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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把刀]殺手.吉思美[全文完]

[九把刀]殺手.吉思美[全文完]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1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2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3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4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5

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1

吉思美最看不起的,就是像G這樣的殺手。

為了錢,什麼人都可以殺掉。毫無格調可言。

有崇高的職業道德,卻沒有同等高尚的職業情懷,這是吉思美無法接受的。

所以吉思美是吉思美。

吉思美只選擇自己「可能願意」殺掉的目標。

台中東園巷,緊靠在東海學生租屋區,一棟平凡無奇的老舊公寓。

公寓三樓,貼在綠色鐵門兩旁的春聯,左邊寫著「天增歲月人增壽」,右邊寫著「春滿乾坤福滿門」。

春聯的邊緣被濕氣化暈成淡淡的粉白色,左下角還翹卷起來。不知有多少年沒更換過。

一個老伯伯,一手抓著漸漸剝落的塑料皮樓梯扶手,另一手勾著裝吊便當的塑料袋,慢吞吞地走著。

老伯伯經過三樓時,又听見斑駁的鐵門後傳來熟悉的……恐懼的聲音。

尖叫聲,哭泣聲,嗚咽聲,沉悶的踫撞聲,咆哮聲。

然後是令人更難忍受的沉默。

「唉。」

老伯伯同情地嘆氣,卻沒有停下腳步,顢頇往樓上前進。

就跟絕大多數人的反應一樣,老伯伯為鄰人門後正在發生的一切感到可悲,卻沒有多做些什麼。彷佛光憑同情心就足以救贖自己似的。

難以忍受,但終究還是采取了無奈的漠視。

門後。

小男孩傷痕累累地跪在地上,因過度恐懼停止了哭泣,眼前的一切逐漸昏暗旋轉,然後滲透出污濁的咸味。

中場休息。

一個赤裸胳膊的男人拿著木條坐在藤椅上,氣喘吁吁瞪著這個拖油瓶。

氣死了。

他快氣死了。

但男人卻想不出自己為何快氣死了的「理由」,只好不停地藉毆打小男孩,試著找出小男孩快把他氣死的原因。

暴力中毒……是長久以來發生在小男孩身上的悲劇,唯一的解釋。

再過不久,小男孩要不學母親逃家,就是活活被男人打死。

「叮咚。」

門鈴響。

男人喝著摻了亂七八糟東西的藥酒,沒有理會。

多半是來討債的吧?還是有什麼水電賬單忘了繳?不可能是鄰居跟管區的警察還是社工……這些人都沒敢打擾他揍小孩。

自己生的自己揍,是男人少數竭力奉行的原則。

上個禮拜學校老師因為小男孩沒寫功課,用藤條打了男孩手心五下,男人知道後一肚子賭爛,跑去學校找老師理論,並當著老師的面將小男孩的臉頰揍到整個腫起來,還差點把小男孩給打瞎。

「老師要打小孩的話,跟我說一聲,保證打得很慘!」

男人醉醺醺跟老師這麼擔保時,老師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叮咚。」

門鈴又響。

男人不耐煩地拿起酒瓶,搖搖晃晃到門邊,打算一開門就將快空的酒瓶往對方頭上砸去。但男人才剛剛握住生銹的門把,門就先鏗鏗鏘鏘地打開了。

「啊?」男人詫異不已,看著站在門口的女人。

女人有了點年紀,除了脖子上有一道淡淡的粉紅色突起外,可說容貌姣好。

女人穿著也有了點風霜的黑色長大衣,耳朵塞著乳白色的耳機,尋著耳機線可以發現,女人的腰際掛了最時尚

女人啊……還是個漂亮的女人啊……

男人迷迷糊糊看著女人,他不記得今天有叫野雞外賣啊?

「打擾了。」

女人說,卻沒有打擾了的歉意,徑自閃過男人發臭的身軀,走進客廳。

男人搔搔頭,突然傻傻笑了出來。

大概是走錯門的妓女吧?但自己送上門來的貨色,這下可怪不了他,幹了再說。

男人打了個酒氣沖天的嗝,好色地打量女人的背影,卻見女人根本不理會他,直接走到被打得半死的小男孩面前,蹲下。

「很痛吧?」女人摘下耳機,凝視著一只眼睛快睜不開的小男孩。

剛過九歲不久的小男孩,只是恐懼地抽?。

是社工阿姨?天使?還是夢?

「繼續下去,活不到十歲吧?你希望那個樣子嗎?」女人淡淡地說。

這次小男孩果斷地搖搖頭。

他只是無力還手,並不是笨。

而女人認真的表情,卻適得其反,逗得在旁觀看的男人發噱。跟勃起。

「這樣的話,只剩下一個辦法。」女人的語氣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

小男孩抬起頭。

「殺死這個男人。」女人。

小男孩呆住了。

男人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搖了搖頭,想再听清楚一點。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女人目不轉睛看著小男孩︰「第一,我幫你殺掉這個你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但你必須將你往後的人生交給我。第二,我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走出這個房間。」

小男孩完全被嚇住了。什麼跟什麼啊?

男人卻笑了出來。

哪來的……欠操的瘋婆子?

男人開始解開快被小腹繃裂的皮帶,打算好好享用這個走錯門的「**」。剛剛正好喝了點藥酒,果然立刻派上用場,這就是所謂的時來運轉吧?

女人看著呆呆的小男孩,咧開一抹蒼涼的微笑。

然後站起。

「既然如此,我走了。走之前給你兩個忠告,趁你爸爸睡著時去廚房拿把菜刀,往這裡殺一刀。」女人指著自己的脖子上,那條淡淡粉紅色的疤痕。

小男孩愣愣。

「要不,就趁上學時逃走吧。只要什麼都願意做,逃到哪裡都可以生存。」

女人轉身就走,無視已將褲子脫下的猥瑣男人。

男人用丑陋的下體瞪著女人,笑吟吟伸出雙臂攔在門前。

「玩一下再走吧!」男人嘻嘻笑提議,被酒精毒化的身體搖搖晃晃。

女人?起眼睛,一股濃烈的殺意嚇退了男人,那話兒也頓時軟掉。

女人戴上耳機,面無表情走出門,轉下樓梯。毫不戀棧。

「殺死他!」男孩突然大叫。

女人停下腳步。

笑了。

一把彈簧刀豎地從手腕上的特制鞘柄,彈出。

男人大駭。

雖然他不清楚這是不是酒精中毒的幻听,但他還是倉皇地想將門關上。

來得及嗎?

女人一揚手,刀子化作一條銀色的線,穿過老舊樓梯的豎把空隙,瞬間插進男人的眼窩。

「啊~~~~」男人慘叫,手放開,跪在地上。

女人慢條斯理爬上幾階樓梯,撥開門。

關上,反鎖。

「對於怎麼殺死他,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女人聳聳肩,端詳了小男孩的傷勢幾眼。

「……」

小男孩張大嘴巴,他這輩子有過太多次這樣的想法。

現在真有機會,腦袋卻一片空白。

「那隨我了?」女人不置可否。

這樣的話……女人並不打算花太多精力凌遲這個男人,所以她只是將痛到快瘋掉的男人踹在地上,將ipod的搖滾樂音量調到最大,然後好整以暇地補上剩下的九十九刀。

當著小男孩的面,對著他那稱之為父親,卻不配的男人,整整補上九十九刀。

鮮血將客廳地板漬成一片紅色的海,空氣中都是咸咸的腥味。

擁有一切殺手應該知道的解剖學知識,女人精確地計算每一刀對身體的傷害,將「痛苦」與「失去生命」做了壁壘分明的區分。

直到撕開喉嚨的第一百刀,兩者才快速連結起來。

男人在劇烈的痛苦中斷氣。

小男孩突然放聲大哭,大哭。

那是一種徹底解放的痛快。

對於男人的死,小男孩只覺得世界首次綻放光明,上帝首次對他釋放善意。

今天在學校作文課一個字都沒寫,只好帶回家完成的作文題目「生命的意義」,小男孩總算有點眉目了。

女人從懷中丟出兩張A4紙,說︰「我叫吉思美。」

「會寫字吧?好好讀熟它,然後在這張讓渡人生的分期付款契約書上簽個名,蓋手印。一份給我,一份給你自己。如果你怕被警察發現就燒了它,反正我還有備份。」女人坐在藤椅上,在血腥味濃稠的空氣裡打開手中的剪貼簿,看著裡頭許多份按照章節整理好的連載小說。

一份只屬於黑暗,只存在於黑暗的實時快遞故事。蟬堡。

小男孩看著莫名其妙的兩紙「契約」。



條款一。我願意在成年後,將每年薪水的十分之一,匯入殺手代理人(吉思美)

特約的銀行賬戶,一年一次,至死方休。

條款二。如果無法或不願實踐條款一,視為背棄委托。對於背棄委托後發生在我身上種種不可思議的災難,都是很合乎邏輯的。

解除合約條款︰如果我找到一個需要殺死某人卻無力執行的小孩,幫助其狙殺目標並簽訂同樣契約後,得以新契約之轉讓原殺手代理人(吉思美)勾消舊契約。

吉思美的銀行賬戶如下。



牆上時鐘的滴答聲,襯映著這僵硬的沉默。

「你也可以不簽。」

吉思美無精打采地看著牆上的時鐘,說︰「根據這附近人家的冷漠,警察還有五分鐘才會到,或者更晚,或者不會到。我可以慢慢把你殺死再走。」

於是小男孩立刻跪在地上,用拇指沾地板上的濃血,將契約蓋了個天花亂墜。

「要努力活著,人是我殺的,你不必想太多。只要記得按時匯款就行了。」

吉思美拿走其中一份,卷起,敲了敲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猛點頭,他早已將身上的瘀青與擦傷忘得一乾二淨。

他的人生,已經沒有負擔了。

從此,他也不再有理由,哭訴自己挫敗的人生,是來自童年不幸的遭遇。

一切都要靠自己。多麼美妙。

「再見了。」吉思美走到門邊。

小男孩突然很感動,眼中噙著淚水。

「我還會遇見你嗎?」小男孩竟對這位殺父仇人戀戀不舍。

吉思美頭也沒回。

「那要看你將來的小孩,有沒有這個需要。」


消失在冷漠又繽紛的舊公寓的樓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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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2

律師的分類裡,有個叫「公益律師」的名稱。

便宜,甚至無償,但提供最基本的服務。法律。

是的,如果你沒錢,卻又不得不殺個人……

我會介紹你,「吉思美」。特別當你只是個孩子的時候。

孩子會有想殺死的人嗎?

听起來很荒謬,但如果這個問題有了篤定的答案,這個答案便幾乎具備了所有該被殺死的要件。家,是一個人的起點。

肉體毒打,精神虐待,亂倫強奸,囚禁枷鏈??當恐怖的元素被包含在家的定義裡時,這些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轉嫁在孩子身上,於是扭曲成一個又一個人格變態的犯罪者。

起點,變成了終點。

最後,孩子成為了父親。成為了那個他曾經仇視、畏懼的惡魔。逃避這樣自我仇視與莫名恐懼的方式,竟是無可奈何地取代當初施暴的原點。

吉思美不能接受。

身為一個公益殺手,提供基本的殺人服務,吉思美用兩個條款、一個反條款,便買斷了你的人生,讓你用人生的分期付款,支付你一輩子僅有一次的買凶殺人。

你不再有借口。

因為吉思美用血替你殺開了出口!

「喔天啊,別跟我談吉思美,我頭會痛。」G給了吉思美這樣的評價。

吉思美在不是吉思美的時候,有另一個名字。

Ramy。

Ramy是個很容易做惡夢的平凡中年女子。

這個平凡中年女子習慣在惡夢過後,上網找人聊天。

這夜,Ramy又在糾纏多年的噩夢後倏然驚醒,一身冷汗。

淋浴後,Ramy沖了杯熱茶,打開用了許多年的黑色麥金powerbook,連上網絡,看看有沒有熟悉的賬號。

Moon。

「這麼晚,又被噩夢嚇醒了?」是月。

「整天掛網?在找援交啊?還是一夜情?」Ramy快速響應,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

「淋浴不能治療噩夢,殺人也不能。還是去看個醫生吧?」月。

「要你管。」Ramy笑笑,並不介懷。

「我認識一個還不錯的精神科醫生,擅長催眠,說不定可以將妳不愉快的記憶通通封鎖起來,就算妳偶而想懷念一下也沒辦法。」月的打字速度很快,因為月花在跟計算機對話的時間很長。

「催眠?還是殺人實在。」Ramy捧著熱茶,手心傳來的暖意。

「妳該不會上了癮吧?不需要引述弗羅伊德就知道妳有毛病。」月。

「呵呵。」Ramy的手指在笑,人也在笑。

月這小子,最能逗自己開心了。

「其實妳每年光是抽我十分之一的酬勞,就可以過得挺好不是?該想想退休,環游世界那類的事了吧?」月好意。

「再說吧。這個世界需要??嗯。」Ramy收斂起笑容,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需要有個人,搜集他人可能的不幸。

如果當初有人,像吉思美這樣的人,幫她殺掉那夜夜將骯髒齷齪的身體壓在她身上的繼父,那麼,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今天的吉思美。

沒有那個搜集、背負他人不幸的吉思美,Ramy就只是Ramy,可能是個公務員,考古學家,演員,作家,老師??不論成為人海中的誰誰誰,但決不會成為樂於染紅自己人生的殺手。

「聊別的吧?」網絡線另一端的月,明顯感受到Ramy正回想她最不該回想的丑惡往事。

「嗯。」Ramy。

「看過我更新過的網頁麼?有沒有想殺的人啊?」月。

「哈,我捐了那個死光頭兩千塊。」Ramy笑了出來。

月是吉思美第一次執行任務的委托人,也是第一個與吉思美訂下契約的孩子。

幾年了?Ramy從沒算過。

隨著吉思美的活躍,這些年月也成長了很多。盡管在常人的眼中,月的成長極為可怕,有著惡魔的稱號。

所幸,私底下的月還是擁有一貫的、令人舒服的優雅。

兩人越聊越遠,漸漸的,不再提殺人的事。

殺人的事殺人的時候想就可以了,而噩夢就留給睡著的自己吧。



鬧鐘響了,早上十點。

打開電視,新聞裡依舊馬拉松式播報著昨夜發生在東海別墅區的凶案。

Ramy一把拉開窗簾,看看電視外的真實世界。

梧棲海港的風帶著鹽的氣味,濕潤地吹進Ramy獨居的屋子裡。

好天氣。

「有陽光就是好天氣。」Ramy自言自語。

Ramy最喜歡在早餐後脫掉鞋子,踏著梧棲高美濕地軟軟的黏土灘,慢慢地走向慵懶的大海,將雙腳浸泡在包容一切的海水裡。

可惜,今天是沒有那個運氣了。

「吉思美,應該出動了。」手機震動,上面顯示著簡單的訊息。

訊息的來源,是吉思美專屬的三十七個網民之一。

Ramy拿起手機,用加密的方式撥了通電話。

「在哪?」

「板橋。不過情況有點特殊。」

「特殊?」

「潛在委托人希望先跟妳見個面。」

「等等,潛在委托人事先知道我?」

「是的,事實上,是潛在委托人用特殊的關系找上了我,而不是我的觀察找到了潛在委托人。」

「有這種事。約在板橋哪?」

「晚上八點,大新莊棒球打擊練習場。」

Ramy掛上電話,真是個需要好奇心的case。

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帥氣的黑色獵裝、一個棕皮包包、跟一柄由J老頭打造的短柄刀。出門前,Ramy打開掛在門前的綠色信箱,拿走了她應得的快遞小說。

那是她等會兒在火車上的娛樂。

從現在起,吉思美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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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3

從沙鹿站出發,僅能選擇停站較多的海線列車。

吉思美並不趕時間,還刻意挑了慢吞吞的復興號,好讓自己能慢條斯理將最新的蟬堡剪下,貼在剪貼簿裡預先留白的頁面。然後細細品嘗。

來到位於台北縣的板橋,在空蕩蕩的地下車站吃了簡單的晚飯,又轉乘了公車,吉思美才來到與潛在委托人約定的地點。

大新莊棒球打擊練習場。

解開纏了一天領帶的上班族,無所事事的大學生,成群結黨的高中小伙子,各自卷起袖子,走到依照球速劃分的打擊區,豪邁地揮棒。

鏗鏗鏗聲此起彼落,有的沈悶雜亂,有的清脆攸長。

但吉思美並不想試試揮棒的快感。

她只是從櫃台前拿了份隻果日報,坐在打擊區後隨意翻看。

「妳就是吉思美吧?」

聲音來自後面,果然是小鬼。

但吉思美沒有轉頭,也沒有應話。

「妳好,我就是委托人。不好意思,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擺脫監視,時間寶貴,我可以坐到妳前面嗎?」

聲音的主人不等吉思美反應,就急切地繞過坐下。

吉思美打量著潛在委托人。

穿著建中的卡其色制服,繡著一年級該有的學號號碼,一臉的稚氣,卻有著與稚氣不成比例的誠懇表情。還背著書包。

沒有外顯的瘀青或傷痕,看不出受了什麼虐待。說到底還是個普通高中生。

「我听過妳很多事,想了很久,我想我只能請妳幫這個忙。」委托人清澈的眼睛看著吉思美。

「自我介紹吧。」吉思美低頭看著報紙。

「我叫陳慶之,讀建中一年級,功課很好,第一次段考是全校第七名,第二次段考是全校第五名,上個月在全國數理競賽得到第四名,以一個高一生來說是很不容易的。」慶之說。

那關我屁事……??如果是G的話,大概就直接沖口而出了吧。

「所以呢?」但吉思美不是G。

慶之點點頭,吉思美務實的個性讓他稍稍放下心。

「我的父親是個黑道,大家都叫他金牌,在道上非常有名,以前還當過幾個常常上報紙的大幫派的老大。至於現在,那些掛名的幫派老大都是他指派的小弟,見了面還得鞠躬奉茶。簡單說,我爸他壞透了。」慶之神色平和,彷佛在說著與他毫相干的事。

「如雷貫耳。」吉思美當然知道金牌。

身為黑社會幕後總司令的金牌,的確壞透了。

因為金牌有讓他壞透了的資源與後盾︰錢,跟能用錢得到的一切。

「我要妳殺了我爸。」慶之直搗重點。

「是嗎?看不出來你爸有虐待你。」吉思美失笑。

接下來,一定是個有趣的故事。

「上個月,我爸為了慶祝我拿到數理競賽的第四名,竟然包下整間酒店,叫兩個紅牌輪流幫我**,把我灌醉後,還找了個日本AV女優讓我告別處男。」慶之沉痛地說︰「但我爸根本忘記,他已經幫我告別處男告別了三次。

這算什麼大頭鬼啊!

「你不高興嗎?」吉思美忍住笑。

鏘,鏘,鏘??打擊區不停傳來斷斷續續的棒擊聲。

「身為一個立志向上的中學生,我覺得很可恥。」慶之握緊拳頭,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爸還信誓旦旦跟我保證,下次有誰敢排名在他兒子前面,他就要把他的手折斷,叫我放一百個心。」

頓了頓,像是平息怒火般地松開拳頭。

慶之有感而發道︰「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無法期待我會像一般的孩子平凡長大。從小我就知道有這樣的爸爸對我會有多麼惡劣的影響,但我就是無法擺脫他,擺脫那些常常到我家鞠躬哈腰的黑道叔叔伯伯。我努力用平凡人的方式活到今天,但我清楚,再這樣下去我會撐不住的!」

「撐不住?」吉思美深呼吸,和緩肚子裡翻騰不已的笑意。

「是的,我爸規劃我在高中畢業後就繼承他的黑道事業,從三個堂口的聯合總幹事開始慢慢做起;也因為我英文不錯,所以還要幫他管理對菲律賓的海洛因進口事務,跟對泰國的槍枝買賣。」慶之說著說著,神色間又開始激動。

吉思美面無表情地看著慶之,慶之只好再接再厲。

「我爸一有機會就笑著提醒我,他之所以不動一個叫山貓的黑道老大的原因,就是要等我年滿十八歲的那天,叫人將山貓老大綁起來丟到我前面,要我這個做兒子的幫他開槍,當作我踏入江湖的禮物。」慶之悲憤不已︰「可我為什麼要殺人?我好端端的幹嘛要殺人?我一殺了山貓老大就等於跟半個黑社會作對,那時我就算想要退出也絕無可能,必死無疑!」

「听起來很糟糕,但你不能跟他說你想上大學再進黑社會嗎?」吉思美聳聳肩,肚子裡卻笑壞了。

「想都沒想過要跟他提。但我沒有哥哥或弟弟,是整個黑道家族的獨子,就算我熬到大學畢業還是得繼承骯髒的家業,時間對我來說毫無差別。念完大學,只會讓我在放棄光明人生時生出更多的悔恨。」慶之咬牙。吉思美完全明白這位黑道少年的憂郁了。

為了平平凡凡地渡過人生,渡過一個跟黑道毫無瓜葛的人生,這位抑郁少年決定聘雇殺手宰掉他的黑道父親。從此一乾二淨。

但這麼想,也未免太天真了。

「有沒有想過,就算金牌死掉,你就真能斬斷跟黑道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一定會有人出來推舉你繼承家業,或是拱你出來做些什麼,到頭來只是加速你成為黑道的一部份罷了。」吉思美淡淡說道。

「如果我不要那些髒錢,就不會有盤根錯節的問題。」慶之很有把握。

慶之對黑社會的了解,來自於他看過太多的黑社會。

如果見面時沒有雙手奉上寫了漂亮數字的支票,他爸根本懶得看那個人一眼。

這就是黑社會。

沒有錢,就沒有義氣的世界。

「就算你說得對吧。回到原點,你是怎麼找上我的?」吉思美。

吉思美的線人有社工、心理諮商師、警察、學校老師、護士、醫生、甚至還有檢察官、法官等。但由於信息的鴻溝,通常都是吉思美的線人找到潛在的委托人,而不是倒過來。

「我從一些垃圾的對話中知道妳的存在,跟妳的作風。我想,能開啟我真正人生的就只有妳了。」慶之說,語氣不像在拍馬屁。

「你每個月的零用錢有多少?」吉思美放下報紙。

「一百萬。如果我花不到一半,幫我管帳的阿福就會被打斷腿,而且規定花掉的錢裡至少要有一半要花要不三不四的地方,例如召妓或是賭博,因為我爸說錢這麼多,如果不亂花怎麼花得完?這讓我非常非常困擾。最後我只好把錢都亂分出去??結果??」慶之越說越氣。

吉思美抖抖眉毛。

「結果適得其反,每個人都跑來跟我說,如果有人要殺千萬別客氣之類的話,還幫我去恐嚇學校老師。」慶之鼻子一酸,卻忍住不讓眼淚掉下。

「就算必須花掉一半,你的賬戶裡還是存了不少錢吧?一千萬?兩千萬?」吉思美杵著下巴。

「三千四百零七萬。」慶之無奈地說。

「有這麼多錢,為什麼不找G?」吉思美就事論事︰「G的實力是最頂尖的,接單就殺,就算是金牌那種等級的也逃不過G從肝髒貫入的子彈。如果是我,失手的機率至少一半。」

「我不信任沒有美好理想的人。會被錢收買的人,也一定會被更多的錢收買回去。如果G把我聘他殺人的情報轉售給其它人,至少價值一億。」慶之。

不,不是這樣的。

找G,就跟買凶殺人沒有兩樣。

但找上自己,多多少少會有大義滅親的光明感。

吉思美即使看穿這點,也不說破。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存在的真實理由,跟表面的原因。不需要逼迫任何人將真實的那部份袒露出來。

每個人活著,都需要一兩個秘密。沒有買凶殺人的記憶對慶之往後的人生,肯定會好過不少。自己又何必揭穿他呢?

何況,吉思美本就打算將復仇跟罪惡感集中到自己身上。

「撇開亂七八糟的插股,我父親底下有八間還算乾淨的公司,有貨運、鋼廠、成衣、客運、營造、出租車聯營、鞋廠,甚至還有一間小唱片公司??裡頭每個女歌手全都是我爸仔細做過身體檢查的。總之,這八間公司每年的獲利豐厚,我爸死後全歸我所有,每年十分之一的報酬一定按照契約結算給妳。」慶之誠摯地握緊雙手,說︰「希望妳在解救我的人生之餘,能享有應得的報酬,我深切知道要殺掉我爸是多麼困難的任務。」

原來這聰明的孩子已經想到這一步。

但。

「看起來,你還真是個很為人著想的孩子。」吉思美冷淡地說。

慶之知道,吉思美說的是反話。

吉思美話中的譏諷之意,指的是殺了金牌的唯一後果︰被黑道通緝,下絕命追殺令。

「奪走一個人的性命很自私,但強力干涉別人的人生也很自私。我無法承受這樣的人生,只好厚著臉皮請妳幫這個忙。」慶之難過地說︰「我爸死後,道上會為了錢亂上好一陣子,真正會為了報仇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找妳的人並不多。而且,我會想辦法嫁禍給另一個幫派老大,希望沒有人懷疑到妳的身上。」

慶之果然還是太嫩了。

黑道追獵殺手,並不是少見的事。黑道也沒有想象中的愚蠢。

但,吉思美是個很有原則、職業道德的殺手。

吉思美從包包裡拿出一份契約書。

「簽了它,一輩子都別忘了你現在想要的人生。」吉思美淡淡地說。

要殺金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今年的黑道榜中榜裡,金牌名列第六。

某種意義上,名次也意味著要殺掉這個人的難度,跟隨之而來的代價。

據說上個月有個一流的遠距型殺手收了單,預計在某個大廈頂樓狙擊金牌,卻因為委托人早一步被金牌幹掉而漏了風,導致那殺手不僅沒成功,還被金牌的手下殺成重傷,從此沒了消息。

死了?

殺手在活著的時候就沒什麼人關心,遑論死不死。

吉思美回到了梧棲的海邊小屋,變成了Ramy,上了線。

「妳確定要這麼做?」月。

「看不出拒絕的理由。」Ramy。

「太難了吧。」月。

「所以更可想見,那個高中生背負的人生有多難擺脫。」Ramy。

「嘖嘖。」月。

「︰)」Ramy。

「我直接說了,金牌有很多護衛,最好還是從上面遠遠放槍。」月好意提醒。

「你知道我從不用槍的。」Ramy不在意。

用刀子的殺手已經不多了。

理由不一,大多數都是無可救藥的風格問題。

吉思美的理由很簡單。從她殺第一個人開始就沒有用槍的欲望,因為她殺死的對象都沒有用槍的必要。

長久以後,吉思美根本不懂用槍。

「需要幫忙就說一聲。」月。

月的字在屏幕上頓了頓,猶疑了一下,才繼續出現。

「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因,但也許我有個理由殺他。」月。

「多謝,我請不起你。」Ramy哈哈一笑,月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得意。

Ramy想起初遇月的畫面。

當時自己剛剛從大學畢業,在家扶中心擔任社工,一個月薪水兩萬八。

而月,則是自己輔導的第十七個孩子。

檔案上寫著「長期受虐」,驗傷單的花樣則琳瑯滿目。每次見到月,月的身上總有新的傷口。

但月從來不哭。

輔導室,桌上堆著積木與行為量表。正值梅雨季節。

「我勸妳還是別浪費時間,我不需要輔導或安慰。」月靜靜地說︰「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犯錯。」

「我知道。」Ramy當然知道,自己當初也沒有犯錯。

但輔導是制式的流程之一,而Ramy的薪水就瓖嵌在這個流程底。

「再過幾年,我就滿十八歲了,如果我沒有被我爸爸打死的話。」月看著窗外,雨下個不停。

Ramy听了很心酸。看到月,就彷佛看到當年無處可躲的自己。

無處可躲到,乾脆在頸子劃下血流如注的那一刀。

「那個人打我也就算了,再怎麼打也改變不了我不會成為他的事實。但打我媽我就無法忍受了。」月隨手玩著桌上的積木,雖然他不是那種會花心思在積木上的小孩。

「我正在計算那個人打我媽的次數,從我開始記錄,已經八十四次,而且還越來越頻繁。」月看著手上的積木,用超乎冷靜的語氣說出更驚人的句子︰「如果那個人再不收手,等到第一百次的時候,我就會殺了他。」

Ramy愣了一下。

「姊姊妳放心,這麼做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研究過法律條文了,只要我在十四歲以前殺了那個人,就不必坐牢,只要加強心理輔導跟定期向派出所報到等等。算一算就是下下個月了,到時候再請姊姊多多指教吧。」月將積木放回桌子。

Ramy仍舊說不出話來。

「對了,我還記得姊姊跟我說的那個故事,我知道那個故事是真的。」月的眼睛洋溢著天真無邪︰「姊姊的繼父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我順便一起殺掉吧,反正法律會保障我殺人的權益。」

Ramy突然流下眼淚。

「這點小事不需要掛在心上。」月皺眉。

Ramy搖搖頭,搖搖頭。

在那個時候,Ramy突然心靈澄明。

明白了當初朝頸子劃下那一刀,神卻沒有帶走她性命的理由。

一個星期後,月口中的「那個人」在住處的樓梯間,被一個身穿粉紅色雨衣的怪客亂刀刺死,現場血跡斑斑。

Ramy像是突變般分裂出另一個需要冷酷的個性,與名字吉思美。

此後Ramy到空手道館、跆拳道館、柔道館學習格斗,但Ramy很快就發現,殺人並不是格斗,兩者之間幾乎毫無關連。

於是Ramy自行摸索把玩刀子的技巧,直到刀子成為自己深受信賴的殺人工具。

比起殺手間最常見的師承制,吉思美的誕生就像是天命般的自我培育。

所以,吉思美比大多數的殺手都要弱。

因為弱。

所以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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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4

為了殺金牌,吉思美花了一個禮拜認真做了功課。

多虧委托人慶之從網絡傳來的他那黑道老爸的每日行程,讓吉思美得到充分的信息,甚至還會跟慶之直接討論最好的下手地點與時機。

最後總算理出一個尚堪可行的暗殺脈絡。

金牌每個禮拜四晚上都會去三溫暖,在三溫暖裡一定會叫小姐,小姐服務的過程也會有保鏢在房間外守著。為了面子,金牌即使已經完事,還是會在房間裡多待半個小時。

去完三溫暖,金牌會去當紅的編號7情婦家徹夜打麻將,陪打的對象不外情婦的三姑六婆好友或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保鏢依舊會在房間外的大廳看電視。

大約在凌晨三點半,金牌如果不在情婦家過夜,就會搭乘防彈奔馳離去,回到戒備森嚴的陽明山別墅。

除了得過跆拳道亞運銀牌的司機,在金牌所有的行程裡都有兩個像熊一樣的保鏢陪著,一個是退伍軍人,一個是貪污被革職的刑警,如果沒被命中要害,都有身中數槍不倒的硬挺本事。何況這兩個保鏢總是穿著防彈衣,那重量對他們來說只是微薄的體力消耗。

如果用槍暗殺,機會不會沒有。

但執意用刀的話,難度陡然翻了幾翻,或根本沒有機會。

乍看下無懈可擊,卻可以從保鏢的疲累程度上著手。

致命的讀秒就埋在保鏢即將交接的凌晨。

從精神疲乏的角度,緊繃了一整夜的保鏢最容易在交接前夕松懈心神;用醫學常識來看,凌晨時人對周遭溫度的感受力會最敏感,血管容易因逐漸降低的氣溫收縮,瞬間判斷力也因為體溫、疲倦程度因素延緩百分之二十。

凌晨三點四十五分,將是金牌從黑道榜中榜跌出的時刻。

網絡。

「保鏢通常會在快上車前交接,也就是車子裡直接坐了新的保鏢,在情婦家外面等換手。所以從情婦家走出來、還沒到車上的十幾秒內,就是暗殺最容易成功的時候。」慶之。

「情婦平時有保鏢嗎?」Ramy。

「沒有。我老爸看多了A片,在意情婦紅杏出牆的程度遠大於關心情婦的安全。所以之前的確也死過兩個情婦。」慶之。

「了解。」Ramy。

「或許殺了我老爸後,才是?危險的開始。車上的保鏢不會放過?的,?要小心。雖然我幫不上更多,但總可以安排一輛可靠的車在附近等?,?知道的,我總養了幾個拿慣我錢的親信。」慶之。

「沒你的事。」Ramy立刻回絕了關心,並下了線。

但吉思美得知這個重要的情報後,並沒有立刻執行暗殺的計劃。

連續兩個禮拜四,吉思美都沒有出現在那致命的凌晨三點四十五分。

慶之等得非常焦切,每夜都掛在在線直到破曉,就連白天上課時也用PDA上網等待,卻再也沒看見吉思美的網絡化身出現。

直到第三個禮拜四。

凌晨一點半,金牌老大從三溫暖出來,在保鏢的護送下神清氣爽地坐上防彈奔馳,前往情婦七號的別墅。

途中停了兩次,由保鏢下車買幾個鹵味跟小菜。

到了情婦家裡,兩個熊一樣的保鏢麻將房外的小廳坐下,自己從櫃子裡挑了一部動作片影碟,百般寥籟地看了起來。

但一個黑社會的頂級老大的安全護衛,怎麼可能只有兩個保鏢跟一個司機輪班執行?會這麼想的人,未免太過天真。

跟在金牌老大身邊的人,司機、保鏢、小弟、拜把兄弟、情婦、通風報信的骯髒警察、臥底在他幫的嘍嘍,都只知道自己負責的那一部份。

每個人都只是安全機制中的一個小螺絲釘。就連金牌的獨子也不例外。

這才是保命之道。

在小廳播放電影的電視機旁,還有一個監視器屏幕,裡頭共有九個畫面,分別監看這棟別墅的三個出入口,與六個假死角。

情婦家的確是沒有保鏢,卻有三個曾任霹靂小組的神槍手在對面公寓租了一間閣樓,輪班用望遠鏡監視可疑的進出,他們都有權限直接打電話警告金牌老大。

如果有人想要偷偷潛入這棟別墅,或是意圖接近,絕對逃不過保鏢跟神槍手的法眼。

麻將房外,兩個保鏢的身上各有一把上膛的手槍;小廳桌子底下的夾層,藏著兩柄短斧跟手榴彈;放滿CD跟DVD的櫃子後還有兩面防彈盾牌,準備在槍林彈雨中護送金牌老大離去。

此外,等在情婦別墅外頭的奔馳司機,並不知道每天都有另外兩組不同的秘密人馬在盯著自己,共計四把烏茲沖鋒槍跟一千多發子彈,隨時支持陷入火網的金牌老大。

如果有人想出賣金牌老大,彼此監視的人馬就會立刻發覺,格殺無論。

更遑論殺手。

死在金牌老大手下的殺手不計其數,每個都比吉思美還要專業,還要強。

麻將房裡,煙霧繚繞。

牌桌上才剛剛進入西風圈,鹵味跟小菜就已吃了空。

金牌老大抽著雪茄,露出長年被檳榔渣漬紅的閃閃金牙,笑著堆牌,一迭厚厚的千元鈔票壓在手邊的煙灰缸底。

「暗杠,今天運氣不錯,哈哈,哈哈。七索!」金牌老大得意洋洋,從海底補牌,隨手又丟出一只。

「呦,打了這麼久都還沒開胡,人家要吃紅~三萬!」情婦七號撒嬌,煙視媚行。

「三萬啊?吃一下??喂吃中洞,真不愧是好姊妹。西風!」情婦七號的好友小真,笑吟吟丟出一只西風。

「那我也不客氣了,杠。一路歸西。」情婦七號的新朋友珍妮,冷不妨從袖子底彈出一柄寒芒四射的刀。

金牌老大傻眼,情婦七號與小真也傻眼了。

一道銀光從珍妮的手中刺進金牌老大的肋骨縫,直搗心髒。

金牌老大只是張大嘴,瞪大眼。

珍妮的手腕催動,刀身一攪,金牌老大的五官隨著簡單的刺殺動作扭曲在一起,大量的血水奮力爆出,噴濺到牌桌旁其它三人身上。

缺乏氧氣跟過度的錯愕,金牌吭都沒吭就癱在椅子上,只剩下垂晃的雙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顫動。

情婦七號驚恐不已地?著嘴,卻不敢叫出聲來。

小真則被珍妮沉重的手刀斬昏,趴倒在牌桌上。

「冷靜,就可以活下去。」珍妮,不,或許應該稱為「吉思美」。

吉思美冷漠地看著情婦七號,拿起衛生紙簡單擦拭染血的刀子。

情婦七號顫抖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禮拜才剛剛熟攆起來的新牌搭子。

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個女人千方百計輸給自己一百多萬,搏得自己好感,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刀。

「想辦法把我弄出這裡,?就可以活下去。」吉思美微笑,從金牌老大的屍體上找到一把槍,上膛,交給情婦七號。

吉思美的微笑彷佛在告訴情婦七號︰?該不會以為,憑著這把槍就可以扭轉局勢吧?

情婦七號不愧是大哥的女人,驚惶過後立即鎮定下來。

「那些保鏢都還穿著防彈衣吧?」吉思美。

「嗯。」情婦七號。

「一個一個叫他們進來,?射大腿,我剁脖子?」吉思美提議。

撇開別墅外的護衛,得先清除窩在麻將房外看影碟的兩頭熊。

殺人不難脫身難。

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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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吉思美-蒐集不幸的天使-5

出租車。

吉思美摸著頸子上,那道粉紅色的扭曲突起。

那次自己都沒取走自己的生命,這次當然也死不了。

結束了。

情婦七號呆呆地坐在吉思美身旁,脖子以下都是斑斑血跡。

「辛苦了,這次遇到了特別麻煩的委托吧?」司機看著後視鏡,頗有深意地笑笑。

「開你的車。」吉思美瞪了他一眼。

多虧了偷偷跟著她、並暗中幫忙的月。

月佔據了一個漂亮的角度,遠遠從高處射下的幾顆子彈,利落地處決了幾名埋伏護衛的保鏢,就連藏在閣樓的神槍手也沒有逃過一劫。

靠著月,吉思美跟情婦七號才能全身而退。如果不計入吉思美右肩上槍傷的話。

也許該將月積欠她的人生,或者該說,每年的百分之十,一並勾消了。

「送?去醫院?」司機好意。

「不必,看到汽車旅館就停下來。」吉思美拍拍情婦七號的顫抖的手,安撫似的。

五分鐘後出租車在汽車旅館裡,將腦袋空無一物的情婦七號放下,讓她好好洗個澡,睡個覺,待到她想走的時候再走。

至於情婦七號最擔心的問題??其實目擊者都死光了,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她曾經幫助過暗殺情夫的凶手。或者應該說,也不會有人無聊到去追究。

吉思美在出租車上,用司機提供的急救箱工具止了血,簡單處理了傷口。

吉思美處理傷口的經驗豐富,畢竟從小到大被打慣了。所幸子彈沒有留在肩上,而是直接貫穿,否則吉思美可能痛得暈倒。

「到哪?」司機看著好後視鏡裡,嘴唇蒼白的吉思美。

「台中梧棲。」吉思美閉上眼睛。

從大衣口袋中拿起兩個乳白色ipod耳機塞住耳朵,選了幾首適合放松心情的爵士樂,按下播放鍵。

司機微笑,沒有打擾困倦已極的吉思美,將車內廣播的音量降低,窗戶降低三分之一,從容地在濱海公路上奔馳著。

黃色的出租車朝著爽朗的陽光海風前進。

一個小時半後,吉思美又可以是平凡的Ramy。

將雙腳踏在濕濕軟軟的泥岸上,一邊吃三明治,一邊翻看最新的小說——

金牌老大的喪禮冠蓋雲集,必須借用縣立體育場才裝得下前來致哀的訪客。

政壇三黨領袖都送來了花籃與挽聯,前三十大企業都派了公司代表來吊唁,地方議員跟立委更是汗牛充棟。

數百名穿著一身黑、剃小平頭的牛鬼蛇神滿場穿梭。停在告別式會場外的黑色名貴轎車綿延了兩公裡,連警察都得出動疏通市區的交通。

沒有人會猜到,金牌老大的死是吉思美下的手。

金牌的手下與拜把兄弟將矛頭指向山貓老大,他們兩個黑社會大哥大之間的恩怨糾葛纏繞不清,不管是誰殺了誰都不令人意外。

唯一能提供線索的情婦七號,則不知所蹤。一般相信情婦七號是被刺客一並除去,埋在不知名的荒山野嶺間。至於刺客為什麼要大費周章除掉區區一個女人,則跟區區一個女人存在與否,沒有人真正關心。

幾天後,山貓老大插股的四間酒店被砸成稀爛,一個經理跟三個圍事被沖鋒槍掃成蜂窩,其中一間酒店甚至還被扔進手榴彈,連上班的風塵女子也不放過。

一場可怕的黑道火並,山雨欲來。

雖然沒有人懷疑到吉思美身上,但在月的強烈建議下,Ramy還是勉為其難地收拾行李,到歐洲避避風頭,也順便散個心什麼的。

「到了哪裡寫封email給我。過一陣子去找?。」月說。

就這樣,飛機停在伊斯坦堡的小機場。

「Take me to……Cinderella Hotel。」

Ramy上了機場外排班的出租車,隨手指著自助旅行導覽中,一個小旅館的圖片簡介。

十七分鐘後。

Cinderella旅社的昏暗櫃台,戴著老花眼鏡的婦人看著過期的雜志,身後的爐子正燒著一壺開水。

導覽中對這間旅社的介紹果然很道地。四十五年的歷史,四十五年的陳舊。

旅行並不是搬家,Ramy沒有攜帶什麼行李。

要說什麼特別的東西,大概只有那台黑色的powerbook筆記型計算機躺在提袋裡,維系她與太平洋小島的某種在線歸屬。

她喜歡這樣的小旅社,低調,緩慢,充滿流浪的慵懶氣味。

「Already order?」婦人慢吞吞拿出一本厚冊,推推眼鏡。

「Not yet。Just give me any single room。」Ramy微笑,還戴著從機場出關後就沒拿下來的ipod耳機。

「Howlongwillyoustay?」婦人抄寫著Ramy的護照號碼與名字。

「I'm not sure,maybe three days or more……」Ramy攤手。

「Room404?」婦人將一串鑰匙從抽屜裡拿出。

「That's ok,I can go alone。Pay in cash。」Ramy將幾張鈔票放在桌上,接過鑰匙,笑笑走上櫃台旁老舊的階梯。

房間404,有個可以看見旅館後院大楓樹的窗。

大楓樹生得不怎麼漂亮,樹幹歪斜,有些怪模怪樣,但畢竟還是火紅艷麗。

有窗戶,光線良好,尚令Ramy滿意,讓她假裝忽視那張搖搖晃晃的木床。

Ramy將水煮開,為自己砌了杯熱茶。

「開始有旅行的感覺了。」Ramy坐在靠窗的小椅子上,享受著楓樹上的黃昏。

三輛黑色轎車停在旅館門口。

Ramy皺眉。

盡管沒有受過嚴格的師承訓練,但當了殺手十幾年,在怎麼樣也生出了些第六感般的直覺。

刻意降低的緩慢爬梯聲,揭露出來者非善的意念……大約有五到七個人?

Ramy沈吟片刻,卻放棄任何動作。

她的提袋中並沒有流浪不需要的刀子,也不打算從四樓的窗口冒險攀下去。有兩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正攀過牆,神色不善地潛進旅館後院。都看在Ramy眼底。

「原來是這麼回事。」

Ramy小心翼翼地捧著杯子,啜飲著手中熱茶。

該來的,必不會錯過。

自己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每個殺手各自的結局。

Ramy省下了嘆氣。

Ramy所擁有的,不過是殺手其中一個結局的版本,而且還是毫不意外的那種。何況自己這輩子已嘆了太多氣。

門被踹開。

四張鷹勾鼻西方臉孔,四柄拴著消音器的手槍冷冰冰地對準Ramy。

沒有語言,沒有多餘的威嚇。一有反抗或曖昧的動作,Ramy就會立斃當場。

Ramy摸著頸子上的粉紅色疤,將ipod的音量調到最大。

是她最喜愛的音樂,SnowRose的輕快游吟。

一張略嫌稚氣的臉孔慢慢出現在四名刺客的身後,帶著點感傷的愧疚神色。

慶之。

「我想了很久。」慶之。

「喔?」Ramy,不,吉思美。

「總覺得,應該親眼看著?死,才能表達我心中的哀慟。」慶之嘆氣。

「嗯。」吉思美沒有看著慶之,只是望著窗外火紅的楓樹。

即將闔眼前的每一秒都很珍貴,沒必要浪費在丑陋的嘴臉上。

一切都很清楚了。

慶之沒有找登峰造極的G,而是挑上實力微薄的吉思美,真正的原因其實是︰要殺掉G煙滅買凶殺父的丑聞,遠遠難於讓吉思美從這世界中蒸發。如果吉思美因為實力的不足,落得跟金牌老大同歸於盡,就那更好了。

而吉思美不只擁有殺死金牌老大的覺悟跟勇氣,也有超絕於其他殺手的信念。就算失手被抓,也不會供出委托人是誰。

簡直不會有更好的人選——

吉思美正是黑道幼主提前登基的最佳祭品。

「雖然我父親壞透了,但從小我父親就不許我沾上黑道分毫,逼我做個正常的孩子,甚至打算讓我高中一畢業就出國念書,拿到博士學位再回台灣;要不,留在美國當個教授還是律師什麼的,都行。就是別踫黑道。」慶之坐在床上,點了只煙。

竟說起故事來了。

「但,即使父親刻意遮掩,我還是見多了黑道骯髒齷齪的手段。為了吃下對方的地盤,為了搶走對方的女人,為了一些根本不值得的東西——黑道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不惜一切代價達成目的。」慶之感傷非常,看著開啟他「人生」的吉思美。

吉思美並沒有听見慶之的告解。不想也不願。

她的世界沈浸在SnowRose翻唱的Reality,多麼美好,多麼的空白。

「我發誓,我一定要親手終結這一切。身為一個黑道老大的獨子,我可以感覺到天命加諸在身上的責任。」慶之看著為自己?父的吉思美。

嘴裡吐出一口污濁的白氣。

「我無法逃避,只能鼓起勇氣面對。即使手段很髒。但只有最髒的手段才能並吞髒髒的一切,然後重新歸零。很可笑吧?我無所謂,成為罪人已經是難堪的事實。」慶之流下眼淚,將煙攆息在床緣上。

喔?

「要等多久?我不知道,只能拼命去做,要用多少子彈、制造多少屍體都在所不惜。也許十年?二十年?屆時台灣的黑道只剩下一個幫派,從此不再有火並,不再有黑吃黑,不再有背叛。」慶之站起。

擦去眼淚,慶之做了最後的批注︰「那便是不殺。那便是,和平。」

吉思美依舊沒有反應,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似的。

慶之閉上眼睛,點點頭。

四顆寂靜的子彈結束了吉思美與Ramy的短暫流浪。

慶之整理衣服,拍去灰塵,在佣聘的陌生刺客護衛下轉身離去。

CinderellaHotel,Room404窗邊,火紅卻模樣奇怪的大楓樹上。

吉思美的視線被蒸蒸熱氣遮蔽,逐漸模糊。

而她的心,還留在梧棲高美濕地。

爽朗的海風中,那雙浸泡在無限寬容的赤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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