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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清晨,山林中,山嵐氤氳飄散。百鳥爭鳴,寧靜安詳的……
  「轟!」毫無預警地,一株傾倒的大樹劃破大地的寂靜。
  「唐小仙,砍樹不先通知一聲,你想謀殺親夫是不是?」曉月頭上還蓋著一個鳥窩,哇啦怪叫道。
  本來事情是小仙的錯啦!她也想過要道歉,但曉月那張嘴巴太犯賤,一番話說得她又窘又氣,忍不住拾起地上的斧頭,追過去,大有就算是親夫也要殺上一遭的派頭。
  「救命啊!殺人嘍,女強盜要殺人了……」他滿山亂跑,嘴裡喊得跟真的一樣似的。
  「慕容曉月,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要跑。」實在氣極,她順手折下一根樹枝射向他。
  唐門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樹枝挾著勁風,一下子將曉月的衣擺釘在泥土地上,他一個煞車不及,教這股前衝力和反作用力一震,登時五體投地趴在地上起不來,而他那只英挺俊俏的鼻子,自然也毫不留情吻上硬實實的土地。
  「唉喲!」他慘叫連連。要不是看她一早起來,別彆扭扭,面對他就一臉「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模樣,他何必這麼辛苦,耍寶逗她笑,還得上演全本「苦肉劇」給她看,弄得現在災情慘重,得不償失。
  「好可憐喔,痛不痛?」小仙看夠了他的狼狽樣後,才負著雙手,慢條斯理踱到他面前,裝出一副溫柔愛嬌樣。「我幫你揉揉好不好?」
  「不用了。」他大吼一聲,顧不得扯破衣裳,跳起來。「我一點都不痛。」
  「是嗎?」她十指握拳扳得嘎嘎直響。
  「當然,男子漢大丈夫,一點小傷算得了什麼!」他雙手在衣袖裡直絞著。開玩笑,摔這麼重,不疼才怪,只是她那一臉躍躍欲試太可怕,他寧可回頭丑三天,也不敢讓她一雙纖纖玉手再碰他一下。
  「這樣啊,唉!那就可惜了。」她一臉不勝唏噓,從懷裡取出一隻白色瓷瓶在手裡把玩著。「本來我是想,唐門靈藥眾多,如果你受傷了,輕輕一敷,要不了一天傷口結痂,三天內掉痂,保證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但既然你沒事,那我的藥就省了。」
  「啊!怎麼這樣?」他偷雞不著蝕把米,禁不住懊悔不已。
  「慕容公子,咱們山坡地已經開墾好了,請你去看一下,這……咦?你的鼻子怎麼了?」福佬本是來請曉月去督工的,卻見到他一隻又紅又腫的大鼻子鑲在向來俊俏的臉上,那不搭調感,連福佬都受不了地掩嘴偷笑。
  曉月委屈地瞪了小仙一眼、「哼!你幹的好事。」
  「當然,我唐小仙人美、心地善良,怎麼可能幹壞事?」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仙和曉月相處也有兩個多月了,想不受到他的油腔滑調、不正不經所污染,根本不可能。
  「嘖嘖!看來我是口水喂太多了,得找個時間收些回來,免得自己吃癟……」他不住搖頭,嘴裡喃喃咕咕的,逕自轉身朝山道上走去。
  「喂!你說什麼?說大聲一點,我聽不見啊!」小仙忙追在他身後而去。
  開玩笑,要真讓她聽見,他還有命在嗎?曉月埋頭跨步,越走越快。
  「慕容公子、唐姑娘,請走慢一點,等等我。」福佬這才如夢初醒,急忙拔腿趕上前頭兩人。
  來到地頭,看到眼前的奇異景況,小仙忍不住疑問。「曉月,你為什麼要把地開墾成一階一階的樓梯?」
  「這樣土地才不會流失,也才能儲水灌溉。」他笑著解釋,並囑咐工人再由溪邊挖出一條條的引道,接往梯田。
  小仙目瞪口呆看了一會兒,引道最靠近溪旁的一小段,並沒把泥土挖開,所以引道仍只是條干溝。
  「曉月,這邊的梯田為什麼不接木管?」
  他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小仙,你實在是很『竹本』那!一旦架上木管,管比田高,灌水多不方便?」
  「人家不知道才問的嘛。」她不依地橫他一眼,誰曉得種些作物,還有恁多學問?她原先以為,耕作就是在土地上挖個坑,種子撒下去。就得了,卻不料麻煩事竟然這麼多。發了一會兒嬌嗔,她忽然想起——「喂!曉月,『竹本』是什麼意思啊?」
  曉月咬著舌,差點沒笑出來,可是卻又裝得一本正經道:「不懂就用用腦子嘛,看看『竹本』合起來是什麼字,不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啦!真是的,小時候叫你唸書,你不念,現在才在問!」
  小仙被搶白一頓,氣嘟嘟地轉過頭去,不理曉月。
  幾自低頭組合起「什本」兩個字。
  見她認真了,曉月不著聲色地腳底抹油,急忙後退,小妮子是直了點兒,卻不笨,一定想得出「竹本」
  的意思,屆時他的下場可就……
  說時遲、那時快,小仙靈光一閃,恍然大悟。
  「慕容曉月,你敢罵我!」
  「哇!住在河東的母獅子跑出來了,閒雜人等快逃哦!」她的吼聲才起,他已經溜到百公尺外,迫不及待地往山下跑。
  可惜啊可惜!英明一世的曉月,終也有糊塗一時的時候,他忘了出身武林世家的小仙輕功、暗器一把罩,人家一個鷂子翻身就趕在他的面前,隨手折一根樹枝射出——
  砰!今天,第二次,他英挺、俊俏的鼻子再次狠狠吻上硬實的地面,然後隨著一陣哀嚎響起,嗚!可憐的他,夜路走多了,終於碰上了鬼。
  三天後,雞鳴方起。
  浩浩蕩蕩一隊人馬由「再來鎮」的山道上迤遐而來。正是曉月、小仙一行人。
  終於來到十里坡,曉月一手扼住韁繩,跨下馬背。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嬤嬤、福佬,送到這裡就行了,你們快回去吧!山裡還有活兒要幹呢。」
  福佬上前一步,用他那雙生滿厚繭粗糙的手掌,緊緊地握住曉月細緻的雙手,語聲微顫的說:「慕容公子、唐姑娘,你們真是我們鎮裡的救苦救難菩薩,如果沒有你們的慷概仗義,咱們一個沒落小鎮,幾百個老弱婦孺恐怕只有等死的份了,你們這份大恩大德,小老兒沒齒難忘,你們一定要再回來喔!大夥兒早就決定,這個莊子建好之後,你便是莊主,這裡的基業全是你們的,你若不回來,可會叫咱們給望穿眼的。」
  福佬那張佈滿風霜的老臉上,流露著真摯的光澤,粗糙的手,散發著暖暖的情誼,直暖進曉月心坎裡。
  「我會的,福佬。」
  「曉月,聽嬤嬤的話,以後千萬別再耍意氣了知道嗎?做人啊!得饒人處且饒人,太過強硬會吃大虧的。」
  劉嬤嬤擁著曉月的肩,一顆顆的珍珠淚滑下臉龐。皮肉生涯過了大半輩子,本以為這一生就此完了,想不到臨老卻遇上這麼個機靈小子,助她脫離苦海,有了錢、有了房子,現在更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怎不叫她又喜又慌。
  「我曉得了,嬤嬤,您別哭啊!哭花了臉,可就不漂亮嘍。」曉月一邊舉袖幫劉嬤嬤拭淚,一邊大扮鬼臉,逗老人家開心。
  「臭小子,吃老娘豆腐。」劉嬤嬤橫眼,啐他一口,忍不住又抱住他嗚嗚地哭了起來。「你這壞小子,要好好保重知不知道?」
  「嬤嬤,你也要保重。」曉月慎重地點頭,反手用力抱了劉嬤嬤一下,才依依不捨的與小仙一同上馬離去。
  小仙還不住地舉袖拭淚,她最看不得人間疾苦,生離死別更叫人悲傷。
  「唉,我錯了。」與她並騎的曉月,突然長歎一口氣。
  「什麼東西錯了?」她詫異地抽了兩下鼻子,止住淚水。
  「我不該在山上建水壩的。」他歪著頭,好似十分苦惱的樣子。
  「為什麼?你不是說建水壩可以儲水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個很好的想法啊!」小仙拍馬靠近他,不解地問道。
  「儲水以備不對之需是沒錯,但建水壩太麻煩,我現在才發現一件更好用的法寶,絕對可以輕易解決鎮裡水荒之苦。」
  「有這麼好用的東西嗎?在哪裡?」
  聞言,曉月古怪地望了她一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仙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你看我做什麼?難道……」
  「沒錯。」他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早知道你這麼會哭,鎮裡鬧旱災的時候,只要叫你去哇哇大哭兩場,不就什麼水荒都解決了,哈哈哈!」說著,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趴在馬背上。
  「慕容曉月!」小仙這才發現被耍了,一時怒氣填膺,揚起手上的皮鞭,朝他揮去。「你去死啦!」
  「沒錯,你的確要死了。」一個蒼老陰森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小仙揮出去一半的皮鞭,立即使勁兒收了回來,橫在胸前,擺出迎敵姿勢。
  「你是誰?你想幹麼?」她毫不考慮,驅馬擋在曉月面前,兩旁山道不知何時已被四名黑衣人團團圍住。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送幕容曉月下地獄去。」領頭的老者跨前一步,剛才就是他打斷曉月和小仙的對話。
  「老先生,你是不是老眼昏花認錯人了,我可不認識你哦!」曉月嘻嘻一笑,躍下馬背,和黑衣人面對面。
  「我也不認識你,但你認識我的主子。」老人屏氣凝神,認真地回答。據言,這回的點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軟柿子,本來他也這麼以為,瞧那位小姑娘一見到他們出現那副緊張、急著護衛心愛人的模樣,眼前的小子肯定沒多大本領。
  但一與他對峙,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沉穩與持重,竟給人無限的壓迫感。老者不覺有些含糊。
  「他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他,老先生,你別被他晃點了。」曉月擺出一臉憤憤不平的樣子。
  「有圖為證,騙得了誰?」老人抽出懷裡的畫像看著,這圖裡的人雖是名姑娘,卻與眼前的男子生得一模一樣,起先他們也以為弄錯了,明查暗訪了三天,才發現這畫裡的姑娘原來是男子喬裝,因此佈置了今天的山道攔截,怎麼可能會錯?」
  「唉呀!我就說弄錯了吧:這是我雙胞胎妹妹,不是我,可見你們那個主子存心耍人。」曉月一顆腦袋快速地運轉著,誰會畫這幅像雇殺手殺他?有錢、有能力、又有門道的;一個人名呼之欲出。
  「胡扯,我們一路由唐門路蹤你們到這裡來,又暗查了三天,不可能錯的。」老人憤怒地吼道。
  「是姑母叫你們來殺曉月的?」小仙驀地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難怪圖上的像是女孩兒樣、難怪他們一出現就叫出曉月的名字、難怪他們對己方的底細知之甚詳,原來……
  老者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被曉月套出了主子的底細,不由驚怒交集,雙手一揮。「給我圍上去狠殺,一個不放。」
  「可是老大,我們只收一人份的銀子,現在要殺兩個……」一個黑衣人提出疑問,顯然對這趟買一送一的生意不甚滿意。
  「白癡,底都給人摸清楚了,不滅口行嗎?」老者敲了黑衣人一下,豁身撲向曉月和小仙。
  小仙抽出腰上的長劍領先迎敵,手中暗捻三支梅花鏢,打算有人妄想襲擊曉月,唐門例無虛發、見血封喉的暗器,就送他下地獄去。
  曉月是沒學過那些兒高來高去的功夫,但合氣道、路拳道、柔道、西洋劍……等拳腳把式,他倒練得不錯,短時間內幾個見不得人的殺手想近他的身,還早得很呢!
  更何況還有小仙圈住三個硬點子,曉月獨自對付一名殺手,那傢伙愛賣弄輕功,不肯打實,稍接鋒即走,換成別人,鐵定早已老眼昏花,乖乖地挨斬了。
  偏偏他今天遇上的是曉月,咱們慕容公子別的不行,惟獨腦筋一級棒,雖然稱不上過目不忘,但看過三遍的輕功路子,要再模不清楚,「慕容曉月」四字可以倒過來寫。
  曉月相準時機,閉上眼睛不受他眩目的身法所擾,筆直的一拳狠狠搗中他的心窩,打得他倒退十步,直碰到一株大樹才轟地坐了下來,癱在樹蔭下猛咳不已。這一拳挨得夠嗆了。
  忽地,兩條人影一左一右,自這驚濤駭浪般的勁流衝擊裡淬然彈摔而出。
  小仙人在空中,強自挺打。只見她臉色泛白、上衫盡裂、釵斜髻散、亂髮如蓬;不僅呼吸急促,渾身更是汗透重衣,濕淋淋的直往地上滴流。
  而另外兩名與她交手的黑衣人,則早擺平在地上,人人胸前一點梅花鏢,終究逃不過唐門的索魂暗器。
  小仙手中僅剩一隻梅花鏢,而殺手中的領頭老大似乎還有殺招未出,她暗凜精神,絲毫不敢大意,兩人間隔五尺,屏氣凝神遙遙對峙著。
  突然剛被曉月擺平躺在樹下的那名殺手竟選在此時偷襲小仙。
  「無恥——」曉月倏然怒吼,嘶鳴如老猿啼泣,懾人心魄。他的身影隨著呼嘯狂風旋出,去勢是如此凌厲而快捷,向來斯文俊秀的面孔,散發出來的竟是寒如冰刀的冷冽氣質,狠酷無情更勝地獄修羅。
  小仙的心臟被那聲無滿肅殺的厲吼嚇得格登一跳,心神稍分,殺手老大相準這個機會第二波攻勢隨之而到。
  她一連接了十來刀,被刀上的勁道震得氣血翻騰,手中長劍險些落地,梅花鏢不得不出手,烈陽下一抹藍光打著呼旋兒襲向殺手老大。
  一旁掠陣的曉月,在黑衣人偷襲時即搶先攔人,隨著一柄長劍擊向小仙右脅,他毫不猶豫伸手替她擋下一劍,長劍應聲貫穿曉月的手臂。
  那名殺手老大被小仙的暗器擊中的同時,大砍刀脫手射出,小仙人在半空中,避無可避,勉強舉起手上的劍硬擋,卻被刀上隱含的內力震得掉落地面,一口氣窒住胸腔,竟暈了過去。
  「小仙——」曉月看得膛目欲裂,心痛如絞的嘶喊著。要然發狠,徒手握住插在臂上的長劍,任那利刃在手掌上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抬腳將那名偷襲的黑衣人踢飛出去,咬牙抽出長劍隨著一抹鮮血飆出,將它射向黑衣人,一劍把他釘死在地面上。
  料理掉最後一名殺手後,曉月腳步路路衝到小仙身旁。「小仙……」一向不輕流的英雄淚,滴滴灑落在她白得發青的臉上。
  沒有人可以體會他此刻的心情,即便手足被活生生地砍了下來,也不及他心中的痛。
  他愛她啊!愛得這麼深切,像是骨與肉那般的密不可分,比身體與靈魂更加契合。不,不可以!老天不能這麼殘忍,就這樣奪走她,不——
  顫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半晌,一陣暖濕的呼氣打手指燙向他的心窩。「小仙?」他驚喜交加,淚落得更急。
  她沒死,她沒死……呵呵呵!她沒死……哈哈哈……他瘋也似的又哭又笑,緊緊抱住她,恨不能將地揉進身體內,徹底感覺她猶在人間的狂喜。
  「曉月!」因感應到雙胞胎弟弟有危險,旭日拉著老婆,搭乘時光機,拚命趕來,及到地頭,就看到遍地血腥。「你沒事吧?」
  曉月抬頭看著焦急的大哥、大嫂,虛弱一笑。「本來沒事,但看到你們來就有事了。」
  「撐不住就別死撐,剩下的我和旭日會收拾。」愁兒也是嚇得兩泡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和曉月鬥口的習慣卻是怎麼也改不了。
  「那麼我和小仙的後事就交給大哥、大嫂了,明兒個見。」只要小仙沒事,曉月隨時可以恢復伶牙俐齒的本性。話一說完,他脖子一歪,說暈就暈。
  「這混小子……」對於酷愛促狹的小弟,旭日是又好氣又好笑,然心底潛藏濃烈的手足之情卻是怎麼也騙不了人。
  「得了,人都昏了才在放馬後炮,誰不曉得你最寵弟弟,你要真忍心,當著他的面罵吧!」愁兒嗔旭日一眼,蹲身扶起小仙,讓丈夫去攙他那個混帳弟弟,四個人遠遠避進樹林子裡,要養傷,也得找個好環境才行。
  斗室裡,一燈如豆。
  三更時分,因內息走岔而昏厥的小仙首先醒過來。
  「曉月!」她一睜開眼睛,第一個閃入腦海的念頭就是心上人的安危。昏迷前,似乎隱約看見他替她挨了一劍,他沒事吧?
  「唐小姐,你別擔心,曉月沒事,他正在另一間房裡睡覺呢。」愁兒從桌上抬起頭來笑道,她一晚沒睡,直張著大眼,看顧這位很可能是她未來弟媳的小姑娘。
  見她醒轉,愁兒打開桌上的保溫草籠,端出一碗熱騰騰的藥湯遞到小仙面前。「先把藥喝了吧。」
  「謝謝。」小仙伸手接過瓷碗,有些疑惑地盯著這位雖不是挺美,卻聰明外露、靈氣勃發的婦人,她的穿著好奇怪、她為何認識他們?她到底是誰?朋友亦或敵人?
  「放心吧!我不是壞人,我姓莫,莫愁兒。曉月應該跟你說過我的事才對。」愁兒看出她的疑問,笑著解釋道。
  「愁兒,唐小姐醒了嗎?」屋外,旭日突然敲門問道。
  「早醒了,你的寶貝弟弟呢?」愁兒走過去打開房門。
  旭日正扶著臉色蒼白的曉月走進來。
  「曉月。」一見到心上人,小仙霍地跳下床鋪,衝向他。「你沒事吧?」
  「小意思。」曉月眨眼笑道。指著旭日和愁兒為小仙介紹。「這是我大哥、大嫂。」
  小仙愣了一下,難怪她覺得「莫愁兒」這個名字好熟悉,上次聽曉月說他掉進時空隧道的故事時,他提過,他大哥名喚「慕容旭日」、大嫂「莫愁兒」,原來就是眼前這對男女。
  「慕容公子、慕容夫人。」她笑盈盈地拱手為禮。
  「此番真多謝賢伉儷救命之恩。」
  「酸,真酸。」曉月咋舌道:「小仙,你什麼時候吃到唐大哥的口水啦?也學他又酸又腐,自家人捧自家人,不無聊嗎?嘔!」
  「慕容曉月!」小仙氣得臉色一變,本意是想給慕容大哥、大嫂一個好印象,誰知這混帳傢伙……「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曉月古怪一笑。「你看吧,大哥,我說的沒錯,小仙是正宗四川出產的麻婆豆腐。」
  「什麼意思?」小仙氣唬唬地問。
  「唐小姐,我慎重建議你,為了你的身體健康著想,你還是不要知道答案的好。」基於同是女性同胞的份上,愁兒當然得開口幫小仙。
  「因為四川麻婆豆腐,包『潑』、包『辣』嘛!哈哈哈——」曉月永遠不改其促狹本色。
  小仙這才瞭解,他原來是拐著彎罵她「潑辣」,一時惱羞成怒,揚掌刮向他的右臂,正中他受傷的部位。
  「唉喲!」曉月吃痛,跳腳不已。
  「嘴巴犯賤,死好活該。」愁兒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開來。
  她一笑,就像原子相撞,產生連環反應,小仙也笑了,接著旭日和曉月全放聲大笑,早上那一場喋血生涯,彷彿露珠,隨著朝陽的升起,消失殆盡。
  好一會兒後,愁兒推推旭日。「咱們也該走了,寶寶會哭呢!」說著,她朝曉月方向努努嘴,暗示老公識相點兒,別當電燈泡了,省得惹人厭。
  旭日笑一笑,點頭表示瞭解,伸手輕拍弟弟的肩。
  「曉月,我和愁兒先回去了,那件事,你自個兒看著辦,記住,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我知道了,大哥再見。」曉月笑著揮揮手。早在小仙倒在他懷裡時,他就已經有了決定。即使是綁,也要將小仙綁回二十世紀結婚去。
  開玩笑,「分離」那種撕心裂肺的巨痛,嘗過一次就夠了,他又沒被虐待狂,將心上人留在這裡,自己回去,然後兩個人相隔兩地,在那邊相思苦、苦相思,想死比較快啦。
  旭日和愁兒走後,小仙走過來,扶著曉月在椅子上落坐。
  「慕容大哥要你做什麼,」她隱約有不好的預感,彷彿他將離她遠去,永不再見,一股沉沉的壓力澱積心頭。
  「大哥、大嫂要我一個月內回家。」他一手握住她的手,雙目炯炯燃出兩道烈火,直燒人她的靈魂深處。
  「小仙,嫁給我好不好?和我一起回去。」
  霎聞他的求婚,她心臟猛一跳,驟來的狂喜像旋風般吹襲得她腦筋一片空白,嫁給他?多美好的言語,幸福的未來好似已在她手中跳躍,只要她用力一握,只要她……
  驀然年邁奶奶、老耆爹爹的臉龐掠過腦海,這是她的親人,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她捨得下他們嗎?
  「小仙,我知道我這個要求是過分了點兒。要你就此離鄉背井,與親人永不再見,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所以我不勉強你,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考慮、想辦法。
  而且你放心,我絕不會默不吭聲帶你走的,若你願意嫁給我,一定會當面和老太君提親,正大光明來迎娶你。」
  這是他男子漢的承諾,為了他今生惟一的至愛。
  「嗯!」她輕聲呢喃,傾身埋進他懷裡。世事古難全,人生不就是這樣一場「抉擇」的總合,只是……唉!走或留?這次的決定令人備感艱難。兩邊都是她捨不下的人啊!
  「這件事算解決了,但另一件事……」他一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冷漠的眼裡升起一抹肅殺。沒有人可以傷她、任何人都不行,使壞的人誓必得付出比這更慘痛百倍的代價。
  小仙悠然長歎一口氣,他意指何事?她明白,但是……「曉月,她畢竟是我姑母。」
  「姑息只會養奸,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是打算要廢掉唐姑母了。那女人的良知已被野心所蒙蔽,留下她只會後患無窮。
  「得饒人處且饒人。姑母雖狠,但在僱請殺手殺人時,也將我剔除在外了,可見她還有一點姑侄之情,放她一馬吧,曉月。」小仙懇求道。
  「你……」曉月沉思半晌,無奈地長吁口氣。「好吧!就照你說的,放她一馬,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是我批評唐門制度,太君、掌門,都太縱容她了,你的兄弟們又都聰明有餘、機靈不足,這樣很容易給人可乘之機,所以我要設法將岳氏母子趕出唐門,這一點你不反對吧?」
  「舉雙手贊成。」她高興地抱緊他,親了一下。「謝謝你,曉月。」
  「唉喲。」小妮子太熱情了,猛然的投懷送抱正壓中他手臂上的傷口,疼得他眉眼兒一皺,幸福與痛苦果然只是一線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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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曉月和小仙這次都傷得夠嗆,尤其曉月的身體和南宋磁場不合,傷口又不易結痂,兩人只得窩在山上,療養了十來天才有精神回家。
  一走進唐門,唐卓急忙地迎了出來。「二姊、二姊,你知不知道,『曉月姑娘』她……咦?」他驀地咬住了舌頭,直愣愣的望著和小仙並肩而立的曉月。「『曉月姑娘』,你……你沒死?」
  曉月和小汕交換一抹會意的眼神,這死訊八成是唐姑母傳出來的,意要老太君死心,別再妄想找其他人取代她的地位了。
  只是她沒料到,咱們這位「幕容姑娘」其實是男扮女裝,雖不曾習武練功,手腳卻很利落,加上小仙的臨時插手,四個殺手,不僅未能達成任務,反而先後找閻羅王註冊報到去了。
  「去去去!烏鴉嘴,咱們是遇到了一些麻煩,但憑你老姊例無虛發的唐門暗器,那些一個跳樑小丑想逞兇?別作夢了。」小仙拉過曉月手上的韁繩一起塞進小弟的手裡。「把馬牽去馬廝吧!」
  「是誰這麼大膽敢在四川境內襲擊我們唐門的人?」
  唐卓憤憤不平接過韁繩,怒聲罵道。
  「誰曉得,一個個黑衣蒙面的人。」小仙回道。這是曉月教的,先按下火氣,別打草驚蛇,叫唐姑母有了防備,可就不好對付了。
  「二姊,你打倒他們的時候,沒掀開他們的面罩看看他們的真面目嗎?」唐卓疑問。
  「『慕容姊姊』受了點傷,我急著看顧他,一時忘了。」小仙指指曉月。
  唐卓這才注意到曉月右手還用一條白綾綁著,吊在肩上。
  「『曉月姑娘』,你傷得重不重?」
  「還好!」曉月笑了笑。「唐門的金創藥很好,我已經沒事了。」
  「還是請奶奶看一下比較妥當。」唐容不曉得什麼時候出來的,正笑盈盈地朝眾人走過來。
  他自從被曉月一語點醒後,書雖然照看,但已不會一個人關在書房裡,悶著頭死讀。他開始懂得用眼睛、用心去觀察、體會這個世界,正視自己的人生,享權利、盡義務,他的成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對啊!奶奶的醫術是眾所皆知的好,一定可以讓『曉月姑娘』的傷勢好得更快,而且不留疤痕。」這事兒唐卓也贊成。
  「我想不用了,小仙已經幫我治得差不多了。」曉月在心裡大叫救命。真要給老太君一診斷,他男人的身份還瞞得下去嗎?不現場給當成採花賊、亂棍打死才怪呢。
  唐容沉吟半晌,忽然古怪一笑。「也罷,不過……
  曉月,該來的還是要來,躲不掉的。」
  曉月怔忡一下,驀地靈光一閃,拱手大禮行道:「多謝唐兄成全,曉月自有分寸。」
  早知道這事瞞不了人,只是曉月沒想到,第一個看破他身份的竟然是人人不屑的唐門書獃子——唐容,可見他以往那些書並沒有白讀,一朝智慧門開啟,他的聰明才智將會無與倫比。
  「我這妹子性格雖然暴躁了點,但人很善良、天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希望你好好照顧她。」唐容別有用意地說完,笑嘻嘻地轉身走了。
  「大哥到底在說些什麼阿?古古怪怪的,最近每個人都很奇怪,不曉得在搞些什麼?」唐卓喃喃咕咕地逕自牽著馬往馬廝走去。
  「大哥,他……」小仙未語先羞,霓紅也似的彩霞棲上粉頰,紅艷艷地韶華盡吐,比那出水芙蓉更加動人三分。
  「唐大哥看出來了。」曉月低聲說道。
  一時被她的絕艷風姿,震得呆了。什麼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其間含義,他今天總算瞭解了。
  「討厭,你幹麼這樣看人家?」她又羞又窘,直跺腳嬌嗅不已。
  「看天下第一大美人啊!」他心裡可樂了,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神經!」她白他一眼,卻掩不住滿心歡喜。
  「小表妹,你可回來了。」聽這輕佻的聲音,可不就是花花公子岳盈春。說著說著,他驀地眼睛一亮。「唉?你旁邊這位美麗的姑娘是……」瞧來他又見獵心喜了。
  「好久不見啊,岳公子。」曉月不懷好意地上前一步,和岳盈春站了個面對面天啊!大美人竟然是聰明刁鑽的慕容曉月。岳盈春嚇得臉色一白,他可沒忘記,這位美人兒整人的手段有多厲害,忙不迭恭聲行禮。
  「是好久不見了,『慕容姑娘』還是那麼漂亮,嗯!小生還有事情待辦,失陪了,失禮,再見。」
  盯著他落慌而逃的背影,曉月和小仙忍不住放聲大笑,捧著腰,一路笑回秀閣裡。
  兩個樂過頭的人都沒發現,一旁兩道怨很的視線,像蛇盯住青蛙般,惡狠狠地直盯住他們背後,片刻不曾稍離。
  要論到慈悲良善,那個人絕對不是曉月;他向來是有仇不報非君子。若有人責他為何不「以德報怨」?他鐵會回你一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既然孔聖人都這麼說了,他自是人家敬他一尺.他絕對回以一丈。
  所以回唐門第一天,他就開始挖陷阱引岳盈春那隻小王八入殼了。
  「為什麼不針對姑母?始作俑者是她,咱們卻對付岳王八,似乎有違江湖道義。」小仙可是恩怨分明得緊。
  「是你說要放他們一條一路的,姑母手段狠毒咱們是見識過的,跟她對上,鐵定要硬碰硬,我是不怕啦.但結果可能就不大和平了。」曉月邊梳頭,邊解釋道:「但岳王八就不同了,一個標準的有色沒膽的小癟三,我只要動很小指頭,包管整得他哇哇叫,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最後再由老太君出面收場,結局保證平平和和、快快樂樂,什麼血腥事都不會發生。」
  「什麼辦法這麼厲害?」小仙走過來拿起羅黛幫他畫眉,劃著劃著,突然傻兮兮笑了起來。「呵呵呵!原來畫眉之樂是這麼一回事兒,我總算懂了。」
  「是嗎?」他橫眼瞪著銅鏡裡被畫成兩道毛毛蟲的蠶眉。人家閨房裡的「畫眉之樂」何等旖旎溫馨,她卻拿來瞎整他的臉,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指神功」倏出,直搔向她的腋下。
  「啊——」小仙一聲尖叫,忙不迭丟下羅黛,整個身子捲成蝦米狀,笑得涕淚橫流。「不玩了,不玩了……啊——」好慘喲!
  「如何娘子?相公這『搔癢之樂,比起你那『畫眉之樂』有過之而無不及吧?」曉月意猶未盡地放開她,那抹邪笑,笑得可賊了。
  天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怕癢?惟恐「一指神功」再度殺到,她的頭點得好比小雞啄米,就怕少點一個,又會被他的「一指神功」殺得淒淒慘慘。
  「嗯!既然你已意會,本將軍就饒你一次吧!」他威風凜凜地跨腳落坐梳妝椅上,那副裝出來的昂藏不屈,配上一身羅裙宮裝,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小仙看得抱著肚子笑翻在床鋪上,都快沒力喘氣了。
  「喂!別玩了,太陽快下山了,再不趕緊扮好裝,準備上戲,改明兒個就換咱們被人上戲了。」見她笑得實在無法無天,曉月不得不出聲警告。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辦法呢?我該如何配合呢?」小仙邊擦著笑出眼眶的淚,邊走過來幫他上妝打扮。
  「你呢,只要在二更時分,將老太君哄到客房裡,什麼借口都行,讓老人家在房裡待到三更,我保證上一出絕妙好戲讓你看個過癮。」他理理雲鬃,在銅鏡前轉了一圈,確定裝扮無誤後,又提醒道:「記住了,只要老太君留下,閒雜人等,麻煩有多遠閃多遠去,你也一樣。」
  「為什麼?」
  「別問了,你照做就是了,好戲今晚三更準時開鑼,我先走了。」他揮揮,一陣香風旋了出去。
  相處兩個月了,他的性情多少也有些瞭解,平常混歸混,一碰到事情,他比誰都認真,不想說的事,你就算斃了他,他也不會吐出一個字。她套不出答案,只好認命地乖乖執行他交代的任務去了。
  要對付好色之人,什麼計最好用?
  當然是「美人計」嘍。
  曉月的辦法其實很平常,甚至他已經用過一次了。
  但他仍確信,岳王八絕對會再上一次當,而且這一次會栽得更慘。
  黃昏時節,夕陽將人影拖得老長,在花園裡映照出悄然的落寞。
  絕世佳人慘淡著一張花容月貌,輕倚涼亭,任晚風吹拂著「她」一身單衣飄揚,似欲隨風而逝,消散在這近晚的夕陽裡。
  這就是岳盈春踏入花園裡所見到的景象—絕美而淒涼。
  他一時看得癡了,一直以來就十分仰慕這位「慕容小姐」,「她」美麗、大方、聰明又慧黠,更帶有時下一般名援所缺乏的英氣勃發,如此特殊的女人教人如何能不動心?
  偏偏「她」太厲害了,惹得岳盈春是又愛又怕,躲「她」本是情非得已,而此刻卻見佳人愁眉深鎖、暗自垂淚,他一顆蠢蠢欲動的色心不覺又揚了起來。
  「『慕容小姐』,小生這廂有禮了。」他輕搖折扇,故作瀟灑地踏上涼亭。
  沒辦法,這是一般好色男子的通病,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要有便宜可佔,誰還管得了那嘮什子的禮義廉恥、四維八德?
  「岳……岳公子,你怎麼來了?我……」曉月外表裝得驚訝萬分,心裡卻暗自冷笑——岳盈春,你死定了。
  「小生見『小姐』獨自一人在此黯然傷悲,於心不忍,特來慰問。不知『小姐』因何事而落淚?」
  「我……唉!」曉月作勢舉袖拭淚,卻偷偷低頭扮個鬼臉。「太君已上家門提親,家父……」
  「唐容表哥真是好福氣,得娶如此嬌娘,人生至樂啊!」卻是他的悲哀。岳盈春心裡可嫉妒了。
  「岳公子怎麼說這種話?」曉月語氣激動,淚珠兒又掉了下來。
  「難道『小姐』不喜歡唐容表哥?但嫁給他,將來主掌唐門,何等風光,『小姐』怎會不愛?」
  「岳公子真是不明白奴家的心意?」
  「啊!」岳盈春兩顆眼珠子掉下來。。『小姐』莫非對小生……」
  「自進唐門,第一位來與我攀談可是岳公子啊!」曉月愁容淒苦。
  「既然如此,『小姐』又為何如此惡整小生?」岳盈春可沒忘記上回容嬸那頓打,挨得有多疼。
  「哼!」曉月故作嬌嗔橫他一眼,在心底暗罵——豈止上回整你,這次更要你知道我的厲害。有冤屈就去找你老娘吧,誰讓她不懷好心眼,竟然雇殺手殺我,沒要你老命,已是破例的好心,叫你挨頓揍,算是便宜你……
  「『小姐』怎麼又生氣了?」岳盈春是七月半鴨子不知死活,早被美色迷昏了頭,哪還分得清眼前的佳人是真情、亦或假意?
  「問你自己吧!吃著嘴裡、望著鍋裡,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沒良心。」
  岳盈春豁然笑道:「原來,小姐』是吃我和表妹的醋,才整我的。」
  曉月紅了臉,訥訥低下頭不言不語。
  岳盈春登時大了膽子,急巴巴地偎過來,執起曉月的手。「『慕容小姐』,小生……」
  「別這樣,這裡人來人往的。」曉月一下子用力抽出被揉得發紅的手,心裡嘔得直想吐!不要臉的傢伙。
  「『小姐』的意思是……」岳盈春笑得險些流口水,他差不多已經可以感受到軟玉溫香抱滿懷那股子樂和勁兒了。
  「今晚三更來我房裡吧!」曉月紅著臉丟下一句話,跑了。得趕快找個地方吐一吐,岳盈春那張豬臉不是普通噁心。
  哈哈哈!岳盈春張狂的放聲大笑,有美人相約夜半,多快樂的一件事啊!他也要趕快去準備準備了,好與小姐耳鬃廝磨良宵。
  二更時分,一隻大紅燈籠高高掛在客房門口。
  小仙以曉月有事相商為理由,終於如願請得老太君至客房一敘。
  也虧得太君對曉月印象極佳,再加上她對小輩們私底下的古怪行為已略有所覺——女兒的怨恨;孫子與孫女的奇言異行;及突然出現,來無影、去無蹤的慕容曉月……這一切的一切都顯示出有一件事情正在進行,而她老人家卻還被蒙在鼓裡。
  不安的感覺和好奇心,同時促使了老太君放開心胸,絲毫不以晚輩如此過分的要求為件,欣然答應赴約,正好踏入曉月設計的陷阱中。
  時近三更,曉月向小仙使個眼色,一人借口遁尿、一人假稱蠟燭已經燃盡,分別拐跑了太君兩名貼身婢女,撓頭了。
  另一邊,岳盈春正翻過牆垛,興高采烈地會佳人來了。
  他輕手輕腳模到客房門口,屋裡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亮光;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樣詭異的夜,顯然大有問題。
  但岳盈春不覺,他早被美色給沖昏頭了,輕俏地移動腳步來到窗前,隱約看見一條竊窕身影在屋裡走動著,他沒有第二個想法,直覺肯定是美人兒正在等他。
  毫不猶豫提氣輕身,穿窗而入,一式惡虎撲羊,直朝屋裡的人兒抱去。
  老太君在黑夜裡感到勁風近身,以為有人偷襲,順手一掌擊向來人。然而事情卻大大地出乎她意料之外,敵人並未對她出手,反而伸長頸子在她頰上偷得一吻。
  「啊!」老太君驚叫一聲。四十年了,打前任唐掌門仙逝之後,她一直潔身自愛,守寡至今,想不到今天竟叫一個小毛賊給壞了貞節,怎不令她又羞又氣,直恨不得殺人洩恨。
  「大膽狂徒,竟敢夜闖唐門,還不給老身納命來。」
  岳盈春適才偷香成功,這廂正樂著,乍然聽聞熟悉的沉聲暴喝,一顆心駭得險些停止跳動,又感四周突然掌勁逼人,他低頭、旋身,躲了兩下,直退入牆角裡,已避無可避,忙出聲討饒。
  「小美人兒,是我啊!岳哥哥,你快停手——」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尖叫出聲,兩腿一軟,早癱倒在地
  「盈春?」說時遲、那時快,在電光火石之間,老太君掌勁猛一收,轉而擊向一旁牆壁。
  巨烈的轟然大響中,岳盈春感到有股刀也似的利風刮過耳旁,吹得他臉面生疼,隨著一陣煙硝塵起,兩個入石三分的掌印正印在他耳後的牆壁上,把牆都打裂了,這要打實在人身上……
  一想到這危險性,他不僅腳軟,連便溺都失了禁,霎時一股尿騷味充斥房中。
  此時小仙正好提著燈籠回來,光明乍起,一群人瞬間目瞪口呆。
  老太君心中像有十把火在燒,她臉色鐵青、渾身發抖死命地瞪著瑟縮在牆角的岳盈春。後者早嚇得肝膽俱裂,口吐白沫頹倒在地。
  小仙張口結舌呆望著眼前一觸即發的危險情勢,不禁在心中暗禱,該死的慕容曉月,怎麼還不回來?不來收拾這場戲還散得了場嗎?完了!要讓老太君在這裡爆發開來……天啊!她閉緊雙目,不敢想像那慘烈的後果。
  「岳、盈、春!」老太君一聲怒吼像平地炸起的春雷。
  「奶……奶……奶奶……」岳盈春一身骨頭,好似秋風中的落葉,上下不停地打著擺子。
  「你做的好事。」老太君手中龍頭枴杖猛往地上一敲,硬生生震裂三塊青石磚塊。
  「不是我、不是我,不關我的事……」岳盈春嚇壞了,連怎麼解釋都忘了,只是不停地搖一頭,聲淚俱下,涕泗縱橫。
  「你這個混帳傢伙,我難道還會看錯?」老太君氣極,龍頭枴杖高高舉起。
  「娘,請手下留人。」曉月適時將唐姑母引至客房,她一見兒子危險,忙不迭雙膝一屈,跪在地上,攔住盛怒中的母親。
  「你教的好兒子!」老太君怒火未消反漲。她寶貝女兒的心思,她還會不瞭解嗎?只是「天下父母心」,知道是一回事,下手懲罰,又是一回事,她捨不得啊!
  由著出嫁的女兒,帶著兒子,天天回娘家裡作威作福,弄得天怒人怨。大夥兒看在親戚的份上都忍了,但今天……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好色到夜襲婦女,武林中向來最恨這種採花賊,捉到了,誰不是一劍斃了了事,偏偏這個混帳卻是她的外孫,心痛啊!
  「娘,盈春只是一時糊塗,他不是故意的,請娘恕罪。」直到此時,唐姑母才發現,他們是被設計了,主事者八成是那個慕容曉月,恨哪!既生瑜、何生亮?想到多年野心一朝喪,怎不叫她怒火沖天、氣憤難平。
  但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她在唐門的地位是毀定了,可這惟一的兒子,無論如何也得保住他才行。
  「他糊塗?他偷香竊玉的本事不曉得多高明?」老太君憤怒的語氣裡隱藏了數不盡的悲哀。感歎後輩的不成材,老朽凋零之後,唐門還有未來嗎?
  「奶奶,您別生氣了,表哥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吧!」小仙開口求情,她並不想對岳氏母子趕盡殺絕,戲演到這裡,也差不多夠了。
  「啟稟太君,岳公子年紀尚輕,做錯事情是難免的,曉月也請太君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也許是與小仙相處久了,曉月心腸軟了不少,看著岳氏母子泣不成聲的可憐樣兒,他也覺得不忍,遂幫忙說情。
  太君若有所思的眼神定在曉月身上,她還沒有被氣昏頭。岳盈春開口、閉口叨念不停的小美人八成是「她」。
  但岳盈春卻是眾所皆知的有色沒膽,他會夜襲婦女,說其中沒有內情,太君可不相信,最有可能的是——小色鬼被設計了。
  而放眼唐門,有本事使這種計謀的,除了這位遠來是客的「慕容小姐」,不作第二人想。
  只是,「她」使計的原因何在?「她」來無影、去無蹤,不時與小仙廝混在一起,可有目的?驀然太君感到「她」過人的聰明機智似乎大有問題,平常的閨閣千金,豈有如此精明的手段、與恁般龐大的氣勢?
  這樣一想,再細瞧他端整細緻、卻英氣勃發的臉蛋,就更覺得奇怪了。曉月是很漂亮,但他高人一等的身材、較一般女子壯碩的體格和不凡的談吐,如果把「她」比做一個容貌生得秀氣些的男子,也未嘗不可,但……
  太君被自己突來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江湖中易容術高超者比比皆是,一個人都可以改頭換面變成另一個人了,男扮女、女扮男、又有何困難?她不敢再想下去,事實果真如此,那結局……天哪!太可怕了。
  「你們走吧!」太君朝女兒、外孫揮揮手,半是已對這個女兒死了心、半是因為唐門另有要事待辦,不要這個老是惟恐天下不亂的女兒再來攪局。「帶盈春回家去,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以後沒事,別老是往娘家跑。」
  唐姑母臉色一白,母親的逐客令下得再明白不過了,叫她別老往唐門裡跑……那她預想中的未來、還有這偌大的家產……榮華富貴轉眼成空,天哪,她好恨啊!
  向來驕氣逼人的神采,剎那間散盡,整個人起碼老了十歲,費盡心機得來了一場春夢,如今夢醒,依舊兩手空空;就只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嗎?一個賠錢貨,從小家裡的任何好處輪不到她、長大後,一嫁人,婆家當她是外來人,娘家視她為潑出去的水,身為女兒身,竟是這般地不值錢?
  「岳夫人,在唐門裡可沒人敢小覷太君,她永遠是家裡一根擎天支柱,受盡晚輩們的尊重與敬愛。」精明、幹練的曉月,在商場打滾十多年,學最多的就是察言觀色。尤其在唐門住了兩個多月,這裡的人事傾軋、內幕問題,哪還瞞得過他的耳目。
  雖可憐生在宋朝的女子毫無人權,但出人頭地者也未嘗沒有,端看你有沒有那個能力。
  他那番話就是要點醒因自卑自歎,而心態偏差,走入歧路的唐姑母,野心人人有,但為人處事卻各個不同,強取豪奪不是惟一的方法,憑她的才能和魄力,要闖出一番天地並不困難,何必執著於一隅?
  唐姑母不發一言,冷哼聲斥出鼻孔,挺直背脊,走過去扶起兒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太君不勝唏噓地望著女兒倔強的背影離去,心中有萬分的不捨,畢竟是親生骨肉,哪有不疼不愛的呢?
  「太君放心吧!岳夫人並不笨,一時間她心裡或許仍氣憤難平,但過些日子,她一定會想通的。」曉月盈盈笑道。憑唐姑母買兇殺人時,饒過小仙,他就有把握她還不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給她機會,她會改的。
  「是嗎?你對唐門的內幕倒很清楚,不過……」太君鷹隼似的目光,如利箭般筆直射向曉月。「你只有這些話要說?」
  「明日午時,慕容曉月定給太君一個完整的交代。」
  曉月拱手行禮。這會兒他也不再故作女兒態了,昂揚氣勢盡現無遺,太君若再看不出他真正的性別,可能離老年癡呆症也不遠了。
  太君吟哦片刻,看著曉月的眼眨也不眨,他也大方地任老人家看個過癮,不閃不避。
  一抹淡然的欣賞掠過太君雙瞳,多少年了?江湖中敢與她正面對視的人已幾乎沒有,而眼前這個外表纖弱秀氣的年輕人,竟有此膽識,更叫人訝異的是,她竟看不穿他深沉如海的心思,這個慕容曉月不簡單啊!
  小仙一顆心吊在喉頭,手足無措地望著奶奶與心上人之間暗潮洶湧的毅力較勁兒,嚇得一身冷汗涔涔,怎麼辦?奶奶會不會一氣之下斃了曉月?如果……
  這時,太君突然開口、打破沉默。「好,我就等你到明日午時。」話一說完,她領著婢女轉身走了。
  呼!直到太君的背影消失,小仙倏然鬆了一口氣,猛地一屁股癱軟在地,兩行熱淚沿著粉頰潸潸而下,沾濕了衣襟。
  「唉呀!你怎麼哭了呢?」曉月被她異常的反應嚇了一大跳,忙一箭步趕到她身邊,將她扶起來。「有沒有摔傷啊?」
  小仙不停地搖頭,淚珠兒落得更急,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別哭嘛!太君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可是……」
  「我用自己作餌,設計整岳盈春時就已經想到了,這下子身份非暴露不可,所以……」
  「那你還這麼做,你知不知道,若被太君發現你是男人,又在我房裡待了好多天,她非一杖斃了你不可。」
  她哭得更傷心了。
  「你聽我說完嘛!」他用力將她摟進懷裡,溫柔地舉袖為她拭淚。「我這次進唐門,本來就是來攤牌的,身份早揭穿、晚揭穿,根本沒分別的。」
  「你想死啊!讓大家知道你是男人……」
  他猛地張嘴堵住她的唇,熱吻如狂風暴雨般驟然將她包圍,席捲她整個身心;而用來樓緊她的力道只差沒將她嵌入自己懷中、身體裡。
  這次的親吻比上回更火熱、熾烈,小仙感覺整個人像在風雨中飄搖不定的孤帆,全身虛軟地癱在他懷裡,只能無力地任靈魂燒化在他火焰般的熱情。
  「不是叫你別插嘴的嗎?」他嘶啞著嗓音,猶自氣息不穩。
  「我……」她大腦還為那一吻而昏昏沉沉,無力多做思考。
  「不讓大家知道我是男人,我怎麼向太君提親?怎麼娶你呢?」他難得收起玩笑心態,正經八百地求婚。
  「小仙,嫁給我好不好?」
  她垂下眼簾,倘若嫁給他就代表了與唐門的永別,那麼……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愛你,可是……」
  「你捨得跟我分開嗎?」
  「不——」她豁然驚叫,生離的滋味比死還難過,她永遠不願去嘗的。「我不要離開你。」
  「我通知大哥、大嫂了,他們會在明日午時上唐門提親。我也會將自己的來歷、身世悉數相告,你想太君會答應我們的婚事嗎?」
  「你……」她無言以對,暗問自己,假設太君反對,她會怎麼做?答案似乎早就出現了,呵……眼眶一酸,淚珠兒不覺又滑了下來。「我想太君會答應的。」言語出口的同時,她也下了決定。「我也會答應。」
  「小仙……」他感動地將她擁進懷裡,知道這個決定使她犧牲了多少,她的愛,他一生也還報不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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