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第九章

  咬著剛出爐的熱包子,手裏拿枝甜嘴的糖葫蘆。自從知道城北的男屍應該不是老爹的時候,戚寶寶心情稍稍平復,還能快樂地吃吃喝喝,傅玄溟就曉得她當真將戚墨還在城裏的這個消息當成了希望。

  至於最後會不會是絕望,傅玄溟不敢說也沒膽指望。

  此時,一個咬著甜糕、一個舔著糖葫蘆,兩人嗜甜的喜好差不了多少。半晌,戚寶寶雖然舔著糖葫蘆,卻覺得博玄溟手裏的甜糕看來比較好吃。

  “給我一口。”他手裏還有好幾塊桂花糕,分她一塊也沒差。

  博玄溟朝她伸手。“拿顆糖葫蘆來換。”老想占他便宜,沒門!

  “喂,這我吃過哩!”戚寶寶嚷了一聲,他犯得著這麼小氣嗎?

  一聲冶哼逸出他的嘴邊。“嘖,你的嘴我都親過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句話,令戚寶寶突地面紅耳赤,兩頰像是染了紅霞。“你……”沒見過有人這麼不害臊,真是丟死人了。

  “羅哩羅唆。”傅玄溟沒把她的羞澀看進眼裏,一把搶下糖葫蘆就塞進嘴裏,甜食無端遭搶的戚寶寶,只能在他耳邊哇啦大叫,直嚷著不公平。

  熱絡的街市,並未因他倆的嬉鬧而有所不同,依舊喧騰不休。一旁商家林立,幾處小攤引得戚寶寶駐足把玩,而傅玄溟也隨侍在側,由著她性子走。

  自從來到鳳陽城,她沒機會好好見識這座大城,全跟在他身旁打轉著。傅玄溟不得不承認,他待她足苛刻,將她抓來也是為了一解自己多年來欲解開的謎團。

  只是,在這當下他什麼也無法對她說明,也不敢讓戚寶寶得知所有事件的來龍去脈,更不敢想像要是她知道他是震王府裏豢養的殺手,心裏會多麼難受。

  “你喜歡?”傅玄溟瞧她在珠飾小攤上逗留了許久,於是開口問道。

  “沒……沒有。”戚寶寶忙不迭的否認,想到方才他嫌棄自己根本不適合那些珠翠寶釵,她哪敢說出真正的心聲。

  她急著離開,傅玄溟伸手拉住她。“挑一個,我送你。”

  “你……你幹嘛要送我?居心叵測!”一聽到他要慷慨解囊,戚寶寶心裏確實很高興,但總愛鬧小彆扭的她,說出的話自然又尖銳了起來。

  “你若不要,那就算了!”

  “要要要!當然要。”戚寶寶怕他收回心意,趕忙彎下腰挑選喜愛的步搖釵。

  戚寶寶挑了許久,終於拿了一把木簪,樣式簡樸到無半點特色可言,博玄溟搞不清她的眼光怎會如此貧乏。“你喜歡?”

  “哎。”她應了一聲,手裏拿著木簪,眼睛卻飄向攤上其他的珠花。

  “這個比較好。”傅玄溟怎會不知她心口不一,順著她的目光,他將一隻綴滿珠石,鍍以鎏金,樣式偏向牡丹花飾的步搖釵擱在她掌心裏。

  戚寶寶瞧見此物後,頓時兩眼發直。她實在是喜歡得緊,可這步搖釵看起來挺貴重的,她怎敢要?

  “你……你說我不適合……”他先前的訕笑讓她顏面無光,戚寶寶可沒忘。

  傅玄溟被她惹得仰天大笑。她嘴裏雖說不要,但垂涎的眼珠卻快滾出來了。

  “現在難得找到一件適合你的珠翠,真的不要?哎,那好吧!那送木簪吧,既然要送禮,自然得要對方喜歡……”拿走她手心裏的步搖釵,正打算擱回攤子上。

  “我……要……”戚寶寶小小聲的應著,還是讓耳尖的傅玄溟給聽到。

  “我說寶寶呀,戚墨難道沒教你,做人還是誠實些好。若違背自己的心意,讓自身後悔莫及,那可就得槌胸頓足的過日喔。”

  “是……”

  替她理了理雲鬢,傅玄溟順手將釵子插入她的髮髻內,轉身向老闆問了價,大方的掏錢買下。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戚寶寶,心頭暖得感動。“你這麼做,是不是希望我把那枝筆給你?”

  停下動作,傅玄溟奇怪的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我……”戚寶寶沒想到他的臉色微變,說不上是生氣,卻也非和顏悅色。

  她真是該死!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心裏不是那個意思,嘴巴卻很壞的挑了最難聽的話講。

  “既然你認為是如此,那就是了。”他的好意,看來遭她曲解。傅玄溟話說得沒有半點起伏,可是卻手握成拳,連自己都沒察覺。

  “喂,等等我。”見傅玄溟提步就走,不願等她,心底竟急了起來,伸手拉了拉傅玄溟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沒人送我這東西,所以覺得奇怪。”

  見他回頭,戚寶寶趕緊陪笑討好。傅玄溟反手,以為自己會甩開她,沒料到下一刻他竟然牽著她。

  “你要是能珍惜便好,等你回到家鄉去,還可向人炫耀你有個出於鳳陽城的頭飾,這女兒人家的飾物,可是出了名的別致。”

  “或許我看到這珠花會想起你。”碰著髻上他特意為自己戴上的釵飾,戚寶寶發自內心的說。

  這話雖然說得平淡,但出於她的嘴裏,傅玄溟聽來就覺得心頭暖呼呼的,不自覺地收緊握住她掌心的力道。

  “你還會想起那就好。”單單這般,也令人感到滿足。

  “傅玄溟,以後我走了,你一人就落得清閒。”帶著她,或許他覺得像帶個拖油瓶也說不定。“你可別忘啦,凡事不必太拚命,先顧著自己為先。”

  “好。”他以為他們倆不可能會這麼從容自在的說話,更不可能會如此平和的相處。原本,視他為惡徒的她,竟會關心起他來,這是傅玄溟始料未及的。

  假如,他們倆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她是否會留在自己身邊?而非是一走了之,彼此各分東西?

  傅玄溟沒有說出口,一旦冀望著不屬於自身的情感,讓欲念逐漸侵吞理智後,留下的便是蝕人的寂寥感;而他,不願成為那樣脆弱的人。

  “時候一到,我會讓你走的。”屆時,希望她偶爾還能想起這段日子裏,有他伴著她,其餘的,傅玄溟已經沒有奢求。

  ******

  牽著她的手,傅玄溟緩緩地走在市集裏,兩人沒有再刻意的交談,停留在身邊的,僅是破壓抑成最淡然的情感。

  即便情芽巳萌,也不肯讓它茁壯,僅是一再的壓制,怕失控後會增添彼此的困擾。

  在這般曖昧不明的氛圍裏,戚寶寶頭一抬,本想開口說些讓博玄溟開心的話,竟瞥到前方十步之外有抹熱悉的身影,令她不由得喊出聲。

  “爹!”戚寶寶拔腿而奔,單這一眼她絕不會錯認。

  傅玄溟見狀,緊接著尾隨在後。他沒看過她跑得那麼慌、那麼焦急過,怕是錯過便不再有機會了。

  男人的腳力自然比女孩子家快,尤其是像傅玄溟這樣的練家子,足下奔走的工夫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戚墨在哪里?”他還沒有認出戚墨的背影。

  “那個穿藍底黑襟的人!”戚寶寶不愧是自幼習畫,過目的東西都不會忘記。

  人家是用腦子記事情,他們卻是用眼睛來記錄。戚寶寶天生就有這種厲害的工夫,連戚墨都誇她其他本事不足,但眼力好得讓人欽羨。這對舞文弄墨的人來說,天資難得。

  “才一眼而已。”傅玄溟真是佩服她,這距離頗遠,過往路人又多如繁星,他得細看才能知道她說的是哪個。

  “我爹他束著發,後頭繞了繩……”為什麼老爹頭上繞條繩哩?戚寶寶方感到怪異,傅玄溟就循著她給的指示找到相似的背影,立刻拉著她往前邁進。

  拖著一個步子又小又慢的丫頭,傅玄溟根本施展不了身手,眼看著街市人潮洶湧,戚寶寶怕將人給追丟了。

  “博玄溟,你替我追去,再拖下去人鐵定不見。我爹你是見過的,不是嗎?”

  “你隨後跟上!”話一落下,傅玄溟便在人群裏鑽奔,矯健的身手很快就將戚寶寶落在身俊……

  ******

  “爹!真的是你呀!”

  “哎呀,我的心肝寶貝兒,你沒事跑到這裏做什麼?”

  小巷底、暗無天,兩側低矮的飛簷,將巷道的天給遮掩,外頭的天光,探不進其間。

  巷內,一對久別相逢的父女,抱在一起又跳又叫的,壓根兒不像是失散半年哭哭啼啼的相會,反而是無比地雀躍快活,像小孩那般的嬉笑打鬧。

  候在一旁的傅玄溟不禁呆愣,沒見過世上有哪對父女如此不莊重。因而令他聯想起,自己昏迷後的蘇醒,她也是抱著丁堯笑得歡天喜地,活像閨女出閣。

  “爹,你眼睛怎麼了,遮個眼罩做啥,是不是傷到了?”半年不見老爹,戚寶寶沒想過一向愛美成性、風流瀟灑的爹爹竟蓄了滿臉鬍子,掩去泰半容貌,就連右眼上的眼罩,更是將原本斯文的老父變得粗擴落拓,沒以往的風雅。

  戚墨不正經的笑開來。“嘿嘿嘿,老爹這樣有沒有更像個武夫呀?”

  “爹,這個模樣真是醜哪!”戚寶寶看慣了爹爹原本的書生模樣,實在很不喜歡老爹此刻的狼狽。“讓娘看見了,定會紅杏出牆的。”

  大掌不客氣地拍上戚寶寶的額面,戚墨嚷了聲。“呸呸呸!死丫頭,你娘對我可是死心塌地,外頭的男子有我俊嗎?你爹爹雖一把年紀了,但可是老來俏哩!”

  這種不害臊的話音剛落,後頭的傅玄溟忍不住嗤地一聲笑出來。他不知道戚墨說笑的工夫一流,當初在衙府僅有片面之緣,之後他就杳無音訊了。

  “他……”光顧著和心肝寶貝重逢,沒留心後頭這男人身著官服,一瞧就是鳳陽城裏的捕快。“你怎會和他搭上?”

  “戚先生,在下傅玄溟,鳳陽衙府裏的捕頭。”

  戚墨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一聽聞他的來頭之後,腳底抹油,有著想溜之姿!

  “爹!你要走哪兒去?”

  “寶寶,你爹半年來躲在這兒連城門邊都不敢踏,就是拜鳳陽衙府所賜!”戚墨本是好性子的人,但說起這話便氣了起來。“如今你竟然也來到城內,到底是誰帶你來的?”

  “回戚先生的話,是在下無禮,將寶寶帶進城中。”傅玄溟刻意略過自己綁了戚寶寶這回事。

  “寶寶?他喊你寶寶?”戚墨一聽到他親昵地說著寶寶的名字,心中一把怒火油然而生。

  “戚先生,這裏不方便說話。要是被其他人撞見,洩漏您的行蹤,那就枉費您半年來的費心喬裝了。”

  “呿,想要探我的棲身處啊。”沒門!他戚墨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一回,豈是如此容易又破送回鬼門關前?

  “爹,博玄溟說得有道理,這時辰其他衙役都會定時巡城,到時若被抓到,我們插翅也難飛了。”

  “寶寶,這傢伙可信?”瞧女兒胳膊向著他那邊,戚墨心底酸溜溜的。

  “信他總比信他人好。”戚寶寶插腰嚷道,這話讓傅玄溟有些寬慰,然而後面接著的那一句,實在令他恨得咬牙切齒。

  “在鳳陽城裏,咱們也找不到人可以相信了嘛!”

  可惡!她後頭接的話根本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也是,還是咱女兒聰明。”戚墨攬著戚寶寶又親又抱的,實在想她想得緊。“爹爹好久沒有抱抱你,真想你呐!我的寶貝心肝兒。”

  “爹,我已經大了,不是三歲小娃兒了。”在傅玄溟面前,她老爹竟還沒端出身為一個男人的架勢?

  “沒出嫁就是爹爹的小娃娃。”戚墨熱絡得一如從前,這半年來的相思真是磨人呀!“不然我給你取寶寶做啥?就是喊到老也是個小寶貝小心肝兒嘛!”

  傅玄溟苦笑,這對父女倆真是一對寶!一個大寶、一個小寶!還真是雙寶。

  ******

  茅舍小屋,斗室之內。

  戚寶寶一抬眼,詫異此處老舊得像許久不曾有人煙,除了勉強可以遮風避雨之外,簡陋得比他們戚家還要寒酸淒苦不知多少倍。

  這裏雖稱不上舒適,但對於戚墨掩人耳目的生活,卻有極大的幫助。

  “爹,你好歹也將桌子整理一下,都蒙上一層灰了。”戚寶寶伸長指頭一抹,立刻樞下不少灰塵。“你打算把自己徹頭徹尾變成另一個人就是了。”

  她記得老爹以前很愛乾淨的,凡事都有那麼點兒講究,現在才過沒多久,簡直就像換了顆心似的,部不像原來的他了。

  戚墨嘿嘿笑了聲,不管女兒嫌棄的嘴臉,用衣袖揮了揮桌面,再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粗魯得無半點風雅文人的氣質,活脫脫是個粗漢子。

  “爹爹我厲害吧?要騙過敵人,得先騙過自己。這祖先有雲:‘兵不厭詐。’這可是戰爭!你老爹正和他人打一場生死仗,得贏才有命可活。”

  “戚先生,這半年來委屈您了。”傅玄溟語帶歉意地說道。

  “是啊,托你們衙府的福,可把我完完全全變了個人,連我家閨女都嫌棄。”說來說去,不都是他們的錯!

  傅玄溟陪笑,竟也無半點不自在。“足以見得戚先生的智慧,換是普通人或許早巳慌了手腳。”

  戚墨皮笑肉不笑,這小子灌他迷湯是怎麼著?以為他耳根子軟吃這套嗎?哼!他可不屑,呸!

  “爹,你說和衙府有關,到底半年前發生何事?”

  戚墨搖搖頭。“那簡直是惡夢一場啊!記得繪完人像沒多久,我人正從衙府離開,後邊競有個蒙著臉面的男子對我窮追不捨,這一追還將我逼到了急湍邊,搶我東西後還要殺人滅口!”

  “戚先生怎知道是衙府裏的人?”

  “那口音我在裏頭聽過,雖說對方換套農衫蒙了瞼面,但那時印象就是特別清楚。好在我牙一咬,跳下川中得以活命,要不真的成了一縷冤魂了。”

  “若是現在讓先生指認,還認不認得出來?”

  “町能有些閑難,畢竟已是半年前的事兒,總沒當時深刻。”戚墨幽幽歎息,覺得自己頗為狼狽。

  “那先生今日怎會出現在市集裏?”按此推論,像大街這類人多嘴雜的地方,被人認出的風險也越大。

  “若不是聽聞風聲,說我的屍體被人發現,也不會在今日冒死一探究競。”戚墨實在很詫異,好端端的,自個兒競彼人家傳出死訊。“當初就是想跳入川中,讓對方連屍首都找不到,如今謠傳我死在城裏,只怕是有人想引我現身。”

  “或許,對方是真的想把先生給逼出來。”博玄溟笑了笑。“又甚或是讓當初的兇手緊張罷了。”

  “你這麼覺得?”戚寶寶問他,直覺事情有點古怪。

  “這幾年辦了不少案子,什麼事都遇過。既然戚先生平安無恙,那真是萬幸!接著,就是把兇手抓出來,如此一來,便可還你們戚家風平浪靜的日子了。”

  “爹,原來我們戚家真的有枝畫魂筆呐。”

  戚墨瞅她一眼,戒備地看著傅玄溟。“你小聲點兒。”在外人面前提起這事,可是會遭殃的!

  “是傅玄溟告訴我的!連自己女兒都隱瞞,我差點冤死你知不知道?”

  “你曉得又如何?和你爹爹我一塊倒楣嗎!”就是為了她好,戚墨才不說的。

  “我們戚家真有那麼招搖的一枝筆,等我嫁出門你一定得傳給我當嫁妝!”戚寶寶貪婪地說道。

  “給給給!這麼麻煩的東西老爹不傳給你,還要留給誰?等我百年以後,可不想進了棺材,還要怕有人為了它挖咱的墳頭盜墓。”

  戚寶寶笑嘻嘻地說道:“別允了我臨時又反悔。”

  “寶寶,你爹餓了!好久沒吃你燒的菜,你瞧老爹都瘦到剩把骨頭了。後面有個小灶,還有幾樣在街市裏撿來的菜葉,你就去張羅幾盤吧!晚上就留在這兒,陪陪老爹。”

  戚墨話說完,戚寶寶乖順地起身,博玄溟也一道站了起來。“既然寶寶替戚先生燒菜,那我替先生整理一下屋子。”

  此處髒亂成這樣,若要戚寶寶住下,傅玄溟擔心她會不自在。

  “好啊,要做就給你這小子做去,打掃完就滾回衙府去,別讓人知道我和你相識,免得無端惹禍上身。”戚墨哼了氣,沒給傅玄溟好臉色。

  “是。”對於戚墨的冷言相對,傅玄溟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說穿了,其實他是看在戚寶寶的面子上。

  傅玄溟正欲起身,身上的玉牌自衣襟裏跌往外邊兒,摔落在桌面上,吸引了戚墨的目光。

  “小子,你怎麼有塊玉牌?”上頭的刻紋,令戚墨相當詫異。

  傅玄溟拾起,掌在手心裏握著。“自小就有了,先生可曾見過?”他的反應,令人感到古怪。

  戚墨笑笑地搖手。“沒,只覺得那樣子特殊,還挺氣派的。那上頭雕著一對龍鳳,樣式挺吸引人。我這人啊,就是對特別的東西有興趣。”

  “寶寶說,先生不喜歡玉飾,才一眼就認出上頭雕龍鳳紋了。”

  “哎呀,就說咱靠拿筆繪圖,眼力不好怎能討口飯吃?”

  “也是,先生說得有道理,晚生佩服了。”傅玄溟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戚墨看著他,嚷了一聲。“欸,你這小子不是要替咱做事,還不快去?”

  “好。”傅玄溟笑了笑,將玉牌小心收進袖口裏,便走到外頭去了。

  而屋裏,有雙閃著奇異光彩的眼眸,很隱忍、很小心,沒有洩漏出半分情感。在戚墨心裏,埋藏著一個秘密……

  這一埋,已有數十年之久。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TOP

第十章

  清風曉月,孤影一人;夜風襲人,清冷如水。

  戚墨坐在門前,望著天邊星斗,已入寅時,卻無法入眠。已有年歲的眸眼裏,帶著些微的滄桑。

  他看著銀月緩緩爬升,當空高掛……眨眼之間,不知已流逝多少光陰。

  良久,眼前出現一道墨黑色的挺拔身影,藉著月色的藏隱,看不清面容,但戚墨卻仍舊知道來人是誰。

  “戚先生。”

  “我知道你會來。”他的出現,戚墨並不詫異,因這是意料中的事。

  “讓先生久等了。”傅玄溟笑了笑,那笑實在好看,可惜逆著光沒讓人見著。

  “聽寶寶說,先生不喜歡玉飾。”傅玄溟說道。

  “沒錯,上頭不知道轉了多少人的手,也不曉得跟上的主子命是好是歹,要是染上什麼惡氣,時運一低,壞了自己的運,那可怎麼辦好?”

  “先生不知道好玉也可保身?”

  “那也得要自個兒命好,才能拾到寶。”戚墨搖搖頭,他不迷信,伹卻會抱持著謹慎的心。

  “這年頭許多玉飾有不少是從陵墓裏盜出來的,掛著死人戴的東西,很晦氣的。”

  “寶寶身上也有一個。”

  “那是我老爹沒死前留給我媳婦兒的,咱戚家那塊寶玉,是我先人那一輩,自個兒采來請人雕琢的,還沒有帶進過墓裏呢。”戚墨瞧了他一眼。“算了、算了!你來這裏,應該不是聽咱戚家的玉傳了幾代的吧?”

  “先生雖然不喜歡玉,但卻能一眼認出玉上雕的是對龍鳳。”

  “欺,我猜的嘛!龍鳳呈祥,大家都愛,多吉祥呀!”

  傅玄溟將玉牌拿出來,攤在戚墨眼前,就著夜色,溢出翠綠光輝。

  “可是,當時掉出來的玉牌只單刻一個‘傅’字,玉牌背後才是先生說的龍鳳紋樣。”他轉了玉牌,將真相亮在眼前,戚墨的謊言不攻自破。“這與眼力好不好無關,而是先生本來就知道這玉牌的樣式,才會脫口說出那樣的話。”

  “你這小子,機警得令人討厭。”戚墨嘟嚷了句,後悔自己的失言。

  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像寶寶那樣單純好騙,隨便唬個幾句話就信得徹頭徹尾。戚墨原想騙他,但說了一個謊,勢必得用更多謊來圓這個謊。

  “我當作先生所言是誇獎。”傅玄溟靜候他的說明,一解心中多年的困惑。

  “你說這玉牌小時就隨身攜帶,誰給的?”

  “將我養大的人。”他說得極為簡單,但實則不然。

  這些年來,他根本不像個被人養大的人,或許做畜牲都比他輕鬆。至少,牲口只管吃飽睡足,肥了讓主子宰了貢獻己生,死了又重新投胎一回。而不是像他,這些年都在刀口上過日。

  “你認為自己和這傅姓有何等牽連?”

  “我父親姓傅。”可惜養他的,卻是震王。與其說是養他,不如說將他當畜牲般地在調教著,然後替他剷除所有可能礙事的對手。

  “這塊玉牌的傅老爺,和我自小便認識,傅家在京城裏是大戶人家,如果傅家家運夠長的話,或許你現在不會落拓成這般,孤苦無依。”

  “先生何以見得?”

  “這事兒,這輩子我還沒對他人說,今後也不會再有你以外的人知道。我們今晚所說所做,等破曉之後自是煙消雲散。你仍舊是你,姓傅的少爺。”

  夜風很涼,然而戚墨的心卻隱隱顫抖。多年來累積在心頭上的恩怨,靜靜地候在一旁,等待他的一語道破。

  “傅家之所以風光,在於傅老爺做了太師,位列三公之尊。怎不榮耀?”

  博玄溟兩拳握緊,聽戚墨一手翻開前塵往事,那滿是風雨恩仇的過去。

  “儘管傅家如日中天,卻抵擋不住噩運纏身。有人見不慣傅太師清廉剛正的作風,在後頭使權弄計陷害他,甚至讓其慘遭滅門,一家上下餘百口人,一夕之間,遭朝廷株連九族,所有和傅家有牽連的人,皆逃不過斬首命運。”

  “為何我傅家會遭此噩運?”傅玄溟話聲平靜得毫無半點波瀾,眼眸深沉,看不出其心思為何。

  “就為了那枝畫魂筆。”戚墨只感到人心貪婪的可悲。“它應當是傅家傳世之寶。最後竟讓主子牽扯至噩運之中。朝廷內,不知何時謠傳著傅太師有貳心,有了畫魂筆,便意圖操縱上位者。此話惹得聖上勃然大怒,說傅家行妖蠱之術,結黨營私,敗壞朝綱,判了傅家滿門抄斬,一夕間誅殺上百人。”

  “說到底,是連聖上也想得此畫筆,卻沒想到徒勞無功,傅太師已早先一步聽聞風聲,將筆託付於我,並帶著傅家骨肉,連夜逃走。”

  聽到這時,傅玄溟卻擰起眉來。“可是先生……”

  “當時,傅家所生是個女娃。”戚墨看著傅玄溟震驚的表情,勾起一抹淺笑,那笑帶有椎心刺骨的痛楚。“最後關頭,我們行狸貓換太子之計,僅為了一保傅家血脈。那時,我媳婦兒生了一個男娃娃,於是……”

  傅玄溟聽著戚墨緩緩道出過往的事,不信如此荒唐的命運,竟殘酷地禍延至他的身上!

  “你、你們竟然將我和戚寶寶……不!是傅寶寶的人生相互調換!”傅玄溟激動地站起身,承受著他無法想像的事實。“你們怎能這般自私自利?”

  戚墨可以理解他心底的悲憤。“要恨,就儘管恨我吧!是我同意讓傅老爺這麼做的。傅家有恩于戚家,此恩若不報,來生我還不了他。”

  當初戚家為了造畫布,背地裏不知道竊了多少無辜稚兒的屍首,這事兒讓傅太爺知道,他理當一舉告發,讓他們戚家讓世人唾棄咒駡而死,可他沒有!

  傅太爺的憐憫之心,讓戚墨很是感激,儘管他始終沒有傳承戚家造布之術,然而這等不光彩之事,本就天理不容。

  戚家畫布一向是維持生計的來源,到了戚墨這代,等於是斷了白花花的錢路,可傅家卻聘了戚墨進府當畫師。

  “你的報恩,卻將我的人生推向罪惡的深淵!你可知我這些年來,究竟是怎麼過的?”傅玄溟說得咬牙切齒,後悔得知真相。“我活在殺人無數的恐懼之中!白日捕人,夜裏殺人!然後眼見一條條無辜的生命,在手裏消失。”

  “為了活命,我不得不淪為被別人豢養的一條狗!”

  戚墨悲傷地看著他,終究無能為力。

  “你怎能讓我活在這樣的口子裏?’他過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並且代替對方受苦,忍著痛咬著牙成長。“將自己的孩子,當成一件物品交換……而那人,偏偏是寶寶。”

  他們真是殘忍!竟然讓他連嫉妒、連憎恨的對象部不願給!無疑是將他千刀萬剮,判了無數條死罪。

  傅玄溟痛苦的掩面,他拚了命的壓抑心底滿腔的恨意,可是卻徒勞無功。

  “為什麼是寶寶……”傅玄溟哽咽,眼底熱意來得很急。

  上蒼對他開了一個玩笑,一個他用了泰半光陰也會謹記在心的痛。小時渴望的親情,竟然在戚寶寶不知情的情況下給瓜分掉。他冀望的情愛,在最無防備之際,被戚墨無情揭穿,一手捏碎!

  “難道上天對我的責罰還不夠,竟然讓你們戚家狠狠傷了我這一次。”

  “玄溟……我們戚家有愧於你!”戚墨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重逢,他本想將這秘密帶進死後的墳墓裏。

  “你們戚家沒欠我!”傅玄溟緊握雙拳,心頭的恨意高漲得仿佛快將他焚燒殆盡。“我死後墓上刻的,是傅家的姓!與你戚家,一概無關!”

  “你的恨,讓我來承受,千萬不要牽連寶寶。”戚墨無奈地笑。“就為了一枝畫魂筆,一塊畫魂布,毀了傅、戚兩家往後的生活。縱使兩者合用,能操縱其人之意念,也無法事事得償所願。”

  “多年來,我為震王追查畫魂筆的下落,每當愈是接近真相,我便愈能感受到其中的詭異。這塊玉牌,我從震王身邊盜走,造了一塊一模一樣的贗品放回,只因它和我的姓氏有關,我想,有朝一日它將為我解開身世之謎,豈科它卻是將我推向深淵的推手。”

  戚墨顫抖地問道:“你……你說什麼?震……震王府!”驀地,戚墨無奈地大笑。“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戚墨,你果然還是遭到報應!”

  他站起身,臉上滑過兩行清淚。他不信宿命,卻偏讓他活在苛刻的命運之中。

  “震王是當年率兵領命,帶頭抄了傅家的第一人!他也就是這出傅太師有貳心的始作俑者!”

  傅玄溟冷眼看著戚墨笑得如同發癲那般,宛若心智不清。

  “戚家的列祖列宗啊!我們戚家的惡業,不是延至你們己身,而是反噬你的子孫啊!”戚墨悲涼的笑聲,在夜裏十分清晰,好似累積在心底數十年的痛苦,終在今日全數爆發。“我們戚家!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得這樣自食惡果啊!”

  月夜,悄悄地覆上一層朦朧霧色,使得傅玄溟的視線迷蒙不已。此時,只剩戚墨的悲鳴,在天地之間流竄。

  那是,他們無法接受的宿命……

  ******

  戚墨暗想,如果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之說,那必定是神只給予他們戚家最強而有力的一回責罰。

  他見傅玄溟狼狽離開,再多的話終究吞回肚裏。這輩子,他不求傅玄溟能原諒自己,更確切的說,是他不該被寬恕!

  上一代的風雨恩怨,再也不該牽連下代子孫,理應由自己承擔,戚墨只覺得自身的無能,拖累著該被保護的後輩。

  這些年來,他活得太過安逸,美好得讓人捨不得放手。而事到如今,他的夢醒了,該是真真切切的去看清自己命運的時候。

  今生,他是無法為傅玄溟的犧牲做出什麼補償,戚墨只盼來世,將所有的後悔與希望,寄託在茫茫不可知的未來。

  拖著身心俱疲的身子進屋,戚墨輕輕地推開門,卻見到戚寶寶掩著嘴,蹲在地上不斷地落淚。

  她拚了命的緊咬著唇,不讓哭聲逸出,但始終拴不緊滾落的淚水。

  “寶寶!”戚墨驚訝,明白她已全數聽見。

  戚寶寶無助地回望,本是晶亮璀璨的大眼,如今已被哀傷取代。“為什麼是我奪走傅玄溟的幸福?”

  她過著他本應該享用的滿足與安逸、她過著他一輩子都想要的快樂與安泰;而他,竟是走在她從不曾想像過的艱苦道途上。

  因為偷天換日,他們就此改變命運。

  命,是天生;運,是後天!而她戚寶寶本命是孤苦無依,卻強搶博玄溟後天的運,並且代替他安然無慮地生活。

  戚墨抱著她,不斷地道歉。“都怪爹!都怪我們戚家列祖列宗,都怪我們這些長輩的罪愆,無端禍延你們後輩。”

  “爹,我該怎樣才能坦蕩的繼續活下去?”她戚寶寶從沒想過,這些年來她的平安快樂,竟是從另一個人身上竊走的。“我所過的好日子,是屬於傅玄溟的!”

  “你是我的寶寶,是我們戚家的寶寶!”戚墨執著,她就是他們戚家的血脈。

  “爹!我身上流的不是戚家的血!傅玄溟才是!”戚寶寶嗚咽地啜泣,怎樣也不敢置信。“我是鳩占鵲巢,這會有報應的!”

  戚墨抱著她,激動地喊道:“有錯、有罪,都是由爹爹來扛,不拖累寶寶!我們戚家的錯,我戚墨自己來擔。”

  “我沒有辦法活得這麼理所當然……真的沒有辦法……”無父無母的人,應當是她,不是傅玄溟,而他卻替她背負了這麼多年。

  “你若離開爹娘,我們會活不下去的!別拋下我們……爹求你了……”

  戚墨的苦苦哀求,讓戚寶寶心如刀割。她曾經是那麼的無憂無慮,快活地遊走在自己的人生道途上。如今,眼前卻佈滿荊棘,令她寸步難行。

  “你是我們的心頭肉,我們戚家唯一的寄託。”

  戚寶寶離開戚墨的擁抱,神色淒苦。“可是,我卻連我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想必傅玄溟也和我相同。”

  “一切不會有所不同,你是你,傅玄溟依然是博玄溟!爹這輩子沒有求你幾件事,就這一回,別棄我和你娘。”戚墨熱淚盈眶,後悔全盤托出。

  “爹,寶寶很感激你和娘,到死都會記得你們的恩惠。”戚寶寶兩膝跪地,和戚墨叩了三個響頭。“寶寶謝謝爹娘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寶寶!”戚墨喊得撕心裂肺,害怕她的離去。“你若真感激,就別扔下我和你娘!別拋下戚字這一姓氏!咱戚家祖譜上,已經載有你的名!”

  “我戚墨這輩子,只認你寶寶這女兒,其他的,一概不是!”

  戚墨對自己的好,寶寶都明瞭。

  “寶寶知道爹視我為己出,但寶寶害你和娘與傅玄溟分離,也是事實。”再三個響頭,叩謝戚墨當年的犧牲。“爹的大恩大德,寶寶無以為報……寶寶也……不想離開你們……可是,傅玄溟該怎麼辦?他情何以堪!”

  豆大的淚水滾落在地,暈成一圈圈水痕,冷洌的地氣剌痛著她的兩膝,但始終抹不掉今晚新刻在自己身上的傷痕。

  “傻丫頭,爹只盼你顧著自己就好。”她的善良,才是讓戚墨舍不下的原因。

  父女倆抱著痛哭,命運弄人,毀了傅、戚兩姓,更令他們無法活在安然無慮的日子裏。

  她的手中有老爹給予的溫暖,她的悲傷有老爹輕輕抹去,那麼孤苦無依的傅玄溟呢,有誰來為他療傷?他是不是只能脆弱地像個傷重的大鷹,躲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角落,心酸地為自己舔療傷口,有苦也無處說?

  推開戚墨,戚寶寶抹去眼角的淚。“爹,寶寶還好有你來疼,可是傅玄溟呢?現在的他,是不是也想找個人安慰?”

  明白她的心思,戚墨並沒有多加阻攔。“你若想去,爹不會攔你。但是回家的路,你要記得。”

  戚墨的恐懼,戚寶寶怎會不清楚。“寶寶不棄爹不離娘,還是戚家的人。”說這話時,她的心中溢滿罪惡感,無法理所當然地安心認為。

  自床底拖來一盒小木匣,戚墨拿出一卷畫布。“這是戚家碩果僅存的畫魂布,老爹現在給你,若和畫魂筆一塊用,可以控其人之意志。若傅玄溟為此事受不了打擊,做出傷人傷己之事,你必定要全力阻止。”

  戚寶寶謹慎接過。“可我在衙府,還曾見過戚家的畫魂布。”

  “想必那是遭人仿造的,我們戚家畫魂布僅存這張,爹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造了幾塊贗品,掩人耳目。”戚墨眼裏對她的眷戀與疼愛,表露無遺。“你去吧,照顧好自己,別讓傅玄溟失去神智,這一切都會雨過天晴的。”

  戚寶寶頡首,眼裏熱意來得很急。

  “你要記得回家的路,回到爹娘的身邊,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不重要,依舊是我們戚家的寶寶……”

  ******

  拖著蹣跚步伐,傅玄溟竟發現自己有淚卻哭不出!

  究竟是誰造了他此生坎坷的命?是已亡故的傅家人,還是一心一意為了報恩,而選擇犧牲的戚墨?

  至於寶寶,傅玄溟竟沒來由地感到痛苦。他知道實情後,已是有如晴天霹靂,若換做是她呢?傅玄溟不敢再想像。

  踏入衙府,他收起悲傷的神態,一向過慣了在人前隱瞞心緒的日子,傅玄溟恐怕再也難以更改這性子。

  腳步直往府內後面小房邁去,傅玄溟累得已經無法再有其他念頭。他傻得以為得知真相的自己,能夠不再過著飄泊孤零的日子。豈料,一切竟事與願違。

  他曾想過從小至今無所依恃,並不是他的雙親不要自己,而是他們早就不在這世上,倘若真能找到他傅家的墳頭,追本溯源他得認祖歸宗,也算了結一樁心願。但傅玄溟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演變成無法收拾的局勢。

  他的命運,被徹頭徹尾的改變。這麼多年他依靠的信念,也全數在今晚瓦解。

  如今,他還能有什麼希望?當最後一盞長年點燃在心底的燭火熄滅時,傅玄溟已感到茫然無所適從了。

  推開小房的門,傅玄溟腳步還未踏入,渾身寒毛一豎,便立即閃過在夜色裏突地射來的小鏢。

  因為今晚的事,令傅玄溟幾乎忘記在城北邊邵具遭剝皮的男屍。他故意將那枝蘭竹筆故作玄虛地記在證物冊上,等候潛伏在暗處的對手上鉤。

  果真,他的心機沒有白費,對方當晚就形跡敗露。

  傅玄溟一腳踢上門,腰上的分水刺一抽,隨即奔向前去,欲逮潛入小房裏的人影。

  夜色很黑,兩人纏鬥的攻勢一觸即發,傅玄溟極欲探清來人,便率先出招。猛烈得讓人猝不及防,對方扎扎實實地吃了一記悶招,趕忙退了幾步,破窗而逃。

  傅玄溟見狀,隨後追了出去,兩人在屋簷上頭激烈交手。對方蒙著臉面,身著黑衣,只露出一雙眼眸,令人看不清其真面目。

  “好個狗膽,竟敢擅闖衙府前來送死!就是為了得畫魂筆嗎?”傅玄溟招式狠烈,幾回欲伸手扯掉對方布條,卻僥倖讓他逃過。

  看樣子,對方出頗有兩下子。傅玄溟總算是遇到個可以一較高下的敵手,嘴角竟浮現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詭譎陰冷。那雙眼,隱隱透著嗜血的狠勁。

  先前遭受打擊的傅玄溟,極欲找個地方宣洩,這賊子正好順了他的心,今晚絕對教對方插翅也難飛。

  所有關於畫魂筆的一切,都令他憎惡到想全數毀滅!包括他自己也是!

  眼見情勢逆轉,兩人打得難分勝負,那男子見苗頭不對,立即施展上乘輕功離去,但傅玄溟豈會讓對方稱心如意,尾隨在後,擔心讓落網的大魚溜走。

  所有禍事皆由畫魂筆所起,傅玄溟想知道除了震王之外,究竟還有何人同樣對戚家緊咬不放。儘管藉由戚墨的口中知道這些年來發生的風風雨雨,但事已至此,他已無法全身而退了。

  兩人藉著夜色的掩護,一前一後地躍離衙府。

  沒想到此刻戚寶寶竟然後腳踩了進來,眼尖的見到傅玄溟即將消失的身影,她腳跟一轉又跟著出去,突地想起傅玄溟今日說的話。

  今夜,害他們戚家不得安寧的惡徒,就要在此現形!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TOP

第11章

  戚寶寶沒想到自己的體力竟弱到跑沒幾步遠的路就氣喘吁吁,眼見傅玄溟的背影就要消失,當空月色又逐漸遭雲霧吞沒,再不追上她遲早會跟丟。

  當她拖著疲軟的步伐追趕時,聽到不遠處的林子裏有兵器相擊的冷冽聲響,戚寶寶渾身一顫,揪著一顆心趕緊奔上前去。

  果不其然,她見到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令人眼花撩亂。有幾回情勢危急,對方的刀劍差點揮向傅玄溟的臉面,那可怕的刀法就算要削掉他的腦袋也不成問題。

  見過幾次傅玄溟出手與人打鬥的場面,每一回都讓戚寶寶又驚又怕。之前在城外他一人獨挑幾個壯漢已經夠讓人害怕了,如今對方雖獨自與傅玄溟對峙,可是彼此舉腳功夫相當,身手也不差,她雖然是個門外漢,也曉得傅玄溟應付得吃力。

  可惜她見不到來人的相貌,要不藉著畫魂筆繪下對方肖像于畫魂布上,必定可阻止對方的暴行。

  正當戚寶寶這麼想時,出手極快的傅玄溟已趁隙扯下對方臉上的布巾,在月色照映之下,那張特意藏隱的面容令傅玄溟與戚寶寶部失了心神。

  “丁堯?”這令戚寶寶大感詫異。

  “原來是你。”傅玄溟淡淡地笑,“我應當早些時候猜到才對。”單憑這幾回過招,乾淨俐落的身手在衙府裏豈有幾人能做到?

  “意外嗎?”丁堯冷冷地說,那張本是無害的斯文臉面,突地顯得猙獰。“我以為半年前,戚墨就淹死在急湍裏。沒想到,如今卻是遭人剝了皮肉,死得那麼淒慘。”

  “丁堯,若我是你,就不會相信戚墨真的被淹死。做為殺手,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更何況,一個連模樣都看不清的屍首,要人信服他就是戚墨,你也太過天真。”

  “你真是狡滑,竟造個假屍首來引我現身?”

  “我的確是要逼出半年前殺害戚墨的兇手。”可傅玄溟萬萬沒想到,竟然逼出他來。

  “看來,你早就猜到凶嫌在衙府,真讓我意外。”沒想到傳玄溟心思縝密得讓他都深感佩服。

  “當初,你將戚墨逼得不得不跳川,還在川邊留下鞋印。儘管你換套衣衫,蒙著臉面,但若不是留下那對官靴印子,我也不可能如此篤定。要怪,便怪你的粗心大意。”

  “所以你就故布疑陣?”丁堯這回認栽,怪自己的疏忽。

  “若非當日我尾隨戚墨,見他進林前將畫袋綁在樹上藏起,也不會心生此計。恐怕那時,戚墨早巳發現有人將不利於他。”因此,當戚墨跳川時,傅玄溟便回頭將畫袋取下。

  沒想到這幾日,城內有具遭人剝下皮肉的男屍,傅玄溟遂將計就計,布了這陷阱等候有心人的跳入。

  可惜,那具男屍的特性與戚墨有所不同,這幾個小疑點讓眼尖的戚寶寶瞧出端倪。讓傅玄溟大感意外的,以為文人總有幾個玩玉的嗜好,就算沒有,身上佩個玉飾也不奇怪,但偏偏戚墨敬謝不敏,便露了餡兒。

  “戚墨與你無冤無仇,你卻窮追不捨,究竟用意何在?”

  “難道你以為只有你想要那枝畫魂筆?”丁堯眼眸一眯。“這世上有欲念的,不單單你一人!這些年來,我在趙老頭身邊跟前顧後,就是為了這枝畫魂筆!”

  “愚蠢!”見他手裏那枝蘭竹筆,傅玄溟輕蔑地笑。“你連畫魂筆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隨便一枝大毫就當真。”

  “你!”丁堯咬牙,那張臉面猙獰起來,被傅玄溟如此羞辱,他怒不可遏。

  隨即,大刀劈向傅玄溟臉面,強勁的刀風令他不禁退了數十步。

  戚寶寶沒想到丁堯竟如此狠心,想上前阻止,又想到刀劍不長眼,要是沒個準頭劈向自己,那可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疼都疼死人了!

  一旁觀戰的她心急如焚,遂心生一計,掏出畫魂筆與畫魂布,要繪下丁堯的相貌,沒見過兩者合用的神術,戚寶寶心一橫咬破指頭,以血做墨,仔細繪圖,還擔心傅玄溟會應付不來,慌得沁出滿身冷汗。

  專心應戰的兩人哪里知道戚寶寶的出現?彼此交戰激烈,每一招都要置對方于死地,斷不可能輕易罷手。

  須臾,丁堯見傅玄溟手一收,似乎有機可乘,大刀瞬間劈去,沒想到卻渾身一僵,心口的氣息活像遭人無端掐住,僅是短短一瞬,他的胸膛多了一支分水刺,狠狠地沒入體內。

  “你……”丁堯瞠大眼,不信自己會敗下陣來。

  見他傷重,一向冷情的傅玄溟手裏微微顫抖,卻仍努力的壓抑住。“告訴我,你奪畫魂筆要何用?”

  “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要畫魂筆何用?”丁堯動彈不得,像是中了妖術一般,就連意志也逐漸渾沌。“我們都是被欲念侵吞的罪人,難道不是?”

  “我要畫魂筆,是要毀了它。這世上不該有竊人神魂,控其意念的邪物,這種東西,留它不得。”而他所遭遇的身世,便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在我知道有此筆的存在後,沒有一日不這樣想。”

  “你少說得冠冕堂皇!”丁堯兩眼怒紅。“畫魂筆能助我一報血海深仇,我奪它有何不對!”

  “丁堯……”

  “趙老頭那個畜牲,當年若無姦污我娘,我丁堯犯不著出生就受罪!那個無血無淚的傢伙,令我清清白白的娘親未婚有孕,被趕出村莊,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就連病死都無人替她送葬!”丁堯眼底有淚,這些年來被藏在心裏的秘密,同樣在今晚翻湧現形。

  戚寶寶掩嘴,不敢哭出聲來。平日那個總喜歡逗她笑,老護著她的丁堯,竟有如此不堪的身世。

  “趙老頭那只狐狸,利用我來替他奪畫魂筆,他告訴我只要得此筆,就能讓我認徂歸宗,讓我娘入他趙家的砠譜。可惜,我錯了!我不該將他的話全數當真!”

  “所以,你才逼戚墨交出筆來,他不拿出,你便狠下心殺他?”

  “要怪,就怪戚墨膽小如鼠,自己怕得先跳川了。”

  “丁堯,你太傻!”好端端的,做了趙太爺手裏的一顆棋,進退由不得自己。

  “我就是輕信,才以為那只狐狸要彌補我和我娘!”丁堯想起那張猥瑣的臉,便感到噁心。“這些年來,他無所不貪,貪婪的嘴臉連我都要看不下去,但我總盼他拿到畫魂筆後,會真心真意的認我這兒子,到時再勸他向善,悔改認錯便行。”

  但是,他丁堯一錯再錯,天真的以為身上流有一半他趙老頭的血,就能讓他未來的某日能回心轉意。

  “直到今日衙府尋獲那具男屍,畫魂筆已入衙門裏,趙老頭便急著將我一腳踢開,甚至口出惡言,懷疑我的身世。他怎麼糟蹋我都行,就是不准污辱我娘!”她人都進了墳頭,趙老頭卻還可以將她的名聲挖出來羞辱一番。“殺了他,我並不後侮!我只後侮沒早一點動手,讓他苟活了這些年。”

  “你!”傅玄溟瞠大眼。“你殺朝廷官宦,惡行重大得足以置你於死地!”

  丁堯冷笑,眼中早有全盤豁出的決心。“我本想殺了趙老頭後,拿走畫魂筆和畫魂布,繪下他趙府一家老小的人像,要他們相殘至死,這才能泄我多年的心頭之恨!”

  他們永遠都不知道,他過著的是怎樣毫無尊嚴的日子。他和娘親無論在何處落腳,最俊必定遭人趕走,最後,還淪落成沿街乞討的叫化子,過著和一群野狗搶食的生活。

  為了生存,他們將身為人最看重的面子,都拋至身後,任人踐踏嘲諷,只為了求得一口可溫飽的剩飯餘菜。

  “可惜,卻毀在你的手上……”丁堯眼角滑下淚水,餘願未了,他勢必得帶著飲恨的心情,咽下最後一口氣。

  “丁堯,你可曾想過改變自己的宿命?”傅玄溟問得很輕很緩,就如同問著自己那般。“我們都活在不幸之中,時時刻刻都為自己悲慘的遭遇哀悼著,並且耳提面命的告訴自己有仇非報不可,非得這樣才能活下去嗎?”

  “若不這麼活,我人生究竟有何目的?”丁堯嘴角流下熱血,吃力地問。

  “或許,總會遇上一個肯聽自己傾吐心事的人。”

  “就像你遇上寶寶丫頭嗎?”他笑著問,眼中的戾氣淡薄許多。“可是,老天爺沒那麼眷顧我……”

  “你……”

  “死在你手裏……我也甘願了……”哽在心口的那股怨氣,丁堯吞咽不下去,想費力的吐出,卻無法如願。“大哥……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了……”

  “丁堯!”眼見他含恨而死,傅玄溟終於失控,抱著他倒臥在地的屍首難以接受。“你太傻……”

  戚寶寶握著繪有丁堯的血圖,木然地步至傅玄溟面前,頭一回親眼所見,一條生命自眼前殞落,甚至是顯得毫不費力。

  傅玄溟痛苦地閉上眼,知道丁堯那時突如其來的無法動彈,原來是畫魂筆與畫魂布的神力所致,令他從弱勢的局面扭轉成占上風。

  “我該出手,還是不該?”畫布跌落在地,戚寶寶的話聲顯得破碎。

  “這件事,一開始便無法論斷誰對誰錯。”他們都活在被佈置好的棋局裏頭,而舉棋左右他們進退的,是無所不能的上蒼,傅玄溟只覺得過得太累了。

  他們彼此都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直到如今才真相大白。原來將所有人系在一塊兒的,不是所謂緣分的那條紅線,而是名為孽緣的執怨。

  蹲下身,戚寶寶拉著丁堯已經癱軟無力的手。往後,他的笑容終將成為往事。

  兩人陷落在遭命運擺佈的無奈裏,冷不防地,一枝鏢銳直地朝戚寶寶射去,若非傅玄溟機警察覺,拉了她一把,只怕那鏢箭就要嵌進她的身體裏。

  “該死!”傅玄溟頭一抬,見數十道身影立在五步遠外,將他們團團圍住。

  戚寶寶緊緊抓著傅玄溟的衣袖。“為什麼又多了這些人?”

  “傅玄溟,交出畫魂筆!”那群帶頭的人厲聲說道。

  “是震王府的人。”終究,震非還是信不過他。傅玄溟謹慎地拉著戚寶寶站起身,抽起立在丁堯身側的大刀,現在局勢若探近身戰絕對是討不了便宜。“畫魂筆在衙府裏,有本事你們就去拿。”

  “胡說!今晚若不交出畫筆,就留不了你的命至五更天了!”為首的男子話一說完,拔刀直黥向傅玄溟。

  一場混戰就起,中間夾了個戚寶寶的博玄溟,做什麼都得瞻前顧後,手腳施展不開來,完全被牽制住。

  數十把大刀抵在傅玄溟的刀口上,戚寶寶嚇得兩眼瞪圓,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掌心巧勁一轉,傅玄溟劈落對方數把刀劍,今晚被許多事給攪得心煩意亂,連頓晚膳都用得不甚專心,隨便扒了幾口便草草了事,導致他現在餓極了!

  “好餓……”拉著她直往後頭退,傅玄溟脫口喊了一聲。

  這一聲,差點把戚寶寶的膽子都給喊掉。“你什麼時候不餓,怎偏偏挑這當口呀?”人家刀口都要抹到脖子上來了呀。

  “你有沒有什麼吃的?”兩人狼狽地逃跑,傅玄溟卻仍有餘力問她是否帶有“存糧”。

  “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有仇家跟著,更沒有肚子一餓就腿軟的怪癖!”說到最後,戚寶寶氣得大吼。“快跑,要是拖著我戚寶寶一塊送死,我做鬼都不會甘心的。”

  她簡直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和他湊在一起,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急得都快哭了。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偶爾和後邊兒追上的賊人交手,傅玄溟拖著餓到疲軟的身子,拉著戚寶寶做最後的困獸之鬥,怎樣也不願平白無故枉死。

  直到沖出林子,見到一票這時才出現的捕役們,不知怎地全慌成一團朝他們奔來,戚寶寶見到救兵,簡直是哭著求救。

  “捕役大哥啊,你們總算來了!”戚寶寶死命拖著博玄溟跑,不知怎地,仿佛有神力附身,一想到對方大刀砍上她腰骨的那種痛,再遠她也要跑。

  傅玄溟知曉丁堯殺了趙太爺,遲早會遭人發現,眼下出現的弟兄們,定是慌到六神無主才前來尋他。

  細想至此,他的嘴角浮現一抹極為嘲諷的笑。這一回,震王府恐怕是沒人要替他遮掩些什麼了。

  這些年來,他為震非做的,也夠多了……

  ******

  傅玄溟跪在兩座墳頭前,神色顯得相當沉靜,沒有半點激動,宛如一座深潭。

  天光,亮得將大地所有陰暗之處給探照得無所遁形,日暖風清,萬物已醒。

  自從那一夜過後,他的世界急遽改變,雖回不去從前,但也沒有人肯願意再經歷一回。所有恩怨,終在隔日黎明破曉以後,隨著光陰流逝而有如過眼雲煙。

  直到後來,傅玄溟才知道震非比想像中的深沉,他明明清楚自己的身分,卻不怕養虎為患的讓他留在震王府裏,恐怕也是抱著已將傅家一網打盡、連根拔除,早無後顧之憂。

  心狠得連傅玄溟都要利用殆盡,成為他手裏捏的一顆棋,百般折磨以滿足自己的私欲,才肯善罷甘休。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震非千算萬算,絕對沒想到傅玄溟無意間竟發現傅家玉牌,並且機警地造了贗品,將真品換回到自己身上,還因此讓戚墨辨認出來,揭穿這些年來深埋在暗處的秘密,逐一逐項的挖了開來。

  儘管事情已是撥雲見日,可對傅玄溟來說,傷痛已然造成,那根植在心中的陰影,不斷地挖蝕著自己的心。

  而在趙太爺遭丁堯殺害、震王府這幾年意圖謀反的勾結讓傅玄溟有意的曝了光,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直直燒向震非身上。

  最後因罪證確鑿,相互勾結的朝廷官吏遭到定罪,一夕之間風雲變色,朝中人人自危,莫不與震王府劃清界線,無人想蹚這渾水,擔憂一生榮華落得淒慘下場。

  傅玄溟為此立了大功,功在社稷,編入羽林軍裏做參軍,身分自然不比從前,在鳳陽城裏出盡鋒頭,但誰又能知光榮的背後,卻是滿嘴的荒唐,獨留一把辛酸苦淚,令他有苦說不出,有淚流不下。

  如今風雨已過,戚墨帶他來傅家最後偷葬的墳頭,連墓都不敢造得太大,為的就是怕死後也不得安寧。

  傅玄溟拂去墓上染有的煙塵,知道戚寶寶就立在自己身側。在她也同樣欲屈膝跪地以前,一手攔在她眼前。

  “傅家的墳,只能傅姓子孫才能跪。”

  “傅玄溟,你……”

  “你姓戚,這點請你千萬別忘記。”

  “你不原諒的,究竟是我老爹,還是傅……老爺?”直到如今,戚寶寶仍舊不知道自己該立於何處。

  “打從我們被交換的那一刻,命運就有著迥異的發展。”傅玄溟抬起頭來,那雙眼眸不見任何埋怨。“我們過著彼此應當度過的人生,既然一開始就是如此,到死為止,我們都該貫徹始終,平心靜氣的接受到底。”

  “這對你……不公平。”她佔有了他該擁有的平安快樂,然後無憂無慮地活到現在。對戚寶寶而言,奪人所有,實在太過殘忍,不是她會做的事。“該還的,我應該還你。”

  “對我來說,戚墨不過是個陌路人,包括你娘親也是。”傅玄溟站起身,話聲平靜不興波瀾。“我和他們不曾經歷過什麼,你自小到大陪伴在他們身邊,彼此的牽絆不是旁人所能想像,即便是一個有血親的我,也無法替代。”

  戚寶寶眼角浮現霧氣,快要看不清傅玄溟的容顏。“我怕往後,都不能過得心安理得了。只要別人喊起我的姓,就會讓我想到你,背著不屬於自己的姓氏,孤單地過活。”

  “他們都喊你寶寶的,不是嗎?戚墨這名字取得真好,要你到老都是別人心底的寶。”足以見得他對她的愛。“我孑然一身,到哪都能自在的活,和你不同。”

  戚寶寶伸出手,拉著他的衣袖,傅玄溟順勢將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擁抱,汲取著她的溫暖,也許今後,他們不再有機會柏逢了。

  “我和你,今日過後便要分道揚鑣。當你說別人喊著你的姓,便會想起我時,這是令我高興的,代表你無法輕易忘記我。”擱在心底有著惦念,對他來說就足以告慰。“當我背著傅這一姓,別人喊起我時,我也同樣憶起你來。若真要忘記,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戚寶寶躲在他的懷裏痛哭失聲,心口全是離愁的苦澀。

  “還好,是我為你過著這樣的人生,一出生,就特別為你。”

  傅玄溟其實不相信什麼宿命之說,可是如今風雨過去,他似乎也不再鐵齒。

  “往後,我也仍舊如此。所以,別再說什麼無法心安理得的話,你要活得坦蕩快樂,而我也會與你相同。傅這一姓,我是不可能會拋棄的,就如同你和戚家割捨不了的情感。”

  戚寶寶泣不成聲,她沒法子像他那樣說出這麼多好聽的話,只曉得此刻的她,壓不住想哭的心情,他們就要各分東西了!

  “我……我會很想念你……很想很想……這輩子,不會再有那樣的人……讓我惦記了……嗚!”

  傅玄溟失笑,心頭卻因她的話而發暖。“我也是。這一輩子,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讓我如此牽掛了。”

  所有緣分,在他們柑互調換人生的開始,就已然種下了相互牽扯的情緣。無論今後將身處何方,只要想起自己的姓氏,便會想起處於遙遙彼岸的另一方。這樣的情,今生今世已無法斬斷,並且會無止盡地蔓延下去,直到生命走至盡頭,才肯善罷甘休……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TOP

尾聲

  身上扛著布袋,腳底一雙大靴沾滿沙塵,傅玄溟視線落在小鎮路旁的一塊石碑上,上頭清楚剡著三個大字“梧桐鎮”。

  一年前,他路過此地時曾神色匆匆地離去,其中美景風光,他一概未留心。如今重遊舊地,他不知道自己的眼中,能裝下此處多少美景,又是否能在這座小鎮裏,尋找到自己遺落的曾經。

  傅玄溟沿著小徑往鎮裏走去,小鎮和一年前差不了多少,只是多了幾條新辟的小路,幾個舊巷的地面翻新,上了石板,不再是難行的軟泥地。

  拐了個彎,映入眼簾的是街市上的熱絡情景,人煙雜遝,吆暍聲四起。原來這座小鎮是如此的活力四射,而他卻未曾注意過。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他一心一意只在乎自己向前行了多少路,達到預訂的目標有多少,卻忘記放慢步伐,去瀏覽路過的風景有多美麗?

  傅玄溟憑著淡薄的記憶,在街市裏走了幾趟,最後在小攤前的一個轉角處,靜靜地佇足於此,見畫攤上的主人撐著圓潤潤的面頰打著小盹,頭時不時還差點敲上桌,便覺得好笑。

  畫攤的小老闆被隔壁大娘踢了一腳,屁股底下的板凳翻了,連帶將人給嚇醒,小老闆趕忙站起身,端著睡臉招呼上門的財神爺,假意地陪著笑臉,這招呼沒多久便結束,只見她人將凳子扶正,手一撐,又困得找周公下棋去了。

  在接下來不到一個時辰的光陰裏,畫攤子的小老闆收了字畫,背著畫袋準備收工。

  傅玄溟搖頭,她實在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懶散得連他這一個男人都看不下去。

  戚寶寶將畫袋束口收緊,扛在肩上,嘴裏吆喝一聲,和隔壁大娘打過招呼後,就踩著輕快的腳步回家去。

  從畫攤後頭越過小巷,拐了幾條小路,戚寶寶嘴裏哼著小曲兒,那雙圓亮亮的大眼時不時在街市溜轉,什麼稀鬆平常的東西都能讓她分神。

  直到戚寶寶走完大街,按慣例又走回平時得經過的小窄巷時,不知何故,抬頭直盯著遮得不見天光的簷頂,若有所思的背影,讓傅玄溟看得一清一楚。

  之後,傅玄溟這才想起,這裏是兩人當初相遇的巷底,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見戚寶寶沒有向前,傅玄溟方要退一步,不慎踩中後頭小枝杪,雖然響聲很細,卻還是驚動了前方的人。

  “誰?”戚寶寶頭一轉,不料身後一道背光的高大身影,嚇得她連退三步。“你、你、你……你誰啊?”

  傅玄溟搖頭,她沒膽的本性過了一年,竟然還變本加厲啊!足以見得,當時他讓她受的驚嚇可不小。

  “別、別……別過來,我、我、我……我很窮的,劫財你是不必想了……從頭到腳,我沒半個值錢的東西。”

  聽聞她如此說道,傅玄溟低低的笑。不笑還不打緊,這一笑讓戚寶寶嚇得兩條腿都抖了起來。“我到底是倒了什麼楣……大爺您好心,放小的一馬吧!”

  只見對方愈來愈靠近,戚寶寶退到無路可逃,本想拔腿趕緊逃命,怎奈沒用的她,竟然腿軟到連站著都嫌吃力,更遑論要跑。

  直到那人最後一步踏至面前,戚寶寶才看清對方面容,在那當口,她竟然呆了呆,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的膽小如鼠,仍舊沒變。”博玄溟低低的笑著。

  “傅玄溟,真的是你!”他惡質的嘲諷,令戚寶寶回過神來,吼了他一聲後,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你真的是人見人愁,鬼見鬼愁!沒事做什麼裝神弄鬼嚇我啊!”

  傅玄溟被嚇了一跳,她好端瑞的,哭得這麼來勁兒是怎麼著?

  “喂喂喂,你哭什麼?”傅玄溟輕拍著她的背,這小丫頭方才怕得要死,現在又哭得起勁,不過取笑她一句,竟變得這麼沒肚量了。

  她伸手捶著他,眼淚鼻涕全抹在他衣上。“我還在想自己那麼窮,渾身上下只有一個簪花值錢,要是被人搶了,我該如何是好?”

  “不過就一隻簪花嘛……”傅玄溟話才說到一半,見到她頭上插著他當扨贈予她的寶釵,沒想過被地視為如此重要。

  伸手將她攬進懷裏,這個擁抱對傅玄溟來說,睽違已久。許多夜裏,他都會因為夢中出現她的身影,而激動得不斷追逐;直至撲了一個空後,才猛然失神驚醒。

  “這段日子裏,你過得好嗎?”這句話,他一年來不斷反復練習,就是希望在遇見她後,能說得從容平靜。

  “不好,看不到你以後,覺得不好!”戚寶寶攀住他的頸脖,怕他此刻的出現,只是自己的好夢一場。“我只有在夢裏才能見到你。”

  她哭嚷著,覺得這一年的光陰過得好漫長,久到她怎樣都消磨不掉他留在自己心版上的痕跡。她愈是拚命遺忘,便愈是將他記得更牢,反反復覆如此掙扎,戚寶寶累得僅能在很想念他時,獨自啜泣。

  “我也如此認為。”所以,他又回到她身邊來了。

  “你為什麼能來?不是讓皇上編入羽林軍裏做參軍了?”

  “辭了,那裏不適合我。”他笑了笑,對於名利一向不戀棧。這輩子,他沒有做過幾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唯獨這次,他的決定不因任何人。“我進京城去,只是想看看我爹生前生活過的地方,不是真的要做官。”

  戚寶寶為他感到可惜,他應該是做社稷棟樑的人才,卻志不在此。

  “這一年來,我到處流浪,做了旅人,看了許多從前沒見過的風景。原來世界如此之大,我還以為只有鳳陽城妤。”

  “我們梧桐鎮也挺好的,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戚寶寶回了一句。

  “所以,我特地來看看。”

  戚寶寶牽著他,兩人並肩走回戚家,一路上,她說著鎮裏大大小小的風景,吸引了傅玄溟的全副心神。

  直到走至戚家前的空地,見到小屋有個婦女出來曬衣,才令傅玄溟渾身繃緊,腳步僵直得踏不出半分。

  “娘!”戚寶寶喊了聲,揚起手來招了招。

  傅玄溟怔了半晌,視線留在戚母身上很久很久,久到他認為這輩子,都不會有這麼專注的時刻。

  他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握住戚寶寶的手緊了緊。而她卻只是低下頭,看著他滯留的腳步,反手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這裏是戚家,而你是戚家的客人。”就像當初,他說什麼也不讓她跪在傅家墳頭前,戚寶寶就已經明白傅玄溟的心意。“一切都沒有變,我只想讓你見見,我娘親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你不曾想過?”

  “她比我想像中的……還美。”傅玄溟有些哽咽,他以為孑然一身慣了的自己,不會有太多的感情。

  儘管,娘親被蒙在鼓裏,戚墨和寶寶仍覺得這樣對她最妤。

  “傅玄溟,如果你流浪了那麼久,還是沒找到一處適合落腳的處所,就留在梧桐鎮裏吧!”

  看向她,那張圓潤的小臉很誠懇的央求他留下。傅玄溟其實很感動,從沒有人如此在乎過他。

  “我想,咱們比鄰而居,相互照應一定頗好的。”讓彼此想見就見,想吵就吵,日子過得熱熱鬧鬧、沒煩沒惱。“流浪得再久,人總是得落地生根。”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原因留下。”他說出心中的顧慮,雖然心裏比誰都想留在她的身邊。

  “這裏有你在乎的人,難道還不夠嗎?”戚寶寶看著遠方的母親,嘴角彎彎地笑起來。“她會喜歡你的。”

  戚母和戚寶寶揮了揮手,然後意外地見到她身邊站著一個少年,英姿勃發的模樣,是她見過最耀眼的人。然後,她的臉上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那是傅玄溟見過,天底下最溫柔的笑靨……

  飄零了這些年後,旅人最後倦了,終究得回到最初的歸所——落葉歸根!


  【全書完】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