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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雲遙飛瞪眼望著樑柱,竟然久久無法成眠。

  被褥間,散發著沐挽香身上的淡淡馨香,擾得他一顆紛亂的心愈加不平靜。

  “你果然是個十足的偽君子,竟然把罪名全推給我了。”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嘲諷的低沉嗓音。

  雲遙飛驚坐起身,轉頭望向門邊,自窗外灑落進來的月光映照出一抹修長的身影,“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慵懶地斜坐在門邊的椅子上。

  “人本來就是你殺的。”他恨恨地瞪住“他”。

  “沒有你,我怎麼可能辦得到?我身上背負的幾條人命,你一個也少不了!”他冷笑一聲。“若要說我是劊子手,你也是幫兇。”

  “住口、住口!”他勃然大怒,狂聲咆哮打斷他。

  “怎麼?連你都害怕正視自己?害怕承認自己的內心如此醜惡?”他依舊冷酷的噙著笑。

  滿腔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雲遙飛步履不穩的跳下床,朝他沖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狠狠的往他臉上揮出硬拳,卻怎麼也打不掉他臉上譏諷的冷笑。

  還未癒合的傷口經過這一番劇烈的動作,又再度滲出大片血跡來,開始泛起痛楚,逼得他不得不停手。

  “打夠了?”氣定神閑的以手背抹去沿著嘴角淌下的血絲,雲亦飛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你的本事就僅是如此?何不殺了我?讓我們同歸於盡,你敢嗎?”他故意激他。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魔魅?”他瞪著「他”,沉痛吐出一句。

  “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我來自於你、你來自于我,娘公平的把我們同時生下,你可不能私心的不認我。”他依舊是一派的滿不在乎。

  雲遙飛帶著深沉恨意瞪住他,淩厲的眼神幾乎想將他四分五裂,直到在他無動於衷的邪佞眼神中敗下陣來,忍著胸口的痛轉身正要躺回床上,背後卻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我要她!”他霸氣的宣佈。

  聞言,他遽然轉過身,惡狠狠的咆哮。“你休想!離她遠一點,我不許你把她扯進麻煩裏。”

  “你是在嫉妒吧?”雲亦飛勾起唇冷笑。“你不敢愛她,所以你嫉妒我,不許我接近她一步,就怕她會不知不覺愛上我。”

  “就算嫉妒又如何?你能給她什麼?”雲遙飛咬牙切齒擠出一句。

  “我會保護她,瞧,上回在林大富的府邸,是我救了她。”“他”的一句話,堵得雲遙飛啞口無言。

  “她要的不是任何人的保護,而是平靜的生活。”許久,他才勉強吐出話來。

  “你錯了,她需要的是男人強壯有力的雙臂。”雲亦飛得意的說。

  “難道你非得逼我毀了你?”他緊握雙拳,眼底寫滿了掙扎與痛苦。

  “你不會的!”雲亦飛有恃無恐的一笑。“別忘了,毀了我,就等於毀了你自己,你不敢。”

  望著那張臉上日益壯大的邪惡神色,雲遙飛竟不由得感到心驚。

  他不得不承認,他越來越控制不了、也主宰不了“他”,這麼久以來,“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意志,再也不聽他的驅使。

  “他”會變成什麼樣子,早已超過他所能控制的範圍!

  一整夜,雲遙飛被雲亦飛擾得完全不能成眠,直到天色微微泛起魚肚白,那個邪魅身影才終於甘心離去。

  解脫似的往椅子上一癱,雲遙飛被折騰了一整夜,幾乎快要累壞了。

  意識恍惚間,一隻略帶冰涼的小手探上他的胸口。

  “唉呀,你怎麼可以自個兒下床?瞧,傷口又扯裂了。”挽香擔憂的俯身檢視他滲血的胸口。

  望著她寫滿擔憂的清麗臉龐,他突然衝動地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抱著她,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什麼是永遠,只想放縱自己享有她片刻的溫柔,唯有這一刻,他才能真正釋放自己的情感,享有擁有她的片刻。

  愕然被他緊抱在懷裏,挽香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感覺到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帶著一種令人悲傷的絕望。

  而她的身子仿佛能穿透他的身體,融化他冰冷禁錮的心。

  他的眼中突然閃過各種掙扎的複雜情緒,一抹異樣的邪魅眸光幾度閃逝而過,幾乎呼之欲出。

  猝不及防的,他遽然推開她,捧住頭痛苦地發出低吼。

  “遙飛,你怎麼了?”

  想起他上回在畫舫也是如此,挽香驚嚇好半晌後,才終於找回冷靜。

  “頭又疼了是不是?”她壓抑著恐懼問。

  雲遙飛聽若未聞,依然痛苦地捧住頭髮出負傷野獸般的沉悶咆哮,許久才終於艱難的吐出一句。“去找……陸、陸總管!”

  挽香終於聽清楚他的話,卻遲疑著是該去找陸總管,還是該先為他請大夫來。

  “快去!”他像是忍耐到極限的大吼一聲。

  挽香一驚,連忙轉身跑出房門。“我這就去找陸總管來!”

  ******

  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雲遙飛好不容易終於沉沉睡去。

  挽香站在一旁,一顆心揪得發疼,床上的他看起來滄桑而疲憊,最教人心疼的是,他臉頰上那像是被硬物猛力撞擊的瘀青。

  看樣子應該是昨晚弄傷的,可房間就這麼點大,怎麼會把自己撞出這麼大片的瘀紫?。

  陸總管將香囊擱在他的枕邊,才緩緩起身。

  “他沒事吧?”挽香擔憂的間。

  “請沐小姐放心,少主暫時是壓下頭疼了。”

  “那他隨時有可能會再發作了?”挽香聽出陸總管的話意。

  “這是老毛病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病?怎麼會頭一疼起來,整個人像是快撕裂似的?”挽香擔憂的問:“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或許大夫會有法子治好。”

  “即便是華佗再世也幫不了忙,這病的關健全在少主身上。”

  看著陸總管,挽香突然問:“跟遙飛的爹有關嗎?”

  “少主全告訴你了?”陸總管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嗯。”挽香點點頭,卻是百思不解。“可是,即使遙飛難忘父親遭奸人誣陷而慘死,又怎麼會犯上這種頭疼的惡疾?”

  陸總管神色依舊嚴肅,只簡單又帶幾分玄機的說了句。“心病容易招來心魔,心病易醫,心魔難驅。”

  不知道為什麼,挽香仿佛聽到向來沉著、喜怒不形于色的陸總管,發出沉重的歎息。

  “心魔?”挽香反覆咀嚼這兩個字,卻始終不解其意,思緒一轉,突然想起了另一雙邪魅的黑眸。“該不會是跟雲二公子有關吧?”

  聞言,陸總管抬起頭來,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她。

  “沐小姐見過他?”

  “見過幾回。”她情緒複雜的說。

  “你不應該見過他的。”

  他輕歎一聲,這回,挽香聽得一清二楚。

  “為什麼?”

  陸總管用一雙透澈的黑眸望著她,許久才以平靜的聲音吐出一句。

  “少主沒有弟弟!”

  ******

  雲遙飛沒有弟弟,那雲亦飛又是誰?

  挽香完全亂了,直到現在還不能相信,從頭到尾,她所面對的全是同一個人。

  那個狂傲邪魅、玩世不恭,令人又愛又恨的人,竟然就是雲遙飛的另一面;雲遙飛就是雲亦飛,這個驚天的震撼,讓挽香足足好幾天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相信,溫文敦厚讓她不可自拔的男人,以及邪魅卻帶點溫柔的男人,兩個曾撩動她心湖的男人,竟然來自同一個靈魂。

  亦飛──亦是雲遙飛,這麼簡單的暗示她卻始終沒能想透,還被他擾得心思大亂,原來他們竟是同一個人、同一副軀體。

  難怪,她老是覺得在他身上有種似曾相識的氣息,他的懷抱、他的手,讓她產生了錯覺,不知不覺把對雲遙飛的情愫轉移到他身上,一度讓她痛苦的以為自己三心二意,同時對兩個男人動了心。

  但陸總管解開了這個秘密,讓她的心解脫了,卻也帶給她另一個更大的難題,她要如何去面對有著兩種性格的雲遙飛?

  正苦思時,門外突然傳來兩聲剝啄。

  “小姐,我有話想跟你說。”

  “銀兒,晚些好嗎?我現在想先靜一靜。”挽香抱歉的說道,她此刻無心去處理其他的事。

  “可是──”門外的銀兒欲言又止,但見主子好半天沒回應,終究還是把話吞回肚子裏,失望的轉身離開。

  坐在房間裏大半天,挽香最後決定找他把話說清楚。

  主意既定,她絲毫不給自己退卻的機會,立即快步走向花園另一頭的客房。

  站在緊閉的門扉前,她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輕輕敲了一下門。

  “進來!”裏頭傳來雲遙飛富有磁性的溫和聲音。

  推門而入,經過近一個月休養,傷勢幾乎已經復原的雲遙飛正準備起身。

  “我……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不等他開口,挽香就急忙表明來意,就怕他一開口,她會就此勇氣全消。

  站在他面前,她鼓起勇氣望進他的眼底,以平靜的語氣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雲遙飛狐疑地蹙起眉。

  “你是雲遙飛,也是雲亦飛。”她望進他的眼底,看到裏頭逐漸浮現的震懾。

  愧疚、痛苦、掙扎的神色逐一閃過他的眼底,仿佛到了壓抑的極限,他緩緩垂下眼,等他再抬起頭來,卻換上另一雙邪魅的眼眸。

  “告訴我,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我?”“他”輕佻地勾起唇。

  挽香強自鎮定的冷凝著臉,不讓自己被他過人的影響力左右。

  “我要你離開他,再也不許糾纏他!”她開門見山的說。

  聞言,他仰頭哈哈大笑。“我們是一體的,任誰也無法把我們分開。”

  “你苦苦糾纏他,只會害了他。”她放軟的語氣近乎哀求。

  “他太心軟了,仁慈只會讓人變得懦弱,成不了大事。”他輕視的冷哼。

  “你做的一切不是大事,而是冷酷的屠殺。”

  “那不是屠殺,我殺的全是該死的人。”“他”的眼底散發出森冷光芒。

  “就算該死,也該由王法來懲治,你這樣豈不形同私刑?”換了個語氣,她語重心長的勸道:“人心是善良的,不該屬於仇恨。”

  “喔,那你說,不屬於仇恨該屬於什麼?”“他”用一種挑釁的眼神冷睨她。

  “應該屬於──愛!”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一鼓作氣的說。

  “愛?”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思考這個字是什麼意思。

  好半晌,他緩緩勾起邪魅的笑。“這麼說,你心裏有這個東西囉?”

  “我──我當然有!”她勇敢迎視他的目光,不讓自己怯懦逃避。

  “你愛的那個人是誰?”他毫不拐彎抹角的問。

  “敦厚善良的那個雲遙飛。”

  她的話,讓他的臉色頓時一沉,許久才像是看穿什麼似的笑了。

  “你敢說,你對我沒有半點感覺?你的眼睛可騙不了人!”他大膽托起她的下巴,一雙像是能將人看穿的黑眸穿透了她,讓她無所遁形。

  “我對你有感覺,那是因為你身上依然留有雲遙飛的影子,即使你想盡辦法要擺脫他,但你終究是他的影子,有他才有你。”

  “住口,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會懦弱得連殺父之仇都不敢報,更不會心懷婦人之仁的饒過他們。”

  “我討厭充滿仇恨的雲遙飛。”她的聲音突然哽咽,眼底也隱約浮現淚光。

  他的眼神出現片刻的怔忡,隨即像是亟欲證明什麼似的,突然俯身吻住她。

  “你忘了這個嗎?”

  沒有上回的唐突與輕佻,這次他的唇極其溫柔,像是想喚起她對自己的回憶。

  緩緩閉上眼,挽香感受著溫柔緊貼著自己的炙熱,心悸卻也心痛,她不知道該把他當成是誰,不知道她愛的、愛她的,究竟是哪一個他。

  竟然連她都迷惑了,甚至心軟了,任何一個他消失,都會令她心痛。

  緩緩離開她的唇,他專注地凝視她,眼中的冷酷逐漸褪去,浮現了一絲溫柔。

  “你是我這輩子唯一動心的女人,你是這麼美、這麼與眾不同。”他的長指極其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龐,用一種深情而專注的眸光凝視她。

  閉上眼,感受著他溫柔的指尖,上面有著令人心悸的溫暖,就像是那一夜,他牽著她,掌心那久久未褪的余溫。

  “我愛上了你,那傢伙不敢承認,但我夠坦白,而且我只想獨自擁有你,不跟任何人分享,就算是另一個我也不行!”他眼底投出一絲狂亂與強烈的佔有欲。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驅走你心中的仇恨?”她痛苦的低喊。“只要能讓你找回自己,就算要拿我的性命去換,我也願意。”

  “仇恨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深植在我的心裏,任誰也拔除不去。”他不為所動的冷冷說道。

  “不,可以的,愛跟恨是一體兩面,有恨是因為你不曾真正愛過誰,求你,放下心中的仇恨,讓愛進入你的心裏,這樣雲亦飛以後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望著她憂慮、懇切的眼,“他”的表情開始浮現一絲掙扎,邪魅的眼神逐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深沉憂鬱的眼眸。

  “不,我辦不到。”他痛苦的搖頭,抗拒地想背過身。

  “求你,你一定要辦到,唯有放下仇恨,才能夠讓真正的你釋放。”她衝動的自背後抱住他,不許他逃避。“讓我幫你,讓我幫助你!”

  “不,你幫不了我,我的心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痛苦地捧著頭低喊。

  “不,就算得花上一輩子,我都不願意放棄,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將臉貼上他的背,挽香聽到紊亂的心跳聲,顯示他也正處於天人交戰。

  感覺到背後那個身子纖弱,意志卻異常堅定的人兒,雲遙飛終於領悟到──

  原來,天底下比仇恨更痛苦的事,是想愛卻不能愛!

  ******

  一大清早,丞相府的侍衛匆匆步入大廳。

  劉炎傅正心情煩悶地在廳裏來回踱步著,因為雲家的餘孽潛進府中行刺都已經過了個把月,至今卻連個影子都沒抓到。

  為了抓人,府衙的官兵跟他的手下幾乎把整個洛陽給翻遍,就是找不到雲家的餘孽,這讓他終日寢食難安,好像有根刺紮進肉裏,非得拔出來不可。

  “大人,門外有名沐家的丫鬟說要見您。”

  “不見、不見,我現在哪有心情,把人給我攆走!”劉炎傅不耐的揮揮衣袖,又繼續踱起步來。

  “可那丫鬟說是有刺客的下落。”大門侍衛小心翼翼的說道。

  “喔?”聞言,劉炎傅詫異地倏然轉身,眯眼沉吟片刻,大袖一揮。“把人給我帶進來!”

  “是,小的這就去!”大門侍衛不一會兒就帶了名怯生生的小丫鬟進來。

  “奴婢是銀兒,見過丞相大人!”一見到堂上的丞相大人,銀兒敬畏的立刻跪地磕頭行禮。

  “嗯,你說,你有刺客的消息可是真的?”劉炎傅沉聲問。

  “我想回鄉成親,需要點銀子,若丞相大人願意給我十兩銀子,我就告訴您刺客雲遙飛在哪里。”銀兒怯懦地四下張望了一下,結結巴巴的說。

  “雲遙飛?”劉炎傅輕念著這個名字,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似的。

  “大人,雲遙飛是城裏剛搬來的茶葉商,您還去買過茶葉。”一旁的心腹提醒他。

  陰沈的眸底浮現些許疑惑,好半晌才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他。”劉炎傅冷冷一笑,沒想到雲遙飛竟然早就來到洛陽,準備藉機行刺他。“你真的知道雲遙飛的下落?”他微微伏身盯住她,厲聲問道。

  “嗯。”小丫鬟小心翼翼的瞅他一眼,口風卻還是很緊。“丞相大人肯不肯花十兩銀子買這個消息?”

  “哈哈哈,那是當然的啦!”劉炎傅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心腹立刻從懷裏拿出一錠元寶。

  “只要你說的是真的,這一錠元寶就是你的。”

  看著元寶,銀兒的眼睛瞪得老大,不住的咽著口水。“這錠元寶要給我?”這早已遠超過她要的十兩銀子哪!

  “那要看你提供的消息有幾分可靠性。”劉炎傅陰沈的笑著。

  “雲公子就在沐家,我家小姐把他藏在房裏。”像是急著要表現忠誠似的,銀兒迫不及待的全盤托出。

  “你沒騙我?”劉炎傅挑起一道眉陰惻惻的問。

  “沒有,奴婢不敢。”銀兒急忙搖頭。

  “很好!”盯視著她半晌,劉炎傅總算是揚起唇得意的笑了。

  使了個眼色,劉炎傅的心腹立刻將一錠元寶交到銀兒手上。

  “謝丞相大人、謝丞相大人!”銀兒捧著元寶,喜不自勝的把頭磕了又磕。

  “若丞相大人沒事,那我先走了!”銀兒站起身,歡天喜地的轉身離去。

  使了記眼色,一旁的心腹自腰間抽出一根細針,朝銀兒疾射而出。

  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銀兒兩眼一翻,就直挺挺的往前倒,手裏的一錠元寶就這麼滾落在地。

  心腹彎身揀起元寶,吹去上頭的灰塵,面不改色的收進懷裏。

  “出賣主子,這也算是替你的主子給你一點教訓。”劉炎傅冷酷的看著地上動也不動的屍體道。

  “把她處理掉!”劉炎傅揚起下巴吩咐。“周弼、王暉,立刻知會衙門,帶人去把沐家給我抄了,抓到那姓雲的餘孽給我看牢點,我要親自審問他。”

  “是,大人!”

  周弼、王暉恭敬地一躬身,立刻轉身上衙門去。

  眯眼遠眺門外,劉炎傅好整以暇往椅子上一靠,眼中透出一股冷酷的寒光。

  “認命吧,只要是我想除掉的人,沒有一個逃得了的!”他陰惻惻的宣示道。

  ******

  辰時,大批官兵湧進了沐家。

  正在調香房裏的挽香,遠遠就聽見門外傳來錦繡的尖嚷,以及一幫男人呼喝的聲音。

  “你們要做什麼?那是我家小姐的閨房,你們這批老粗怎麼可以亂闖,喂!”

  “你快點讓開,否則我安你一個妨礙辦案的罪名,讓你吃牢飯去!”

  “吃牢飯?你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嚇著本姑娘?不管怎樣,我就是不許你們進去!”

  “你這番婆子還真是有理說不清,快給我架住她!”

  “放開我,你們站住。”錦繡歇斯底里的呼喊揪緊了挽香的神經,挽香正要起身出門瞧個究竟,雲遙飛跟陸總管卻突然沖入。

  “外頭是怎麼回事?”

  “挽香,劉炎傅的人找上門了。”雲遙飛的臉色異常凝重。

  “那該怎麼辦?”挽香一時也亂了方寸,她不知所措的抬頭看著雲遙飛。

  “我要你跟陸總管走。”他沉著地吩咐。

  “不,該走的是你,讓我留下來應付他們。”挽香搖搖頭,急忙說道。

  “你窩藏了我,劉炎傅不會放過你的。”

  “那我們一起走!”

  “來不及了,這裏恐怕已經被官兵給團團包圍了,除非我束手就擒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陸總管趁機帶你離開,否則就算我們插翅也難飛,一個都逃不了。”雲遙飛比推都瞭解劉炎傅趕盡殺絕的冷酷手段。

  茫然望著他,挽香腦中一片混亂,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一旦落入他的手裏,你絕不可能活著回來的。”她哭著說道。

  “小傻瓜,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死的,你放心跟陸總管走,他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我會想辦法脫身。”

  “你沒騙我?”她尋求保證似的看著他的眼睛。

  “我從不騙人。”他微微一笑。

  瞧他說得輕鬆篤定,挽香的擔憂逐漸散去。“可錦繡怎麼辦?我不能丟下她,她八歲就進了沐家,我對她有責任。”

  “放心,等風頭過了,陸總管會回來接她。”

  “那就好。”挽香這才松了一口氣。

  雲遙飛朝陸總管使了個眼色,陸總管會意的點頭。

  “沐小姐,我們快走吧!”

  挽香臨去前,不忘細細叮嚀道:“你一定要設法儘快脫身,別讓我擔心。”

  “我知道,你們快走吧!”

  挽香依依不捨的投下最後一瞥,快速隨著陸總管從後門離去。

  望著挽香的背影,雲遙飛的眼底流露出從不輕易顯露的溫柔與深情。

  是的,這輩子他從不說謊──

  “除了必須救你以外。”

  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他輕輕地吐出一句。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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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喂,你聽說了沒?”

  “聽說了,真是教人不敢相信,那個溫文儒雅的雲老闆,竟然會是犯下好幾樁命案的殺人兇手。”

  “可不是嗎?就連沐家的小姐都成了窩藏人犯的通緝犯,我看沐小姐人長得端莊規矩,怎麼會跟那種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攪和在一起,還企圖藏匿人犯。”

  大街上,一群人圍在緝捕的公告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

  “我說世風日下,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一名老叟嗟歎著。

  “可不是嗎?連那種外表看起來人模人樣的雲老闆,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我看,這雲老闆肯定過不了端午了。”

  “那是當然的,背負著好幾條人命,還潛進丞相府行刺劉丞相,這等滔天大罪怕是砍十次腦袋都不夠!”

  “唉,這是他咎由自取啊!”

  眾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長歎。

  人群外,一名臉龐覆著面紗的素衣女子,把眾人的這番話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耳裏,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教她難以承受的不是自己也成了通緝罪犯,而是雲遙飛被抓進了府衙大牢,根本沒有脫身。

  他騙了她?

  挽香身子顛躓了一下,幸好一旁打扮成小廝的錦繡即時扶住她。

  “小姐,您沒事吧?”錦繡擔憂的低聲問。

  木然望著錦繡,挽香整個人仿佛都被掏空了,眼前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耳中只反覆回蕩著一句話:這雲老闆肯定過不了端午了!

  還處在震懾中,幾名好事者又開始熱烈的嗑起牙來。

  “聽說這回會抓到兇手,全是沐家的丫鬟銀兒去丞相大人那兒報的信。”一名蓄著濃胡的漢子繪聲繪影的宣揚著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消息。

  聞言,挽香心口一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原來官兵突然到沐家抓人,是銀兒去報的信?

  “可是沐家小姐幫著窩藏雲老闆,怎麼底下的丫鬟會跑去通風報信?”

  “聽說是想拿這消息去討賞銀。”

  “結果呢?”

  另外幾人興致勃勃的問。

  “結果那丫鬟隔天就給人發現丟在城郊外。”濃胡漢子壓低了聲音說。

  “傳聞劉丞相冷酷無情、剷除異己的傳言都是真的?”

  “照這件事情來看,八九不離十了。”

  靜靜聽完這番話,挽香心裏有深深的悲哀。

  自己待銀兒向來不薄,她怎麼能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結果最後卻反倒送了一條小命。

  若她懂得不能與虎謀皮的道理,現在也不會落得橫屍荒野的下場。

  “小姐,咱們快走吧,這街上耳目眾多,萬一被人給認出來就糟了!”錦繡緊張得不住四下張望。

  但挽香卻踩著失魂落魄的腳步往前走,無論錦繡怎麼喊、怎麼勸,她就是聽不進耳裏。

  一路走過議論紛紛的大街,挽香的腳步竟不知不覺走到雲遙飛的宅邸。

  看著往日風光熱絡的宏偉大門,如今被貼上了官府的封條,顯得格外蕭條與冷清。

  看著看著,她的眼淚不由得滾出了眼眶。

  “小姐,您可千萬別哭啊,否則給人瞧見了,不就知道您跟雲公子關係匪淺,說不定硬給安上一個同夥的罪名。”

  “連你也怕被連累是不是?”挽香冷著臉瞪住錦繡。

  過去逢迎巴結他的人不知凡幾,但現在,洛陽城裏人人都亟欲跟雲遙飛劃清界線,就怕跟他扯上一丁點關係。

  “小姐,錦繡不是怕被連累,而是眼下得沈住氣,可千萬不能亂了陣腳,要不怎麼幫雲公子脫困?”

  一聽到這番話,挽香的臉色緩和了下來。“錦繡,你是不是有什麼好法子?”

  錦繡聽了不禁回以一抹苦笑。“小姐,錦繡沒小姐有見識,更沒小姐聰明,怎麼會有什麼好法子?只是現下還不宜莽撞行事,一切都得從長計議才行啊!”

  錦繡的話她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一牽扯上雲遙飛,她整個心思就全亂了,平時的冷靜沉著全跑得一點也不剩。

  洩氣的長歎口氣,眼淚眼看著又要湧出來。

  “有了!”突然間,錦繡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大喊一聲。

  “我以前在鄉下有個鄰居,現在正在衙門裏當差,要不我去請托他,讓咱們半夜偷偷去見雲公子一面。”

  一聽,挽香又激動了起來,急忙抓著錦繡問:“成嗎?”

  “我們從小一塊長大,還差點私訂終身,我想──應該成吧?!”錦繡紅著臉小小聲道。

  看著錦繡,挽香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潰堤了。

  “太好了!”

  ******

  “你們動作要快些,長話短說,可別害我丟差還掉腦袋,知道嗎?”

  “阿善哥,我們知道。”

  夜半的衙門,三個身影悄悄地從後門閃進地牢裏。

  “阿善,謝謝你!”挽香感激的道謝。

  “甭客氣,錦繡跟我自小青梅竹馬,就算冒著丟差的風險也得幫她這個忙。”

  被挽香這番慎重其事的致謝,反倒教全善不好意思起來。

  “你們快進去吧,記住,只有一刻鍾的時間,因為等會兒就得換班了。”

  “好的!”挽香立刻轉頭喚錦繡。“錦繡,咱們快走吧!”

  步下大牢階梯,陰暗窒悶的地牢裏點著把火炬,好半晌,她才適應了陰暗的光線,瞧見冰冷鐵牢後獨坐一角的孤冷身影。

  一看到那個形貌狼狽、憔悴的身影,挽香的喉嚨哽住了。久久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昔日挺拔瀟灑的模樣不見了,黑髮淩亂披散,俊美臉孔、身上可見之處皆是一條條滲血的鞭痕,唯一不變的是他眼中的抑鬱更深了。

  “遙飛!”挽香奔過去激動地喚道。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熟悉嗓音,雲遙飛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但當他看到監牢外那個滿心牽掛的人兒,就真實的站在眼前時,他震懾得彈跳而起,大步奔到鐵欄邊。

  “挽香,你怎麼來了?”隔著欄杆,他一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錦繡有個同鄉在這裏當差,是他讓我們偷偷溜進來的。”挽香心痛地望著他身上橫陳交錯的鞭痕。“他們怎能把你打成這樣?”

  她顫抖地伸出手,撫著他胸口上一條條還滲著血絲的鞭痕,眼淚已經不聽使喚的一顆顆往下墜落。

  天知道這些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會有多麼疼?!

  “別哭。”大手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

  但他越擦,挽香的眼淚就掉得越多,一顆顆無聲地沒入她的衣襟裏、落在他的皮膚上。

  望著眼前的淚人兒,雲遙飛的心全揪成了一團。

  真正教他疼的不是皮肉上的傷,而是她滾燙得炙人的淚。

  “別擔心我,這一點皮肉傷,不礙事。”

  他竭力咽下哽在喉頭的硬塊,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關心的反倒是她的處境。

  “你怎麼能來這種地方?陸總管呢?”

  “我是瞞著陸總管偷偷來看你的,我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才能放心。”她哽咽說道。

  “你怎麼敢來?現在府衙可是全力在緝捕你,萬一被人給發現了……”

  “我若怕,又怎麼會來?”在她眸底的不是害怕,而是堅定。

  握住她的大手驀然收緊,眼神中流露的全是不舍與心疼。

  挽香望著他,眸底有著這些日子以來想傾吐的千言萬語,只是一旦見著了他,卻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要騙我?”許久,她才終於開口。

  “我別無選擇。”他雖抱歉,卻絕不後悔。

  “你可知道一旦被關進大牢,你的下場很可能是──”“斬首”兩個字有如千斤般沉重,讓她怎麼也吐不出口。

  “我不怕死,早在我取走第一個殺父仇人的命,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何必呢,為了這些奸人卻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挽香還是深深為他惋惜著,仇恨蒙蔽了他,讓他眼中只看得到世間的醜惡。

  “對不起,連累了你。”

  一隻纖指輕輕抵住他的唇,阻止他這麼說。

  “不許你說這種話,你沒有連累我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堅定的望著他。

  “如果我還有機會出去──”

  雲遙飛話說到這兒,挽香的淚已經止不住了。

  出去?他們心裏都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皇帝開恩,親自下聖旨特赦,否則,任誰也救不了他。

  “錦繡,沒時間了,換班的人來了,你們得立刻離開這兒才行!”

  突然間,全善跑了過來,急急的催促著。

  “小姐,走吧,再不走,怕是會把大家全連累了。”錦繡慌張的拉著她低喊。

  縱有萬般不舍,但挽香知道為了顧全大局,自己此刻一定得離開,只能狠心丟下他面對冰冷的監牢與三天兩頭的嚴刑拷打。

  鬆開他的手,無聲的淚悄悄滑落。

  爹娘相繼離世,當年才十六歲的她把沐家香囊坊的擔子一肩挑起,這麼多年來她看盡世態炎涼、嘗遍人情冷暖,即使再苦、再難熬,她都撐過來了,卻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痛苦煎熬。

  “小姐。”錦繡拉著主子再次催促。

  投下最後一瞥,她咬唇忍住啜泣,用盡全身氣力才能轉身。

  強忍住回頭的衝動,她快步沿著石階離開,一路全是她的眼淚與心碎。

  這是第一次,她嘗到什麼叫做痛!

  ******

  大雪紛飛的隆冬,舉目望去儘是一片白茫茫,猶如挽香此刻的心情,絕望到穀底。

  “小姐,您這樣不吃不喝怎麼成?”

  位於城郊一間隱密的木屋裏,錦繡正端著幾樣飯菜站在主子身邊,憂心忡忡得眉頭快要打結。

  “我吃不下。”挽香失魂落魄的搖搖頭。

  “小姐,您這幾天只吃了幾口飯,再這樣下去,等不到雲公子斬首示眾,您就先倒下了。”

  倏然抬起頭看著錦繡,挽香的眼淚又潰堤了。

  看到主子的眼淚,錦繡才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懊惱地恨不得打自己幾下耳刮子。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蠢死了!

  “小姐,對不起,錦繡不是有意要惹您哭,我……我的意思是說,您若不堅強點,先照顧好自己,到時就怕是皇帝老子親臨,您也都看不到了。”

  皇帝?這句話有如一道靈光驀然閃進腦海。

  “錦繡,我有法子了!”挽香激動得遽然跳起身。

  “小姐,您想到什麼法子?”錦繡趕緊放下託盤,喜出望外的問。

  “皇上每年都會出宮賞花、遊燈會,我要去攔轎申冤。”

  “申冤?”錦繡結實倒抽了一口氣。“小姐您瘋了嗎?”

  天底下有哪個人敢半路攔截皇帝老子的轎申冤?

  “我沒瘋,這是唯一的法子,劉炎傅的權勢太大,想從他手裏救出遙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只除了當面向皇上申冤。”

  “小姐,您可要想清楚,萬一冒犯了皇上,可是會被殺頭的!”錦繡一想到這裏,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眼前唯有九死才能有一生的機會,我沒有選擇了。”望著遠處,挽香眼中散發出堅定的光芒。

  “小姐,要不讓我去吧!”護主心切的錦繡自告奮勇地道。

  “不,我要親自把雲伯父的血書交到皇上手裏!”挽香毫不猶豫的搖頭拒絕。

  “小姐,您這樣實在太冒險了!”錦繡在一旁不住搖頭。

  但挽香卻一點也不害怕,她只知道自己非得救出雲遙飛不可,這輩子她的人、她的心已經全屬於他,就算他想逃避她一輩子,她也堅定不悔。

  除了愛,她已經一無所有,舍此,她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罷了!

  在旁人眼中,為愛而犧牲或許很傻,但起碼,她活出了自己的生命價值,難道不是?

  ******

  元月,熱鬧的花燈會是洛陽的一大盛事。

  花燈會是洛陽人的重要節日,和過年相比並不遜色,遊人除了可以在白天逛廟會外,晚上還可以盡情地欣賞七彩的精緻花燈。

  每年這個時候,皇上總會出宮遊燈會,皇上所乘的金轎一路浩浩蕩蕩出了皇宮進到洛陽城,兩旁跟隨的宮女、太監與侍衛陣仗更是驚人,足足綿延了好幾條街還不見個尾。

  全洛陽的百姓全夾道觀看這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面,莫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夾雜在人群之中,挽香手裏握著那張血書,天候酷寒,她卻緊張得連手心都冒汗了。

  “小姐、小姐,皇上的金轎過來了!”一旁的錦繡拉著她的袖子,緊張地低嚷道。

  “我知道。”挽香表面上看似鎮定,其實心裏的緊張比錦繡好不到哪里去。

  腦子裏閃過各種念頭:萬一皇上不肯停轎、萬一皇上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就把她抓起來、萬一……

  挽香越想越是心慌,如果連這最後一個法子都沒辦法救出雲遙飛,那她就真的得眼睜睜看著他被斬首示眾了。

  引頸遠眺著越來越近的金轎,兩旁六名大內高手貼身保護著皇上的安全,別說是人了,恐怕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去。

  但挽香不怕,就算護衛拿著把利劍抵在她脖子上,她也非要把血書遞交給皇上不可。

  皇上的金轎眼看著就在眼前,挽香深吸了一口氣,奮力擠出人群,以毫不畏懼的氣勢沖了過去。

  “站住!”

  還沒靠近,金轎兩旁的六名護衛已經警戒的拔劍團團圍住她。

  “民女叩見皇上萬歲,民女有冤要申。”她“咚”的一聲跪了下來,立刻往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大膽刁民,此為皇上的金轎,你搞路阻轎,已經犯了殺頭之罪,你難道不怕死?”其中一名護衛厲聲喝斥。

  “民女知道此舉冒犯了皇上,但民女有不白之冤想懇請皇上主持公道──”挽香懇切的說道。

  “退下,皇上今天是要來賞花燈的,你別壞了皇上的雅興,觸怒龍顏,小心拿你治罪。”護衛威嚴的阻止她。

  “不,我不退下,除非皇上接下民女這封血書。”挽香毫無畏懼地昂高下巴,與六名護衛僵持著。

  六名魁梧的大男人,包圍著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子,怎麼看都是一幅荒謬的畫面,但兩旁圍觀的百姓卻全都屏息觀看著這一幕,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因為他們很清楚,在身分尊貴的皇上跟前不容造次,否則就算死罪可免、活罪怕也難逃。

  “你──”氣結的瞪著眼前模樣清麗,卻膽大包天的女子,護衛大喝一聲。

  “來人,把她給拿下!”

  “等等!”金轎裏始終靜默的皇上,突然間出聲阻止。

  挽香驚訝地瞠大眼,怔怔望著從金轎裏伸出的一隻手。

  “把血書給我!”

  怔忡好半晌,挽香才終於意會過來。

  帶著幾分狂喜、幾分不敢置信,挽香顫著手,將手裏的血書誠惶誠恐地遞上。

  接過血書,皇上沒有多說話,只是揚了一下手,示意起轎。

  看了她最後一眼,領頭的護衛轉頭高聲吆喝。“起轎!”

  壯觀的隊伍又繼續往前行,看著皇上的金轎漸行漸遠,挽香虛脫的跌坐在地。

  這一刻,她才終於感覺到害怕!

  ******

  轉眼間,雲遙飛被囚在牢中已半年多了,他終於被判了死罪擇期論斬。

  幾天前,當挽香聽聞府衙貼出了斬首的告示,幾乎當場昏厥過去。

  交給皇上的血書至今依然沒有下文,怕是皇上國事繁忙,一回宮就把她這樁微不足道的攔路申冤插曲給忘了。

  她知道自己終究沒能救出雲遙飛,過了今晚,他就會在午門被斬首示眾。

  五月天,洛陽竟反常下起了大雪。

  白雪紛飛,挽香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並心急地往外頭不住張望著。

  “這雪下得這麼大,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挽香喃喃自語的說道。

  “小姐,您就歇會兒吧,我看這場雪不到明天是不會停的。”錦繡在一旁打著呵欠勸道。

  挽香臉色凝重的不發一語,來回踱了幾次後,最後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毅然抓起披風往外走。“不成,我要去看看遙飛。”

  “小姐,不成哪,現在天色都這麼晚了,外頭還下著大雪。”錦繡大驚失色的追上前。

  不顧錦繡在後頭喊著,挽香堅決的一把拉開門,孰料外頭卻站著陸總管。

  “沐小姐,您去不得!”陸總管擋住了她的去路,平靜地說道。

  “我非去不可,明天就要行刑了──”說到這,挽香的喉頭哽住,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您這一去萬一被抓,後果不堪設想,也枉費少主犧牲自己保全您的苦心。”

  “我管不了那麼多!”她六神無主的狂亂嚷道。

  她只想到今晚若不去,明天見到的,將會是他冰冷的屍首。

  “少主如今是死囚,牢房裏勢必會加派獄卒看守,您的面孔定會被認出。”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這麼眼睜睜看他被斬首?那些人全都是罪有應得啊,遙飛為了這些人賠上一條性命,未免太不值得!”她心痛地說道。

  陸總管若有所思地沉默著,許久終於開口。“我去救少主回來!”

  陸總管突如其來的一句,把挽香跟錦繡都嚇到了。

  “怎麼救?”大牢看守得滴水不漏,除非有內應,否則根本進不去。

  “劫囚!”陸總管的語氣極為平淡,引起的震撼卻足以嚇到挽香主仆。

  “劫囚?”挽香倒抽了一口氣。“這怎麼成?那太危險了,可是會送命的!”

  “我這條命是屬於雲家的,早在老爺含冤而死的那一天,我就該隨老爺而去,苟活至今只是為了保護少主,如今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不,讓我再想想其他法子,不要犧牲任何人,不要讓任何人冒生命危險。”

  “要救回少主,這是唯一的路。”他的神色有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陸總管。”見他慷慨就義的堅定神情,挽香忍不住紅了眼眶。

  即使換回了雲遙飛,卻害陸總管賠上一條性命,不論如何都是遺憾。

  如果這世上不要有任何的不圓滿,沒有痛苦、仇恨跟陰謀,那該有多好?

  “請沐小姐在這裏靜心等候,我一定會救出少主。”

  “我……知道了。”挽香沉默片刻,最後終於含淚點點頭。

  沒有留戀、沒有猶豫,陸總管轉身步出大門,踏進紛飛的大雪中,蒼茫大雪掩蓋了他的身影。

  挽香回到房裏,接下來的等待,每一刻都是煎熬。

  ******

  夜深,大雪依舊,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坐在桌邊的挽香不知不覺睡著了,夢裏全是教人膽顫的惡夢,直到一個聲音驀然闖入。

  遽然驚醒,微弱燭火下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沾染了一身風雪。

  “你終於平安脫困了!”挽香喜出望外的急忙起身迎向他。“陸總管呢?他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門邊的身影沉默著,挽香的心陡然一沉。

  “陸總管他──”哽住了聲息,挽香再也說不出話。

  “該死的是劉炎傅,可惡、可惡!”雲遙飛的硬拳一下下擊在門框上,深惡痛絕的發出狂吼。

  他忘不了陸總管冒死一路直闖地牢,浴血對抗十幾名官兵,最終雖然成功救出了他,卻在他臂彎裏咽下最後一口氣。

  殺父滅門之仇,這輩子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接著他遽然轉身往門外沖,卻被挽香急忙抓住。

  “你要去哪里?現在外頭一定全都是追捕你的官兵,你這一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陸總管犧牲自己換來你的生路,你莫要辜負了他,讓他的犧牲沒有代價。”

  她的話像是喚醒了被巨大恨意蒙蔽的理智,雲遙飛回過神,將目光望向她。

  “我們離開這裏,去一個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永遠都別再提這些仇恨,好嗎?”她柔聲說道,眼底有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

  但雲遙飛望著她,卻只看到身上背負的仇恨,他爹的冤、渾身是血的陸總管,這些畫面讓那股巨大的恨意宛如滔天巨浪,徹底將他吞沒。

  矛盾掙扎的眼神瞬間一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邪魅、充滿恨意的冷眸。

  挽香驀地一驚,沒想到在這種節骨眼上,另一面的他會跑出來攪局。

  “今天我非要親自殺了劉炎傅不可!”他眯起眼,眼中散發出森冷光芒。

  遽然轉身就要往外走,挽香不顧一切追上前擋在他面前。

  她知道,雲亦飛只是他心中的仇恨,只要“他”還在他身上的一天,就會將他永遠東縛在仇恨中,無法自心牢中解脫。

  “不,不要,遙飛,求你回來,擺脫心中的仇恨,讓真正的你回來,千萬別讓仇恨戰勝了你!”她哀聲懇求道。

  她的聲音拉回了他些許理智,霎時,他的眼底以極快的速度閃過各種情緒,邪與正的意志在體內劇烈交戰著。

  突然間,他發出一聲巨吼,整個人抱頭髮出低沉的悶吼。

  “滾開,我要你從我身體裏滾出去,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干,不許再糾纏我,聽到了沒?”

  “喔!如果我不呢?”突然間,一個冷笑自前頭響起。

  雲遙飛一抬眼,只見“他”慵懶地倚在大門邊,用一種嘲諷的眼神看著他。

  “你的心裏只要有仇恨,就會有我,而這股仇恨,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從你心底拔除,如果你要我從你身體裏消失,除非你──殺了自己!”語末,他勾起一抹極其邪佞的笑容。

  “你以為我不敢?”他充滿恨意的瞪著“他”。

  “你不會!”“他”一派氣定神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愛上了沐挽香,你不會捨得離她而去。”

  “你──”他知道,這個邪魔已經將他完全控制了。

  “我說你也真傻,明明她愛你、你也愛她,為什麼你們不順其自然的在一起,卻彼此互相折磨,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誇張搖頭。

  “我不許你動她一根汗毛。”他像只被激怒的貓,全身弓起,擺出備戰姿態。

  “別忘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除非你一輩子都打算這樣耗著,否則我最後一定會得到她。”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雲遙飛一拳朝“他”邪魅的俊臉揮過去。

  “別以為你還能繼續支配我,我受夠你十多年來的糾纏了,滾出我的身體!”

  聞言,“他”有恃無恐的綻出一抹譏誚。

  “我們是一體兩面,少了我,對你也沒有好處,你再也不是完整的雲遙飛,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我不需要這種完整,你讓我變得冷酷醜惡。”

  “儘管罵吧,我是你、你是我,這是你到死為止都不會改變的事實。”他冷酷地一笑。

  難道,真要他死,“他”才會徹底從他身上離開、才能把這股支配他的邪惡力量拔除?

  真的只能如此?

  凝視著挽香那張清靈的臉孔,想著她全心信任他的眼神,他怎能、怎配讓有著邪惡另一半靈魂主宰的“他”,共同分享她?

  他那雙沾滿血腥、充滿罪孽的手,不配碰她!

  “你考慮清楚,殺了我就等於殺了你自己。”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想得夠清楚了!”

  他毫不猶豫的提掌運氣,毫不留情飛身一掌擊向“他”的胸口,看著倒在地上的身影──然而,那張邪魅的臉孔,竟慢慢轉化成挽香。

  挽香?

  雲遙飛遽然轉醒,這才震懾得發現躺在他眼前的不是另一個“他”,而是挽香。

  他心痛地把她抱進懷裏,一道鮮血緩緩從她嘴角流下。

  他,竟然對她用掌?

  望著自己的手,雲遙飛發狂似的仰天咆哮。

  “天!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該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無辜的她啊!

  “答應我……別、別再殺……人了。”她突然睜開眼,艱難的吐出話。

  “冤冤相報何、何時……了……”說完,她像是力氣用盡,再也沒了氣息。

  “挽香,回來,我不許你死,聽到了沒有!”他仰頭髮出痛徹心扉的大喊。

  要驅走他心中的仇恨,竟得用她的命來換,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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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第一次,雲遙飛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害怕一個錯手,就再也挽回不了她。

  他抱著她,將她冰冷的身子緊緊地抱在懷裏,想用自己的體溫為她祛寒。

  這一切全是“他”害的,全是“他”的擺佈,造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後果。

  “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你可──”遽然回頭朝“他”怒聲咆哮,話聲卻戛然而止。

  原本還在身後的“他”,竟然消失無蹤,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你別躲了,這樣的結果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儘管出來嘲笑我、挖苦我,來啊!”他歇斯底里的大喊。

  房子裏卻空蕩蕩的,沒有半點聲響,只聽得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此刻他無心再跟“他”比耐性,立刻從懷裏拿出一顆續命丹放進嘴裏嚼碎後,喂進她的口中。

  這顆丹藥是他當年學武時恩師送給他的,多年來他一直不曾動用過,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

  “來人啊,把人給我圍起來!”

  突然間,數十名荷著刀的官兵自門外湧入,將他團團包圍。

  雲遙飛木然望著每一張臉孔,絲毫不在乎自己又會被抓回大牢,只是將臂彎裏的人兒保護性的摟得更緊。

  “雲遙飛,你束手就擒吧!”李捕頭拿刀比著他。

  雲遙飛沉默不語,眼中毫無一絲畏懼,將眼前的幾名捕快視為無物。

  “來人啊,把人給我抓起來!”

  李捕頭氣他那副完全不把人放在眼裏的態度,立刻吆喝屬下把他給抓起來。

  “等一等!”

  幾名捕快正要動手,門外突然傳來宏亮的聲音。

  眾人驚疑地往門外一看,一名公公手捧著聖旨快步而來,隨行的兩名太監早一步進門高喊一聲:聖旨到!

  在場所有人莫不驚呆了,好半天才恭敬的跪地喊著“恭迎聖旨”。

  手捧聖旨的公公走到眾人面前宣旨。“雲遙飛接旨!”

  雲遙飛一震,眼中難掩錯愕之情,卻還是恭敬的低喊。“小民雲遙飛接旨!”

  公公威嚴的看他一眼,緩緩打開聖旨開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查沐挽香遞訴狀及雲白青自白血書一案,經朕派人數月來明查暗訪,查證確有此事,劉丞相玩政弄權、陷害忠良,以致於雲家孤雛頓失依靠、大行報復之舉,動私刑雖不可取,但念及其孝心,朕特此赦免雲遙飛無罪論處,欽此!”

  “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雲遙飛放下挽香,恭敬地上前接下聖旨。

  他爹多年的冤屈終於獲得平反,沒想到竟是挽香去向皇帝攔轎喊冤,這讓雲遙飛既心疼又感激。

  “我們該走了!”在兩名小太監的開道下,公公遽然轉身回宮。

  公公走了,李捕頭一時不能接受這麼突如其來的情勢變化,怔愣了好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

  “人都撤了,我們走吧!”

  悻然一揮手,一干捕快連忙跟著頭兒離開這裏。

  一下子,房裏全空了,只剩下雲遙飛的呼吸聲,該是出來攪局的時刻,“他”卻遲遲不見蹤影。

  他走了!他消失了!

  這下,雲遙飛才終於相信,“他”真的徹底消失在他身體裏。

  沉冤得雪後,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到整個人無比的輕鬆與釋然,像是肩頭上的千斤重擔突然卸下了,只覺得有種解脫的感覺。

  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過去十多年來的仇恨放下了,在他心裏只有對挽香的愛,一種更甚於仇恨,遠超過復仇,柔軟卻強大的力量。

  低頭看著懷中氣息微弱的挽香,雲遙飛的心被擰得好疼。

  吃下了續命丹後,她胸口鬱積的氣血逐漸運行開來,蒼白的臉龐也逐漸恢復紅潤。

  “醒來,我愛你,聽到了沒有,我是這麼愛你,這輩子再也不能沒有你!”

  他用無比溫柔的聲聲呼喚著挽香。

  緊閉的睫毛動了動,仿佛有一輩子那麼長,她清澈純淨的眸終於緩緩睜開。

  “你回來了!”望進他的眸裏,挽香輕聲吐出一句。

  “嗯。”

  雲遙飛喉頭發緊,僅能發出這個含糊的聲音來。

  “是你找回了我,驅走我心中的仇恨。”

  “太好了,咳咳──”挽香掙扎著想開口,卻又立刻被胸口鬱積的血氣給嗆得遽咳起來。

  轉頭看了眼門外,他抱著她小心翼翼的起身,無比溫柔的說:“我們走吧!”

  “去哪?”挽香凝視著他。

  “去一個只有你跟我,不被任何人打擾的地方。”雲遙飛深情地一笑,認真說著他的渴望。“我要你當我的妻,為我生一窩孩子,陪我到白頭。”

  挽香感動地望著他,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天長地久。

  “嗯。”她義無反顧的用力一點頭。

  不論到天涯海角,她都會跟著他!

  抱起負傷的人兒,雲遙飛緩緩起身走出大門外。

  門外的白雪蒼茫,雲遙飛與沐挽香的身影逐漸沒入風雪中,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大雪的盡頭。

  再也不曾回頭!


  【全書完】
酒肉穿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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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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