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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米特的影子

  「討厭的蝙蝠!」

  湯姆忿忿拿著彈弓,將倒掛在樹枝上的蝙蝠射了下來,但一時之快換來的卻是數十隻蝙蝠的振翅合圍,直到湯姆的爸爸拿著火把將蝙蝠群驅散為止。

  湯姆身上全都是咬痕,湯姆的爸爸趕緊將他送到懷特醫生家注射破傷風與狂犬病的預防針。蝙蝠根本就不會攻擊人的,如今卻成了齜牙咧嘴的飛行兇器,三個月下來,這群有翅膀的老鼠不只破壞了葡萄園,還咬死成群的羊隻,偶而還會攻擊落單的小孩。

  史萊姆叔叔跟我爸爸搬了張椅子坐在後院,兩人整天拿著獵槍比賽打靶,看誰擊落的蝙蝠多,上星期一他們之間的比數是三十一比二十四,這個星期三的比數是四十九比五十一,情況是越來越糟,有時候胡亂開槍也能夠命中。

  狄米特的爸爸帶領了一群忿恨不平的人,在林子裡張起巨大的魚網設下陷阱捕捉成群蝙蝠,但大多數蝙蝠居然咬斷魚網掙脫飛出,剩下的蝙蝠則被村人一把火燒死,牠們臨死前在火中沒命似地慘叫,害我又多做了好幾天的惡夢。

  村子裡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連我都可以感覺到吸血鬼的眼睛正在無數個角落窺探著巨斧村,毫無掩飾。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了八個月,村子裡的人類搬離了泰半,街上卻沒有一絲冷清。

  因為巨斧村已經進入備戰的狀態,從外地進來的陌生的臉孔是越來越多了。

  「什麼時候要作戰?吸血鬼到底什麼時候要攻村?」狄米特憂心忡忡地說,他希望山王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

  「沒有人知道啊,坦白說長老們都知道那些水蛭跟蝙蝠多半是受到吸血鬼的蠱惑、跑來巨斧村刺探我們的,但沒有人知道戰爭什麼時候會開始。」山王百忙中抽空跟我們聊天。

  山王一直忙著練習近身戰,他已經可以跟妮齊雅對打十四秒了,據說這樣的實力已經可以抵抗非常多的吸血鬼,當然了,這只是山王的自衛術而已,他的拿手好戲是一鼓作氣、在瞬間毀滅上萬隻吸血鬼,其餘的狼族新銳所受的訓練也集中在保護山王這個基本前提上。

  山王是王牌。

  「我媽一直嚷著要搬家,但我爸他居然說既然狼族有山王這張必勝王牌,他當然不能錯過這歷史性的戰爭,他改變主意改變得真快,害得我整天得聽他們吵架。」狄米特煩惱著。

  狄米特當然不會主動離開巨斧村,即使山王叫他等事情結束後再回來無妨,但狄米特堅持他一定要留在巨斧村觀戰,他甚至跟他爸媽宣稱,即使他們帶著妹妹暫時搬家,他也會寄宿在山王家裡。

  「其實我越是苦練,就越覺得這場戰爭一定不能夠心有旁騖,我以前覺得自己很厲害,但在妮齊雅面前卻像個殘廢般挨打,我想,如果戰爭真的在巨斧村開打,我實在沒有能力保護你們。」山王的語氣成熟多了,在他的心中,也許只有海門才能站在他的身旁。

  「我媽已經決定了,她下個月就要帶著我妹妹去舅舅家避難,可能我家就只剩下我跟我爸,哈!到時候只好去你們家要飯吃!」狄米特不理會山王的規勸,自顧自笑著。

  「我也要留著,除非海門回來。」我堅定地說,雖然我家根本不會搬走。我媽是個硬脾氣的鐵娘子,我爸則希望大戰時可以跟摩賽老頭借挺機關槍,偷偷在閣樓上轟殺吸血鬼。

  「所以說海門回來了,妳就願意走了?」山王皺著眉頭。

  「嗯,戰爭結束後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拍拍山王的肩膀。

  「妳是可以走啦,但海門要留著。」山王哼哼說道:「海門要跟我一起看場子。」

  我笑笑,然後一腳把山王踹下樹屋。

  這八個月來巨斧村多了很多人走動,都是猶太新面孔,為數在一百多人左右,他們都是從各國調度過來的狼族精銳,每一個都有與吸血鬼實戰的經驗,我看了這麼多狼族新面孔,這才驚覺我對狼族認知的錯誤。

  原來並非所有具有猶太人血統的人都是狼族,而是倒過來;擁有狼族血統的,都至少略有猶太人的血統。也就是說,只有具備古斯特傳下的血統,才具有狼族的潛力,而狼族的面孔有黃種人、黑人、白人,但仍以猶太人為大多數,難怪當年希特勒要屠殺猶太人。

  每當吸血鬼掀開亂世的源頭,猶太人都寄盼具有狼族血統的同胞能夠挺身而出,但太平盛世時,這些猶太人又經常歧視這些狼族戰士,因為這些戰士總是追逐著象徵不吉利的吸血鬼,這樣的追逐會為平凡的猶太人惹來殺身之禍。

  「這些人是來守村的吧?」我緊張說道,但這些陌生人行色匆匆,大多數的時間都沒待在村子裡,而是兩兩到處亂晃,他們穿著簡單的衣服(反正變身成狼時衣服都會裂成碎片吧),背著大而堅實的大揹包,裡面多半是武器。

  「應該說是巡邏員兼戰鬥員,他們在巨斧村外圍佈下四個防衛圈,不管吸血鬼如何發動奇襲,他們都能夠及時通知村內,至少讓我有所準備。」山王說。這幾天山王的脾氣變得很暴躁,因為訓練的內容越來越嚴苛,而那些新來的戰鬥員每個都想摸摸這個叫做白狼王牌的頭,惹得山王很不高興。

  此時蓋雅老頭帶領三個新面孔走了過來,為他們介紹山王。

  「蓋雅爺爺,為什麼不叫山王清除那些蝙蝠?」狄米特疑問,那些蝙蝠真夠討厭的。

  「時間還沒到。」蓋雅老頭淡淡說道。

  「那些蝙蝠無疑是吸血鬼的耳目,為什麼留著他們惹得自己整天神經緊張呢?」我問,那些吸血鬼一定打算把狼族搞到精神崩潰後立刻打進村子裡,不如先發制人。

  「時間還沒到。」蓋雅老頭和藹地說,真是個爛答案。

  後來我才知道,狼族正等待所有的精銳兵力集結到黑森林後,蓋雅老頭才會祕密安排村子裡的人類暫時由德國政府戒護運走,然後在非常適合雙方怪物火拼的黑森林中決一死戰,這場戰爭也將有人類政府的積極參與,德國九邊國境防群、美國三角洲特種部隊、英國SAS特種部隊都即將派遣尚堪能與吸血鬼作戰的菁英,以及更重要的:「昂貴的銀製彈藥與刀器」。

  寬闊卻又複雜的原始黑森林,的確是進行一場不為世人所知的血腥戰爭的好場所,除了交戰的雙方,像我跟狄米特這種平凡百姓離得越遠越好。

  「媽的,心情糟糕透了。」山王神情鬱鬱地坐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畔,距離他十五公尺處有兩個賽辛派來的一流好手護衛著,他們的任務是保護山王,直到山王有時間激射出熊熊白光為止。誰知道吸血鬼有沒有通天本事潛進重兵慢慢集結的巨斧村?

  我跟狄米特從草叢畔拉出巨斧三號,但為了不讓護衛山王的狼族疲於奔跑,巨斧三號下水後只在河畔附近優游,這幾天山王被這些監視的人給搞得很煩。

  山王是個樂觀到白癡的人,他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注意!他並非覺得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山王覺得自己的「了不起」一向是現在進行式的),所以他認為自己理所當然是村子裡的孩子王,帶領著村子裡的孩子們到處遊玩,但就算不服從山王的小孩,山王根本不在乎也不計較,他的領袖氣質是非常大方的。

  這樣嘻嘻哈哈的孩子,跟從小被大家欺負的海門之所以會交好,並不是因為山王有一天突然發現海門其實是個不錯的大傢伙,或是什麼「山王有一天打架輸給海門,所以跟海門最後變成了不打不相識的好朋友」。山王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打一開始就沒欺負過海門,事實上他也從未欺負過任何人。

  只有當小孩子手中的石頭砸向海門時,山王才會怒不可抑地將對方塞進樹洞裡,或是拿起蜂窩雜向對方。

  我們四個人不是從誤會與憎恨中學會寬容才相知的好朋友,我們天生註定要在一塊。

  然而,現在海門旅行遠走,幾個月無消無息的,一向開朗的山王又極端不快樂,我跟狄米特隨時都會被政府安置在遠方。命運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將我們重新接連在一塊?

  「不要愁眉不展,人家保護你也很累啊!」狄米特說,划著槳。

  「你應該驕傲有人整天保護你,因為你是全世界的王牌啊!這不是你從小就一直期待的事嗎?」我附和道,雖然我一點也不想被人成天跟在附近監視。

  「驕傲沒了,我好煩啊。」山王趴在木桶裡,垂頭喪氣的。

  「請問號稱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你有什麼煩惱呢?」狄米特笑道。

  「你們知道那些吸血鬼來巨斧村是要做什麼的吧?」山王垂著頭。

  「攻村啊!吸血鬼跟狼人不就是整天你打我、我打你嗎?」我說。

  「不是攻村,是殺我。」山王的頭垂得更低了。

  「為什麼這麼說?」狄米特疑道。

  「聽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在討論的時候說,那些吸血鬼一向目中無人,尤其是法力高強的黑祭司,聽說他是個驕傲的吸血鬼法師,他根本沒怕過法可之外的狼族。」山王說,他的憂鬱神情倒映在河面上。

  「然後呢?」我問。

  「那些據稱在追蹤黑祭司的狼族,其實心底怕他怕得要死,除了火爆脾氣的妮齊雅跟新一代領袖賽辛外,根本沒有人敢真正靠近黑祭司出沒的可疑地點,這些蓋雅爺爺也很明白,只是沒有說破。」山王憂愁道:「所以自負的黑祭司,是要率領吸血鬼趕到村子裡將我殺掉,以確立他在吸血鬼界的地位。」

  「這些都是蓋雅爺爺爺他們自己的猜測吧?還是誰曾經跟吸血鬼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狄米特似笑非笑。

  「想想還真的很有道理,黑祭司想趁我還沒更厲害的時候把我做掉,否則他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不是?」山王哭喪著臉。

  「你不是說過,你比法可還要厲害嗎?」我問,這個說法其實在村子裡十分受到狼族的支持。

  「摩賽爺爺跟蓋雅爺爺都見過法可的力量,他們認為除了在格鬥技巧上我還蠻生疏的以外,其他有關光球的製造、白光竄流的速度、白光釋放的時間上,我都比晚期的法可厲害許多。」山王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真是難得。

  「那就沒問題啦!我聽其他人說,你的白光一次可以掛掉方圓好幾百公尺內的吸血鬼不是嗎?」我用力拍著山王的背,給他力量。

  「可是他們要獵的人頭是我耶!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人頭被一大群吸血鬼通緝著,你知道這有多煩嗎?終生通緝啊!」山王宣洩情緒似朝著河面大叫:「我被通緝了!一輩子都毀了!我一輩子都只能窩在巨斧村裡面了!」

  「只要你贏了這次的戰爭,根本不可能被終生通緝。」狄米特大笑。

  「為什麼?」山王抬起頭來,看著睿智的狄米特。

  「晚年的法可有被任何吸血鬼通緝嗎?」狄米特微笑。

  「沒啊!」山王的臉突然露出驚喜的神色,大叫:「對啊!聽說只要法可旅行經過的城市,那城市半隻吸血鬼都不剩!」

  「我猜,不是因為法可將吸血鬼全都蒸發了,而是法可的名聲比他的人先傳到了城市,城市裡的吸血鬼全都退避三舍,暫時搬到其他的地方。是不是?」狄米特津津有味地說著。

  「沒錯!所有吸血鬼都怕他怕得要死啊!」山王振臂大呼:「我就是那種人!我真是適合當那種人!」

  「以後你可以過著一邊獵殺吸血鬼、一邊環遊全世界的生活,多麼令人羨慕!」狄米特笑道:「所以現在的你,只要專注好一件事情上面。」

  「打贏這場戰爭!讓我的名聲傳送到世界各地!」山王樂得大叫,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狄米特真是個聰慧的男孩。

  我們三個人躺在巨斧三號中看著夕陽斜斜地卡在遠方的山谷之間,山王的煩憂結束了,但縈繞在我心頭的煩躁卻依舊揮之不去。那就是失去連絡的海門。

  到處逃亡的海門即使沒辦法接到我的信,也應該知道我們沒有接到他的信時,會是多麼地為他擔心。

  難道海門碰上了沒法子用拳頭轟到月球的敵人?難道那些吸血鬼成群結隊地撲向海門,所以海門寡不敵眾?還是海門這個笨蛋只是一時忘記了我們的住址?可惡,一定是這樣的!他這隻笨豬什麼也記不好!

  正當我忙著憂鬱的時候,狄米特突然開口了。

  「可是這又很奇怪,既然你是公認的、比法可更強的狠角色,為什麼懼怕法可的黑祭司居然敢來獵你的頭?」狄米特的大哉問。

  「他是白癡啦!看我怎麼掛了他!」山王嘻嘻哈哈。

  「說真的啦,這真的太奇怪了。」狄米特將大草帽自臉上拿開,看著火紅的夕陽。

  「這是欺敵大作戰。」山王壓低了聲音,警戒地看了看周圍,害我跟狄米特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山王的指尖流露出白光,白光在夕陽下淡淡地擴散出去,將樹林裡靠近我們蝙蝠驅散。

  山王神秘兮兮地、小聲地說:「這是蓋雅爺爺的謀略,他要所有人放出這樣的風聲:山王是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然後讓這個聲音傳到每個吸血鬼的耳朵裡。」

  我沒好氣地說:「然後讓吸血鬼怕到瘋掉,瘋到乾脆自動跑來送死。」

  山王一笑:「不是。然後那些吸血鬼便會派遣使者過來刺探傳言是否屬實,如果傳言屬實,他們便會銷聲匿跡,直到他們找到什麼吸血大魔王再次領導他們,如果傳言不真,那麼一直想成為吸血鬼領袖的黑祭司,根本不會在意什麼吸血大魔王出世的傳說,他一定會帶領上千名吸血鬼攻下村子,把我的頭割下來證明他的領袖實力。」

  狄米特點點頭,說:「我明白了。所以你們故意不把蝙蝠驅走,然後營造出其實山王並不是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厲害的角色的氛圍,好讓黑祭司研判錯誤,認為巨斧村之所以誇大山王的實力,反而是因為畏懼吸血鬼的攻擊,希望誇大的傳言能夠永遠困惑住吸血鬼世界。」

  山王對狄米特的聰明早就習慣,但此刻還是不禁佩服:「你好厲害,的確如此,蓋雅爺爺是想吸引所有的吸血鬼群集在巨斧村,然後一舉聚殲。」

  我吐吐舌頭:「由你聚殲嗎?」

  山王自信滿滿說道:「沒錯。」

  關於這點我其實也是深信不疑的。白狼體內的白光能量儘管龐大,但仍舊有限,如果不加節制地釋放出白光,只能連續支撐一分鐘

半的時間,但山王已經做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他可以在五秒內讓流水般的白光像洪水般席捲周圍數百公尺,然後硬生生打住,直到下一波的吸血鬼接近為止,如此的高超境界讓山王擁有十幾次無法抵抗的白光武器。

  據說,吸血鬼一觸碰到白光,就如同浸淫在烈日之下,立刻消散毀滅。

  「不過你也應該擔心吸血鬼的計畫。」狄米特的考量總是深了一幾層:「狼族對吸血鬼的掌握能力很差吧,我沒聽你說過有什麼關於吸血鬼的動靜消息。」

  「是沒錯,吸血鬼的行蹤詭異,被俘虜的時候也會吞下硝酸銀膠囊自殺,根本問不到什麼。」山王爽快地說。

  「有沒有可能,說不定黑祭司認為自己能夠對付你,或者說,他找到夠厲害的祕密武器?所以他才敢佈置進攻巨斧村的計畫?」狄米特沈吟。

  「什麼武器?」山王有些懷疑。

  「例如……吸血大魔王?說不定他們已經找到那頭魔王了,你很快就會面臨到他的挑戰?」狄米特摸著下巴。

  「會嗎?來啊!」山王躺在木桶裡亂叫亂踢,興奮得不得了。我知道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環遊世界的夢想。

  「例如……隔絕白光的新盔甲?」狄米特深思,故意將問題說得很嚴重。

  「是嗎?來啊!來啊!」山王的吼聲越來越大,語氣高昂得不得了。

  夜色也漸漸籠罩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上,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將巨斧三號停在岸邊,在突然倍增的護衛的保護下,慢慢走回村子裡。

  回到家門口,我看了看信箱。

  還是沒有海門的信。

  「笨豬,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斧頭還是拳頭?」我埋怨,打從心裡希望海門只是一頭超級大笨豬,而不是遭遇到無可以抵擋的怪物。

  海門離開黑森林已經一年了,隔兩週就又是巨斧節了,我站在院子裡看著樹幹上海門的拳印,我輕輕摸著、看著,那拳印似乎還是熱的。

  常常,我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個女孩子,儘管我已經快滿十六歲了,就在今天晚上。

  十六歲了,高中剛剛畢業了,我還是不喜歡穿裙子,不喜歡將頭髮放下,馬尾一紮就是好幾年,爬樹是我的興趣,邊吃東西邊大聲說話是我的習慣,我媽說我睡覺時除了打呼外、說夢話也是粗聲粗氣的。

  只有當粗獷又笨的海門站在我面前,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那感覺並非內心有隻小鹿在亂撞(又不是心臟病),呼吸也沒有特別困難(又不是氣喘病),臉也不會突然紅了起來(又不是皮膚病);但我知道我是女生,從裡到外,一舉一動都是女生。

  但一年來我都沒有什麼時間變成女生,只有在觸摸這個熱烘烘的拳印時,我才會因為視線模糊認知到溫柔的本質依然存在我的心底,儘管我的心底已被海門的音訊全無染上沈重的陰影。

  常常,我會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惡夢,海門那藏在黑暗裡的碎臉、還有那拖曳在地上的金屬聲,總是讓我無法安心,萬一海門遭遇到我無法想像的可怕事件,變成一個披頭散髮的厲鬼,那該怎麼辦?

  那惡夢真實的可怕,可怕到非常虛幻。

  每個晚上睡覺前,我都會雙手緊握,看著星空祈禱海門平安無事。

  「海門,你一定忘記……不,你一定從來沒有記過我的生日吧?」我踢了樹幹一腳,心中暗暗發誓,如果海門今晚居然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拉著他聊天聊到天亮。也許順便告訴他我喜歡他吧?

  可惡的是,狄米特跟山王也一樣,他們似乎沒有牢牢記住過我的生日,剛剛在巨斧三號上聊天時根本連提都沒提到,他們最好是做了慶祝的準備,只是逗我一下,等一下晚餐後就會偷偷爬到我窗外的大樹上,送我我無法想像的生日禮物(難道他們把海門的信偷偷藏了起來?就為了給我一個驚喜!)……尤其是狄米特,他的心思比誰都精,多放個日子在心裡面對他來說根本是舉手之勞。

  我瞪了樹上的蝙蝠一眼,然後便開門進屋了。

  客廳空蕩蕩的,我聽見廚房傳來陌生的笑聲,不知道家裡來了什麼客人,是遠房的親戚跑來慶祝我的生日麼?不會的,我一定想太多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盛了牛奶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新聞,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壞消息可不少,柏林圍牆附近發生血腥暴動,一輛掛滿炸彈的巴士衝進了超級市場,萊茵河上的遊艇發生奇怪的連環追撞。

  「這個世界有太多地方值得改進的了。」我說,將牛奶喝完,等著媽媽叫我進廚房端蛋糕出來慶生。

  媽媽今天早上放在冰箱裡的麵粉、巧克力醬、奶油、還有蠟燭,早就被我發現了。我比較關心的是禮物會是什麼?希望仍舊是爸爸媽媽將海門寄來的信藏了起來,當成生日禮物送給我。

  不,狄米特跟山王也許會這麼做,但爸爸媽媽卻沒這麼無聊。

  我啃著桌上的小餅乾,老是覺得有點怪怪的,不是因為客廳空曠感到奇怪,也不是因為廚房陌生的交談聲感到訝異,而是有一點點……那麼的奇怪?

  「媽!我好餓!」我喊著,如果我將小餅乾都吃光光,等一下要怎麼吃蛋糕啊?

  沒有人回答。

  我繼續啃著餅乾,心想等一下要不要打電話叫山王跟狄米特過來吃蛋糕,順便讓他們感到慚愧。真的很過分,我今年送了狄米特我親自編織的草帽當生日禮物,下個月也準備送山王一本旅遊圖鑑,他們要是敢忘記我的生日,我就一個一個將他們從樹屋上踢下去。

  「崔絲塔!過來端蛋糕!」媽媽的聲音。

  「喔!」我應道,把裝小餅乾的碟子放回桌上,準備起身到廚房去。

  媽媽今天真是反常,以前她總是裝模作樣地想給我驚喜,從沒這樣叫我直接到廚房去端蛋糕,難道是想趁我進廚房時把蛋糕砸在我的臉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卻被廚房的恐怖景象震攝住。

  一把尖刀插著我爸爸的手背,將他的手掌牢牢釘在餐桌上,爸爸的額頭與鼻子掛滿汗珠,一粒一粒斗大如豆,他的嘴巴緊抿,牙齒緊緊咬著。

  媽媽坐在爸爸的旁邊,一手抓著爸爸的肩膀,一手拿著毛巾替爸爸擦汗;媽媽的眼睛哭得紅腫,看到我進來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我的腳僵直,呼吸困難,我感覺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正掐著我的脖子,把我凌空慢慢舉了起來。

  「小女孩,有個問題想問妳。」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老人坐在爸爸跟媽媽面前,露出慈愛到令人窒息的微笑。

  老人的眼睛是綠色的,一閃一閃,那詭異的綠充滿整個眼珠,像沒有瞳孔般的漩渦。那絕不是人類的眼睛。

  我無法呼吸,雙腳居然真的離開地面,我想用雙手扯開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卻欲振乏力,雙腳連亂踢的力氣都沒有,四肢猶如綁住厚重的鉛塊。

  視線發黑,寒意迅速爬上背脊。為什麼戒備森嚴的狼人重鎮,會被一個吸血鬼輕易地滲透進來,還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廚房?

  我不知道,但我恐怕再也見不到海門了。

  「小女孩,妳的爸爸跟媽媽似乎很沈默。沈默可是很要命的。」那老人的笑容牽動著臉上噁心的皺紋。

  我的意識模糊,但恐懼卻因為老人接下來提出的問題讓我一下子清醒。

  「妳認識一個從小就不喜歡接觸陽光的孩子嗎?」老人詭異地笑著。

  我勉強搖搖頭。

  「他可能習慣戴頂大帽子或什麼的,他的影子總是比別人長了一截。仔細想想,妳認識嗎?」

  老人的眼神穿透了我的心,一顆震驚戰慄的心。

  「趁妳那可愛的小腦袋被撕下來前,好好地想一想。」那老人咧開嘴笑,笑得很歡暢。

  我脖子上那無形的怪手慢慢鬆了,我趕緊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怪手隨即又掐緊了我的脖子,好像剛剛的鬆懈是對我難得的恩惠似的。

  老人雙手環抱在胸前,翹起二郎腿,眼睛看著爸爸手背上的刀子,說:「妳爸真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個小小的問題居然想不出答案?他真該多接近接近年輕人。」

  此時爸爸手背上的刀突然左右晃動,鮮血立刻從新傷口中迸了出來,爸爸的眼睛睜大卻叫不出口,他的嘴巴一定也被無形的怪手給摀住。

  媽媽著急地想幫爸爸止血,但那鮮血飄到空中,像紅色的緞帶般流進那老人的嘴裡,媽媽想說點話,但無形的怪手卻掐著她的嘴,媽媽的嘴巴旁都是青黑的的瘀青。

  「看來妳是不想說了?」老人的笑容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難道他早就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誰?

  還是……那老人根本只想找個殺人的藉口?不。他完全沒有必要找藉口,我從他的綠眼中清楚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絕對是個瘋子,瘋子殺人只講究有沒有能力,根本不需要藉口。

  「妳不說,別人也會說。」老人輕鬆道:「妳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被這麼抓住拷問嗎?」

  我搖搖頭,眼淚被緊縮的怪手掐出。

  這個答案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給,我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需要這個答案。

  也許,我很怕一件根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那會使我陷入深深的絕望,雖然我很快就會斷氣了。

  「那就抱歉了。」那老人聳聳肩,我感覺到喉嚨在瞬間就要被掐斷。

  這時我媽媽瘋狂地搖頭,那老人愉快地詢問:「夫人,妳突然福至心靈,想到該怎麼回答我了嗎?」

  我媽媽猛點頭,掐緊她嘴巴的無形手一鬆,我媽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說:「先鬆開崔絲塔,我就告訴那孩子是誰。」

  那老人沒有正面回答,但我一下子就從天花板上重重摔了下來,我難過地跪在地上不斷咳嗽,盼望我們真能逃脫。

  就在此時,我聽見大門突然打開,兩個熟悉的聲音轟然而至:「崔絲塔!生日快樂啊!」

  我媽當機立斷,大叫:「山王!吸血鬼!」

  那老人揪然變色,插進爸爸手背上的餐刀突然拔起,射向客廳!

  飛刀在半途就被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下,那老人大叫一聲,圓形的餐桌突然立了起來,飛躍到天花板上的白狼山王手底的白光轟然竄出,卻被偌大的餐桌隔擋住,整個廚房充滿白光,但老人卻消失了。

  「我的天!這是怎麼回事?」山王不敢卸下白狼的武裝,高達兩公尺的他就這麼矗立在廚房前的走廊上,將我扶了起來,遞給我那柄血淋淋的餐刀。

  幸好山王變身的速度極為驚人,反應也絲毫不遜色,不然我們家三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那……那傢伙差點宰了我們…你還不快追!」我爸爸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吼,指著牆上那堵焦黑的人形陰影。

  那老人居然用了奇怪的法術,就這麼穿牆逃出,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黑影。

  山王點點頭,拔身撞牆衝出,夜風頓時從破洞穿牆灌進,但我們什麼鬼影也沒看見,那吸血鬼逃命的速度真絕;山王眼中發出白光,舉臂長嘶,雄渾的狼嚎響徹全村,那是他們約定的一級警戒訊號:「入侵者!」

  很快的,巨斧村內各個武裝據點紛紛響起狼嚎呼應,各種毛色的狼人戰士在各家戶的屋頂上快速跳躍著,十多顆照明彈被丟到天上,耀眼極了。

  「這裡!」盧曼興奮的聲音。

  我跟媽媽站在廚房的破牆旁,順著麥克的聲音看向不遠的前方,爸爸捧著受傷的手大罵:「殺死他!」

  一道妖異的黑影從地上飛到天空去,在照明彈的照耀下恣意地狂笑,守衛在屋頂上的狼人戰士立刻用上千發的機關槍子彈、熱烈回應著那盤旋在天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槍火中穿梭,直到我的眼睛被強大的白光給轟得睜不開,那吸血鬼的身影才在天空中爆裂成一團火焰。

  山王蹲在大樹上,手掌心中有個小小的光焰燃燒著。

  「又一個!」巨斧村的東側傳來大叫。

  「快!他要飛了!」急切的聲音。

  「西側也有兩個!啊~~~」慘叫聲。

  我跟爸媽往東側看去,一個身影正穿過史萊姆叔叔家的門牆,但他還來不及逃到天空上,就被一把巨斧給纏住。是麥克!

  麥克拿著歐拉那兩把巨斧中的一把,巨靈神般往吸血鬼的腦袋斬落:「叫你吃吃歐拉的斧頭!」

  那吸血鬼嚇得往旁邊一閃,巨斧的威力立刻將史萊姆的窗口炸開一個小洞,要不是麥克的動作略嫌遲緩,那驚詫的吸血鬼早就被轟成肉醬了!

  「那真是歐拉的斧頭?拿回去準是大功一件!」那吸血鬼看出揮舞巨斧的人無法將巨斧的威力真正施展,於是大笑一掌揮出,麥克居然被無形的怪手轟倒在地上,手中的巨斧依舊緊緊抓在手裡。

  「給我!」那吸血鬼大笑,麥克的手指被硬生生扳開,但巨斧卻沒有浮上天空,那吸血鬼露出驚訝與吃力的表情,他沒想到歐拉的巨斧是如此沈重。

  此時兩個狼族戰士與手中的子彈一齊衝向那囂張的吸血鬼,是年輕的扎克與亞當斯!

  「哈!」那吸血鬼的身影極快,不但閃過了子彈飛到天空去,隨即又衝下,用他那長得不可思議的指甲抓破亞當斯的腦袋,亞當斯的慘叫聲嚇壞了扎克,竟令扎克忘記使用手中的獵槍與腰上的砍刀。

  「趴下!」

  一個細長的狼影遠遠從屋簷上竄下、衝向那吸血鬼,雙手的腕上彈出兩道獵獵銀光!妮齊雅!

  那吸血鬼的表情很興奮,尖聲叫道:「臭女人!阿飛的死我也有一份!」說著口中念咒,手指往上一翻。

  妮齊雅面前的泥土突然暴起,吸血鬼魔法將泥地幻化作三個恐怖的泥人,泥人們張牙舞爪地拿起巨大的泥刀往妮齊雅的頭上劈落,妮齊雅冷靜地以手腕上的銀刀俐落飛刺,那三個恐怖泥人痛苦大叫,隨即崩落成原形。

  那法力高強的吸血鬼手中拿著亞當斯的腦袋,口中念念有詞,亞當斯那斷頭的殘骸突然復活,抓狂撲向不知所措的扎克,妮齊雅毫不理會,腕上的銀刀飛快與吸血鬼纏鬥起來,幾次都差點命中機靈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的臉色變得十分緊張,他沒料到妮齊雅的動作如此矯練。而麥克也再度拿起了巨斧,喘吁吁地瞄準吸血鬼準備劈擊。

  突然間一道白光轟然而至,那吸血鬼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強悍的白光蒸發成腐臭的焦煙青焰。

  「抱歉,打擾妳了。」山王站在屋頂上,手臂平舉,指間還繚繞著殘餘的白光。

  妮齊雅點點頭,難得她也認同了山王摧枯拉朽的超級力量。

  「西側的兩個被蓋雅爺爺跟賽辛給清了,但好像還是被逃走了一個。」山王看著遠方,說:「我的白光追不上他,也許他是黑祭司。」

  妮齊雅看著地上焦黑的陰影,說:「這些潛進巨斧村的吸血鬼很不簡單,居然都能夠使用影遁術。」說著便踢開了亞當斯那未能闔眼的腦袋,伸手去摸扎克的鼻息。

  山王點點頭。他站在屋頂上殲滅兩個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那輕鬆的姿態突顯出他敗破吸血鬼帝國的君王氣勢。

  「什麼是影遁術?」爸爸吃痛地說,媽媽正拿著食鹽水澆著他的傷口。

  「在黑夜時能夠藉著黑影、或製造出黑影藏匿自己的行蹤,就叫做影遁術,是法力高深的吸血鬼才會使用的黑魔法。那些吸血鬼只有利用影遁術才能潛進巨斧村內部。」我解釋,這些山王早就跟我提過了。能夠使用影遁術的吸血鬼都是法師級的,他們不單會飛,還能夠使用許多詭異的妖術。

  「趕快去看懷特醫生吧,你的傷口很嚴重啊!」媽媽心疼道。

  「可惡!」爸爸咒罵著,說:「我一定要跟摩賽討一把槍!」

  「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你沒看見剛剛那些泥巴人?那叫靈土術,那個吸血鬼法師能夠一次製造出三個泥巴怪已經夠恐怖了,要是有一堆泥巴怪圍住我們,我們一下子就被踩扁了,有槍也沒用。」我說,不過剛剛真是幸運,沒想到山王跟狄米特真的記得我的生日!

  這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對了!狄米特!」我說,爸爸跟媽媽的神色變得有些扭捏;我走到廚房外的走廊上,看見狄米特坐在地上,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

  狄米特聽見我的腳步聲,睜開眼睛說:「剛剛被那強光刺痛了眼睛,差點暈了過去。不過我聽見你們的談話,現在大家都安全了吧?」

  我點點頭,默默地看著狄米特。

  「心臟差點停了。」狄米特勉強笑著,他的眼睛似乎還很痛,都流下了眼淚。

  那個老人吸血鬼,要找的人就是狄米特吧?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狄米特常常帶著大帽子……但是狄米特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帽不離身,那次我們被巨大水蛭突擊後,狄米特失去了帽子,也折了片大樹葉插在頭上擋陽光……

  不管他要找「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麼,「那個人」絕對不是狄米特!

  「嗯,山王將吸血鬼都打飛了!」我試著大笑,但我發現我的腳跟碰到了身後的牆壁。

  我為什麼要後退?

  因為我看見。

  我看見狄米特的影子在客廳的燈光照耀下,竟然長到快碰到遠在走廊上的我。

  「崔絲塔,我可以在沙發上躺一下麼?我突然間好想睡一覺。」狄米特爬上了沙發,歉然地縮在上面大睡。他的手中還抓著要送給我的禮物盒子。

  「你睡吧。」我笑道,但我的雙腳一動也不敢動。

  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山王使用「生命之術」拯救海門過後,狄米特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會的,怎麼可能?」我安慰著自己,我的缺點就是想像力太過豐富,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我吐了吐舌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狄米特的背後,也就是剛剛狄米特坐著的位置,看著我的影子。

  我站著,但我的影子卻只有眼前約兩公尺長,遠遠不及坐著的狄米特。遠遠不及。

  光與影。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生成。

  我抬起頭來,看見爸爸媽媽也正端詳著我的影子;他們也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兩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崔絲塔,妳沒事吧?狄米特呢?」山王已經變身成人,走進廚房的破洞。

  我看了爸爸媽媽一眼,他們倆同時搖搖頭,我回答道:「我沒事,狄米特也沒事,他正在沙發上睡覺呢。」

  山王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忘記妳的生日,是狄米特拉著我一起過來的,所以我來不及準備禮物,真對不起啊!」

  我揮揮手,說:「不,我還要謝謝你把我家的廚房打破,救了我們大家哩。」

  山王摸摸頭,說:「今晚怕還有事發生,我跟其他人還要去巡邏,你家前面會有哈柏瑪斯那笨蛋看著,所以妳還是要小心點。」

  我點點頭,問:「扎克的情形怎麼樣?」

  山王搖搖頭,走了出去。

  我慢慢走到爸爸媽媽旁邊,爸爸的手還滴著血。

  「沒有的事,不要胡思亂想。」爸爸雖然這麼說,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當天晚上並沒有搜尋到其他藏匿在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而狄米特一直躺在我家客廳睡覺,直到他的爸爸緊張地將他扛回家。

  爸爸的手縫了兩百多針,裹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紗布,但他一點也沒心情喊痛。

  因為跟爸爸一向交好的老朋友,史萊姆叔叔,就在血腥的那夜過世了。

  史萊姆叔叔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很好,常常收購我們捕捉的青蛙、田鼠、小蛇等東西作成下酒菜,讓我們有多餘的零用錢花用,他也常邀請一些大人麼去他家吃蛇湯,最近還多了蝙蝠湯。

  前幾天,史萊姆叔叔還大刺刺坐在涼椅上跟我爸爸比賽打蝙蝠,而現在,他的腦袋被丟進壁爐裡,燒成了一顆炭球;史萊姆姑婆變得癡癡呆呆的,沒有能力為史萊姆叔叔辦理後事,甚至沒辦法說完一個完整的句子,因為她的脖子上多了六個黑色的血洞。

  「唉,只要讓麗雅吃了人的血,沒幾天就會跟他們一樣了。」摩賽老頭坐在輪椅上,在密室裡沈重地宣佈。

  這是個棘手又令人感傷的問題,誰也不願意動手。除了妮齊雅。

  後來我們將史萊姆夫婦合葬在一起,希望他們能夠在天堂看顧著我們。

  老莫一家也很悲慘,吸血鬼為了得到問題的簡單答案,居然潛入狼人村,屠戮了無法抵抗的人類家庭。二十條獵犬橫七豎八地躺在老莫家的樓梯上;老莫雖然回答了那吸血鬼問題,但他們一家五口還是難逃一劫,他們全身的血都被吸乾,眼神呆滯地坐在客廳連續看了三天電視後,才被執行命令的妮齊雅迅速了結悲哀的命運。

  桑妮一家就幸運多了,他們非常快速地回答了吸血鬼的疑問,於是那吸血鬼只是大快朵頤了他們豐盛的晚餐後,便在狼嚎聲中從容地離去。

  後來經過統計,蓋雅老頭他們發現當晚入侵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師至少有十一個,但及時被狼族發現的只有四個,其中有三個被逮住、消滅。他們非常懷疑其中有個法師就是黑祭司。

  詭異又強悍的吸血鬼法師離去了,然而,恐懼的陰影這才真正籠罩在巨斧村的上空。

  謠言。

  猜忌。

  憎恨。

  不信任。

  「摩賽!你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桑妮的媽媽氣憤地指著摩賽老頭的鼻子,但她的眼神立刻變得很不自然,摩賽老頭抬起頭來苦笑。

  狄米特跟我皺著眉頭走過,這幾天狄米特被街上不信任的眼光壓迫得喘不過氣,連我都氣憤難平。

  侵入的吸血鬼拋下了一個問題,這問題正繁衍、膨脹出巨大的陰霾,許多人類家庭迅速離開村莊,他們不再認為有必要冒險一睹兩族之間的血戰,他們從這次的事件知道,他們的生命在吸血鬼面前有多麼脆弱。而因為種種理由留在村子裡的極少數人類,卻將他們內心的恐懼指向狄米特。一個比誰都要無辜的孩子。

  我跟狄米特漫步走出村子,尋找可以野餐的好地方。

  「崔絲塔,妳不怕我嗎?」狄米特做個鬼臉,但我瞧出他那苦澀的樣子。

  「一開始很怕,但現在不怕。」我說,瞧著地上的影子。

  狄米特的影子是我的兩倍高。輪廓分明。

  「當妳聽見吸血鬼問的問題時,妳一定認為答案就是我吧?」狄米特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哽咽。這實在不像是冷靜的狄米特。

  「嗯,但我知道你不是啊。」我說,狄米特的影子長度真的很誇張,比肩同行的我們,腳底下的影子居然差了這麼多。

  我抬起頭來,看著狄米特的臉,他的眼睛都瞇了起來。他這兩天刻意摘下了帽子,只為了讓大家卸下對他的種種猜測,但他藏不住腳底下如膠似漆的影子,更藏不住他那顆焦急苦惱的心。

  「知道我不是什麼?我根本沒有提到什麼。」狄米特嘆氣:「但我想,妳說的是吸血鬼大魔王吧?」

  「狄米特,你不是,不是就不是。」我說,雖然我心裡還是有些疙瘩,那晚甚至不敢接近睡在沙發上的狄米特,但我後來想通了,狄米特就是狄米特,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他決不會是什麼吸血鬼大魔王。

  而且,他也從未被山王的白光「消滅」或「傷害」。那是每一個吸血鬼都無法抵擋的絕對武器。

  「是嗎?那妳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影子那麼長?」狄米特抓著頭,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自從那晚狄米特醒來後,吸血鬼拋下的那莫名其妙問題,便在村人的口耳相傳下糾纏著狄米特,他的蔚藍眼睛裡失卻了以前的神采。

  「那一定是吸血鬼的魔法,他們肯定對你的影子施了咒!」我怒道,指著狄米特身後那棵樹上的時幾隻蝙蝠,說:「他們派來的那些蝙蝠根本就是間諜,他們一定查出你是山王的好朋友,所以故意製造事端讓山王分心!甚至讓謠言瓦解整個村子!」

  狄米特看著我、點點頭,難得聰明的他會沒有反駁地接受我的意見。他也只能這麼想了。

  「狄米特,要是你的影子一直都那麼長,我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可見是個陷阱!」我說,雖然我根本沒有把握是否注意過狄米特的影子?

  「嗯。」狄米特回答的有氣無力。

  我們找了一個蝙蝠甚少的地方坐下,狄米特從背包裡拿出一本英文詩集,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看著,我注意到他的視線停留在第262頁已經很久了,但他似乎忘記要往下繼續看。

  可憐的狄米特,他的心情一定遭透了。

  「崔絲塔,妳認為我的影子解得了咒嗎?」狄米特闔上詩集,拿起石子丟向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打他拿手的水螵一樣。

  「打倒了施咒的人應該就可以解咒了吧?」我笑笑說:「其實你也明白我不知道,不過這樣想好像蠻有道理的喔?」

  我看狄米特的臉上還是陰晴不定,於是舉起手來,在空中慢慢揮動;我左手的影子疊在狄米特的影子上面,說:「如果咒語會傳染,那我就跟你一起被施咒吧,再說,其實影子長一點雖然沒有好處,可也沒什麼壞處啊。」

  狄米特看著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終於忍不住露出笑容,說:「謝謝妳,崔絲塔。」

  我笑笑,拿出背包裡的茶水與麵包,這樣的星期天下午最適合悠閒地渡過了。

  狄米特念著詩集,一邊教我英文文法,我沒有多大的興致學英文,但看他心情好轉,於是也跟著念了幾句。

  「走開!」

  山王的叫聲遠遠傳來,語氣中充滿了威嚇與不滿,嚇了我們一大跳。

  枝頭一陣騷動,我抬起頭來,竟看見一個灰毛狼人在遠遠的樹上跳躍離開,然後山王才從樹林中滿臉不滿地走出。

  「這禮拜天不用訓練了啊?」我說,山王氣呼呼地看著遠處的枝頭比了隻大中指。

  「那些混帳,居然派人來監視你!」山王握緊拳頭,說:「下次我直接從樹上踹他下來!」

  狄米特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苦笑。

  山王站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狄米特。

  「喂!你是不是吸血鬼大魔王?」山王竟然蹲了下來,眼睛大大地看著狄米特不加思索地問。

  「山王你才是個混蛋!」我罵道,山王真是少了根筋,這種事也拿來開玩笑?

  「為什麼不能問?」山王蹲在狄米特細長的影子上,拿起我的麵包就咬。

  「希望不是。」狄米特莫可奈何地說,他甚至不敢看著山王的眼睛。

  「天啊!」山王哈哈大笑,右手用力地拍在狄米特的肩上大叫:「我的天啊狄米特!你光有小聰明,可是說到大智慧,你卻遠遠不及我了!」

  「喔?」狄米特不解,但仍很配合地、僵硬地笑了笑。

  「我多麼希望那些吸血鬼真的在找你!多麼希望你就是什麼見鬼的吸血鬼大魔王啊!」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臉,哈哈大笑:「你說說,這樣的話吸血鬼哪還有一丁點勝算可言啊!」

  「啊?」狄米特恍然大悟,但笑容還是有些牽強。

  「你是魔王,我是白狼,那很好啊!告訴我狄米特,你會跟我作戰嗎?」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臉,狄米特終於真正笑了。

  「你說的對,要我真是大魔王就好了。」狄米特笑著,也用力地捏著山王的臉,說:「可是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是個人,我媽生我時還是懷特醫生接生的。我只是不大喜歡亮光罷了,至於影子,崔絲塔說我被下了咒,我想也是。」

  山王一屁股滾在地上,我輕輕踢了他一腳,說:「你不要亂想,狄米特根本不是大魔王,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大魔王跟大英雄不單生長同個小村子裡,還從小就是好朋友。」

  山王不置可否,咬著麵包說:「嗯嗯,其實蓋雅爺爺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大魔王,就一定會有白狼,嗯嗯,許多推測只是歷史上的經驗。嘿,就拿妳剛剛提的東西來說吧,光與影的生成不只在時間點上出奇地接近,彼此的距離倒也真的不分不離。」

  我手叉著腰,說:「什麼不分不離?」

  山王看著狄米特秀氣的輪廓,說:「舉例來說吧。德古拉跟白狼邦奇,從小住在距離彼此不到半座莊園的地方,邦奇甚至是德古拉麾下世襲的龍騎士,邦奇曾在德古拉的劍下承襲父親的爵位,宣誓效忠德古拉,這兩人最後的決鬥可說充滿了戲劇性的矛盾。至於希特勒跟白狼法可,雖然希特勒長了法可幾歲,但兩人都是在同一家醫院出生的,兩家人是世交。」

  我笑笑,正想反駁時,狄米特卻聽的入神:「那為什麼發現你是白狼後,蓋雅爺爺他們沒有依照這個光影邏輯搜查可能的魔王人選

?」

  山王搖搖頭,說:「一切只是推測,是不是偶然誰也不清楚,還怕是狼族一代傳一代的穿鑿附會呢。再說,大魔王的降生一定會有異象,前幾個月水蛭橫行,蝙蝠囂張,這兩天老鼠又突然多了起來,依摩賽爺爺的意思是,大魔王也許是最近才降生的。」

  我驚呼:「難不成是羅太太家上個月出生的寶寶!」

  山王堅定地搖搖頭,說:「羅家有狼族的血統,照理說不會是魔王。事實上,我真的很希望狄米特就是大魔王啊!」

  狄米特困窘地說:「可我覺得太難以想像了,事情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我用力拍拍山王的肩膀,說:「山王你不要再幻想了,你不要因為害怕輸給大魔王,就一直死賴給狄米特。」

  山王傻笑,狄米特乾笑,但兩人之間顯然沒有粗鄙的嫌隙。

  這時候三個高大的長髮女子走了過來,她們是來自挪威的狼族戰士;北歐一帶的吸血鬼最少,全要歸功於北歐狼族的驍勇善戰、不分男女的剽悍精神。

  「白狼,摩賽請你過去開會。」一個女子說著生硬的德語。

  「嗯。」山王高興應道,站了起來。山王高興的原因不外乎是開會總比練習競技輕鬆多了。

  山王跟在那女子的後面走著,但另外兩個女子卻站在原地不動,山王感到奇怪,但他馬上從狄米特不自在的表情上看出了原因。

  「妳們打算留在這裡監視我的朋友?」山王瞪著高他一個頭的女子說道。

  「賽辛的指示。」另外兩個女子說道,她們根本沒把山王瞧在眼裡。

  「沒關係的,山王,你去吧。」狄米特收拾著背包,我氣憤地摔爛手中吃到一半的麵包。回家算了!真是受氣!

  「有意義嗎?」山王冷眼瞧著那三個女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如果他真是什麼魔王,你們再多人監視他也沒有用,白白送命而已。要記住,來!看這裡!白狼在這裡,就是我!能夠宰了魔王的王牌就要離開了妳們兩個小妞了,等著哭爹喊娘吧。」

  那兩個受命監視狄米特的女子中,個頭較高的那位冷笑:「從沒有一個吸血鬼能夠在我們面前呼吸半分鐘以上。歐拉能斬殺魔君,我們也辦得到。」

  山王越走越遠,回頭啐了一口:「動手啊!好了不起!」

  我跟狄米特就在那兩個神色冷漠的北歐女子大大方方的監視下,一個黯然、一個憤怒地走回村子,一路上我忍不住咒罵著賽辛的喪心病狂,也氣憤著為什麼蓋雅老頭跟摩賽老頭這麼了解狄米特的人,都沒有阻止賽辛的監視令?

  就在狄米特低頭關上家門後,我便氣沖沖地跑到摩賽老頭守衛重重的家裡,大聲喊門:「我也要開會!反正山王之後通通要跟我報告一遍!不如我也一齊開會!」

  兩個穿著美軍陸戰隊服的黑人斥聲要我離開,但我毫不畏懼地站在門口繼續咆哮,直到哈柏瑪斯一臉臭氣地打開門,說:「摩賽說放她進來,狗屎,吵死了。」

  我就這麼一路瞪著哈柏瑪斯,一路瞪到地下密室為止。

  地下密室裡那些過時的火藥與兵器早就搬了個精光,座席間還多了好幾個人類政府的特使與將領,一壺壺的熱咖啡在大桌子上冒著蒸氣,牆上地圖上的記號與小旗幟顯得更複雜了。

  蓋雅老頭嚴肅地看著我,說:「崔絲塔,找個位子坐下。」

  獨眼的麥克坐在他的祖父村長旁邊,微笑:「妳來了也無法改變什麼,乖乖坐著吧。」

  蓋雅瞪了麥克一眼,麥克隨即假裝沒有發覺,自顧自地喝著咖啡,我正怒不可遏,正要發作的時候,原本坐著的山王慢慢起身,一手抓著我的手臂說:「崔絲塔,先坐下來吧,我們正討論著狄米特的事呢。啊,真不小心。」

  說完了「真不小心」後,山王的臉充滿了遺憾,然後將手中的咖啡壺丟向麥克的臉,麥克大吃一驚,急忙用手撥開滾燙的咖啡壺,儘管麥克的動作很快,但熱燙的咖啡潑灑出來,仍將麥克弄得一身狼狽。

  麥克立刻怒道:「你故意的!」

  山王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然後,一只熱咖啡壺從山王的手中再度飛向麥克的懷中,麥克急忙起身躲開,但咖啡壺已經在他的懷裡打翻,黑色的汁液流了滿地。

  「山王!」蓋雅老頭看了山王一眼,山王傻笑:「瞧我多不小心。」

  「你!」麥克狂怒,一隻獨眼露出兇惡的氣燄。

  「坐下!」山王用力拍桌子,命令般的口吻:「白狼是你還是我!我叫你坐下!」

  看到這兩個年輕小夥子在長老面前肆無忌憚的樣子,我還是笑不出來,我一屁股坐在山王的旁邊,心情仍舊無法平復。

  「唉唉唉,誰也別再大吼大叫的。」摩賽老頭無奈地說:「有話,就照規矩來說。」

  我大叫:「我有話!」

  村長瞇著眼睛:「什麼話?」

  我說:「狄米特不是什麼大魔王!他在這村子待了幾年了?你們難道還會不知道嗎?」

  摩賽老頭苦著一張臉,說:「小娃娃,沒有人說狄米特小子是吸血魔王啊!」

  我看著坐在妮齊雅身旁的賽辛,生氣道:「那賽辛為什麼派人監視狄米特!」

  賽辛無可奈何說:「吸血鬼法師顯然是要找狄米特,但為什麼找他我們並不清楚,所以只好派人保護他。」

  我無話可說,但坐在遠處的盧曼輕輕咳了一聲,說:「狄米特也真是的,影子怎麼會比別人長個兩倍三倍?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真不小心!」山王傻笑,然後又朝盧曼丟了一只咖啡壺,但這只咖啡壺被早有預警的盧曼牢牢接住。

  「山王!不要胡鬧!」山王的爸爸斥責道。

  「山王,你身為白狼,舉止應該有自覺些。」村長埋怨道。

  「是啊!你們還知道我是白狼!」山王冷淡地說:「可是你們居然要禁止我的朋友離開巨斧村,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我忿忿不平。

  「他們表決,打算限制狄米特一家人搬離村子,他們根本就懷疑狄米特。」山王笑說。山王的笑很強勢,我感受到他想要保護狄米特的剛毅決心。

  「我說過了,這是為了狄米特好。不管吸血鬼法師是為什麼理由找上狄米特,都不會是好事的!」賽辛顯然不滿山王的態度。

  「摩賽爺爺,蓋雅爺爺,你們的意思呢?」山王看著他們倆,曾經與希特勒浴血奮戰的兩長老。

  「山王小子,賽辛的考量很周到啊。」摩賽老頭嘆道。

  「我不懂為什麼吸血鬼丟下這個問題,大家要這麼認真看待,也許這根本是聲東擊西。」山王皺著眉頭。

  「你經歷過希特勒屠殺我族的日子嗎?那真是腥風血雨的恐怖回憶啊。」村長閉上眼睛,又要進入莫名其妙的歷史回顧裡。

  「所以呢?」山王不大客氣地說。

  「如果你親眼見過那慘狀,孩子,你就會明白大魔王無論如何是不能留著的啊!」村長語重心長地說。

  密室的氣氛很僵硬,每個人都滿腔的激動,只有妮齊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睛半睜半闔快要睡著。對於她這個模樣我反而較有好感。

  「不管怎麼說,事情沒查清楚前,狄米特不能離開村子。」蓋雅老頭堅定地說。

  「我們也無法同意狄米特離開村子。」一個陸戰隊的上校說道:「至少現階段不行,周詳的調查報告是必需的。」

  「如果軍方證實狄米特並非嫌疑之人,國家會給他合理的補償。」一名德國官員官腔濃厚說道。

  「好,你們都聽好了。」山王雙手按著桌子,眼中發出白光說:「你們最好祈禱狄米特就是魔王,因為這樣的話就不會有戰爭了,狄米特這個大魔王過幾個月就要去海德堡大學唸書了,以後還要娶老婆生孩子,他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任何人也別想傷害他。」

  「這些我們都明白,山王。」賽辛說。

  「你又何必騙他?」蓋雅老頭警告似地說:「魔王就是魔王,自有對付魔王的手段,只是狄米特究竟是不是魔王,還是吸血鬼設下的圈套,我們絕對會調查清楚。」

  身為領導的蓋雅老頭這麼說,顯然是不打算對「大魔王」留情了,山王看著從小教狄米特打水螵的蓋雅老頭,慢慢說道:「好,那我又問你,請問你們要怎麼調查?叫狄米特念聖經嗎?還是叫他喝聖水?還是在他的額頭上刺一個十字架?還是叫我灌一團白光叫他試試?」

  山王知道,除了天有異象外,這些狼族根本缺乏關於魔王降生的重要指標,他們甚至連魔王的父母親是不是也有吸血鬼的血統也不能肯定,我看了山王一眼,山王篤定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會讓這些壞蛋欺負狄米特。

  「也許狄米特早就習慣了白光也不一定,這樣的大魔王真是可驚可怖。」麥克深思道。

  「我天天用槍打你,看看你會不會習慣?」山王微笑,然後不小心地將咖啡壺扔向麥克,但麥克這次早有準備,一拳就將咖啡壺擊個粉碎。

  「山王小子,身為領袖就要有領袖的樣子!」摩賽老頭終於嘆氣道。

  「我是領袖嗎?那你們怎麼都不好好聽從領袖的指示?」山王冷笑。

  「等到你足以擔當領袖的責任時,我們自然會聽從你的指示。」蓋雅老頭的聲音越來越嚴峻。

  「那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領袖!」山王也不客氣地朝蓋雅老頭咆哮,儘管我們以前對蓋雅老頭都抱著敬畏的心態。

  「也許你該從不亂丟咖啡壺做起。」賽辛淡淡說道。

  「也許你們該從學習如何信任一個好朋友做起!」山王的眼睛泛著淚光,但聲音卻怒氣騰騰。

  「看來這次討論是沒有結果了。」我說道。

  「不,狄米特必須留在村子裡,直到我們查清楚為止。」蓋雅老頭鄭重地說,他的語氣嚴肅不容反駁。

  「那你們就好好調查施在狄米特影子上的魔咒吧!」我氣道。

  「能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妮齊雅站了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走出密室。

  這場咖啡香四溢的會議就這麼草草結束了,我懷著忿忿不平的心回家。

  海門失蹤,狄米特又背負著深沈的質疑,山王開始跟狼族團隊大起摩擦,所有的一切都令我非常不開心。

  「這時候要是能坐上巨斧三號,一口氣順流而下衝出黑森林該有多好?」我自言自語。

  我一進門,就看見爸爸媽媽正坐在客廳裡商量,媽媽提議是否我們應該暫時去媽媽在美國愛荷華州的老家遊歷兼避難,畢竟那夜我們三人都見識到了吸血鬼的冷血無情,留在巨斧村觀戰變成一種不切實際的想像。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我能反對嗎?

  看著爸爸手上厚實的紗布,我只能噙著淚水點頭答應,至於院子裡的幾條大狼狗,爸爸說交託給狼族看管非常不保險,所以我們必須租輛大卡車載著牠們一齊走,這點德國政府應該可以出借合用的卡車給我們。他們巴不得我們趕緊遷離。

  而故事,這時才真正掀開血腥的序幕。

  「崔絲塔!準備好了沒?」媽媽的聲音。

  已經接近黃昏了,我的行李也打包的差不多了,我的行囊裡還留著寫給海門最新的信件,還有狄米特送給我的短詩籤。

  我打開窗戶,記憶著我熟悉的一切。大樹、夕陽、院子,以及悲傷的拳印。

  也許,今晚、或是明晚,這裡就會成為戰場了吧?到時候會是一片的殷紅,抑或是一片的火海?

  一步都不能踏出巨斧村的狄米特一家人幫忙我們將行李搬上車子,狄米特那嚴肅的教師爸爸滿身大汗地看著卡車,又看了看狄米特。

  「真希望這孩子能夠跟你們一塊走。」狄米特的爸爸嘆道。

  「曼非,不會有事的。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我爸爸摟著狄米特的爸爸說道。

  媽媽將三隻大狼狗趕上卡車後座,我則拉著狄米特到一旁說話。

  狄米特看起來非常沮喪,平常的他要是遇到不如意的事,他總是可以露出自信的神采安慰我們大家,出出點子。但現在的狄米特,看起來真是糟糕透了。

  「崔絲塔,我必須承認我非常恐慌。」狄米特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安。

  「狄米特,如果我能夠選擇的話,我真的很想待在你身邊。」我說,揉捏著狄米特的雙手。

  「我明白,但我卻提不起勁送妳走,我真的無法裝出高興的樣子。」狄米特懊喪著臉,他的妹妹貝娣紅著眼睛拉著他的褲子。

  我們坐在卡車旁的大樹下,遠遠的,有三個狼族武士跟幾名特戰隊隊員正監視著我們。

  「是他們,對不對!」我說,一定是成天的監視讓狄米特近趨崩潰。

  「監視是很有壓力沒錯,但我根本沒做什麼,所以我也不怕。」狄米特的臉埋在他的雙手裡,說:「但妳知道嗎?我很害怕我的體內真的藏著連我都不知道的怪物!我真的好怕!」

  「你跟我都知道不是的!」我安慰著狄米特,而貝娣坐在狄米特的大腿上,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狄米特說:「哥哥,你不要難過嘛。」

  狄米特低下頭來,示意我遮掩他的舉動,我立刻擋在他的前面,看著狄米特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狄米特戴著大草帽,笑嘻嘻地站在他的父母中間,拿著他的德文演說獎狀。

  「妳看,這是我八歲的時候。」狄米特緊張地指著照片上的自己,照片中稚齡的男孩腳下拖著一著細長的影子,而他的父母的影子根本沒有他的一半長。八歲的狄米特,怎麼可能被吸血鬼在影子裡下咒?

  「怎麼……怎麼可能?」我失聲。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山王的說法。」狄米特的額頭上滲出汗來:「光與影,是不是就像我跟山王一樣?我的體內是不是住著連我都控制不了的瘋狂?」

  我寒毛直豎,狄米特也立即感受到我鼻息間流露出來的不安。

  「崔絲塔,妳怕我對不對?不要緊,連我都開始懼怕我自己,我甚至不敢盯著鏡子裡看。」狄米特的眼眶泛紅,年幼的貝娣連忙拿手巾為他哥哥擦拭眼淚。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我明白無論如何都該信任狄米特,就如同現在的狄米特信任我一樣。

  「狄米特,你相信你自己嗎?」我慢慢說道,緊握著狄米特的手。

  狄米特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他的神情焦慮倉徨。

  我不懂得大道理,我只能將我所經歷的一切告訴狄米特。

  「我跟你一樣,有時候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我回憶道:「兩年前我們在大樹林裡遇見那隻大黑熊時,我根本一點主意也沒有,但海門挺身而出時,我卻沒有一絲猶豫地相信了他。」

  狄米特聽著。

  「當海門倒下,而你跟山王強忍著畏懼與黑熊對峙時,我對勇敢的你們也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靜靜地說:「我相信,無論如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男孩子,一定會保護我不受傷害。」

  狄米特流下眼淚,說:「當時的我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我安慰狄米特說:「就算你懷疑自己的身體裡流著魔王的血液,你也要相信山王,狼族未來的領袖,一定可以保護你的。狄米特,你相信山王嗎?」

  狄米特用力抱住我,說:「謝謝妳,崔絲塔。山王說得對,我只有小聰明,但大智慧上遠遠不及你們。」

  我笑了,我一點也不畏懼影子怪模怪樣的狄米特。

  「我相信山王。我相信妳。」狄米特的擁抱很緊很緊:「我也相信海門一定會回來,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崔絲塔,妳必須跟狄米特道別嚕。」媽媽站在卡車後面向我揮手,也向狄米特報以親切的微笑。

  「再見了。」狄米特笑笑。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我跟狄米特擊掌。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狼嚎,連綿不絕的槍聲在火紅夕陽下響起,媽媽緊張地蹲了下來,我的天!

  開始了!

  「怎麼回事?現在還是白天啊!」我爸爸叫道,衝過來緊緊抱著我跟狄米特,但他的聲音已經淹沒在滿村的狼嚎警示聲中,火紅的雲彩中充滿了危險的迸發感。

  我從爸爸結實的胳臂裡看著狄米特,突然間轟然炸響,一股腐臭的味道似乎緊跟著在空氣中迅速撕開,然後又是一陣陣聽似井然有序的機槍掃射聲。

  「所有人快回到屋子裡!」

  一名陸戰隊員指揮著附近的村人,他手上的無線電傳來急促的聲音,我試圖從無線電中聽到些什麼,但一聲慘叫聲後,無線電就只剩下沙沙沙的無意義呢喃。

  我看著卡車,三隻大狼狗發神經似地狂吠,牠們迫不及待跳下車、躲進半掩著的房門,然後又是一陣巨響。我看今晚是無法出村了。

  「吸血鬼開始攻村了嗎?」我問爸爸,雖然他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

  狄米特的爸爸一把將狄米特與貝娣抓起,滿臉通紅地說:「快,我們趁現在逃出村子。」

  我一愣,說:「太危險了吧!先進我家躲著吧!」

  我爸爸也大聲嚷嚷:「曼非!別傻了!你沒聽見那些槍聲嗎?」

  狄米特的爸爸果斷地說:「不,非衝出去不可!留在這裡沒有活路的!」

  「轟隆!」遠方的林子上似乎飄著團團血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著狄米特那藏在金黃瀏海底下的眼睛,他的眼神充滿了緊張、惶恐、與興奮:「崔絲塔,我想我爸爸是對的。」

  「你瘋了嗎?這麼多槍聲你怎麼出去!」我緊張道:「況且你應該相信山王的啊!」

  就在此時,我們的身邊轟然兩聲,兩個壯碩的狼人警戒地抓著狄米特的雙手,說:「對不起,麻煩你們回到屋子裡,我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的。」

  那兩個狼人的腰際露出巨大的鋼刀,他們毛茸茸的胸膛上烙印著吸血鬼無情的爪痕,顯示出他們身經百戰焠鍊出的果斷。要是狄米特反抗,後果毫無想像空間。

  狄米特的爸爸失望的神情溢於言表,年幼的貝娣天真地說:「爹地,是壞人要來了嗎?我們跟狼叔叔回家好不好?」

  一聲巨大的爆裂聲響貫穿了我的身體,濃厚的煙硝味比剛剛更清晰,狼人與政府軍的防線顯然正在後退中。

  「請立刻跟我們走。」一個狼族武士皺著眉頭。

  「…………」狄米特沈默不語,牽著貝娣、拉著失望的父親,在兩名低身戒護的狼人看顧下回家。

  「崔絲塔!拉古!快進屋子!」媽媽著急大喊。

  我們正要衝進屋子時,六個陸戰隊員扛著宣傳擴音器在街上的中間呼籲:「大家不要慌張,請不要攜帶任何東西,全家人一齊跟著我們的士兵,我們已經準備好安全的地下掩體供所有人避難。」

  熟悉的吉普車一台一台在街上來來往往,將原本就剩下不多的人類村民拉上車,快速駛向他們一個多月前就已經在村子東側開挖的水泥掩體,等不及坐上下一班吉普車的村民沒命似朝村東奔跑。

  媽媽、爸爸、我,三人抱著三隻大狼狗,媽媽打開地窖的門說:「你們三個乖乖待在裡面,千萬不要亂叫,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這三隻大狼狗素來只聽媽媽的話,他們緊張卻強自鎮定地坐好,媽媽將家裡所有狗餅乾跟燉肉全都倒在他們面前,我趕緊捧了一大盆清水。

  「乖乖睡覺、吃飯,就當作渡假囉。」媽媽笑道,但她的眼中已經淚光閃爍,今天要不是還有我跟爸爸,愛狗的她一定會跟這三條

狼狗一齊躲在地窖裡。

  「留盞燈吧。」爸爸說,順手在廚房抽出一把刀藏在衣服裡,媽媽打開地窖的小燈後,那三隻狼狗便嗚咽著、可憐兮兮地留在裡面



  我們跑出門,搭了一部吉普車駛向村東的軍事掩體。

  我們站在急駛的吉普車上,什麼敵人也沒有看到,但遠處傳來的槍響與炮擊聲卻從未停歇。

  但天色卻更暗了。

  「現在還沒入夜,那些該死的吸血鬼怎麼會來呢?」爸爸在一名士兵耳邊大聲問道。

  「我也不清楚,據無線電說,好像是還沒變成吸血鬼的食屍鬼部隊吧!」年輕的士兵大聲回話。

  「還有信仰魔鬼的異教徒吧!他媽的狗屎!要是老子看見一定見一個轟一個!」坐在副駕駛座的陸戰隊員正端詳著手上的步槍。

  「可惡,那些吸血鬼一定躲在暗處,再過半小時不到就會入夜了,到時候那些鬼東西一定會發動大規模攻擊的。」開車的陸戰隊員罵道。

  我焦急地說:「山王的白光不知道對那些食屍鬼有沒有效!」

  「沒效!」

  吉普車劇烈一晃,一雙毛毛大腳砰然踩在我身後的鋼板上,是山王!

  「崔絲塔!我特地來打招呼的!看見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山王興高采烈地說,白蒼蒼的壯碩身軀上背了兩管短鐵槍,那是他善用的近身兵器。

  「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媽媽回頭看著山王,我大聲喊道:「山王你一定要加油!」

  山王顯得鬥志高昂,他摩拳擦掌道:「現在有陸戰隊跟賽辛擋著,入夜後就看我的了!崔絲塔,祝我們大家平安贏得這場勝利!」

  看見山王精神這麼振奮、勇敢無畏,我也跟著抖擻起來,我用力拍著山王的大手,說:「山王加油!山王加油!」

  突然間,一道巨響幾乎碎裂我的耳膜,天與地頓時快速飛旋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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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篇

  我今年十六歲,朋友叫我山王,其他人則稱我白狼。

  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有夢想,他們立志要當像懷特那樣的醫生,要當像狄米特爸爸那樣的中學教師,而我從兩年前開始,就不得不立志當一個剽悍善戰的狼人戰士。

  從小,我就知道我不會平凡。真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會淹沒在這個遼闊深邃的森林裡。

  但我還真沒料到,那個夏夜的變身會如此劇烈地將我的生命推向另一個方向,一個不可思議的方向。

  在那裡,我要面對成千上萬齜牙咧嘴的吸血鬼,這是我血液裡我無法理解的成份,所強加給我的責任,還有力量。

  我害怕嗎?我一向死命的樂觀,一向嘻嘻哈哈,但我還懂得害怕。

  不過,儘管我畏懼吸血鬼的碧綠雙眼,卻從未孤單。

  我知道戰爭的目的,我清楚我在守護著什麼。我明白戰爭過後的歸處,所以我決不會向強敵低頭。

  我不會低頭,絕不。

  而今天黃昏,大批的食屍鬼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自四面八方圍擊巨斧村,他們像潮水一樣前仆後繼地向前湧進,昂貴的銀彈無法使他們哀號倒下,他們空洞的眼神操控在躲在黑暗的吸血鬼法師手中,他們背負著火藥與利爪,將各國陸戰隊與狼人戰士撕成碎片。

  戰爭終於開始了。

  在聽見轟炸機的隆隆引擎聲前,賽辛帶領著大夥在樹林中奮力殺敵,阿格像個巨靈神般緊跟在動如脫兔的妮齊雅附近,兩手各抓起一個食屍鬼當作武器揮舞、拋擊開路,陸戰隊緊緊跟在阿格身後,機槍瞄準那些食屍鬼的腳脛掃射,試圖緩和食屍鬼的攻勢。

  所幸我們準備充分,雖然沒有意料到吸血鬼會在黃昏出擊,但這波攻擊總算是暫時控制下來了。我想,這只是吸血鬼削弱我們防守的第一步吧。但要來拿我的命?還太早!

  我被當作是最終兵器看待,而不是領袖,這點我漸漸明白。所以在畏懼陽光的吸血鬼出現之前,我不能參加危險的攻防戰,而我體內珍貴的白光能源,必須保留在吸血鬼大批出現時,一鼓作氣殲滅他們。

  也好,我被當作什麼都好,至少我開始體會到海門當時從雲端落下的心情。這群聲稱是我生命相依的夥伴從未真正善待這個善良的男孩,他們在和平時期將「戰神的後代」看作是可怕的瘟疫迴避,但在危機乍現後,他們又將海門捧上了天。然後毫不留情、重重地將他摔落,沒有一絲憐憫。

  但我還是要奮戰,只有奮戰才能保護狄米特不受到流言傷害,只有奮戰才能守護我的家園。

  我遠遠看見崔絲塔一家人坐上吉普車,在入夜以前我想再跟崔絲塔說說話,於是我擺脫福特跟百恩的護衛,跳上了吉普車。

  我是喜歡崔絲塔的,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

  但是,這個世界上種種排列組合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的,每次想到這一點我就忍不住要花上一整個天看著浮雲傻笑。我知道崔絲塔喜歡的是海門。

  那樣很好,因為海門比我值得信賴多了,你該看看他們站在一起的模樣,他們真是一對。

  唯一沮喪的是,我必須常常裝作喜歡別的女孩,這樣才不會讓事情變得太複雜,說到這一點狄米特倒是積極多了,我沒有像狄米特那股絕地大反攻的衝勁,也沒有指望什麼。我希望能趕快喜歡上別的女孩子,這樣我就不需要一直演無聊的戲。

  「崔絲塔!我特地來打招呼的!看見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我大聲說道,希望崔絲塔能給我打氣打氣。

  「現在是什麼情況啊!」崔絲塔的媽媽回頭看著我喊道:「山王你一定要加油!」

  我心頭火熱、摩拳擦掌道:「現在有陸戰隊跟賽辛擋著,入夜後就看我的了!崔絲塔,祝我們大家平安贏得這場勝利!」

  崔絲塔用力拍著我的大手,說:「山王加油!山王加油!」

  我點點頭,我一定會保護大家的。

  突然間,一枚偏離的流彈炮將右側的屋頂掀了開來,吉普車急轉不及,整台倒轉了起來,此時天空已經陷入危險的黑暗,紅色的光暈已不是夕陽的餘暉,而是槍火爆炸的烈焰。

  車子打滑倒轉,我立刻抱住崔絲塔從車子裡飛了出來,然後吉普車就撞倒在盧曼家的牛棚裡,碎玻璃飛散在濃煙中。

  「爸!媽!」崔絲塔在我懷中急切叫道,我趕緊將著火的吉普車用蠻力扳正,將受傷的駕駛、副駕駛,還有崔絲塔的爸媽扶了出來。

  「怎麼辦?」崔絲塔看著她那昏迷的爸爸,側臉傾聽他的心跳,她媽媽輕輕咳了幾下後,堅強且冷靜地打量附近的地形。

  這裡距離軍事掩體還有一大段距離啊!

  「我們躲進盧曼家吧,山王,麻煩你了!」崔絲塔媽媽剛毅地說。

  我點點頭,一拳將盧曼家的大門搗破,他們一家都是狼族,根據任務配置,他們這時候應該全站在西村口埋伏吧。

  「夫人,還是軍事掩體比較安全!請……請讓我們送你們過去。」受傷的駕駛一手緊握住鮮血慢慢流出的脖子,專家的口吻。他的頸動脈似乎受了傷,這名陸戰隊員卻沈著地用手指緊壓住動脈,果然是軍人本色。

  「我丈夫受傷不能移動,你也一樣,給我進來,我為你跟你朋友包紮。」崔絲塔媽媽說,跟我一齊小心翼翼將他丈夫抬到盧曼家的客廳裡,那兩名受傷的陸戰隊面面相覷,但還是婉拒了崔絲塔媽媽的好意。

  一隻眼睛快睜不開的副駕駛跑進吉普車內拿出槍彈分給駕駛,說:「我們的同伴一定需要我們的幫助,那麼,天主保佑你們。」

  「陸戰隊也是人,你們兩個快給我進來。」崔絲塔媽媽不客氣道。

  「不打緊,我們兩個可以聯手掛了一連的吸血鬼。」駕駛笑笑:「你們躲好,小妹妹,拿著。」

  駕駛將他們兩人脖子上的狗牌取下,交給崔絲塔。他們兩人相互摻扶著,漸漸走到遠方砲火聲最密集的地區。

  我看著他們遠去,這個背影熟悉卻模糊。

  「你在顫抖。」崔絲塔的手揉著我粗厚的掌心。

  「嗯。」我站著,點點頭。我羨慕地發抖。

  「快走吧,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他們!」崔絲塔的眼睛泛著淚光,將兩只狗牌握在手裡:「然後我們把狗牌還給他們。」

  「那有什麼問題!我山王可是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崔絲塔,我走了!」我哈哈大笑,渾身充滿了戰意。

  我走出門,拿起短鐵槍將吉普車迅速轟成廢鐵,然後將吉普車半掩住盧曼家的房門。那些吸血鬼的目標是我,應該沒工夫理會一戶普通人家吧。

  我在村子的屋頂上快速跳躍著,幾個狼人看見了,紛紛保持不同的距離圍住我,遙遙保護著我。

  我攀上村子最高的建築物,教堂頂端,觀看戰局,此時天已經黑了一陣子,真正的決鬥才正要開始。我遠遠看見有幾個法力高強的吸血鬼法師已經在空中漂浮,距離大約一公里,稍嫌遠了點。而更遠的天空有幾團火球照亮了天邊雲彩,該不會是軍方的轟炸機吧?

  「現在怎麼樣了?」我喊著。

  「食屍鬼的攻勢暫時歇止了!」底下一個狼族喊道。

  「那我們趁機到前線去。」我喊,眾狼隨即附和。

  我們飛快地趕到村子戰火最猛烈的北側,那裡原本是一片大麥田,麥田的後方是錯綜複雜的灌木林,那灌木林中的某棵結實的大樹上,架著我們四人的樹屋,再後面就是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了。

  原本蓋雅爺爺就研判過地形,確認村子北側是吸血鬼最可能進攻的地方,所以賽辛安排了大概四十五個狼族跟八十個三角洲陸戰隊隊員在灌木林裡埋伏,但現在因為食屍鬼的瘋狂進擊,我們的防線往後移了四百公尺。這四百公尺已不是血跡斑斑可以形容,而根本是屠宰場。

  戰死的盟友、夥伴,與沒有痛覺的食屍鬼的屍塊堆疊在一起,濃稠濕黏的氣味將飽滿的月亮染成深紅。

  幾個陸戰隊隊員在大石塊後幫助同伴包紮傷口,額上的泥沙和凝結的血漬使他們看起來疲倦不堪,壯碩的狼人弟兄各執兵器蜷在地上,眼睛茫然看著遠方,咀嚼著剛剛那場他們未曾見識過的食屍鬼大戰。我們為這場戰爭幾乎進行了兩年的準備,只因為一場黃昏意料之外的突擊,就幾乎擊潰我們的防線,也差點崩散我們的信心。

  我發覺自己正踩在一個破碎的頭顱上,趕緊將腳拿開。

  「那是鄧肯。」麥克靜靜地說,他手中原本該是海門的巨斧正在發顫。

  「嗯。」我應道,看著鄧肯模糊的臉孔。

  現在的我對麥克一點敵意也沒有,即使我發覺他的斧頭根本一點血跡也沒有。

  任何人在這種地方退縮,都是值得原諒的,何況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

  「山王,賽辛在那邊。」哈柏馬斯困頓地坐在大樹後,手指指著左邊一群狼人聚集的地方,他的巨斧沈默地躺在他的腳邊。

  我矮身跑到賽辛旁,賽辛身上充滿了血氣,那是勇氣的味道。

  「山王,我們損失了不少人,等一下全看你的了。」賽辛剛毅的狼臉上露出微笑,一手短槍,一手長刀。

  「白光一施展,我們就衝上去。」賽辛身旁的妮齊雅說,她的身後是呼呼大睡的阿格。阿格變身成狼人時真是個超級巨漢,卻極容易疲勞。

  「不必麻煩,我一發出白光,大家就可以休息了。」我自信說道。

  「是嗎?」一名陸戰隊隊員失笑,他的額上都是汗珠。

  「這裡還有幾人?」我問,看樣子傷亡真是慘重。

  「狼族剩下十八,三角洲陸戰隊還剩三十,等一下支援還會從村西過來,到時候會有三倍以上,西側的政府軍跟美國狼族正在整隊。坦白說,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當年蓋雅他們所遭遇到的恐怖,難得吸血鬼都到齊了,撐過去,好日子就來了。」賽辛說,誠實地面對恐懼卻不失自信。

  但我不明白狼族十八、陸戰隊三十,這兩個數字還可以抵擋多少吸血鬼,尤其是那些漂盪在遙遠天空的吸血鬼法師。

  我集中精神,也許惡名昭彰的黑祭司就在上頭。

  空氣中傳來不平靜的氣味、還有隱隱的風暴聲,賽辛也察覺到了。

  「是蝙蝠。」賽辛沈吟道。

  「另一個是什麼?」我問,那氣味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太起來是什麼。

  轟!

  轟!

  轟!

  「水蛭!」我大叫。

  百公尺外的灌木突然被巨力轟倒,上百萬隻蝙蝠有如黑色的毒物向我們籠罩過來的同時,可怕的魔獸「惡魔水蛭」竟張大嘴巴從樹林中爬來!全都是十幾公尺長、比我們四人在兩年前龐大許多的大怪物!

  蝙蝠!惡浪翻騰的振翅雷聲!

  「等我的信號!不要浪費白光!這些吸血鬼想一次又一次消耗你的能量!不要上當!」賽辛吼道,我心頭燒了起來。

  「小心蝙蝠裡面的吸血鬼!」眼尖的妮齊雅喊道,她發現吸血鬼潛藏在黑壓壓的蝙蝠裡,但蝙蝠襲來的速度實在太快!

  陸戰隊全傻了眼,但他們訓練有素的身體立即做出反應。

  「自由射擊!」陸戰隊隊長大叫,機關槍的子彈與火焰槍的烈焰全撲進四面八方的蝙蝠群中,驚醒的阿格抓起大石塊丟向齜牙咧嘴的蝙蝠,十幾顆手榴彈同時在天空中爆炸。

  「張網!」北歐狼族領袖魯當斯大叫,二十多張利網從早就架好的高速噴射槍中射出,數百隻蝙蝠登時團團隨網摔下。

  「再張!」又是二十幾張利網噴出,蝙蝠轟然落下,但上百萬隻蝙蝠的數量實在超過我們的預估太多!

  「衝上去!」賽辛大叫,十幾把斧頭與十幾把戰刀隨著狼的勇氣拔出麥田,狼吟不絕,斧風吼吼。

  「阿格小心!」妮齊雅的腕刀精準地刺進一個正想偷襲阿格的吸血鬼的背後,她擔心體積龐大的阿格成為吸血鬼襲擊的第一目標。

  「吼!」阿格酣傻地應道,他什麼也不懂得怕,他只是一昧地依賴妮齊雅的呼喚,粗魯地一把一把抓死蝙蝠。

  「啊~~啊~~」一名陸戰隊慘叫聲中,我緊張地聆聽賽辛的信號,然而惡魔水蛭已經逼進不到十公尺。

  「火力集中撂倒水蛭!」陸戰隊隊長大吼,但他的命令淹沒在狂暴的惡魔聲響中,但一條惡魔水蛭被兩道迫擊砲同時命中,腐臭的味道從灼熱的碎屍中噴出。

  麥克與哈柏馬斯掄起巨斧笨重地驅趕蝙蝠,麥克的弟弟亞當卻被隱匿在蝙蝠群中的吸血鬼撕成兩半,血水炸在每個人的臉上。

  「可惡!」麥克抓狂,一斧將吸血鬼轟殺。

  「不只是蝙蝠裡!小心地上的影子!」我大叫,會使用影匿術的吸血鬼可是法師級的!

  我揮舞著手中的短鐵槍,將一個剛要從地上鑽出的吸血鬼逮個正著,我一槍插進他的頭頂,他登時化作一團烈焰。

  「迎接夜之王的今晚,所有狼族都將成為王的祭品!哈哈哈哈哈!」吸血鬼恐怖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捲來,那陰沈、蒼白的邪惡!

  我眼中白光隱現,厚實的白毛底下再也藏不住摧毀邪惡的慾望,我手中飛快輪轉的短鐵槍燃燒著白光將周圍的蝙蝠驅開,一道光球自槍頭衝出,貫穿兩個從天殺下的吸血鬼,但北歐狼族領袖魯當斯的腦袋也滾到我的腳下。

  「啊!怪物!」一個陸戰隊慘叫,他的身體只剩下兩隻腳插在地上,上半身被惡魔水蛭一口咬去,阿格見狀奮勇上前,拿起一塊石頭就往惡魔水蛭的身上砸!他那巨大絲毫不輸給惡魔水蛭的身軀,在他雙手各執一石的勇悍下,惡魔水蛭一下子就在哀嚎化成肉泥。

  「去死吧去死吧!」兩個陸戰隊隊員背靠著背,拿起火焰槍圍出一個安全的防圈,數十隻蝙蝠焦黑落下。

  一個青髮吸血鬼奸笑著,火焰隨即被五個從土堆裡蹦出來的泥巴怪竄出一個缺口,兩個陸戰隊員隨即錯愕地與泥巴怪揉身近戰,兩個泥巴怪被塗銀的刺刀擊碎,但兩支火焰槍也躺在地上熄滅了。

  「倒下!」一個吸血鬼法師大笑,兩手一撐,遠在他三公尺外的麥克轟然被無形怪手推倒,我趕緊將手中短鐵槍擲向吸血鬼法師,鐵槍快要刺破吸血鬼法師頭顱的時候就被一個自土堆冒出的泥巴怪接住。

  「接招!」法師吼道,周圍土塊大量暴起,十幾個泥巴怪低吼著向我衝來。

  颼!

  一道撟捷的身影穿梭進泥巴怪中,剎那間泥巴怪全都散落零碎,妮齊雅腕中銀刀插進吸血鬼法師的咽喉裡,那法師錯愕地化成烈焰。

  「啊~~~~」一聲慘叫,我的臉上全是熱烘烘的血,我往右一看,英國的狼族英雄紀登斯呆呆地站在一旁,上半身斜斜摔落到地上。

  賽辛呢?為什麼還不叫我放白光?!

  我焦急地看著賽辛那一方,只見賽辛遠遠地跪在地上,一個吸血鬼正踩著他巨大的狼背,扒開他的脊椎骨,十幾隻蝙蝠嘶咬著他的筋肉。

  「可恨!」我怒吼,全身激射出猛烈白光,白光朝四面八方洶湧襲去,轉眼間吸血鬼灰飛煙滅,掙扎在烈日下的哀號在一瞬間化作殘敗的火星。

  「走開!」我命令,百萬隻浴在白光裡的蝙蝠齊衝上天,惡魔水蛭像是求饒般蜷縮在地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白光盡數消失。

  我鎮定下來,環顧四周。

  這些蒼白與驚惶的臉孔,這一雙雙充滿疲倦的眼睛,他們的喉嚨已無法吶喊出振奮人心的口號,但他們全都用一種看待救世主的眼神注視著我。

  期待英雄。他們在期待英雄嗎?

  我的熱淚盈眶,是的,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我看著遠方天空一群又一群的吸血鬼法師,憤怒地咆哮:「下來啊!」

  那些吸血鬼法師雙手一齊舉起來,大地震動!

  大震動!

  「那是什麼鬼東西?」麥克緊張地握住歐拉的巨斧。

  「我的天,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裡了。」哈柏馬斯呆若木雞,他的身後全是遍體鱗傷的陸戰隊隊員,個個忙著裝填新的彈夾、用無線電呼喚延遲的支援,現在村子其他的防線說不定正受到更可怕的攻勢。

  「住口。」妮齊雅斥道:「我教你們,教的是殺光這些醜陋東西,不是教你們送死的!」

  大地不斷震動,隆隆聲自樹林外圍合抱過來。

  「賽辛自己都死了!我們撤退回村子吧!」麥克哭道。

  「那是他自己不中用!」妮齊雅罵道:「他總是這樣分心!你們只要盯著眼前的敵人就夠了!」

  妮齊雅的眼睛紅了,阿格悲愴地抱著賽辛的屍骸大哭,哭聲震天價響。

  「全體注意!」陸戰隊聚精會神,挺起機槍與迫擊砲。軍人早已作好犧牲的準備,他們追求的不是苟活,而是榮光蔽體。

  轟!轟!轟!

  轟!轟!轟!

  吼~~~~歐~~~~~~~

  上千個泥巴怪從灌木林裡衝了出來,裡面還有數十個還無法飛行的低級吸血鬼穿梭其中,聲勢恐怖驚人。

  我站在眾狼之前,迎著吸血鬼的千軍萬馬,一陣寒風刮上我的狼背。沒有你,我只能更加堅強,不是嗎?

  「我山王!有史以來最強的白狼!」我狂吼,雙手掌心白光急竄。

  白光炸裂!

  「烈日風暴!」我大吼,光的能量急濤釋放。

  排山倒海的吸血鬼軍隊震地而來,然後在烈日中排山倒海地倒下。

  消失了,一切都只剩下有如螢火蟲的白光點點。

  「看看是誰先倒下。」我看著天空中沈默的吸血鬼法師,他們現在應該回想起法可尚在的恐怖時代了吧。

  我深深呼吸,看著阿格。我可是比法可更出類拔萃的天才。

  「大傢伙,你的胳臂夠不夠力?」我說。

  「吼~~~~~」阿格憤怒大吼。

  妮齊雅點點頭,我往後退了十幾公尺,然後拔腿狂奔。

  阿格低下身子,雙手合捧。

  我一腳踩上阿格的雙掌,在阿格驚人的助力下縱身往上飛躍!

  夠近了!

  「去死吧!」我看著那些吸血鬼法師錯愕逃竄的樣子,全身釋放出巨大的白光,十幾個來不及飛到更高處的吸血鬼法師全身迸裂冒火,隨著我落下。

  我落下之前,瞄準那些逃散的吸血鬼法師的方向,算準時間,手指噴出一團壓縮的小型光球,那光球急衝到吸血鬼法師堆中,炸了開來!天際一片火霧。

  阿格在底下接住了我,妮齊雅拍拍我氣喘吁吁的肩膀,說:「做的好。」

  那些僅剩的幾個吸血鬼法師在更高處咆哮、詛咒著,我威風凜凜地吼回去,僅存的寥寥數個陸戰隊隊員為我高聲歡呼。

  「看來他們暫時不會有新的攻勢了。」我說。

  「那些吸血鬼法師恢復法力需要一段時間,但夜晚可是漫長得很呢。」妮齊雅說,坐了下來,阿格則擁抱著賽辛退化成人的屍體嗚咽著。

  過了兩分鐘,一大群的陸戰隊與一百多個狼人戰士搭乘吉普車從村子南側趕過來,他們的樣子雖然疲累,但顯然村南的戰事並沒有這邊吃緊。他們來的時機真不錯,我瞧那些陸戰隊的子彈都打完了,因為我看見他們把槍丟在一旁,竟開始對著手杖的刺刀發愣。

  援軍為首的是雅典的狼族領袖桑坦娜,她拿著對講機走了過來,說:「村南被綠扁帽部隊跟德軍守住了,那裡還有三百多個人,我們這裡一百五十多人是過來協防村北的,但我們剛剛聽說村東的軍事掩體防線陷入苦戰,白狼,你能過去支援麼?」

  軍事掩體裡面還有將近一百多個平凡百姓,崔絲塔一家也在附近啊。

  「老師,妳先挺住,我去村東看看。」我說。

  「沒問題。」妮齊雅酷酷地說。

  我正要轉身跑去,妮齊雅淡淡地在我身後說聲:「孩子,今晚沒有你可不行。」

  我心頭一震。真不像是平日冷酷無情、潑辣易怒的妮齊雅。

  「我知道。」我說,飛躍上枝頭。

  我雙手孕育白光,在前往村東的屋頂上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吸血鬼在空蕩蕩的村子裡穿梭時,順手送了他們的命。

  奇怪的是,我遙遙看見村東的戰火儘管猛烈,仍舊有十幾個狼人陸續從村東奔向戰火得到控制的村南,形色匆匆,全都是與蓋雅爺爺交好的北歐武士,實在不像是臨時懼戰的生手。

  我正自狐疑時,已經來到盧曼他家附近,那輛毀壞的吉普車仍舊躺在盧曼家門口,而怪獸的叫聲已經巨大到震耳欲聾的地步,還伴隨著人類盟軍的直升機墜落的聲音。

  崔斯塔的小臉探出盧曼家門口,焦急地四處張望,她一眼看到我就大叫:「山王過來!」

  我一驚,難道是崔斯塔的爸爸情況惡化?

  「怎麼回事?快進屋子裡!」我跳下房子,看著崔斯塔焦躁的模樣:「我還要趕去支援村東苜蓿園那邊,那裡的戰火距離大家聚集的掩體太近了!還是你爸需要醫生?」

  崔斯塔的媽媽也探出頭來,說:「她爸爸沒事了,不過崔斯塔很擔心狄米特,狄米特也被送到地下掩體裡面了嗎?」

  「我怎麼知道?應該被送去了吧?」我說,聽著前線的戰鬥聲令我亟欲上陣。

  「我剛剛從窗子看見蓋雅老頭帶著一群狼人往村南過去,然後又是另一群狼人跑過去,那是怎麼回事?」崔斯塔拉著我。

  「我也才剛過來,不過應該還是村東最緊急啦,我要過去了,等一下北邊妮齊雅那裡的法師恢復法力的話,那可就糟了。」我忙道。

  「他們去的方向是狄米特他家啊!」崔絲塔著急喊道:「剛剛有幾個吸血鬼好像也往那邊飛去了,你確定狄米特沒事嗎?」

  我愣住了。

  東線戰火繃緊,蓋雅爺爺在這種時候去找狄米特幹嘛?

  「山王,你一定要保護狄米特,你答應過他的!」崔絲塔的樣子顯得六神無主,說:「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狄米特現在很需要你,你趕快過去看一下好不好?」

  「蓋雅爺爺耶!那個教狄米特打水螵的蓋雅爺爺耶!」我不以為然,但一陣寒意爬上我的背脊。

  那是我面對吸血鬼千軍萬馬,也無法比擬的凜冽寒意。

  我猛然想起那些吸血鬼法師那恐怖的笑聲:「迎接夜之王的今晚,所有狼族都將成為王的祭品!哈哈哈哈哈!」

  夜之王?狄米特?

  「不大對勁。」我喃喃自語,等到我意識清醒時,我的巨腳已經踏上某戶人家的屋頂,而崔絲塔的呼喚在背後漸漸遠離。

  「我山王!」我不由自主大吼:「狄米特!我來找你了!」

  我用力地踩在屋頂的瓦片上,一步一步,瓦礫一片一片崩碎,然後,我的腳步觸電般停了下來。

  「痛!」

  我一驚。

  「誰?」我大叫,那是誰的聲音?

  我的眼淚莫名其妙流了下來,怎麼回事?我甚至連腳都在顫抖?

  「痛!」

  我大叫:「我來找你了!」

  我雙拳用力捶向自己不中用的雙腿,然後發狂飛奔。

  沒有雷鳴,沒有閃電,我的臉被突如其來的陰雨蒙上,鹹鹹的,酸酸的。

  「不要!」我終於停了下來,驚駭莫名。一片的火。

  眼前熊熊的大火冰冷了我的心。

  狄米特的家裡被一支支火箭穿入,儘管火勢已經著魔似衝上天際,有如一隻惡龍,但火箭卻在無間斷的槍聲中流星般射出。

  蓋雅爺爺在做什麼?他揹著斷腿的摩賽爺爺,站在三十幾個瘋狂的狼人戰士中間,指揮著……指揮著一排又一排的火箭、一串又一串的銀彈衝進我摯友的家裡。

  然後他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右手僵硬地舉起來。

  揮下。

  颼颼颼颼颼颼颼!

  碰碰碰碰碰碰碰!

  「你們在做什麼!」我怒吼,往火場裡衝去,卻轟然倒下。

  蓋雅那瘋子一拳打在我的臉上,其他人連忙將我架住。

  「山王小子,快去東側!」摩賽失心瘋似地吼著:「吸血鬼魔王已經被我們提前解決了,東側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決勝負的時刻才正要開始!」

  我無法言語,我只覺得有太多太多恐怖的、瘋狂的、迷亂的幻象在我眼前燃燒著、傾頹。

  我跪在這裡做什麼?看著烈火侵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瘋了!你們全都瘋了!」我淒厲地吼叫:「你們這些瘋子!全都是喪心病狂的瘋子!」卻掙脫不了緊緊鎖住我身上的狼爪。

  幾個狼人瘋子踏著我的視線,不要命似衝進搖搖欲墜的火場裡,他們咆哮著、歡呼著、像嘉年華會那樣舞蹈著,然後,用勝利的姿態將不忍卒睹的屍骸抬了出來。

  我發瘋似地用頭撞著地。

  狄米特的爸爸抱著狄米特,兩人焦黑地相擁,狄米特的媽媽面容憔悴地將天真無邪的貝娣抱在懷中,兩人緊緊依偎著,但他們四人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天啊!」我大哭,猛力甩開身上的狼爪,但隨即被蓋雅快速地摔倒在地,兩個人搶上前來將我壓在地上。

  「冷靜點,山王,你現在應該執行你身為白狼的任務。」蓋雅那瘋子斥道。

  「你們殺了狄米特!你們殺了狄米特!你們殺了狄米特!」我憤恨地痛哭、大叫。

  「那些吸血鬼殺了看守狄米特的狼衛士,幸好我們趕在他們的儀式前殺了那些吸血鬼法師,不得已,也只好如此阻止狄米特轉化成吸血鬼魔王,山王,很抱歉是這樣的結局。」蓋雅瘋子果斷地說。

  「狄米特小子才是吸血鬼攻村的目標。」摩賽瘋子大笑又大哭:「沒法子,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啊!沒想到吸血鬼最惡毒的詛咒盤據在他的血液裡,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啊!相信我,山王小子,沒有人願意這樣對待狄米特一家。」

  我號啕大哭,雨點也漸漸大了起來。

  上天!你也在替狄米特不平嗎?你也感到憤怒嗎?

  那你為什麼眼睜睜看著如此善良的人被欺負?

  為什麼!

  「架起來!」蓋雅瘋子命令道,狄米特的屍骸立刻與他爸爸強行分開。

  我看著蓋雅瘋子的手腕中彈出一柄類似妮齊雅腕中的銀刀,然後慢慢走進焦黑扭曲的狄米特。

  「願和平早日來臨。」蓋雅瘋子遺憾說道,腕中銀刀猛力一揮!

  狄米特的頭顱滾落。

  一聲悶雷,滂沱大雨驟下。

  我茫然地看著狄米特那脆弱的頭顱滾在地上,滾著,滾著。

  崔絲塔呆若木雞,滿身大汗站在狄米特的頭顱旁。

  每個時代都有狂熱的瘋子。

  焚書坑儒、獵殺女巫、在十字架上釘死一個又一個的異教徒、一枚又一枚的炸彈在城市上空悲慘落下。

  幾千年來,上千萬狂熱的瘋子之用暴力、蠻橫,遂行狂熱而非理性的目的,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拒絕相信人的良善。

  他們無法相信人脆弱的外殼裡,蘊藏著最善良的本質,所以恐懼才會蒙蔽他們的理智,魔鬼因此輕易操弄他們木偶般的線性行動。

  破壞,焚燒,與不信任。

  狂熱只是他們的外衣。

  一次又一次,善良被抹殺。

  這一次,我無法選擇哭泣。

  崔絲塔看著狄米特扭曲、焦黑的臉龐,慢慢的,抬起頭來。

  「不要哭。」我說,壓在我身上的力量漸漸鬆脫。

  崔絲塔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默默地讓眼淚滑下來。

  「你們這些瘋狂的人,你們跟吸血鬼根本沒有兩樣。」我閉上眼睛,站了起來。

  從一開始就錯了。

  從憎恨開啟的戰爭,根本不能期待除了憎恨之外的結局。憎恨讓瘋狂燎原,所有人都迷亂了。

  「山王,跟我們走吧,我們到最前線去!好好衝殺他一陣!」摩賽瘋子在蓋雅的背上大吼,手上拿著一挺機槍。

  「不要叫我山王,對你們來說,我只是白狼。」我喃喃自語,走向崔絲塔,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傾盆大雨嚎啕墜落。

  看著沒有星光、失去紅月的雨夜。我舉起雙手。

  「森林之神,請賜與我大地所有的力量,我需要每一道風的溫煦,需要每一寸土地的滋養,需要蘊藏在山林間最純淨的光,需要你對善良的執著。」我輕輕說著。我知道,此刻的我充滿了強大的白光,我的狼毛溫柔地在大雨中波浪起伏。

  暖暖的風從遙遠的山谷向我吹來,腳下的土地那綿綿生機遍及數百里,慈愛的眼神在我心底照看著我,森林之神,我需要比以前更強大數倍的力量。

  「山王!你在做什麼!」蓋雅瘋子吃驚,但我知道此刻的他們無法傷害我。因為大地與我同在。

  我看著悲傷的天空。

  夜啊!你無須悲傷了,因為我將彌補瘋狂的錯誤,這個世界不再需要白狼的力量,需要的是追求善良,保護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更珍貴事物的執著。

  所以,請賜給我大地所有的力量吧!

  是了。

  就是這股力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此刻的我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能量,那是大地同意我施展白光的最高境界,生命之術的證明。我要盡一切力量,交換我的朋友,交換我朋友的至親家人。交換所有的可能。雖然我沒有把握頭顱被斬斷的狄米特是否能夠甦醒,但我一定幫他拯救他心愛的家人。

  「山王!千萬不可以這麼做!千萬不可以這麼做!你冷靜下來!」法國的狼足領袖布爾迪厄大叫。

  「孩子!你是我們狼族的英雄!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爸爸驚怒。

  我在做什麼?我不是在當英雄。

  一個以全體福祉為唯一生命目標的英雄,我沒有力氣去當。

  我是山王,山王有他愛的朋友,有他捨命相護的友誼。我的眼界很窄,但我很清楚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那是每一個人都不能夠拋棄的真摯感情。

  就在我徜徉在白光之中時,一股莫名的恨意突然聚斂在風雨中,以不可思議的驚人速度,既矛盾又突兀地在我身旁暴漲。

  是你嗎?

  狄米特?

  我雙手撐天,萬丈白光衝向天際,原本應該歡欣鳴叫的大地卻發生痛撤心扉的吶喊。

  那是你的吶喊嗎?狄米特,你等等,我馬上就能治癒你心中的痛楚。

  白光衝上天的最高點,然後流星雨般墜落、墜落,我不顧一切將所有的力量施展出來,將白光不斷自體內轟到天際,但就在我幾乎快要耗竭我所有的能量時,我看見狄米特的頭顱竟已碎成灰沙。

  蓋雅的大腳將狄米特的頭顱踩破,堅定說:「山王,你不能。」

  那流星墜落的白光鑽進狄米特父母、以及他年幼的妹妹貝娣身體裡,一道又一道,我繼續燃燒我身體裡每一滴的能量。慢慢的,我正在變矮,感覺手臂上的白毛像蒲公英一樣隨風脫落,我開始覺得寒冷,開始咳嗽,開始覺得心跳得好慢,覺得好疲倦。

  四周圍的聲音似乎變得很刺耳,我緩緩睜開眼睛,那些瘋狂的狼人居然跪在地上、抱著頭恐懼地大叫,連勇悍的蓋雅也摀著臉不能自己地顫抖,散落一地的兵器。

  我無法理解地看著他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已是人類的孱弱。我的白光耗竭,蕩然無存,虛弱地連十分之一個吸血鬼都殺不死。

  但這些狼人為什麼害怕到哭泣、恐懼到將兵器丟下?

  我搖搖晃晃,依稀,好像有幽魂般的怪異顏色漂浮在整座村子裡,那顏色奇異到我無法加以辨認,也許那顏色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上,那是來自黑暗的信號。

  我晃晃腦袋,盯著最後一道白光撞在貝娣身上,但他們三人依舊緊閉雙眼,只有貝娣身上的焦黑慢慢褪色中。

  結果還是不行嗎?

  但我幾乎要暈倒了,雙腳發軟。至少讓我為狄米特救回他心愛的貝娣吧。

  就在我默默祈禱的時候,大雨突然硬生生停止。

  轟!黑壓壓的天空墜落大量的黑點,打在我的臉上又黏又痛。

  我大吃一驚,這不是雨點啊,這些都是水蛭啊!成千上萬的水蛭啊!

  我打了個哆嗦,任由億萬隻小水蛭從空中不斷落下,而此刻瘋狂的狼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精神狀態,他們有的蜷縮在地上不肯把頭抬起來,有的拔腿狂奔,有的抱著腦袋痛哭著。

  「大家鎮定點!這一切都是……都是吸血鬼的巫術啊!」蓋雅用刀刺進自己的大腿,勉強振奮一點精神,但恐懼早已在他的眼珠子裡盤根錯節。

  我迷迷糊糊地站著,看著崔絲塔害怕地瑟簌在角落,我想過去擁抱她,卻聽見一聲極為憤怒的巨響:

  「不准過去!」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我看見那些在村子裡橫衝直撞的奇異色彩慢慢被一個黑洞吸收進去,那黑洞不像是存在這個空間的魔物,那黑洞吸收所有怪異的顏色後便萎縮消失了,我正自狐疑時,狄米特那破碎的頭顱突然快速拼湊成形,他那焦黑炭化的身軀卻崩散成塊狀,然後又奇妙地重新組合,一瞬間,狄米特那肢首分離的身體恐怖地接合在一起,慢慢的,狄米特站了起來。

  這是生命之術的回魂效果嗎?

  不可能的,這不會是生命之術帶回來的狄米特!

  「離崔絲塔遠一點!」狄米特的聲音陰森地迴盪在空中,他的身體詭異地垂掛在一隻無形的黑手上。

  我眼神迷離地看著狄米特,他的樣子有些古怪,那焦黑的皮膚被一陣風吹落,露出原本白皙的模樣,他赤裸地站著,任由那些墜落的水蛭爬上他的身體,毫不以引為意。

  「狄米特,你還痛嗎?」我咳嗽,欣慰地說。回來就好,任何傷痛我們都會一起撫平它的,即使你真的成為吸血鬼的魔王,那也無妨。

  「痛?是指這樣的嗎?」狄米特冷冷說道,他這樣的表情我從未見過。

  我低下頭,抽慉,發冷。

  狄米特不知道何時已經靠了過來,一隻手穿過我的腹部。

  我張大嘴巴,看著狄米特湛藍的雙眼慢慢溶解,陌生的綠色晶芒妖異地閃爍著。我聞著狄米特冰冷的鼻息,將我的頭靠在狄米特的肩上。

  然後腹部又是一陣絞痛。

  「這就是你嗎!你竟然帶這群野獸屠戳我的家人!你!該死!」狄米特在我的耳邊大吼著,他的吼聲遠比我腹部的痛楚更加教我崩潰。

  這是什麼樣的仇恨啊!我的朋友竟然毫不猶豫對我如此咆哮。

  轟。

  轟咚!

  轟。

  轟咚!

  戰鼓雷鳴。

  大地震撼。

  遠方的地上傳來奔跑的衝擊聲,我的臉靠在狄米特肩上、勉強睜開眼睛;遠處的山頭在一刻間湧下吸血鬼大軍,那些食屍鬼像是無限繁衍似地呼嘯而下,整個山坡都是螻蟻般的魔物,陣地堅強的村南防線居然在傾刻間崩潰失守,我依稀看見精悍的陸戰隊只能睜大眼睛,血肉橫飛,殺聲震天。

  幾個吸血鬼法師在空中瘋狂大笑,為首的法師應該就是黑祭司吧,他的聲音格外尖銳高亢:「夜之王已經順利轉世了!你們這群四腳獸的末日已經來臨了!感謝你們的無知!你們真以為我們不知道夜之王的寄宿主是誰嗎?你們真以為你們殺死了夜之王嗎?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死亡,王要如何吃食寄宿主虛假的軀殼?我們播下疑慮的種子,卻教愚蠢的狼族替我們收割啊!夜之吾王無法不生於恐懼陰暗、無法不生於死亡背叛,還有那可敬的仇恨!今晚,永夜降臨的一晚,讓黎明再無法升起!讓夜之王再度領導我們!」

  狄米特彷彿沒有聽見黑祭司的呼喚,只是在我的耳邊繼續沈痛地怒吼:「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你這個表裡不一的禽獸!你跟他們都是一個樣子的!」

  狄米特的吼聲炸開,幾個狼人紛紛退化成人,失禁、打滾、昏厥、自裁,蓋雅慘然大叫一聲,與其他較機警的狼人拔腿就跑,遠離這致命的恐怖感。而我只是流著眼淚。

  此時,森林最深最深、最遠最遠處的山谷,傳來遲到的一陣清風,那清風鑽進我的鼻息裡,帶來了大地最後施予的力量。

  我不由自主抬起頭來,看著狄米特那綠色的眼睛。

  狄米特沒有停止他悲傷、憤怒的控訴,而我的手中已經慢慢聚合了一團足以毀滅一切邪惡的純淨白光。

  狄米特?你真是夜之王者嗎?

  如果你深陷邪惡,我應該帶著你一塊離開嗎?離開能解除你內心的痛苦嗎?

  「你是魔王,我是白狼,那很好啊!告訴我狄米特,你會跟我作戰嗎?」我捏著狄米特的臉,狄米特終於真正笑了。

  「你說的對,要我真是大魔王就好了。」狄米特笑著,也用力地捏著我的臉。

  我看著狄米特,眼淚從他的綠色眼珠裡滾落。那不只是憤怒的眼淚,我還聞到心被傷透的味道。

  我的手不由自主放下。

  「狄米特……你……你聽我說……」我顫抖著,四肢開始冰冷。

  狄米特嗚咽著,卻又憤恨地將他的手抽動著。

  「你殺的…是白狼…」我感覺到意識逐漸朦朧,四周的戰鼓聲與肅殺都蒸發了:「那樣很好……你是夜的…夜的王……這是你應該做的……」

  狄米特憤怒地哭著。記住你現在的眼淚啊,我的朋友。

  「可是……」我失去所有的力氣,連手心上的白光都快溜走了:「可是,你殺的不是你永遠的朋友……山王…你…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狄米特怒吼,怒吼,捅進我身體裡的手卻沒有拿出來,就這麼將我架著。

  我由衷祈禱狄米特不要因此內疚,就算在這個時刻,他的肩膀還是溫暖、可靠,我試著微笑,在他的肩上看著滿山的吸血鬼軍隊聲勢驚人地踱地、嘶吼。

  突然間,那群吸血鬼大軍陷出一條筆直的血線,那血線以無法想像的速度向村子逼近,而吸血鬼大軍卻無法阻止那恐怖的穿透,只能一個又一個倒下。

  那血線是一陣風,摧枯拉朽、狂猛無匹。

  能夠如此蠻橫、卻又不加思索地胡亂穿透吸血鬼的千軍萬馬,只有他了吧?

  「狄米特,撐住,能夠保護你的人來了。」我開心地說,腹部一陣空虛。

  我終於倒下,看著崔絲塔在一旁對狄米特拳打腳踢,手心上的白光兀自燃動著。

  眼皮好沈重啊。

  那傢伙真是的。



[size=-1]  「海門!這下可有點不妙啊。」我喘著氣,看著前方滿山滿谷的吸血鬼大軍。

  遮蓋天空的吸血鬼、像座小山的惡魔水蛭、搖頭晃腦的食屍鬼齜牙咧嘴著,還有吸血鬼法師在天空中詛咒施法,而我的白光只剩下三成能量了。

  「山王!你該不會想逃吧?」海門大叫,與我背靠著背,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巨斧掄起的暴風。

  「逃?你這笨蛋不會明白我期待這一刻有多久啊;倒是你,我的背交給你,沒有問題吧?」我笑了,掌中白光激射。

  「毫無問題!」海門豪氣萬千大叫,十幾個吸血鬼血肉橫飛地炸翻。

  吸血鬼前仆後繼地衝來,好像沒有止盡似的,他們兇惡的臉孔一步步逼近,卻又爭先恐後地倒下。

  海門的背早溼透了,我們倆像是小時候玩鬧般,不是扮演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很起勁地扮演著搭救彼此的朋友。

  我真希望,這場戰爭永遠不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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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門歸來

  在吸血鬼大軍壓境,出乎意料地在黃昏發動猛烈攻勢後,逼近的恐怖感奪走了一切。

  當所欲守護的價值迷失在追求勝利之中,其實已不再有勝利。

  曾經與狄米特一同站在河畔,丟上一個下午的小石子的蓋雅、老是亂摸狄米特的金髮哈哈大笑的摩賽、看著狄米特長大的叔叔伯伯們,他們在極度恐懼之中不只喪失對人性的期待,也否定了自己。

  巨大的邪惡蔓生於被拋棄、被踐踏、被莫名仇視的泥沼裡,蔓生於狄米特死而重生的綠色眼珠中。死於仇恨,生於仇恨。

  憤怒與傷心取代了恐懼,我大哭對狄米特拳打腳踢,我不管他變成了什麼妖魔鬼怪,我都只能用淚水與不斷地哭吼表達我心中萬分之一的苦痛。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整個村子都瘋狂了,連善良的狄米特也著了魔,將他的手穿透捨命相救的朋友,掏空了他脆弱的生命。

  沒想到狄米特真是吸血鬼詛咒的轉世,他與山王站在光與影的兩端,他們之間的命運矛盾卻又緊緊相繫著。

  無辜嗎?當時的我並無法這麼認為,我為這無可原諒的錯誤尖叫著。因為再無法挽回了。

  「崔絲塔!別怨我!這傢伙居然這樣對待我!對待我的家人!」狄米特沒有將我推開,他的咆哮聲中充滿了沒有感情的苦痛,他的心正在僵硬、冰冷。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我拿起石頭用力丟向狄米特,狄米特沒有閃避,石頭將他的額頭撞出血來,但傷口一下子就癒合了。

  狄米特沒有出聲,只是看著身旁二十幾個暈厥退化的人類,而水蛭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而他家卻依舊熊熊烈火。

  「山王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對你做的事!他還放棄作戰,他用盡所有的力量!用生命之術拯救你的家人!」我哭著:「他甚至在最後關頭也沒有殺了你,你知道為什麼?!」

  狄米特的聲音空洞陰冷:「妳胡說!妳胡說!這傢伙也是他們中的一份子,他比他們更可惡!」

  我大哭:「什麼這傢伙!他是山王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溫吞的聲音驚醒了狄米特。

  貝娣慢慢睜開眼睛,身上的焦黑灼傷消融在和煦的白光之中,貝娣雙手抱住自己的胸膛,胸口緩緩起伏著。

  狄米特身子一震,整個世界都虛無了。

  貝娣輕輕咳嗽,說:「哥哥,我好冷喔。」

  狄米特睜大眼睛,看著原本被大火燒死的妹妹奇蹟似的活轉,身上一點傷口也沒有。

  我搖搖頭,眼淚與鼻涕爬滿了整張臉。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這……」狄米特張大嘴巴,我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慢慢重新跳動著。

  「哥哥,抱抱。」貝娣好像從惡夢中驚醒,尚未發覺身旁的父母早已死去。

  狄米特錯愕地跪了下來,將貝娣擁抱在懷裡,貝娣卻皺著眉頭說:「哥哥,你的身體好冰喔。」

  我哭著,將貝娣抱在懷中,用手矇上她的眼睛,免得她看見父母慘死在一旁。

  狄米特眼神空洞地看著微笑闔眼的山王,他的身體劇烈顫動著。

  「為什麼!為什麼!山王已經這麼努力了!他已經這麼努力了!你為什麼不能相信山王!為什麼!」我大哭,將貝娣緊緊抱住。

  狄米特嘔吐了,他正在為自己的喪心病狂反胃。

  天空中傳來響徹雲霄的歡呼聲,那些不斷稱頌夜之王誕生的尖銳口號,一遍又一遍在狄米特的耳邊嗚咽著。

  反胃又怎麼樣?

  痛徹心扉又怎麼樣?

  你能跪在這裡一輩子嗎?

  山王會因此睜開眼睛嗎?

  我看著山王,他的笑容一點也不僵硬勉強,他似乎正在做一個很甜美的夢。他的手心微微握住一團淡淡的白光,那白光純淨無暇,就好像是他善良的心地一樣。

  貝娣在我懷中睡著了,從生死關頭走了一回,她很累很累。我背著貝娣,用身旁的破布將貝娣緊緊繫在腰上;我走到山王身旁,右手小心翼翼捧起了白光。那是山王最後的意志。

  狄米特抬起頭來,呆滯地看著我:「把白光給我,崔絲塔。」

  我抽抽咽咽,說:「如果山王想要你死,剛剛就可以做了。這白光不是給你的。」

  狄米特茫然地看著白光,突然大叫:「給我!把它給我!」狄米特的叫聲引來了陰風陣陣,我可以感覺到地上的枯樹枝霹哩啪啦地戰慄著。

  此時,狄米特的周遭突然落下四個吸血鬼法師,恭恭謹謹地單膝跪地,隨後大聲賀道:「夜之王,您終於復活了,請再一次領導永夜的降臨。」

  這四個吸血鬼法師對我視若無睹,他們的眼中只有高高在上的狄米特,但狄米特只是出神地看著我手中的小光球,他的眼淚錚錚流下。

  「黑祭司正在空中指揮,謹讓這場戰爭的勝利、狼族的滅絕,祝賀夜之吾王的復活。」一名吸血鬼法師說道。

  我抱著熟睡的貝娣,戒慎恐懼地想往回走,深怕驚動了殺人不眨眼的吸血鬼,我一定要回到盧曼家跟爸媽會合,務必要躲到天亮逃走。

  但一名吸血鬼法師斜眼看見我,奸笑道:「夜之吾王啊!要讓他們走嗎?」他露出慘白的尖牙,雙手青指虛張,我的身體突然無法動彈。

  「住手!誰都不准傷害他們!」狄米特大怒,那名吸血鬼法師突然驚恐地趴扶在地上,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我的呼吸突然順暢許多。

  既然如此,我把握機會拔腿就跑!

  從小我就是村子裡的運動健將,十一歲時我甚至跑得比山王跟狄米特都要快,我忍住悲傷,在熟悉的村子裡快速奔跑,一邊祈禱爸爸媽媽都沒事才好。

  「姊姊,哥哥呢?」貝娣在我顛簸的肩上半說著夢話。

  我輕輕說:「哥哥在忙,姊姊帶妳去睡覺,好不好?」

  貝娣沒有說話,又睡著了。

  我停住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條街的轉角突然湧出十幾個食屍鬼,看來村南最堅實的防線是徹底潰堤了,我心中盤算著的,不是如何從這裡到村東的最快路徑,而是如何從這些食屍鬼的茫然眼神中逃脫。

  左邊?

  右邊?

  右邊!

  我大踏步急衝,跳上麥克家的木桶和窗沿,然後從防火巷中穿進另一條巷子,那些愚蠢的食屍鬼沒有跟了上來,他們只是筆直地在街上衝撞著。

  我手中的白光越來越稀薄,我深怕我的直覺是錯的。

  那個硬是在吸血鬼陣地殺出一條血路的小黑點,真的是他嗎?

  山王臨死前的愉快眼神傳遞給我這個再鮮明不過的意念,我一定要為山王將他的意志帶到他的手中。

  我跑著跑著,聆聽著村東的戰火聲,此時村子東側似乎有坦克車履帶輪轉的巨響,還有連串的砲擊聲。這會是政府的軍事支援嗎?他們又能發揮多大的效用?我沒跑幾步路,那些履帶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食屍鬼的呢喃聲。

  那些呢喃聲很近,就在我面前二十公尺!

  「天啊。」我喃喃自語,卻不敢往回頭看。

  我的身後也是一片噁心又無意義的呢喃聲,還有屍體腐爛的氣味。

  這下子無路可走了。

  我想祈禱。

  可是我不知道該祈禱些什麼?

  祈禱狄米特大聲命令所有的妖怪都不准接近我嗎?我能如此信任一個剛剛才殺了山王的兇手嗎?

  食屍鬼看見了我,就像看見一塊鮮美的肥肉一樣,張大嘴巴衝了過來。

  我一手捧著白光,一手撫摸背上的小女孩。

  「貝娣,對不起,姊姊應該把妳留在哥哥身邊的。」我遺憾說道,歉疚取代了死亡的恐懼。

  神啊,請救贖狄米特罪惡的靈魂吧。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崔絲塔!蹲下!」

  我立刻蹲下。這個聲音充滿了魄力,也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信任感,我毫無猶豫照辦。

  轟!

  今夜,我看見太多恐怖的血腥畫面,但如此暴力張狂、卻又充滿凜然正氣的矛盾場面卻是生平唯一。

  那些食屍鬼像是稻草人般一塊一塊飛來飛去,腐臭的膿血潑墨似在空中塗開、炸裂,還有兩股不斷翻騰的龍捲旋風、狂風暴雨地轟擊著我的視覺神經,觸動了我內心最激動的情緒。

  「海門!」我大叫,悲喜交集,手中的白光突然變得燦爛無比。

  眼前這個十六歲半的大男孩大刺刺地站在我面前,無數的屍塊與血水從半空中摔落在我們周遭,這一幅血淋淋的畫面靜止在我激動不已的情緒中,竟是如此美麗動人。

  「好久不見了!崔絲塔!」海門興奮大叫,手裡握著兩把巨大的利斧,那利斧不若歐拉的巨斧沈重巨大,卻也相差無幾。

  海門變得更高更壯了,但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是一樣稚氣,渾不若他剛猛雄渾的力勁,他的身上遍佈著擦傷、刀傷、還有焦黑的燒傷,那是他蠻橫穿越吸血鬼大軍的勇氣證明。

  「你怎麼都不寫信!」我怒吼,白光璀璨動人。它也感應到了。

  「啊?我都有寫啊!」海門錯愕道:「我還把妳家的住址刺在我的手上,怕忘記了!」他露出粗壯的上胳臂,黑黝黝的皮膚上刺著一串德文住址。

  我看了那串德文一眼,狠狠地大哭大笑:「你這個笨蛋!你把我的住址給刺錯了!還刺錯了兩個地方!」

  海門一愣,傻傻地說:「那……那可有很多事要跟妳慢慢說的了!」他呆呆地說著,手中的雙斧飛翻,十幾個食屍鬼再度七零八落地炸開。

  「我好想你!」我大哭。

  海門呆呆地笑。

  「我也是啊!」海門的雙斧停了下來,雙手垂地:「山王呢?他怎麼放那麼多吸血鬼在街上到處亂跑啊?我好不容易才殺出一條路回來,他居然在偷懶。」

  我一直哭一直哭,海門著急了,將雙斧放下,蹲在我面前說:「不要哭了啦,大家都在哪裡?妮齊雅呢?賽辛呢?狄米特他們有躲好嗎?不要哭了啦,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伸手,將那燦爛奪目的白光放在海門的鼻尖上,哭說:「這是山王留給你的,他一直想與你並肩作戰,他等你很久很久了。」

  海門大叫:「我知道啊!所以我回來了!山王在哪裡,我要找他!」

  我哭著搖頭,說:「蓋雅他們放火燒死狄米特他們全家,狄米特死了,山王就跟以前救你時一樣,把貝娣救活了,可是狄米特變成吸血鬼以後,以為山王……」

  海門震驚大叫:「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聽不懂!山王他人呢!狄米特呢?」

  我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海門聽,但情勢緊急,海門的腦袋又不靈光,我只好將眼淚擦乾,說:「我路上說給你聽,我們先去找我爸爸媽媽,他們躲在盧曼家。」

  海門急道:「不,我現在就要找山王,他現在沒有法力,一定很危險!」

  我大哭:「山王死了!被狄米特殺死了!」

  海門眼神恍惚,不能置信地看著我,說:「怎麼可能!狄米特怎麼可能殺死山王!」他沒有吼叫,也沒有哭,他無法接受這個驚懼的事實。

  此時,白光球順著我的指尖,滑向了海門的眉心,白光籠罩著海門,滲透進海門全身孔竅,軟綿綿的光暈在海門的皮膚上蕩漾著、波瀾著,所有的傷口都消失了,山王正在治癒他的朋友,用他最後的力量與祝福。

  海門閉上眼睛,感受著山王留給他的一切,也體驗著山王的所有感覺。

  白光慢慢消失中,海門點點頭,然後又點點頭。

  「崔絲塔,我們一定要拯救狄米特。」海門睜開眼睛,虎目含淚。山王的記憶與意志透過他的力量,傳遞給海門。

  「為什麼,狄米特他殺了山王啊!」我既難過又憤怒。

  「因為狄米特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絕不能讓狄米特變成夜的魔王。」海門慢慢站了起來,看著我剛剛跑來的路線。他一定是想去找狄米特。

  此時,天空響起一陣悶雷,大雨滂沱落下。

  「崔絲塔,我不能帶妳去。」海門說,大雨打在海門的臉上,他的眼神堅定剛強。

  「看樣子,不帶我去也沒辦法了。」我說。

  大雨中,數百個食屍鬼踩著凌亂的步伐向我們衝過來,裡頭還有幾個尚無法飛行的低等吸血鬼,幸好他們沒有繼續圍擊村東,而是衝向村子北側妮齊雅跟賽辛等人防守的戰線,我爸媽只有躲好,就應該沒事。

  食屍鬼逼近,這數量可不是海門所能應付的。

  「他們應該是去找狄米特,我們不能讓他們搶先。」海門大叫:「崔絲塔,我背妳!」

  我跳上海門的背,緊抓著,海門壯碩的身子飛快地跳躍前進。

  「海門,幸好你終於來了。」我趴在海門的背上啜泣。

  海門沒有說話,專心一意地往村北大步邁進,他焦急的心劇烈跳著,急切地想挽救一切。

  海門啊!如果當時你也在場,你一定不會任由那群瘋子做出這麼邪惡、殘忍的事吧!但你現在又能做什麼呢?最糟糕的事已經發生了,你那焦躁不安的步伐究竟在期待什麼?

  我不懂,但我真心相信你。

  我們三人就這麼衝向村北,除了後面的吸血鬼軍隊,村子裡面真是空城,之前山王待在最熟悉的村北作戰,那裡一定最安全了,希望村北的戰線能夠支撐起來,殲滅這一大群吸血鬼。

  但遠遠的,我感受到一陣陣陰冷的氣息自前方吹來,海門也一定察覺到了。

  大約在兩百公尺外的幽暗馬房中,我們看見十多個吸血鬼法師正圍著狄米特跪拜讚嘆,此時狄米特已經穿上了衣服,但他的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驚懼地看著海門一點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說:「海門,你要做什麼?」

  海門大吼大叫:「狄米特!我跟山王來救你了!」

  狄米特的臉還是看不清楚,但他周遭的法師全都站了起來,嘲弄的聲音猶如金屬撕裂聲,他們舉起雙手,大聲施咒。我可以感受到許多無形的怪手試圖推倒海門,我的臉也遭到強大氣勁的推壓。

  但海門的腳步居然一點也沒有變慢,他舉起兩把比我還要巨大的利斧像頭兇惡的野獸狂吼,向狄米特奔近:「放~~~開~~~狄~~~米~~~特~~~」

  「這麼多人想當歐拉啊?」為首的吸血鬼法師溫溫笑道,他身穿黑色的長袍,面容青綠得可怕,他的聲音穿透斗大的雨珠,他就是那天晚上侵入我家的老妖怪,多半就是黑祭司無疑。

  黑祭司點點頭,身邊的吸血鬼法師齊聲詛咒,數十個泥巴怪自百公尺的地上迸裂彈出,我不願閉上眼睛,因為我要與海門同在。

  「崔絲塔,相信我!」海門大吼,縱身一躍。

  相信你。

  我當然相信你,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的你,拳頭只有現在的一半大。

  但你卻沒有半點猶豫。

  「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歐拉!」

  海門放聲大吼著,兩把巨斧有如無堅不摧的龍捲風,將那些虛張聲勢的泥巴怪捲上了天,根本沒有一個怪物能夠接近海門一公尺之處,我沒有一點驚訝,因為我知道,這全是海門日夜苦心鍛鍊的絕技,這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保護山王,當山王最強的戰甲、最可靠的盾牌。

  一下子,我們氣勢驚人地來到距離狄米特不到十五公尺的地方!

  海門卻嘎然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吸血鬼法師已經將我們圍在中心,他們迅速的身影令我驚詫萬分,海門警戒地觀察這十三個吸血鬼法師飄忽的身影,包括擋在狄米特身前的黑祭司,而遠方的食屍鬼大軍的震地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現在的我,深怕成為海門的負擔、致命傷。但那些吸血鬼法師卻用一種恐懼的眼神在觀察著海門手上的兩把巨斧,彷彿巨斧上有幽靈似的。

  「崔絲塔,我們一起賭命,拯救狄米特好嗎?」海門慢慢開口。

  「好。」我說。

  海門突然大聲喊道:「狄米特!我要過去了!你準備好!我們等會要一口氣衝到不知道通到哪裡河,知不知道!」

  此時我已能夠看清楚狄米特的臉。狄米特的臉蒼白接近死灰,淚痕滿佈;他搖搖頭,尖銳地大叫:「海門!對準我這裡砍下去!砍下去!我快撐不住了!」

  狄米特指著自己的眉心痛苦咆哮著,他身前的黑祭司無奈地搖搖頭。

  「山王不是說了嗎!你殺的是白狼!不是他!」海門在大雨中、吸血鬼法師的合圍中大叫,雨點刺痛地打在我的臉上。

  「你不會明白的!你不可能明白的!」狄米特在馬房中跪了下來,瘋狂地大叫:「這全都是命運啊!我命中註定要變成這個樣子!命中註定要親手殺了我的朋友!海門!求你殺了我!不要留情地殺了我!」

  海門剛毅地搖搖頭,渾不理會那些吸血鬼法師的威脅,說:「狄米特,你別胡說八道,山王到死都沒有恨你,他到死都擔心著你啊!」

  我忍不住大聲說道:「狄米特,你別拿命運當作藉口了!海門根本不是狼族,但是他照樣繼承了歐拉的英雄氣魄,所以他今天才能這樣勇敢地站在這裡!狄米特!你被命運吃食了!是你放任自己被命運吃食的!」

  狄米特一直哭一直哭,他脆弱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君臨黑暗的魔王,說:「海門是英雄,英雄可以超越命運,而我卻只是命運的容器,害死了山王,也害死了我的家人。有些人註定要成為英雄,有些人卻不得不成為魔王啊!海門,求你解脫我!朝這裡用力地劈下去吧!」

  海門大叫:「那我不當英雄了,那你也別當什麼大魔王了!」

  狄米特痛苦地尖叫又尖叫,他邪惡的靈魂似乎快要膨脹到極限,我感受一股凜冽的懼意,我的頭皮發麻,心跳加速。我甚至想逃。

  這就是魔王的力量嗎?這就是嚇退蓋雅等人的力量嗎?

  但海門卻凜然無懼地站在狄米特面前,高高舉起雙斧,好像根本不受到影響似的。

  「狄米特!還記得那個晚上嗎?」海門的聲音很大很大,說:「那時候你根本嚇死了,但你卻勇敢地擋在我跟大黑熊中間,現在輪到我來救你了!告訴我!你想逃!」

  狄米特的十隻手指將他的臉撕出十道血痕,但那些血痕在瞬間就消失了。我心中忿忿不平,海門也許從白光中體驗到山王的感受,但他根本沒有親眼看見狄米特殘酷地對待山王的樣子,否則海門就不會這麼執著了。

  狄米特既然是邪惡的夜王者,他想逃,他就一定逃得了,憑什麼一定要海門來救?當時我是這麼想的,現在回想起來,我當真是愚蠢得不可思議。

  然而,狄米特哭了。

  號啕大哭宣洩了他僅存的人類情感,哭出了他對山王的悔恨。

  「救救我,海門!」狄米特哭著。

  「好!」海門大吼,我也流下眼淚。

  是啊!狄米特需要的拯救,也只有海門才能辦得到。

  海門的雙斧掀起了颶風,而我死命黏在海門的背上,有如身處於暴風眼中,看著海門以極其粗暴、毫無招式可言的「力量」,與吸血鬼法師的魅影搏鬥。

  這是一個人類能夠達到的極限吧?我想,看著雨珠隨著強大的斧風逸散,一個吸血鬼法師的利爪從上空垂直撲了下來,但他卻變成兩團火焰往兩旁倒下,然後又是兩個吸血鬼法師被斧風攪了進來,碎成了無數火花飛出。

  斧頭上一定是塗了銀漆之類的材質,加上剛猛無儔的急速力道,這些魔鬼只消給斧頭帶上一點邊,立刻就抵受不住。

  轉眼間一半的吸血鬼法師就倒下了,海門的身上卻一點傷痕都沒有,但他的確是大汗淋瀝,氣喘如牛。我跟貝娣一定拖垮了海門的體力,因為海門無法以真正的戰鬥姿態揮舞巨斧,而是一昧地瘋狂亂揮巨斧將四面八方給「縫住」,不讓我們受到一點攻擊,然後再移動身體,將那些想攻擊的吸血鬼法師絞成碎片。

  海門的雙斧終於停了,他的皮膚變得好燙,兩把巨斧斧面沈重地垂到地上。

  剩下的六個吸血鬼法師,除了始終擋在狄米特前面的黑祭司,都驚嚇地飛到我們的頭頂五公尺處,大聲施咒召喚泥巴怪物圍攻我們,但泥巴怪根本不是海門的對手,海門氣勢磅礡地大吼一聲,兩把巨斧轟然交互撞擊,我立刻聞到一股刺鼻的瀝青味道,兩把斧頭都燒了起來!斧頭火焰的高熱令我不得不瞇起眼睛,而海門的頭髮也烤得捲曲起來。

  「喝啊!」海門大叫,那些泥巴怪竟然駐足不前!

  那些吸血鬼法師大吃一驚,顯然這種怪事從未發生過,這些沒頭沒腦的召喚怪物竟然會懼怕海門?!

  海門毫不理會舉足不前的泥巴怪,雙手奮力一擲,兩條火龍噴上天際,兩道斧火飛快盤旋天空,竟將那些驚愕交加的吸血鬼法師轟殺三個,剩下的兩個機警落地後,眼看那兩把斧頭尚未落地,兩人發瘋似地將他們的利爪遞上前來。

  「刷!」

  依舊沒有任何準備動作,海門的拳頭擺脫沈重的巨斧,反而用快上數倍的驚人速度撲上那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吸血鬼法師。

  海門兩個巨大的拳頭停在半空,這一瞬間的剛猛悄然靜止,連傾盆大雨也停了兩秒,才又繼續落下。

  而那兩個襲來的吸血鬼沒命似地與我們擦肩而過,他們的雙腳不停奔跑、奔跑,然後跪倒。

  他們那醜陋的腦袋被空前恐怖的怪力撕離了頸子,然後爆開。

  「你是黑祭司嗎?」海門瞪著黑祭司。

  兩把猛烈燃燒的巨斧落下,斧刃深深沒入了土地,周圍的泥巴怪一下子崩落,化成了平常的土壤。

  「可怕的小子,嘿,我總以為那些被我派出去的部下辦事不力,所以未能從賓奇的口中帶回歐拉巨斧的祕密。」黑祭司冷笑:「原來真的不能怪他們,你的確有這個本事。」

  黑祭司看著海門,他臉上的皺紋居然有如水波紋擾動,綠色的瞳孔急速擴散到整個眼白,兩手指甲暴長,我感覺到一股與其他吸血鬼法師迥然不同的氣勢,肅殺的意念膨脹爆破,馬房後面的林子上飛起了上千隻全身沾滿白光的蝙蝠,那些蝙蝠驚慌地在空中亂飛亂跌。

  海門當然也感受到黑祭司可怕的力量,於是他示意我離開他的背,我戰戰兢兢地照做了,此時正是我最害怕的時刻。

  躲在黑祭司身後的狄米特,正抱著他的頭發抖流淚、口吐白沫,彷彿正與邪兩鼓力量正在他的體內交戰著,海門與黑祭司的對決他已經無法注視,他的精神正被黑暗侵吞著,一口又一口。

  「夜之吾王啊,待會殺了最後這幾個人,你就……」黑祭司瞥眼看著崩潰中的狄米特。然後事情就結束了。

  就這麼一個瞥眼,海門大步一跨、兩手一抓,就將黑祭司的腦袋三百六十度、亂七八糟地整個扭了下來,一點猶豫都沒有。

  海門將黑祭司那瞪大眼睛的頭顱丟在一旁,然後推開他那僵硬的身體。

  「狄米特,一年不見了。」海門開懷地笑著,緊緊抱著哭泣的狄米特。海門的眼淚高興地落下,那真是他一貫的風格。

  我站在雨中,貝娣依舊在我的背上幸福地酣睡著。

  依稀,我看見兩人緊緊相擁的瞬間,還有個喜悅的大男孩將他們抱在一塊。他們還是老樣子,總是把我晾在一邊。

  我揉揉眼睛,擦掉我發誓決不再出現的淚水,那張熟悉的笑臉已經化作淡淡的光霧消失在大雨裡。

  揮揮手,我對著天空揮揮手。再見了,謝謝你在最關鍵的時候拯救了我們三個人。

  大雨停了,天空已不再哭泣。

  「海門,我真的錯了!我對不起山王!」狄米特的臉色很蒼白溼冷,顫抖地說:「但我的頭好痛好痛,我整個人都很不對勁!你不要抱我抱得太緊,我好怕我會做出可怕的事情!」

  但海門沒有時間安慰狄米特了,我們必須拔腿就跑。

  剛剛那群上千個食屍鬼,已穿過大半個村子朝著我們衝來,不,或許有一萬個也不一定,我對這種撲天蓋地的盲亂軍伍的估計一向是用驚嚇程度做指標。但眼前的陣式實在太浩大,海門若有幸可以自保,我跟狄米特也必將淹沒在食屍鬼的腳步之中。

  儘管黑祭司的腦袋稀哩嘩啦被海門擰斷,但其他正領導著食屍鬼部隊的吸血鬼法師卻依舊果斷地執行他們的計畫:「搶奪夜之王!」因為黑祭司也只是整個計畫的領導人,但計畫的目標卻還未消失。他們今夜不得到狄米特,誓不罷休。

  對了!

  「狄米特,你快點命令他們停下來!」我說道,沒錯啊!一開始就該這樣的!狄米特既然是他們亟欲追隨的目標,所以狄米特所說的話就是絕對的命令、無上的權威。

  狄米特蒼白著臉,點點頭,但海門卻大聲喝止:「狄米特!千萬別命令他們!我很笨,但我還知道,一旦你命令了他們,你就無法脫離這個命運了!你一秒鐘都別當什麼大魔王!我會保護你的!」

  「那我們快跑吧!」我大叫,揹起貝娣就跑。

  「沒錯!」海門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兩把冒火的斧頭用力一揮,那兩團火竟然在海門特殊的技巧下熄滅了。

  於是狄米特跟我跑在前面,海門威風凜凜地殿後,與食屍鬼保持不到兩百米的距離,那些吸血鬼法師想要接近我們,卻畏懼著海門身上黑祭司死亡的氣味,還有那深深烙印在吸血鬼歷史記憶中傷痛的兩把巨斧,於是他們畏首藏身在食屍鬼的陣中,想靠陣仗將海門累死。

  狄米特看著我背上熟睡的貝娣,他的臉色我形容過太多次,但一次比一次還要蒼白枯槁,跟以前那個機敏聰慧的孩子完全不一樣。

  「貝娣……她沒事吧?」狄米特低著頭跑。

  「山王的光,已經將她治療好了。」我負氣說道:「貝娣只是睡著了,你要自己揹嗎?」

  狄米特搖搖頭,跑得更快了,說:「不,妳揹著好。」

  儘管當時我對狄米特的憎恨之意濃厚,但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這憔悴模樣。

  「狄米特,你逃走吧。」我故意不看著狄米特,我深怕我的眼中流露出我心中的憤怒:「搭著巨斧三號,逃走吧,別再回來了。」

  狄米特沒有回話,我可以想像他心亂如麻的焦慮;他亟欲救贖自己、卻又毫無出路,他唯一的想法極可能是毀滅自我,但聰明的他一定了解,這根本不算是救贖。至少山王不會這麼樣看待。

  我嘆了一口氣,看看身旁的狄米特,狄米特淚眼看著我。

  「碰!」

  狄米特的眼睛睜大,倒下。

  他的眉心被一枚子彈穿透,鮮血蒙上了我的眼。

  我愣住了,海門也停下了腳步。

  狄米特的眼睛茫然看著我們,鮮血自他的後腦汩汩流出。

  「趁他還沒恢復!割下他的頭!」

  多麼熟悉的聲音。

  蓋雅揹著摩賽,摩賽瞇著眼,手中的來福槍槍口兀自冒著白煙。七個狼人從高處遠遠衝了下來,手裡的闊斧與長刀明晃晃的亮著。

  「海門回來的好!快割下他的頭!這是個好機會!」摩賽大吼:「歐拉也會這麼做的!」

  海門看著從高處奔下的狼人大叫:「滾開!」

  狄米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站了起來,兩眼畏懼又畏縮地躲在海門背後,這一點點傷害是無法奪走夜之王的詛咒的,卻輕易地再一次侵蝕他善良的心。

  食屍鬼大軍逼近,但這幾個目睹狄米特轉變成噬血的夜之王的狼人,卻執著地想完成他們的勝利。

  「滾滾滾滾滾滾滾!」海門生氣大叫,舉起巨斧:「我不是歐拉!你們別想欺負狄米特!誰都不要靠近我們!」

  我趕緊拉著六神無主的狄米特朝我們熟悉的灌木林低身快跑,海門大吼一聲,居然想將蓋雅等人嚇回去,但蓋雅他們越衝越近,眼看我們全都要給追上了。就算海門的腳程夠快,我跟狄米特也不行。

  我有些腳軟,但不是因為我累了,而是我深怕海門被流彈打中。

  「海門!你還不知道狄米特的事情嗎?」蓋雅等人已經將我們半圍住,一邊吼著一邊試圖想接近想老鼠一樣驚惶的狄米特,但海門的巨斧遮住了我們。

  天啊!那些食屍鬼距離我們不到一百公尺了!

  「那些食屍鬼來了!來了!」我尖叫,我快受不了這些壓力了。

  海門點點頭,他從未這樣大聲地對蓋雅說話:「你們傷害了狄米特!放火燒死了他的家人!」

  蓋雅遺憾地搖搖頭,說:「海門你讓開,我們要對付的不是狄米特,而是希特勒的後人。」蓋雅的手腕上彈出一柄尖刀,摩賽趴在蓋雅的肩上,用來福槍瞄準狄米特。

  其他人也無視食屍鬼的逼近,眼光全放在狄米特身上。他們全都瘋了。

  不,這裡不正是山王口中所說的,妮齊雅跟賽辛他們防守的陣地?

  我張望著,果然麥草田裡有著濃郁的血腥味,腳底下還有許多黏黏的屍塊。

  「海門,你不是一直當嚮往著英雄歐拉嗎?」摩賽大聲說:「現在你應該拋棄個人的感情,為大家著想!」

  海門大叫:「我不當英雄了!我也拋棄不了感情!我只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應該賭上生命去保護!」

  「很抱歉要跟你作戰,海門。」蓋雅嘆了一口氣,眼神卻堅持地可怕:「希望你能明白我們的敵人不是你,也不是狄米特。」

  「放下狄米特!」山王的父親拿著大鋼刀,憎恨道:「我要手刃這個殺害我兒的魔頭!」

  海門的眼睛紅了,他咬著牙,把兩把斧頭垂在胸前,哽咽地說:「我一點也不想跟大家打,但從現在開始,誰進入這個圓圈,我都看不見了。」

  他的巨斧在半空中劃出一個虛圓,我趕緊抱著冰冷的狄米特挨著海門,我的天,狄米特的身子好冰,他顫抖得厲害。

  「妮齊雅!那些臭傢伙就交給你了!」摩賽大叫,他的槍已上膛。

  此時,我發覺麥田四周圍站起了至少有一百個狼人,他們似乎早埋伏在這裡,個個都是以一擋十的好漢,巨大的阿格爬出土堆,笑嘻嘻地看著海門,而為首的妮齊雅坐在阿格的肩上,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他們的目標也很明確。

  「殺!」妮齊雅發號司令,震天裂地的狼嚎百鳴不已,一百多個狼人邁開步伐狂奔!

  咚!

  戰意取代旌旗。

  咚!咚!

  眼神取代嘶吼。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腳步聲取代戰鼓雷鳴!

  轟隆!

  食屍鬼部隊的前方轟然出現上百個泥巴怪,戰力陡然增強不少;宰殺的聲音殷紅了天空,粗暴的、原始的作戰,用最肢體的方式。

  但身處兩大交鋒陣營的海門,卻依然傻氣地護著狄米特跟我。

  「海門對不起了!」蓋雅大叫,摩賽手中的槍響了,一顆子彈射中了海門的大腿,我驚叫。

  七個狼人全都衝上前來!

  「滾開!」海門怒吼,排山倒海的力勁穿透了桑莫的鐵斧,將桑莫連人帶斧砸飛到數公尺外,緊接著,從背後偷襲的山王父親手中

鋼刀像玩具一樣被撕裂,然後海門的斧面一帶,將他翻到半空中。

  此時,蓋雅的腕刀距離狄米特的脖子只有幾寸!

  我閉著眼睛,伸手往狄米特的脖子上一擋時,我的臉上全都是熱騰騰的鮮血。

  蓋雅的手摔在我的面前,血淋淋的狼爪。

  海門毫不留情地斬下蓋雅的手!

  「滾開!」海門咆哮著,不遠處的兩大宿敵也殺得一片混亂,蓋雅又驚又痛地倒在地上,海門一斧將摩賽的來福槍轟斷,然後回身一擊,將盧曼手中的盾牌轟成碎片,盧曼竟抓著盾牌把手當場昏厥。

  妮齊雅陣中的麥克與哈柏瑪斯脫離了與食屍鬼的交鋒,兩人各執歐拉的巨斧站在一旁,看著矮他們一截的海門將霍布思的鐵錐砍飛,然後將霍布思拿著狼牙棒的左手卸下。

  「不要過來!」海門砍紅了雙眼,卻沒有失去他的初衷。

  麥克與哈柏瑪斯相對一眼,兩人並沒有上前送死的意思,他們只是很迷惘。難道海門手中的巨斧,才是歐拉真正遺留在人間的神兵利器?不然他們手中的巨斧為何沒有海門手中巨斧的破壞力?

  況且,海門只是個人類啊!他們的眼中流露出一種矛盾的懼色。

  而他們手中的歐拉巨斧卻顫抖著,拼命想證明一件事。

  「接招!」麥克歇斯底里大吼,與哈柏瑪斯一齊躍起,朝海門頭頂劈下,那兩把傳奇中的傳奇、斬斷邪惡厲鬼的歐拉巨斧,在空中遮蓋天日、呼嘯而下。

  海門雙臂一舉,既不硬氣互劈,卻也毫不閃躲。就這麼霸氣地格擋下歐拉的巨斧。

  歐拉的巨斧與海門的巨斧撞擊在一起,四柄巨斧上都澆有瀝青與薄油,霎那間火焰暴漲,然而麥克與哈柏瑪斯受不住巨震與突如其來的火焰,歐拉巨斧竟脫手震出,兩人摔在地上,看著徒然焚燒的歐拉巨斧發呆。

  「崔絲塔!狄米特!我們快走!」海門當機立斷,舉起火焰雙斧將最後一個嚇呆的狼人老者手中的銀色長槍砍斷。

  海門眼看追擊的狼人全都無力再上,生怕被前方的大混戰拖住腳步,趕緊催促我們衝向不知道通到哪裡河。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著,我突然驚覺海門的大腿已經受到槍傷,低頭一看,只見到褲子破了一個大洞,沒有血跡。

  是山王吧?

  這樂觀的頑童始終與海門同在。

  遠方殺聲震天,血氣的味道玷污了黑森林。

  我看著天空那血紅顏色的圓月,潺潺的水流聲也沖不走那戰爭的喧囂。

  海門抱著狄米特,久久不能自己,他剛剛攝人的氣魄與現在的號啕大哭,真是判若兩人。

  我摸著巨斧三號的纜繩,幾分鐘後纜繩一斷,巨斧三號將會帶狄米特到什麼地方?

  「狄米特,這是我所有的錢!」海門哭得好淒慘,將幾枚金幣塞在狄米特上衣口袋裡,然後又猛力地抱著狄米特幾下,我也忍不住哭了。

  「海門,崔絲塔,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走……」狄米特好像還沒從剛剛那致命槍擊的驚慌中清醒,他全身上下都在發抖,說:「也許,你真的該把我的頭……」

  我一巴掌打下去,希望可以讓狄米特更清醒些,我斥道:「狄米特,去一個沒有人知道你叫狄米特的地方,永遠別再回想起關於夜之王的事,勇敢活下去,這樣才對得起山王對你所作的一切。」

  狄米特黯然點點頭,海門將他抱了起來,說:「狄米特,這次的冒險就只有你一個人了,你這麼聰明,一定行的,對不對!」

  狄米特慘然一笑,那是多麼孤單的笑容。

  此時我感覺到貝娣正在伸懶腰;方才那激烈的爭鬥聲與奔跑,都沒能讓貝娣醒來,但此時貝娣幽幽醒轉,好像知道他的哥哥即將要遠行一樣。

  「哥哥,你怎麼了?」貝娣睡眼惺忪,我解開腰帶,讓貝娣走到狄米特的身旁,狄米特親吻貝娣的額頭,看著貝娣那漂亮的大眼睛。

  「謝謝你,山王。」狄米特的眼淚很清澈,說:「貝娣,哥哥要去旅行了,妳要聽海門哥哥跟崔絲塔姊姊的話,知道嗎?」

  貝娣大哭,說:「我也要去!」

  狄米特又親了貝娣一下,隨即轉身跳上巨斧三號,坐著山王以前的老位子,示意海門動手。

  「再見了!」海門的巨斧斬斷了巨斧三號的纜繩,狄米特乘著巨斧三號向我們揮手。

  「去一個連我們也找不到的地方!再見了!」我大哭,手牽著的貝娣也大哭。

  「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海門狂吼。

  海門當時的樣子好傷心好傷心,比起他被麥克的爸爸槍擊後,躺在擔架上的樣子還要傷心百倍。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可以當不成英雄,卻割捨不下比他生命更重要的朋友。

  我們看著巨斧三號消失在河的另一端,的確就如同海門所說的,這次的冒險就看你一個人的。狄米特。

  「我要去痛宰那些殭尸,崔絲塔,妳跟貝娣留在這邊。」海門重新掄起巨斧,我幫他擦掉了眼淚。

  海門傻笑回應,然後轉身走了。

  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因為山王始終與他並肩作戰著。

  後來聽妮齊雅說,她看見了戰神歐拉,看見了那些沒有痛覺的食屍鬼懼怕地哀號、跌在地上不敢前進,吸血鬼一個個法力用盡,被大斧頭轟成碎片。

  她還看見了戰神歐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撂倒上千個敵人。

  當海門轉身離開我的一小時內,戰爭就結束了。這是場悲慘的戰爭。

  我們輸掉了一切,贏得了滿地的屍體。

  留下的,只有回憶。

  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上,一艘不知道要航向哪裡的小舟。

  河面上映著點點星光,夜風流波,小舟宛如航在一條寧靜歌唱的銀河上。


  「我知道自己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但怎麼樣也沒想到,我居然要維護世界和平。」山王說,四腳朝天坐在木桶裡。

  「清不完的,想也知道他們會躲得好好的。」狄米特睿智地說:「要是我,就會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時候我有種感覺,說不定越沒有力量的人,去做越需要勇氣的事,就越勇敢的樣子。」海門看著熟睡的狄米特跟山王,說:「他們都比我了不起,都是我的偶像。」

  「你想太多了,這樣不適合你啦。」我笑著,說:「你也是我的偶像啊!」


  巨斧三號繼續揚帆,它一定會載著狄米特到一個連我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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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大戰過後,東側的軍事掩體成功地防守住,至少老百姓都是平安無事的,躲在盧曼家的爸爸跟媽媽也沒事,也沒有怪我為什麼跟著山王衝了出去。甚至連我們家那三條淚眼汪汪的大狼狗也妥妥當當的,他們吃光了所有的燉肉大餐,捧著大肚子等我們打開地窖。

  雖然許多房子都需要整修,但其實也沒有必要這麼費工夫了。幾乎所有人都要搬走了,只留下像蓋雅與摩賽與少數的狼族,連我們家都要搬走了。這些留下來的狼人數量極少,其他就算在大戰中活了下來,也踏上搜尋狄米特的漫長路程。

  海門呢?村子當然容不下他了,所有人都痛恨他,只有妮齊雅和阿格還願意跟他說說話,真是意想不到吧。

  「小子。」妮齊雅綁著繃帶,看著坐在我身旁的海門。

  海門跟我說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包括他如何跟賓奇老人冶煉新的巨斧,如何在沒有適當場所的大城市中鍛鍊強大的肌力,如何在苦戰中砍下許多吸血鬼刺客的腦袋,我聽得一愣一愣,好像當時我就在他的旁邊一樣,不過海門說故事的能力很拙劣,不像山王那樣說得出神入化。

  「什麼事?我可不想跟妳打了。」海門搔搔頭說。

  「誰想跟你打了?」妮齊雅不屑的臉色我越看越習慣,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那白毛朋友跟你一樣勇敢,那些吸血鬼一下子就清光了,高興吧?」

  海門興奮地點點頭,說:「很高興。」

  不過後來他們兩個還是打了起來,原因我已經記不清楚了,當了媽媽以後,記憶力就不太行了。我只記得妮齊雅一直在咒罵海門不要以為自己很厲害就留一手,然後海門只好再把她甩了出去。

  幾天後我們葬了山王,然後就一起離開了巨斧村,海門捨不得離開我,於是他帶著簡單的行李,坐在卡車後面,曬著大太陽跟著我們旅遊,尋找適合的地方居住。

  海門的行李真的很簡單,甚至沒有那兩把大斧頭。

  「讓它們陪著你吧,沒有你,我不當戰士了。」海門將兩把巨斧埋在山王的左右兩側,好像守護神似的。

  另一個原因則是,沒有英雄,就不會有魔王;魔王不想當魔王,這世界也不會需要英雄。

  「你們看!這裡住起來挺好的吧!」我爸爸哈哈大笑,拍拍車頂喊道:「海門小子,你看這個地方怎樣?」

  海門在狗吠聲中探頭下來,說:「有山有水,可以住一輩子了。」

  貝娣也開心地從後座大聲喊道:「好漂亮喔,哥哥一定會喜歡這裡。」

  於是我們將行李搬下車,在另一個小農莊住了下來。

  幾年後,我成了植物學家、旅遊家,也成了海門太太,過了兩年,還成了兩個孩子的媽媽。

  我說過了,這不是一個關於英雄的故事,也不是一個關於吸血鬼與狼人殺到血流成河的壯烈史詩。平凡的故事,應該有平凡的幸福作為結束。

  印象中,在那神祕的森林裡,最幽靜與最熱鬧同時存在,最安全與最危險一起呼吸,所有的矛盾與和諧叮叮咚咚跳躍在同樣的五線譜上。

  春天來的時候,雀鳥飛到村子教堂上的咕咕鐘發愣,我坐在「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河畔洗著腳大聲唱歌。

  夏日茂密的黑森林也藏不住陽光,青蛙傻瓜似一隻隻跳到山王的掌心,然後又一隻隻跳進「不知道通到哪裡河」裡。

  秋風將黑森林掃成一片鵝黃,狄米特坐在鋪滿金黃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的大石上,吹著幽幽陶笛。

  冬夜的刺骨寒風將大熊大蟒趕到不存在的洞穴裡,卻無法阻擋海門在冰冷的「不知道通到哪裡河」中敲擊碎冰。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自始至終,我都這麼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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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狼嚎 To 蟬堡

  「怪事,這簡直是艘鬼船!」

  上船搜索的航警嘖嘖稱奇,拿著手電筒在貨櫃中搜尋著任何生還者。

  這艘貨船失聯了兩個星期,終於在汪洋大海中被航警找到。

  鬼船的意思是,這艘巨大的貨船上面至少有八十多個船員,但他們現在全都變成了死人,一個個僵硬地躺在地上、掛在船垝上。

  「馬的,真是令人頭皮發麻啊,全都是失血過多死掉的。」一個經驗老到的航警觀察躺在甲板上的屍體,說:「不,根本就是被搾乾的,只剩下皮包骨,真是邪門。」

  「有外傷嗎?」一個航警掏出手槍,緊張地說:「比如說……像是脖子上的咬痕還是什麼的?」

  那老航警搖搖頭,說:「看不出來,不像。」

  另一個航警狐疑道:「要不要通知聯邦調查員?」

  此時一個驚喜的聲音在貨櫃中傳出:「發現生還者!」

  那蹲在地上、經驗老道的航警吃了一驚,說:「小心!不要靠近他!」隨即起身,率領四個航警持槍進入那貨櫃。

  「是個小夥子!」發現生還者的航警驚喜地說,指著一個發抖抽慉的年輕小夥子。

  那孩子大約十六、十七歲,頭髮金黃帶點褐色,兩眼無神地看著周遭的持槍航警,他坐在地上,兩隻手抱著雙腳。

  「站起來!雙手放在背後!」那經驗老道的航警異常緊張,他曾經在一艘尋獲的失蹤商船上看過類似的怪事,也遭遇到極恐怖的經驗,那次他死裡逃生,決不會忘記教訓。

  那孩子沒有反應,只是呆呆地看著地上。

  「他只是個孩子啊!」發現孩子的航警抱怨著。

  那老航警看著外面的陽光,拿出皮夾裡的小鏡子,慢慢走到貨櫃外面說:「讓開一點,這小鬼要是喊疼,大夥就一起斃了他,有事我老約翰承擔。」

  航警們讓出一條路,小鏡子在老航警的手中折射出一道金黃陽光,陽光反射在那孩子蒼白的臉上,但那孩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白癡老約翰,你真以為是吸血鬼啊!」那些年輕的航警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大笑。

  老約翰也笑了,不過他實在想不透那八十多個船員為何會全身失血死去,的確奇怪,因為上次那艘商船上的六具屍體,脖子上都有不正常的膿血創孔。

  老約翰心中一驚,難道這是最新的黑死病嗎?這下可糟了,一定要通知聯邦調查局檢疫。老約翰示意大家別接近那孩子,因為那孩子身上可能有病毒,只是尚未病發?

  「孩子,沒事了,你叫什麼名字?」老約翰溫和說道:「不要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那孩子似乎還在恐懼著。

  「別怕,醫生很快就會來了。」老約翰安慰著那孩子:「紐約有很多醫生,一定醫得好你的。告訴警察伯伯,你叫什麼名字?」

  「狄……狄理特。」那孩子口齒不清地說道,真是可憐。

  「狄理特(Delete)?消除?」老約翰等人面面相覷,真是個怪名字。

  一個小時後,聯邦調查局的特別幹員降落在這艘鬼船上,為那個可憐的僅存者穿上檢疫用的特製防毒衣後,就帶他上直升機,老約翰等人看著直升機遠遠離去,為那個瘦弱受驚的孩子祈禱著。

  螺旋槳的巨大聲響掩蓋住兩名探員的祕密對話。

  「這孩子沒有身分,正好送到那裡。」一名探員笑道。

  「那也得先通過檢疫才行,我們可不能送個活病毒過去。」另一個探員嚴肅道。

  「是嗎?我看他們也不會拒絕的。」輕浮的探員無所謂地說。

  「真是抱歉了,孩子。」嚴肅的探員瞥了後座穿戴防毒裝的孩子一眼。那是個世界上最恐怖、最黑暗的地方,如果有地獄,也不過是如此吧。

  直升機在沙漠上空繼續飛著,那個將名字清除掉的孩子一言不發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他的眼睛呆滯,不知道在回憶著什麼。

  有時,他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沙漠,無端流下晶瑩剔透的淚水。

  有時,他的瞳孔映出動人的綠色光芒,深沈而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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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崔絲塔說得很好,這不是一個關於英雄誕生的故事,也不是兩大異族彼此仇殺的故事。狼嚎說的是友情,至少老納也是這麼認為。

  友情,聯繫著狼嚎中的四位男女主角,崔絲塔作為整篇故事主要的視角,以她的眼睛見證了瘋狂、背叛、信任、寬容,還有大無畏。很難說,誰才是第一主角,每個角色的元素都是不可或缺,都是故事的靈魂。

  崔絲塔有些男性化,但卻又常在驚險時刻扮演尖叫與害怕的部份,不過如果大家有注意到的話,其實崔絲塔也是勇氣十足,只要她的朋友出現危機。

  狄米特聰慧略顯害羞,是四個人的智囊,也是半個領導者,最喜歡他坐在樹上故意別過頭去,不看崔絲塔流眼淚的細心表現。

  海門天真憨傻,卻又魄力十足,擁有主角應該具備的勇氣與力量,原本是老納最喜愛的角色,所以老納在混亂冒險遊戲中的角色,也命名成海門,一個拿著斧頭的莽撞戰士。

  但老納在書寫最後的過程中,卻更喜歡山王。他盼望著與他的摯友衝鋒陷陣,並在最後關頭選擇相信狄米特善良的本質,放棄了用白光摧毀夜之王的機會,在他微笑死去的同時,他留下了守護海門的力量,進入了甜美的戰鬥夢境。令老納深深被他感動,多麼善良耿直的孩子啊。

  首先,老納想為人類平反。

  多少科幻奇想作品無不在反思人類帶來的災禍,諸如科技反噬生態,慾望反噬人類社會等等,卻又常常將強大的能力與智慧賜與看似不存在的吸血鬼、狼人、精靈、律法與科技俱長足領先的外星人。真不公平啊!將光環賜與給未知與幻想的時代裡,人類是多麼的被貶抑、被縮小。

  但,狼嚎故事中不再出現。

  所以,海門舉起了歐拉巨斧,即使他不被承認。

  所以,海門在吸血鬼大軍裡衝進衝出,威風凜凜。

  所以,海門擊落了狼族的神器,即使他不被當作英雄。

  是的,老納懷疑海門不是英雄。至少他的表現,在世俗的眼光中不被稱呼「英雄」兩字。

  什麼是英雄?老納認為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無我體」。

  這真是個悲慘又偏狹的定義麼?

  英雄為了拯救世界,不僅必須放棄對自己生命的熱愛,還必須放棄家園與朋友。英雄的眼界必須比任何人都要遠,為了達到最長遠的、對大家最有利的目標,英雄必須放棄眼前看似近利的事物,尤其是兒女私情。

  真是個沈重的桂冠。因為沈重,所以英雄兩字格外響亮,格外受人景仰。

  因此就這個觀點來說,海門與山王都不能算是英雄。

  山王捨棄殲滅吸血鬼陣營的絕佳機會,耗盡所有的白光拯救狄米特的家人,他血液中賦予他的天職與責任,山王似乎不屑一顧了。但是在最後,山王很清楚他想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麼,他追求的是善良的本質,而不是看似勝利的勝利。

  就算世界和平又怎樣?人心墮落了、瘋狂了,平承又有什麼意義?況且,沒有了吸血鬼,人類還是製造核子彈相互威脅,兵戎相見,人類之間的戰爭只有更血腥。

  所以山王的眼睛看不到太遠的世界和平,他只相信他所觸摸到的。那就是善良。他拼命想保護這個堪稱真實的存在。

  海門呢?

  海門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會感到挫折害怕,即使他赤手空拳。這也許是只出現在小說故事中的虛幻性格,但對老納來說,海門擁有極真實的氣魄。然而海門更不是英雄了,即使他從小就嚮往著歐拉的幻影。

  海門相信的是他的朋友,相信對的事才值得守護,他充滿勇氣地扛起了眾人的責難,充滿勇氣地拒絕英雄的桂冠。他拿起了巨斧,用人類的姿態,守護人類的價值,拒絕成為英雄的人,是否也是另一種英雄?老納認為這種弔軌的邏輯並不能成立,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海門那真誠的英雄氣魄。

  也許,歐拉在世,也會做出跟海門一樣的選擇吧?

  也許歐拉會大叫:「放我的朋友走!如果他真會作惡多端!我歐拉就算面對千軍萬馬,也一定親手取下他的首級!」

  或許這樣比較接近英雄吧?但這又隱含著沒有充分信任朋友的成份。

  從這樣的脈絡去看英雄,也許英雄真的是一個「非人性化」的最佳典範,浪漫的英雄氣息只存在市井小民的過溢想像之中。

  但,這可是個友情的故事啊!

  其實英雄作為一種想像,可以訴諸於各種形式。

  國家領導人的著作,銅像,照片等等,還有歐拉遺留下來的巨斧。

  明明是兩塊大鐵片,但吸血鬼想要探究它所蘊藏的祕密,

  但海門想要藉由舉起它,以追隨歐拉的英雄幻影,

  而麥克與哈柏瑪斯,也想要藉著擁有它來確立自己的位置。

  但它竟只是兩塊大鐵片而已,它的神聖是英雄所賦予的,只是世人都給蒙蔽了。

  斧頭百年後會鏽會爛,英雄也會化作一堆枯骨。

  真正具有崇高價值,萬古不滅的的,依舊是那面對強橫與暴力時,蘊藏在人們血液裡的英雄氣魄。

  多麼美好的隔代遺傳,代代有豪傑,英雄不乏人。

  至於由英雄製造機,媒體,所生產出來的政治英雄,就不在我們熱血的討論範疇了。

  粗略來談的話,

  東方人的英雄,著重於集體主義,為大家謀福利的叫英雄,犧牲自己的叫英雄,

  (陳應興老師脫光上衣讓虎頭蜂咬,典型吧)

  拼命為君王達成目的也稱英雄(君王位於倫理的最高點,為君效命等於為天下謀福利!)

  西方人的英雄,則體現出濃厚的個人主義,尤其是希臘式的英雄色彩,

  充滿了酒神文化的意涵,他們的英雄具有傳承性(比如宙斯的兒子),

  卻也充滿了個人的慾念,英雄整天都在創造自己的豐功偉業,

  這也照應出西方人崇拜對象的文化特性。

  當然這只是粗分,西方人的英雄多少還是要做點集體福利的事吧。

  老納想為人類平反,可是人類缺乏特殊力量。

  這該怎麼辦才好?

  淵仔是個人類,但他可是深具上百年內力的武功高手。

  柯宇恆是個人類,但他可以秒殺現在出場的任何一個角色。

  勃起是人類,可是他的虛擬幻象可是威力強大的比克。

  婷玉是人類,可是她五公尺內絕對無敵。

  但海門真的只是個力氣很大、動作敏捷的男孩。這該怎麼辦才好?

  一個經過我們都有能力接受的鍛鍊,就可以達到極致的人類英雄,比如海門,在以上的主角群中相對顯得脆弱。該怎麼辦才好呢?

  如果讓他經過像古思特那樣的突變過程,變成一個原始狀態的狼人,如此才擁有驚人的力量的話(至少讓他的皮膚硬一點啊!),那老納為人類平反就沒有意思了。

  所以該怎麼辦才好呢?

  老納其實不想創造出另一個戰士,戰士需要戰場,可是海門不再需要了。讓海門從此以後拿著兩把怪斧頭,在世界各地追殺吸血鬼。那樣的命運太過灰暗,崔絲塔也不會幸福的。沒有必要總是在結局中注入陰暗的顏色。

  另一方面,老納藉由山王傳遞給海門的白光,讓海門擁有快速治療自己的自動性能力(能持續多久?不要問偶),當作是一種設計上的修補,也是能力上的救贖。這種天加在人類之上的能力老納願意接受,因為這不單純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如同「金田一接上赤川的大手」的夥伴生命延續。

  所以,就讓海門這個人類擁有一點異能力吧。

  因為那是山王給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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