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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熟悉的味道

  兄妹倆來到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御街北端最大的酒樓「天上人間」,打從樓前經過,就聽見笙簧盈耳,鼓樂喧天。

  京裡的酒樓通常最高只有兩層,這天上人間卻有東西南北中五座三層的主樓,聽說每天上繳官府的酒稅就達兩千錢,今兒個一來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各樓之間用飛橋欄杆銜接,明暗相通,繡簾飄搖,燈燭閃耀。

  天上人間名聞遐邇,是王公大臣和豪門顯貴呼朋喚友尋歡作樂的地方,於露白只瞧著熱鬧稀奇,倒也不覺得什麼,她一個姑娘家,幾年戎馬,家中的兄長們也行得正,從不到這種地方狎游,只是於露行有些個不自在。

  果然,他們一進去,眼尖的跑堂就認出於露行來。「於四爺,您來啦,裡邊請、裡邊請。」

  「我與鳳九爺有約。」他在外行走用的是三房的排序。

  於露白皺了皺鼻頭,顯而易見,她家四哥是來過這裡的。

  跑堂那浮於表面的笑收斂得很快,順著主廊把他們領到東樓最頂樓。

  「我就宴請幾個生意場上的胡人來過幾次。」他弱弱的想解釋什麼。

  「就幾次?」於露白不冷不熱的應著。

  「妹妹啊,你回去可不能說,否則爹會打斷我的腿。」

  「我有什麼好處?」於露白促狹的問。

  於露行越想越不對。「我們現在可是同條船上的螞蚱,你就饒了我一回。」

  「也行,不過也難怪你三天兩頭不著家啊……」她把聲音拉得長長的,帶著「要是我回家告你一狀,你就有得苦頭吃了,趕快巴結巴結我吧」的意思。

  於露行垂頭喪氣,這是讓妹妹耍著玩吶,哎喲,我的姑奶奶!

  阿德守著門口,一見於露白,再瞄了眼於露行,伸手攔住後者。

  這鳳訣身邊一個個對外人都惜字如金,蒙寰是一個,阿德也是一個。

  「阿德大哥,這是我家四哥,就是他派人和你接頭的。」身為中間人,於露白自然得出面介紹。

  阿德又看了於露行一眼。「難怪有些像。」

  有著血緣關係的兄妹咩,沒有十分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度。

  阿德沒多問下去,頷首放他們進去。

  坐在席上的鳳訣很早就知道於露白來了,看到她進來頓時眼前一亮,他沒想到她這一打扮會這麼可人。

  冷艷的面孔因為這些日子的沉潛,如雪融化般露出美艷炫目的本色,膚光勝雪,高姚的身材,婀娜的腰肢,一身白色忍冬、柳黃西番花,色彩亮麗不落俗黯的挑線裙子,髮式不複雜,只在後面搭了兩條與衣裙同色系的絲帶,行走間甚是飄逸。

  她這模樣足以讓所有男人淪陷,他甚至不願讓別人看到這樣的她了。

  至於於露行,鳳訣只賞給他清冷的一眼。

  於露行被他的鳳眼輕輕一瞥,人明明是笑著的,可那眸子的侵略性連他這大男人看了心肝都要顫上兩顫,竟然不敢直視面前這個男人。

  「九爺好。」於露行忙著行禮。

  論地位階級,說起來一介商賈的鳳訣才是該向他行禮的那個,可於露行巴結都來不及,哪想得到這一茬。再瞧著鳳訣對妹妹那態度,心中不由一突,看來這鳳九爺對妹妹竟是很不一般啊。

  「你餓了吧,我們邊吃邊說。」十天半個月不見,他想她了,他也知道這些日子她過得不會太快活,很是擔心她。

  「哦,也成,不過我先向九爺介紹一下,這是我四哥,上回在碼頭你見過的。四哥,這位是九爺。」

  鳳訣點點頭。

  於露白一落坐就將準備好的銀票拿出來。「我呢,終究是個女子,要是餃子樓開了,這外頭許多事還得有個得力的人奔走,所以我就想到了我四哥,九爺要有什麼事他也能傳話。」

  於露白這一說,於露行可以清楚的看見鳳訣那不好親近的氣勢少了許多,他手心捏著汗,克制的小心呼吸,從方才就沒底的一顆心,直到這會兒才掉進肚子裡,吁!  

        「我在我的鋪子裡挑了間合適的,已經讓人重新整理,要去看不?」鳳訣看也不看的收起了那幾大迭銀票。

  「好哇。」

  於露白答應得爽快,也不知取悅了鳳訣什麼,一直沒什麼表情的人居然翹了翹嘴角,然後示意一旁的木頭人蒙寰拉了角落的響鈴。

  那響鈴該是通著外頭,不多久,便上了九盤菜。

  菜色都是大菜,燕窩四大件,蒜子燜大鱔,風味石榴雞,時菜炒雜,瑤柱粟米羹,南乳冬荀燉花腩,神仙鴨子和西北的羊肉卷子,最後是乳糖獅兒。

  盤子連帶酒杯小碟雜什,共三十九頭餐具都是琉璃燒琺琅製,於露白看著愛不釋手,「我聽聞大內有燒製的琉璃燒琺琅餐具,輕易不流出市面,這些個不會和那一百零八頭餐具系出同門吧?」

  「是同一個瓷窯師傅燒製的。」

  「唔唔。」原來真是同門做的。

  菜上桌了,她也不和兩個男人客氣,再說她和鳳訣也不是頭一回同桌吃飯,那些個方才擺出來給人看的大家閨秀的莊重規矩有度,頃刻間收拾得一乾二淨,舉箸便吃了起來。

  菜色做工細緻,倒是好入口,她看向那盤羊肉卷子只吃了一卷,目光忽然幽深了起來,再也不動那道菜了。

  於露行一頭霧水的看著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妹妹吃東西的鳳訣,這是怎麼著,妹妹吃個東西就那麼好看嗎?

  他不動聲色的轉移鳳訣的注意力。「在下聽說過這天上人間也是九爺的產業。」

  「四爺如何得知?」鳳訣主動給於露行斟了上等好酒。

  他對於家三房的幾個兄弟都不陌生,應該說,沈如墨是被這一大家子愛妹如痴的兄長們給「愛屋及烏」看大的。

  當年他還想過,這要是把於露白娶回家了,他得扛著多大的壓力啊?

  然而,世事如棋,變化莫測,哪裡知道沈如墨連這點福氣也沒有。

  「天上人間的壽眉酒堪稱京城第一,是酒樓獨家釀造的美酒,去年我有意取酒沽賣,雖然沒談成,卻從中得知幕後老闆是九爺。」

  「四爺倒是有心人。」

  「爺字不敢當,九爺就叫我子蘅吧。」子蘅是他的字。

  天上人間獨家釀造的美酒,有上千家腳店取酒沽賣,幾乎就是獨獨壟斷的生意,單單這一攤生意和票號的收益就很可觀,這位九爺的家底到底有多驚人?

  男人喝酒說話很費時間的,於露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挑揀著菜色吃。說也奇怪,男人明明在談事,但只要她的眼睛往哪裡瞄上一瞄,一筷子的菜就來到她盤子裡,本來以為鳳訣是隨手「做善事」,怕她手短夾不到遠點的菜,哪知道不是這回事,這男人是很認真的在給她餵食。

  可他對於露行也沒失禮,應對談吐一點也不馬虎。

  這就奇怪了,這樣的一心二用還用得這麼好,要她來,肯定不行。

  她不拒絕鳳訣的「好意」,反正在這裡沒人管她這個不行、那個不能,逾矩不知禮節什麼的——好吧,四哥的眼神是欲言又止的不贊成,不過她還是吃得很自在。

  她哪裡知道自己一雙眼睛是點睛之筆,瞳仁大且黑,褪去了複雜的心思,這樣望著人,就像兩汪清泉從人心頭緩緩滑過,令人不由心軟。

  喂完了風味石榴雞,他把乳糖獅兒的盤子放到了她面前。

  老實說他那手指頭還真漂亮,於露白只覺得胃和眼睛都得到了無上的滿足。

  她只顧著欣賞美男子的舉動,不意他嘴皮子一掀——

  「我聽說國公府已經議起於姑娘的終身大事了?」

  她真的嗆到了,自己不是還屬於「斬監候」的階段嗎,這婚事是怎樣?

  於露白眼睛瞄向自家四哥:有這回事?

  於露行趕緊把自己完完整整掉下來的下巴收回去,回她一個「你住在家裡的人都不知道,我每天在外頭更無從得知了」的眼神。

  好吧,她這是被蒙在鼓裡了。

  不過也可能止於八字還沒有一撇的狀況下,要不然她哪可能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只是,鳳訣的「聽說」是打哪聽來的消息?

  當然她也不是要質疑他話裡的可信度,不過她也不糾結,很快釋懷。「放眼京裡應該沒有人敢娶我,姑奶奶我恐怕還未進門就先被掃出去了。」

  她都十八歲,大齡女了,京裡頭滿十六歲的姑娘,只要沒別的毛病,大多已經許了好人家,那些沒許的也是因為上門提親的多,想好好挑一挑。

  他們家,嗯,門可羅雀。

  她的過往資歷比起那些一片清白的姑娘家是複雜了點,她定過親,然後死了未婚夫,逃家一年,後來被奪了官。

  那些個可以不在意她和沈家定過親的人,也許會看在她是於國公府的嫡女,又是鑲金的大將軍份上,委屈家中的小輩來娶她,不幸的是,她這會兒連官職都被免了,唯一剩下於國公府嫡女的名頭,不過母夜叉的名聲在外,想讓她進門的人家理論上是不會有的。

  「他們敢?」鳳訣手下不見用力,可憐的象牙筷斷成了兩截。

  「這有什麼敢不敢的,我現在才想到,難怪京裡貴人圈中辦的游宴,我始終沒接到什麼邀帖。」因為不上心,也沒注意到這點,經鳳訣一提醒,才慢半拍發現那些個什麼賞詩會、賞花宴,都沒她什麼事。

  基本上,那些看重門庭的勛貴們動不動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宴會,十有八九就是要相親,哪家有適齡的女兒兒子,一般都會廣邀門第差不多的人家來參加,好替自己選媳婦或女婿。

  於露白不耐煩參加這種聚會,一堆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妍鬥豔的,拚家世、比容貌,要不就比一些什麼擊鼓傳花,作詩詠詞,接字作對子,顯示自己有好才藝。

  其實內裡,文官看不起武將,高品級的看不上低品級的,眼皮子淺的搞個小圈子,你跟我好,我不跟你好,孤立誰,打擊誰,比鄉村野婦只看得見眼底下一指寬的事,也沒強到哪去。

  「你想參加游宴?」要不,他來辦一個。

  「去當人家的笑柄?」她真的不稀罕。

  「那你就不嫁人了嗎?」他把一盤子晶瑩剔透,已經去殼的荔枝推到她面前。

  「咳,這事關小妹的終身,小弟回去會和家父商量的。」於露行拚死拚活的終於插上了話,這兩人的眼裡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大活人存在?

  存在感這麼渺茫,還真是生平頭一遭。

  也是,畢竟還是人家的女兒,鳳訣即便心急,女兒家的婚姻大事哪輪得到他一個外人操心了?

  「那就這樣吧,我看生意上的事你們倆都說好了,就按計劃進行,九爺說的鋪面遠不?我們還得趕回香積寺,免得祖母擔心。」別看她一心撲在吃上面,自家四哥和鳳訣的對話她可沒少漏聽一句。

  四哥對生意的事情果然不含糊,句句都說在點上,將來餃子樓的事情交代他,也不會錯到哪裡。

  「鋪面就在三條街外,如今工人忙著翻修,灰塵大,過個兩日再去看看也是可以。」

  「那麼鋪面的事就改天吧。」

  兩人辭別,出了天上人間,蒙寰提來一個食盒。

  「九爺說這是煙記的糕點,請於姑娘帶回去孝敬老夫人。」

  於露白上了馬車,讓微芒把食盒打開,裡面整齊的放著三色涼果。

  翡翠涼果半透明,是用白豆沙和磑茶粉拌揉做成的,翠綠欲滴;朱華涼果外表雕成花瓣,中間綴著黃蕊,用紫蘇和梅子拌上葛粉做餡,微香誘人,至於雪梅涼果望文生義就是用梅花拌上紅豆餡揉製出來的,這幾樣姑且不論口感,光看上去就足以勾起人的食慾了,而共通點就是入口滑涼軟糯,甜而不膩,非常適合脾胃不佳的老人。

  她闔上蓋子,心裡不免起疑,他怎麼知道祖母苦夏愛吃這個,還是煙記的?

  還有那盤西北的羊肉卷子,她記得打仗的那些時候,前方戰事也不是一直是血流成河的,總有那麼短暫休兵停戰的日子,那時她和如墨哥哥就會到處亂跑。

  那羊肉卷子是一個老婆婆推著小車賣的,吃過一回後,就把她的腳給絆住,每天想盡辦法讓小兵輪流去蹲點替她買回來,鬧到後來整個兵營都知道她愛吃這一味。

  如墨哥哥見狀,死皮賴臉的花了半年時間,使出水磨的功夫,才把秘方學到手,造福了她。 

  那羊肉卷子明明就是老婆婆的味道。

  這哪能叫她不多想?一次可以說是偶發,兩次,這算什麼?

  這還叫不叫人活了?

  回到香積寺,法會正好結束,接了於老夫人便回了國公府。

  「我說妹妹啊,你就那麼相信九爺?」回到府裡,兄妹倆在外院分了手,不料於露行卻追根究底的問了那麼句。

  「四哥不也把他奉為仙人?」他這是信不過鳳訣?

  於露行一時語塞。「我這不是問上一句嗎?」

  「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合作談的是信任,不知道四哥信不信,這位九爺我老覺得熟悉,就好像一個認識已久的人。」

  「妹妹不會是看上了九爺?」這話本裡男女相遇不都會來這麼一段?

  「是啊,妹妹是看上他了,看上他賺銀子的本事!」她沒好氣的道。

  賣餃子的百味樓順利的開幕營業了,一個月後帳本出色亮眼,不把成本算進去,盈餘就有五百兩之多。

  其實一個能月賺五百兩的鋪子在京城不算什麼,但是於露白不急,賣吃的,講究的是細水長流,這營生是賺是賠,並不是最初幾個月能決定的。

  她決定除了鑽研水餃樣式和口味,也決定每月都推出一項新產品,保持新鮮感藉此吸引客人。

  她相信只要百味樓能在京中站穩腳步,財源滾滾來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入了八月,她把挑好要當砧木的芍藥根和牡丹做了嫁接,一棵棵親手接在主幹上。大錦從來不知道花樹可以這麼做,想幫忙也無從下手,慶幸的是姑娘並不怕他學了去,不明白的地方開口問了,她還會細細的說明,讓他找來果樹用嫁接法練手。

  「姑娘的意思是這種手法除了花卉,也能種水果?」大錦不敢置信。

  這位姑娘本來就不是一般的閨秀,武的難不倒她,也能識文斷字,還懂莊稼,聽弄潮姑娘說,這些事兒可都是姑娘從書上看來的。外面那些流言怕都是不認識姑娘的人亂說的,要是親眼目睹,那些個碎嘴的人大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本朝皇帝、達官貴人及文人學士都喜愛牡丹,世人也以種牡丹、戴牡丹、賞牡丹、賽牡丹為盛事。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並不是詩詞上的形容,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國之人皆若狂。

  比較可惜的是,這些年這花中之王的培育碰到了瓶頸,除了姚黃、魏紫、趙粉這幾大名種,雖有人培育出八艷妝、大魁和牡丹狀元等花,一時聲譽鵲起,但是一些養花名家已經多年沒有新品。

  姑娘這可是全新的品種,明年要是真的能看見花苞,那得是多麼轟動的大事啊,屆時姑娘的名聲說不得遠遠勝過將軍頭銜呢。

  於露白哪裡知道大錦心裡頭這些心思,她之前偶然得了一本講嫁接技術的書,如今一心撲在嫁接上頭。

  嫁接得好,牡丹存活率就高,介面埋入地下,地面上再堆土,然後將嫁接苗全部埋入土裡,最後覆草澆水,等它越過冬,就會長出新的葉子。

  要是能把花種出來,自己賞心悅目不說,也算不負喬老爹一番心意。

  只是她回來至今,也不知西巷村的喬家可好?

  她打算明年這些花要是爭氣,她就讓人去請喬老爹進京賞花。

  她在花房裡忙得起勁,冷不防聽見花房外微芒和誰說著話,原來是於老夫人的大丫鬟紫菊,說是老夫人請她過去一趟。

  微芒領了紫菊過來,稟了於露白。

  「可知道祖母找我有什麼事?」她拍掉手中的泥土道。

  「有人請官媒來提親,所以請姑娘過去一趟。」紫菊回道。

  「知道是哪戶人家嗎?」她還挺好奇的,居然有人來提親?

  「回姑娘,聽說是南宮侯府請來的官媒,說的是侯府的嫡三少爺。」紫菊沒有隱瞞,回答得倒是仔細。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南宮侯府三少爺,誰呀?沒印象。

  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覺得順其自然就好,說到底,只有三個字——懶得嫁!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兒該來的,攔也攔不住。

  不過,還有不過這兩個字會把人架上油鍋——這世道沒有姑娘不嫁人這回事,就連寡婦、和離婦、棄婦地位都比老姑娘高,不成親的女人好像就有什麼問題似的,最滲人的是熬過十八歲這個坎,她就熬成個老姑娘了。

  能不嫁嗎?

  不能。

  養個老姑娘在家不是一雙筷子和一個碗的事,是整個家族蒙羞的問題。

  那她嫁嗎?

  嫁,為什麼不嫁?

  她的如墨哥哥已經不在了,嫁給誰又有什麼分別?

  再說她明白得很,日子是自己在過的,是好是壞端看自己,如果因為她的婚事能讓整個家族覺得顏面上過得去,那麼,她就嫁。

  這個家溫暖了她十幾年,羊都知道要跪乳,她是人,還能不懂得感恩反哺嗎?

  至於對象是誰,她還真的不關心。

  紫菊在於露白身上看不到一般姑娘一談到終身大事會有的羞赧和不好意思,只見她淡定的吩咐花匠——

  「剩下的就交給大錦叔了。」

  「這是小的本份。」

  她遂帶著微芒回院子去了,隨即讓兩個大丫鬟俐落的伺候她沐浴更衣梳髮,很陝把她打扮得秀麗端莊。

  除了初一十五小輩們要來晨昏定省的時間,於老夫人會移到正氣堂露個臉外,大部分多是待在自己的寧壽堂裡。

  於露白走進寧壽堂時,屋裡的笑聲緩了緩,裡頭除了於老夫人還有王氏,以及坐在下首的邱氏。

  「給祖母請安。」她從老夫人開始,對屋裡的長輩一一請安。

  於露白給眾人請過安後,隨即用目光詢問似的看向娘親:這會兒是什麼情況?

  邱氏的神色倒是看不出端倪,王氏眼珠子一轉,拉過於露白的小手,笑得像撿到銀子似的。

  「白姐兒,南宮侯府和楠安伯府都派了官媒過來提親,這可是大喜事!」

  不是只有一家嗎?也才小半個時辰,怎麼變成了兩家,她何時這麼炙手可熱了?

  於露白不著痕跡的抽回手,擺著笑臉,「承大伯母吉言了。」

  屋裡頭都是長輩,哪有她一個晚輩說話的份?保持微笑,她不動聲色的退到母親身邊。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婆婆這不是還沒有應下,大嫂也太心急了。」邱氏給了王氏一個軟釘子碰。

  王氏帕子一甩,連珠炮似的說:「我這做伯母的不就是替白姐兒著急嗎?過了年可都十九的老姑娘了,怎麼弟妹這當娘親的人一點都不著急呢?」

  邱氏皺皺眉頭,「女兒家這一輩子想過得好,不就是得嫁個好人家,這可堪比投胎的大事,我就白姐兒這個閨女,哪能不上心?我不指望她嫁得好還能指望什麼?」

  於露白差點替母親拍手叫好,母親在三個房頭裡就是個不太愛吭氣的,誰也不知道她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為母則強。

  她的孩子她自己會教,還真用不著別人來指手畫腳的,再說她的兒子、女兒甚至庶子都爭氣聽話,王氏老是想事事想壓她一頭,還得看她心情要不要讓她。

  「素來女子高嫁,比起咱們國公府,這兩戶人家的確不算什麼。」坐在炕上,扶著小桌子的於老夫人睨了眼大媳婦,說了句中肯的話。

  老太太雖然不當家,各院的大事想要瞞她還真是不容易。

  她也知道這些日子老大對白姐兒惹出來的事頗有怨言,二房倒是沉得住氣的,還是有條不紊的過著日子,相較起來,以前看著覺得好的王氏就覺得眼皮子淺了些。

  只是古來抬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也就是所謂的高嫁低娶,國公府旁的不說,一大家子總共就三房這麼個閨女,就算不能高嫁,起碼也得嫁個門當戶對的。

  皇室水深淹喉,皇子什麼的她和老太爺是都不敢想的,可放眼京城勛貴清流也就那些個人家,還要挑門當戶對的,著實不易。

  楠安伯府鳳家那一家子就甭提了,伯府,說得好聽叫伯府,但不過就是個世襲的爵位,說難聽就是個連有權的四、五品官員家都比不上。

  楠安伯府會衰落得那麼快,實是因為楠安伯太不靠譜,典型的軌褲子弟,到老了除了皺紋,沒半點長進,偌大的楠安伯府這幾年據說都靠著後輩小子鳳訣打理過來,能維持如今的門面已經是難得的了。

        南宮侯爺和老太爺曾一殿為臣,她和侯府夫人年輕時也算常見面,至於南宮府那小子小時候亦是和白姐兒玩在一塊,只是小時候不是被白姐兒給揍怕了?這是揍出感情來了嗎?居然想把人娶回去?!

  倒是有趣的孩子。

  這門楣要是白姐兒也願意,也不是不能將就。

  「不是我這做伯母的說風涼話,姑娘家沒有好出身就得有好名聲,才可能嫁個好人家,這年頭長得好不頂用,好人家娶親都要看德性,若是落了個克夫的名聲,這啊,嘖,就不好說了。」好名聲他們家這位姑娘顯然沒有。

  邱氏不滿的皺起眉頭,正想出聲,站在她身邊像沒事人的於露白心裡冷笑後開口了。

  「大伯母,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子圖的不就是這些嗎?可我要是自己能自立門戶,還要成親做什麼?我的婚事我不愁,我爹不愁,我娘不愁,祖父祖母也不愁……」你這個隔了房的大伯母操心個什麼勁?

  她這人最不愛與人理論,那些嘴皮子功夫,厭煩也不愛做,要是誰他娘的吃太飽不想活,她也不介意用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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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你若不嫁,我終生不娶

  於露白目光微凝,說出來的話帶著絲絲寒氣,她本來眉目中就帶著英氣,清冷有神的眸子這一含怒更是駭人,王氏才呆呆的想起來她這侄女兒可是上過戰場、砍過人頭的,那股子巾幗英雄的氣勢近日收斂許多,她怎麼一恍神就忘記了這回事,還敢明槍暗箭的諷刺她德性有虧,她這是被豬油蒙了眼睛嗎?

  不過話說回來,她可是長輩,這丫頭居然給她擺臉色!對此王氏面上不顯,心裡卻很是不滿。

  多少年來,這國公府可都是她在掌家,她自問沒虧待過三房,這丫頭也不想想,將來三房可是要靠長房庇護過日子的,逞口舌之能,也不知道最後害了誰?

  「自立門戶,哎,你這孩子怎麼說這種誅心話呢?當初你行事的時候為什麼就不多想想,這女子的名聲壞了可是大事,幸好你大伯父、二伯父家沒有閨女,要不然所有的姊妹不都被你連累了?」

  於露白沒有急得跳腳,也沒有要反駁,更沒半點羞愧模樣,仍是端端正正的站著,臉上淡淡笑著。

  王氏見她的模樣,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再看於老夫人的臉上也辨不出喜怒。

  於露白卻是心明如鏡,她這大伯母貌似大度賢良,但心思算計一樣也不少,她這是借著這幾戶看起來不怎樣的人家來敲打自己呢。

  女子不比男丁,未過門就死了未婚夫,會被說成克夫,將來就難嫁了,更何況她還離家一年,這簡直就是離經叛道的行為,沒有哪個世族能容忍這種事情的。

  所以,像她這樣名聲有損的女子活該只能隨便擇了其中一家下嫁,這樣就算是好的了。

  「其實呢,來向白姐兒提親的還有一家。」於老夫人不著痕跡的開了口,「我原本不想提,可眼看著姐兒禁不起蹉跎了,我們國公府也禁不起。」說到這裡,深深地看了於露白一眼,神情有些複雜。

  「不知是哪一家?」邱氏問得無比鄭重。

  於老夫人斂了笑,「沈大將軍府,說的是沈府的老四。」

  這話一說出來,屋裡的人臉色不一,於露白卻是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心中如有小人捶地。沈老四,你要有膽子上國公府一步,你就死定了!

  沈如墨是嫡長子,他為國捐軀後因為功勛卓著,皇帝追封他為一等王,榮耀倍極,可這樣榮耀他享受不到,自然全都留給了沈家人。

  他們享受了沈如墨用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將來就算新帝登基,沈家一門只要安守分際,也能屹立不搖的。

  可想不到,這會兒卻是把腦筋動到自己頭上。

  於露白笑得很冷,眼睛熱辣辣的。

  氣氛變得十分詭異。

  「靜梅,你回去夫妻倆好生商量商量,是什麼個結果,也好回了這幾家的消息。」於老夫人畢竟老練,兩句話打發了於露白母女,留下王氏。

  「我說你啊,身為伯母,心態要擺正,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於老夫人不輕不重的敲打著王氏,心態偏頗,如何掌管這麼大一家子?

  只是人一旦有了偏見,就很難改變,王氏不敢頂撞婆婆,拿了帕子掩著臉道:「白姐兒年紀也大了,女兒家家的留來留去留成仇,媳婦這不是替她打算嗎?」

  「住嘴!你別以為我不清楚你那點心思,是不是覺得白姐兒被罷官在家,外頭風言閒語的,於是三人成虎,你就覺得坐不住了?」

  王氏面色悻悻。

  「你們這些個婦道人家,只會鑽營這些表面,也不想想她十二歲就揚名,十六歲便是與國有功的大將軍,雖然現在恩寵沒了,可皇宮裡的那一位從來不是刻薄寡恩的人,也許她哪天就起複了,到時候看你這張臉要放哪去!」

  無論哪個皇帝最怕被史書野史寫上一筆殺戮功臣,任是再世明君,名聲也臭不可聞了。

  只要是個腦袋不糊塗的,都不會這麼蠻幹。

  「你和老大是不是打算著將來長房襲爵,你可就是國公府未來的女主子,下面的幾房都要依附你們,看你們臉色討生活?可你也不想想,長房就兩個男丁,還是兩個拎不清的,難道他們就沒有靠兄弟姊妹們幫襯的時候?」

  「娘這說的是什麼話,兒媳可是一番好意。」居然說她的孩子們腦袋糊塗,這心是偏到哪去了?

  看王氏那不開竅的樣子,於老夫人忍不住戳她心肺。「我聽說王大人的身子大好,又納了一房的妾。」

  王氏的父親一年多前病重,大夫說需要百年人蔘和紫靈芝入藥,當時王氏求到於露白面前,於露白眼眨也不眨的把御賜下來、總共只有兩株百年人蔘和兩朵紫靈芝各拿出一樣,讓王氏帶回娘家,餘下則拿出來孝敬長輩,她自己一樣也沒留,這份大氣和孝心,別說難得,身為人家大伯母,左手拿了人家好處,經過右手就給忘了,丟不丟人?

  這話一出,王氏色變,想起當時的驚險,如兜頭被潑了盆冷水,混沌的人整個都醒了過來。

  至於領著閨女離開的邱氏和於露白可不知道有這一出。

  「你這孩子怎麼可以用那種口氣跟你大伯母講話?」

  「不相干的人要她的尊重幹啥?」於露白抱著母親的胳膊蹭了蹭。

  「你這孩子!不管怎麼說都是你的長輩。」邱氏不死心的勸著女兒。

  她知道女兒平常看著冷淡平和,甚至大多數時候還挺好說話的,也沒有尋常貴女的驕蠻習氣,可拿定的主意,是很說一不二的,就連公公都很少駁她的面子,說起來比國公府裡任何一位少爺都要威風。

  「是,女兒往後敬著、遠著就是了。」

  邱氏看著溫柔,可嫁入大宅門多年,該看的、該知道她都明白,但誰的心裡頭沒有自己的心思和算計呢?

  大嫂平日精明大度,以前三房有白姐兒的名頭壓著,對三房的輕視自然不會從骨子裡表露出來,如今是忍不住,終究還是顯露出來。

  回到邱氏的院子,母女要話要說,遣退了婢女。

  邱氏見沒有外人,仔細打量女兒那明艷照人的小臉,深深看了幾眼。

  「咱們母女倆不是外人,也用不著拐著彎說話,娘就直接問你,這三戶人家你到底看中哪一戶人家?」

  「讓母親擔心了。」

  「這不算什麼,只要你能找到心疼你的人,眼前這些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是啊,女兒家還未有歸宿以前,住在娘家的日子其實就如鏡中花水中月,早晚總歸是要離開的,母親為女兒如何謀畫,為的還不是女兒將來能嫁進好人家,能有個知暖知疼的夫婿,所以這些枝節真的是微不足道。

  「婚姻大事哪能由女兒自專,母親大人作主就好。」一個女人若是不嫁,意味著無子,到老了是很凄涼的。

  雖然她很不以為然,但世俗就是這樣,她愛嫁得嫁,不愛嫁還是得嫁,就是這樣。

  「孩子,你也知道爹娘就你這麼個閨女,娘真的不求什麼,只盼著你能嫁進好人家裡,婆媳和睦相處,與夫婿相敬如賓,順順心心的過一輩子,其他的我不強求。」

  哎喲喂啊娘,你這還叫不強求,天下有幾對婆媳能處得跟親母女一般的?真要有,她把頭剁下來給吃貨當球踢! 

  「那我就回去琢磨琢磨,再給母親回話。」

  邱氏拉住於露白的手,那眼神格外有深意。「白兒,娘知道你心裡還惦記著墨哥兒那孩子,可你要知道,感情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準的,男女之間有緣無份的多了去,娘也知道你和墨哥兒的感情深厚,沒個一年半載這心思是調整不過來的,可無論如何,你也要替自己想想,好嗎?」

  可憐天下一片父母心。

  於露白偎進邱氏的懷裡,汲聞著母親身上的香氣,閉上眼,笨拙的點點頭。

  娘,我明白,我懂得,您就別再替女兒擔心了,我會好好的——

  還有,即便將來祖父不在了,幾房兄弟要是出府另過,只要她和幾個哥哥爭氣,爹娘還真不需要仰人鼻息。

  一口氣有三戶人家請了官媒來提親,於露白回到自己的院子,還真不得不琢磨一番。

  幾個丫頭看她專注想著事,互相使了眼色退到門外去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很有臉面的事,可她還真沒那心思去深思南宮、沈這兩府是抱著什麼心思來提的親。

  而鳳府嘛,更是讓她意想不到,鳳訣竟然出身伯府。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出身總是諱莫如深,再加上她也不是那種一見面就會把人家刨根究底的人——太沒禮貌了。

  當然,這世上也不乏那種看家世門閥交朋友的人,有好的家世自然加分,若是沒有,你認識的是他那個人,對方的家世好壞又有什麼必要的關係呢?

  只是反過來想,她居然連人家的家世都沒有問明白,就那麼放心的把自己的家底交出去,還拖了四哥下水。

  這鳳訣到底有什麼魅力,迷得她暈頭轉向的?

  她用力的搖頭,不想不想不能想,這麼鑽牛角尖下去,不知道會鑽出什麼讓自己大吃一驚的結果來。

  鳳訣這個人,按理說他能成為案首,書肯定是讀得很不錯的,這種人如果走的是仕途,哪個皇帝不惜才,想平步青雲不難。

  可他卻做了四民之末的商賈。

  祖母的言談裡,對伯府頗不以為然,也許,當吃穿用度變成最急迫的問題時,仕途一時半刻還真的解決不了問題。

  對於商人這身分,她心裡不覺得惡感,她家四哥不也對數銀票近乎著了魔的喜愛?

  如果非要她從三人中挑出一個來當夫婿,不作他想,她的腦海裡自然浮現鳳訣那一生氣板起臉就是雷霆萬鈞的人。

  兩人好歹相處過那麼一段時間,對他,還算有著粗淺的了解。

  就他吧。

  她低著頭,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她也不是那種拖泥帶水,一件事要反覆想到爛掉為止的那種人,既然下定決心要嫁,那就有件事得先問清楚不可。

  她讓弄潮叫個小丫頭去把於露行請來,自己趴在桌上,不假思索地很快就寫好了一封信。

  於露行來得很快。

  這些日子他是越發神采飛揚,不只幫忙打理著百味樓,也因為他的刻意表現,將鳳訣交代下來的事情都辦得很是穩妥,鳳訣索性把壽眉酒的生意交給他代理。

  他也不囉唆,以前就深知生意這種事並不見得全部要親力親為,若不能培養信得過的手下,這生意肯定做不大。

  所以自從從商,他便著力培養出得力的幫手,這回真就用上了。他把手底下的小生意交給親信去負責,自己就專心替鳳訣打下手。

  「妹妹,你找我?」也許是在外閱歷多了,於露行不像其他的哥哥們那般講究,一來喝了茶就直奔主題,毫不含糊。

  「妹妹想託兄長送一封書信給九爺。」屋裡只有她和哥哥,也沒有需要避諱的人,於露白就很直接的說了。

  「妹妹,這算不算私相授受?」這樣不好吧?!

  私相授受個你的頭啦,於露白翻了白眼。「為了生意,哥哥也沒少幫我遞消息,怎麼這回我有一事不解想問他而已,就成了私相授受?」

  「我嘴賤。」話到唇邊滴溜就出去了,被妹妹的濃眉大眼一瞪,於露行頓時矮了一截。

  「信裡我什麼也沒寫,要不,給你看看,你看過覺得成就幫我送,不成我就自己翻牆去送。」翻牆簡單得很,可她沒那麼做,憋屈的窩在院子裡是不想落人口舌,說她省思做半套,給爹娘增添麻煩,所以這才大費周章的叫他來。

  於露行聞言冷汗直流,整個人都怵了。「其實你要願意,我覺得那刑部大牢也關不住你,哥知道你行,翻牆什麼的就不必了。」

  於露白甜甜一笑。「那哥哥是答應幫妹妹嘍?」把還沒有封起的信紙擱到他面前,這一來,於露行不看也不行了。

  他眼珠慢慢瞪大,「這是啥玩意?」

  「信唄。」她說得再坦然不過。

  一個粗粗畫就……兩隻攤開來的手。

  妹妹啊,雖然說你的琴棋書畫不怎麼地,可也別這樣荼毒別人的眼睛。

  他也聽說官媒來家裡提親的事了,那是大事,馬虎不得的,未來……那位爺很可能是你的相公,要是連封信都寫不好,我這當哥哥的也面子掃地啊!

  他哪裡知道於露白想對鳳訣說的話有口難開,不要說用文字表達了,合著只有讓別人抓到把柄的份,可圖嘛……隨便人天馬行空怎麼想都可以。

  「這是什麼意思?」橫看豎看,難道他腦袋不如人嗎?真的看不懂,只好不恥下問。

  「你送去,他應該會知道。」於露白咬了下手指。唔,他應該看得懂吧……

  好吧,兩隻手和什麼私相授受、鴻雁傳情的完全扯不上關係吧,最好那位九爺真的知道信裡面要表達的是什麼。

  於露行認命的看著於露白塗火漆封緘,準備當那隻鴻雁。

  「妹妹,這個九爺會不會成為我的妹婿?」哇塞,妹婿欸,堂堂廣東十三行的三當家是他的妹婿,只要說出去,往後他於露行走路可有風了!

  於露行暗爽一把,對於鳳訣這妹婿,他滿意到不行。

  「要不哥嫁他去?」

  於露行慢半拍的回過神,用鼻子冷嗤了自己的妹妹,「我要去跟大哥告狀。」他拿這妹子沒辦法,可也有人能治她的。

  「四哥,這不就小事一樁,你知我知就好了,沒必要將大哥攪進來。」於露謹的金箍咒的確令她腳底發涼,有時她都會懷疑大嫂是怎麼和大哥相處的,受得了他這毛病嗎?

  妹妹撒嬌示弱,於露行很是滿意,拿著信走了。

  送走了於露行,於露白有種完成一件大事的鬆脫感。

  房裡沒半個監看她的丫頭,她自在的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明明今天沒做太多事情,怎麼就累成這樣?果然,人在用腦袋的時候比使力氣傷神多了。

  絞了半天腦汁的她眼皮一搭就睡著了,這一睡就睡到晚膳時分。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蓋著絲被,腳也被挪回併攏的規矩姿勢,青銅香爐裡的蘇合香都燃盡了。

  伸了個大懶腰,哎呀,丫頭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都不知道,她真真睡死了。

  入了秋,她不再像暑熱那麼不開胃,又是在自己屋裡吃的飯,於是她指點了廚房做了什錦豆腐撈和煎得焦黃香鮮的桃花魚,又吩咐給祖父母和爹娘各送去一份,這才據案大嚼。

  因為吃撐了,飯後她很認命的在院子裡溜達消食,吃貨跟在後頭,如今的它已經是條成犬。

  可能是什麼人養什麼狗,吃貨行進間居然也帶了幾分的殺伐之氣,院子裡的丫頭還真沒幾個敢靠近的。

  不過——

  「吃貨,翻肚子。」

  一隻看似威風凜凜的大狗瞬間滾地,使勁的賣起萌來。

  於露白和它玩了一會兒,於露行回來了。

  他臉色有些猶豫。

  「四哥用過飯了?」

  「用過了,和九爺在酒樓裡吃的。」他的聲音極輕,看得出來正努力控制著顏面表情。

  「東西送到了?」

  「送到了。」

  這是鸚鵡學舌嗎?

  「沒有東西讓你帶回來?」

  於露行手背冒了冒青筋,「沒有東西。」

  於露白心裡一緊。

  「不過,九爺讓我帶九個字給你。」他憋得心口疼,都是什麼事啊?!

  於露白恨鐵不成鋼的瞪著於露行,「飯可以省著吃,話幹麼不一口氣說完?」想憋死人嗎?

  他舔了舔唇,開口,「九爺說:「你若不嫁,我終生不娶!」你不知道九爺說這幾個字的時候,那表情不對啊……」巴啦巴啦,以下省卻三萬六千字。  

        應該說於露白被這九個字如雷劈一般,耳朵腦袋都不管用了,於露行後面說了什麼,她都沒聽到。

  她同手同腳的走回房間,撇下一頭霧水的於露行。

  他這是被冷落了?

  「我說妹妹,九爺成為我妹婿的機會很大對不對?」

  可惜,只有吃貨起勁的回應他,汪汪汪……

  過兩日,於露白到邱氏院子請安時,把自己的決定說了。

  邱氏把女兒拉到錦杌上坐著,母女倆膝並著膝,邱氏面上全是擔憂。「閨女啊,你怎麼就挑了伯府?」

  就算都不是上上之選,可也用不著賭了最不好的那家,就算全推了,也有她爹給她頂著,再了不起把事捅到公爹那兒,天塌下來憑著公爹對露兒的喜愛,又怎麼會強迫她嫁到不中意的門戶去?

  再說那楠安伯府可不是什麼理想的好人家呀!一家子爛泥扶不上牆的,她不會允許女兒嫁到那種人家裡去受苦的。

  於露白拉著邱氏的手,放到頰邊,感受到母親暖暖輕撫著她的愛。

  「如果都不中意,咱們慢慢找,反正你年紀還不大。」

  於露白笑得溫柔又美麗。「娘,門庭這種東西,你要看重它,它就壓迫你,你把它當狗臭屁,它就什麼都不是。至於日子難不難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就信一次女兒的眼光,選對了,是我幸,選錯了,大不了我就休了那男人,自己過活去!」

  女兒家的婚姻本來就是賭注,她最想要嫁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不論是誰都成了其次。既然是其次,還有什麼好不好?

  可她心裡浮現鳳訣對她的體貼和溫情,如清水細潤無聲,逝者已矣,也許峰迴路轉,她心裡這所謂的其次並不其次呢。

  「你這張嘴胡說什麼!」雖然女兒只是在議親,可邱氏心裡那個不捨已經湧現,「既然你心意已決,好的你就承擔,壞的,娘告訴你,將來如果日子過得不順心,你還有個堅強的娘家給你靠,千萬別自己死磕知道嗎?」

  「娘,要不你隨女兒陪嫁過去吧!」她摟著邱氏,整個人窩著她的頸肩,根本就是個愛嬌的小姑娘。

  向來女子的婚姻大事,脫不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有幸生在獨寵她的家庭裡,夫婿還讓她自己挑,爹娘疼寵她,祖父母夠開明,她很知恩滿足,至於往後的路就只能自己去走了。

  這話還真把愁眉不展的邱氏給逗笑了,她拍著於露白的胳膊。「你這孩子就胡說八道吧,讓人聽了去,嚇都嚇死了。」邱氏誇張的拍著胸脯,一手還指了指於露白的額頭。

  於露白吐舌,又一古腦的蹭進母親懷裡。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特立獨行,只知道自己的思考方向和一般姑娘不同,她不擔心將來嫁過去婆媳姑嫂難不難相處,也不擔心夫婿對她有無寵愛,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想太多了,就什麼事都做不了。

  於紀從國子監回家後,邱氏和丈夫談起了這事。

  他撫了撫小鬍子,道:「白姐兒不是沒腦袋的孩子,你別瞧著自己閨女粗糙,她的想法向來都錯不了。既然她覺得那鳳家好,咱們就走著瞧吧,不過你得與那媒婆打聲招呼,讓鳳家人知曉,那鳳家小子要是敢對我女兒不好,我於紀的學生可沒少過,一人口水唾沫星子淹就能把他淹死。」

  邱氏流了把冷汗,她終於知道自己這閨女性子像誰了。

  幸好於露白沒聽到自家老爹這鏗鏘有力的宣言,否則豈不更加有恃無恐?

  不過於國公府的孫女兒本來就有囂張的本錢,誰又能指著她說不是?

  婚姻嘛,求的是兩家之好,媒婆沒有熊心豹子膽,也不想跟自己的媒人錢過不去,哪敢真把於三爺的話如實說給鳳老夫人聽。

  「什麼,允了?」坐在挖腳束腰彌勒佛榻上的楠安伯府老夫人柴氏面色陰沉,就像外面快要下雨的天氣。

  媒婆摸了摸髮髻上的粉色絹花,心裡忐忑得很。怎麼這鳳老夫人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反觀穩當坐在下首的那位爺,倒是面露了幾分喜色。

  她當媒婆當了三十幾年,就這一樁親事透著古怪,雖說女方在名聲上有些遭人詬病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出身於國公府武將軍之家,這樣身分的姑娘只要等著京城裡不好的風聲過去,想找戶能匹配的門庭,哪裡會沒有?

  這答應了鳳府的親就叫人意外了不說,沒想到看這位老夫人的樣子,還像不是很中意這樁婚事呢。

  當著外人的面,鳳老夫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家事就得關起門來說,示意嬤嬤打賞了媒婆,人一走,她屏退了左右,便向抹著茶葉沬子的鳳訣說道——

  「我聽說向國公府提親的人家不只我們,於國公府的姑娘怎麼就願意屈就到我們這小小的楠安伯府來了?」

  「這是喜事,孫兒要成親了,祖母看著不是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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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 意想不到的皇恩

  鳳訣的父親,也就是楠安伯的嫡長子,因為馬車意外翻覆,在鳳訣五歲的時候夫妻倆雙雙亡逝,世子之位落到二叔父頭上,而他一個沒了爹娘的孩子只好跟著祖母和二嬸母長大。

  那時的祖母還掌著一家庶務,實在沒多大精神教養他,便把他交給了視他如己出的二嬸母。

  二嬸母對他「極好」,在祖母看不見的地方,把他往歪處養,他要什麼給什麼,女人、賭博,笙歌徹夜,花錢如流水,甚至變本加厲,讓青樓妓女勾引他去吸用阿芙蓉,最終目的為的是大房遺留下來的金錢房產鋪子。

  這還不打緊,最終買兇想造成意外事故,讓他死在廣東。

  原主如願的翹了辮子,可他沈如墨卻重生活了過來。

  為了報答那死不瞑目的原主,他養傷戒毒;他利用手頭上僅有的鋪子賺進大把銀錢;請人巨細靡遺,抽絲剝繭的查案。

  有時,他不是沒有疑惑,原主一個不費吹灰力氣就能把案首拿到手,有著大好前程的少年,卻絲毫察覺不出來親人的算計,這算什麼?因為愚蠢?還是看在同是親人的情份上睜隻眼閉隻眼、不忍心而造成的自食後果?

  沒有答案,也無人可問。

  他只有原主零碎的記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他想知道的結果水落石出了,這極品的一家……他只覺得替原主悲哀。

  「我原想替你相看溫柔賢淑、性子穩妥的姑娘,你說要去於國公府提親,我也只當你說說而已。」婚前名節有虧的女子是不能做正妻的。

  「婚姻大事哪能兒戲。」

  鳳老夫人被孫子噎到不行,這是自己的孫子看上人家閨女了,但是那麼大一尊佛,楠安伯府能把她往哪裡供?

  可看孫子這股熱乎勁,也的確,這翻了年去,都二十五歲的人了,府裡幾房的孫子像他這般年紀的,孩子已六、七歲,都啟蒙念了幾年書知事理了,他卻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楠安伯府一直以可見的速度凋零著,只靠她一個老太婆勉力支撐,老實說她早就力不從心了。

  這兩年靠著九郎,不僅添了幾頃祭田,票號的收益也拿來支應著府裡的大大大小支出,想到這裡,心一軟,這孩子是該成家了。

  沒有九郎,哪來他們今天安逸的日子過?

  「你既然中意那位姑娘,那就這麼說定了,至於聘金……」鳳老夫人沉吟,然後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道:「我會和你二嬸母討論出個章程來的。」

  「聘金一應物事就不勞二嬸母了,我記得爹娘還給我留了點東西,那些拿來當聘金,綽綽有餘了。」

  祖父是個不管事的,祖母這些年老了,多少也糊塗了,整個楠安伯府的大權幾乎被二嬸母江氏攬在手上,要她把錢和那些個奇珍異寶吐出來,恐怕是挖她的肉。

  不過,他要娶妻,誰敢說個不字?

  至於挖肉,那本來就是他娘的東西,不管她拿了什麼,他可還留著母親的嫁妝冊子,到時候都得給他吐出來!

  鳳訣笑得溫文儒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冷笑。

  鳳老夫人沒看懂,候在怡人堂的外面的阿德卻打了個激靈。

  九爺這笑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冰冷得像出鞘的劍,寒光四射。

  他連忙跟上鳳訣腳步,「九爺,我們這是要回商會嗎?」

  一直以來,鳳訣甚少住在楠安伯府,商會才是住所。

  「不了,我們回貞觀庭,我要留在這裡。」貞觀是他的字,他住的院子便以此命名。

  鳳訣臉上有著少見的意氣風發,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是能得到她,他發誓要給她最好、最風光、最安穩的人生。

  他懂她那幅畫的意思,她在問他——是否願意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當然願意,要不然她以為他是在婚姻裡給自己找一個合作夥伴嗎?

  主子一向不喜留在楠安伯府裡,怎麼改變主意了?阿德發現自己跟不上主子的思緒,也猜不到。

  「你還不跑嗎?」鳳訣掀著眉,一臉惡作劇表情。

  阿德愣了半天,猛一拍自己腦袋。哎呀,主子要留在楠安伯府,那得先叫人把許久沒住人的屋舍整理整理,還有,主子要娶親了,這院子也要請人粉刷油漆,花草重新打理,再來,主子最喜歡的那些書冊,這書房裡的書得先拿出來曬曬!

  一拍大腿,他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接下來他可是好多好多事要做,不跑,哪能趕在主子之前把事情安排妥當?

  阿德邊跑邊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過,只是風刮在臉上的時候腦袋還有點轉不過來,他這主子行事真是越來越高深了。

*             *             *

  不管鳳府的後院有多少糟心事,楠安伯府和於國公府兩家的親事終是定了下來,來年秋天成親。

  貴人談親事的流程很長,要算吉時日子,來來去去許多事情,不花個一年半載走不完所有的程序。

  自從於露白知道親事定下,除了頭幾天有點恍惚,過後還是照常寅時起床,練功、馬場跑馬、遛狗、種花、指導廚子做她愛吃的菜,每月底和於露行頭對著頭對帳,再把新菜式交給他,而且著手開百味樓的分號。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去。

  臘月時,她首次收到貨行發下來的股利和這一趟出海賺到的分紅。

  她差點一口氣噎了過去,手指顫呀顫的指著那迭銀票,「這是啥呀?」

  「妹妹,你傻了,這是全國通用的潤泰票號的銀票。」他也分到了該得的利潤,雖然沒有妹妹那麼多,但是他可心滿意足得很,那些利潤比他以往辛苦勞碌一整年得到的收益還要多上許多,他是結結實實傍上一棵金錢樹了。

  於露白不是財迷,可她也反反覆覆把那面額一百兩的銀票數了又數,發現手指頭抽筋了……足足有一萬一千五百兩。

  她那五萬兩銀子才拿出去多久,居然就賺了五分之一多的銀子回來,這貨行遠比她想像中的賺錢,要不,自己也買艘船?

  不過她很快打消這想法,一艘大船想著簡單,實際上容易嗎?

  大鵬朝的商人會少嗎?

  腦筋動得快的人會少嗎?

  她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嗎?

  掂掂自己斤兩,她還是專心守著百味樓,至於貨行的利息就拿著吧!

  當然,她也從鳳訣的身上學到,這銀子呢,擱著是不會自己生銅子的,所以必要的投資是需要的。

  於是她把弄潮找來。「我記得你二哥是管冰炭採買的,你把他喊來,我有事交代他。」

  微芒和弄潮是她的大丫鬟,對兩人的家庭成員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微芒那一家子就算了,可弄潮這二哥黃富倒是個人才。

  黃富個性敦厚,但不死板,少少幾次和他對過話,反應還算靈敏,手腳也乾淨,只是一直以來跟著弄潮的爹,也就是外院的管事在做事,也沒什麼特殊的表現。

  會讓弄潮把她哥叫來,她自然有她的打算,窩在後院的這大半年她發現一件挺嚴重的事情,那就是她除了手下兩個大丫鬟,無人可用。

  無人可用,許多事情就施展不開。

  別說出府一趟麻煩得緊,又不能凡事老使喚自己的哥哥,往後行事要想方便,她是該佈置些自己的人手才行。

  黃富來了,二十歲的年紀,守禮的站在院子的簷下聽吩咐,一身葛布短衫,黑皂鞋,人看起來老成。

  「小人聽妹妹說小姐找小的。」他拘謹得連眼也不敢往裡頭多瞧。

  「我想讓你幫我跑一趟票號,你幫我把這一萬兩銀子用我的名字存進去,另外幫我喊個老練的工匠隊,我要在院子搭溫棚。」

  「小的這就才辦。」聽說是一萬兩銀子,拿在手裡,黃富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放入貼身的衣服裡袋,躬身退了出去。

  看著黃富的影子遠去,弄潮絞著手,有些不安。

  「要是婢子的哥哥粗心大意的把銀票弄丟了,可怎麼辦?」她不擔心自家二哥會貪了那筆巨款,她的家人都不是那種會見財起意的人,怕的是不小心弄丟。

  「那你就甭嫁人,留下來給我使喚到老吧。」吃著剛端上來的櫻桃,於露白清清嗓子。

  「嗄?」

  於露白瞄她一眼,「我都敢信他了,怎麼你這當人家妹妹的比我還沒信心?」

  弄潮哭笑不得,手抖啊。「那麼多的銀子就算把我賣了三翻,不,把我們全家都賣了再賣,也籌不出那麼多的銀子來。」

  「這不就得了,要不信你二哥一回,要不就做好心理準備當老姑娘了。」那點看人的眼力她還是有的。

  弄潮急得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還是微芒拉了她一把,「咱們還是該幹啥幹啥去,你急也沒用。」

  也是。

  至於辦完事回來回覆於露白的黃富完全不知道妹妹那焦慮擔憂的心路歷程,還奇怪她今兒個眼睛怎麼了,幹麼直抽筋?

  午憩後,工匠隊來了,於露白把事先畫好的圖紙交給工頭,「我要兩間有這屋頂和窗的屋子,用筒瓦相扣做成管道,我預計一間溫棚得用上十五根管道,包在牆和磚槽之間,與屋外大灶相通。」

  「小姐這是要蓋冬日的花房?」工頭一點即通。

  「成嗎?要是蓋好了,銀子不會少你們的。」

  「那是自然,做完小姐這活計,小人手底下的師傅學徒可都要返鄉過年了,其實他們一個個早就要啟程了,是小的好說歹說才答應做完這活兒。」

  「那就這麼說定了,要是蓋出來的溫棚讓我滿意,除了談好的工錢,紅包我不會少你們的。」都臘月了,天寒地凍的,這些匠人要不是為了多賺些銀兩好回家過年,用得著這麼辛苦嗎?多打賞一些銀子也不為過。

  「小姐爽快,小姐就看著吧,小人手底下這群師傅們的手藝在京裡也是有口碑的。」

  「那就勞煩了。」

  北方冷,這不剛踏進臘月,就已經冷得令人直想拿手爐了。

  這溫棚她老早想蓋了,就是礙於手上不寬裕,這會兒拿到那一萬多兩銀子,她留下一千多兩,除了預留過年的花銷,還有要給百味樓員工的紅包、賞金什麼的,再來就是要把這類似暖閣的大棚子蓋上。

  她種在盆子裡的牡丹雖已經移進室內,總歸不是那麼方便,她也檢查過那些嫁接的口子都癒合得不錯,如果蓋好溫棚,思忖著能不能將府裡那些本來就有的牡丹也拿來做成砧木?

  不是她突發奇想,之前拿芍藥當砧木用,效果這麼好,要是拿不同品種的牡丹當做砧木,一旦成功,長出來的新牡丹會不會更耀眼新奇?

  就像十八學士那樣,一棵花上頭可以開個十八朵完全不一樣的牡丹花?

  嘿嘿,還挺令人期待的。

  她躍躍欲試,巴不得溫棚趕緊蓋好。

  楠安伯府和於國公府的親事也照著三書六禮進行著,納采時,楠安伯府送來元纏、兩羊、兩雁、兩鹿、鴛篤和蒲葦、五色絲……另外還有十八抬彩禮,按理國公府要回一半,這些禮品不出挑也挑不出錯,算是恰到好處。

  接下來的問名,兩人生辰八字乃大吉之象,再之後納吉就是文定了。

  年過去,完成了下聘,聘禮單子於紀是親自過目了的,就連老國公爺也去看過,滿意地點了頭。

  於國公府這邊覺得可以,但替鳳訣張羅這些的江氏卻是覺得像是心頭被挖了一大塊肉,「病」了好幾天,要不是鳳老夫人看她病得不像話,要把她的掌家權分給三房兒媳,江氏這才趕緊好了起來。

  走完這些瑣碎又冗長的流程,待到八月就能迎娶,把婚事完成。

  這一年春闈後,爆出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庚辰年的案首鳳訣奉詔出仕,任尚書左僕射。

  三年一進士,京城人的記性還不算太壞——應該說能在縣試、府試和院試名列甲等紅案的人寥寥可數,這五十年來就只有鳳訣那麼一個。

  當初這位案首的考卷皇帝和皇后可是共同品評過的,對於鳳訣後來隱於市不願出仕,人才不能為己所用,皇帝是有幾分遺憾的。

  但遺憾歸遺憾,日理萬機的皇帝其實也沒什麼時間惦記他,直到年前曾為帝師的崔玨入宮面見了皇帝。

  崔玨是當代大儒,出身耕讀傳家的大族,向來不群不黨,又是清流之首,致仕之後,皓首窮經,手不釋卷,對外頭時事毫不關心。

  這麼個一頭白花花的老頭子進了宮,皇帝想起自己當皇子時挨板子的記憶,儘管歷來有哪個帝師敢真對皇子動粗的?還不是下面的人倒楣,不過這位先生異於常人,小太監替他遭罪時也不許皇子走開,要他看著,反省著。

  他氣不過,嗆著先生說自己的錯願意自己承擔,崔玨也真是狠,打完了他應得的板子,自己去了先帝面前請罪。

  先帝發了話,說他要是不受教,儘管打沒關係。

  他身為太子,挨打丟的可不只有母妃和父皇的臉,就連整個東宮的臉都被他踩在泥底下,為此,還真讓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學業就此突飛猛進。

  他能坐上帝位,這位先生功不可沒。

  瞧著他,彷彿還會想起那板子打在手上火辣辣的感覺。

  然而,從來不為誰說情的帝師竟在他面前薦了鳳訣,老實說他還花了好些時間才想起鳳訣是何人。

  「先生這般推崇此人,必然不凡,朕理當重用,只是庚辰年的案首,如今對社稷民生還胸有丘壑嗎?不如讓他寫一篇策論給朕看看。」

  崔玨回到宅邸,讓人把這話傳給了鳳訣。

  原來鳳訣也曾師承於崔玨門下,崔玨致仕後,禁不起多方人情遊說,收了幾個學生,這其中就有鳳訣。

  那時的鳳訣還不是沈如墨,鳳訣雖然聰慧敏捷,才思過人,但拿到案首後卻沉於玩樂,崔玨好言相勸不聽,便和他絕了師徒關係。

  哪裡知道去年鳳訣求到他面前,言詞剴切真摯,言談有物,坦承自己行商實為家道沒落、不得已之計,又對以前的年少輕狂多有後悔過。

  當老師的人最不願看見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如珠玉蒙塵,幾經沉思考慮,終於等到機會,他藉著朝祭,皇帝接受文武百官朝堂賀歲進宮時,將這大鳥慢飛的弟子推薦給了皇上。

  皇帝看了鳳訣呈上的策論後非常滿意,他召鳳訣入宮,令他和今年殿試的狀元喬童當廷辯論,群臣當作評判。

  兩人見面都有幾分訝異,但面色不露,見禮後,兩人你來我往的陳述,引經據典,激烈異常,最後引得朝臣分成兩派,加入辯論,皇帝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很久不曾這麼爽快,連連稱好。

  辯論結束後,鳳訣作東邀請喬童去喝酒,說是一來慶祝他高中狀元,二來繼續未完的辯論。

  酒酣耳熱之餘,才得知喬童自從他們離開荷澤縣後立志誓摘桂榜,日夜刻苦讀書,皇天不負苦心人,屢試屢過,經由殿試被皇帝欽點為進士中一甲第一名的狀元。

  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表。

  聊著聊著,喬童便聊到他的難處。

  大鵬朝的狀元入翰林的機會很高,大部分從庶起士做起,但是喬童本就有五品閒職頭銜,皇上已經發話,也不將今年的狀元調派外地,因此便有可能留在六部觀政,六部繞過一圈後,應該會在大理寺或太常寺待下來,也就是說,往後起碼有十幾年或是更長的時間會留在京畿。

  喬家就他一個男丁,鄉下只剩下老父和年幼的妹妹,責無旁貸的事就是要先將父親和妹妹接進京,安頓下來。

  京城人稠地少,這地靠著城中心更是寸土寸金,他一個新任小官連多看一眼也不敢,郊外嘛,每天上衙下衙多不方便,試問有哪個京官是住到城郊去的?

  對喬童這一個外鄉人來說,短時間內要找到住起來舒心的宅子實在不容易,看不上的就不用說了,看上的金錢上也拿不出手。

  他也咬牙想過,了不起先賃個宅子把父親和妹妹安置下來,宅子的事可以慢慢再找。他本來也沒想過要把這種為難的事情對外說去,哪裡知道在京城遇到故人,又聊得十分投契,便說溜了嘴。

  「這事不難,宅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鳳訣認為將來能在朝堂上多一個意氣相投的同僚便是助力,對自己來說是有益無害的。

  宅子,小事一樁。

  喬童可沒想到只是隨口提了提,鳳訣就爽快的答應幫忙,這下,想開口的另外一件事就只好吞回肚子裡了。

  直到喬童坐上馬車離開,心中猶自一片苦澀。

  那英姿颯爽,鮮活的印在他心上的姑娘,是否安好?

  可她怎麼會不好?都訂親了,對象還是方才和他舉杯同飲的鳳訣,所以,終究他還是來遲了一步,於國公府的閨女配上楠安伯府,那女子事事都出人意表,就連家世身分也不尋常,他喬童就算用盡一生去攀爬仕途也配不上她!

  想到這裡,高中、面見皇帝的喜悅頓時一掃而空,鬱鬱回了臨時的落腳處。

  鳳訣奉詔出仕,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歡樂的自然是於國公府三房,邱氏一想到女兒要嫁的人不再是個行商,就歡喜得不得了,這下終於能堵住旁人喋喋不休的嘴了。

  於紀也是真心讚賞的笑。

  這個女婿真是難得,年紀輕輕就官至從二品,成了京裡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要知道許多官員官場浮沉一輩子,也不過就熬死在一個品階上,在他這個年紀就能得到這地位,是萬中無一了。

  在他們這些臣子看來,皇上這舉動就像是把鳳訣視為近臣,想要好好打磨。

  諸多揣測議論在眾人之間激起漣漪,本來淡出京城上層圈子的楠安伯府因為鳳訣的一步登天又受到了矚目,長年無人聞問的伯府又接到許多請帖。

  但江氏這個處心積慮謀來掌家大權的當家主母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她想不通,本來已經讓她養歪了的孩子,撇開派去的人殺不了他不說,一、兩年不見,不但會摟銀子了,要娶妻了,這會兒悶聲不吭的還弄了個官兒回來,她家老爺雖說也是個官兒,可是在朝中無權,往後她這嬸母看見鳳訣這侄兒,豈不是矮了一截,得低下頭來給那小兔崽子行禮了?!

  連著好幾次的打擊,她覺得心在油鍋裡煎熬著,那小兔崽子到底哪來的好狗運?

  難道關鍵的一步棋下錯了,往後步步都得輸?

  她覺得氣血翻湧,眼前發黑,於是她又病了。

  很不幸的是,這回病得貨真價實,得請大夫來了。

  沒辦法,現實硌人硌得慌,如今的楠安伯府還真沒那資格請太醫過府診治,府裡也養不起長駐的大夫,只能花銀子外頭請了。

  她病得起不來,大夫說是小中風,沒有三五年的調養,怕是恢復不過來,就算恢復過來了,這管家權大概也就沒她什麼事了。

  這次是實打實的落到三房的手中,而且人家也不打算再交出來了。

  報應這種東西說起來玄之又玄,彷彿看不到也捉摸不到,但是來的時候就掐在點上,令人措手不及,也大快人心。

*             *             *

  一眨眼秋天了,炎熱的天氣一天一天涼快起來,京郊田間慢慢出現豐收的金黃色,空氣里瀰漫著果實成熟的香味。

  正是蟹肥菊美,黃酒香醇,桂花飄香,宴客往來正多之時,這一天,是給於露白添妝的日子。

  於露白以為自己沒什麼知心好友姊妹淘,除了爹娘請來的全福太太和長輩,應該不會有什麼人來的。

  沒料到她小看了自己的影響力。

  的確,和她同齡的姑娘家是來了沒幾個,添的妝也只是意思意思,一支金釵,一對白玉鐲,兩匹雲錦之類的,更多是面生的媳婦兒,一個個看起來雖然有些侷促,送的添妝禮也不見得多貴重,可情意真實,真心實意的祝福,令人如沐春風,好感陡生。

  於露白遣了一個新挑上來的二等丫鬟綠袖去打探,這些面生的媳婦兒們都是哪些人家的?

  綠袖回來得很快,趁著圍在於露白身邊的人少時,細聲的說道:「奴婢打聽到那些個夫人們有騎兵營的統領夫人和校尉夫人,還有中尉、都尉……都是姑娘以前舊部屬的家眷。」 

  「好傢夥,一個個都娶媳婦兒了,也沒請我去喝酒,太不夠意思了。」她看似笑著,可回過頭來看著丫鬟們面色各異的神情,眼圈霍地紅了。「吩咐下去,要用心招呼那幾位夫人,不可以怠慢了。」

  這時,一個丫鬟匆匆進來,對於老夫人道:「老夫人,宮裡來人傳旨意了。」

  滿室的笑聲細語都靜了下去。

  於老夫人讓人趕緊去知會老國公爺,帶著所有人迎了出去。

  一個內侍從馬車上下來,進了國公府廳堂,先是取出明黃聖旨。「茲聞於國公嫡孫女國之棟樑,恭謹聰敏,許與楠安伯府結為秦晉之好,朕躬聞之甚悅,特封為安邑郡主,並賜予邑州十五城為封地,可自由往返封地居住,另賜匹帛二十匹,白銀一萬兩,良田五百頃,做為添妝之用……欽此。」

  老國公爺領頭謝恩,這是皇上變相補償孫女罷官的損失嗎?

  「公公辛苦了,進去喝杯水酒吧?」於老夫人不愧見慣大場面的老人,三兩下恢復鎮定。

  「今日府上可是雙喜臨門,咱家還有一喜還未報給老夫人知道。」內侍熱絡地笑道。

  「呃,怎麼說呢?」

  一片疑惑的氣氛中,內侍又開口,「皇上特令晉王爺收安邑郡主為義女,這不也是樁大喜事?」

  親王收於露白為義女,也就是說於露白就是宗室女了,這也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郡主。

  眾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皇帝是絞盡腦汁要補償曾被罷官的於露白,居然這麼大費周章的,到底是對這位前大將軍有多喜愛啊?還是虧欠?

  最令人咋舌的是,皇上好大的手筆,白銀一萬兩、良田五百頃做為添妝,誰聽過皇帝給哪位臣子的嫡女添過妝?

  不說一群人覺得宮廷風雲詭譎,就連身處在其中的內侍都覺得神奇。

  這下,京城的風向又不知道要往哪吹了。

  「安邑郡主,你可願多一對義父母?」

  於露白還在震驚中。皇上啊皇上,你為什麼不繼續漠視微臣呢?不過還好,她要嫁人了,就算頂個郡主的封號,跟朝廷諸事應該再也扯不上什麼干係了吧?

  想想她若認了晉王爺當義父,晉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太后的親兒子,這個郡主還真是貴不可言,讓人想忽視都難啊。

  只是,這個親她不認也不行。

  於露白想明白了這點,很斷然的點頭謝恩。

  又寒暄了兩句,內侍回宮覆命去。

  「管家,送送李公公。」於老夫人使了眼色。

  管家意會,恭敬的送內侍出去,悄悄塞了個大大的紅封。

  這內侍是個人精,這趟是美差事,國公府不會怠慢他的,紅封竟是掂量也不掂量的收下,帶著幾個小內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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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 我知道我嫁的人是誰

  隔天,於露白進宮謝恩,她從溫棚中帶走一盆自己培育出來的牡丹花要獻給皇上,做為謝禮。

  皇帝可沒想到於露白會給他呈上謝禮,聽著新奇,又聽說是她自己培育出來的新品牡丹,便笑了,「這花兒就是你省思期間得到的成果嗎?」

  於露白乾笑,「這不是給皇上您送來了。」

  「那好,既然你都帶進宮了,朕瞧著就是了。」他並不以為一個名門小姐能種出什麼令人驚艷的花來,充其量就是指揮花匠得來的花。

  不過,往昔他賞賜東西給臣子們,雖個個都會進宮來磕頭謝恩,卻不見有誰給他送東西來,這個於府的丫頭還真是個異類。

  當四個小太監把那偌大的大盆給捧進殿裡時,皇帝的眼睛忍不住睜大,最後乾脆起身離開龍椅,背著手繞著那牡丹花走了兩圈。

  皇宮的御花園裡也有各式各樣的牡丹花,唯獨不曾見過這種花苞是紫色,完全盛開後卻是黑得像墨汁的花,更特別的是這花一片花瓣幾乎有嬰兒臉那麼大,實在不可思議。

  「這牡丹花看著新奇,叫什麼名字?」皇帝不信那花瓣是自然的顏色,還用手指去碰了碰。

  當然他也不以為有人敢向天借了膽子,用假花染色來矇騙他。

  「還未取名。」

  「要朕說該叫墨紫才是。」

  「皇上金口玉言,就叫墨紫。」您高興就好,名字什麼的她真沒意見。

  「你這盆花可是推翻了世人口中沒有黑牡丹的傳言,更稀罕的是這時節居然開了花,不如明天就讓大臣們都來扇香殿欣賞這盆花。」

  送了皇帝一盆墨紫,於露白說不心疼是騙人的,這盆花原本和祖父說好是要送給他的,這會兒給了皇上……祖父,孫女改天用另外一盆賠給您,可好?

*             *             *

  到了認親宴那天,於露白換上隆重的正式服裝,帶著兩個大丫鬟隨著王氏和邱氏去了晉王府。

  這認親宴在她以為也就是走個過場,畢竟是為了顯示皇恩浩蕩才有的,兩方都是被趕鴨子上架,要表現得熱絡熟稔,一時之間還真不容易。

  她倒是沒想到,除了太子,幾位皇子和幾位公主都來了。

  叩頭、祭祀……一連串的禮儀折騰下來,就到了開宴的時候。

  筵席設在大廳,頻頻有人來敬酒,於露白不推託,論酒量,沒有人知道她是海量,千杯不醉的,到了最後反倒是那些宗室成員一個個都不勝酒力了。

  那些個輕慢之心褪去,反而欣賞起她的豪爽氣度。

  「安邑——」

  一聲呼喚將於露白喚回了神。

  居然是晉王爺在對她招手,於露白趕緊起身向前,屈膝回道:「義父、義母。」

  「安邑啊,你以後就和端淑一樣喊我父王吧!叫義父太疏遠了。」端淑郡主是晉王爺的大女兒。

  話說在大鵬朝,認的乾親是要完全當成親生一樣的走動,將來也是要替他送終的。

  「父王。」於露白從善如流的喊,再看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半點情緒不露的晉王妃,「母妃。」

  晉王妃笑得恰到好處。「好孩子。」

  於露白是很平常心的,她被晉王收為義女這事,就只是皇上的意思,和晉王妃相處,順其自然就是了。

  「欸.」晉王也一口應下,忽然把高胖的身材往她一湊。「我說安邑啊,聽說你府上的花匠擅長培育新品花種,獻給皇上一盆絕無僅有的墨紫牡丹花?」

  這消息是長腳嗎?也才幾天功夫,王府這邊也知道啦?

  也不知有多少眼光明著暗著注意皇室的動向,有點什麼舉動,就弄得天下皆知了。

  「是,是給皇上的回禮。」

  「回禮嗎?」晉王爺摩挲著圓圓的下巴,「既然我們都是自己人了,要不你也送父王一盆可好?」

  「欸,你這人怎麼這樣開口跟孩子要東西的,為老不尊。」安安靜靜的王妃發話了,嗔了晉王爺一眼。

  笑嘻嘻的晉王爺木了木,在王妃面前竟然一點架子也沒。「你知道我是愛花兒的,稀奇的花本王看著心癢嘛。」

  晉王不只愛花,也愛看美女,唯一的問題就是怕媳婦兒。到現在整個王爺府裡,就一個王妃和一個侍妾,側妃一個也沒有。

  「女兒的溫棚裡還有一盆和墨紫同時開花的紅舞青猊,也是新品,明兒個就讓人送過來給父王品賞。」花房裡她精心養了一年的花,也就開了這兩盆,這盆紅舞青猊就是用喬老爹給的花根嫁接出來的第一批、第一盆花。

  原來她還想留著,等喬老爹看過再送給爺爺的,這會兒……祖父,孫女對不起您!

  人在於國公府的老國公當然不知道本來該屬於他的牡丹花被人捷足先登了,至於知道後會不會跳腳提刀帶槍跑來找人算帳,那可就說不定了。

  「聽這名兒就是個新鮮的,安邑啊,要不等等父王送你回國公府,順便參觀一下你的溫棚?」

  於露白牽了牽嘴角,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她哀怨的看著王妃,您怎麼就嫁了這種人?

  晉王妃似乎看見了於露白不經意流露的女兒態,看向她的眼神這才多了點真切的笑意。

  「孩子都說明日給你送來了,有差那半天一會兒的功夫嗎?」

  「是是是,不差那半天一會兒的。」就算心急火燎的,晉王爺還是強自表現出「自己不急,等得起」,明晃晃就是個懼內的大丈夫。

  第二天於露白讓人把用青花瓷盆種的紅舞青猊送到晉王府。

  紅舞青猊牡丹花心硬紫堆起,瓣細簇如寶石嫣紅,中抽青瓣,這別說沒人見過,想來還是大鵬朝獨一份,晉王那個高興啊,大方的賞賜給於露白許多貴重的器物,一些連見過牡丹花的人也都嘖嘖稱奇。

  於露白能種出奇花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滿京城,使得高官貴胄們無不想盡辦法,套著層層彎彎曲曲的門路或關係,只求一缽於家花。

  於國公府被這求花的人家鬧得頭大,傳到於露白那去,她就很乾脆的道:「花嘛,今年沒有了,要嘛,明年四月。」

  雖然送出去了兩盆花,看似吃虧,但名聲已經傳開,明年還有更好、更特別的在後頭,不愁沒銀子賺,唔,比較困擾的是,看起來她還得再蓋兩座大溫棚才行。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             *             *

  眨眼到了於露白要出閣的日子。

  出嫁酒設在中午,邀請的都是女方親朋好友。

  吉時到,在邱氏滿是不捨的淚眼裡,於露白坐上了八人花轎,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繞了京城大街一圈,滿滿當當的一百多抬嫁妝,最令人矚目的不是那些金銀器具,是從後面數過來兩抬,得到最多人的目光。

  一抬是個狗籠,裡面趴著毛色油亮,眼神炯炯的大狗吃貨,另外一抬就只是個形式,跟著的是匹昂首闊步的雪羽驄閃電。

  百姓在觀看之餘,不禁拍手叫絕,這於國公的閨女嫁妝居然捎帶了兩隻牲畜,真是個與眾不同的!

  經過繁複喜慶的儀式,最後新娘子被送進了新房。

  坐在鋪滿紅棗、花生、蓮子,寓意早生貴子的拔步床上,大紅繡被上繡的是兩鴛鴦交頸戲南塘,放眼都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

  於露白卻覺得成親真是受罪,新娘子自拜完堂,就要在喜床上坐上好幾個時辰,還要不吃不喝,因為吃了喝了,要是想如廁怎麼辦,所以她從昨晚起就沒有吃東西了。

  不吃其實也還好,可這不喝,誰受得了啊?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新郎官揭了她蓋頭,自去前頭應酬客人,新房裡竟然沒有一個男方這邊的女眷過來看新娘子,莫非她很可怕,沒有人敢來?

  她摸摸臉,也還好吧。

  於露白哪裡知道她這身份一端出來,單單頭銜就把一堆人嚇得屁滾尿流,連上前都不敢了。

  想想,她可不是那種號稱出身將門的閨秀,實際上可是弓馬嫻熟,真的拿刀砍過人的女子,再說日前還被冊封為郡主,要是一個弄不好在她面前講錯話,脖子上的人頭不知道能不能安得住,鬧洞房什麼的能免就免了吧。

  如此一來正中於露白下懷,落了個清靜,要她應酬那些壓根沒見過的人,她還真有點不願意。

  這時叩門聲響,門外是微芒的聲音,「少奶奶,奴婢給您送東西來了。」

  「嗯,進來吧!」於露白揚聲。

  門「吱呀」打開,微芒和一個小丫鬟兩人各端著一個漆盤,上頭放著茶盅和點心碟子。

  微芒對於露白道:「少爺怕少奶奶不耐餓,讓奴婢給您送紅棗銀耳百合湯和幾樣細點進來。」

  「虧他想到了。」於露白也不客氣,先喝了紅棗銀耳百合湯,又拈了塊茯苓糕咬了一口,這才覺得人重新活了過來。

  也不知道鳳訣何時會進新房,不好吃得太多,萬一想如廁就不好,於露白也就吃了兩塊糕,紅棗銀耳百合湯倒是喝了個乾淨,用小丫頭遞來的軟巾子擦過手,漱口,又回到大床上坐好。

  才剛坐定呢,外面的騷動,淡淡的酒味兒飄過來,鳳訣穿著一身大紅袍,目露神采的走了進來。

  「都出去!」

  先前用秤桿揭開她蓋頭時,於露白那眉眼瀲濡,風華絕代的模樣就烙印在他心坎裡,在外面敬酒時只覺得度日如年,這會兒回到新房,見著了她嫻靜溫馴的坐在床沿上,他以為自己會激動得不能自已。

  然而他只是大步走過來,直視於露白那雙比月光還要明媚動人的眼眸,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詫異。「我們,喝合巹酒吧。」

  旋即在兩隻描金白玉小杯裡倒上果子酒,兩人胳臂交著喝了。

  「芽芽?」

  寂靜中,只聽見雙方清淺的呼吸,鳳訣比於露白重了那麼一分。

  「欸.」她的美眸氤氳著鳳訣看不懂的東西,輕柔的似乎要纏繞住他的心。

  這讓他更加忐忑了,他困難的舔著唇,「你不問我怎麼會知道你的閨中小字?」

  芽,初萌,新綠,表示著無盡的希望。

  「知道我小字的人沒有幾個,除了我爹娘和家人,再來只有一個人。」她的字是於國公府學堂的先生替她取的,當初她向如墨哥哥抱怨過這名字聽起來彆扭,如墨哥哥卻細細的解釋給她聽,芽,初萌,新綠,表示著無盡的希望,也是先生對她的期望。

  鳳訣下意識的屏息,心狂跳起來。

  此刻的於露白穿著大紅的新娘喜服,她仰著頭,那樣專注的看著他,一雙美眸比天上寒星還要明亮美麗,純真中混合著美艷,眉眼皆是雅緻,令人別不開眼。

  「九爺,你得告訴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連吞咽都覺得困難了。

  「我知道我嫁的人是誰,」她頓了下,「不過,我在等你告訴我。」

  「如果我說不出原由呢?」他幾乎噎住了,從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會那麼笨拙,笨拙得連話都不知要如何措詞。

  於露白嘴角含著一抹幾乎隨時會消失的笑容,可眼珠卻眨也不眨的瞪著鳳訣。「我只等你這一晚。」

  今晚是他們要成為夫妻的第一天,如果不能坦誠以對,那麼過了今晚,以後就更不可能了。

  那麼,只好退回世人盲婚啞嫁的位置,把他當作一個比陌生人還好一點的人,各過各的日子。

  「我能問你為什麼會懷疑我是、我是……」重生的沈如墨。可他過不去那個坎、說不出口,倘若他說了,她會不會把他當作妖魔鬼怪?

  「很簡單,西北羊肉卷子、蜜紅棗,還有閃電它認得你。」經過蜜漬後略偏酸甜的滋味,是她每回癸水就會去找來吃的甜食,如墨哥哥知道她那小毛病,也會算她小日子來的時日,只要見她臉色發白,脾氣暴躁,就會讓兵營煮食的婆子給她買這個。

  搭船回京那時,他居然一到小鎮碼頭就讓船工去給她買了三大包的蜜紅棗,好似怕她吃不夠,當她拿到手時,她心裡那個彆扭啊,恨不得扭了他的脖子。

  這兩樣吃食和閃電是他們共同擁有的記憶。

  鳳訣啼笑皆非,原來在她面前的他全然忘記了遮掩,他哪裡知道於露白身為軍人,養出了她縝密的心思和冷靜,她再三反覆思考琢磨,鳳訣的破綻呼之欲出,直到他來求親,她才決定要賭這一把。

  得到他那九個字的答案後,她心想,這世間再無可能有人對她情深至此,他,應該就是她的如墨哥哥。

  夜漸漸深了,嬰兒胳臂粗的紅燭快要燃盡,微弱的燈光顯得格外黯淡,鳳訣的臉跟著光亮忽明忽暗,眼色迷離,就好像迷路的人。

  於露白正要喚人來換新蠟燭,鳳訣箭步向前,「我來。」

  他走到景泰藍雙燭台前,換了新的螺燭,室內頓時亮堂起來。

  「你要是不想說,我也不勉強,我們先歇息了吧,都累了一天了。」她的聲音裡滿是失落,既然他不想開誠佈公,想把不能說的秘密帶進棺材裡,那麼她真的不勉強,她一個人也能把日子過好的。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生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這一刻,那種艱難的選擇似乎就不見了,鳳訣直視著於露白的眼睛,聲音出乎意外的溫柔,「芽芽,我曾經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鳳訣從他在腥風血雨的戰場上身死開始講起,講到發現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但是面貌形容丕變,還是個四體不勤的窩囊廢,而且負重傷,性命垂危,兇手竟是那新身分原主的親人所指使。

  他若不設法自立自強,肯定會教那家子把他吞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於露白慶幸自己平常就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要知道她剛剛差點就驚跳起來,可才覺得自己鎮定呢,眼淚卻不知何時掉了下來。

  「芽芽,你是不是覺得很荒謬……」到底還是擔心的,怕她沒有辦法相信他的經歷。

  可他哪裡想到,於露白竟飛撲了過來,力道之大,撞得他差點倒退半步。

  「你真的是我的如墨哥哥!」她再也忍不住的號啕大哭起來。

  鳳訣猛然把於露白抱住,她毫不掩飾的哭聲讓鳳訣一顆心又痛又難過,但同時也滑過一道深深的暖流。

  這世上,只有他的白兒妹妹會這樣全然沒有糾結的相信他。

  最終還是鳳訣先恢復了過來,他用指腹輕輕抹過於露白的臉頰。

  「不哭,今晚可是我倆的洞房花燭夜,哪有新娘子哭成這樣的,你瞧瞧外頭丫鬟們的身影,一個個都以為我欺負了你。」

  於露白抬起淚眼迷濛的眼看向窗子,果然,密密麻麻的人影到處晃動,要死了,這要傳出去可就鬧大了,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卻哭得像狼嚎似的,能聽嗎?

  她趕緊抹了淚。

  鳳訣趁著她抹淚勻臉的同時開了門,對著守在門口和廊廡下的幾個丫鬟沉聲道:「少奶奶突然想家了,沒你們的事,都下去吧。」

  微芒拉著弄潮的袖子,吩咐著楠安伯府撥到貞觀庭來伺候的丫頭們,「大家都散了。」

  鳳訣轉身回了屋裡。

  於露白抬過頭來,和鳳訣對上了眼,因為被淚水洗過,她的美眸有種脫胎換骨的清澈,散發出一種動人心弦的光芒。

  想當初在荷澤縣,她要是對喬童視而不見,不在喬家住那兩天而一走了之,就和她最愛的那個人錯過了。

  因為一時的善心,無意間也替自己成全了一生的幸福。

  是不是冥冥之中,什麼都是安排好的?

  感謝上蒼!

  鳳訣看她神情有些恍惚,一語不發,乾脆攔腰把人橫抱起來,放在大床上。

  火熱的身子覆上來,於露白覺得像踩在棉絮上,又像置身在排山倒海的熱浪裡,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健碩的好身材,就聽到耳邊的人說——

  「你放心,我會很溫柔,不會亂來的。」

  信誓旦旦說不會亂來,會很溫柔的某人足足折騰了大半夜才停下來,於露白想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兩人尷尬的誰也不敢多看對方一眼。

  還是於露白看不是個事,喚了兩個丫鬟進來,替她梳洗,這時,鳳老夫人派來的嬤嬤也收走元帕,回去交差了。

  屋裡兩個於露白的大丫鬟伺候她更衣,另外兩個本來就在貞觀庭的丫鬟也抱著衣服、錦帶、鞋子進來,不一會兒夫妻兩人便都妝點妥當。

  走在前往怡人堂的路上,丫鬟婆子們離得遠,鳳訣很自然的把於露白的手放進自己的手心握著,力道不輕不重,輕了怕她跑,重了又捨不得她痛。

  「等會兒要去向祖母敬茶,你對府裡的人可大致了解?」

  於露白上頭沒有婆母,正經長輩就祖父母。

  「嗯,我出嫁前,娘和父親都對我說過。」

  楠安伯府是人口非常龐雜的大族,不說那些旁支,老伯爺鳳松廣十分多產,對繁衍子孫這檔子事兒非常的有興趣,幾個妻妾也非常爭氣,共有七個嫡子,無數庶子,七個嫡女,無數庶女。

  撇開出嫁的女兒不說,這幾個兒子都傍著他這棵大樹過日子。

  只是這位伯爺何許人也,沒本事沒氣魄,吃喝玩樂矢志貫徹到底,守著上一代留下來的家財吃喝玩樂,到前幾年家財所剩無幾,後來根本是靠著借貸過日子。

  也因為上樑不正,這下樑都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沒什麼出息不說,個個都是好吃懶做的紈褲,只知道混吃等死。

  於露白歸納出來,鳳訣那位二嬸母敢對鳳訣動手,惦記的無非公中那些財物,不過眼裡只看見錢,連親侄子都要加害,已經是泯滅人性的作為了。

  攤上了這沒良心的一家子,以德報怨可不是什麼聰明的想法。

  他重生前重生後都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她決定了,自己的相公自己來疼!

  鳳訣知道自己的娘子很有主見,而且絕對不是那種以夫為天的傳統女子。「既然你都知道,一會兒只要向祖母敬茶,其他人你無視也是可以的。」

  於露白嫣然一笑。「這個你放心,雖說當年我們比試什麼的都是你讓我居多,但是我也不是吃軟飯長大的。」想欺負她沒那麼容易!

  「那就走吧,不過,你今天真是美麗。」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了貞觀庭。

  今日於露白穿著正紅蜀錦絲緞襖子,繡暈綠雙林蝶戀花,粉色暈緞繡蝴蝶落花繡鞋,輕銀流光綾裙,綰凌雲髻,戴累絲雙鸞簪珠璣,一支鴿子蛋大的鑲南珠步搖,耳間也戴著南珠耳墜,大氣又美麗。

  鳳訣只覺得他的媳婦兒美得不可方物,因為看得太過專心,一錯腳,差點就踩歪,撞上了欄杆。

  後面的丫頭們齊齊倒抽了口氣,反應過來後想笑又不敢笑。

  鳳訣一看,於露白正掩著嘴笑,欸,他終於心酸的明白古時幽王為取悅褒姒,烽火戲諸侯的心情了。

  於露白朝他俏生生一笑,那種眼裡心裡只有彼此,只容得下彼此,非你不可的感覺油然而生。

  鳳訣的人生裡甚少感恩過什麼,可現在,這時刻,他卻覺得人生有這麼一回,只為某人而忘了自己是多有福氣的事,感謝還在她最美的年華,重生一世的他能遇見她。

  正廳裡,或坐或站著烏壓壓的一堆人,羅漢榻上坐的是鳳老夫人,她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的綰了個圓髻,插了對金鑲百寶卿雲擁福簪,穿了件沉香色蹙金繡仙鶴銜祥雲的胡綢褙子,面色紅潤,看起來氣色很好。

  丫頭一見鳳訣領著於露白進來,趕緊在地上放妥兩個蒲團。

  於露白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真心實意的頭,因為她知道,鳳訣還願意留在這個家不走,有泰半原因是為了這個老人。

  鳳老夫人喝了茶,然後褪了手上一對份量十足的金鐲子,鐲子嵌著貓眼大小的八顆紫色寶石,笑呵呵的道:「這是祖母的一點心意,乖孫媳收下吧。」

  於露白笑吟吟的上前道了謝,接過手鐲遞給了一旁的微芒。

  接下來依次是二房、三房、四房和五、六、七房的人,於露白都見了禮,身為長輩的也都給了不小的紅包,人家可是從於國公府出來的姑娘,這要給少了,臉面怎麼也抹不過去,至於心裡有什麼不可對人言之處,那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於露白比較奇怪的是,居然沒見著楠安伯爺的面。

  她當然不會知道這位奇葩伯爺因為喝醉酒,折騰了一晚,現在還呼呼大睡著。

  至於江氏,因為病著,自然是來不了了。

  接下來是平輩和晚輩見禮,平輩嘛,於露白收到的都是荷包,至於內容物如何,依照這家子的做派,想必不會太好,不過她也不介意。

  不用她示意,弄潮已經捧著漆盤過來,她回贈的也是荷包,看起來不顯,但那荷包精緻,叫人愛不釋手。

  幾個年紀小的當場就打開荷包,驚嘆了出來,「哇,伯母送我的是匹黃金馬耶!」

  「我的也是!」驚嘆聲此起彼落,比起鳳家人送的小金錁子,於露白給的金馬起碼有半兩那麼重,不可謂大手筆。

  太太、奶奶們命婆子、奶娘把孩童帶開,有幾個年輕人走過來和鳳訣打招呼,其中有個穿湖綠杭綢的男子輕浮的眼光居然在於露白身上轉了轉。「貞觀,你這媳婦兒還真漂亮,我屋裡那幾個拍馬也趕不上。」

  鳳訣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另一個穿寶藍團繡袍子,眼皮浮腫,手上還俗氣的戴了幾個金馬蹬戒指的更是直接,「小嫂子,往後成了一家人,咱們多得是碰面的機會,有空來我的院子坐坐。」

  一個女子無緣無故去丈夫的兄弟屋裡坐什麼?可想而知不會有什麼正經事。

  這一屋子的人沒有人知道於露白是那種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見她溫軟微笑,看起來嫻靜寡言,絲毫看不出來外面傳言般的殺氣。

  去你妹的!於露白在心裡罵了聲之後,笑得更甜蜜了,只見她輕輕往那烏木雕葡萄纏枝桌角一拍,也不見使什麼勁,就好像拂灰塵似的,一屋子的人只聽見「喀地」一聲,那桌角宛如被刀給橫劈一記,整整齊齊地掉到了地上。

  屋裡一片死寂。

  於露白笑得嫵媚天真,望著自己的手。「哎呀,手滑了,真是對不住啊。」輕聲細語,宛如鳥啼。

        這一來不說鳳老夫人訝異的張了張嘴,幾房觀望的媳婦無不摀著胸口,驚駭不已,就連方才那幾個嘴巴沒把門的男子也統統倒吸一口氣,那吸氣聲大到一屋子的人都聽見了,然後灰溜溜的退回人群里裡,起碼齊聚了三、四十人的大廳再也沒有人多吭一聲,連屁也沒有。

  直到人散,楠安伯府的人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鳳老夫人卻是微微笑了。

  欸,這顆辣椒是個嗆辣無比的,真是個好孩子。

  剛剛的見面禮似乎是太薄了點,往後再設法貼補她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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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  一百年不許賴

  離開了怡人堂,小夫妻手牽手的走在大理石鋪就的道上。

  「要是覺得糟心,等你三朝回門,我們就搬去我的私宅住,不必再理會他們。」鳳訣說得很是無所謂。

  自己娘子那一劈,真是解氣,那群各有盤算的親人各個臉色都像吞了坨屎似,這下不知憋屈成什麼樣子了。

  他凝視著於露白,此際她臉上雖沒有什麼不豫之色,但是住在這個大宅子裡,這種令人厭煩的事情只會多不會少,她承受得住嗎?

  「我倒是不怕什麼。」於露白說得輕鬆,大概是初來乍到,還有少許的心情欣賞楠安伯府的庭園景色,只是看來看去都是用錢堆砌出來的東西,乍看之下繁花錦簇,卻禁不起細看,那種不是世門大家的底蘊,很容易讓人一眼窺破。

  她對宅鬥什麼的還真是鄙視,也沒興趣去梳理這一大群人,那些人要是真的不識相,敢來挑釁她,拳頭一出,什麼魑魅魍魎都老實了。

  別瞧她看起來粗枝大葉,她好歹也是出自大宅門裡的,那些該懂的她心明如鏡,她抱持著你不來惹我,我也不去惹你,咱們各過各的小日子心態。

  談到梳理,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幹,鳳府這幾房的長輩擺在那,誰要去梳理都輪不到她一個孫媳頭上來。她是不太愛動腦筋,可不代表真的沒腦筋。

  「只是看你養著這麼大一家子,替你不值。」以德報怨可不是什麼優良美德。

  「誰說我會一直便宜著他們的?」鳳訣目光微凜,眉宇間如劍鋒般凌厲了起來。

  以為他沒有自立門戶的能力嗎?

  還真小看他了!不施展,只是時候未到,這會兒他娶妻了,也出仕了,那些個覬覦他身家的人還能用什麼理由藉口把他留在楠安伯府?

  對他重生後所謂的家人,鳳訣早就死心了,那些人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他心裡明白得很,只是在這孝比天大的大帽子下面,也只是維持著皮笑肉不笑的和諧,以不撕破臉為原則。

  真要是惹惱了他,那些人若想自找死路,他是不怕撕扯開來的,因為難看的絕對不會是他!

  再說,這幾房他也替他們多少都置了鋪子或找了活計,他們能不能守得住,甚至走出一條路子來,真的不在他的考慮範圍裡,他該做的都做了。

  而且照大鵬朝的風俗,父母在不分家,然而,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至於祖母,那麼多的祭田都掛在她名下,祖母愛給誰就給誰,不想給誰誰也拿不到,就算他帶著妻子離開,誰又敢不孝敬她老人家?

  若是她老人家哪天想開了,願意搬去和他一起住,他也不反對。

  「哦,原來我的寶劍還是只能掛在多寶塥上面沾灰塵。」於露白似假還真的嘆了一口氣。

  「你這調皮的丫頭!」鳳訣彈了她一指。

  於露白摀著額頭,委屈的轉過頭去,哼,成親第一天就欺負她,歸寧她就告狀去,叫哥哥們這些大舅子來修理他!

  她猶自憤憤的想著,卻被鳳訣飽含熱氣的聲音蠱惑了去——

  「我如今就是個手無寸鐵的文人了,你得護衛我一輩子。」

  她瞥他一眼,這有什麼難的,自己的夫婿當然要自己看好。

  鳳訣臉龐整個發亮,他伸出手指勾上於露白的。「我們拉勾,一百年不許賴!」

  今生一諾,今世必踐!

  「咱們就說定了。」於露白輕輕的抽回自己的小指。

  然而鳳訣卻沒打算放過她,手一伸,又握牢了她。

  「你在想什麼呢?」見她有些沉吟,這是惱了他的舉動嗎?

  「也沒想什麼,只是覺得我剛嫁過來,還是新婦,要是你在這節骨眼就鬧著分家,我可不想落個在背後攛掇夫婿的臭名聲,要走,也要在這宅子裡立穩了腳步才走,這樣才漂亮!」她是沒把楠安伯府放在眼裡,但是說到底,鳳訣還未在朝堂站穩腳跟,不說他行商那段經歷會不會被人當成話柄攻擊,想重新籠絡人脈,可能就需要花去他大把的功夫,遑論其他。

  楠安伯府到了這一代,可以說已經名存實亡,在官場上壓根沒半個人才能支應門庭,做為鳳訣的助力幫手。

  再想到那些個堂兄弟們居然當著他的面垂涎她這嫂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沒腦還是不知道這是自掘墳墓的蠢笨行為?

  說得難聽點,這群堂兄弟不扯鳳訣後腿就很謝天謝地了。

  而她呢,如今能做的,也就是讓自己在後宅穩穩當當的站好,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夫君是要和她過日子的人,只要夫君的心在她這邊,她想做什麼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你要覺得住得還順心,咱們就住下去,要是覺得煩了,你想去哪,我們就往哪裡去。」他說過要寵她一輩子的,不管水裡火裡,只要她願意,他都會牽著她的手一直走下去,直到白頭。

  再說他鋪子宅子多得是,隨便到哪兒都不擔心缺地兒住。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商量了?」她挑著眉。這人以前可也有不小的少爺脾氣的,一旦拗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只要是你,我一直都這麼好商量。」一個人經歷過生死關之後,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世界之大,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才是重生之後他最渴望的幸運和幸福。

  「你最好一直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於露白啐他,俏臉上難掩淡淡的嬌羞。

  鳳訣倒是十分受用她的嬌嗔,看得目不眨眼。「我哪天要忘了,你拿大刀追殺我,我也沒話說。」

  於露白一拳敲向他的下巴。「這是把我當悍婦了?」

  「真是我也不怕。」還好沒用什麼力,不然下巴不小心真的會掉。

  說笑間兩人回到貞觀庭,四個大丫鬟微芒為首,弄潮、綠袖、橙兒還有於國公府送來的一干丫頭都候在院子裡。

  微芒和弄潮不用說是於露白用慣了的人,綠袖、橙兒則是她要出嫁時從家生子裡提拔上來的陪房丫頭。

  「這是怎麼了,這麼多人?」鳳訣發話。

  「回少爺,三太太說少爺新婚,院子裡的丫鬟婆子肯定不夠使,派婆子領了些人過來,如果少奶奶看得合眼緣就留下來,要是不合用就讓婆子帶回去,再給少奶奶找些合用的人來。」那婆子有張團兒臉,眼皮下垂得厲害,但那張嘴是個會說的。

  於露白面色不露半點痕跡的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這是哪裡來的老貨,看那衣著打扮,頗有幾分體面,但是這說話腔調,就這麼直咧咧的越過微芒,竄到她們跟前,這是壓根沒把她的心腹丫鬟當回事,活生生地打她的臉。

  薛嬤嬤說得口沫橫飛,只道大少爺的院子平常沒有人伺候,基本上只留看門打掃的幾個粗使僕役,而且聽說這位新奶奶也沒帶多少人手過來,這不正好嗎?三太太剛剛拿了管家權,就想到了這一茬。

  「娘子,你看呢?」鳳訣立馬就做了甩手掌櫃。

  他是個大男人,在後院的時間掐指可數,他雖然不拘著於露白非要日日留在宅子裡,但畢竟女子嫁人,她還決定要在楠安伯府住下來,無論如何和那幾房都避不開關係,這些事還是讓她自個兒看著辦。

  「先讓人傳膳吧,一早起來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於露白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可憐又可愛萬分,可心裡已經風似的轉了好幾圈。

  這個三房太太嚴氏是會做人,也想和於露白交好,只可惜於露白不領她這份情,這管家權是早就落在她手上的吧?鳳訣成親之前她為什麼不把人手派好,等自己都進門了,這才示好的把人手調來,做這種人情給她,她於露白還真不屑領這樣的情。

  於是於露白帶來的幾個丫鬟跟著她進屋去,留下薛嬤嬤帶來的人,這是明晃晃的晾著她們。  

  薛嬤嬤看著少奶奶的丫鬟們忙裡忙外,這才恍然大悟。

  然而,這一晾,那三十幾個人看著薛嬤嬤的眼光就不同了,都怪這婆子想邀功還不會看勢頭,這會兒得罪了九少奶奶,她們這些無辜的人就被連累在貞觀庭院子裡罰站了。

  薛嬤嬤的面上青青白白,難看了起來,要是連這種小事都讓她給辦砸了,三太太還能給她什麼好?

  這一想,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於露白這一頓飯就吃了半個時辰,丫鬟們撤了殘羹剩餚後,小夫妻面對面的喝茶。

  「需要為夫的留下來替你吆喝嗎?」鳳訣慵懶的帶著笑。

  新婚第一天,他要不要替娘子站個隊,充當她的護身符?

  要知道大宅門裡最多的就是流言和消息,他把娘子納在翼下疼寵愛護,看府中那些個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們,誰還敢誰隨便糊弄她?

  「相公要是有興趣就到裡間去聽著,要是信得過妾身,就交給我來。」人總歸要靠自己,鳳訣議好牌,非萬不得已不用,要是隨便就把主將當小卒子使,使來使去,那她這個少奶奶豈不是個廢物?

  於是鳳訣去了裡間,把外頭屋子留給於露白理事。

  於露白也不拖泥帶水,讓人把薛嬤嬤叫了進來。

  薛嬤嬤賊性不改,一進屋一雙昏花老眼就到處飄,這一飄脊梁骨就整個打直了。

  這屋裡舉凡傢具、擺設,都是九少奶奶陪嫁過來的嫁妝,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啊,不說別的,就拿剛進門那兩座沉香透雕千姿百態花卉屏風來說,沉香木她聽過也見過,三太太就有座小小的沉香屏飾,平常可是千萬叮嚀誰敢碰缺一角是得拿命來賠的,九少奶奶這卻隨意把這麼大塊沉香木屏風隨便擺設,再說桌面上一整套的茶壺和茶碗蓋也都是用紅珊瑚雕的。

  她趕緊把目光撇開,再看下去,她的老眼就要瞎了。

  哪裡知道往前看去,高几上供著一隻寬大的水晶盆子,下面盛著水,那水正好蘸著花枝,那花不是什麼普通的花,是朵她長眼睛都沒看過的綠色牡丹花。

  「薛嬤嬤——」

  「欸,老婆子在。」薛嬤嬤一打激靈,趕緊回了神。

  「你帶了這許多人來,可有名冊?」

  「有有有,老身帶著。」薛嬤嬤哪裡還敢有什麼小心思,恭敬地拿出事先就備好的名冊,由弄潮接了過去,遞給於露白。

  於露白一頁頁的翻看,也不讓人拿小杌子給薛嬤嬤看座,就那樣讓她站著。這薛嬤嬤可是五十開外的人了,老胳膊老寒腿,方才已經在外面罰站了半個時辰,這會兒也只能死命硬撐,誰知道她的老腿可正陣陣打著顫呢。

  好不容易等於露白看完,她把冊子闔上,這才溫吞吞的走了出去。

  下人們一見九少奶奶出來,本來有些散亂的隊形又趕緊肅立站了回去。

  沒規矩,沒樣兒,這才多久一會兒,這樣的人她會收為己用才怪!

  於露白念了幾個人的名字,卻不見動靜。

  「少奶奶喊到名字的人趕緊出列。」喊了一嗓子的是微芒。

  一個兩個三個……居然都是老人。

  薛嬤嬤滿頭霧水,這九少奶奶挑人不該挑那些年輕力氣大,要不貌美好看的,怎麼盡挑一堆老人?

  「薛嬤嬤,我這院裡大小丫鬟都夠用了,缺的是顧夜巡更的婆子,這些人我就留下來,其他的就勞煩您領回去了。」留下這些老人,她自有用處。

  薛嬤嬤吶吶的領著那些被挑剩的人走了。

  「你們一會兒一個個進來,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有話問你們。」於露白轉身領先進了外間敞廳。

  首先進屋裡去的是個年約五十出頭的施婆子。

  「名冊上面載明你曾經在大房做過事?」

  施婆子的面上有些驚疑不定。「這……九少奶奶……」名冊上怎麼可能寫這種事,那可是多久以前的陳年舊事了?再說當年她只是個粗使丫頭,對大房大老爺和大太太的事情一無所知。

  「是或不是,你直接說沒關係,如果是,我自然留你下來,如果不是,你也只是回去原來的地方,不妨礙什麼的。」

  「奴婢斗膽敢問少奶奶,九少爺這次回來,不走了嗎?」

  「不走,就算要走,那些肯忠心為我們做事的人一個也不會落下,不管去哪兒都會捎上的。」她知道這些謹小慎微、為求一口飯的人想的是什麼,一旦在她面前表了忠心,不管是為了哪一種理由來表忠心,還是哪一房派來臥底的人,她都會說話算話把人留下來,至於會不會大用,當然就看她們的表現,如果表現不堪用,遠遠發配邊疆也是一種用法不是?

  這個施婆子之後,接下來的人於露白都依樣畫葫蘆的說了一遍,然後讓她們回去考慮,願意的就找弄潮報到,不願意的也不勉強。

  鳳訣從裡間出來,沉吟了一會兒後問道:「你這是想替我找回以前服侍過我爹娘的老人?」

  「我哪裡是替你找,我是覺得這院子裡不缺大小丫頭,缺的是那些個有老經驗,對鳳府熟識,知道那些個老黃曆的舊人。」

  「只是這樣?」他可不覺得。

  於露白不是剛愎自用矯情的人,繞這麼一大圈子,她做事肯定有她做事的道理。

  「好吧,是你逼我的……」她捧心。

  「快說!」他故作兇惡狀,然後表裡不一的替她倒了杯茶水。

  於露白暢快的喝茶,方才說了那一堆話,口還真的渴了。

  「我是覺得你身為鳳家大房唯一的嫡子,即便婆婆和公公已經不在人世,但對於那些曾經對大房好,付出過青春勞力的底下人,你是不是也應該照拂一二?」

  一時之間,鳳訣愣了一下,捫心自問,他從來沒有想到那一處去。

  好一會兒他回過神來,伸手覆住於露白的手。「我真的沒想到,還是你心細,有勞娘子了。」

  「什麼勞不勞的,我這不是替咱們自個兒打算,我想在府裡立穩腳跟也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對外完全不通氣不是?有些老人在身邊,知己知彼,才能克敵制勝,對吧?!」

  鳳訣眨了兩下眼睛,忽然朗聲大笑。「娘子這是把兵營那一套用到後宅來了,真是新鮮!」

  「治大國若烹小鮮,國……我沒那才幹,治不了,後院嘛,煮小魚,多加攪動,我還是能成的。」她紅著臉狡辯道。

  「是是是,人家是說煮小魚不能多加攪拌,多攪易爛,你倒是好,存心攪動一湖春水。」這一攪,能把湖底的爛泥全攪上來曝曬在太陽下,也算一樁美事,他會等著看!

  笑了會兒,鳳訣坐到她身邊,淡淡道:「你是一片好意沒錯,可有幾個我瞅著不是個柔順的,你把她們都弄進來,當然只會惹你生氣。」

  「放心,能進我院子的人自然有我暗中看著,翻不起浪的,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再打發出去也不遲。」

  聽了於露白這番成竹在胸的話,鳳訣笑道:「你有這樣的心眼,我就不擔心了,我原先想著你家裡頭乾乾淨淨,沒這些糟心事,所以給你提個醒。」

  於露白白了他一眼,「叫你說得好像我連這點手段都沒有。」

  「這不是怕你這小白兔入了狼窩還不知道嗎?」

  「要我瞧,這府裡最大的野狼還不就是你。」她冷哼。

  「你好膽再說,我讓你再說……」伸出手竟是往於露白的胳肢窩直撓去。

  這一撓見她也不求饒,敏捷的往榻上躲去,鳳訣怔了下,看著不遠處的妻子,見她胸脯微微起伏,腰肢裊娜曼妙,心裡一陣火熱起來。

  看了幾眼,便來到榻前,定睛看著於露白的眉眼。

  「幹麼這樣看人?」她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這隻狼眼神怎麼越發深邃,更增幾分魅惑性感,這還往她的腰攬去,怎麼回事?

  於露白心跳漏了好幾拍,忙扭過頭不敢多看。

  「有妻如你,夫復何求?」他把妻子的身子往身上攬,嗅著她頸子淡淡的香胰子味兒,只覺得溫暖和安心,讓他疲累的心得到了舒緩。

  哪有自己的妻子看得著卻吃不著的道理,更別說還新鮮得要命,鳳訣也不客氣的撲上,準備開吃了!

  屋裡一陣陣傳出來的笑聲,讓安份守在外頭的兩個大丫頭也跟著會心笑了,她們家姑爺和姑娘的感情還真好,國公府的主子們要是知道姑娘在這裡適應得好,不知道會有多高興欣慰。

        只不過,沒多久就傳出來隱晦的呻吟和低喃,這下兩個丫頭哪還站得住腳,紅著臉,避到耳房去了。

*             *             *

  相較於貞觀庭這邊的旖旎繾綣、水乳交融,三太太嚴氏的院子可就不是那回事了。

  薛嬤嬤回到三房交差,因為受了點鳥氣,便把於露白的行為添油加醋說了一通,氣得嚴氏柳眉倒豎,直罵她不識好歹。

  她眼巴巴的給一個晚輩送丫頭婆子,不就是想討個好嗎?再說她拿到管家權不久,正是需要籠絡人心的時候,哪裡知道給人家臉面,人家還挑揀。

  最氣人的是那些個她精挑細選的丫頭,那女人一個也沒看上,盡挑一些老人,這是讓她連見縫插針的機會也沒有,著實的甩她的臉面!

  嚴氏在氣頭上,也不換個角度想想,你送丫頭婆子過去讓人挑著用,人家不也挑了,只是挑的人不合你的心意罷了。

  接著,她厲眼看向薛嬤嬤,「奶娘,你說那九少奶奶只用老人是什麼意思?」

  「這個奴婢也拿捏不定,不敢胡說。」

  「我讓你說你就說,總覺得事有蹊蹺。」她咬牙切齒的道。

  「奴婢倒是想到一件事,只是事隔那麼些年,奴婢是跟著太太陪房過來的,太太嫁過來那會兒,大太太和大老爺是都還在的。」

  「什麼,你的意思是說……」嚴氏猛然尖叫了聲,這實在有違她平日扮溫柔賢淑的風度儀態,但是沒辦法,這不是想到不該想的那一處去了唄。

  那些個積年舊事……

  「奶娘,你是說當年大房出的意外真是人為的,貞觀那兔崽子想趁機翻舊帳?但是那些個老人能頂什麼用,真正服侍在大老爺和大太太身邊的人要不被打發去了莊子,要不早就老死了,府裡面留下的這些,壓根就是些不著調的。」

  「太太,不管貞觀庭那位想掀起什麼風浪,那也是兩房兄弟間的不對盤,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薛艘嬤在嚴氏身邊久了,對自己奶大的主子十分明白,懦弱嬌氣是有的,但是人真的不壞,害人之心更是不可能有。

  主僕兩人各懷心思,對於露白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苦惱著,哪裡知道府裡一些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們的管事婆子在茶房裡喝茶嗑瓜子的閒扯,沒多久,三太太因為三老爺多日不著家,不沾雨露,心情煩悶寂寞因此覺也睡不香,眼下兩道黑眼圈的事被透了出去。

  嚴氏聽見又在院子裡發了一通火,摔了不少東西,不過,自此意識到自己這管家管得還真不上道,府裡那些個下人竟然敢胡亂嚼主子的舌根,便收起亂七八糟想壓人一頭的心思,一門心思當她的管家太太,這一來不只其他幾房都另眼相看,在外也掙得了美名。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             *             *

  於露白三朝回門。

  歸寧宴設在正氣堂,這可是非常給孫婿面子的。

  國公府的正氣堂非比尋常,除了皇帝宣旨、家族大事才會開門的大廳堂,居然用來宴請孫女婿、孫女回門,這還真的挺考驗人的。

  當然被考驗的不可能是被國公爺捧在掌心呵護的於府姑娘,是她新嫁的夫婿鳳訣。

  一般來說考驗嘛,都只是意思意思點到為止,真要為難了閨女的夫君,這不是要翻臉?

  雖然事先鳳訣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不過自從和於露白踏進國公府,兩夫妻被人分別帶開後,瞧見那些眼含深意的目光,讓他不由想找二兩豆腐把自己給撞死算了。

  這哪裡是歡迎女婿上門的陣仗?說是請女婿,不如說是鴻門宴,瞧那一溜長蛇陣般的於府男丁,這要是輪著來,他光應付就等同長期抗戰了,還享受什麼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之類的美好待遇了?

  這些人,擺明了是要搓磨他,警告他要是敢讓他的娘子有什麼不快,國公府不介意傾巢而出,替她討個公道。

  當初他一腦子全撲在想把他的白兒妹妹娶回來,壓根沒想到她背後的這群惡勢力,不過,也別以為這樣他就會卻步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不起多費些功夫,個個擊破吧!

  基本上,國公府這一輩的男丁,還是沈如墨時的他就不陌生,重生後對這些舊人的喜好缺點多少還是知道的,因此應付起來也沒有吃太多苦頭。

  至於被娘親帶進院子的於露白,除了剛開始母女互摟著流下欣喜的眼淚後,關心女兒的邱氏便問起她和姑爺相處可好,鳳府住起來舒不舒服?鳳老夫人好不好?其他房頭的嬸母們可曾為難她?

  只要是為人母親能想到的問題,巨細靡遺地問過一遍,要不是紫菊過來說筵席就要開始,母女倆大概還說上大半天的悄悄話。

  大鵬朝的民俗,歸寧的女兒是不能在娘家過夜的,在日落前就要回去。

  邱氏和於紀依依不捨的在門口送女兒和女婿,身為人家堂兄的於露朗卻對著並肩立在台階上的於露謹道:「是我錯覺嗎?居然覺得妹婿是熟人。」

  「你不說我還沒這感覺,只覺得他聰穎嚴謹,明明是軟腳蝦似的文人,除了見多識廣,紙上談兵的切磋起武藝和陣法來居然言之有物,我還差點敗陣下來……」不得不承認技不如人。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就說我這妹婿文武全才,你們偏不信!」待在後頭悶不吭聲的於露行尾巴翹起來了。

  「你的妹婿?難道不是我們的?」被看扁的兩個大男人難得的異口同聲。

  這也算變相的認同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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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就是我的三妻四妾

  鳳訣十天的婚假眨眼過去,這日用過早飯,穿著官服的鳳訣陪著於露白去怡人堂向鳳老夫人和楠安伯爺請安後,便去了尚書省內廷官署。

  這十天夫妻倆也不是只顧著享受兩人小世界,還有幾件不得不分出神來處理的事兒,譬如他替喬童在石東橋旁找的三進院子已經整修完畢,人家也住了進去,安頓後,喬老爹專程帶著兒女過來叩謝鳳訣。

  於露白讓喬老爹和喬梓從二門進來,喬童嘛,她是內宅婦人不好見外男,自然由鳳訣去招待,至於喬老爹是老人忌諱就沒那麼多,所以跟著女兒從二門進來也沒什麼不可以。

  喬老爹腰桿硬朗,精神明顯矍鑠許多,應該是精心調養,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結果,喬梓這小丫頭也長了開來,像枝初春的小花,寒暄過後,一看見吃貨就對它招手,一迭聲問它是不是還記得她?

  來到楠安伯府這段日子,吃貨過的簡直是王孫公子的待遇,有專屬的鍋碗瓢盆,有專屬的狗屋,有專屬伺候它的下人,好吃好喝,牛雞魚肉蔬果頓頓換新花樣,野味零食也沒少它一份,貞觀庭隨它溜達,加上整個楠安伯府的人都知道它是九少奶奶的「陪房」,就算覺得它就是條土狗,架不住來頭大,硬是沒人敢招惹它。

  在整個大房,它是橫著走的。

  吃貨看了喬梓一會兒,明顯是想起她來了,歡快的搖了搖尾巴,一躍跳到於露白的身邊邊彈尾巴邊喬好位置趴下,大氣沉穩得令人刮目相看。

  「少奶奶是個念舊情的人,沒忘記我這老頭子,出嫁就連吃貨也給捎上了,真是難得。」喬老爹心中有所感慨。

  最卑賤不過感情,最涼不過人心,可是這丫頭不是他曾經遇過的那些人,他自信沒有看走眼,只是自己的孩子沒那福氣罷了。

  「我這不就是習慣,舊物用起來熨貼,而朋友是老的好啊。」於露白摸著吃貨的頭,笑得清淺。

  「老頭子一進京就聽說有多少人盯著少奶奶的溫棚,為的就想搶一盆您種出來的牡丹花。」科舉制度下,世人追求功名利祿,嚮往富貴榮華,牡丹,花之富貴者也,尤其京城這塊地兒的勛貴人家,簡直是趨之若鶩。

  「這還不是多虧了您送我的花根,要是沒有那花根,也沒有今日這些生意可做。不如我帶您去瞧瞧我剛蓋好的溫棚,看我移過來的花?」

  「可以嗎?」喬老爹臉皮都哆嗦了,連忙把眼前的茶一口喝光。

  「您又不是外人,有什麼不可以?」於露白看在眼裡,愛花的人一提到喜好,馬上就亮了雙眼,坐不住了。

  「那我?」喬梓聽說父親要去溫棚,把咬了一口的千層糕趕緊咽下去,也站了起來。

  「要不你就留在我這院子裡,我讓我那幾個大丫頭來陪你玩捶丸,那是京裡頭最近流行的遊戲,微芒她們也迷得很。」不拘在馬背上,只要有塊草皮,幾個人拿著捶丸桿追著球跑,十分有趣。

  喬梓從荷澤縣那鄉下地方來,對京裡頭流行的事物還真不知道,這一聽,就難掩興奮的點頭稱好。

  於露白見她同意,便喚來弄潮替她換衣服,「待會兒可是要跑來跑去的,總要換身俐落點的衣裳才方便。」

  「可我沒帶換洗的衣服,要不我瞅著幾位姊姊們玩好了。」身上這身衣裳純粹就是為了外出穿的,臨時要去哪裡找衣服換呢?她不免有些喪氣。

  於露白指揮著弄潮,「你去挑幾身適合喬姑娘穿的衣裳和馬褲,顏色挑著鮮艷些的,然後帶著她去玩。」

  「這怎麼可好?不行的。」喬梓沒想到於露白這麼大方。

  其實她跟著喬老爹來的時候是很忐忑不安的。

  伯府呢,可不是平常的富貴人家,她也聽哥哥說了,郡主出身國公府,那身份已經遠遠甩了他們八百條街。來到楠安伯府後,雖然還不到步步為營,可心裡還是戰戰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出錯,遭人恥笑。

  「什麼行不行的,你就相信我這大丫頭的眼光,不會把你往醜裡扮的。」於露白給她鼓勵的眼神。

  弄潮應聲「是」,領著喬梓去挑衣服,於露白則是帶著微芒和綠袖,陪著喬老爹去了溫棚。

  說是溫棚,佔地起碼有五、六畝地那麼大,又分為室外和室內,室外是一片片的花田,滿目鮮花,清風徐徐,綠樹成蔭,田埂道路縱橫交錯,覆著三合土,就算雨天也不泥濘。

  喬老爹把眼睛擦了又擦,這真是伯府的後院?他還以為置身在鄉間曠野的田園風光。

  他哪裡知道鳳訣一聽於露白說想蓋溫棚,索性將大房多餘的屋舍全部推倒,只保留植物樹木,這大房的地可不小,而且還佔著風水陽光都是最好的區塊,屋舍夷成平地後,更加遼闊了,因此喬老爹才會那麼驚訝。

  還有一間間的溫棚,整齊有序的壘著,棚裡頭溫暖的氣息迎面撲來,一壟壟高堆的黑土,雍容瑰麗的牡丹花一株株都看得出是經過精心培養,碩大的花朵,馨香直抵心海,喬老爹嘖嘖稱奇,世間無論多麼華麗詞藻來到這裡也都失了顏色。

  知道大錦是負責這裡的花匠,喬老爹捉著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新衣,大腳岔開,就蹲在田埂上,像好學的學生問個不停,非常的相見恨晚,志同道合的巴不得能秉燭夜談個三天三夜才算完事。

  於露白摸摸鼻子,哈,她這是被晾在一邊了。

  只是她也沒閒著,看著這一片陽光普照,寧靜又舒適的花田,審視著花兒的狀況,黃牡丹、紫牡丹、綠牡丹、白牡丹,每朵花瓣有兩種以上顏色的異錦,這些花兒都是她將來用來賺大錢的寶貝。

  三人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要不是鳳訣遣人來問,喬老爹還捨不得離開。

  臨走前,於露白大方的送給喬老爹名叫豆綠和一捻紅的兩盆牡丹花。

  豆綠瓣若蝴蝶,花質肥潤透明,猶如碧玉,一捻紅盛開燦然若錦,喬老爹看著看著,情緒激動,語無倫次了。

  「喬老爺,這就是你當年送給我那花根所種出來的花。」於露白輕道,說著還十分愛惜的摸了摸綠葉。

  人與人之間需要緣分飽滿,與植物之間也是。

  「我……太高興了,這輩子居然有機會能見到花開的樣子,我就算死也無憾了。」喬老爹老淚縱橫。

  那是心底的不甘心和最後的堅持,沒想到還能看到它在異地重新生長,綻放出世間最美麗的花來,他這輩子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哪能呢,我聽說您住到京裡來了,石東橋的宅子我聽我夫君說過,那後院可留著一塊地,您要是閒著無聊,多嫁接出奇花異草來,我將來也好厚著臉皮向您討去。」

  「少奶奶,你這種花的技術遠遠勝過我老頭子,哪需要什麼請教,萬萬不敢當!」讓兒子接到京裡來住,這才知道當年那個女扮男裝的丫頭成了伯府的九少奶奶,加上她那國公府出身、郡主封號,可遠觀不能親近,她願意接見他就已經不容易了,哪裡想到還得了兩盆珍貴的花。

  這一下慌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是讓您叫我名兒嗎?您忘了喬大哥可是叫我妹子的,說到底您還是我的長輩,還是您壓根沒把我當自己人,是我自作多情?」於露白向來就有一股威儀,這一認真說話,烏溜溜的眼睛睜得特別大,神情帶著不容反駁。

  喬老爹慌亂的揮手,差點沒把頭搖成波浪鼓。「你的意思是說老頭子還能到府上來找大錦說話?」

  「有什麼不能的,您想來就來,不拘什麼時候,我會吩咐門房。這麼吧,今兒個您和梓妹妹就留下來吃晩飯,我新得了廚娘,煮得一手江南菜色,我讓她煮幾樣您愛吃的菜,您一定要嚐嚐。」那廚娘也不是說來哄喬老爹的,是真有那麼個人。

  廚娘姓鄒,也就是那日薛嬤嬤送來的人之中的一個。

  出乎於露白意料的,當日那些人,居然全數都願意回大房這裡來,她也妥善把人安置在不同的崗位上,安排工作的同時也讓弄潮和黃富分成內外院盯著,只要有個動靜都要報給她知道。

  想做到滴水不漏雖然麻煩,但是以防萬一也沒什麼不好,總比往後出了紕漏才來補洞的好。

  這鄒婆子有一手煮食絕活,卻被江氏安排在洗衣房裡,江氏病了後,嚴氏自然有她的人要安插,也用不上她,見過於露白後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便自薦求了小廚房的活兒,幾頓飯做下來,讓於露白覺得自己算是撿到了寶。

  盛情難卻,喬家父子三人於是留下來吃了頓飯,因為就只有幾人,不立屏風,也不分男女席,圍成一桌。

  鄒婆子賣力整治出來的菜肴果然博得眾人的讚賞,席上喬童幾度欲言又止,但還是硬生生的壓抑下去,直到告辭,他和於露白始終沒能說上什麼話。

  「鳳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臨走前,喬童把鳳訣請到一旁。

  「喬大人有事請說。」

  喬童從袖子裡掏出銀票。「都謝鳳大人仗義,替我在石東橋找了宅子,這是那宅子的款項,還請收下。」

  鳳訣沒動。

  這麼急著把款項還上,依照喬童的財力,應該是傾其所有了,這人不肯欠帳,倒是條漢子。

  喬童急了。

  「喬大人,你和拙荊互稱兄妹,我們也不算外人,你狀元及第,可喜可賀,我這忝為兄長的人也沒有什麼禮物可以送你,我和拙荊商量過,那宅子就當我倆送你的賀禮,禮輕情意重,希望喬大人不要推辭的好。」鳳訣慢慢說道。

  他不是不知道喬童對妻子的那點心思,不過,他最好趕緊收起來,他鳳訣的娘子就只能一輩子是他一個人的,別人都別肖想!

  「這我不能!」宅子可大可小,價錢有高有低,可石東橋的宅子有價無市,將近八千兩的價錢,據說還是看在鳳訣的面上才賣的。

  這份禮沉甸甸的,太貴重了。

  「沒什麼能不能,你瞧瞧喬姑娘和拙荊處得多好,老人家初到京城怕也沒什麼朋友,要是不嫌棄,常來府裡走動走動,和拙荊作作伴,這麼一來,我還要感謝喬大人呢。」

  喬童看著妹妹容光煥發的和於露白談到她玩捶丸的心得,看她那模樣,心裡一軟,鳳訣說的何嘗不是個理,他每天公務繁忙,家裡頭就只有父親和妹妹,又剛搬來京城這迷亂繁華之地,他也不放心讓妹妹出門,然而,妹妹將來是要嫁人的,老把她關在屋子裡,絕非長遠之計。

  於露白要是能多帶著她去見見世面,妹妹也不必愁許不上好人家了。

  他嘆了口氣,作揖道:「大恩不言謝,鳳大人這份情我喬某記下了。」

  喬童心裡千萬個不願意把自己和於露白的關係放到這個位置來,但是,無法用他想要的方式得到她,只能當比陌生人更好一點的兄妹之情,他在掙扎的天平上來來回回,還是選擇了放手。

  喬家人離去後,於露白也沒忘該給鄒婆子和廚房的打賞。

  鄒婆子在洗衣房一待多年,那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事多賞賜少不說,衣服洗得再光鮮,那是應當的,要是出個紕漏,那就該死了。

  那是為了一口飯在熬日子。

  眼下她激動,是因為這回坐對了位置、跟對了主子,至於豐厚的打賞,誰又不愛呢?

  在她心中,於露白公正和寬大的形象逐漸偉大了起來,在這樣的主子手底下做事,自己的日子越發的有了奔頭。

  等她把主子的打賞帶回去之後,論功行賞,很乾脆的發給了廚房裡打下手的媳婦和婆子,一文不貪。

  這是一種良性效應,最初還看不出效果,隨著時間過去,規矩和制度會慢慢建立起來,建構成一個上清下明的後院。

*             *             *

  今年的雪下得早,於露白睜眼時,院子已經鋪了淺淺一層的白。

  她不覺得冷,地暖融融的熱意讓人慵懶得不想起來。

  「小懶豬,你醒了?」帶笑的聲音像清涼的山泉,還散著長髮的鳳訣聽見於露白的聲響,從卷草彭牙大書案後、鋪著藤黃葛布坐墊的太師椅上起來,過來按住她要起身的動作。

  「你昨晚回來得遲,這麼早就起來了?」她順勢躺進相公的懷裡,讓他環抱著自己。

  「最近事多,如果忙過頭,今晚會歇在官署裡。」尚書左僕射雖是副手,卻還要兼著門下侍郎的差,又不知為什麼得了尚書大人的青眼,把尚書省許多重要公務全丟給了他,什麼另眼相待?這是活生生的欺壓後生啊!

  有多餘的時間,他還不如回家享受家裡的飯菜和妻子的溫柔。

  累了一天回家,能看著院子裡散發出來的燈光,都讓人覺得一天的疲倦盡退,在看見媳婦兒忙碌的身影,那種滿足,沒有成過婚的人是不知道那滋味的。

  屋裡溫暖如春,看著妻子宛如芙蓉花的臉龐,在日曦的光線下,當真是美艷不可方物。

  撫過她明亮嫵媚的潤頰,鳳訣就覺得嗓子有些發乾,心跳加速,某個部位也越發的蠢蠢欲動起來。

  明明兩人就只是相倚在床上說話,怎麼就被她撩撥得血脈債張了起來。

  雖然成為夫妻的時日不算太久,可於露白可是打小就認識這個人的,她也意識到氣氛有點不對,不過她也沒想到鳳訣定力這麼差。

  「別想胡來,這些天你胡攪蠻纏的,一晚上叫水叫了好幾回,我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即便那些丫頭婆子什麼都沒說,但這混蛋拍拍屁股就上衙去了,留下她可是要每天和她們面對面的。

  「這有什麼好丟臉的,主子們恩愛,下人應該覺得慶幸。」他仍然對著自己的娘子流口水,不過也知道自己是太過了,成婚至今都幾個月了,沒有一天不辦事的,會不會真的累壞她了?

  「對了,前陣子忙,老是忘記要把這東西給你。」他起身走到桌案後面,從抽屜裡拿出一樣物事。

  是兩隻用五彩繩索串著的精緻金鑰匙,還有續有山水松濤的小捲軸。

  「我們大房如今是由你管著,這些東西也理應交到你手裡。」

  「你收著跟放我這裡有什麼差別?」

  看她那嫌棄樣,鳳訣直想去蹂躪她,念頭才浮上來,方才被壓抑下去的慾念就攀升,他毫不客氣的把她往床上壓去,轉過她的身子往她的翹臀就是一拍。「府裡那幾房都惦記著我娘的這點嫁妝,二房整日流著口水想法兒要從我娘的庫房裡找東西,哼,她們想要還得看爺我肯不肯給。如今你都嫁給我了,卻想著獨善其身,門都沒有!」

  鳳訣的聲音雖然威嚇,表情也不對,可是於露白壓根不怕他,只見她長腿一伸往他的胯下巧勁一推,猛往下扯,頃刻間聽見他的痛呼聲。

  鳳訣因為挨了她一腳,很不幸的摔了個狗啃泥。

  「你這是殺夫!」

  戰鬥力太差!於露白小露出來的懺悔很快的被滅絕。「我要是不打你,骨頭都叫你擰斷了。」

  這絕對是空口大白話,哪裡知道鳳訣一聽就跳了起來。

  「壓到哪了,我力氣太大了是嗎?」鳳訣把她全身都摸了個遍,喃喃自語的叨念著,顯然處於某個打擊中,還沒恢復過來。

  看在他展現的柔情,於露白也不去計較他方才的粗暴。「那兩把鑰匙都是你的?」

  這時,外頭傳來敲門聲和微芒緊張的聲音——

  「少奶奶,少爺,發生什麼事了?奴婢可以進來嗎?」

  見妻子和自己的衣裳並沒有什麼不妥,也不等微芒硬著頭皮衝進來,他朗聲道:「不必進來,是我剛剛不小心踢到桌腳。」

  微芒似乎不相信,護主心切的她還是不忘問了句,「少奶奶可好?」

  這可就踩到鳳訣的痛腳了,他陰森森道:「我再不好她也會好好的。」

  這說的是什麼話啊?這是那沉穩如石的姑爺會說的話?

  鳳訣也覺得不像話,馬上又直起腰桿,「有事會叫你,沒叫你不許出現!」

  微芒識趣的退了下去。

  「你衝我的丫頭發什麼火?」

  鳳訣嗤之以鼻,「你是我的,你的丫頭也是我的。」

  這話要是不挑語病倒也沒什麼,卻見於露白豎起了英眉,「你這是想把我的丫頭收房?」

  冤枉啊娘子,這是地雷,雷得他外焦裡酥。「我的親親娘子都還沒焐熱,我怎麼會去想這個,就算焐熱了,世間哪個女子又比得上娘子你?」

  「你要納妾什麼的我不會阻止你,只要對方能在我的拳頭下走過三招,人就是你的了。」想納妾?八百年後再說!

  沒想到鳳訣面色死灰,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一臉認真的看著她,「芽芽,誰都可以不明白我的心,你不能,說出來或許你不會信,我沈如墨或者是鳳訣,這輩子就只會有你一個妻子,別人,就算是天仙美女,我都不會要的!」

  這麼直白的情話從他一個掌有巨富、位居高官的男子口中說出來,說不感動人是騙人的,看著鳳訣深邃如暗夜星子的眸光,那其中包含著無限柔情,於露白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只是這樣就信了他,自己也太好說話了,但是想想做為夫妻若不互相信任,這條婚姻路怎麼走得下去?

  鳳訣抬手替於露白整理因為剛才「活動」有些散亂的頭髮,重新將她擁在懷裡,下巴頂著她的髮心說道:「芽芽,我喜歡你,你只要知道,我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你。我曾想過自己為什麼要重生?見到你後,我找到了答案,那就是為了你,你不管我是鬼是妖是魔,就嫁給了我,我感謝上蒼給我重活一世的機會,而你願意待在我身邊就是老天給我最豐盛貴重的恩賜,所以,那些個三妻四妾,我都不會有,你一個人得全包了那些人的份,往後你就是我的三妻四妾。」

  這話開始說得叫人一顆心怦然而動,可到後來的話,也不知是該笑該氣。

  怎麼,當正妻替他理家宅還不夠,還得學小妾爬少爺的床,求他寵愛再多一點嗎?

  再說,鳳訣也太小看她了,他能做到一心一意,她也能。

  鳳訣抬起她的下巴,「這把小點的金鑰匙是我母親小庫房裡的鑰匙。」他挑起另外一把。「這是我私庫的,這會兒都交給你保管。」

  他沒好意思說出口的是,我的心給你,銀子也給你,那麼我這個人還能怎麼作怪?

  於露白接過來,放在掌心,她潔白嫩滑的手中躺著兩柄長短不一的金鑰匙,一把看著是有些年頭了,叫人摩挲得十分光滑,一把在鑰匙上刻了個「訣」字。

  「你的私庫想必不在府裡。」

  「好娘子真是聰穎過人。」

  「狡兔三窟。」

  「這不是當初那會子都住外面,家裡一堆豺狼虎豹,拿回來也只能全繳了公中,替他人作嫁這種事我已經做了太多,往後要是我們搬出去,我那私庫仍然是你的。」

  「你以為我掉進錢眼了?」

  「人總要未雨總繆,再說到我這一代,這麼多兄弟終究是要分開來各自過日子的。」楠安伯府已經有幾代人了,盤根錯節的子嗣眾多,大房上一代已經沒了,現在最長的是二房,要是每一房都想傍著二房過活,鳳二老爺第一個不肯,因此,分家還是自請出宗就變成了必然而然的事情。

  先決條件在於誰先憋不住提出來。

  「我們就先按兵不動吧,那些長輩們怎麼去攪和不關我們的事,到時候我們就看著辦好了。」他們如今進可攻退可守,壓根不操心。

  「那娘子就萬事拜託了。」

  「哪有那麼嚴重,我去看看婆婆的庫房,看她留下什麼好東西就是了。」 

,   鳳訣起身更衣,努嘴說:「那捲軸裡是母親的嫁妝單子,我知道你也看不上那丁點東西,之前我們成親,那些個東西也是二嬸母和三嬸母去替我拿出來的,你就跑一趟,去瞅瞅我娘的嫁妝到底還剩下多少?」

  母親的嫁妝對他來說就只是個念想,都是比實際價值還珍貴的物品,既然是念想,那就是屬於他的東西,誰要拿了,在他不願意給的情況下就得給他吐出來!

  「是是是,瞅著時辰,你上朝的時間都快遲了,我去喊人來伺候你梳洗,順便傳飯。」

  她下床趿了繡花鞋,把一干丫鬟喊進來,替夫妻倆梳洗打扮著裝。

  吃了飯食,鳳訣神清氣爽的上朝去,於露白則是在看過婆母的嫁妝單子後,披了件少有的大紅羽緞大氅,領著兩個大丫鬟去了庫房。

  楠安伯府的庫房因為人多,因此一縱列的房子看過去,都是各房的小金庫,至於裡面放了些什麼,於露白還真沒興趣知道。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只要來到寶地,都會好奇想進去瞧瞧比較哪一房的寶貝多,哪一房窮酸,他們哪裡知道,這就是出身的差別了,身為國公府獨生嫡女的於露白和楠安伯府裡這些婦人差得何止一個身分,更是眼界、內裡的教養。

  她從小喝的是珍珠粉摻著羊牛乳研磨出來的茶水長大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比照的是公主的等級,所以她從來不會眼熱旁人的東西。

  跟她比較珍貴的物事?只會自取其辱。

  因為天冷,那些個管庫房的管事婆子都窩在小茶房裡喝酒聊天嗑瓜子,縮在門外的小丫頭一見到她來,馬上一溜煙進門去通知。

  管著大房這一塊庫房的婆子隨手就扔了瓜子,「哎呀我的娘,怎麼挑這節骨眼來?」不管不顧的掀了厚簾子,小跑出去了。

  「……九少奶奶,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出門了這是?」

  「開門,我遵著相公的意思過來清點庫房。」

  於露白不嚇唬人的時候是非常明艷照人的,可要是擺起臉孔來,那透骨子的冷意可是會讓人從心內向外冷到底的。

  婆子也不囉唆,拿出成串的大鑰匙,畢恭畢敬的把大鎖給開了。

  這就是大宅門的後院,也不過幾個月過去,府中人已經看清了風向,管你是誰誰誰的人,縱使如今管家權不在於露白的手裡,但是她那身份還有來頭,加上給老夫人敬茶時那不小心的「手滑」,都是能讓下人們尊重不已的。

  於露白進了庫房,幾個茶房的婆子全冒著冷汗跑出來,你看我,我看你。

  「這下府裡得颳大風了。」

  「呸,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而看顧大房庫房的那婆子一句話沒搭,卻露出如喪考妣的表情。

  這幾乎充為公中的嫁妝,是有剩,但是真的也只剩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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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雙手能抓住的幸福

  楠安伯府二房的詠嵐院。

  詠嵐院佔地比大房小了許多,但是在院子裡灑掃做事的婆子丫頭們卻不少,見到於露白一行人也還知道要規矩的行禮,等人過去後,丟了掃帚的丟掃帚,扔抹布的扔抹布,鬼祟的聚在一塊竊竊私語起來。

  九少奶奶這是要打上門來了嗎?二太太雖然在病中可也不是好惹的,這些日子罵起人來中氣還是足得很。

  兩軍對壘,誰的勝算多?要不下個賭盤試試。

  再說了,這些婆子為什麼一看就知道於露白是來找碴的?

  這事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不知哪來的小丫頭,氣喘吁吁的闖進詠嵐院,嚷著要見二太太,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出來一問,才知道這打雜的小丫頭是來通風報信的。

  真切的說了什麼,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高豎的耳朵全部聽見屋裡摔碎東西的聲音,和二太太嚎了一嗓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喜那群沒規矩又嘴碎的下人,弄潮憋不住地發牢騷,「少奶奶,奴婢不明白為什麼我們拖到這會兒才過來?」

  那庫房一打開,所有的虎座架子上幾乎都是空的,老樟木箱子裡的物事也十拿九空,哪是什麼庫房,根本是空房。

  「不拖沓,那些人哪來的時間好回來通風報信?」於露白說得輕巧。

  能在大宅門做事的人,不長七八個的心眼哪好意思說是在這裡混,如今府裡沒有人敢明面上針對她,可暗地裡想讓她出醜的私心不見有一刻歇息過。

  江氏也算能幹,都倒台了,還有人願意為她所用。

  「少奶奶的意思是?」

  「我這不是好心嘛,有人給她報信,也才有心理準備,我若冷不防打她一耙,會被人說目無尊長,狂妄無禮,沒把她這個嬸母放在眼裡。」

  我的好小姐,這哪裡是好心,根本是存心,要奴婢說,二太太此刻的心情肯定比吃了一堆蒼蠅還要糟糕。

  弄潮還在轉著小心思,只見候在門外的小丫頭一看見她們主僕一行人,就大聲往裡面稟報道:「太太,九少奶奶過來了。」

  原來如滾水煮沸的屋裡,立刻死寂一片。

  「你們這些死丫頭還不過來幫我整理衣裳髮髻,是要讓我披頭散髮的見人嗎?」

  杵在外頭的於露白不禁要想,江氏還真可以媲美打不死的油蟲,都聽夫君說她病過一場,這嗓子卻哪裡是大病過的人能有的?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不過也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於露白在外面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才聽到裡面的江氏說:「讓她進來吧。」

  於露白知道江氏是故意給她難看,可她心不浮,氣不躁,表面仍是一派從容自若的進了屋裡。

  「露白見過二嬸母,如今才來探望,不知二嬸母身子可安康了?」她可以不喜歡這個長輩,但是明面上的禮數說什麼都不能少。

  這種虛與委蛇於露白不喜歡,然而她發現想要在後宅過好自己的小日子,這些表面上的你來我往卻是必要之惡。

  她總不能真的一刀把這些人的腦袋都砍下來當球踢,太不現實了。

  這算腐敗還是長大成熟了?

  她回去有空問問她的夫君,也許他能給她答案。

  江氏看著婷婷裊裊走進來的於露白,嫉妒得眼珠子差點凸了出來。

  瞧瞧她身上穿的什麼?

  正紅羽緞大氅,那是用了鵝細毛織就,據說這羽緞沾水不濕,工序繁複,得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織出幾匹來,就連皇室的嬪妃皇后也只得了幾匹。

  這女人髮上插的、手腕上戴的,隨隨便便一樣有錢也買不到,為什麼自己就沒有那樣的好出身?她好恨!

  暗地裡把於露白的祖宗三代都罵上一遍,可江氏的面色依舊平和。「我這身子不就這麼回事,只要那些討厭的人不要老是在我面前轉來轉去,少讓我堵心,我就能好得快些。」

  這是拐著彎罵人咧。

  於露白也不動氣。「二嬸母說這話也不怕這些服侍您的姊姊們心涼,她們應該都是很用心伺候著的,您怎麼就討厭起她們了。欸,若是真的看不順眼,不如就全換了吧。」

  江氏氣喘了又喘,險些破口大罵。這是沒辦法活了,這個死丫頭為什麼說起話來就那麼氣人?掌了楠安伯府大權多年,如今就算權力旁落也容不得旁人踐踏她的威嚴,面對這種自己不能掌控的人、掌握的事,江氏氣得暗自咬牙。

  她這是拐著彎嘲笑自己不會帶人嗎?何況,我是在叫你少來我眼前晃,說的是你,不是旁人!

  露白才不想跟她打這種嘴皮子戰,心中冷笑。

  「不知道好侄媳到我這裡來,有什麼要事?」江氏的聲音尖銳了幾分,與其說是在詢問於露白,倒不如說是在給自己壯膽。

  「露白剛進府不久,有許多事情不明白,特地來請教二嬸母。」

  「我已無當家之名,你有事應該去找三嬸嬸才是,如今可是她在掌家。」這話酸溜溜的,要擠成汁,可以釀成幾百斤的醋了。

  「三嬸母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露白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去煩擾她。」

  不去煩擾她卻來煩擾我,我可是病人呢,再說嚴氏忙得腳不沾地,以前忙得像陀螺似的人可是我啊!一思及此,江氏幾乎要捶心肝了。

  「說得也是……」她拚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露白也不多廢話了,據相公說,以前婆母的嫁妝都是勞煩嬸母在管著的,如今露白進了門,想說嬸母多年操勞累壞了身子,委實辛苦,心想庫房的那些東西既然是我大房的東西,露白也只好接回來自己管著了。」她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些惋惜。

  江氏的眼珠差點凸出來。嘖嘖,多麼無私的精神,還委屈著呢!

  「不瞞嬸母說,露白方才去過庫房,也不知怎麼了,婆母的嫁妝幾乎都被耗子搬光,您瞧瞧,這嫁妝單子上面的東西怎麼會都不見了,這該如何是好?相公要是下衙回來,露白如何交代啊?」她不知道自己也能演上苦情戲,雖然雞皮疙瘩有些不怎麼聽使喚,但她就是想要噁心江氏一把。

  被帶往歧路的江氏不由勃然大怒,「到底是哪個混帳東西……」她拍完桌子,卻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那個混帳東西不就是自己?

  「您可是露白最最最尊敬的長輩,婆母那些東西要是在您手上丟沒了,怕對您的清譽有損,露白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原來扮小白花,楚楚動人的也挺好玩的。

  江氏完全被於露白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給怔住了,她笑得很乾,「你要我怎麼幫你?」

  「這是我婆母的嫁妝單子,如果能全數找回來那是最好了,要是不能,我也只好去求祖母幫忙,其實露白並不是很在乎婆母留下來的那點東西的,可那些畢竟是相公的念想,丟了是萬萬不能的,我相信依照二嬸母的能力,一定有法子找回來的。」

  沒有興師問罪,沒有頤指氣使的指責,沒有喊殺喊打,就只輕飄飄的扔下這幾句話。

  江氏炸了毛,這一刻死死壓抑的理智全都崩盤。「憑什麼要我替你收拾爛攤子,你這是想騎在我頭上撒野了?」

  於露白還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二嬸母一定有所誤解了,婆母的東西也不是在我手上弄不見的,怎麼會是露白的爛攤子?」真要說爛攤子,好像也是嬸母你的。「嬸母是知道的,我不缺那一點嚼用。」

  仗勢欺人,這是明晃晃的仗勢欺人!什麼叫不缺那點嚼用,難道她缺嗎?

  她好歹是楠安伯府的太太,出身也不算低,哪裡就缺那一點嚼用了?

  但摸著良心說,大房那些陪嫁,其他哪個房頭能瞧著能不眼紅,她把眼睛挖下來送給他!

  上回為了鳳訣那廝要成親,她已經賣掉一百畝上等良田,才籌夠了銀子把那些已經典當和賣掉的珍玩古物贖買回來,為了那些個東西她已經心疼了許久,這樣卻還不夠,這回居然欺上門來,想把她用盡心機才拿到手的寶貝討回去?

  這是要她的命哇!

  於露白是不知道江氏心裡吐了幾升的血,見她臉色又青又白,手裡的帕子都快要被她撕爛了,然後突然像洩了氣般,沮喪道:「好侄媳,眼看入冬了,府裡各項開銷勢必要增多,往往到這時候,別說公中的帳都有些入不敷出,更何況每一房的私庫。」

  「二嬸母,露白不管家還真不知道管家的辛苦,不過,公中也沒您說的這麼不濟事,單單就那些鋪子和田莊的收益,再加上每一房得到的私利,別說相公都沒有奉養長輩,看顧兄弟和家族的子弟們,嬸母覺得要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這種地步?露白交淺言深勸您一句,您自己衡量看看,究竟該怎麼做才不會因小失大。」

  她把話撂下,也不管江氏有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還是準備頑抗到底,她領著幾個丫鬟便安步當車的離開了詠嵐院。

  這話的深意江氏當然聽得明白,那就是把大房那些個東西還上,大家還能和和氣氣做親戚,要是私吞著不還,後果就自理了。

  一想到這裡,她身上的冷汗就全部冒了出來,心裡瘋狂的咒罵於露白。

  可就算她把於露白的祖宗八代都罵得體無完膚也沒用,她若是沒能把庫房的東西交代清楚,按照鳳訣那王八羔子的脾性,沒準會把幾個房頭手頭上的那點進帳都給討回去的。

  想到這裡,這下不只欲哭無淚,她真的不想活了!

  這日,每天不知道在忙什麼的鳳訣居然放衙後按時回家了。

  自從他在尚書省應卯,一開始幾天還能回來吃晚飯,哪知沒幾日好光景,某天開始叮嚀她別等門,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可以回家,若是得空能回來,他會讓阿德回來傳話。

  今天,外面也沒下紅雨,居然回家了?

  丫頭們聽到聲響,一窩蜂的全部迎了出去,倒是於露白這妻子稍嫌怠慢了些。

  不過鳳訣哪裡會計較這些,在外間讓丫頭們把他肩上的雪屑撣乾淨,去掉寒意,這才進了小敞廳。

  「你怎麼不讓阿德替你撐把傘,這樣就進來了?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沒事沒事。」一進門見到桌上一盤泡兒油糕,色澤黃亮,表面蓬鬆,結有密密麻麻的珍珠小泡,他拿起來就咬。

  「欸,剛炸好沒多久,也不怕燙了舌頭。」完全來不及阻止的於露白只能乾瞪眼,看著為了一口吃食連形象都不顧的鳳訣一口兩口把一小盤子裡面包著芝麻、松仁和玫瑰的甜食都吃了,簡直就是瞬間的功夫。

  這是有多餓啊?

  於露白趕忙安排丫頭們擺飯。「沒見阿德回來,我以為你不回來吃飯,所以只讓廚房做了驢肉黃麵和湯。」

  冷冷的天這些東西吃下肚,管飽又滿足。

  「芽芽你信不信,為夫這會子能吃得下一頭驢肉。」鳳訣呵呵一笑。

  過了兩刻鐘,驢肉黃面送了上來,配上拌上蒜末、辣椒油和黑醋等沾驢肉的調味料。

  除了驢肉黃麵外,還有一盤白切驢肉,大概有半斤重,而黃麵上的驢肉是於露白吩咐鄒婆子用香菇加數種中藥,切丁滷出來的,筋肉均勻,肉汁香噴,麵條細長,吃起來彈牙有勁。

  鳳訣有些迫不及待,頓覺食指大動,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才放進嘴裡,便猛點頭道:「芽芽,這好吃,你也坐下來嚐嚐,這麼好的東西可記得給祖母送點過去。」

  「每一房都送了,祖母那兒自然也有,哪裡能缺也不能缺祖母。」談孝敬,她可是不馬虎的。

  見鳳訣吃得狠,她把沾驢肉的醬料倒一半在黃麵裡,沒想到鳳訣吃得讚不絕口之餘,卻不滿意了,「這驢肉我看著估摸也只有半斤,還不夠我塞牙縫。」

  「小廚房裡還給你留了半斤,真不夠再讓橙兒去拿就是了。」

  「嘿嘿,那就好。」他吃得起勁,居然還沒忘替於露白夾菜、盛湯。

  「你最近是忙什麼呢?連個回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慢慢喝著筍乾海帶老鴨湯,頓覺整個身子都暖了。

  他沒回答,反倒是說了,「我聽說二嬸母和二叔父大吵了一架後,二叔父急匆匆的派人把幾房的老爺全都請到大堂,也不知商量什麼,我剛進門那會子他們好像分頭出門去籌銀子,要不就回院子找妻子想辦法了,嘿嘿,夫人這招釜底抽薪做得好!」通常各過各日子的各房,這下可有得忙了。

  「哦。」於露白回應得很冷淡。

  鳳訣寓意深長的看著妻子,「為夫的倒是想知道夫人是怎麼上門討債的?」莫非是媳婦兒的河東獅吼把二嬸母嚇成了鵪鶉?

  媳婦兒這模樣,要是凶狼起來柳眉倒豎,眼兒瞪大,唔,摸著良心說還真有股英挺勁,用來嚇唬這些錙銖必較的後宅婦人綽綽有餘了。

  「你那是什麼眼光?以為我是那好戰份子,動不動喊殺喊打的?我可是好聲好氣的去找二嬸母聊天,你可以問問那些丫頭們,我的聲音可提高過半分?別憑空想像什麼血腥場面,太不實際了。」於露白一根手指點了點鳳訣的腦門,想點醒他的胡思亂想。

  「為夫這是讚美夫人出馬必勝,早知道我還在那裡愁煩什麼。」

  「你也別想得太美,婆婆那些個陪嫁我覺得能拿回來五成,你就要偷笑了。」都這麼些年了,再珍貴的東西也不知到了誰的手裡,要找回來談何容易?

  說起來她的婆母並不是什麼名門出身的姑娘,而是商戶女,原來也沒想過要嫁進這樣的大戶人家裡,無奈月老胡亂牽線,在二月二龍抬頭,男女都出門踏青的日子,和她公爹相遇,一見鍾情,從此就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

  商戶女高嫁,拿什麼嫁進楠安伯府這樣的高門? 

  說穿了能憑藉的就是讓人眼紅的陪嫁,只是當年有多少人眼紅,就生出多少的不甘心和貪婪之心。

  「我也沒想過那些東西能全部要回來,我只是要給那些人一個教訓,當年欺原主年紀小,大房無人,你拿一點、我拿一點,以為沒人發覺,蠶食殆盡。也算他們倒楣,我替原主回來了,他們就要有心理準備,我是要連本帶利出這口氣的。」

  「既然只是想出口氣那就好辦了,反正我也把這事稟報過祖母了。」

  幾房全都得罪了,這是招恨吶,能不替自己想好後招嗎?

  鳳訣問道:「祖母可罵你了?」

  「祖母是明理的老人家,你這樣污衊她,看她的好孫子是怎麼想她的,往後讓她把好吃好喝的都收起來,饞死你!」

  鳳訣哭笑不得,他還真是小看了她,原來是先去給祖母上眼藥了。「你這是把我當成吃貨那條狗了?」

  「你自己要對號入座,怎麼怪到我身上來,為妻的哪裡說你像吃貨了?」人家吃貨吃東西也沒你那德性好不好?

  「那祖母可說了什麼?」

  「祖母說這些年因為她不管事了,後院確實有些不像話。」

  「這的確很像祖母會說的話。」鳳訣一摸下巴,「往後你有祖母這塊免死金牌,誰想拿捏你還得看看她老人家肯不肯了。」

  這時候祖母願意站在他這邊,鳳訣是有些感激的,畢竟那是好幾房的壓力,且那可都是她的兒子和媳婦。

  但是她老人家也知道楠安伯府是該整頓了,家風不正,談什麼振作,一棵樹從根腐爛,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是該適時的給他們一點苦頭吃。

  兩夫妻用過飯,鳳訣自去梳洗不提。

  到了就寢時間,鳳訣瞥了眼倚在榻上看書的娘子,道:「早點歇息了吧,明日還要早起到軍器監。」後宅如今有妻子鎮著,他在官場上毫無堊礙,便能盡力往前衝了。

  「你怎麼會到了軍器監?」於露白一頭霧水,軍器監那兒不就是她二伯父的地盤?

  大鵬朝設有五監,國子監、將作監、少府監、軍器監和都水監,這五監將文、武、兵器、水防、建築、官員遷轉全包納在內。

  她困惑的又問:「我看邸報上也沒什麼官職變動,你這尚書左射僕難道是個打雜的?」

  哪個地方需要支援他就去哪?

  鳳訣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謝天謝地,下巴還好端端的沒有掉。「與其看那種沒有時效性的邸報,有疑問,你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

  「你那臭脾氣我不知道嗎?不想說的事如何撬你的嘴也不會說,你不說,我也不問,可我又想知道你都在忙什麼,不就只能看邸報?」於露白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她這般用心良苦居然換來人家的不領情。

  「不是我不說,是最近忙得連跟你促膝長談的時間也沒有,請娘子原諒。說穿了我會忙成這樣,還要感謝你那位義兄的抬舉。」他瞇了瞇眼,很久沒在於露白面前出現的冷鷙凜冽再次顯現。!

  這「感謝」聽起來意謂森森,和抬舉兩字完全沾不上關係,「陷害」比較像吧?

  「怎麼說?」義兄,喬童?

  「之前我以為他做為京官,大致脫不了翰林院或六部觀政這些差事,卻沒想到皇上讓他去了軍器監。」

  「哦——」於露白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反應過來,她想起她在西巷村幹的好事了。

  當今皇帝對擴大領土版圖不熱衷,可對用來威嚇和防禦的武器研發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狂熱,喬童會出人意表的去了軍器監,可能大概也許得追溯到他是怎麼得到那五品閒職的遠因了。

  所以,這會兒也把自己的夫君拖下水,指不定和她是有那麼一絲絲的關係。

  「就算去了軍器監,那也難不倒你。」她吶吶道。如墨哥哥當年領兵作戰,除了善於野戰圍殲,疲敵制勝,對武器也有股子狂熱。

  不說別的,她婚前片刻不離身那柄寶劍就是他不知從哪淘來的。

  就算去了軍器監,想來他也能應付得過來。

  「對這件事,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夫君在講話的時候,娘子明顯的走神,這是覺得他言語乏味,抑或是沒把他當回事?

  又或者他這些日子太過忙碌冷落了她,她不高興?鳳訣的臉色一下變得如霜打的茄子了。

  「你要我說什麼?」於露白茫然的反問。

  「你懂炮彈火藥製造,在兵營的時候為什麼都不表現?」

  「又是喬童說的?」她真是錯得離譜,以為比起女人,男人的嘴比較牢靠,原來還真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差。

  鳳訣沒說話,是默認了?

  她微嘆口氣,「因為我是女人。」一個女人出格的把男人的鋒頭都搶光了,能得什麼好?變成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再能幹,再受寵,卻不能忘了這是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建功立業這種事情嘗鮮過一回就成了,其他的豐功偉業還是讓男人來吧。

  祖父提攜她入軍營已是逆天之舉,她要是再不知死活的當出頭鳥,能造福一些同袍和上前線的弟兄們最好,功勞被分食了她也無所謂,但就怕給家裡招禍。

  於國公府可是一直都在風尖浪頭上,不需要她一直加柴添火,那絕對不是她的初衷。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皇上是絕對愛才的,你若是有所貢獻,皇上是不會輕待你的。」

  鳳訣再如何疼惜妻子,身為「天」的男人也不會明白女人那些曲曲折折的心事和承受的壓力,即便像於露白這般颯爽的個性,表面是女漢子,不拘小節,但底子裡仍是個軟妹子。

  見鳳訣大義凜然的開解她,於露白抽抽嘴角,很快換上素常的笑容。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是她能妄加評論的,除非她嫌棄掛在脖子上的腦袋太重了,想換換。

  「我的手比起相公你的如何?」她突然摸不著頭緒的變了話題,還把自己那比尋常女子其實也大不到哪裡去的手伸了出去。

  鳳訣雖然不解,還是順著她的話把手掌伸過來覆上她的,「小上許多。」

  她反握住他的,「雙手可以抓住的幸福剛剛好。」她現在不需要那些多餘的名聲。

  兩人的手這一交握,臉與臉的距離不過一指,呼吸交纏,鳳訣控制不住的伸出空餘的手將她抱了滿懷,在她髮心上印了一吻。

  於露白偎進他的胸膛,也把臉貼在鳳訣的脖頸之間。

  一時之間,彼此只聽得見對方的心跳聲,滿室靜謐。

  「為夫的明白娘子你的意思了,軍器監那些事也不用你操心,我自會料理妥當的。」他臉朝下,入目便是她的鎖骨,細細的彎出優美的弧度,泛著盈細柔美的光澤,鳳訣張嘴,輕輕咬上那兒。

  於露白冷不防發出一聲輕叫,「人家又不擔心你這個。」

  「哦?」他用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眼中看見如滿天星光的燦爛和瀲灘,情思一動,翻身將她壓在床上,眼光瞥到她露出來的潤白胳臂和剛被蹭下而拉開不少的領口,他一貫自持的語氣保持不住了,帶著緊繃道:「娘子對我何時有這麼強大的自信心的?」

  於露白被鳳訣撩撥得腦子有些昏沉,但是聽他這麼問,便打起了精神。「你是廣東十三行的三當家,十三行做的是什麼?出海貿易,洋貨買賣,那些個西洋人的東西你見的比誰都多,要說你對兵火器沒有任何想法,這是騙人的吧!」

  鳳訣原本被於露白的柔媚勾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一楞,眼神稍微清醒了些,半邊都酥了的身子也稍微平復了些,卻不料眼底已經染上幾許情慾的於露白纏上了他,那幾乎是媚眼如絲的媚態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鳳訣勉力維持的鎮定立馬瓦解。

  此時,於露白靈巧的小舌已經長驅直入的滑入鳳訣的口中,他毫無抗拒之力的淪陷,沉浸在她熱情和主動裡。

  無人說話,帳幔被放了下來,屋裡只剩下男人和女人交織在一起的喘息聲,曖昧又冶艷。

  翻雲覆雨過,雲雨歇。

  於露白渾身酸軟,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頰上和頸子都是被汗水黏膩的髮絲。

  「我去命人打水替你擦擦身子。」鳳訣披了外衣,走出了內間。

  於露白聽見他在叫喚的聲音,和丫頭們的應聲,忍著酸痛的腰和腿想起身,然而半支起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那股倦意,趴在枕上等著鳳訣回來,哪裡知道閉了雙眼便睡著了。

  鳳訣讓丫頭們提著熱水進來,見床上的人沒有動靜,遣了丫頭,自己擼高了袖子,絞了棉巾子,動作輕柔的替她擦拭起身子。

  於露白一身清爽的睡醒後,便知道鳳訣替她清理過了,不禁覺得她這夫婿越發知道要疼惜人了,心裡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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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 自成一家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

  本來家家戶戶再不濟也都能熱熱鬧鬧的過個小年的,可惜楠安伯府裡有心情吃家宴的,只有大房的人。

  五六七房也還好,一接到大房想討回當年大嫂庫房裡的珍玩古器的消息,二話不說,趕緊尋了就繳上來。

  當初分贓,這五六七房本來就不想拿,他們明白那些個東西值錢歸值錢,可都是燙手山芋,只是那管家權捏在二房手裡,除非他們往後不依靠伯府過日子了,否則不同流合污的下場會處處被人掣肘,很慘。

  因此就算覺得不厚道,還是昧著良心拿了。

  不過拿歸拿,拿布層層包了,放在箱子底層,視而不見也好,不敢花用也罷,到底如今不用像二三四房那樣到處調頭寸、籌銀子,花上好幾倍的大錢才能把賣出去的東西再設法贖回來,阿彌陀佛!

  大房也不追究,只要求物歸原主便是,這更讓他們慚愧之餘又鬆了口氣。

  反觀江氏和鳳二老爺的臉色可就可憐兮兮的了,然而,還真沒人同情這一對黑心貨。

  於露白對這些失而復得的東西也不過看了一眼,便讓請來的京城裡最富盛名的古董鋪掌櫃幫著掌掌眼、評鑒真假,最後再讓微芒列了單子,送回庫房。

  所以就算有人想糊弄她,也沒那麼簡單。

  婆母那些個東西都是好的,可她用不著,和鳳訣商量後,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就留下來給他們將來的女兒吧。

  小年夜的家宴過去,小夫妻又在自己的院子裡吃了頓正式的晚飯。飯後丫頭們興緻勃勃的說要用爐火烤紅薯片、栗子吃,於露白也沒反對,年輕人嘛,甜食和點心裝的是另外一個地方,於是四大丫鬟加上幾個二等丫頭便在外頭樂呵的擺弄起來。

  現在她們可會看眼色了,只要有少爺在的地方,少奶奶就不需要她們服侍,因此一個個像是掉進米缸裡的老鼠,全湊著那烤爐去了。

  暖閣中,眼前的人是自己心愛的,只有小倆口的世界美滿無比,不過兩人把丫頭們都攆出去,不是為了你儂我儂,只見夫妻倆頭抵著頭,各自拿了一枝毛筆,鳳訣在紙上畫著什麼,還沒等他畫好,於露白就把紙轉向自己又添了什麼,她未添完,鳳訣又把紙轉向自己,再橫加幾筆。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堅持己見,寫來寫去,畫來畫去,加加減減……小夫妻每天就忙著研究那張紙,就這樣直到臘月二十八,衙門封印的前一天終於定案,鳳訣匆匆披上鳳羽金錦輕裘,急忙的出門去了。

  於露白倒頭就睡,醒來後懶洋洋的讓鄒婆子給她煮魚湯喝,魚湯喝完,又吃了幾塊小點心,鳳訣回來了。

  「我讓鄒婆子給你燉了香菇雞湯,要不要喝一點?」她雖然不是個凡事完美的賢妻良母,但也記得鳳訣是不吃魚的,若是自己想吃魚的時候便讓廚房另外替他準備別的湯品。

  「不急。」讓他喘口氣。

  於露白吃飽喝足,這會兒倒是知道要給從外頭歸來的相公倒杯熱茶。

  鳳訣滿足的吁了口氣。

  「圖紙交出去了?」她問。

  「我和喬童把每個細部都再透徹研究過一遍,覺得可行,這才送出去的,接下來就是那些兵器監工匠的事了。」等他們把那東西造出來,只要出世,絕對是驚天霹靂的一響了。

  「這真是累人的活。」短期內千萬不要再來一次了。

  鳳訣頗有同感,痛快的喝了兩碗雞湯,吃了一支雞腿,然後一頭倒在床上就不肯動了。

  於露白替他蓋上被子,放下帳幔,見他似已睡去,便輕手輕腳的出了暖閣,至於躺著的鳳訣原想把娘子拉到床上來陪睡的,可惜手一碰到軟床,全然失去了自主意識,只得聽著於露白踮著腳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心一安,沉入了無夢的世界。

  楠安伯府人心浮動,年味淡了不少,但是沒心思過節的是幾個主子們,而祭祖、送年節禮、收租、趕製過年新衣,這些能置之不理嗎?

  當然不行,所以下人們不管內外院還是異常的忙碌著,該佈置、該採買、該準備的,一樣不能落。

  於露白更忙,屬於她的鋪子早在吃過臘八粥時就開始盤點,見掌櫃,送年節禮和分紅,給娘家長輩兄弟送禮,讓手下人趕製新衣,按照下人的勤快與否分給紅包,晚間還要忙那圖紙。

  到了年三十,各式各樣的點心堆成了小山,團圓飯是在怡人堂陪著鳳老夫人用的,一起團圓守歲,小夫妻倆守到子時過去,年就到了。

  其實過年呢,也就這麼回事,吃吃喝喝,喝喝吃吃,親友互相登門拜年,又是吃吃喝喝,喝喝吃吃。

  咻一下,年就過去了。

  由鳳訣和喬童聯合設計的虎蹲炮和震天雷一鳴驚人,震撼了朝廷上下和軍營,誰都想爭取到這些神兵利器好壯大聲勢。

  震天雷設有引線,內有帶鉤的碎鐵片,點燃引線後投擲出去,殺傷力非常巨大;虎蹲炮則是利用西洋的技術改良,帶有耳炮和準距,可以調節射程,威力驚人,還有大小型之分,戰場上可靈活調度運用,往後大鵬軍就用這虎蹲炮取得許多場戰役的勝利。

  皇帝龍心大悅,破格將鳳訣從尚書左僕射拔擢成為相,既要管理國事,也是皇帝的私人顧問,喬童自然也高升,去了都察院,成為正二品的左督御史。

  同年四月,於露白的溫棚推出了限量的極品牡丹花,一時之間造成大轟動,去年沒搶到珍貴花丼的貴人們紛紛砸下重金,拚命喊價,希望這回能搶得先機,得到那麼一盆牡丹花,好展示出來顯擺一番。

  可就算那些個有錢人搶得歡,於露白也不貪心,依照慣例,手頭上的花賣完,銘謝惠顧,向隅者請明年再來。

  這一輪下來,讓她賺得荷包滿滿滿,就算三輩子坐著吃,躺著吃,蹺著腳吃,都不虞匱乏。

  進入炎熱的六月,於露白確定肚子裡揣了個小包子,這讓鳳訣下定決心自請出宗。

  理由很簡單,他早有自立門戶的能力,不想、也沒有義務繼續養那些無底洞似,只進不出的親人,更不想往後他的孩子有樣學樣,變成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

  族老們儘管千百個不願意,但沒有人敢罵他。

  誰敢罵一個當朝大丞相?

  鳳訣出宗後沒多久便重新立宗,也就是說從他以降,他的子子孫孫和楠安伯府的鳳氏再沒有半點的關係。

  他的這一世和妻子於露白相親相愛,攜手走了長長久久,夫妻一共生了五子一女,他也言出必行,實踐了他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承諾。

  這一生只有於露白一個妻子,白頭偕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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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重生 陳毓華】

  因為天氣熱得叫人受不了,很果斷的,去把長髮剪了。

  友人說你怎麼剪回學生頭?(語氣中帶著抱怨,說長髮好看,比較有女人味),我賞他一個白眼,你不知道熱起來會要人命嗎?(腹誹:還女人味?是酸菜味吧。)

  我記得以前學生時代剪的都是男生頭(是我阿娘的傑作),因為我的頭髮天生帶鬈,要是不把後面往上「嚕」,就會變成一顆高麗菜爆炸頭,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頭都是我阿娘剃的。

  你如果一定要問為什麼,其實也很簡單,就省錢咩。

  家裡四個小孩,若去給人家剪,那得花多少錢?當然是自己來!(我阿娘是全能女超人,幾乎無所不能。)

  反對過嗎?

  好像沒有耶。

  我們那年代的小孩,就跟個小瓜呆似的,大人說什麼就什麼。

  反骨?那是什麼東西?

  其實剪了頭髮以後很是後悔,後悔為什麼沒想到早點把三千煩惱絲給「喀嚓」,那一整個清爽啊,每天心情都美得不得了。(好吧,就算過了好些天,它又翹成雞窩頭,只能找來髮夾夾上,偶爾還會偷偷從窗戶上瞧自己兩眼,心情還是粉美麗,一點都不受影響。)

  今年的夏天有很多開心的事,陽台上兩株向侄女討來的玫瑰花十分的爭氣,紅艷艷的開了八朵花——自然是陸陸續續開的花,讓我快要掛點的眼睛得到不少滋潤。

  好,回過頭說這本書。

  這本書,有一個很奇怪的開頭,就是愛情。

  男主角是為了愛情而重生回來,為著不要讓女主角等他等得花兒謝了(女主角成了老太婆,這本書還有誰要看?摔!)不過捫心自問,大頭華還真想這麼幹。

  說它奇怪的是,男主角沒有一般重生的人那麼的無所不知,但是這樣會有損男主角的英明神武嗎?(看到我的食指在努力搖晃了嗎?一點都不會。)

  還有這本書是為了一句諾言而爬了十多萬字的,(阿華是白痴,下次千萬不要這麼幹了,會把人折騰翻的。)

  最近腦漿耗損得很嚴重,需要補水、補漿,對沙發的渴望簡直到了想投入愛人懷抱的那種層級,因此,誓言爬完手上這本,就要給它賴個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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