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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萍兒什麼心思,洛雲綺自然無從得知,她雖然家道中落,但是一直以來都是生活在相對單純的環境,又頗幸運,沒辦法深切的體會底層女子為了尋求財富,什麼都可以拋棄的心情,縱然她是丫鬟身分,不過骨子裡還保持著原來洛家大小姐的思想,所以當她在某一天推開房門,看見書桌旁相互糾纏的一對男女時,不可抑止的發出了尖叫。

  「啊……你……你們……」她瞪著萍兒幾近赤裸的身子,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體,那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從小受到禮教的約束,她完全無法接受眼前看到的景象。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秦梟毫不留情的推開跨坐在身上的女體,大步走到洛雲綺的面前,冷厲的眼睛緊盯著她,「這難道不是妳為我準備的禮物?」

  他真是錯看她了!枉費他這次外出,每天都在想她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勞累,總想趕緊將事情做完,回來看她,結果這不知好歹的丫頭居然想到如此下作的招數,用他撥給她的丫鬟引誘他。

  「我……我不知道啊!」可憐洛雲綺還沒從剛剛看到的情景裡緩過神來,就要面對他的責問,嚇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明明是你在……居然還問我?!」

  天哪!真噁心,這是她每天都要坐的椅子,教她以後怎麼安心的坐在上面?

  「妳……」那個丫鬟都親口承認了,這傢伙居然還想抵賴?

  「對啊!你要是想怎樣,幹嘛不去自己的房裡?來我這兒做什麼?」

  她也是覺得委屈,他看上萍兒,就帶走啊!有必要在她面前搞得這麼親密嗎?嘴巴上說得好聽,讓萍兒來幫忙她,結果咧?還不是這位大爺想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拿她當藉口。

  洛雲綺心裡悶悶的,直覺是因為自己被人利用,所以感到不爽,撇開頭,不肯看秦梟一眼。

  「妳再說一遍,不是妳讓她來的?」秦梟發現她似乎真的不知情後,心情略好,但仍舊要她親口承認。

  「萍兒不就在這裡嗎?還需要我說什麼?我要是知道你們現在在『辦事』,打死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進來。」

  「很好,來人,把這個丫鬟扔到後山去餵狼。」

  「堡主……」萍兒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剛剛她做那些事的時候,也沒見他動怒啊!怎麼會突然變了臉色?

  她還沒想通,侍衛就來拉扯她的胳膊,嚇得她癱軟在地上。

  「堡主開恩啊!萍兒知道錯了……」

  饒是她哭得梨花帶雨,也沒辦法撼動秦梟半分。

  洛雲綺有些慌了,纖手絞扭在一起。「堡主……」餵狼?這樣的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妳閉嘴,既然這不是妳教唆的,就跟妳沒關係。」

  等萍兒被侍衛帶走之後,屋子裡就剩下洛雲綺和秦梟兩個人,想到剛剛萍兒的樣子,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眼前這個人是怒雲堡的堡主啊!他說一句話,就決定他們這些人的生死,會不會哪一天她也不小心惹到他,然後被他扔到後山?

  「妳在想什麼?我讓妳過來,聽見沒有?」秦梟皺起眉頭,不喜歡她臉上露出的驚懼表情。「過來。」他試著放柔聲音,但天生的嗓音讓人怎麼聽都像是威脅。

  洛雲綺吞了吞口水,慢慢的挪動繡鞋,走到他的身邊,還沒說話,下巴就被人掐住。

  「啊!」她驚喘一聲,對上他戲謔的目光。

  「我是鬼嗎?妳這般怕我?」

  她連忙搖頭,驚恐的發現自己被他圈進懷裡,她的身材過於嬌小,使得他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

  「永遠別打這種主意,明白嗎?」滿意於她溫順的態度,秦梟的手指忍不住摩挲著她光滑柔嫩的臉頰,美好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除非妳自己來。」

  剛剛聽那個丫鬟說是雲綺讓她來為自己解除疲乏的時候,他居然還有些高興,暗想這小妮子還有點心思,但是轉眼看到那丫鬟把自己脫了個精光,他就知道是怎麼個解除疲乏法了,頓時怒氣沖天。

  「來做什麼?」男性的氣息陌生得讓人害怕,洛雲綺十分無助,想要逃離,奈何她人小,力氣更小,怎麼躲也躲不開他。

  「妳說呢?」

  「你……你不是要我也……」她的臉蛋爆紅,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這個大變態,碰了萍兒不說,還肖想起她了。

  「你休想,我……」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斥責他,只能貓叫似的反抗一聲,「我還要嫁人呢!」

  「怎麼?妳還想嫁給董家貴嗎?」秦梟氣得牙癢癢,他都為了這丫頭從外面趕回來看她,她居然還說要嫁別人?!

  董家貴是誰?她好半晌才想起他是董帳房的兒子,多久遠的事了,也虧這人還記得。

  她冷哼一聲,「你管不著。」

  秦梟不怒反笑,「好一個管不著!妳說,如果我碰了妳的身子,妳還能嫁給誰?」

  「你無恥!」洛雲綺跳腳,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人碰了身子,就是人生最大的汙點,別說嫁人,就是尋死也沒人同情她。「放開我!」

  小潑皮,安分點。」早在外出時,他就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丫頭非比尋常的在意了,當時便想著回府把她定下來,反正她也沒許過人家,跟了他,總比以後再去找她那個無才無德的哥哥強,然而自大如他完全沒料到這一切竟是自己一相情願,這丫頭壓根兒沒有對他抱有什麼好感。「跟我有這麼不好嗎?」

  啥?猶自掙扎的洛雲綺聽見這天外飛來的一句話,不禁愣住,「跟你?當然不好。」

  秦梟的臉黑了一半,「為什麼?」

  「你有那麼多侍妾,哪裡還缺我一個?」說到這個,她就有氣,每次給各個院落的女眷分東西,是她覺得最困難的工作,那些女人性格刁鑽、不好伺候不說,還常常排擠、嘲諷她,讓她很是憋屈。

  「有很多嗎?」秦梟皺起眉頭。

  他並非花心的人,只是平時為了商場應酬,或者單純的生理需要,會找一些女伴,但是從來不曾刻意去記有哪些人,因為總覺得在這方面女子是弱勢,所以一旦有女人說跟他有過什麼關係來投靠他,他都會收留。

  這是秦安耗費多年的時間給他灌輸的想法,天知道那些女人他很多都不認識,更別提當侍妾盡義務了。

  「你別裝無辜,有沒有,有多少,你自己最清楚。」洛雲綺知道三妻四妾是男人的特權,她以前也立志要做個深明大義的妻子,但是現在面對他,就是沒辦法接受他有那麼多的女人。

  「如果我遣散她們,妳就答應跟我?」秦梟脫口而出,隨即愣在當場。

  她自然也想不到他會這樣說,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他是認真的嗎?她咬著下唇,不敢輕易的回答,畢竟在此之前她並未想過這方面的事,現在突然被問到,她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一點反對的念頭都沒有。

  眼看她一語不發,他不禁有些惱怒,「妳很討厭我嗎?」他從來沒有這麼主動的爭取過哪個女人,這丫頭竟然敢給他拿喬!

  她討厭他嗎?好像……不會。那她喜歡他嗎?她不確定了,不安的扭動身子,想從他的懷裡鑽出來,無奈他圈抱得更用力。

  「你別這樣,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她臉蛋羞紅,含糊的回答。

  秦梟不快,大手猛地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迅速攫住粉嫩的香唇。

  「唔……唔……」洛雲綺睜大眼睛,劇烈的掙扎。這人怎麼這麼可惡,一句話都不說就輕薄她?

  對於她力道甚微的掙扎,秦梟完全不屑一顧,略帶飢渴的掠奪她的呼吸,舌尖不停的探向她下意識緊閉的牙關。

  然而第一次接吻,她不知道應該如何調整呼吸,不消一會兒就滿臉通紅,剛張開嘴想要吸取空氣,卻被他長驅直入。

  「嗯,不……」洛雲綺又羞又窘,他的舌頭好不安分,不斷的在她口中翻攬、糾纏,讓她的丁香小舌無處可躲。

  她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是如此唐突的輕薄,為什麼反抗的力氣愈來愈小?而且似乎是受到他灼熱氣息的影響,自己的身體也慢慢的發熱……

  不光是她感受到了變化,就連秦梟也被突如其來的情慾擊潰了理智,他對她的慾念比自己想的要深得多,伸手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健壯的手臂攬著她瘦弱的肩頭,另一隻手毫不客氣的覆上她的左乳,感受她的柔軟。

  膠著的唇瓣微微分開,秦梟將她與自己貼得更緊,貪婪的嗅聞著她的體香。

  「丫頭,妳好香。」

  他只是想給不聽話的她一個懲罰,沒想到反倒把自己的情慾勾了出來,大手更加用力的揉捏她的胸部,聽她在他的耳畔發出喘息。

  「別……別……」從來不曾被人這樣對待,洛雲綺急得都要哭了,身體也不停的來回扭動。

  她完全沒發現自己無意識的躲避動作引發了身下男人更深層的慾望,秦梟眼眸一點,撕開她的衣襟,露出白嫩的肌膚。

  「啊!」她不得不抬起頭,感受著男人灼熱的薄唇在她的頸子上流連,大力的吮吻讓她覺得刺痛。「好痛,放開我。」

  她竟然被這樣輕薄,強忍著淚水,心裡卻酸澀不已,然而更可恥的是,她一面受到道德的罪惡鞭笞,另一面還忍不住迎合他放浪的動作,於是咬緊牙根,不肯讓自己發出聲音。

  秦梟發現她的異常,又看見她銀牙緊咬的模樣,真是好氣又好笑,放棄解開她肚兜的動作,合攏裂開的衣襟,把發抖的她緊緊的抱在懷裡,靜待自己的慾望平息。

  「這麼排斥我?」

  洛雲約委屈極了,低垂著頭,好一會兒才語帶哭腔的說:「你過分。」

  「好,是我過分,」秦梟知道自己的急躁嚇壞了她,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背部。「很難受嗎?」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是下意識的將他當作浮木,緊緊的攀著。

  「呵呵……」他輕笑出聲,親暱的用鼻尖碰觸她柔軟的耳朵,「原來妳也不討厭我。」

  「太突然了……」她囁嚅,還沒有心理準備就被他輕薄,到現在依然驚魂未定。

  「一點也不突然,我想要妳很久了。」秦梟用微粗的指腹摩挲她的耳垂,惹得她身子發顫。

  事實上,第一次見到她,他就或多或少被她吸引,雖然他們都沒有發覺,但是從剛才的情景來看,她也並非對自己全然無意,還有什麼比兩情相悅更好的呢?

  「你不許再說這樣的話。」好羞人。她的小腦袋埋在他的胸前。

  「我不說,用做的。」秦梟低下頭,銜住她圓潤的耳垂,滿意的感受到她身體的顫動。「乖,讓我好好的親妳。」

  他的聲音很溫柔,跟以往的語調不一樣,讓人聽著心裡酥麻麻的,洛雲綺不自覺的被他誘惑,閉上眼睛,任由他的薄唇流連在自己的耳畔。

  她的默許頗有認命的意味,倒不是覺得自己多麼委屈,而是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了這個莽漢,他抱她、親她的時候,除了腦袋裡那些老八股的念頭在跟她較勁以外,身體和感情都感到無比的愉悅,這是她沒辦法對自己撒謊的事。

  正當兩人耳鬢廝磨之際,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丫鬟冒冒失失的進來,「洛小姐,老夫人想讓妳去……」看到屋裡的場景,她驚訝得忘記要說的話。

  「誰准妳隨便闖進來的?」秦梟皺起眉頭,用自己的外衫將洛雲綺包裹得嚴嚴實實。「滾出去!」

  那丫鬟連忙跑了出去,連告退的話都沒敢說。

  這麼一鬧,他們兩個人都沒了再廝磨的心思,好在洛雲綺終於能正視自己的心情,不再對秦梟視而不見。

  ※※※※

  晚上,秦梟見到秦安一臉怪笑。

  他最討厭讀書人,說到底,還是因為秦安的緣故,秦安從來都不會爽快的把事情說出來,一有什麼不對,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秦梟真想問問自己老爹,當年為什麼要把這個怪胎撿回怒雲堡?

  想到當初秦安為了讓囂張跋扈的他關心女人,變得溫順——這對秦梟而言,是個絕對恐怖的字眼,所用的那些招數,秦梟就渾身不舒服。

  「幹嘛?」秦梟心生警惕的看著秦安,這個名義上的大管家可是唯一讓堡主畏懼三分的人物。

  秦安止住笑,輕咳一聲,「聽說你近來收了個丫鬟?」

  「沒錯。」既然有喜歡的人,就一定要得到,秦梟可不是會禮讓三分的君子。

  秦安單手托腮,對秦梟,說得不敬一點,他將他當作弟弟看待,這還是秦梟第一次承認有看上的女人呢!不錯,總算讓他放心了。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覺得是不是自己當初做得太絕,以至於讓秦梟不但對女人溫柔,還有些怕女人。

  「這可是怒雲堡的大事啊!」秦安端起茶杯,話鋒突然一轉,「所以就把別的女人扔到後山餵狼?」

  這才是秦安要說的話吧!秦梟知道外人都說他是不識字、沒規矩的莽漢,可是每天看見秦安這種為了一件事要把話題繞到天南地北的書生,他還覺得當莽漢是一種榮耀。


  「誰教那丫鬟自作主張,做出下作的事情?」秦梟懶得細說,秦安身為怒雲堡大管家,自然有他知曉事情來龍去脈的本領。

  秦安搖搖頭,「既然這樣,就饒了那丫鬟一命吧!把她遣出府便得了。」

  秦梟骨子裡的嗜血讓他很為難,然而如果一堡之主沒有這般魄力,也無法成事。

  「早放了,女人就是麻煩。」秦梟冷哼一聲,像是很不服氣。

  原來那日洛雲綺就央求他饒了萍兒,他雖然不大願意,但是終究受不住她苦苦哀求,以讓她搬進自己的院落為條件,放了萍兒。

  當然,洛雲綺也不甘示弱,乘機加了額外要求,讓他以後再也不下這麼重的命令,最重也就是打板子逐出府。

  一直以來秦安便是秦梟畏懼的人,然而見過洛雲綺後,他才知道女人的武器更可怕,會讓男人從心底喪失反抗的力量。

  「如此一來,我也不擔心了,改日一定要會會你那心上人。不過現下還是要把外面的事情處理好,以往我還擔憂堡裡後院生事,不肯輕易的外出,如今終於可以放心了,哈哈哈……」秦安笑說。

  秦梟瞪著他,這才發現他這趟來是一石三鳥。

  ※※※※

  萍兒的事雖然讓兩人兩情相悅,但是也徹底踢翻了洛雲綺的醋桶,她又拿出「女人的武器」來跟秦梟立下契約,讓他不許再納妻妾,更不得染指堡裡的其他丫鬟,若是他違背契約,她便跟他一拍兩散。

  秦梟的性子十分豪爽,又對她情根深種,自然知道這種契約對男人來說何等不公平,但也不多說,笑咪咪的簽名。

  於是怒雲堡裡的女眷逐漸離開,尋找其他地方安身立命,洛雲綺的工作輕鬆了許多,也終於讓傳說中的王夫人逮住機會跟她見面。

  站在院子中央,洛雲綺看著那個老夫人逗鳥,跟身邊的丫鬟談笑,渾然忘了身後還有一個等她說話的人。

  這是給她下馬威嗎?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洛雲綺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是以沒有表現出焦躁和惱怒,只是安靜的站著,暗想香兒若是過了午時仍不見她回帳房,肯定會來找她。

  三刻鐘過去了,王夫人終於轉身,看見洛雲綺仍然安靜的站著,沒有絲毫惱怒的樣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下馬威沒起到預想的效應,那她剛剛豈不是顯得很蠢?

  「妳就是帳房新來的那個婢子?」王夫人接過茶盞,用很是不屑的口氣說話,彷彿洛雲綺會在這裡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她自己眼巴巴趕過來的。

  娥眉微蹙,雖然因為家境變遷,她通曉了很多人情世故,但是如此被人直截了當的叫婢子,還是第一回,她文人高傲的自尊心有些受損。

  「回夫人,我叫洛雲綺。」

  「放肆!」王夫人大喝一聲,那個青瓷白花紋的茶盞就摔在洛雲綺的腳下。「在我的面前居然如此無禮,真不知道妳的父母是如何教養出妳這樣的野丫頭。」

  洛雲綺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要自稱奴婢。」旁邊的丫鬟趕緊小聲的提醒她。

  她在秦梟的面前都沒有自稱過奴婢,憑什麼要在這個人的面前卑躬屈膝?王夫人不也才是秦梟的乳母嗎?就因為她給秦梟哺乳過,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雲綺不知道爹娘的教養出了什麼差錯,倒是王嬤嬤妳是否還記得,怒雲堡現下只有一位主子,便是秦堡主,妳這般罔顧尊卑,以主子身分自居,豈不是有些不妥?」

  秦梟並非無爹無娘,只是他的親娘很早就病逝了,愛妻甚深的秦父不堪打擊,將秦梟撫養長大後,便把怒雲堡交給他打理,然後出家為僧。所以王夫人以老夫人自居並不是慣例,而是看秦梟尚存幾分孝心,對她從來不曾以主人身分苛責,便有些自我膨脹了。

  洛雲統曾經問過秦梟,對王夫人是什麼態度?他說是按照規矩辦事,可見在他的心裡,王夫人並不如她自己所想的那樣受他重視。

  王夫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她知道堡裡有不少下人看不慣她這般行為,特別是一些跟她同時期侍奉秦家的老嬤嬤更是對她牢騷滿腹,但是她一直得意於那些人不敢說出來,現下一個新進府裡的小丫頭不但說她「罔顧尊卑」,甚至暗諷她一直想擺脫的奴婢身分,讓她惱羞成怒。

  「好沒教養的野丫頭,居然還敢跟我叫囂!」王夫人站起身,衝到洛雲綺的面前,給了她一巴掌。「妳就是用妳這張利嘴把梟兒迷住的嗎?」

  洛雲綺被打得發懵,從沒受過這麼粗魯的對待,不禁有些後悔沒帶其他人來這裡,她現在可是徹徹底底的孤軍奮戰。

  「怎麼不說話?」果然都是些欠打的小賤人。王夫人得意的看著一臉不甘的她。

  再次激怒眼前這個有些瘋狂的王夫人絕對是不智的,儘管憤怒異常,洛雲綺也不肯說一句話。

  王夫人當她被馴服了,嘴上更是毫不客氣,「妳這個小賤人,秦家收留妳,那是妳的福氣,別妄想再得到秦家女主人的位置!看看妳無能的哥哥是什麼德行,還敢跟我家氣兒稱兄道弟,你們也太不識趣了吧!」

  她意猶未盡,招手讓身邊的丫鬟奉上一個錦袋,丟到洛雲綺的面前。

  「這是五兩銀子,拿著它走人,別讓我再看到妳出現在秦家,這也是梟兒的意思。」

  洛雲綺失笑,若無其事的攏了攏髮絲,露出手腕上的墨玉金鐲。這是前幾日秦梟送給她的禮物,也是她受寵的鐵證,王夫人想拿銀子羞辱她、驅趕她,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

  果不其然,王夫人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她王秀雲在怒雲堡做事這麼多年,別的沒學會,鑒賞珠寶的本事可是學了實打實,只消一眼,就看出洛雲綺手腕上那塊通體墨色的玉石手鐲是難得的珍品。

  可惡!她可從沒見過主子給她這麼大的手筆,即便是她平日剝削、受賄得來的財寶,也抵不上這個毫不起眼的玉蜀。

  這個丫頭憑什麼?!

  「今日嬤嬤找我來這裡,想必是已經知道了我跟梟的事情,那麼妳要打要罵,我自然無法反抗,只是妳要趕人,恐怕還需要梟親自來說。」兩人的感情日漸濃厚,秦梟便要她以單字稱呼他。

  「放肆!」她篤定的語氣和親暱的稱呼深深的刺痛了王夫人的心。她在怒雲堡二十多年,何時享有過洛雲綺這樣的待遇?這個富庶無比的北方一霸憑什麼如此漠視她王秀雲的功勞?

  正當王夫人怒火中燒又想打人的時候,從帳房趕來的香兒及時阻止了她。

  「洛小姐,堡主剛剛傳話要來找妳。」香兒看了王夫人一眼,但聰明的對眼前的景象視而不見。「妳趕緊回去吧!一會兒堡主從牧場回來看不見妳,又要生氣了。」

  洛雲綺站直身子,看著王夫人,「請恕雲綺無禮,先行告退了。」然後昂首離開。

  王夫人氣得直打哆嗦,「這個混蛋丫頭,我一定要她好看。」

  只要她王秀雲一天待在這裡,這丫頭就用想打怒雲堡女主人位置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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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天秦梟雖然注意到了洛雲綺微腫的臉頰,但是不管他怎麼問,她都以「自己不小心碰到」搪塞他,他自然不信,卻又問不出其他答案,也就不強求了。他的丫頭有著難以比擬的自尊心,不過他也是愛極了她像孔雀一樣驕傲的樣子。

  當然,他還派人詢問香兒關於洛雲綺的事,仍然沒有結果。

  因為怒雲堡的家業非常龐大,而秦梟又是唯一的主子,縱然秦安已經外放出府,仍然有很多地方需要他親力親為,一年裡,他至少有半年在外面忙碌,剩下的半年則是在堡裡忙得昏天暗地。

  忙碌和粗心讓他沒有察覺到洛雲綺心境的變化,兩人聚少離多所激發的思念之情,以及王夫人不肯善罷甘休的小動作,常常讓她感到格外疲憊。

  王夫人在怒雲堡裡培養了不少眼線,即便秦梟在洛雲綺的身邊安排了侍衛,也沒辦法全天保護她的安全,而且王夫人最擅長使出的招數就是流言蜚語,意圖用不堪的傳聞回擊那天洛雲綺給她的羞辱,這樣的傷害是那些侍衛沒辦法阻止的。

  是以秦梟每次回來,看到的都是滿臉疲憊的洛雲綺,好像她整日在外頭奔波。

  偏偏她堅持內院的事務不要麻煩他,所以死活不肯向他透露半句自己遇到的事情,總是獨自與王夫人鬥。

  秦梟心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責問那些侍衛,也是一問三不知。

  這絕對不是侍衛的失職,畢竟女人家之間的鬥爭,有時粗心大意的男人們是看不出來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繼續著,漸漸的,洛雲綺跟秦梟愈來愈生疏。

  她試圖請求他在堡裡多待幾日,陪陪她,以解苦澀的相思,但是每次都因為那些管事輪番勸解而作罷。

  他對此滿心愧疚,接手怒雲堡的時日並不長,很多事情必須由他這個一堡之主親自出馬解決,於是他向她承諾,過幾年怒雲堡周邊的產業都穩定下來,就帶她出去遊玩。

  當時身心俱疲的洛雲綺雖然有些心灰意冷,但還是沒有癡纏著他。

  她甚至覺得每次鬆開他的手,就會離他更遠一點。他們的感情還沒有濃烈到極致,就已經在思念中變得膠著卻淡漠了……

  她常常在午夜夢迴時,一個人躲在冰冷的錦被下哭泣,想著逝去的父母、遠在京城的哥哥,和那個不知又奔波到哪裡的他……想她今天又受到什麼樣的羞辱,而身邊卻連一個能給她溫暖的人都沒有。

  曾經以為自己跟香兒能成為好姊妹,直到某天她無意中發現香兒竟然也在背後散佈有關她的不堪傳言時,這才知道自從她接受秦梟獨一無二的感情那一刻起,偌大的怒雲堡已經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她站在同一陣線了。

  這一切,秦梟一無所知。

  堡裡的丫鬟、嬤嬤,甚至一些跟秦梟沾親帶故的女眷,都會諂媚、討好洛雲綺,但誰會是真心的呢?

  每次她從管事的口中聽說哪個產業又被堡主收購、哪塊領地的王侯給了堡主多少財寶時,都覺得那個曾經把自己摟在懷裡、甜蜜親吻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們用羨慕的語氣對她說的那個人只是怒雲堡的堡主,一個只會做生意的冰冷男人。

  他是堡主,不是梟。

  他們每次相聚時的親吻成了生硬的慣例,他們的擁抱變得不再契合,他對她暗示求歡時,她甚至感到陌生和害怕。

  女人的心思總是敏感而又多變,洛雲綺悲哀的發現,或許她在秦梟的心中還有特殊的地位,但是她已經不再有自信,開始質疑他們的愛情。

  也許當初答應他,不是因為每次見到他就特別害羞和開心,不是因為想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不是想賴在他的懷裡撒嬌,感受他的溫柔,暗自欣喜,僅僅是因為害怕寂寞,想找個依靠……

  於是當那個長得像老鼠一樣的男人出現時,這一切不確定和質疑徹底的崩塌,洛雲綺脆弱的感情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你說什麼?」她面色蒼白,看著眼前自稱怒雲堡分部管事的男人。

  「洛小姐,秦爺說他這個月不回來了,小姐和夫人不要等他過十五。」

  「為……為什麼?」她已經三個月不曾見過他了,她是氣他忽視她,氣他只顧著工作,不照顧自己,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派人說他不回來啊!難道在她為自己聚少離多的感情自怨自艾之際,他也不再傾心於她?

  那個小眼男人怪笑兩聲,「秦爺剛收了湘南一家青樓的花娘,如今自然深陷溫柔鄉,小姐也別急,男人嘛,總會有三妻四妾,不過以後妳是正宮嬤嬤,那些嬌客怎麼也奪不了妳的位置,不是嗎?」

  「那些」嬌客?!

  洛雲綺呼吸一窒,「他……還有別人?」

  難道他說外出辦事都是騙她的,其實他是去外面……那他何苦將那些侍妾遣散,做樣子給她看?

  「是啊!秦爺可是咱們北方最大的富商,朝廷都難管,收幾個花娘算什麼?前陣子還有個縣官小姐哭喊著要跟著秦爺呢!」小眼男人愈說愈興奮,恨不能將秦梟所謂的風流史悉數說給她聽。

  「夠了!」洛雲綺站起身,嬌弱的身子不住的顫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眼男人咂咂嘴,小眼睛瞟了她的手腕一眼,不甘不願的移動腳步。

  她沒注意他的動作,而是氣急敗壞的脫下墨玉手鐲,恨恨的就要摔向地上。

  「哎呀!這個可不能摔啊!洛小姐。」他一個箭步上前,阻止她。

  她甩開他的手,「你做什麼?」

  「洛小姐,我有件事忘了說,秦爺還說讓小的把這只金鐲帶去,他回來後會再給妳買個更好的。」

  她皺起眉頭,「他要這個做什麼?」他都可以尋花問柳,還討要這只鐲子幹嘛?

  小眼男人的眼珠子轉了轉,「因為……呃……因為那個花娘就愛玉,她看上秦爺的扳指,秦爺說那是男人的,不適合她……」

  洛雲綺勃然變色,大聲斥喝,「給你,趕緊滾!」

  她不是粗魯的人,然而在如此難堪的情形下,已經無法再維持自己的禮教,將鐲子丟給那個男人,轉身離開。

  一路上,她心神恍惚,走路都有些不穩,甚至不清楚自己要走到哪裡。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

  「哎呀!王夫人,妳可真是客氣,我也不過是聽從了秦大哥的建議,過來休息一陣子,沒想到打擾妳這麼久。」

  府裡來了客人,她怎麼不知道?最近沒有哪個院落遞給她待客用的器物列表啊!

  「張小姐,妳真是太客氣了,我家梟兒可不曾讓哪個女孩子住進怒雲堡。」王夫人慈祥的笑說,眼角餘光看到角落裡的洛雲綺,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聽說張小姐的父親是揚州知府。」

  「妳叫我采禾就好了。是啊!因為我家在江南,太偏遠,北上遊玩的時候沒有地方住,秦大哥不放心我住在客棧,就讓我來這裡了。」那位態度冷漠的秦大哥主要是邀請自己在京城當官的哥哥來這裡查看怒雲堡的產業情況,不過這些生分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喔!難得梟兒如此有心,可惜他現在還得去外地奔波,不過沒幾日就會回來了。唉!府裡沒個主子招待你們兄妹兩人,真是失禮,采禾,妳可千萬別怪罪梟兒。」

  「哪裡,王夫人,妳是秦大哥的乳母,情分上就是娘親,怎麼說堡裡沒主人呢?妳不就是主人嗎?」搞不清楚狀況的張采柔對著王夫人一陣亂誇,她自幼在家裡嬌生慣養,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何不妥。然而別人家的主子是她說定就能定的嗎?若是她哥哥在的話,必定要訓斥她。

  「大戶人家的女兒就是懂事,」被說成主子,王夫人立刻擺出主子的架式,「采禾,以後妳可要好好的照顧梟兒,那孩子整日只知道工作,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張采禾到底是個姑娘家,聽了這種話,含羞一笑也算是應了。

  當她被她哥哥派來的下人叫走時,王夫人滿意的發現洛雲綺已經走了。

  小女孩嘛!誰不在意自己的情郎是不是忠於自己?相信經過連番的打擊,那個野丫頭再也不會死纏著秦梟不放了。至於這個張采柔,根本不足為懼。

  她早就為秦梟準備了一門好姻緣,如果自己屬意的外甥女嫁給他,看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會說她不夠格當老夫人?

  到時候,秦家所有的產業都會供她一人享用。

  ※※※※

  洛雲綺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關就是半個月。

  十五那天,她從天色微亮的凌晨到午夜一直盯著房門,卻沒有等到他的敲門聲。

  一個月後,秦梟回來了,在前廳跟張家公子討論完關於怒雲堡產業的規模和以後要向朝廷上繳的賦稅額度,就將張氏兄妹送走。

  他這次出去的時間不算短,接著會有一段時間留在堡裡休養,綺兒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開心吧?

  縱然風塵僕僕,秦梟心裡還是抑制不住的柔軟,現在就算綺兒跟他鬧脾氣,他都有足夠的時間哄她了,唔……也許還會有更深入的發展也說不定。

  然而當他真正見到洛雲綺的時候,那些綺思立刻消失無蹤。

  消瘦的臉龐和怨憤的眼神,這是他心心念念的綺兒嗎?她精神煥發的勁頭到哪兒去了?她甜美的笑容到哪兒去了?

  「湘南有美景嗎?」她拉緊斗篷,能問出口的卻是這樣不著調的一句話。

  秦梟皺起眉頭,「妳這是搞什麼鬼?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湘南的景色美嗎?」她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執著的問。

  他上前拉她,被她躲開,他微怒的用力握住她皮包骨似的手腕。

  「過來,妳需要看大夫。」

  「你還沒回答我呢!」她咬著唇,不甘的看著他。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隨口說道:「很美,下次帶妳一起去。」然後小心的圈住她,「把身子養壯實點,我就帶妳去。」

  然而此時深深的陷入自己製造的夢魘裡的洛雲綺什麼都聽不見,只聽到他說「很美」兩個字。

  他說很美呢!是那個花娘美,還是嬌客美?是知府千金美,還是縣令小姐美?

  她聽到細微的破碎聲,就像她易碎的感情,被他輕輕一壓,碎掉了。

  「妳的鐲子呢?」秦梟發現她不對勁,追問道。

  「送人了。」她窩在他的懷裡,低聲回應。經過他的手,送人了。

  「送誰?」那是他用親自挑選的玉石打造而成的,她居然隨手送人?

  「你說呢?」洛雲綺看著他的側臉。

  怎麼以前沒發現?他其實也可以說得上好看呢!有錢有勢,長得又好看的男人,怎麼會是她這個家境貧寒的小丫鬟的?是她妄想了,高攀了……

  秦梟的眉頭皺得更緊,不再與她廢話,立刻請來大夫給她看病。

  然而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對他說她體虛,需要多休息,開了幾帖大補的方子。

  為了讓她早日康復,他日夜與她在一起,盯著她吃飯喝藥,晚上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逼她睡覺。

  洛雲綺只要一想到秦梟也曾這麼對待別的女人,就完全受不了,掙扎過許多次,都沒能成功,直到有一天她趁他去看望王夫人時,偷偷的跑了出去。

  這次她很小心,沒被人發現,然而因為不常出去,對怒雲堡外面的環境一無所知,當她走到往生崖上時,發覺她失蹤的秦梟也已經追了上來……

  ※※※※

  洛雲綺毫不留念的縱身一跳,驚得秦梟心魂欲裂,幸虧懸崖下有一層石台,接住了她,她才沒有喪命,然而打從他將她從崖下帶回堡裡,她就一直陷入昏迷,不肯醒來。

  「……夢回?」他站在陰影裡,一臉陰霾的看著老大夫。

  「嗯,小姐只是因為心中鬱結,不願醒來罷了。而夢回酒是老夫家的祖傳,只消一盅,一定能讓患者忘記所有的痛苦……」

  「你說……我給她的都是痛苦?」這個江湖郎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渾話?

  「這些也只有秦堡主心中有數了,老夫不知,然而老夫知道若是這位小姐再拒絕接受治療,恐怕離大限不遠了。」

  「喝了這種酒,會出現什麼樣的症狀?」縱然額頭青筋暴跳,但是聽到她虛弱的身體狀況,他還是捺著性子發問。

  「無他,只會讓患者忘記感到痛苦的事,並不會影響太多。」

  「如果再強迫她想起來呢?」

  「這個嘛……老夫不好說。如果患者以後能夠坦然接受那些痛苦,想起來也無妨。但若是痛苦太過劇烈,那麼再想起來也只會加重痛苦。不過老夫還是建議秦堡主小心一些,畢竟若是情況不嚴重的話,老夫也不會提出用夢回酒。」

  「是嗎?那就給她夢回酒吧!」秦梟拉扯著錦被的一角,渾然不覺被子裡的棉絮已經露了出來。

  他伸出手,來回撫摸昏睡中的女人的臉頰。

  「原來我給妳的都是痛苦……是嗎?綺兒,那妳暫時忘了我吧!若是有一天妳能想起來,我還是希望妳多想一想我們之間有過的好……」

  原本秦梟打算等洛雲綺醒來後重新跟她相識,再努力的讓她重新愛上他,然而他沒有想到餵她喝過夢回酒的第二天,她竟然拖著病體從怒雲堡消失,直到因為他懸賞五百兩白銀而來的余叔通風報信,他才尋回已被喚作雲霞的她……

  ※※※※

  「洛姑娘,洛姑娘……」

  身體被人劇烈的搖晃著,洛孝約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尚未完全清醒,略顯呆愣的看著眼前的人。

  「洛姑娘,我家小姐聽說妳回來了,想跟妳見一面,敘敘重逢之情。」小玉收斂了任性和霸道,刻意扮演盡職的小丫鬟,單看她這副乖巧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剛剛她居然力氣大到能夠將洛孝綺搖暈。

  洛孝綺攢起眉頭,大夢初醒似的,思維依然有些混亂,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收斂心神,仍感覺頭暈目眩。

  「那好,妳帶路吧!」

  自己還沒去見白瑤兒,她卻不請自來,不過正好,先把她的事情釐清再說。

  只是剛剛才復甦的記憶不允許她的忽視,在去見白瑤兒的路上,那些回憶不停的衝撞著她的腦袋,原來自己和秦梟竟然還有這樣一段前緣,原來……原來……那個人一直懷著那樣複雜的心情看著她。

  洛孝綺呼吸急促,愈是想著秦梟,愈難以接受自己把他遺忘的愧疚。

  如此刻骨銘心的愛過,怎麼能夠遺忘得徹底?

  無論有沒有借助藥物,那都是對愛情的背叛啊!她一直在怨他不珍視自己,其實自己才是愛情的叛徒和逃兵。

  她現在好想見他,好想馬上跟他道歉,好想讓他原諒自己……可是還不行,堡裡還有無法安定的因素,她要稍作忍耐,而這點忍耐跟那個人的比起來,卻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

  白瑤兒還住在王夫人的冬香園,只是今日王夫人不知去向,她一襲素白絲綢長裙,站在大樹下逗鳥。

  她貌美如花,聲音清脆動人,鳥兒隨著她的聲音發出鳴叫,場景十分有趣。

  洛孝綺走到她身邊,不見她轉身,逕自行禮,「見過白小姐。」

  「原來是洛姊姊呀!有些日子沒見了,上次妳說的事辦完了嗎?」白瑤兒轉身,接過小玉遞上來的白色手絹,擦拭手上的鳥食碎屑。

  洛孝綺微笑,「關於這件事,我以為白小姐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白瑤兒端茶的手頓住,露出羞赧的表情,略微尷尬的笑了笑,招手讓小玉倒茶。

  皺眉看著托盤上的茶盞,洛孝綺抿了抿嘴,笑說:「我不喝茶。」然後推了下托盤,茶盞瞬間掉落地上,碎片四散。

  「妳這個賤婢,居然要拿茶杯砸我!」白瑤兒看見濺到繡鞋邊的碎片,不禁大怒。

  「哎呀!不好意思,我一時手滑。」洛孝綺笑咪咪的掏出手絹,覆在茶盞碎片上,拾起其中一片,「咦?白小姐,這茶水怎麼冒白煙?」

  盛怒的白瑤兒定睛一看,發現那杯茶真的冒白煙,甚至發出滋滋的響聲,將腳下的石板燒出一個黑圈,霎時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回事?小玉,妳從哪裡端來的茶?」

  她不過是想叫洛孝綺過來,作假一番,讓洛孝綺相信她跟那個車夫不是一夥的,以防洛孝綺向秦梟告狀,她並沒有想要毒害誰呀!

  洛孝綺仔細的觀察白瑤兒的神色,發現她確實大吃一驚,轉頭看向一旁的小玉,那丫鬟也是露出驚呆了的表情,只是她的表情明顯有些僵硬。

  「小玉,妳……妳快說,從哪裡端來的茶?」白瑤兒雖然刁蠻任性,但是從來沒有害人之心。

  當初她交給車夫的任務,是將洛雲綺帶到北方的偏遠地區,讓秦梟一輩子也找不到,這也是她經過幾日的思量,加上姨母的勸說,才狠下心做的,卻不知為何,那個車夫竟然將洛雲綺帶向往生崖。

  剛得到洛雲綺生死未卜的消息時,她簡直坐立難安,現在又碰上這種事……她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洛孝綺本來想要安慰白瑤兒,但是皺起眉頭想了想,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好輕描淡寫的說:「白小姐初來怒雲堡,恐怕是不大適應,依我的拙見,不如早日回去,免得在外邊無辜的給人背黑鍋。」

  白瑤兒下意識的看向小玉。

  小玉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小姐,不是我啊!不是我……」

  「說,茶是從哪裡端來的?」

  小玉瑟縮了一下身子,不肯回答。

  白瑤兒揪住她的頭髮,立刻賞她兩巴掌。

  洛孝綺想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小玉的臉頰瞬間紅腫,嗚嗚哭著,卻還是不說話。

  白瑤兒惱怒不已,「妳這個小蹄子,想陷害妳的主子不成?妳不說,是嗎?那是妳下的毒吧!」

  「不是……不是奴婢……」小玉到底年紀小,拚命搖頭,卻還是不肯說實話。

  白瑤兒再次抬起手,又要打她。

  洛孝綺趕緊攔住她,「再打下去,她半條命就沒了。」

  想不到白瑤兒生得柔柔弱弱,打起人來手勁真大,幾下就讓小玉的嘴角滲出鮮血。

  「況且她一個小丫鬟,怎麼會平白無端的做出這種事?」

  就算小玉嫉恨她,也不會用這麼陰毒的方法害人,頂多就是在嘴巴上佔上風罷了。洛孝綺心想。

  白瑤兒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幾番聯想之後,也能尋出端倪,「妳是說……姨母?不可能,她是我姨母,跟我的親娘一樣待我極好……」

  如果被秦梟知道她想害死洛孝綺,肯定不會放過她。

  她仍舊記得當初他就因為一隻手鐲而大力抓住她的手腕的情景,除了眼前這個女人,他的眼裡根本容不下任何人。

  洛孝綺很能理解白瑤兒的想法,誰想得到王夫人連自己的親外甥女都會利用?若是她真的喝下這杯茶,那麼白瑤兒毒害她的罪名就洗不清了。

  她心裡也是一陣害怕,若非聞到混合在茶香中的異味,她現在恐怕已經沒救了吧!

  洛孝綺愈想愈不甘,王夫人竟然用如此陰狠的方法對付她,她到底什麼地方得罪過她?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看不過她待在秦梟的身邊?

  王夫人甚至想用她以前的洛雲綺身分把現在的自己逼走,卻不知同一個計謀再次使用,效果會大打折扣。

  如果洛雲綺曾經因為感情脆弱,不堪打擊,而在王夫人的計謀下潰敗,那麼現在的洛孝綺就沒那麼容易對付了,她必須將王夫人的意圖搞清楚,否則她跟秦梟之間永遠也不可能平靜。

  看著白瑤兒慌亂的樣子,洛孝綺反倒平靜了下來。

  「小玉,王夫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小玉的身子抖了下,含糊的回答,「老夫人在後院跟其他夫人打牌。」

  王夫人平日自恃身分特殊,很少出自己的院落,今天倒反常,一早就跟人打牌。

  白瑤兒哪管這些,拉著小玉就去後院。

  洛孝綺跟在她們的身後,倒想看看在自己的外甥女面前,王夫人還會使出什麼招數?

  ※※※※

  她們三個剛找到王夫人,就看見秦梟在她身邊,而且先前洛孝綺見到的大管家和四個侍衛也在,那個長得像老鼠的男人此時正畏畏縮縮的跪在秦梟的腳邊。

  白瑤兒想要硬闖,卻被洛孝綺攔下。

  這個小姐脾氣真是衝,一旦認定什麼事,便不顧一切的去做,讓人好生頭痛。

  「先看看發生什麼事再說。」看到那邊的情景,洛孝綺已經猜到七、八分,看樣子今天王夫人大限將至了。

  她拉著白瑤兒,悄悄走過去。

  也許是太專注於眼前的事,秦梟竟沒有發現她們。

  「嬤嬤還是不肯承認嗎?」他冷著一張臉,看著王夫人。

  坦白說,他之所以能忍受她至今,主要因為她是母親生前比較信任的人,若不是他手上有了足夠的證據,實在不願意給她難堪。

  「要我承認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王夫人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眼角一陣抽動,索性撇開頭。

  秦梟也不再擺出好臉色,語氣瞬間變得冰冷,「這個人原本是建南有名的流氓,居無定所,他說一年前嬤嬤妳曾經讓他來到怒雲堡為妳辦一件事,代價是十兩銀子,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王夫人打死不承認。

  「妳沒想到的是,這個人不僅貪圖那十兩銀子,甚至還順手帶走了一件名貴的物品。那件物品世間絕無僅有,自然是一條讓人有跡可循的線索,所以妳又派人幾經轉折,將那件物品買了回來。」秦梟的口氣愈來愈冷河,「嬤嬤,若非妳動用太多人手尋找那只鐲子,我差點就查不到這裡了。」

  原來王夫人派人尋找金鐲的時候,正好被秦梟撞見,那時他也在暗中派人搜尋玉鐲,這才開始對王夫人有所懷疑,於是他將計就計,把原本已經買下來的玉鐲讓給了王夫人,通過她娘家人派來的手下。後來他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尋找當初搶走玉鐲的人,起初一直沒有線索,直到白瑤兒戴著玉鐲,提到建南這個地名,他才猶如醍醐灌頂般想起,王夫人娘家的勢力並不大,能找來的人也不會超出這個範圍,因此他命人去建南找人,果不其然,找到了這個已經把用玉鐲換來的銀兩揮霍一空的男人。

  如果以前的一切都是秦梟的猜測,那麼現在這個男人無疑是最重要的人證。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會在女人的手裡吃這麼大的虧,王夫人心機之深,讓他心驚。

  而且當他尚在懷疑和求證之際,王夫人又對雲綺出手,次次讓他防不勝防。

  「嬤嬤真是箇中高手,當初讓白瑤兒進府,使得我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提防白瑤兒,直到綺兒出事,才發現防錯了人。後來妳又讓白瑤兒安排車夫,這一切行動,妳雖然沒有插手,卻全在掌握中,真是讓我自嘆不如。」

  女人果然是天生的陰謀家,秦梟不得不感慨,在設計和謀劃上,他遠遠的遜於眼前這個老婦人。若不是他找到了證人,那麼剛剛所說的一切,都可以被王夫人全盤否定,哪怕把白瑤兒牽扯其中,也不會傷到她自己半分。

  王夫人仍舊不說話。

  「妳也不用想別的了,不但他招了,妳的姊夫,也就是白瑤兒的爹親,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了,甚至當年妳下令殺死綺兒的那個僕人也被我們找到,坦承了一切。」也多虧那個僕人最後下不了手,僅僅是把雲綺放在後山,任由她自生自滅,才讓她大難不死,每每想到這裡,即便不信神佛如秦梟,也忍不住要感激老天開眼。「看在嬤嬤當初哺育過我的恩情上,我不會跟妳對簿公堂,只不過怒雲堡已經容不下妳了,明日我會讓秦安送妳回建南,嬤嬤妳一生都不要想離開。」秦梟站起來,打算離開。

  突然,王夫人大笑起來,「哈哈哈……梟兒,難道嬤嬤還會害你?為什麼你不肯聽嬤嬤的話?那個命薄的女人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不過現在已經晚了,你可知道我這些日子讓她喝的是什麼?絕育湯,那些青樓妓女才要喝的東西。讓我一生不得離開建南?不錯,我要在建南好好的看著到底那個下賤的女人是有多重要,看怒雲堡以後會不會成為無主的廢墟!」

  「那些湯藥,我沒有喝。」輕輕柔柔的聲音打斷王夫人的狂笑,「所有的湯藥,我都倒掉了。」

  王夫人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尖叫出聲,「不可能!」她一手培養起來的侍女不會騙她,這個女人明明每次都會把整碗湯藥喝掉。

  洛孝綺走過去,拉住秦梟的大手,「王夫人,相信妳跟我都有過同樣的想法,不是嗎?其實要騙過一個人很容易。」那個侍女只會檢查王夫人提醒的地方,只要她事先做了偽裝,就絕不會被人識破。

  感覺到秦梟回握的力量,她抬起頭,看向他,拚命擠出似哭似笑的笑容,然後噙著淚水撲進他的懷裡。

  「對不起,梟,都是因為我不相信你,才發生這麼多事。」因為不相信,才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才會想要逃避。然而她終究是自私的,只想著自己逃開,卻不想那個被她「拋棄」的男人會怎樣。

  洛孝綺不敢想他每天看著她卻不敢相認是怎樣的心情,為了喚起她的記憶,給她相似的名字,卻又怕她承受不了,陪她演著互不相識的戲碼。他每次控制不住傷害她,不正是因為他無法承受那樣的痛苦嗎?她也永遠沒辦法想,如果是自己面對不再相識的愛人,在不能提醒、不能告知的情況下,會用什麼樣的心情讓對方一步步重新走回自己身邊?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傷了他那麼久,卻一直毫無所覺,甚至還暗自埋怨他對自己不夠好。

  她現在愛上了他,不是因為過去的記憶,而是因為他是他。她在他的呵護下,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有著一顆敏感脆弱的心、把尊嚴當作一切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真的想要愛人、想要為對方付出的女人。

  是他帶她認識了愛情,她何其幸運,在情竇初開的時候遇上他,被他庇佑。

  周遭的人們已經撤走,秦安很體貼的把空間留給這對難得盡釋前嫌的有情人。

  「是嗎?妳已經想起來了?」雖然他深愛著失去記憶的雲綺,但是仍覺得不圓滿,畢竟她的那部分記憶大多是和他在一起的,是對他來說極為珍貴的記憶,他不想一個人抱著這個秘密過下去,那樣太悲傷了。

  感謝上天,她終於願意再次接受他。

  秦梟疼惜的擁抱著洛孝綺,吻去她的淚水,「夠了,都過去了。」

  對付王夫人並不是最難的一件事,卻是最敏感的一件事,他就是怕孝綺再次誤會他,跟他記憶中的雲綺較勁,所以一直等到證據充分才出手。

  他本來想要暗中把王夫人的事解決掉,沒想到被她誤打誤撞的看到了,不過也罷,這件事情已經徹底解決,他的雲綺也終於回來了。

  秦梟撫著她的頭髮,決定隱瞞前幾日見到陳山的事情,那個男人還記得當初是誰給了他催情劑,所以逃出去後,就一直調查王夫人,也是他抱持著不怕死的狠勁,從龍蛇雜處、危機四伏的地下賭場帶出了那個重要的證人。坦白說,他對陳山有了不小的改觀,很可惜那個男人對他的綺兒用情太深,他沒辦法對此釋懷。

  洛孝綺早就把白瑤兒的事拋諸腦後,既然王夫人得到了應得的懲罰,也就沒必要再計較她是否多一條罪狀了。反正王夫人回建南的時候,一定會把白瑤兒帶走。

  她抬起頭,發現秦梟也在想別的事情,兩人相擁良久,卻都沒發現對方心猿意馬,她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有些吃味。

  這傢伙抱著她,又在想什麼有的沒的?真不專心!

  惡作劇似的,她吻住他,在他微微驚詫之際,學他攻城掠地,並滿意的感受到他因為她的挑逗而變得愈發激動。

  相聚的時刻只適合接吻,不是嗎?所有煩人的事情,到今天就結束吧!他們等得太久了。

  她閉上眼,感受到男人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耳邊傳來墨玉扳指和鐲子相擊的清脆響聲,一下又一下,在後院不停的迴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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