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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謝雍面無表情地看完母親的親筆信,然後慢慢把信摺疊好,重新放回信封裡面。

  一身銀紅色新衣裳的丁錦芸有些怯怯地站在一邊,水汪汪的桃花眼卻不時偷偷看一看謝雍。

  因為在家裡,謝雍只穿了身藏青色家常便袍,素色袍子沒有什麼花紋圖案,只在領口和衣襟邊沿用同色藏青絲線織了滾邊,卻襯托得謝雍越發長身玉立,氣質卓然。

  丁錦芸心裡怦怦亂跳,她從第一次見到謝雍就起了少女的朦朧情思,這個男人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華,前途無量,她怎麼能不心動?

  可是那時候她只能羨慕自己的嫡姐好命好福氣,自己一個庶女怎麼也嫁不了這麼好的丈夫。

  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一向好強的嫡姐那麼快就因難產而去世了呢?那時候的丁錦芸雖然表面上悲傷,實則內心是有幾分竊喜的,她仔細算計過,她知道父親不捨得放棄謝雍這個女婿,而丁家未出閣的女兒就只有她了,她很可能會成為謝雍的續弦!

  謝夫人,多麼美妙的稱呼!

  謝府女主人,多麼美妙的未來!

  丁錦芸一方面小心謹慎地討好自己的父親和嫡母,一方面在謝母面前拚命扮乖巧,表示自己與飛揚跋扈的嫡姐截然不同,不會忤逆婆婆。

  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如意小算盤就要成功了,無論父親母親還是謝母,似乎都有意要她成為謝昭的繼母,謝雍的繼室。

  可是她千算萬算,就是失算了謝雍的心,她沒想到謝雍居然會出人意科地向一個有著『剋夫』之名的掃把星女子提親!

  他瘋了嗎?

  還是他真的是個攀龍附鳳之徒?因為貪圖原府第一世家的權勢地位,所以才不惜被克的危險而娶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除了這個原因,丁錦芸想不出任何謝雍向原宜之提親的理由。

  她比原宜之年輕,比原宜之名聲好,自信容貌也不會比原宜之差,或許原宜之的娘家顯赫,可和她一樣也是庶出之女,為什麼要選原宜之?

  確認謝雍娶原宜之為續弦之後,丁錦芸很快又振作起來,從懂得男女情思起,她的一顆心就掛在了謝雍身上,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所以她毅然放下做正妻的打算,退而求其次,做側室也要嫁進謝府。

  而她的小心運作顯然成功了。

  只要成功嫁進謝家,憑藉著自身的年輕貌美,她不信自己得不到謝雍的心。

  男人無論怎樣的道貌岸然,其實都不過是好色之徒,就像她的父親,已經一大把年紀,鬚髮皆白了,不又新納了一名僅有十七歲的小妾嗎?

  「姐夫?」丁錦芸小心地看著謝雍,特意選擇了這個暖昧的稱呼。

  她知道男人們就愛這種禁忌。

  謝雍抬眼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目光更是冰寒。

  丁錦芸情不自禁地縮了縮,似乎心也被冰凍住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似乎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

  謝雍冷冷地移開目光,對侍立在一邊的知柔道:「安排丁小姐到客房住下,稍後我另有安排。」

  「是。」知柔應了聲,然後走到丁錦芸跟前,客氣道:「丁小姐,請跟奴婢來吧。」

  丁錦芸有些焦急地看向謝雍,她已經是他的側室,是他的女人了,怎麼可以去住客房?

  可是謝雍已經大步離開了客廳。

  與此同時,謝府後宅。

  原宜之歪躺在床上,背後墊著大迎枕,眼睛低垂著,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指,狀似發呆。

  即將迎來新生命的喜悅還未散去,雖然她每天都要忍受著孕吐的折磨,但心理是滿足的,對未來也充滿了各種美好憧憬,她甚至不顧孫嬤嬤的勸阻,每天都花費一點時間為小寶寶準備貼身衣物。

  小寶寶的皮膚特別稚嫩柔軟,所以小寶寶的貼身衣物並非越新越好,反而是穿舊了、磨柔軟了的棉織布會比較好。

  原宜之找了自己和謝雍以前穿過的棉布衣料,反覆漂洗過,又用滾燙的開水煮沸過之後,再為小寶寶量新裁剪小衣、小褂子、小褲子和小肚兜等衣物。

  但做衣服一針一線又是個特別費眼力的事,所以孫嬤嬤才反對原宜之多勞作,原宜之不聽話,孫嬤嬤都快發飆了——謝府與原府都不缺針線手,就算再寵愛孩子,也不必非得這個時間親手做衣服吧?

  孫嬤嬤都覺得有必要讓謝雍教訓教訓不聽話的原宜之了。

  只是,這時的孫嬤嬤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著自家發呆的小姐,心疼得要死。她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在側室都進門了,可怎麼辦?也怪我太寵你,什麼都依你,按理說你懷有身孕了,沒辦法伺候老爺了,就應該主動為老爺安排一個通房或妾室的,陪嫁來的大丫鬟不都是為這個做預備的嗎?哪家不是這樣?和煙與和霞性子都乖巧,也沒什麼狡猾心思,就算以後她們生兒育女,身契也還是在你的手裡,她們的一大家子都還在原府,你擔心什麼呢?」

  「嬤嬤!」原宜之提高聲音打斷了孫嬤嬤的絮叼.她一向尊重自己的奶娘,這些年孫嬤嬤全心全意為她著想,她很感恩,只是兩人一說起這個話題就會起爭執。

  「和煙與和霞我都已經給她們挑選了合適的人選,再過一兩年就把她們嫁出去,為老爺收房的事莫再提。」

  孫嬤嬤歎口氣,很是發愁地看著自家小姐,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哪個女人不盼望著與丈夫能夠琴瑟和諧、一心一意一雙人?可是貧寒之家還好說,大富大貴之家的男人,有幾個能守得住的?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找個信得過、拿捏得住的。」

  「嬤嬤!」原宜之有點煩躁了。「你忘記了小鄭姨娘的事了嗎?」

  小鄭姨娘是原府的姨娘,曾經是原北顧的妾,而且她還是原府主母鄭氏的陪嫁丫鬟,曾經是鄭氏的心腹丫鬟、最信賴最倚重的丫鬟,小鄭姨娘也是鄭氏娘家的家生子奴婢,還被賜予了家姓『鄭』,由此可見鄭氏多麼信任她。

  就是這位小鄭姨娘,在主毋鄭氏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鄭氏先是讓她做了原北顧的通房,等小鄭姨娘懷孕後立刻又提拔成了妾,成了正經的姨娘,對她算是盡心照顧,當時原宜之的娘周氏都還只是通房丫鬟,沒被提拔呢。

  小鄭姨娘卻不知為何鬼迷心竅,不久後居然給原府嫡長子原修之下毒,原修之命大沒死,小鄭姨娘生的兒子卻誤吃了有毒的糕點,死了,小鄭姨娘因此也瘋了,不久也病死。

  此事成為了原府的一大疑案,有些人懷疑根本是主母鄭氏設的局,要害小鄭姨娘與她生的兒子。

  但是原宜之的生母周姨娘曾偷偷對原宜之講過原府的各種隱秘,據周姨娘的判斷,確實是小鄭姨娘心大了,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原府繼承人,才製造了這樁悲劇。

  而從這些年原府主母鄭氏的為人來看,她也確實不是容不下小妾與庶子的人,不至於去故意陷害一個自己的心腹丫鬟。

  小鄭姨娘以前或許真的忠誠、老實、可靠,但那時候她僅僅是鄭氏的丫鬟,她不對主子忠誠,她就過不了好日子。可是當她搖身一變成了姨娘,她的地位變了,心思也就變了,人心總是不易滿足,當她窮得沒飯吃時,她只求一口饅頭,可是當她有了銀子之後,她還會想要金子。

  孫嬤嬤一怔,臉色有點難看,她明白了原宜之的意思——越是親近的人越容易背叛,越是『信得過』的人越容易從背後捅刀子,越是親密的人越無法容忍她與自己爭寵奪愛,分享一個丈夫。

  原宜之痛苦地低喊:「為什麼女人懷孕這麼辛苦?丈夫不僅不能分擔痛苦,還要去找別的女人痛快逍遙?為什麼?為什麼啊?這個世界何其不公?一個女人為了他生孩子死了,他可以再娶一個年輕的,當這個年輕的懷孕了,他又可以再找一個更年輕的?女人算什麼?女人怎麼就活得這麼賤,這麼沒尊嚴?」

  她伸手摀任臉,嗚嗚哭起來。

  「嬤嬤,女人為什麼這麼苦?為什麼男人不能體諒我,連你也要逼迫我?讓我親自去為他安排女人,辦不到!他愛找誰就去找誰,我攔不住,可是我死也不會親自為他安排女人!」

  婆婆屢屢埋怨丁錦繡是悍婦、妒婦,但是原宜之想自己或許比丁錦繡更悍、更妒,丁錦繡不管樂意不樂意,好歹給謝雍安排了青黛,可是原宜之一個妾也不會主動給謝雍安排。

  孫嬤嬤也忍不住落淚,道:「哪家不是這樣?女人不都這樣煎熬過來的?我的好小姐,你千萬要想得開,不要鬧,不然惹了丈夫的厭惡,日子會更難過。」

  原宜之將臉埋進被子裡,翻了個身,被子下因為孕吐而越發纖瘦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她這次真的傷心了,哭得不能自己。

  孕婦本就容易胡思亂想,特別感性,今天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真讓她感覺生不如死。

  她對謝母已經厭惡到連想都不願意想。

  作為一個女人,謝母的丈夫也曾經放肆浪蕩死於花柳病,謝母受夠了男人花心的哭,將心比心,她怎麼能夠如此狠心地對待一個剛剛懷孕的兒媳婦?

  害了一個丁錦繡還不夠,這一次她還要讓自己也這樣活生生的氣死、悶死嗎?

  原宜之忽然掀開被子,霍然坐起身來,把孫嬤嬤嚇一跳,急忙按住她,道:「我的好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愛惜著自己的身子啊!不為自己想,你好歹也為肚子裡那個小的想想啊。」

  原宜之抓住孫嬤嬤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嬤嬤,如果謝雍聽婆婆的話,真的留下丁錦芸,並將她收房的話,咱就回原府吧,再也不進謝府的門了!」孫嬤嬤大吃一驚,急忙按住她的嘴唇,道:「噓!我的小祖宗,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這話是能亂說的嗎?」

  原宜之掰開她的手,怒氣已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冷靜,可怕的理智與冷靜,她道:「嬤嬤,你想想,我才進門有幾天?婆婆生了多少事了?我進門就懷孕,這放到誰家都是大喜事啊,她不僅不愛惜我,還不聲不響又弄個側室二娘來,有這樣欺負人的嗎?當我原宜之是軟柿子,還是當原府是貧門寒戶好欺辱?嬤嬤,就算我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原府的面子想一想吧?我原宜之不值什麼,可我爹爹我哥哥我娘,總值得他們謝家尊重一二吧?就算不把原家人看眼裡,我好歹還有個皇帝表哥,還有個太后姨媽呢!」

  不說還好,這個話題一旦提起來,原宜之越發憤怒。

  謝母就是個不識好歹的老太婆,老混蛋!

  說她為老不尊都是給她面子,她根本就是自己找死,替自己兒子仕途送終。

  原宜之長這麼大,見過糊塗長輩,卻還沒見過這麼愚蠢的,真難以相信謝雍這個連中三元的狀元是她一手養大的!

  恐怕謝雍其實是天膩異稟,歹竹出好筍了吧?

  那樣混帳的爹,這樣愚蠢的娘,居然能養出謝雍這樣的天才!

  孫嬤嬤按住激動的原宜之,想想她說的話也有道理,但是女人家豈能輕言離家出走?而且自家小姐以前又有著剋夫之名,好不容易出嫁了,如果再出問題,以後恐怕真的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你先別急,這事是老夫人擅自做主,但你應該在乎的是姑爺的態度,先看看姑爺怎麼處理再說?」原宜之想了想,又緩緩地躺下,最後道:「好吧,先等等著。」

  當天,原宜之一直寒著那張因孕吐而蠟黃的小臉,她覺得自己剛嫁人沒三個月就成了『黃臉婆』,實在可笑又可悲。

  她不理謝雍,一直到晚上上床休息。

  謝雍明白她的怒氣,他又何嘗不是?

  當時他捏著那封信,真是用盡了平生所有的理智才沒讓自己發瘋。

  他以為遠離了母親,讓她能夠冷靜理智一些,萬沒想到她反而變本加厲。

  原宜之面朝著床裡側,閉著眼睛假寐。

  謝雍從後面輕輕擁住她,她掙扎了一下,他卻抱得更緊,她便不動了。

  謝雍道:「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看過醫書,生氣對孕婦和寶寶都不好。為了別人的愚蠢而氣壞自己,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原宜之悶聲道:「我就是個傻子!總覺得好心會有好報,卻不知道這世上真有暖不熱的沒良心!」

  謝雍久久無語。

  再怎麼說,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曾經為了他受苦受累。

  原宜之久久聽不到動靜,有點狐疑地轉過身來,卻驚訝地發現謝雍正默默地流眼淚。

  漂亮的鳳目微微發紅,滾滾的淚珠悄無聲息地落下來,讓她又慌亂又心疼。

  她嘟了嘟嘴,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伸手為他拭淚,道:「你哭什麼?我還沒哭呢。真是的,大男人家怎麼這麼會哭,這麼多眼淚?你要讓你兒子笑話你沒出息嗎?好啦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也很難做,我是生氣一下下而已,並沒有怪你什麼啊,不要哭啦,不丟臉嗎?」

  謝雍直視著她,道:「宜之,我知道這次的事傷了你的心,但是就像我從前允諾你的,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原宜之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謝雍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道:「玲瓏和青黛是過去的問題,她們無法生育已經形同廢人,也算可憐,打發出去也沒有好出路,就讓她們伺候母親吧,謝府為她們養老。至於以後,不會再有別人。」

  原宜之扁了扁嘴,想著當年父親是不是也對嫡母許過這樣的承諾,她的生母周姨娘和另一位孫姨娘同樣屬於『過去問題』,是鄭氏嫁進原府之前就有的通房大丫鬟,可是後來呢,還不是又有了小鄭姨娘,有了三哥的親生姨娘,有了現在更年輕的孟姨娘?

  見她滿臉的不以為然,謝雍也是無奈,只得把她用力擁進懷裡,低歎道:「你這個壞脾氣的丫頭,嘴裡說著相信,心裡卻不以為然吧?」

  原宜之又嘟了嘟嘴,小聲道:「話說的漂亮沒用,做的漂亮才行。」

  謝雍把手輕輕覆蓋在她的小腹上,道:「那就日久見人心吧,讓咱兒子作證。」

  「要是女兒呢?」

  「最好是兒子啊,女兒太難養了,以後她長大了,到哪裡給她找個像我這麼好的夫婿?」

  原宜之噗哧一聲笑起來,「臉皮真厚!」

  「很厚嗎?你再親親看?」謝雍湊上來親吻她。

  原宜之用手輕輕推開,「不要,今天很累了。」自從原宜之懷孕後,兩人雖然一直同床共枕,偶爾也親親摸摸,但再也沒做過那擋事。

  而今天的原宜之,連親一親的慾望都沒有。

  謝雍卻抱住她親個不停,直到她僵硬的身子開始軟化,悲傷的神情漸漸消散,眼底的憂愁漸漸退去,謝雍才輕拍著她,陪著她一起入睡。

  直到原宜之睡熟了,謝雍悄悄從裡衣袖袋裡取出小小的淚包,藏到了自己枕頭底下,提醒著自己明天一早要取走,免得穿幫。

  睡著前,他模糊地想著,小小的淚包妙用無窮,玄昱真是個奇妙的皇帝。

  七日後,金陵,謝府。

  謝母一身正裝地從內廷公公的手裡接過聖旨,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這道聖旨和當初皇家賜封她為太淑人時截然相反,是撤銷她的誥封的。

  當年朝廷為了嘉獎謝母撫育兒子有功,謝雍也主動為母親請封,於是皇帝賜封她為三品太淑人——母親因兒子獲得誥封的,要在品級前面加個『太』字,以示與妻子的三品淑人相區別。

  以後謝雍如果品級再向上升,那麼他的母親和妻子的品級也會隨之上升,分別變為『太夫人』與『夫人』。

  而這次皇帝的聖旨就是收回謝母的誥命,以及與誥命相匹配的服裝與配飾,而理由則是她『不慈,有失婦德、有損官體,不堪為天下婦人之表率』。

  謝母傻了許久,才在丁錦芸的幫助下,取出了她一直小心供奉著的誥命,又脫下了身上的誥命服飾,交回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太監手裡。

  脫下誥命服,她就從官身變回了白丁,和普通百姓沒啥兩樣了,她再也不配被稱為『老夫人』,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太太』。

  等太監收好誥命與誥命服飾轉身要走時,謝母才發瘋一樣大喊道:「是原家那個小賤人做的是不是?是她要報復老身是不是?仗勢欺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個爛心爛肺的賤貨!我要兒子休了她,我要告她忤逆、不孝!」

  太監翻了翻白眼,冷聲道:「謝老太太,看在你養育了個狀元兒子的份上,咱家勸你慎言惜命。還有,這請求撤銷誥命的摺子是謝狀元親自上的,可沒原小姐什麼事兒。謝狀元這也是為了你全始全終,能夠安穩地活到老才上的摺子,你老惜福吧,別再折騰了,不然哪天皇上一怒,別說你的誥命,就連謝狀元的官印都得收回。得了,該說的話咱家也都說完了,告辭!」

  太監甩手離去,留下謝母佇立寒風中,久久無法回神。

  兒子親自請求的?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站在謝母身後的丁錦芸也傻眼了,她沒有想到謝雍會如此決絕。

  丁錦芸到達揚州的第二天就又被強行送回了金陵,謝雍不承認這門親事,可是丁錦芸自認是謝母做主抬進家門的正經媳婦,便厚著臉皮留在了金陵謝府,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苦熬日子。

  丁錦芸想不到的是,當時隨同她一起到達金陵的,還有謝雍上給皇帝請求撤銷母親誥命的摺子。

  謝雍從來不亂發脾氣,他怒極、氣極,終於出手之後,就是對謝母的致命打擊——謝母最在乎的朝廷賜封。

  事情鬧到如今的地步,已是新的謝府之恥,這對謝雍未來的陞官之路極為不利。

  但是謝雍不在乎,他再也無法容忍這樣胡鬧非為的母親了,如果再不能讓她安分一點,再白白害了一個無辜女子,他會發瘋。

  對付謝母這樣頑固,甚至有些偏執的人,和她講任何大道理都是沒用的,只有讓她痛了、無助了,她才可能會反思已過。

  打蛇七寸,一擊致命,這是謝雍一貫對付政敵和外界之人的手段,如果他轉過頭來對付內宅婦人,恐怕沒人是他的對手,謝母也一樣。

  謝母對他和原宜之一步步進逼,他一步步退讓,甚至選擇了外放,最終被逼到絕境,只能絕地反擊。

  原本可歌可頌的狀元之母,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怪誰?

  抱怨不休、亂罵不止的謝母暫時恐怕是不會反省自身的。

  八個月後。

  揚州,謝府。

  內宅的產室裡靜悄悄的,只有穩婆偶爾的聲音,從原宜之進去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個時辰,謝雍在外面的走廊上走來走去,焦灼不安。

  謝昭站在門前,不時地踮起腳尖試圖向裡面張望。

  謝雍抓住同樣守候在旁邊的老大夫,問:「別的產婦都喊得聲嘶力竭,為什麼宜之沒有聲音?她……不會有事的!」

  原本想問什麼,最後他卻催眠一樣告訴自己——宜之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原府鄭氏為了原宜之的順利生產特意送來兩名經驗豐富的穩婆,而且還有揚州著名的婦科聖手王姑在裡面,宜之不會有事的!

  老大夫捻著稀疏的鬍子笑道:「王姑看護的產婦都這樣,據她說這樣可以讓產婦節省力氣專心生產,反而更安全一點。」

  謝雍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王姑確實非同一般。

  正在謝雍父子懸心的時候,產室內傳來一聲嬰兒啼哭聲,哭聲嘹喨,中氣十足,顯然是個健康的孩子。

  謝雍鬆了口氣,可內心依然焦灼。

  過了片刻,產室的門打開,清洗乾淨包裹好的嬰兒被抱了出來,穩婆滿面是笑,「恭喜謝老爺,是個千金,白白胖胖的可真討人喜愛。」

  謝雍看了一眼小東西,急切地問:「拙荊可安?我能進去了嗎?」

  原宜之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很好,裡面太污穢,你不要進來,我不要你見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謝雍止步在門口。

  直到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原宜之被清理好,謝雍才被放進房裡。

  原宜之的頭髮都被汗水打濕了,精神倒還顯得不錯,孫嬤嬤為她準備了紅糖米粥和雞蛋,她胃口很好地正在吃著。

  謝雍坐在她身邊,目不轉晴地看著她。

  原宜之舉著一個雞蛋,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輕鬆,胃裡壓著的大石頭消失不見了,消失了許久的饞蟲終於又冒出來了,我覺得自己可以吃下一頭牛……喂!你怎麼又哭了?喂?你別嚇我,寶寶怎麼了?快告訴我啊!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產室血腥之味太濃,小寶寶已經被抱到暖閣去了,有早已聘請好的奶娘在那邊伺候。

  原宜之實在太累,需要休息一會兒才能轉移陣地。

  謝雍緊緊抱住她,勉強壓住洶湧而來的淚意,無法出聲。

  這一次,沒有淚包,可是他的眼淚比任何一次都多,都真誠。

  他以為自己已經被官場、被喧囂的家歷練成了無淚的冷血人,直到現在才知道不是。

  他的淚依然很多,很熱。

  想起圓房之夜原宜之對他說的話,他附耳到原宜之耳邊,同樣輕聲道:「娘子,謝謝你。」

  謝謝你的溫柔善良。

  謝謝你的明媚活潑。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讓我斷弦再續,人生終於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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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謝雍與原宜之夫妻兩人相守一生,始終夫妻恩愛,一心一意,羨煞旁人。

  原宜之一共生育了六個孩子,四男二女,再加上謝昭,謝雍一共有七個孩子,如果不計較性別,謝母替他算過命,說他此生會有『七子八孫』,倒也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一部分。

  謝雍最疼愛的是小女兒謝暖,但凡父母都是有所偏心的,這是人的本能,而且謝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也願意讓著她,對於父親的偏心大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謝暖的容貌集合了父母的所有優點,是家裡最漂亮的小孩,一雙鳳眼更是勾魂攝魄,原宜之甚至擔心她長大了會因為太漂亮而惹禍。

  被父母寵愛的小孩子是有些驕縱任性的,謝暖也不例外。

  謝暖五歲的時候,已經很愛美,很喜歡和別的小朋友比較,原宜之對她這種不良傾向大為頭疼,很想狠狠地教訓她,卻又被謝雍護著,讓原宜之怒斥『慈父多敗女』。

  某一日,謝暖跟隨母親出外拜訪回來,立刻到書房找到謝雍,舉著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黃金長命鎖,大聲道:「爹爹,我不要這個鎖了,好醜!人家都笑話我!」

  此時的謝雍早已返回京城,升級為景國的右相,與左相原修之共同把持朝政,是文臣中的中流砥柱。

  謝暖在京城出生,京城長大,見多識廣,還喜歡跟流行,她很不喜歡自己脖子上戴的黃金長命鎖,又笨又拙又落伍,讓她在京城的名媛閨秀中丟臉死了。

  這款黃金長命鎖據說是謝家的傳家寶,謝暖的哥哥姐姐都戴過,而且都是父親親自為他們戴的,幾個孩子一個傳一個,現在輪到最小的謝暖戴。

  以往謝暖但凡有所求,不管是吃的玩的用的,謝雍都會盡量滿足她,但是今天謝雍卻板起臉,道:「胡說八道!你這麼小也學會虛榮了?只會人云亦云,一點主見都沒有。」

  謝暖自幼很少見父親擺起臉色,此時有點被嚇住,捏著黃金鎖的小手僵硬著,清澈漂亮的鳳眼裡慢慢浮起兩泡淚。

  謝雍歎口氣,彎腰把小女兒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大手握著她的小手拿起長命鎖,放緩了語氣,對她說道:「你可知道這長命鎖的由來?」

  謝暖嫩嫩地回答:「咱們謝府的傳家寶呀。」

  「一開始不是喔。」謝雍的目光越發溫和了,道:「爹爹給你講個故事,許多年前啊,有個貧寒的舉子進京趕考,因為水土不服生了病,花光了本就很少的銀兩,結果被客棧趕了出來,舉子萬般無奈去皇國寺投宿,據說出家人慈悲為懷,結果寺廟裡因為投宿的趕考士子太多,沒有錢也是不接納的。那個舉子傻傻地站在寺廟門外,舉目無親,投靠無門,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了,搞不好就要餓死。」

  謝暖張大了小嘴,道:「他好可憐喔,他為什麼不來咱們家呀?我可以把我的果果讓給他一點點呀。」

  謝雍笑起來,忍不住親了親小女兒的臉蛋,道:「暖暖真乖,和你娘一樣好心。當時啊,有個九歲的小姑娘跟隨家人到皇國寺上香,見到那名舉人落魄,僧人又不收留,她便從馬車裡跳了來,摘下了她脖子上的黃金長命鎖給了舉人,對他說:『母親說這個很值錢,你用這個換錢準備考試吧。』小姑娘的奶娘出來阻止她,對她說那是她的長命鎖,不能贈送人,小姑娘卻道:『出家人本應慈悲為懷卻不慈悲,從這寺裡求來的長命鎖也未必就能保我長命吧?還不如送人,助人一臂之力,或許就能積福積德呢。』」

  謝暖呆呆地聽著,她還不能完全理解父親這番話的涵義,卻直覺那小姑娘好可愛,她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舉子用那黃金鎖在當舖裡當了一些錢,足夠他住店吃飯,並且支撐到他考中了狀元。考上狀元有了錢,舉子便從當舖裡贖回了那款黃金長命鎖,從此將那鎖當成了傳家寶。」

  謝暖還是意猶未盡,又問:「還有後來呢?小姑娘呢?」

  「再後來啊,那小姑娘長大了,就嫁給了那舉子啊,還生了一堆小娃娃,最小的小女兒就叫暖暖。」

  謝暖瞪大了鳳眼,使勁地眨呀眨,又低頭看看自己脖子上的黃金鎖,再抬頭看看同樣鳳眼含笑的父親,腦子裡有點轉不過圈,直覺卻讓她問:「這就是那個小姑娘送給舉子的黃金鎖?」

  「是啊。」謝雍看著鎖,目光溫柔似水,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了那個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的小姑娘,她親手將黃金鎖遞給他,目光純澈,笑容溫暖。

  謝暖『哇』了一聲,又過了好半天才意會過來,問:「小姑娘是娘?」

  謝雍含笑點頭。

  謝暖再次哇哇大叫,看向黃金鎖的目光已經再沒有厭惡,而是像看著一件真正的傳家寶。

  謝暖長大出嫁的時候,希望黃金鎖成為自己的嫁妝,可惜一向對她大方的父親卻小氣地不肯給她,說要將這鎖留給謝家子孫,不給外姓人。

  出閣前,謝暖問父親:「你為什麼不告訴娘呢?」

  原宜之一直都不知道謝府黃金鎖的秘密,那款黃金鎖是當年皇國寺批量販賣的長命鎖,富貴人家幾乎都有,並沒有什麼特殊標識,所以原宜之根本就沒有認出來。

  謝雍笑著搖頭,道:「你娘經常做善事,她早已忘記了小時候的舉手之勞,我又何必再告訴她呢?我自己銘記在心就足夠了。」

  「可是娘知道了,你們會更恩愛啊。」謝暖知道娘有著妒婦之名,非常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靠近爹爹。

  「也或許,她知道了,只會覺得我娶她是為了報恩呢?又何必讓她心裡多了一道梗?」

  謝暖長長的『喔』了一聲,轉而又問:「那爹爹是為了報恩才娶娘的嗎?所以才不顧她『剋夫』之名?」

  謝雍意味深長地回答:「男人是不會為了報恩,賠上自己一生的。」

  能夠關注到原宜之,確實與報恩之心有關,但是越關注就越喜愛這個姑娘,後來又透過與原修之的交往,對他的妹妹多方瞭解,才堅定了他娶她為妻的信念。

  與其說是報恩,他更願意相信這是緣分。

  他曾娶過別人,她也曾許過他人,但是陰錯陽差之下,他們最終還是成就了美滿姻緣。

  一枚黃金鎖,鎖住了他的一世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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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原宜之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她與謝雍的嫡長女,名謝晨。

  謝晨週歲的時候,謝府門口被送來一個也約莫週歲大的小男孩,小男孩漂亮得不像話,有著一雙與謝府嫡長子謝昭相似的桃花眼。

  謝府內宅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下人們紛紛猜測小男孩是謝雍在外面的私生子。

  小男孩名叫蘇清,是曾經的名妓蘇白梅的兒子。

  蘇清被送到謝府,蘇白梅附送了一封信,信中說她不想耽誤了兒子日後的前程,所以將兒子送到謝府寄養,如果謝雍夫婦不想養他,也希望看在蘇清與謝昭畢竟是表兄弟的份上,讓他能夠回到丁家認祖歸宗,給他一個清白身分。

  蘇白梅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夠走科舉之路,像謝雍一樣光宗耀祖,但是科舉對學子的要求是很嚴格的,必須是三代清白出身,家裡不能有操賤役之人,比如下九流的媒婆、走卒、盜、竊、娼妓等等,蘇白梅顯然就在娼妓這一行列。

  謝雍與原宜之大為頭疼,蘇白梅真是個藉勢向上攀的女人,她這是看準了謝雍與原宜之本性善良,才藉此為自己兒子謀個出身。

  謝雍派人再去找蘇白梅,蘇白梅已經蹤跡全無。

  就連原宜之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頗為不凡,不論是當初藉勢為自己贖身,還是如今狠心與兒子永別,她都做得乾淨俐落。她夠狠心、夠捨得,又會審時度勢,有心機有手段,如果她是男子,或許景國又會多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奇男子。

  只可惜她身為女子,命比紙薄。

  謝雍只好派人送信給丁家,言明蘇清的身分,結果丁家不認。

  丁士章算盤打得比蘇白梅還響亮,他知道丁家已經式微沒落,謝雍又不肯再與丁家親近,也不收他的小女兒丁錦芸,這回有了機會,倒不如把自己這個出身不光明的孫子丟到謝府養,搞不好還能沾點光。

  明知丁家無恥,謝雍與原宜之也不得不收留蘇清,他們總不能任憑一個剛週歲大一點的小娃娃流落街頭。

  謝雍認了蘇清做義子。

  自此蘇清在謝府長住下來,與謝昭、謝晨一起唸書學習,一起玩耍長大。

  蘇清十三歲的時候上了考場,一舉考中了秀才。

  此時的謝昭十九歲,也才是個秀才。

  謝昭自幼體弱,並不能太勞心勞力地唸書,謝雍因此也不嚴格要求他,只希望自己的長子能夠健康平安一生就好了。

  蘇清很聰明,也很用功,當他明白自己不是謝雍與原宜之的親生兒子後,他就比所有的謝家小孩都用功。

  在某一點上,他繼承了生母的狠勁與韌性。

  蘇清不僅聰明、用功,而且越來越漂亮,這個少年猶如千雕萬琢之後的美玉,光華奪目,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不僅女孩子迷戀他,就連許多男人見到他也不免目眩神迷。

  玄昱第一次見這個小孩,就想把他搶進皇宮裡去,要不是謝雍勃然大怒地與他翻臉,玄昱只怕已經老牛吃了嫩草。

  玄昱對此表示很遺憾,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堪稱人間奇跡。

  因為這個原因,玄昱對蘇清唸唸不忘,於是蘇清的科舉之路一帆風順,青雲直上,十六歲就中了進士,皇帝欽點了他為探花郎。

  玄昱最喜歡欽點漂亮的進士做探花了,越漂亮越不讓他做狀元,就做第三名的探花,哪怕人家有狀元之才。

  謝雍大概要慶幸他當年科考的時候先帝還活著吧,否則他的連中三元恐怕就泡湯了。

  採花郎蘇清向謝雍求親,要娶謝家最受寵愛的小女兒謝暖。

  謝雍問他:「為何不是謝晨?」

  蘇清有點羞赧,道:「我與晨妹妹一起長大,那時候真以為自己與晨妹妹一母同胞,所以對她只有兄妹之情,再無其他男女之思。」

  謝暖比蘇清小了十歲,謝暖出生的時候,蘇清已經懂事了,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看待謝暖的眼光就與看待謝晨截然不同了。

  謝晨卻很喜歡這個漂亮的少年,當她知道蘇清居然是向妹妹求婚時,差點哭死過去。

  才六歲的謝暖見姐姐哭了,立刻找到蘇清將他痛打一頓,雖然她的小拳頭打人不疼,卻表達了她對這個漂亮哥哥破壞她們姐妹情誼的憤怒。

  蘇清坦然承受了自己未婚妻的甜蜜小懲罰。

  原宜之也有點奇怪,她擔心蘇清是不是有著喜歡小女孩的怪癖,怎麼會看上六歲的小娃娃,而不是自家如花似玉的大女兒?

  蘇清道:「再過十年,暖暖十六歲,我也才二十六,成親也正適宜。」

  蘇清真的等了謝暖十年。

  謝暖十六歲的時候,漂漂亮亮地出嫁了,洞房花燭夜,她問自家夫君:「你為什麼就選中了我呀?」

  由漂亮少年長成英俊青年的蘇探花狡猾地笑道:「若說我從你一出生就愛上你了,你信嗎?」

  謝暖才不信呢,誰會愛上一個剛出生像紅蝦米一樣丑的小嬰兒呀?

  不過,她笑咪咪地撲進夫君懷裡,就這樣吧,反正她相信他愛她,等了她足足十年呀。

  沒有選擇姐姐,而是選擇了她,謝暖心想,這是緣分吧。

  就像爹和娘一樣,那麼多人可以選擇,最後還是選擇了彼此。

  蘇清英俊漂亮得世間少見,謝暖也是謝家最好看的女兒,他們所生的長女,集合了父母最優秀的遺傳,簡直漂亮得像個落下凡塵的小仙女。

  原琅與原嘉寧的長子,帝國未來的皇太子,為了這個小仙女吃了許多苦頭,更狂喝了許多的醋,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的後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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