是為了錦,他愈不肯留,我愈要他留,就算把命留下也行! 」說到這裡齊格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毒。

和也卻是聽的冷汗涔涔,今日他已知東的身份尚且如此心狠手辣,那時只把東當成不聽話的奴隸,不知又是怎生折磨他。東看來性倔無比,自然不可能屈服,但不識時務的性子卻不知吃了齊格多少苦頭。

「後來您請求族長搜尋東,如果不是重要至極的人,您怕也不敢勞煩我父親吧?!再者竟是和諾雷一模一樣的特徵,我不由猜想東可能才是和也爺爺的親孫子、才是我真正的天使,而我苦苦追逐了二十幾年的身影只是個贋品。和也爺爺,您當初真是犯了個天大的錯誤,才會害得東恨我入骨,才會害得我們無法在一起。」

齊格自幼高傲剛愎,顯赫的家世令他從不反省自己,當初是他百般凌虐才讓東恨他入骨,他卻大大方方推給和也,絲毫不覺自己做錯什麼。

和也此刻才知為何三年前發動了整個法貝瑞爾家族的力量竟尋東不到。原來那時東就在自己身邊,就被齊格藏在家裡,難怪憑偌大的法貝瑞爾家勢力也音訊杳杳。

「你那時明知他可能是我的孫兒卻為何還拘著他不放?!」

「啊…和也爺爺,你已經有了諾雷,東讓給我又如何?!我既知他是你的孫兒,是我的天使,自然待他更好。我千方百計弄來”遺忘”就是要和東從新開始,但他卻逃了,恨我恨到連失了記憶都要逃,呵呵…逃得過嗎?!傻東,你逃不掉的…」齊格笑的得意,看向東的眼裡閃著令人背脊生寒的異樣獨佔光芒。

「放了東,不然別怪我向族長報告。」和也看了心頭打顫,如果東真落在齊格手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他不得不搬出齊格最畏懼的人。

「和也爺爺…」齊格笑得陰氣沈沈:「我父親知道了也不算什麼,但如果櫻子阿姨知道她疼了幾十年的不是親生兒子,而她的親生兒子竟被人生生折磨了二十幾年,不知…」

齊格撇著嘴笑著卻不再說下去,但這幾句話也已讓和也變了臉色。櫻子的感情太過敏感脆弱,東不肯以真面目相見,不願相認便是怕櫻子受不了打擊可能再次瘋狂。齊格抓著這點便已將和也將死了,看來只好設法把東搶回身邊。

「別打著刧人的主意。」看出和也的意圖,齊格冷冷加了一句:「這四個環扣裝有訊號發射器和微量炸葯,莫說他逃不了,即便逃了,我寧願他死也不會讓他落在別人手裡。」

這下威脅十分有效,和也馬上噤若寒蟬,不敢再有任何打算。

齊格望著東的表情與錦同樣專注,卻少了錦眸中慣有的溫柔呵護,有的只是心願得償後的得意瘋狂。

和也看了那表情,心中不由一顫,喃喃唸道:「你…瘋了…你真是瘋了,竟這樣對自己的表弟。」

「是啊…東是我最親愛的表弟,我怎會不疼他呢?!所以和也爺爺來找我幫忙時我不是一口答應了嗎?!」

齊格對著和也笑得燦燦,卻看得和也恨不能殺了自己。內疚愧責的看著齊格懷裡的孫兒,原是好好的一個人,因著自己的一念失誤,現在卻…

齊格話音再次冷冷響起:「和也爺爺,您要真心為東好,就勸他忘了錦,只要他好好聽話,我自然視他為珍寶。」說罷不再看向和也一眼,抱著東逕自走了。

知道齊格是不可能放手了,彷彿好像預見了東未來的命運,和也雙肩一垂,頹坐在椅,短短一瞬間竟似老了十歲一般。

東,爺爺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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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怎麼搞的?!」齊格又急又氣的聲音迴盪在寬敞豪華的臥室間。

床上躺著的人,雙眼緊閉,卻睡的極不安穩。濃眉微微蹙著,睫毛不住顫動,臉色極為蒼白,雙頰又染著不自然的暈紅,原本豐潤的唇有些乾裂,時不時自其中呼出淺淺的喘息和呻吟。

「燒了幾日也不見清醒。雷,你不是說性命無礙嗎?!」

叫雷的人正皺著眉細細審視東腕上、踝上的傷,聞言冷冷笑起:「我是說過性命不礙,但那是對一般人,常人尚且要少掉半掉命,何況是這樣虛弱的身體?!當初你跟我說要對付的是個極刁鑽不馴的惡奴,我才幫你造了這四個環,沒想到你拿來對付這樣的人。」

齊格似乎蠻怕這人,被雷這樣教訓一頓竟也不敢發怒,只心虛說道:「有你在,東…不會有事的。」看來齊格十分信任雷的醫術。

「被你折騰成這樣能沒事嗎?!」雷更加惱怒。

「你…能救他的。」齊格陪笑道:「我知道你醫術高明。」

「救他作甚?!」狠狠瞪了齊格一眼,雷話聲更冷:「再讓你作踐?!就算他過得了這關,接下來的日子更加難挨,你以為他這羼弱的身子能受得了這種折磨?!四道收不了口的傷,反覆感染之下幾天就要受一次活罪。就算是神仙也難保每次救得回。」

「我會小心照看,不會讓他感染。」

搖搖頭,雷認真的看著齊格:「他的身體太虛弱,就算你建座無菌室關他一輩子也難保他不受感染。齊格,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替他取下這些可怕的東西吧! 時間一長與骨血相連後再要拿掉,那痛苦就算他能忍受,他的心臟也無力承受。」

「……」齊格眉頭緊鎖,久久才說出:「讓我考慮一下。」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東受這種活罪,但環扣拿掉之後,東怎麼還肯乖乖留在自己身邊,錦、羅倫斯、森和也又怎麼可能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好不容易才要回來的人,怎麼甘心?!

「別太久,否則你終究是要失去他。我真不知你在想什麼?!他又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能讓你恨他到這種地歩,竟要這麼生生的折磨他。」

「我…愛他。」

雷喂東服下葯,替他打了針後,冷冷拋下一句:「你的愛…好自私。」逕自離去。

自私嗎?!齊格看著東漸漸平緩的呼吸,咀嚼著雷的話。但在愛裡誰不自私?!不自私就要輸掉一切,而他,向來不做輸家。

“哐”…

”噹”…

無意識的看著自己手上拿起一件又一件的東西落下,東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聲。

能叫”拿”嗎?!手甚至連握都握不起來,大部份的東西只能說被他”掃”到地上吧!手是這樣,腳呢?!恐怕連走都不行了吧?!這下自己可名符其實是個”廢人”了。

自嘲的笑緩緩浮上唇角。為什麼窗外的陽光還是如此明媚?!是在諷刺他心裡的晦暗嗎?!

但那溫暖明亮怎麼跟錦這麼像…好想到錦身邊,只要靠近那溫暖的氣息,就能撫慰自己的不安,只要沐浴在那片陽光之中,所有的陰霾一定就能一掃而空…

沒有多想,東緩緩下了床,腳底觸到的是軟軟柔柔的厚毯絨毛,不知走在上面是什麼感覺,一定像踩在雲端上一樣舒服吧! 羅倫斯的莊園裡沒有這麼厚的長毛地毯,當然不是羅倫斯不懂享受,而是顧慮東脆弱的肺和氣管。

東慢慢把重量放到腳上,倏然踝上一陣刺骨劇痛鑽心而來,一時忍受不住竟直直摔下,東下意識急急用手去撐,但手上那裡有力氣,跌勢沒半點阻礙,仍是摔倒在地,所幸那毛毯極厚,人才沒受傷,不過才這一眨眼功夫,四個環扣裡又滲出大量血來。東似乎沒有感覺一般,連看也沒看一眼,扯掉礙事的點滴,慢慢爬向瀉入大片陽光的落地窗去。
齊格進門沒看到該躺在床上的東,心幾乎漏掉一拍,眼光一抬恰恰看見倚在門扉的東,他閉著眼,抬頭向著陽光處,蒼白瘦削的身影幾乎隱在明亮的陽光之中。

那一瞬間,齊格幾乎能感到東就要消失在那光影中。他急急搶上前去才發現乳白的地毯上拖著四道長長的血跡,而東落腳的地方也已叫血染紅了一小片。

查覺到有人靠近,東一下張開眼睛,原本寧靜安詳的表情在看到來人後一下變為漠然。

眼見東的表情變化齊格心裡自然不悅,但再看東這等情狀又不免心疼歉疚,他用著極為難得的溫柔語聲說道:「想要什麼?!怎麼不叫人呢?!」

「原來我只能想要什麼,不能不想要什麼嗎?!」轉過頭去,仍是望著窗外,東口氣淡然。

「喔?!東不想要什麼?!」

「這四個環扣,還有…你。」

齊格聞言臉色變了變,心裡發狠卻也知道對東沒有用,只得忍下裝作沒聽到東剛才所言,自顧道:「很疼吧?!等過幾日便不疼了。」

東冷冷看了他一眼,沒再搭腔。

把東抱回床上,齊格拿起一旁的水遞到東嘴邊,笑道:「來,喝口水吧!」

「你有耐心伺侯我多久?!」東突然問道。

沒料到東有這麼一問,齊格一下楞在那裡。

「我被你弄的像個廢人一樣,以後生活是沒法自己過了,齊格少爺能伺候我多久呢?!」

「原來東是氣惱這個,別擔心,」齊格放緩了臉色,說道:「等過得幾日你就能自己走了,只是不能跑跳,至於手…一般事物是拿得動的,只要不是太重。」

東聽著不由覺得好笑,”不能跑跳”,這是注定的嗎?!虧得錦和羅倫斯為他費盡心血治好一雙腳,到頭來還是不能跑跳?!東突然放聲笑了起來,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齊格被東突如其來的狂狀弄的不知如何是好,抓住東的肩,說道:「別這樣,我會補償你的,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

「待我好?!」東吃吃笑了起來,舉起自己的雙手,看著沾著血的華麗環扣,然後抬頭看著齊格,一臉純真無邪,說道:「就像這樣嗎?!」

不待齊格答話,東緊接又道:「你待我還真是”好”啊! 不過你一向都是這樣待人”好”的。三年前你待我的”好”讓我下半輩子受用無盡,這次你待我的”好”是要我把命也賠上了吧!」東刻意強調那個幾個”好字”,齊格怎會聽不出。

自東話裡的恨意齊格已然明白東推想出三年前是自己凌虐他才害得他遊走生死邊緣,即使被救活身體也是虧損大到無法挽救,下半輩子只能纏綿病榻,所以才會有那句反話”讓我下半輩子受用無盡”。

齊格臉色訕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不自然的笑道:「我怎麼捨得要你的命?!雷醫術精湛,你好好休養幾日就沒事了。」

東聞言才止住的笑又響了起來:「沒事?!你在騙我還是騙自己?!我的身體我難道不知?!雷醫生既然醫術精湛想也告訴你了,你千方百計留我下來又能留住幾日?!呵呵…真是白費心機了…」

東這一句恰恰戳在齊格心上,他自雷口中知道東的身體狀況已自後悔當時太過衝動傷東不輕,此刻再聽東沒有半點在乎的說著自己命不長久更加懊惱。

「三年前是我不對。你能給錦機會,為何不能也給我一次機會?!」一向自視甚高的齊格竟說出帶點哀求的意味的話來,足見他心裡確實有些悔恨。

東卻半分不領情,只冷冷笑道:「錦待我如何,你又待我如何?!你要機會不難,但你對我做了這種事,卻是自己親手把機會給毀了。」

齊格原不是好性子的人,怎禁得起東一再頂撞,當下臉上掛不住,露出陰鷙:「東,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拉下臉來待你好,你就好生受了吧! 別又不識相的自找苦吃。」這句話說來既冷又硬,那裡有剛才半分溫柔好意。

「呵呵…」東輕輕笑了起來,口氣嘲諷:「這就是你的一輩子嗎?! 齊格,你的耐心實在不好,不愧是法貝瑞爾家的驕驕少爺,不過你前前後後哄了我也有三句,也算是我的榮幸了。」

一句話諷得齊格臉上再沒半分表情,心知再說下去東不知又要說什麼更加難聽的話,當下冷哼一聲,說道:「東是聰明人,想想總會明白。」

不待東答話,便自去了,但即使關了門,齊格仍能聽到那輕輕細細卻飽含輕蔑嘲諷的盈盈笑聲…
睡夢間冰冷的手好像被包入一雙柔軟溫潤的大掌中。是錦的手,錦的身量沒自己高,但一雙手卻厚實寬大,不論何時,總是溫暖的將自己的手納入其間,最喜歡被他輕輕拍著,那呵護關愛彷彿隨著輕緩的節奏拍進心裡,連心都能深深感受到被珍愛重視。

但錦怎麼可能在這裡呢?!這個關著被折了翅膀的金絲雀的華麗籠牢…不願醒,如果是夢就夢就讓永遠延續吧! 只要不張開眼就不用面對殘酷的現實…啊…何時自己也變得如此脆弱了?!如果錦知道了,不知要怎生嘲笑自己…

溫熱的液體滴在腕上,輕柔的吻落在手上…

「東…」

喑啞哽咽的聲音不似以往清醇,但…真的是錦…

東不可置信的張開眼,入目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眼裡仍是盈盈潤潤,頰上卻多了兩行淚,唇角仍是似笑非笑,卻掩不住微顫的驚惶。

「不痛了,一點也不痛了。」知道錦的傷心難過所為何來,東想也不想便出聲安慰,想抹去錦臉上的淚,手卻一點兒也使不上力,心裡不由再次恨起齊格。

細細看著東仍然微腫的手腕,怎麼可能不痛?!當時聽到和也的描述,錦痛得都快昏了過去,今日親眼看見,更加令他心痛的都要停止跳動。憐惜、不捨一下溢滿心間,化為熱淚再次淌落。

「怎麼來了?!」東刻意忽略錦的淚水,輕快問道。

「你那通電話我能不來嗎?!」穩穩自己的情緒,錦知道再怎麼心疼也無濟於事,刻下最重要的穩住東。

「嘻…」東咭笑幾聲,淘氣說道:「煩心我的事比煩心公司那些個無聊爛事有趣多了吧!」

輕瞪東一眼,錦也笑道:「你啊…玩得我公司倒了,到時看要怎麼養你這病貓?!」

「要真有這麼容易倒也只能怪你自己本事不濟。和也爺爺只是想纏住你又不是存心弄垮你公司,難道會出什麼大難題給你不成?!要不是我一通電話,只怕你現在還在日本兜著轉呢!」東得意的說道。

錦離開日本急急來找東解釋,東已經被齊格禁錮,他自森和也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時便已明白,東哪裡是要興師問罪,哪裡是要分手,根本是特意激自己來趕來法國。錦想,東是明白他的,那時東要是實情告之,他不會這麼快趕來,定要在日本與法貝瑞爾家爭個長短高下,向森和也證明誰才有資格護衛東。

其實一開始玫妮接近東時,東便看出是森和也的計謀,也知道他為了不讓錦回來壞事,利用法貝瑞爾家的力量惡意搔擾三合會的生意。雖然不滿森和也的手段,但畢竟是至親爺爺,東不想最後雙方落個兩敗俱傷,所以故意拿話激錦,讓錦儘快趕來,依他的打算,錦到來時他正好與森和也攤牌,森和也接受最好,不接受也罷,他都要隨錦回日本了。但,唯一沒算到的卻是齊格…

「還是來晚了…」錦的眼神一黯,這一歩之差就讓東深陷地獄。

「不怪你。」不知是否為了安慰錦,東輕笑解釋:「是我想差一著,沒料到齊格對我存著這種心思。」

撥開東臉上的髮絲,細細梭巡這張好久不見的臉龐,錦無奈說道:「好不容易把你扮成忠貞愛國的模樣,想不到也不濟事,你啊…連三歲時都能種桃花,我真不知拿你怎麼辦?!」

東聽了呵呵直笑:「只不過揍了他二拳,他要記恨到如今我也沒法!」

「現在知道自己招惹人的本事是一流的了?!」錦點了下東的鼻子:「拜託你以後安份點,連看都不准看別人一眼。」

「嗯…以後只看你。」刻意放軟的鼻音含笑說出。

再料不到東會說出這句,錦一下楞在那裡不知做何反應。那呆樣看得東又是一陣輕笑。

錦習慣性的想拍拍東的手,但見到那扣環卻是不敢,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要弄疼東。

看出錦眼中的情緒,東又安慰道:「真的不疼了,齊格不知那裡找來的醫生,確是挺有辦法的。」

錦臉上顏色變了變,恨聲說道:「總有一日我要他付出千百倍代價。」

「你把我帶走就夠他打擊了。」東催促道:「你也來一會了,我們還不走嗎?!啊…你是怕我走不動嗎?!不妨的…」

「東…」不敢直視東眼裡的期待,錦期期艾艾說道:「我還不能帶你走。」

「為什麼?!」東難掩失望:「我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

「我知道。」親親東的額角,錦溫聲解釋:「齊格在這環扣裡裝了訊號發射器和…小型炸葯。訊號發射器我有辦法截斷,但炸葯…」錦再說不下去。

東垂首看著深深陷進肌膚的環扣,華美精緻卻也冰冷殘酷,生生阻斷了他和錦的重逢之路。

「東…」錦擔心的喊了聲。

「錦,」下定決心似的,東猛地抬起頭,眼底俱是絕決:「咱們賭一賭! 我賭他是騙人的。這小小環裡根本不可能裝得進炸葯。」

一把將東摟進懷裡,錦的聲音竟有些顫抖:「不…不要…我不要賭,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拿你的命來賭。」

「你不賭,我自己賭。」東的口氣毫無轉圜卻聽得錦一陣心驚。

最怕的就是這樣啊! 東看來溫雅,但隱在溫雅後的卻是毫不妥協的固執倔強。錦不顧危險,不聽和也的勸急急趕來無非就是怕東知道實情後做出無可挽回的事。

東這一說正好說中錦心裡的擔憂,一下激動起來,抓著東的肩膀,輕吼道:「不准…」

東卻故意撇過臉去不看他也不應答。

「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錦手裡一點不敢放鬆,口氣卻變得柔軟無比:「絕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以自己的性命為重,你…難道想食言?!」

「我沒有開玩笑。」閉上了眼,東的話音更加清冷:「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選擇。我自己的性命,我自己負責。錦以為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在齊格這種人身上?!」

聽東的話意毫無鬆動,錦不禁發起顫來,靜默半响,錦才開聲問道:「東…不信任我嗎?!」

沒料到錦這時會問出這麼一句,東抬眸滿是疑問。

「你不信任我能救你出去?!還是不信任我能與你同生共死?!」錦看著東,臉上平和竟不再顯半分激動。

見東沒有答話,錦又道:「如果東決意要走,我現在就帶你走,但我一刻也不離你身邊。要賭,我們一起賭,如若要死,我們也一起死。」

東聞言震動了下,眼底的絕決慢慢崩潰消融,最後幽然一嘆:「你…何必!」

「你知道的。」緊緊抱著東,錦悠悠說道:「你知道為什麼的。別放棄你自己,拜託…也別放棄我…」

「錦…」東輕輕掙開錦的懷抱,突然說道:「吻我。」閉上眼,等待著一向深清溫柔的親吻。如果真的沒有明天,就讓我現在好好記住你,你的眼眸、你的眉梢、你的唇角、你的味道、你的深清、你的溫柔…直到死的那日,我也不要忘記你分毫…

在那思之已久的豐潤唇瓣上輕輕印上一吻,卻不肯多加停留。像是知道東的不安,東的想法,錦捧著東的臉,輕聲說道:「相信我,也相信相信我的你,這個吻先付訂金,我要留到真正救出你來,留到我們…再也不分開時再慢慢與你糾纏…」
東今日看來心情甚好,雷替他換葯時還與雷說了幾句玩笑話。蒼白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看見齊格竟也不似以往冷著個臉,說話也不再冷嘲熱諷,讓人難以接近。

齊格心裡納罕卻又止不住高興,衝著東說道:「難得天氣好,出去曬曬太陽好嗎?!」

東點點頭竟沒拒絕,齊格把東連被子一同抱起,東神色自然,不掙不拒,齊格心下更喜,竟脫口問出一句十分可笑的話來:「東肯讓我抱?!」

東哼笑二聲:「是你折騰得我動也動不了,自然由你服伺我。」

一句話把齊格貶得跟小廝一般,齊格卻也不惱,這幾日東總是冷眼相對、態度冷漠嘲諷,今日還是第一次和和氣氣與他說話,縱然言語間有些任性冒犯,仍是讓齊格心花怒放。

「過幾日你真好點兒只怕也不要我伺候了。」

東倒沒想到高傲如齊格竟也說出這種話來,當下瞅著他笑也不說話。
齊格幾時見過東這種笑容,只覺心都酥了,低頭輕輕在東額上印上一吻。

東立時嫌惡的皺皺眉:「我讓你伺候可沒同意你亂來。」

一聽這話再看到東的表情,齊格臉上柔情蜜意頓時結凍成冰,一股怒氣頓時升起,但想到剛才東難得一見的和顏悅色又捨不得破壞二人好不容易才有的和平,強忍下氣,抱著東往園裡走去。

路上齊格討好說道:「這裡的風景你還沒見過吧!? 我帶你見識見識。」

東嗤笑一聲:「你這兒的風景與和也爺爺那裡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對東的挑釁齊格也不惱,好言好聲的解釋:「這堡依山而建,和也爺爺那裡只見山林,我這兒卻收整片山下好景,視野又自不同。」

說話間已抱著東來到一座小園,那園子雖然種滿了東一樣也認不出的奇花異卉,但與一般的富豪人家倒也沒有什麼不同,東正想嘲笑一番那知齊格抱著他又轉過個小彎,眼前卻是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遠處青山銀瀑、近坡綠草如茵、鄉間幾處白瓦農舍…,東只覺幾日來的悶氣也被這美景消磨了幾份,半响捨不得轉過眼來。

齊格見東如此高興也自歡喜,心裡卻不免後悔,若知他會如此開心早就帶他來了。輕手輕腳將東安置在軟榻上,倒了一盞茶輕輕放在東的手上讓他取暖,不料東手上半分力氣使不出,一盞茶直直掉落地上,東原本安適恬和的表情一下變得懊惱不悅。齊格自然看得出也知道為了什麼。

不待氣氛弄僵,齊格討好道:「東不必擔心,過幾日就能好了。」

東冷笑二聲:「齊格爵爺當真以為什麼事儘能如你所願?!」

聽出東話裡的嘲諷,齊格也不敢惱,只得陪笑道:「這幾日使不上力是因為傷口未癒,等到…」

「你以為我還有多少時間能等?!」東冷冷截掉齊格的話。

齊格自雷口中得知東身體狀況不好,還以為雷是因為氣惱所以存心嚇他,但幾日來東發燒昏沈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得多,傷口幾乎沒有癒和的跡象,齊格這才相信東的健康比一般人差得太多。這四個環扣對東而言確是如同催命符一般。

他早已後悔當時太過衝動,幾日來前後思量已有讓雷把環扣拿掉的意思,但又顧忌著環扣一拿掉,無論如何再留不下東,反覆掙扎早已不下數百次,此刻聽東再次提起他心中所懼,不由脫口而出:「如果東保證不離開,我可以…」

知道齊格要說什麼,東卻不讓他說完:「不必。」抬手看看腕間精緻的環扣,東輕聲笑道:「拿掉它們手腳是自由了,但這四個環扣卻要扣在我心上,一輩子也解脫不了。」

抬起頭,東清澈的眸光直直望入齊格的眼裡:「扣著是你欠我,拿下來卻換成我欠你,我寧願心裡自由自在的被你禁錮一輩子也不願欠你半分。」

齊格再料不到聽來東這種答案,想不到東寧願受那環扣錐骨之痛也不給自己一絲半毫希望,心頭失望已極,一向強勢的言語竟也流洩著幾分哀求之意:「東…真不能給我半分機會?!」

嘆了口氣,東垂下眼:「你何需機會?!齊格,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你心中的幻象,或者是那櫻花樹下的美麗記憶。你如果真愛我,三年前在我身心俱疲之時怎麼可能擄獲不了我?!」

「說到底,東還是在怪我三年前對你做的事!」齊格難掩激動,不平的喊道:「難道錦就沒傷害過你?!你當真以為玫妮說的沒半點真實?!如果錦真的對你情深義重,你又怎會孤獨的離鄉背井到最後淪落到人口販子的手中?!你能原諒錦又為何不能原諒我?!」

「不論三年前你或錦對我做過什麼都不重要,我什麼都不記得又那裡談的上原諒不原諒! 現在我不能原諒你,是因為你蓄意傷害我…」緩緩把手伸到齊格面前,東笑得坦然:「而錦…絕不會對我做這種事!」

一句話說得齊格臉色陣青陣白,最後他狠狠拍掉東的手,猙獰道:「你存心不讓我好過嗎?!」

東聞言輕聲笑了起來:「呵呵…你又何嘗讓我好過了?!你的難受是自找的,我的難受卻全是你給的,說起來你還好過我幾分。」說到”難受”時東不由想起錦,自己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或許真的等不到錦來救他了,想到可能再沒相見之日,東的臉上不由現出一抹哀傷神色。

眼裡冷銳精光一閃,齊格扳過東的臉,厲聲喊道:「不准你想錦,不准你想除我以外的人…」

話堪堪說完已扣住東的後腦,堵上東的唇,掠奪般的吸吮啃咬。東閉上眼任由齊格的粗暴掠取,臉上卻現出一抹嘲弄的笑。
齊格看了更怒,從小到大自己何曾為了誰低聲下氣,曲意討好?!只有東,但他卻半點不領情,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多費思量?!主意一定,臉上更加陰沈,扯開被子,一把撕下東的襯衫,大掌便在那白皙的肌膚上大力揉搓,留下一片片的緋紅。

口舌離了東的唇,在他耳後、頸項流連起來,正自情慾高漲間,不意聽到東低低的淺笑,那笑裡明顯的輕蔑嘲諷弄得齊格又恨又氣,難道在東眼裡,自己就是如此不堪。

抬頭看著東,東也正冷睇著他,一句一字清晰無比的緩聲說道:「要我想你還不容易?!不過從今以後我想你一次便要恨你一次。」

齊格半响說不出話來,腦中閃過無數意念,眼神變了又變,最後轉為冷硬殘酷:「既然得不到你的愛,那就讓你恨吧! 至少你一輩子也忘不了我。」

話落將東二隻手緊緊抓著扣在他頭上,腕上傷口脆弱無比,齊格這一折騰瞬時又是血流如注,劇痛鑽心,東眉頭不禁深擰起來,卻半聲不肯吭,眼中都已浮上難忍疼痛的淚光,眼神卻依然淡漠。

齊格看在眼裡既是心疼卻又惱怒,想起那日東在神志昏迷時低聲呢喃著”…錦,我好痛…”,要有多大的信任和親暱才能讓這般堅毅剛強的東喊出那句依賴認弱的話來。為何他依賴信任的人不是自己?!比起錦,自己又那點不如了?!

齊格愈想愈不甘心,手上力氣愈加愈重,東額上的汗愈淌愈多,牙卻愈咬愈緊。

齊格溫柔的聲音如惡魔的撫慰一般:「為什麼不求饒?!只要東求饒我便放了你。」

東索興閉上眼睛,唇顫了幾下,方自開口說道:「我很享受啊,為何要求饒,你愈是這麼待我,愈能讓我想起錦的好…」至最後,話裡竟滲了一絲甜蜜,連齊格也能感受到的甜蜜,但卻不屬於他,也永遠不會屬於他…

忌妒一下燒光了齊格的理智,他一腳踩上東的腳踝,東臉色驟變,低哼一聲,隨後不住的大口喘起氣來。

齊格陰陰笑起:「痛成這樣還想得起什麼嗎?! 東,乖乖喊我一聲,乖乖討一聲饒,我便放過你。」

一邊喘著氣,一邊低低笑起:「我是該求你一件事…」

齊格聞言頓時鬆了對東的拑制,冷冷笑著等著東求饒討好的話語。

「我死後…把我交給錦…」

挫緊了鋼牙卻什麼也不能做,齊格低頭看著昏迷的東,即使痛昏了,臉上猶然掛著得意嘲弄的笑,是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還是得意於自己仍要被他氣得莫可奈何?!

「…啊…」齊格終是忍不住,對著天際嘶喊出聲。

閉著眼仍能清楚感覺到身邊有人凝視,是齊格吧! 東心裡不由冷笑,把人弄傷弄死了再來懺悔一番就沒事了?!不愧是豪門出身的驕縱大少爺,不過自己可沒這麼好氣度。

當下眼也不張,清清冷冷說出:「齊格,你來看我死了沒嗎?!莫忘了我對你的唯一要求,死後將我交給錦。」

這話存心是要激怒齊格,不料半响不見聲息,不但沒有預料中的暴怒衝擊,落在臉上反而是極之熟悉的輕柔愛撫。

「我才不要一具冰冷的屍體,我要任性、霸道、不聽話、愛鑽牛角尖、喜歡胡思亂想、讓人放心不下…的你。」

隨著話聲落在自己頰上的是…淚!

這溫暖的氣息、溫柔的撫觸…倏然張開眼,撞進的是深如泓潭的瞳,溢滿了關懷和…止不住的愛憐…

不是夢?!緩緩弧起唇瓣,噙著笑輕聲喊道:「錦…」

「又任性了!」錦又憐又惜的看著比前二日還腫的手腳,不禁埋怨:「為什麼故意激怒齊格?!受罪的還不是自己。」

「嘻嘻…誰知他脾氣忒差,二句話就生氣了,哪怪得了我。」東回得不甚在乎,甚至有幾分得意。

「他脾氣差,你脾氣就好了嗎?!」輕戮了東的額頭,輕聲埋怨:「愛撩撥人的惡劣性子就是改不掉,你道每個人都像我或羅倫斯一樣縱著你無法無天嗎?!」

「你又何時縱著我了?!」東半嘟著嘴,半撒嬌說道:「現在我都快痛死了,也不見你心疼幾句,只一個勁兒的責怪我。」

「痛也是你自己找的,活該!」話雖這麼說,看著傷口的眼裡卻流露太多不捨。

東怕錦看了難過,要抽手卻是半分力氣也沒有,只得笑道:「也沒這麼疼,剛才是騙你的,誰知你也不上當。」

無奈搖搖頭,錦又愛又憐的說道:「你要這麼好聲好語的對齊格說幾句好話,還用受這種罪嗎?!」

「我只對我喜歡的人說好話,對他又有什麼好話可說?!」東瞅著錦,似笑非笑的神情襯著剛醒來的慵懶,極是引人心動。

「愈來愈懂得哄我開心了!」俯下身親親東的額頭,錦輕輕撥弄著東的髮,柔聲勸道:「我知道你向來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性子,但拿自己的身體跟他賭氣值得嗎! 也不想想自己有那個本錢嗎?!」說到最後,瑩潤的眼裡竟閃著點異樣的光芒。

沒注意到錦的不同,東兀自笑道:「嘿,無本生意,更加有賺沒賠。」

見到東太過虛弱的模樣,錦原本就有不好的預感,這句話更是擊潰他心中防線,恐懼、驚怕一發不可收拾,倏然捧住東的臉,顫著聲說道:「我真想剖開你的胸膛看看裡面有心沒有?!你的生意當真無本嗎?!那我又算什麼?!你若真把我放在心上還能這麼若無其事的任人傷害你?!還能這麼若無其事的跟我開這種玩笑?!」

沒法再坦然對著錦責難卻明顯帶著驚懼的眼眸,東垂下眼,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生死之事錦莫要看得太重!」

「你這話什麼意思?!」錦不由急了起來,扳著東的臉硬是要他看著自己。
淡淡笑了笑:「我…怕是撐不了好久了。」

東的表情淡然卻難掩些許擔憂。多次遊走生死邊緣,東於生死一事早已堪破,擔心的卻是錦。縱然無法得知當年他失蹤時,錦有多傷心苦痛,但現在錦小心異異護著、捧著他的樣子,也能叫他深深體會如果失去他,錦的世界只怕也要崩落。刻意放淡了表情,只希望能少傷害錦半分。

但怎麼可能?!輕輕一句話砸得錦幾乎魂飛魄散,好半响才回過神來,努力裝出一抹笑:「又胡說什麼了!」

越過了笑,東自那微顫的聲線聽出錦的強烈不安,不捨…猶如錦不捨他一般,心口泛出的酸一下壓過身體的疼痛,晶瑩的淚尚未成型,便讓錦給輕輕吮了去。

東掙扎著想撫慰眼前的人,勉力舉起的手卻無論如何也碰觸不到。知道東的意圖,錦輕輕握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頰邊摩挲。

一會兒東才幽幽說道:「爺爺、媽媽有諾雷照顧,諾雷和羅倫斯也終於在一起了,我唯一擔心的只是你,還好,你有小廣,時間久了…」

阻斷東的話,錦低聲喊道:「誰准你用交代遺言的口氣來說話了?!不准你再不負責任的離開我。我不准,你欠我的…」

怕是還不清了…,東在心裡低低喟嘆,臉上卻仍是笑意盈盈:「我可沒對你怎樣,能負什麼責?!」

知道東是怕自己難過,刻意岔了話去,錦也壓下心中憂慮,強裝笑意:「睡也睡了,該做的事都做盡了,還說沒怎樣! 你不負責誰能負責?!」

料不到錦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東的臉一下紅如三月緋櫻,瞅著錦吃吃笑道:「等你抱了孩子來再說。嘻嘻,得是我的才行。」

錦一下說不出話來,怔怔的看著東。東又那裡會在乎有沒有孩子,但錦細想東這一生竟是如此孤單,他長成的香山家如何待他是不用說了。和也、櫻子以為他死了,明明有親人卻與沒有一樣。羅倫斯待他極好,卻也只是在他身上找尋另一個影子。算來算去竟只有自己能算是他唯一的親人。初時不懂珍惜總是傷害他,及至現在好不容易懂得怎麼愛他了,卻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凋零……勉強裝出的笑還凝在臉上,神情卻是哀傷欲絕。

那表情看得東心臟倏然收縮起來,明知錦想的是什麼卻不忍再戮破,只能就著話題再鬧:「怎麼?!變不出我的孩子也不必這樣啊!大不了我讓你對我負責便是。」

錦心中千迴百轉根本聽不進東說什麼,只見他虛弱得連淺淺的笑都顯得那樣吃力,錦心中酸澀苦痛似要溢出喉頭…不,絕不! 他絕不能任由東就這樣死去,心裡原有的一絲搖擺也愈加堅定。賭一賭吧! 如果要下地獄就讓他去吧!

捧起東的臉,錦在他的唇上細細溫存起來,一片葯片隨著纏綿滑入東的口中。

「錦…你…給我吃了什麼…」還等不及錦的答案,黑暗便已擁抱了他…

「對不起…」錦臉上又是歉疚,又是難捨:「東,原諒我…」話未竟,淚已順頰而下。

愛憐的看著東好久…最後終於狠下心、緊咬牙扯起東受傷的腕在環扣上猛力一按…

「唔…」即便是昏迷中,東也痛得悶哼出聲,身體隨著錦的動作大力顫動了下,而錦的眉際也隨著東的悶哼抽動了下。

好不容易才撫平了東的眉頭,錦萬般艱難的在東身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傷痕,一滴又一滴的淚痕…

昨日下午,雷找上門來,他對東的身份有所疑惑,因為那張臉實在太像諾雷,也太像櫻子桌上的照片。幾年前他為齊格造那環扣多半是為了好玩和挑戰,但現在那日日在生死線上掙扎的人和齊格時時閃躲的態度卻讓他不安至極。

櫻子對他恩同再造,他該不會在無意之間做了什麼萬死不贖其罪的事吧?!

原來雷是個孤兒,小時流浪街頭被迫當扒手,一次在櫻子身上下手卻失風被抓,櫻子看他可憐不但收留他,見他聰明伶俐還刻意栽培。雷對器械機關方面甚有天賦,但櫻子因長年憂鬱愁思身體一直不好,雷為了報恩又轉學醫術。他本是天才,幾年下來早已是醫界翹楚,但他學醫本不為濟世救人自然不曾執業,雖然醫術高超,卻只有少數人知道,即使是法貝瑞爾家也只有核心幾個人物才能得他照料。

因為這樣的擔憂,他找了諾雷想澄清心中疑慮,卻不料答案是他最怕的那一個。

『那環扣裡真有炸葯?!』這是錦最急著確認的一點,只要不是真的,他立時就能安排救出東。

『有。雖然份量不多,炸死個人卻也綽綽有餘。』雷沈沈一句打破眾人的希望。

『那環不是你打造的嗎! 難道連你也沒辦法?!』諾雷急急問道。

『加了密碼,除非齊格把密碼說出,否則…』雷帶著悔恨說出:『確實連我也沒辦法。』自己怎會幫著齊格做出這歹毒東西來。

『可惡! 難道就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東…』諾雷咽著聲音再說不下去。

『齊格的心思已有動搖,現在只差臨門一腳。』既已知道東是櫻子的兒子,雷自然想盡辦法也要救東。

『可是你的辦法…東…受得了嗎?!』羅倫斯皺著眉頭,擔憂問道。

雷的辦法很簡單,既然齊格已有猶豫,現在要做的就是提早讓齊格認清東撐不下的事實,也要齊格明白帶著環扣的東連最基本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所以,他的提議是找人蓄意傷害東,留得浮傷嚇唬齊格,再由他做一場戲逼得齊格把環扣拿掉。但這方法卻極為冒險,一來東的身體極為虛弱,能承受到什麼地歩的傷害連雷都不敢保證,二來下手的人需得極有經驗,稍有差池,便是拿東的命來賠。

『賭一賭還有機會,依我對齊格的了解,他會把環扣拿掉。要賭的就是東撐不撐得下去。不過…就算不賭的話,他也活不過三個月…』雷說的簡單,在他而言,只是評估最有利的做法,但對其他三人而言,這卻是無法決定的抉擇。

『羅倫斯…』諾雷求助的看向羅倫斯。

『我…下不了手…得另外找個有經驗的高手…』一向決斷的羅倫斯也不禁退縮。

『我去。』一直沈默的錦,沈著而堅定的說道。

『錦…』諾雷看向錦,他不信錦能下的了手。

『不行。』羅倫斯想也沒想就拒絕。

『我去。』錦仍是堅持。

『我知道你捨不得讓人傷害東,但要留得浮傷嚇人卻不傷身體根本,這卻得極有經驗的高手才行。』以為錦是不捨別人去折磨東,羅倫斯只得解釋。

『三合會是黑道起家,這點把式我這個會主還算嫻熟。』

『錦…你…何苦折磨自己?!就算你真能狠下心傷害東,但你自己的痛恐怕比東還難受…讓別人去吧!』羅倫斯仍是勸道。

不是羅倫斯不相信錦,而是…連他都無法下手,深愛東如錦,又怎麼下得了手?!況且…如果東有個萬一,錦只怕也要跟著毀了!

『不! 如果一定要讓東受苦,我陪他。這是我應得的懲罰,罰我…保護不了他。』

輕輕拭去東額上因為痛汨出的汗,錦卻沒發現自己在這空調室裡也已汗流頰背,輕輕抹去東眼角的淚,錦卻沒發現自己也已淚流滿面。

輕憐的撫著東身上由自己烙下的深深淺淺的傷痕,不意卻聽到東低聲喃道:「錦…我好痛…為什麼這樣待我…」

對不起…對不起…東…我要救你唯一的辦法卻是傷害你,我要救你唯一的憑藉卻是那個罪魁禍首的不忍心…原諒我…
「混帳! 要讓我抓到是誰幹的?!非要叫他嚐盡我的手段!」齊格憤怒的咆哮回應在偌大的房裡,嗡然乍響。在場的下人們個個低著頭,沒人敢作聲。

冷哼一聲,雷自東的床邊起身,沈聲說道:「不論是誰做的,罪魁禍首都是你。」說罷,睨了齊格一眼逕要離去。

齊格見雷絲毫沒有進一步的治療動作就要走,不禁著急,也不管雷的無理言詞,攔著他道:「你還沒替東治療!」

「不必治了,」雷臉上看不出半點起伏,連聲音也不見有何不同:「白費力氣罷了!」

「你什麼意思?!」齊格顫著聲問道。

「替他清理乾淨罷! 治傷…卻是沒必要了。」雷拂開齊格抓著他的手,冷冷說道。

「別…開玩笑了…」齊格隨著雷的話語大退一歩,隨後扯開一個極為難看的笑來:「雷…東這次的傷說重不重,你怎麼可能治不了…」話說的雖是極有把握,顫著的聲音卻也透露出齊格的憂懼。

「我早勸過你不聽,那幾個環扣現時成了東的劊子手了!」雷面無表情仍是朝門口走去。

「我不信! 你到現在還是想誆我把那幾個環拿下來,所以故意誇大東的傷勢來騙我。」

雷冷哼一聲,話聲更加強硬:「你要不信就找別人試試! 要有人救得活他,我拿命來賠!」話落定定的看著齊格,眼裡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有辦法的是不?!」

「嘿,不說也罷! 免得你又以為我在打什麼主意。他與我是什麼關係,有必要為了他壞了我和法貝瑞爾家的交情嗎!?」說完竟是不等齊格有任何反應便拂袖而去。

「東…是櫻子阿姨的親生兒子。」

雷聞言霍然轉身,對著齊格露出不知是怒是恨的笑來:「你終於肯說實話了! 齊格,你明知櫻子夫人對我恩重如山卻藉我的手差點害死她親生兒子。」

「你…知道了?!」

雷面無表情,眼神卻愈發陰沈,冷然盯著齊格,一語不發。

齊格被他盯得心虛不已,低下頭去不敢與之相望。齊格自然知道櫻子對雷的恩惠,此番安排竟是藉雷之手折磨得東死去活來,險些喪命。要是雷知道東的真實身份別說震怒,只怕兩人多年交情也要完結,是以齊格始終瞞著東和櫻子的關係。但…既然雷已知情就更加不可能讓東死去,想通這一節,齊格又抬起頭來,臉上竟是自信無比的笑。

「既然雷已知道東的身份,想來是不可能讓他死了。那幾個環拿與不拿也沒什麼差別。」

雷冷睨著齊格,眼神陰森得彿如毒蛇一般,齊格給他看得頭皮發麻之際,他才緩緩開口:「你道我會讓東再受你折磨嗎?!」

「你什麼意思?!」

「嘿嘿,」雷冷笑道:「我替你打造那環已是千錯萬錯,現在對東來說,死才是解脫吧!」

「你能救東卻不救,對的起櫻子阿姨嗎?!」齊格看得出雷的認真,知道他不是玩笑,心裡倒先虛了,連忙抬出櫻子盼雷能回心轉意。

垂下了頭,雷一時無語,齊格也自懸著心等著答案,他知道雷說其他人救不了便是救不了,如果他真的不肯救,東確是只有死一途。

最後終是抬起頭,雷露出一個極其無奈的笑:「再讓東活在地獄裡,櫻子夫人恐怕更不能原諒我。」

齊格再料不到等了半天是這種答案,瞪大了眼竟是不能置信。

「你憑什麼這麼看著我?!」雷突然笑了起來:「你口口聲聲愛他都捨得這麼折磨他了,我還有什麼狠不下心的。」

「我…又何嘗想這麼待他,我…只是想留下他…」齊格話聲虛軟,竟是有說不盡的悔恨。雷說得沒錯,自己說愛他卻狠心把痛苦加諸在他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直到現在…仍是無法放手…

雷嘆了口氣,口氣恢復以往的溫和:「唉! 你把東折磨得像個廢人一般,別說自保,連最起碼的生活起居都不能自理,心高氣傲如他,難道還能原諒你?!」

幾句話說得齊格作聲不得,前日在花園裡東的話語不斷縈繞在耳際,”…現在我不能原諒你,是因為你蓄意傷害我…”、”…從今以後我想你一次便要恨你一次…”、”…你愈是這麼待我,愈能讓我想起錦的好…”看著床上那張俊美絕倫的臉,睡時如此平和安詳,但醒時何曾給過他一時半刻好臉色?!櫻花樹下那個對自己笑容燦燦、談笑風生的小男孩已被他親手扼殺,在三年前的再次偶遇和三年後的今日…

「放手吧! 齊格。再這樣下去,別說東的心留不住,連命也留不下了。」

喟然一嘆,齊格頹聲說道:「L-o-v-e.」聲裡載滿的濃重情感竟與那字代表的意義相當。

齊格望向東,眼神緊緊鎖在他身上再捨不得轉開。他便是用這四個字牢牢的禁錮著東,真心真意。如今他宣誓了他的愛,卻再沒什麼能禁錮他的愛,實在諷刺!

雷望向齊格,此刻終於相信齊格對東確是真心,但齊格,你的愛太沈重、太自私、太獨佔、也太殘酷,與錦相比你那有絲毫勝算?!你的機會早在三年前就丟失。

得了密碼雷再不遲疑,立時除下東手腕、腳踝上的環扣,但幾日下來環裡的刺已與血肉相連,即使雷事先打了鎮定劑,昏睡中的東仍是痛得全身抽搐、冷汗直冒,緊咬的唇不一刻已是血跡斑斑,間或逸出的呻吟隱隱約約聽得出是喊著”錦…”。

再看不下去也聽不去,無法面對的齊格選擇離去。
錦握著昏睡中的東的手,臉上滿是憐惜自責,此刻他的眼中除了失而復得的珍愛人兒再裝不下其它。

羅倫斯、諾雷、森和也、雷都圍在床邊,臉上神情既是關心又是擔心。聽到開門聲音時,除了錦外,其餘眾人都回過頭來,瞪著齊格的眼神有責難、有怨恨、有戒備、有不屑…但唯一相同的是都更近東的身邊,幾人身影已經完全把東護在身後。

在說出密碼之時,齊格已能料到是這種局面,別說羅倫斯的權勢、能力不下於他,就連只是在日本稱霸的錦也不是易與的角色。如今東的生命威脅已除,二人怎麼可能再讓東留下來!?但…仍是不甘心啊…

「這裡不歡迎不速之客。」齊格冷冷開口。

羅倫斯笑得陰沈:「在東的生命中你才是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就算現在不受歡迎,最終我也會是他最重要的人。」

「你以為還有機會嗎?!」羅倫斯眼中閃著噬血的光芒。

東的生命已無威脅,沒有顧忌的羅倫斯此刻宛如一頭豹子,隨時準備撕裂敵人的喉管。

「你們不管櫻子阿姨了嗎?!」齊格仍是有恃無恐。

羅倫斯和錦或許可以不管櫻子,但對和也、雷及諾雷來說,櫻子卻未必不比東重要。

果然,話才出口,和也、諾雷、雷三人已是齊齊變了臉色。

「如果櫻子阿姨知道二十幾年來養大的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而親生兒子卻變被折磨成這付模樣…」

「住口。」諾雷已大喊出聲:「不准你對媽媽洩露半句。」

「媽媽?!」齊格失聲笑道:「誰的媽媽?!你的?!還是東的?!」隨後又低著聲音輕蔑說道:「你這不知哪裡來的雜種,憑什麼跟我說話。」

諾雷咬著牙再發不出半句聲音。齊格這句話說的是事實也結結實實打碎了諾雷所有自信。

「齊格,諾雷是我森和也的孫兒,永遠都是。」森和也拍著諾雷的肩膀,堅定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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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雷望向旁邊的老人,眼裡已蓄滿了淚。

「這個是你孫兒,那躺在後面的那個呢?!」齊格笑得極為張狂:「和也爺爺看清楚了,東是我的家僕不是你的孫兒,日後可別再來亂認人。」

齊格雖然沒有明說,眾人卻明白他的意思,他手裡拿著這個秘密當盾牌,要是眾人同意把東留下,承認是他齊格的人,那麼一切維持現狀,但若是眾人堅持帶走東,這椿隱瞞二十幾年的事將會爆發,別說櫻子不穩定的精神狀況,連帶還有森和也意圖混亂欺騙法貝瑞爾家的血統罪狀以及諾雷未來的命運。這是一個大賭注,賭的是三人的生死和東的自由,孰輕孰重雖然難以取捨卻是一目了然。

看看身邊疼愛了二十幾年的諾雷,再轉頭看著失散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尋回身邊的東,和也心裡一陣扎掙。他還有幾年好活?!就算因為這事被法貝瑞爾家族私刑處死那也不算什麼,但櫻子、諾雷卻…。

東…爺爺這輩子是注定對不起你了。

閉上眼,淚已自眼角滑落,和也顫著聲音道:「認清楚了,諾雷才是…我的…孫子。」這個決定下得心如刀割,短短一句話卻似生生剜去他心頭一塊肉一般。

「不…」諾雷驚叫道:「爺爺,你別管我,別顧慮我…」

「諾雷,別忘了你的”媽媽”!」齊格冷笑著提醒。

諾雷聽到這句話再說不下去,是啊,便是自己置死生於度外又如何?!櫻子媽媽、爺爺又怎麼辦?!歉疚的看著東,諾雷心裡萬般不是滋味。命運到底那裡搭錯了線?!本應尊貴榮寵的東淪落到這種地歩,而原該平淡無奇的自己卻竊取了原該屬於東的所有。幸運嗎?!或許。但諾雷寧願躺在那裡的是自己而不是東。

在這種情況下,雷本就護著櫻子,自然沒有異議。

至於羅倫斯,他也有所顧慮,這事要是拆穿,憑他的能力要保諾雷三人不難,但怕的是櫻子的狀況,如果櫻子因此出事,諾雷只怕這輩子也要跟著毀了。正自沈吟間…

齊格已然發話:「即然和也爺爺承認認錯人,我也不再追究,請回吧!」

「我不承認。」錦溫醇清亮的聲音乍然響起。

眾人齊齊看向他,錦卻連頭也沒抬,眼神仍是不離東的臉上,輕輕撫摩著東的臉頰,溫聲說道:「即使世上所有人都遺棄你,我也與你在一起。」說罷臉頰貼上東的,話語輕柔,呢噥低語:「所幸你昏著,不然你這傻子怕也是選擇遺棄自己。這會兒我替你選,如若不能一起走我們便一起留。」

錦說”一起留”自然是指把命一起留下來,即使賠上性命,他也要爭取到最後,他也要和東在一起。

在場人人臉色驟變,明知錦不理智卻沒人能勸出口。錦說的沒錯,他們各自為了種種理由選擇放棄東。雖是萬般無奈的選擇卻是不爭的殘酷事實。背叛! 他們背叛了原先要救出東的信念也背棄了東。

齊格的臉色愈形陰鷙:「想不到堂堂日本第一大堂會的三合會長竟這麼不識時務!」

沒理會齊格的嘲諷,錦自對著東寵溺笑道:「算你聰明,至少選的是個不識時務的笨蛋不是個陰險毒辣的混蛋。」

怒氣往上一衝,齊格掏出槍來指著錦:「你儘管口舌之利吧! 轟死了你,東不遲早聽我的擺佈!」

錦轉頭盯著齊格,眼裡盛滿怨毒憤恨,長笑聲裡卻又掩不住嘲弄輕蔑:「聽你擺佈?!齊格,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東要肯聽你擺佈如今會是這種景況?!」嘆了口氣,錦轉回東的臉上,憐聲說道:「我倒寧願他肯任你擺佈,至少不會吃這麼多苦頭。這倔驢子脾氣怎麼勸也改不了。」說罷淡淡一笑,笑裡竟是說不出的親暱憐惜。

那表情看得齊格又是一陣妒恨,手裡的槍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齊格,你拿著槍幹嘛?!」一聲低沈嚴肅的聲音突然自門口響起。

眾人剛剛都沈浸在錦對東的感情裡竟沒注意門口已經站了人。來人一發聲才驚醒眾人。

「父親,您怎麼來了?!」齊格連忙把槍放下,堆起不自然的笑。

諾雷等人看到另一個娉嬝柔弱的身體款款而來,均暗叫不好。

羅倫斯對諾雷使了個眼色,諾雷會意連忙迎向前去,一面向法貝瑞爾的族長吉斯汀問安,一面搀了隨後進門的中年美婦要往外走。

那中年美婦沒有說話,掙脫了諾雷逕向東走去,愈靠近東,眼裡的淚愈加盈溢,待到東身前,晶瑩的淚已如斷線的珍珠般不住滑落。

「義朗…」是日日朝思暮想到要心碎的樣貌啊…是夢裡求也求不得一見的容顏啊…如近卻真真切切近在眼前,上天終是憫憐她的。

伸手想觸觸那蒼白的俊臉,但伸到跟前卻顫著手怎麼也不敢再往前,深怕眼前的人如鏡花水月般一碰就要消失。

櫻子分明是認錯了人,但見此情狀,現場竟沒一人敢拆穿真相。眾人只見櫻子的痴迷沈溺,卻未見另一人眼底也閃著異樣光芒。

「媽媽…」緊跟在後,握住櫻子發顫不穩的手,諾雷的心早已懸到喉口,就怕櫻子突然發生什麼狀況。

櫻子聞聲轉頭看看諾雷,再看看東,突然低低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又嚶嚶哭了起來,在場的人雖多卻沒一人敢去慰問驚擾。

待櫻子哭了好一會兒才切切說道:「真像,真的好像。」

眾人不明其意,櫻子卻已收了眼淚,抬頭望向森和也,大眼裡雖然盈著淚,眼神卻堅定不過:「父親,他…是紀之吧!」

櫻子用日語說出諾雷的日本名字。和也一下楞在當場,她已經多久沒叫過”紀之”這個名字,怎麼現在卻…。

櫻子也不理會和也,手輕輕撫上東的臉龐,細細畫著他的眉眼鼻唇,柔聲說道:「好孩子,媽媽總算等到你了。」

此言一出,別說和也,在場眾人竟沒一人能反應過來。

「櫻子…你…」和也顫著聲音問道:「早就知道…諾雷他…」不是妳的孩兒?! 和也太過驚異,一句話始終問不完整。

櫻子淡淡笑了笑:「父親,再怎麼傷心,我又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你收養諾雷假冒紀之是為讓我安心,我又怎能不讓你安心!」

原來,原來櫻子自始到終都知道諾雷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假裝不知情也不過是為了安慰森和也,不願他老年喪子、喪孫之餘還要為她而傷神。

和也現在細細想來,櫻子自從義朗死後再沒叫過諾雷的日本名字,平時沒注意,如今才知,她早知道諾雷不是”紀之”,所以始終不肯這麼叫他。

原來媽媽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兒子了嗎?!母子連心,這話確實一點不假,既便東願意成全,他也永遠不會是”紀之”! 諾雷頓時只覺心涼了半截,握著櫻子的手也不由鬆了。

感到握著自己的手漸漸冰涼滑落,櫻子反手握住了諾雷的手,溫柔說道:「傻孩子,你永遠是諾雷,是媽媽的孩子啊!」

笑容溫暖如三月春陽,語聲輕柔如薰風微拂,諾雷抬起眼,櫻子臉上仍是一逕的明亮寬容。

「可是…」

輕柔的撫著諾雷的臉:「這二十幾年來多虧有諾雷,讓我知道我還是個母親。難道現在諾雷不要媽媽了嗎?!」

「媽媽…」諾雷再忍不住,抵在櫻子的肩上,低泣不已。雖然自私,心總算安定了,媽媽的愛真真確確給的是自己,是東以外的諾雷,而不是被誤以為東的諾雷。

拍拍諾雷的背,櫻子示意羅倫斯把諾雷接過去。

羅倫斯把諾雷推入懷中的同時心中卻大感驚異,他們從未對櫻子說過或表露過什麼,短短時間她卻能看得如此明白?!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櫻子絕不似看來的簡單,也絕非大家想像中的柔弱。

櫻子轉向錦,極為慈詳溫柔的問道:「你是小錦吧?!」

錦點點頭。

「想不到你都這麼大了…是啊! 紀之也這麼大了。」櫻子不勝唏噓:「小時你怎麼也不肯放開紀之,想不到長大了還是一樣。」

「櫻子阿姨,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他。」錦回答得堅定而真摯。

櫻子點頭笑笑,欣慰說道:「紀之長得像爸爸,性子卻十分像我,是得有人時時照看著,交給小錦我也能放心。」

聽到櫻子彷彿交待什麼的話語,錦心中瞬時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還待說什麼,櫻子已轉向法貝瑞爾家的大家長吉斯汀。

她臉色平和,眼神卻複雜:「當初你對不起義朗,負欠了我,如今我只要求你一件事。」話說到此,甚是隱晦難辨,就連和也也不知什麼意思,櫻子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

吉斯汀點點頭,沒有一點猶豫,轉頭對著齊格說道:「放了東。」

「不。」齊格堅決無比:「父親,不論您和櫻子阿姨有什麼恩怨那是你們的事,對東,我絕不放手。」

「你以為現在還有什麼可要脅的嗎?!」羅倫斯冷冷說道。

櫻子看來精神狀況甚好,況且看樣子吉斯汀有些事對不住她,看來也不可能追究和也及諾雷的事,如此一來,齊格還有何可恃?!

齊格也明白這點,但他向來不知何為放棄,何況此刻已豁了出去:「東你們儘管帶走,但不論天涯海角,終有一天我會將他帶回來。」

怕的就是這樣,齊格就算當不上下一任法貝瑞爾家的族長,憑他現在的勢力要綁架一個人也是易如反掌。在日本,就算錦能呼風喚雨,就算三合會勢力再龐大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防護東到滴水不漏,而以齊格的能力,他只要有這萬分之一的疏漏就太足夠了。所以除非齊格自動放棄,否則就算現在把東帶走,將來也是後患無窮。

掃了齊格一眼,櫻子只是淡淡的看著吉斯汀也不言語。
吉斯汀神色一凜,似是下了極大決心,竟掏出手槍對著齊格,沈重說道:「齊格,發誓你這輩子不再動東分毫,否則不但繼承人的位子你坐不上,連…」

「連性命都不保嗎?!」齊格挑了挑眉,根本沒把吉斯汀手中的槍放在心上:「父親,就算丟了命,我也絕不放棄。」

齊格篤定吉斯汀不會下手,因為他可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齊格才不相信為了八百年前的老帳,吉斯汀會動手殺他。別說齊格不信,在場也沒有一人相信。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吉汀斯毫不動搖的看著齊格。

齊格仍是無所謂的長笑,看來父親大人拿他很沒辦法啊! 但優秀的兒子總是不肖的。

但他料錯了,就在眾人驚異中,吉斯汀槍口的子彈仍是破膛而出,但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

「媽媽…」

「櫻子…」

「櫻子阿姨…」

此起彼落的驚呼聲中,雷已搶在櫻子身旁審視傷勢並急著要做醫療處理。

櫻子阻去他的動作,輕聲道:「不必了。」

看了櫻子一眼,雷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按住她的傷口沒再動作,眼神怨毒的盯著齊格。眾人自他反應中知道櫻子是沒救了。

「媽媽…」諾雷搶在櫻子身邊,傷心欲絕。

「櫻子…」吉斯汀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仍在冒煙的槍口,喃喃唸道:「為什麼?!為什麼替他擋這一槍。」

櫻子淡淡笑了,嘴角湧下如泉的鮮血,輕聲說道:「你欠我和義朗的債,那能這麼容易還。」

吉斯汀想走近櫻子卻又不敢,望著櫻子的神情極為複雜,最後放下了槍,無奈說道:「櫻子,你…到底讓我怎麼辦?!」

縱是命在旦夕,櫻子依然笑得極其自得,眼底閃過的一絲狡黠竟與東一般相似,盯著吉斯汀說道:「我要你們父子歉疚一生,因為歉疚,所以只能一生待我兒子好。」

一時間吉斯汀瞇著的眼中快速變幻著怨恨、歉疚、愧對、忌妒等多番情緒。櫻子只噙著笑,瞅著他不再言語。

眾人被他二人之間詭譎對恃的氣氛弄得不明所以,卻也沒人敢插話。
最後吉斯汀嘆了口氣,道:「原以為你肯回來是原諒我了,想不到你恨我這樣深。」

「我怎麼可能不恨你?!」櫻子的口氣也幽然起來:「若不是你,義朗和我怎會遠走日本,香山潤明那混蛋又怎麼能有機會殺害義朗?!說到底,是你害死了義朗,害死了我最愛的人,也是你…最愛的人…」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莫不瞪大了雙眼。

櫻子絮絮又道:「我和義朗把你當兄長一般看待,卻沒想到你竟存著那樣齷齪的心思。」

吉斯汀聽到這裡不由垂下頭,面帶愧色,沒有任何反駁。

轉向床上的東,櫻子的眼神轉為溫柔:「不過他最終是選了我,說起來,你比我還可憐…」說到這裡,她竟露出一個微笑,那笑甜蜜得好似初嚐愛情的女孩一般,看得人不由也要隨她的笑開心幸福起來:「他就要接我去了,我也不恨你了。如果你真有心補償,就好好照顧他和我的孩子吧!」

吉斯汀順著櫻子的眼神望向東,彿彷間好像又看到三十年前那個觸動他心底最深感情的人。家族中人總是無法諒解也無法理解他對諾雷這個毫無血緣的外人過於寵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是對故人永遠的追憶、無法彌補的愧疚和一世也無法表白、更不可能有回應的…愛…

「齊格…」櫻子閉上眼,喊了一聲。

齊格猶自楞在剛才的衝擊之中,聽櫻子一喊才回過神來。

「阿姨待你不好嗎?!」張開眼,一逕的溫柔問道:「為什麼要這樣折磨紀之呢?!」

櫻子待人一向慈愛寬厚,齊格自幼受他照顧,此刻聽她一問,不免心虛,方才讓她擋下一槍,更加愧疚,吶吶說道:「阿姨,對不起…我…我只是想留他下來…」

櫻子也不怪他,只輕聲嘆道:「你和你父親真是一般的傻啊! 就算人留下來也留不住最重要的心…」接著伸手摸了摸齊格的頭,溫柔問道:「你初見紀之時說過要愛護他一輩子,還記得嗎?!」

齊格點點頭,自然記得! 要能忘得了初見時的悸動,現在又怎會如此執著?!

「記得就好。你一時糊塗阿姨也不怪你了。你從小雖然脾氣霸道,恩怨卻極是分明,阿姨替你擋下這一槍,卻是要拜託你一件事。」
櫻子只看著齊格,也不說是什麼事。

齊格知道櫻子的請託是什麼。但只要點下頭,就是答應這輩子徹徹底底放棄東,放棄他此生所求,可看著櫻子,一向狂妄尊大的他竟說不出個”不”字。

「阿姨知道你也不稀罕我救,這個要求是難為你了。」櫻子仍是誠懇的凝望著齊格:「說到底我也是個自私的母親。你要是不願答應,那就算了吧!」

咬了咬牙,齊格終是沈重的點點頭:「我答應。」

聽到齊格這句承諾,櫻子露出寬慰的笑容。

轉頭望著錦輕聲交待:「別讓紀之知道…別讓他知道今天的事…」瞇著的美眸望向床上東,有些歉然:「紀之,原諒媽媽,媽媽實在太想你爸爸了…」

於此塵世再無掛礙,轉頭望向窗外的天際,而後閉上眼,櫻子臉上現出了解脫了一切的釋然和輕悠…
懶懶的靠在床頭,東手上拿著本雜誌,眼神看來專注,但那有一翻沒一翻的動作卻透露了他的心根本不在雜誌上。

輕輕一笑,來人搖頭嘆道:「又拗上什麼性子啦?!」

挑眼看了羅倫斯一眼,東知道自己這幾日沒給錦好臉色看,他定是來幫錦說情了。垂下眼來,仍是看著雜誌,東懶洋洋的說道:「他倒聰明,找你當說客。」

「就算錦不找我,我也是要來的。」羅倫斯拉了椅子逕在東身邊坐下。

「怎麼?!自己幸福了看不慣別人不幸嗎?!」東隨口嘲諷,手上仍是隨意翻著雜誌,沒打算認真與羅倫斯說話。

羅倫斯一把抽走了東手上的雜誌,不理會他略帶薄怒的瞪視,自顧說道:「別人幸不幸與我何干,但是你…」

「我覺得挺好,不用你多管閒事。」東眉也沒抬,淡淡一口截掉羅倫斯想說的後話。

「好嗎?!」羅倫斯皺著眉頭說道:「幾天沒見你笑過。」

知道羅倫斯是纏上自己了,東索興抬起頭,對著羅倫斯燦燦一笑,那笑說不出的做作。

羅倫斯被那刻意裝出的臉逗得笑出聲來,伸手在東的臉頰上用力一捏,說道:「難看死了。」

東被捏得痛呼一聲,又嗔又怨的瞪著羅倫斯,沒好氣道:「你當我沒神經嗎?!痛死人了。」

羅倫斯一下轉為正經,凝聲說道:「你要真有神經還捨得這麼傷錦嗎?!我知道你是氣他傷害你,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不是要齊格解了你身上扣環,他怎捨得這麼待你?!你受折磨最痛苦難道不是他!?你知道那日他回來竟氣悶自責的吐血嗎!?你知道…」

「我倒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和他回日本了。」東悠悠淡淡的截斷羅倫斯的話。

皺了皺眉,羅倫斯一時無法消化東突來的話語。

「我快死了。」仍是淡淡一句,東彿彷說著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東臉上的平靜淡然竟讓羅倫斯看不出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東不會拿這事開玩笑。心裡一急一疼,那裡再顧得上其它,抓起東的手,急急說道:「別胡說,傷不都開始癒合了嗎?!」

東卻沒理會羅倫斯的問話,望著窗外處,自顧自的說道:「也好! 爸爸媽媽在這個世界來不及疼我,到了另一個世界可不能再不盡責了。」

羅倫斯被東的話嚇得不輕,但想他一向調皮,這次不會又是…急急扳過他的臉來,想自他臉上找到半絲玩笑捉弄的神色,但見他眼神幽幽、神色認真,一點不像玩笑,心更加懸得高過喉頭…

沈了沈氣,羅倫斯勉力擠出一絲笑容:「這裡難道沒人疼你嗎?!」

輕輕扯起嘴角,東的笑有些無奈卻又有些甜蜜,隨即又笑開,眼裡閃著亮晶晶的光芒,橫著羅倫斯,道:「知道你疼我,不過現在可有個更讓你疼的人了。說來你還該謝謝我吶!」

看東刻意轉開話題,羅倫斯心更加沈了,對著東的笑臉卻半點笑不出來,凝著聲認真問道:「錦難道不疼你?!」

垂下頭,東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聽不見:「就是太疼了啊…」眼裡是掩不住的蒼涼,話裡盡是落寞。

那神情、那話語、那聲調…震得羅倫斯半响做不得聲。

東把聲調刻意放的輕快,卻掩不住感傷落寞:「之前我是打定主意和錦回日本了,身體再怎麼不濟,撐個幾年總該可以,說不定運氣好,真落個長命百歲也不一定。誰知遇到這種事,該說我命差還是該說錦命不好?!」嘲諷的笑笑:「以前開玩笑說錦是我命裡的災星,沒想到齊格才是我和錦的大災星。」

舉起自己的雙手,腕上精緻華美的環已經取下,留下的是一圈醜陋的齒狀傷痕,在東白皙的腕上更顯猙獰刺目。

「他這次可真把我送下地獄了…」沒理會一旁的羅倫斯,東低聲喃道:「但我怎能拖著錦一起走呢?!不如趁現在絕了他的念,寧願他氣我、惱我、恨我…」晶瑩的淚隨著未竟的話語一起落下:「也不要他再受那心碎之苦…」

「…笨蛋…」

虛弱的身體隨著掩不住不捨的責難被擁入一個熟悉不已的胸膛。抬起淚眸對上的是另一雙深邃氳氤的幽瞳。原來羅倫斯不知何時出了房間,現在在東床邊的卻是錦。

見到抱胸斜倚在門外的雷,羅倫斯臉上的不快逐漸凝聚。

「東說他快死了!」冷冷一句。

「我知道。」雷的眼睛抬也未抬,情緒未見一絲起伏:「是我告訴他的。」

「你不是說只要環扣拿下就絕對救得活。」不想驚動門裡的兩人,羅倫斯低聲質問。

「那也得要他想活。」

羅倫斯顯然被雷話裡的意思嚇住,怔了一會兒才道:「東…並沒有尋死的念頭。」

「可也沒有求生的意念。」雷終於抬起頭來,對著羅倫斯道:「我沒見過對生死看的這麼淡的人,生也罷,死也罷,全然無所謂。」

輕嘆了口氣,羅倫斯的聲音倏地低沈黯淡:「你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他…也有自覺…」

冷嗤一聲,雷說道:「你們以前找的到底是什麼庸醫,救不了人便罷,乾脆幫病人洗腦嗎!?」一向淡漠的他,話裡竟也帶著幾分惱怒:「不過身體差了點,又那裡不能活了?!」

羅倫斯聞言不由又驚又喜,其實他對雷的醫術高下並無所知,只不過幾年來聽多了讓人失望的敷衍話,這時聽到這一句,怎能不激動!

「你說真的?!」

冷冷瞥了羅倫斯一眼,雷連話也懶得搭。

在他看似慵懶的神態下,羅倫斯察覺到他其實是聚精會神的聽著房間裡面的動靜。

「你騙他是另有用意?!」

挑了眉梢,本來仍是打算不回應,但見羅倫斯眼中的急切關懷,雷終於解釋:「我救得了他,但卻需要他對生存的強烈執念。」

「東並沒有…」

見到羅倫斯又想再辯,雷伸手阻去他的話,繼續說道:「櫻子夫人的死對東的影响比我們想像的大,恐怕連東自己都沒察覺…他心中生死的天秤已經失衡…」說到這裡,雷突然定定的望著羅倫斯:「我在賭,賭東和錦的愛情,只要他願意為錦留下,我就有把握留他下來。但如果連錦也留不住他…」未竟的的話語,意思卻是明白清楚。

能嗎?!真能留得下嗎?!東看似任性妄為,其實心底柔軟,事事顧全別人,倘偌知道自己要死,又怎可能拖累所愛之人…想到東剛才那句”我怎能拖著錦一起走呢?!不如趁現在絕了他的念,寧願他氣我、惱我、恨我…也不要他再受那心碎之苦…”,羅倫斯不由惶惶難安。

「你…確定…沒用錯方法?!」

誰能有把握?!羅倫斯的問題,雷早已自問不下百遍。櫻子夫人臨死前唯一的心願,要東幸福。他的第二個賭注是─

「有些地方,東跟櫻子夫人真的很像…」
「…我難道沒告訴過你,地獄可不收像你這樣的笨蛋。」錦緊緊把東摟在胸前,好似失而復得的珍寶,一刻也不肯放鬆。語帶怨懟又似自憐:「你說過再不會推開我,但一遇事…你最先捨棄的還是我…」

錦話裡的苦澀無奈撞得東心頭疼痛陣陣卻絲毫無法反駁,原本不住掙扎翻攪的心也懷疑起自己的決定是否真的正確。

看出東的遲疑,錦沈沈又加了一句:「你既知我終要心碎,不更該在這短短時日裡好好補償我嗎?!」

垂下了眼瞼,東閃躲著錦毫無保留的深情注視,輕聲嘆道:「然後讓你像媽媽那樣,苦苦惦著一個影子直到死去。」

「即便如此,我也甘之如飴。」錦的話聲無半分猶疑,雖輕卻堅如磐石。

抬頭望著錦,那清泓眼裡的溫暖一如以往,但在深情真摯的眸光中卻多了點不容分說的堅定和執著。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東要說什麼也再說不出口。輕嘆口氣,避開錦的視線,東的眼垂得更低,只看得見他細長睫毛不住顫動,聲音也如眼睫般不穩:「你總要逼我…對你有好處也就罷了…可你…總要逼我對你殘忍…我…」如何忍心…

「我寧可你對我殘忍也不要你對自己殘忍。」錦輕聲慢道,卻好以理所當然一般:「你總記不住,這世上只你一人重要,你只要顧著自己,其餘人的死活你管也別管。」

「說的容易。」東喟嘆一聲,話裡甚是無奈。

見東神色苦痛掙扎,錦心裡何嘗好受,但他知道,東和他母親俱是寧願委屈自己也要保全所愛之人的性情,此刻若是說不動他,若是稍稍退讓半歩,這輩子,怕是永遠要失去他…想到這裡,不由愈加驚惶。

再不遲疑,錦狠下心來說道:「我也不迫你了,你自己想想你媽媽因何而死?!要是你覺得這麼做對得起她,我…也認了。」

再料不到錦竟會說出這話,東倏然抬起頭,張大眼直直的盯著錦,不一會眼裡已浮上一層淚霧,握緊了雙拳,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著,半响竟說不出話來。

見東這樣激動神傷,錦實在心疼難捨,直想把他擁入懷中好生安慰,但還是忍了下來,狠下心來開口又道:「別這樣看我,你媽媽死的時候,你是清醒的。」

「果然瞞不過你。」東彷彿洩了全身氣力一般,轉頭望向窗外,瞇著的眼裡有著多般情緒,回想起櫻子的死,仍然好似惡夢一場,但惡夢也有醒的時候,他的夢卻是真實。

錦心裡嘆了口氣,不想提起就是怕這敏感至極的人再次傷心,但若不說破,又怎能讓他斷了放棄自己的念頭。

輕拍東的背,錦絮絮說道:「櫻子阿姨說你的個性像她真沒說錯。她怕你傷心所以不讓你知道她是為你而死,你怕她傷心所以裝做昏迷放棄最後認親的機會,這麼一來兩人卻是連最後一面也見不著。」

原來那日東在櫻子中槍時便已醒來,接著親耳聽到母親為了救他而死,為了爭取他日後幸福而犧牲,最後怕他愧疚還交代大家不准讓他知情…他…確實如錦所說,不敢也不能清醒,櫻子為他做了這麼多,他唯一能做的卻只有順著櫻子的意─”毫不知情”,好讓櫻子走的安心,走的無牽無掛。

「櫻子阿姨傻,你更傻…」

藏在心裡多日的委屈和心事一被人說破就再也忍不住,東的淚隨著錦的話語滾滾而下卻哭不出半點聲音。

錦被東無聲的啜泣攪得心頭酸痛難當,伸手把他攬入懷裡,柔聲說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只覺懷裡的肩頭愈抽愈劇,錦才慢慢放下心裡大石。愈大的事,東臉上愈是不肯顯露,也愈不肯跟人說,若非當日看到他在櫻子去世時微顫的眼睫,恐怕東便要將這秘密壓在自己心頭一世。

輕輕的撫著東的背幫他順氣,錦道:「莫忘櫻子阿姨是用性命來換你日後幸福,你要是不幸福怎對得起她?!你一意將我往外推,又怎會有幸福?!」

「跟你在一起就能保證幸福了嗎?!」東啞著聲音,愛頂嘴的惡劣脾氣卻是半點不改:「我倒覺與你一起才是世上最不幸的事。」

「口是心非。」低頭在東髮上輕吻一下。

沈默了會兒,東嘆口氣,在錦懷裡呢喃道:「難得我心疼你,你還不領情! 我這樣…我們能在一起多久?!讓你順心幾日卻要用一輩子傷心來換…」

不待東說完,錦便抬起東的臉,直直望入那雙勾人心弦的狹長鳳目,不讓他有絲毫逃避,錦輕聲又溫柔的說道:「你欠我的…」

錦突來的這一句讓東不由張大的眼。見那可人的疑惑眼神,錦不禁低頭在那眉梢眼角親了又親。

故做輕快卻難掩哽咽:「日後我得有多少時日想你,你不該趁這時跟我多創造些美好回憶,讓我將來可以好好懷念你?!便算只有幾日,你也該不計一切、委屈求全的討好我才是。」

靜默了許久,東突然輕聲笑了起來:「不就是騙我回日本嘛?!用得著像個大情聖般這麼噁心?!」

聽到這話,錦知道東不願再在這沈重的事上打轉,也明白他是捨了放棄自己的念頭,心裡雖然沈重難受卻又不由一陣高興激盪,緊了緊懷裡的人,順著東的話意也自笑道:「你喜歡搞生離死別的洒狗血低級劇碼,卻不准我扮賺人熱淚專心痴情的男主角嗎?!」

「賺人熱淚?!」東胡亂抹著錦不知何時落下的淚,吃吃笑道:「也不瞧瞧自己,別人的淚沒賺到,你倒先賠了一大缸。」

拉下東故意亂抹亂擦的手揣在自己懷裡,錦只瞅著東也不說話。從不吝惜的盈盈深情此刻更是透過那雙泓潤水眸幽幽道出,半點也不掩飾。

東給他瞧的不好意思,低下頭又是一聲輕嘆:「你愛扮便扮吧! 但說好了,我能陪你多久便陪多久,到時可別哭哭啼啼的找難看。」

「現在就捨不得我了?!」輕輕在東額上印上一口,錦柔聲道:「你陪我一日我便得一日幸福,多陪我二日我便得二日幸福,你要真捨不下我就為我好好撐下去…」

「錦織會長有這麼大的面子嗎?!」東忍不住嗤聲笑道。

「東山少爺不肯賞臉?!」

「呵呵,現在你待我忒好,就勉勉強強賞你幾日面子吧!」

「以後我會待你更好…讓你一輩子不能不賞臉…」錦一面說一面用鬍渣在東的臉上蹭來蹭去。

東被他弄得連聲輕笑,想到日後,又不免黯然,輕舒口氣,語帶憐惜:「唉…真不知你欠了我什麼,這輩子要這麼來還債。」

捧著東的臉,抵著東的額,錦扯開一個笑,溫聲說道:「你確是我命裡的魔星,這輩子是注定要替你擔心個沒完了…你…也一定要讓我擔足一輩子的心…」

「傻子…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傻子…」東的話聲哽咽,對於錦的深情摯愛,除了不離不棄還能如何回報?!

「我傻,難道你不傻?!」

抿著嘴笑了笑,東沒有答話,對於感情,兩個人確實都不聰明!

把東摟緊了,錦望向窗外,用著再沒有過的虔誠說道:「老天最疼傻人了,我們就這麼傻下去,祂…一定會憐惜我們…」

一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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