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第六十章 道謝

  宋初昭回到家裡,已經是下午,臨近飯點。

  賀老爺親自出來接她,顧風簡下車打了聲招呼,又在對方逼視的目光下,識趣離開。

  賀老爺扭頭對著宋初昭,臉上的皺紋都堆成了一塊兒,慈祥笑道:「回來啦?」

  宋初昭點頭。

  賀老爺跟著她的腳步,一起往屋裡走,問道:「好玩兒嗎?」

  宋初昭高興答道:「好玩兒啊!」

  賀老爺又問:「交到朋友了?」

  宋初昭遲疑了下。

  說是朋友,似乎更像一幫小妹啊。

  賀老爺伸手要去幫她:「你這懷裡的是什麼東西?」

  「當心,很沉的。」宋初昭連忙躲了下,說:「我打贏了范崇青,陛下賞給我的東西。是傅叔以前用過的長槍。」

  賀老爺聞言果然很驕傲,喜上眉梢,連鬍子也往上翹,說:「你把范崇青都給打贏啦?那孩子我瞧著不錯啊,不是個酒囊飯袋。」

  宋初昭用力點頭。

  賀老爺問:「受傷了沒有?」

  「沒有,他不敢打我,只有我打他。」宋初昭悄悄道,「傅將軍當時也在邊上站著,我哪能出事啊?」

  賀老爺理所當然道:「他自然不敢打你。他若是打你,外祖父就去打他。」

  宋初昭說:「公平切磋,怎麼可以叫長輩!」

  「好好好,我不去。」賀老爺毫無原則地妥協,又試探著問道,「那其他人都是些什麼反應?」

  「揚眉吐氣!」宋初昭喜難自矜,「他們萬想不到我真的能贏!范崇青瞧著有點憋悶,被他的兄弟取笑了。姑娘這邊都樂瘋了。你沒瞧見,小縣主激動得差點哭出來。我上場前,她還覺得我不行。」

  賀老爺說:「你自然厲害,怎麼可能不行?」

  兩人走到了岔路前,宋初昭要回自己的院子裡去,說道:「外祖父,我餓啦。」

  賀老爺拍拍她的頭:「吃的東西都給你備好啦,趕緊把東西放好,洗完手過來吃飯。」

  宋初昭:「誒!」

  宋初昭抱著箱子回了自己的小院,賀菀正聽到消息準備出去接她,見她抱著個箱子,又隨她一起進屋。

  賀菀問:「是何物?怎麼那麼大?」

  宋初昭把箱子擺在桌上,打開蓋子說:「陛下賞給我的,我就帶回來了。他說想用這東西保個平安,是個好念想。」

  賀菀看了一眼,認出來了,但是沒管她,只說:「把東西放好,你總是丟三落四的。」

  宋初昭:「我才不會。」

  宋初昭也不知道這東西該放哪裡好,如果相當貴重的話,自然是在眼皮底下最可靠。

  她看外祖父的劍就架在他自己屋的桌上,就也找了個木架,要把長槍放在她常年不怎麼用的桌案上面。

  賀夫人過來看見了,連聲叫道:「哎喲,我的昭昭,這兵器不要放在臥室裡,煞氣很重的!」

  然後將長槍搬去了書房,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當是鎮宅了。吃飯的時候又找機會擰了賀老爺一把,說他上樑不正下樑歪,將不好的習慣教給了昭昭,居然不曉得這麼個忌諱。

  宋初昭歉意地瞅了他一眼,祖孫倆隔著桌子默默用眼神交流。

  大約是因為賀菀回來了,近段時間傅長鈞都不再來賀府。宋初昭也不好意思跟賀菀說要去找傅叔。

  倒是宋將軍聽說了此事,說她收了傅長鈞多年珍藏的兵器,應該主動去謝謝人家。歷來武將的兵刃便是他身份的象徵,不可輕易送人的。

  好在顧風簡也記得此事,在宋初昭還想著該如何去的時候,他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借著出去購置物品的名義,將她帶了出來。

  最近這幾天陸陸續續地下雪,好幾年沒有過這麼大的降雪,哪怕今日放晴,路邊的積雪也沒有化盡。

  天氣冷得近乎徹骨,宋初昭出門前被迫穿了好幾層厚重的衣服,然後與顧風簡步行著過去。

  有雪的地方倒是還好,雪面上被踩出的鞋印可以防滑,一些地上的水被凍成了冰,一腳踩上去,猝不及防,很容易摔倒。

  兩人走得都很小心。

  好在金吾衛練兵的地方不遠。兩人中途還蹭了輛牛車,很快就到了地方。

  顧風簡不想進去。

  他深深知道自己要是進了金吾衛這門,不被狠狠操練一番,恐怕是出不來了。那麼多夜裡爬牆的仇,可全算在他的頭上。何況他今日確實是奉顧夫人之命出來採買東西的,不能空著手回去。

  他與宋初昭約了一個半時辰後在這裡見面,便獨自走開。

  可惜的是,傅長鈞今日竟然不在演武場。

  將士笑道:「姑娘先在附近逛著,在下已命人前去通報傅將軍,他若無事,應當很快就能過來。」

  宋初昭想著機會難得,環顧了一圈,問道:「這附近的東西我可以動嗎?」

  這將士顯然也是知道她上回擊敗范崇青的事的,覺得她自幼對軍營熟稔,不必當普通女子對待,便笑了一下,說:「姑娘隨意。注意安全便好。」

  宋初昭高興點頭,跑向一旁。

  她想找之前傅長鈞騎走的馬玩一玩,可惜找了一圈,都沒看見。不知是不是被傅長鈞給藏起來了。

  士兵正被人帶著在空地上練習招式,一旁的練箭場就空了下來。

  她拿起架在邊上的弓,對著箭靶試了兩下。發現京城的弓箭做工是比邊關的要精緻許多。相同力氣下箭矢明顯有力了。

  她看見牆上掛著個樣式比較顯眼的弓,與其餘的武器並排放在一起,似乎沒什麼特別,就上前拿了下來,也想試試。

  將士正在給小兵們訓話,突然就聽見宋初昭在邊上「啊啊啊」的失態大叫,他連忙跑過去,問道:「怎麼了?」

  宋初昭深吸一口氣:「這弓——」

  將士一瞥,驚恐道:「這是將軍的弓啊!」

  宋初昭說:「我不知道啊!它就放那兒,我以為與別的弓差不多,哪曉得拉不開!」

  將士急了:「這……這怎麼辦?」

  弓的保養,要極其小心。

  開弓空放或力道不足,都會使其整體損壞。學武之人對兵器一向都是很小心的,尤其是這種特製的強力戰弓,宋初昭也沒想到,這麼多的武器裡,怎麼就出了把不同尋常的傢伙。

  拉弓需耗大力氣,宋初昭本就撐不住這弓,堅持了那麼久也快不行了,見那將士還傻站著,就想讓他趕緊幫把手。

  將士顧忌男女之防,雖心疼武器,卻不敢上前幫忙。宋初昭急得哎呀直叫,叫他氣到了。

  這時一雙手從側面繞了過來,她背後靠上來一堵溫熱的胸膛。那人握住她的手,用力拉開弓弦,等力滿之後,示意宋初昭一起鬆手。

  箭矢射了出去,宋初昭心虛地回頭,對上傅長鈞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來我這裡,就是為了玩我的弓?」傅長鈞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想是屋內熏香染上的,他看著宋初昭的眼神裡有點笑意,說道,「怎麼?拿走了我的長槍,還想拿走我的弓?可惜這把弓,你可用不了。」

  宋初昭小聲道:「其實你的長槍太沉了,我也用不了。」

  傅長鈞把東西掛回去,問道:「誰讓你來我的?還是你閑得無事,就跑這裡來了?」

  宋初昭說:「我是想來謝謝你送我的東西。我其實用不大上,你若是需要,我也可以還給你。」

  傅長鈞:「不必了。我送給你的東西便是你的了。」

  傅長鈞說著往外走去:「今日天冷,你若無事,就早點回去吧,免得在外吹風受凍。」

  宋初昭默默在他身後凝望著他。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可憐又太過強烈,傅長鈞走了沒兩步,又背著手回過身來。他皺眉道:「你先前不是說,想來演武場騎馬,順道叫這裡的將士與你操練嗎?」

  宋初昭說:「你不是說不行嗎?」

  傅長鈞頓了下,問道:「我說過不行了嗎?」

  宋初昭:「昂。」

  傅長鈞堅持否認:「我沒有。」

  宋初昭唇角漸漸往上揚起,到最後變成一張粲然的笑臉:「那我……」

  傅長鈞抬高手臂,示意在場所有人安靜,而後借著內力,對眾人宣告道:「來!今日騎射有勝過宋三娘者,我自掏腰包,獎其一月俸祿!若無人勝過,明日所有人一齊加練!」

  「哦——!」

  眾將士鬧哄哄地叫起來。

  宋初昭也喊:「傅叔你太好了吧!我能贏!」

  傅長鈞邊往一側的高臺上走,一面朗聲道:「我倒要看看,今日何人會因輕敵而敗。銀子我許下了,各憑本事自定輸贏!宋三娘,你若是今日輸得太多,往後也別來了!」

  宋初昭跳著舉手:「那我今日要是不輸呢?我要是還幫你贏了該怎麼算?」

  傅長鈞一甩衣擺,豪邁地在位子上坐下,笑說:「你問問他們,若真輸得那般慘烈,今後有什麼臉面攔著你進來。」

  宋初昭叉腰大笑道:「那這官署,往後豈不是任我來去自由了?」

  一旁的將士笑道:「誒,宋三娘,話可別說得太狂。我們與范二公子不一樣,那都是刀尖上過活,見過世面的人,不受你這樣的挑釁。」

  「沒錯!」

  「這騎馬可不會讓著你了。射箭自更不必說。」

  「宋三娘手上功夫不錯,不知騎術如何啊。」

  宋初昭知道,所謂的見過世面,就是臉皮夠厚。老兵一般都臭不要臉。

  傅長鈞意味深長道:「這老將啊,也要點臉面,不要上去搶這銀子了。將機會都留給新兵。」

  有人申訴道:「將軍,你方才可沒說什麼老將新兵,怎麼現在就護著宋三娘了?我不依!」

  一干三五大粗的將士矯揉做作地起哄:「不依不依,我們不依!我們也是各憑本事!」

  傅長鈞失笑道:「都給我住嘴!你們也好意思說得出這樣的話?」

TOP

第六十一章 雪地

  顧風簡一個半時辰後回來時,宋初昭已經徹底混入了金吾衛的隊伍,玩得忘乎所以。

  他站在門口等了會兒,沒見著人影,倒是聽見了裡面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就知道宋初昭是忘了時間。他出於好奇,未讓司閽喊人出來,而是讓對方在與傅長鈞通稟之後,領他進去旁觀。

  顧風簡跟在那小兵的身後, 第一回踏進金吾衛的練兵場。還未走到人群中間,遠遠便看見宋初昭策馬馳騁的身影。她手上纏繞著一段長長的馬鞭,寬大的衣擺被風吹帶在空中,高高揚起。一張臉上全是肆意揮灑的汗水與暢快。

  不止宋初昭,周圍的那幫將士也沉迷其中。眾人圍著中間的射箭場,嘈雜地叫嚷。由於聲音太過混亂,聽不清他們具體在吼些什麼,可看這幫血性男兒的表情,也可知他們興致正濃,只怕是恨不得親身上陣,與宋初昭分個高下。

  傅長鈞坐在臺上,一眼瞥見身著儒衫的顧風簡,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稍等片刻。一直待宋初昭贏完這一局,傅長鈞才起身叫停,示意眾人散開。

  叫好聲中,宋初昭順著眾人視線找到顧風簡,終於想起二人相約的事情,她連忙翻身下馬,甩了下馬鞭,衝向顧五郎。

  「對不住。叫你等久了吧?」宋初昭說,「開始我還記得,後來不小心給忘了。」

  顧風簡說:「沒什麼。看你滿身是汗,趕緊把外衣披上,小心受涼。」

  宋初昭去一旁抄過自己的披風,直接裹在身上,朝著顧風簡笑了下。

  「走吧!」

  她轉身向傅長鈞的方向揮了揮手,傅長鈞沒給她回應,倒是一幫壯漢們,揮舞著手臂跟麥浪似的搖晃,喊她下次有空一定來玩。

  宋初昭笑呵呵地應了。

  宋初昭和顧風簡出去之後,臉上的笑容還掛在臉上,腳步也無比輕快。

  顧風簡聽她嘴裡哼著曲兒不知名的小調,笑道:「今日這麼高興?」

  宋初昭大聲應說:「是啊!」

  宋將軍是個御下十分嚴厲的人。他自知身份不同,在賀菀管教她的時候,不常插手。但他也是京城長大的,由宋老夫人教養,即便身上有點反骨,對待子女的觀念,還是難免受到了些影響。

  賀菀讓宋初昭進軍營裡玩,與一幫男人混在一起,他其實心底不大贊同,可因著賀菀堅持,沒有阻止。

  可若要讓他陪著宋初昭一起無法無天,那是斷然不可能的。不出面阻止已是極大寬容了。

  但是今日,傅長鈞就陪她玩鬧了,甚至還叫了手下的將士與她一起玩鬧。這群人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包容的心態招待她,宋初昭渴求之事也不過如此。

  哪怕傅長鈞並不知道自己是他女兒,對自己也是很好的。

  「你不知道,我今日贏了好多人!」宋初昭手舞足蹈道,「他們起先還說要給我點顏色瞧瞧,結果上來一個又一個,全都沒跑過我,於是轉頭就嘲笑起自家兄弟,嘴上還半點不留情。他們可真是太有趣,說的話有趣,輸也能輸得情願,完全不矯情!與他們一起玩,那叫一個痛快啊!」

  顧風簡說:「傅將軍胸懷坦蕩,磊落光明,他統領的禁衛軍,自然也是如此。既然你們性格相合,你又如此喜歡,往後可以常來走動。」

  「傅叔說我若是輸得多了,下回就不能去。」宋初昭困惑道,「什麼樣的叫多?我是有輸過那麼一兩次,運氣難免不好嘛。」

  顧風簡笑道:「就算是你輸了,傅將軍也會放你進去的。他既然今日縱容了你,日後也得縱容你。」

  宋初昭:「哪有這樣的道理!」

  顧風簡:「雖然不知為何,但他既然連長槍都願意送你,自然不會攔你這樣小小的喜好。」

  宋初昭聽他提起這事,突然歎了口氣。

  顧風簡問:「怎麼了?」

  「沒怎麼。」宋初昭腳步變得遲緩,「我就在想,我要是常常去,傅叔會不會就討厭我了?不是有句話說,『遠香近臭』嗎?他今日也只是看在我母親的份上給我面子而已。面子嘛,借得多了就沒有了。」

  顧風簡驚訝道:「他為什麼要討厭你?你怎麼會覺得這是你母親的面子?」

  宋初昭惆悵地說:「因為我皮啊……」

  顧風簡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宋初昭停下腳步,氣道:「你不要笑啊!你再這樣我不跟你講了!」

  顧風簡回過頭說:「你也曉得自己皮?」

  宋初昭嘀咕道:「我有什麼辦法?我喜歡做的事,你們都說是皮。」

  顧風簡認真了些,說:「是了,你也沒有辦法,是它自己生成這個樣子的。說不定你爹或你娘小時候,比你還皮,所以你如今才會這樣。」

  宋初昭將信將疑:「真的?這道理可信嗎?」

  顧風簡說:「你不信,下次可以問問他們。傅將軍是從小認識你母親的,不定他也知道。」

  宋初昭偏頭看了他一會兒,機靈地笑出來,不上當道:「你是想叫我去找他吧?理由都給我找好了。顧五郎你可真聰明。」

  顧風簡溫柔地看著她道:「你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見誰便見誰。不用管其他人。」

  他心裡默默跟了一句,正是因為太顧忌別人,傅長鈞與賀菀才會蹉跎到今日,還未能在一起。

  宋初昭打了個噴嚏。

  顧風簡說:「快點走吧。回去換身衣服。」

  宋初昭:「誒。」

  顧風簡在前邊走著,留下一排低凹的印記。一行較小一些的步子,隔著半米的距離,印在他的旁邊。

  宋初昭埋頭走了一段,默默後退兩步,移到他的身後,用腳踏著他走過的痕跡,一個個踩上去。

  她發現顧風簡的步子邁得比她要緩,也比她要大。

  她踩在被踏平的痕跡上,低頭看著路面。看見顧風簡的黑色鞋子上沾了白色的雪花,前端是白白的一片。也看見了白茫茫的道路,蔓延向望不到盡頭的邊際。

  她回頭望了一眼。

  兩人只走出一條道來,好像這樣可以去到同一個地方,不會有分別的時候。

  路上極其安靜。

  顧風簡想抓住身邊的人,右側卻是空了。他繼續領頭走了一段,最後還是停下來,回頭去找宋初昭。

  顧風簡本以為宋初昭是與他拉遠了距離,這一停頓,才發現宋初昭就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個晃蕩,差點撞到他身上。

  宋初昭急急停住,好像在做什麼好玩的事兒,見被他發現,仰起頭,沖他笑了一下。

  和風化雪。

  顧風簡也笑了。他伸出手,問道:「冷嗎?」

  宋初昭搖頭:「不冷!我玩得滿身大汗!」

  顧風簡暗示說:「我的手是冷的。」

  宋初昭遲疑了下,扭捏道:「這樣不好吧?」

  顧風簡還是伸著手,堅持道:「我想牽著你。」

  宋初昭猶豫片刻,還是將手遞過去。

  顧風簡的手分明是暖的,還帶著一點濕潤。倒是她的手,因為一直策著韁繩,被凍得快要失去感覺。手心也有一片磨損,被他一握,帶著絲火辣辣的痛感。

  顧風簡握住她的手,揣進袖子裡,繼續帶著她往前走。

  地上又出現了兩行腳印,只是這次離得近了。

  顧風簡低低喚道:「昭昭。」

  「你這樣叫,好像我是你的小輩。」宋初昭說,「只有我的長輩才這樣叫我。」

  顧風簡:「我這樣叫,覺得你是我親近的人。」

  宋初昭沒堅持,說:「哦。那隨你吧。」

  片刻後,宋初昭試探道:「簡簡?」

  顧風簡悶笑出聲:「我字謙培。你先前不是叫我五哥了嗎?」

  宋初昭:「……」那聲便宜五哥,還是算了吧。

  兩人牽著手,穿過茫茫雪地,來到賀府門口。

  宋初昭竟覺得,這段路比去時的要短,以致於看見門口那掛著紅綢的石像時,都沒發現自己已經到家了。

  二人站在朱紅色的門前,面面相覷。一株幼草叢石縫中鑽出,在冬風裡不斷搖曳。

  顧風簡鬆開宋初昭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你進去吧。」

  宋初昭瞬間感覺身體冷了下來。她跑上臺階,準備叩門,進去前又回過頭道:「這裡回國公府不順路,你不送我回來,其實也是可以的,我又不會走丟。」

  顧風簡還站在原地,輪廓柔和:「我想送你,往後你去哪裡我都送你。」

  宋初昭:「沒有必要啊,我哪裡都能自己去。」

  顧風簡說:「我只希望哪日,不用像這樣,送你到門口,再與你分道揚鑣。」

  宋初昭默了下,不知道該答他什麼。她招了招手,然後轉身進去。

TOP

第六十二章 日期

  宋初昭一回家,便在外頭大喊,說自己回來了。

  賀菀聞聲走出來,一見她糊在額頭上的汗漬,就覺得頭疼。

  賀菀扯住她的衣領,伸手摸了摸她的脖子,說:「出了一身汗,裡頭的衣服都濕了。」

  宋初昭被她的動作凍得縮起脖子,發癢道:「就玩了一會兒,沒有滿身汗!」

  賀菀拍她,佯怒道:「快去沐浴換衣服!」

  宋初昭應了聲,跳著去往自己房間。春冬見她回來,趕緊讓人去給她準備熱水。

  等宋初昭擦著洗淨的頭髮,從屋裡出來,春冬已經為她備好了甜湯與糕點。

  宋初昭一面吃,一面誇了春冬兩句。

  這姑娘可太體貼了。

  春冬托住下巴,笑著問道:「姑娘今日開心嗎?」

  宋初昭說:「開心啊。」

  春冬興奮道:「是因為跟公子一起出去所以開心嗎?」

  宋初昭突然啞然。

  春冬的情緒升級為亢奮:「那春冬再告訴你一個會叫你更開心的事?」

  宋初昭隱隱覺得跟自己想的可能不大一樣。

  春冬大聲道:「您的婚期定了!」

  宋初昭嚇了一大跳:「這麼快?」

  「哪裡快了?這都要近年關了。您是入秋時回來的,按照道理,早就應該定了。」春冬說,「今日我們老爺夫人一起過來商議的,可惜你不在。聽聞宋家那邊也沒什麼意見,那應該就是定了。」

  宋初昭問:「那定在什麼時候?」

  春冬笑說:「請姑娘自己去問宋夫人吧。」

  宋初昭沒好意思問,但是賀菀主動在飯桌上提了。

  「定在正月十五好不好?」賀菀說,「這日子喜慶,也值得紀念,往後你都可以好好慶祝。」

  宋初昭本沒有想到這樁事的深意,被賀菀接連提醒了兩次才明白過來。

  正月十五,那不就是她真正的生辰嗎?只是她從來不過這個日子罷了。

  宋初昭算了下今日的時間,發現也沒剩幾天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要成親了,進而是唐知柔先前同她說過的,成親之後要面對的各種瑣碎事件。

  她要離開父母,要操持家務,要相夫教子。

  再不能任性了。要變得與賀菀一樣善解人意了。

  她發覺那是自己毫無準備的生活,對未知的恐懼與煩悶突然鋪天蓋地地捲了過來,原本想要逃避的心態被逼到了極致,變得無從躲藏。

  宋初昭按著自己的手指,露出一絲無措來。

  賀菀的筷子懸在碗上,又說:「既然婚約定下,那就回宋府吧。年關也快近了,還是不要叫將軍為難。」

  宋初昭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

  賀菀看了她一會兒,瞧出她不對勁,便不再提這事。為她夾了她最喜歡的菜,叫她先吃。

  到了晚上,賀菀來找宋初昭一起睡覺。

  宋初昭鋪好被子,去把窗戶合上,泡了腳,縮進被子裡。

  賀菀吹熄了蠟燭,躺在床鋪裡面。

  沉沉夜色中,賀菀聽見宋初昭不平穩的呼吸聲。她翻轉了身,面對著宋初昭,問道:「你是不喜歡顧五郎嗎?」

  宋初昭說:「沒有不喜歡。」

  「那你為何今日魂不守舍的?不是因為婚期定下來了嗎?」賀菀說,「你難道不願意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嗎?」

  宋初昭靜了許久,在賀菀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說了句:「沒明白。」

  賀菀問:「沒明白什麼?」

  「沒明白成親是怎麼回事。」宋初昭遲疑著道,「好像是很重要的事,又好像是很草率的事。母親,你覺得是怎樣?若是一夜間日子都變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過一輩子。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這話問出來,賀菀也無法回答。畢竟連她自己,也沒能深刻明白婚姻到底是件什麼東西。

  在她還沒有機會選擇的時候,事情便已發生了。

  她本就不是為了與宋廣淵過一輩子才與他成親的。可是宋初昭不一樣。她希望宋初昭往後都沒有波折才好。

  賀菀貼近了她,將她抱在懷裡。

  「會變好的。你同娘不一樣。」賀菀說,「成親是,讓你喜歡的人,能一輩子陪著你。往後你有什麼話,什麼事,都可以同他說。想見他的時候便能見他,想任性的時候就同他任性。這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別的遺憾,都不值一提。你仔細想想。」

  宋初昭低聲道:「娘。」

  「嗯。」

  「我問你一句話,你不要同我生氣好不好?」

  賀菀笑應道:「你說吧。」

  宋初昭靠在她的懷裡,問道:「你當初,若是有機會,即便什麼都沒有,也會想與傅叔在一起嗎?」

  賀菀思緒飄遠,回想起那段她早已經掩埋在深處,再思及,竟依舊清晰的記憶來。

  她心裡道,哪裡有如果,她當初是已經做了選擇的。只能二選一的時候,心裡的抉擇就會變得堅定起來。她是願意什麼都不要,也要陪傅長鈞過一輩子的。只是那樣好難。

  而如今,過了那麼些年,當初的念頭早已長成了一根刺。不去理會的時候沒感覺,便覺得不重要。偏偏它一直長在那裡,拔不掉,誓要證明它存在過。

  她走前最後一次去看望傅長鈞時,其實並沒有看見對方的臉。

  當時傅長鈞躲在賀府的雜物間裡,那裡光線昏暗,空氣裡混著潮濕的黴味。

  傅長鈞靠在一個冷硬的箱子上,側面對著她。頭髮灑下來,沒有整理。黑色的衣擺鋪了滿地,同她的影子混在一起。

  賀菀問他:「你知道了罷?」

  傅長鈞只給了她一個字的回復。

  「嗯。」

  賀菀停頓了許久,說道:「那我走了。你要好好活著。」

  傅長鈞:「……嗯。」

  賀菀想叫這離別能平靜些的,可還是沒忍住,要說出傷人傷己的話,她哽咽道:「我以後再也不要回來了。你們都太討厭了。」

  屋外微弱的光色照了進來,又很快被合上的門板遮擋。僻靜的雜物間裡唯剩下一片孤寂。

  唐彰廉爬過來,靠在傅長鈞身邊,小心喚道:「舅舅。」

  傅長鈞沒有回應,同個死人一般坐著。懷裡橫著長槍,手指反覆撫過尖銳的刀刃。

  唐彰廉站起來,跑到門外。

  他躲在暗處,悄悄跟著奴僕,一路看著賀菀離開家門,又哭著跑回來,跪在傅長鈞身邊道:「她走了。賀將軍親自背著她出去了。」

  傅長鈞眼淚突地流了下來。他抬手捂住眼睛,可卻無法控制。

  半大的少年握住了他輕顫的手臂。

  傅長鈞沙啞道:「往後……」

  唐彰廉撲過去,抱住他道:「往後你還有我!舅舅,往後你還有我!我會爭氣,叫你再將她接回來!」

  傅長鈞的聲音碎在抽噎的喘息之中:「……你莫學我這樣。」

  恍惚如昨日,傅長鈞抬手抹了把臉,不明白為什麼又夢見這件事情,還前所未有的真實,連賀菀的腳步聲都重了起來。

  大約是因為賀菀回來了。

  他將手背按在額頭上,長長歎了口氣,靜靜躺著,將那股酸澀的感覺從胸腔裡排遣出去。

  「將軍,宋將軍在門外求見。」

  傅長鈞緩了許久,才回復道:「叫他進來吧。」

  門外的人遲疑道:「來這裡?」

  傅長鈞:「嗯。」

  「是。」

  不多時,宋廣淵穩健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他抬手輕叩,而後自己走進來。

  清晨的日光比較柔和,傅長鈞的木床前面便是窗戶,照得他身前一片明亮。

  宋廣淵說:「昭昭的婚約定下了。」

  傅長鈞還困在夢裡,半坐在床上,低垂著頭,聲音暗沉道:「為何要來告訴我?」

  宋廣淵說:「只覺得,應該要叫你知道才好。」

  傅長鈞的屋內幾乎沒有多餘的椅子,只有一張簡便的木凳,擺在桌子旁邊。說明他不是個喜歡在家中留客的人。

  宋廣淵在那張椅子上坐下,一手搭著桌,感慨道:「定在正月十五。元宵。也是個團圓的日子。你記得去。我也讓她給你敬個茶。」

  傅長鈞本不想回答他,還是說道:「我知道了。」

  宋廣淵:「你記得給她送禮。」

  傅長鈞:「我自會備好。」

  半晌後,宋廣淵又說:「除卻大婚的賀禮,再多備一份吧。昭昭剛出生時,身體很是羸弱,嘴邊連口吃的也沒有,是住邊上的農婦餵了她一頓,也算是死裡逃生。可惜這麼多年來,賀菀從未在正月十五給她過過生辰。」

  傅長鈞偏過頭,銳利的目光刺向宋廣淵。

  宋廣淵裝作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扯動著衣擺道:「賀菀說,她昨日是特意去找你的。她與金吾衛玩得很高興。」

  傅長鈞呼吸沉了起來,眼睛裡釀起一道水光,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宋廣淵是何時離開,他已不知,等回過神來時,面前只有一片濕了的被面。

  傅長鈞鬆開手,露出被拽到褶皺的布料。他慢慢將東西撫平,如同要將多年不平靜的波瀾全部抹去。

  東西從賀府搬出去了,用馬車運往宋府,大多是一些雜物。賀菀早上已經離開,宋初昭硬是賴到了中午,才依依不捨地走出家門。

  她邁出門檻,見傅長鈞牽著馬站在門前,不知是等了多久。

  宋初昭看著他,傅長鈞也看著她。二人對望著。

  宋初昭突然福靈心至,知道他來做什麼了。傅長鈞朝她柔柔地笑了一下,宋初昭眼眶莫名酸熱。

  傅長鈞問:「騎馬嗎?」

TOP

第六十三章 探望

  宋初昭騎在高頭大馬上,傅長鈞牽著韁繩,一步一步帶著她走。

  宋初昭看著他的背影,手賤地拽了下他的頭髮。

  傅長鈞回過頭,問道:「怎麼了?」

  宋初昭心虛地搖了搖頭。

  片刻,傅長鈞又問:「你母親近來還好嗎?」

  宋初昭:「唉,我不知道誒。」

  傅長鈞:「你不知道?」

  宋初昭說:「你自己去問她啊。」

  傅長鈞笑了笑沒說話。

  宋初昭歎道:「當著我的面就開始說別的女人。」

  這話激得傅長鈞再次扭頭看她。傅長鈞哭笑不得道:「難怪你先前說你總被你娘打……」

  宋初昭急道:「我沒有!都說了是在騙你,我母親哪裡是那樣的人!」

  傅長鈞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他這反應,宋初昭老覺得他在嘲笑自己,彎下腰同他反復聲明了好幾遍,還沒得到回復,就發現宋府到了。

  傅長鈞看著她悵然若失的表情,便說要把這匹馬送給她。宋初昭聞言一陣狂喜,但是宋家實在不方便養馬,就說先存在他這裡,等哪時候要找人玩了,再來牽出去。

  傅長鈞自然笑著應好。還答應她,會同官署的人打聲招呼,若是以後她再想去金吾衛玩,可以隨時過去。

  宋初昭笑問道:「你現在不怕我把你的俸祿給輸完了嗎?」

  傅長鈞說:「倒是比你想得有錢。」他背後可是唐彰廉。

  宋初昭心裡一酸。為什麼這群人各個都比她有錢。

  傅長鈞頓了頓,說:「我走了。」

  他說完乾脆地轉身離去,只留了道背影在長街裡。

  宋初昭住到宋家後沒多久後,宋三老爺也搬回來了,說是要幫他們安排婚事。

  正月十五的日子確實定得太近,顧府是想大辦的,好叫宋初昭風光嫁過來。賀菀離京太久,對京城已不大熟悉,宋將軍更是不善處理家宅事務,兩人忙不大過來,但賀菀不大想讓宋家人幫忙,怕因各種瑣事吵起來。

  第二日,唐知柔跑來找宋初昭玩,說是帶她去買首飾衣服。

  這京城裡的大小事務,恐怕沒有人能比唐知柔更瞭解了,賀菀見她二人關係好,便囑託唐知柔幫忙。唐知柔欣然應允,還說自己家中有僕從是專門擅長此事,可以喊來做個幫手。

  賀菀求之不得,向她借了人來。

  二人抽了空,結伴出去散心。唐知柔顯得很興奮,不停同她說起獵場上的事情。

  唐知柔拍著胸口道:「你是不知道,你如今可風光了!不僅是那些姑娘們佩服你,連京中的郎君都畏你幾分。自然,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勞!」

  宋初昭一臉茫然:「我又沒打他們,他們畏懼我做什麼?」

  「自然是因為心虛了。一提起你,他們便不能同以前那樣驕傲了。我與他們說起這事,起先他們居然不相信,不僅如此,甚至還嘲笑你。」唐知柔得意大笑道,「我就去找范崇青親自作證,大約屢次舊事重提,將他惹惱了,他就來罵我,結果又被我父親訓了一頓。如今他見到我就苦著一張臉,可樂死我了。」

  宋初昭細細琢磨了一遍,腦海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她小心地後撤了一步,認真打量起唐知柔。

  唐知柔不明所以:「怎麼了?」

  宋初昭摸著下巴,意味深長道:「你近來與范崇青走得挺近吧?」

  唐知柔說:「不過是用得到他,所以借他出來罵罵人而已。他這人閑得很,我哪時候去找他他都在。不像你與顧五郎,近段時日忙得見不到人影,想約你出來,可是好難。今日出門時也是,我父親還叫我不要來打擾你。」

  宋初昭歎說:「唉,忙的其實是我娘。我粗手粗腳的,她也不指望我能幫她忙了。你還是來找我吧,我可無聊了。」

  唐知柔聞言大喜,高興地拍手道:「好呀!」

  唐知柔正想著該帶宋初昭去哪裡玩兒,就見一行衣著華貴的人,從轉角處走出來。她當即叫道:「誒——那不是顧五郎嗎?」

  宋初昭也已經看見了。

  不止顧風簡,顧夫人與顧四郎也在。幾人身邊還帶了幾位身強體壯的僕從,想是出來挑東西的。

  顧夫人懷裡握著把扇子,朝她們走來,笑說:「照規矩,你二人如今是不方便見面的。悄悄倒是可以。」

  唐知柔應道:「我知道,那我帶她走了!」

  宋初昭被唐知柔拉著跑開,只來得及回頭張望一眼。她看見顧風簡也轉過了頭,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初昭與唐知柔在外頭逛了好大一圈,才在快天黑時回到宋府。

  賀菀給了她不少銀子,叫她隨意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若是帶的銀子不夠,也可記在賀府的賬上。

  其實在邊關時賀菀也不扣她的花銷,只是她提了都會給她,只是邊關物資貧瘠,根本沒什麼值得揮霍的地方,宋初昭就不大喜歡花錢,如今已經成了習慣。

  結果唐知柔跟顧風簡一樣,是個出手大方的傢伙,非給宋初昭送了許多東西,叫人搬到宋府來。

  冬天裡天色黑得早,宋初昭洗漱後在屋裡活動了會兒,換下衣服,準備入睡。

  她靠在床上翻著手裡的話本,正看得津津有味,恍惚間似聽見輕微的喊話聲與石頭敲打聲。

  宋初昭的耳朵一向靈敏,自覺不會聽錯。那聲音又離她的院落很近,想來是刻意叫她聽見的。

  宋初昭心說不會吧,往腳上套了鞋子,匆忙地跑出去。

  她循著聲音來處,快速攀上牆頭,往下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顧風簡竟真的站在牆角底下,抬頭看著高處。

  兩人一人一下,正好目光對上。

  這一幕何其相似?只是場景與人都不同了。

  宋初昭趴在牆頭,叫道:「顧五郎!」

  「噓。」顧風簡豎起手指,示意她小聲。

  宋初昭見狀覺得好笑,問道:「你這位置不好,要不要我拉你上來?」

  顧風簡說:「不必了,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

  宋初昭當他是嫌棄爬牆的行為過於野蠻,低聲道:「你也可以走門。我知道偏門在哪裡。」

  顧風簡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在夜色裡顯得極淡。

  「不用了。」他說,「進了院子,會叫人發現。」

  宋初昭調整了下姿勢,把頭探出去一點,問道:「那你來這裡是做什麼?」

  顧風簡:「今日見你精神不大好,想你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宋初昭含糊道:「也不是。」

  顧風簡問:「你是有哪裡擔憂,或是覺得不妥?」

  宋初昭說:「沒有。」

  顧風簡低頭沉思片刻,換了個說法。

  「不如這樣,你有什麼想同我說的,今日坦率直白地告訴我。我若能改,我就改。」

  宋初昭想了想,道:「你可以多鍛煉鍛煉。你身體不好,又常年悶在屋裡,若是多走動鍛煉,或許能有所改善。」

  這確實是個道理。托宋初昭的福,顧風簡現在體格健壯了不少,入冬後也不再那麼畏寒了。

  「好。」顧風簡點頭應允,「那我有空就去找傅將軍,讓他教教我。」

  宋初昭驚道:「那你豈不是要吃苦?」倒也不用直接殺到將軍面前去。危。

  顧風簡:「你不也是這樣吃苦吃過來的嗎?」

  宋初昭:「我是習慣了呀。」

  顧風簡一臉理所當然:「我也可以習慣。」

  宋初昭問:「那你有什麼想我做的嗎?」

  顧風簡搖頭:「沒有。」

  宋初昭當下就尷尬起來了。

  「你別嘛,你說一個。」宋初昭說,「你說,我改。」

  顧風簡抽出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示意道:「你退回去一點。」

  宋初昭將頭縮回去。

  顧風簡說:「再下去一點。」

  宋初昭只剩下個黑黝黝的腦袋留在牆面上:「做什麼?」

  顧風簡判斷了會兒,還是道:「再下去。」

  宋初昭乾脆跳回到地上,隔著牆問:「現在可以了吧?」

  「接著。」

  對面的人話音剛落,宋初昭就見一塊黑色的東西,翻過圍牆拋了進來。

  由於夜色太黑,她看不大清楚,只得快速撲過去,用衣裙將東西撈了下來。

  宋初昭用手一摸,發覺這包東西是熱的,還未打開,已經聞到了獨屬於燒鵝的濃郁香氣。

  她下意識地吸了口口水,原本不餓的腸胃,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哇!」宋初昭就奇了,這個時辰,顧風簡得上哪兒買的東西?

  她重新攀上牆頭,顧風簡已經轉身離去。

  宋初昭舉著紙包喊了他一聲,顧風簡回頭,又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揚揚手臂,示意她趕緊回去。

TOP

第六十四章 過年

  轉眼就是年關。

  賀菀為準備婚禮買了許多綢緞,挑出幾匹,拼湊在一起,給宋初昭做了兩身紅色的新衣服,求個喜慶。

  她本想給宋家另外幾個孩子也做兩套,免得被人說她刻薄,結果去找人問了一聲,卻得了宋老夫人陰陽怪氣的一頓刺,她就沒了那個心情。

  總不至於捧著銀子,上趕著去討人嫌棄。賀菀乾脆不管了。

  大年這一天,賀菀起了個早,去隔壁督促宋初昭起床後,又去後廚找僕從叮囑了一通。告知他們該如何準備今日伙食,同時還得時時留意前廳待客的糕點。

  宋初昭換上新衣服,陪著賀菀在大廳裡會客。

  今日宋府來了不少人。

  因宋廣淵難得留京過年,朝中與賀公顧公等人相近的人都差人送了禮物過來,宋家幾位兄弟姐妹,也特意帶著小輩過來拜賀。

  宋家人本是打算留下吃晚飯的,好與宋廣淵攀攀關係、開開門路,結果到了宋府,賀菀告知他們,宋廣淵今日或許不回家,幾人坐了會兒,就悻悻散去了。

  是這樣,宋廣淵帶著宋詩聞出門歷練去了。

  年關之日,朝廷會在城外開設攤位,向有需要的百姓發放糕點及熱湯,宋廣淵自告奮勇接過了差事,帶著宋二娘跑外頭幹實事充實人生。正好免得宋二娘見著宋老夫人再受挑唆,屆時前功盡棄。

  至於能不能趕回來吃晚飯,他還真沒說。

  雖說賀菀盡心盡力地操持了,但其實宋初昭對宋家這頓飯不感興趣。一想到要與宋老夫人及宋三老爺一家同桌吃飯,便生不出半點溫情的感覺。

  賀菀答應她,待吃過宋家的晚飯,會去賀府再吃個夜宵,宋初昭便期待著外祖父能給她整些什麼東西出來。

  ……她想吃燒烤。外祖父一定聽懂了她的暗示。

  賀府的確是在忙活。

  因賀府人少,賀公往年過節都不喜操辦,只喊上傅長鈞來家裡吃頓飯就算應景了,備顯冷清。

  顧夫人想著如今兩家已快結親,不如乾脆在一起過年,熱鬧熱鬧。反正兩戶人家向來熟稔,淵源頗深,也不必覺得不少意思。她去徵詢了賀公的意見,賀公大為欣喜,她便乾脆帶著府中的奴僕與小輩,全部跑到了賀府。

  顧夫人在,這主意的確是多。

  傍晚時分,賀家才剛開席,顧夫人就慫恿著顧風簡去宋府接人。

  「吃什麼吃,回來再吃。」顧夫人說,「你現在過去,到了那邊,應該也差不多要開席了。你就站在邊上等著,賀菀妹妹必然不忍心叫你久候,屆時隨意吃個兩口表個禮儀就會同你過來了。你姓顧,又是小輩,宋老夫人亦不敢多為難你,豈不是很好?」

  賀公聽著不住點頭:「我覺得很好!」他開心了,這顧五郎除卻爬牆,總算還有點別的用處。

  顧風簡無奈一笑,但也覺得……十分之有道理。於是命人套了車,動身前去接應。

  顧風簡來時,宋初昭其實已經吃上了。

  宋老夫人近段時日消瘦了不少,一肚子氣沒處發,在餐桌上仍舊板著個臉。宋三老對她照顧得面面俱到,才叫她臉色稍稍緩和。

  宋三老爺嘴討喜,會說話,將場面圓得漂亮。宋廣淵的長子也是一位會識眼色的人。一家人倒是其樂融融,唯有賀菀母女格格不入。

  宋初昭聽見顧風簡拜訪的消息,得救似地站起來,跑出去接人,全當沒聽見身後宋老夫人的不悅咋舌。

  她快步跑向大門,在半路撞見了顧五郎,直接遣退領路的門房,親自帶著顧風簡過去。

  顧風簡問:「我來早了?」

  「你來得正是時候!你不知這頓飯吃得有多無味。我與我娘坐在底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母親今日忙裡忙外一整天,給足了他們尊重,卻不得他們一句好,我都替她生氣。」宋初昭問,「賀府呢?現在如何?」

  顧風簡笑說:「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你去了應當會覺得高興。」

  宋初昭樂呵大笑,拽著顧風簡加快腳步,往後院趕去。

  二人走到飯廳門前,還未進去,便聽見裡頭宋老夫人語氣不善的在開口說話。

  宋初昭腳步頓了一下,仔細去聽,對方在說:「三娘這婚禮,別的我也不過問了,你事事避著我宋家人,是什麼意思?哦,當我宋家人是會害了你不成?」

  賀菀那邊並不言語。

  「婚宴上的排位,你為何不聽你三弟妹的?我宋家人不坐主座,是見不得人是不是?」

  「還有那嫁妝,那麼長的禮單,你光顧著你自己女兒,可曾想過二娘?二娘如今被你害的,過年也回不了家,你心裡就沒有半點過意不去?」

  賀菀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

  「嫁妝是我賀家出的。宋將軍也同意了。」

  「不知你是使了什麼法子,叫老大迷了心智!」

  宋初昭怒不可遏,被顧風簡攔了下來。

  宋三夫人說:「母親,先吃飯吧。」

  「吃不下!」宋老夫人見賀菀不做回應,用力一拍筷子道,「不知她心裡在想著誰!既然如此心不在焉,不如就乾脆離開!與她吃一頓飯,是要氣死我!」

  宋三夫人說:「這過著年呢,何必鬧得如此不愉快?」

  「可不是因為她?」宋老夫人說,「你大哥不在,她便是這幅模樣。擺著臉是給誰看?真是目無尊長!」

  宋三老爺:「菜都要涼了。母親,吃飯。」

  宋老夫人拍著桌說:「這老三,可是自家親戚,你賀府做事不講道理,先前刻意為難他。如今老大與你都回來了,你也不去與賀公講明白,是為什麼?你要弄清楚誰才與你是一家人,你將來莫非要仰仗賀府不成?」

  賀菀淡淡道:「我既姓賀,為何不能?」

  宋老夫人:「你賀家還剩幾個人?你別是存著什麼齷齪的心思!」

  宋初昭一腳揣在門上,衝了進去,喝道:「我母親幾次三番忍讓你,你不要得寸進尺!」

  門板發出一聲巨響,廳內幾人精神正集中,都被她這一齣嚇得抖了下。

  宋老夫人掃向她,被她彪悍的氣勢震住,又很快壓了下去。對宋初昭心生不滿,訓斥道:「你便是這樣同長輩說話的?」

  「為老不尊的,哪裡值得別人尊重?」宋初昭不留情面,「方才的話,你可以去同我父親講。別趁著我與我爹不在,看我娘老實,就抓著她欺負!」

  宋老夫人怒指:「你簡直是放肆!」

  「娘!」宋三老爺扯住她的衣袖,皺眉示意,說,「顧五郎也來了,莫叫別人看了笑話。」

  宋老夫人自然是好臉面,聞言只能不甘願地坐下,

  宋老夫人說:「罷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事。顧五郎既然來了,不如順道吃一點。今日這桌菜可費了好一番功夫。」

  宋初昭見她還裝得若無其事,心下憤恨,是怎麼也吃不下去了。

  顧風簡看了宋初昭一眼,上前一步,朝眾人鞠躬:「顧某不識抬舉,對不住諸位了。」

  眾人還不明白顧風簡這話的意思,就見他一手抓住桌上鋪著的喜慶紅布,朝上用力一掀。

  「嘩啦啦」的接連幾聲。湯湯水水的佳餚,頓時流了滿地。遠處的瓷盤也飛了出去。好好一桌菜色,轉眼間全被他毀得一乾二淨。

  縱然宋三老爺躲得夠快,依舊叫菜湯賤了滿身。在座眾人無不狼狽,皆是驚愕。

  賀菀也因這突然的變故猛地提了口氣,但很快鎮定下來,像什麼都沒發生,緩緩站起身,退到宋初昭身側。

  宋大郎最先沉不住起,跳起來道:「顧家小兒你這是何意!」

  「這餐桌上,有幾人是真的開心?既是如此,再好吃的飯,也只是如鯁在喉,不如打碎了,將話說個明白。好過接著逢場作戲。」顧風簡說,「宋夫人,您說呢?」

  賀菀低頭整理自己弄髒的衣服。

  顧風簡向後伸出手說:「昭昭,過來。」

  宋初昭終於回神,看著顧風簡眼眶險些泛紅。從不覺得顧風簡的身影竟如此偉岸。

  賀菀將衣擺上的湯水擦拭乾淨,抬起臉,漆黑的瞳孔如深淵寒潭,帶著寒氣,颯颯地掃向宋家幾人。

  她的聲音崩成一條直線,裡頭全無感情:「此事本是想以後再與你們說的。待昭昭成完親,我便會與宋將軍和離。」

  如果宋老夫人先前的表情是震驚與憤怒,聽到她的話之後,便是驚恐了。

  在她的觀念裡,哪裡有女人能與丈夫和離的?失了名節,還不如去死。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如此刁難賀菀。

  她也知道,宋家如今,多是仰仗賀府。萬不敢想,若是得罪了賀家,宋家會是如何。

  賀菀莫非不要自己的清譽了?

  宋老夫人顫聲道:「你怎敢!」

  「敢不敢,我也決定這樣做了。宋將軍也是知曉此事並同意的。」賀菀說,「本想最後與你們好聚好散,也算是還了我宋將軍多年的夫妻緣分。既然諸位不稀罕,那便罷了。我賀菀也不是個命賤之人,父親護國有功,連陛下也要敬上三分,去哪裡都能得個尊重,忍不得爾等這般羞辱。」

  宋老夫人幾要瘋魔,失態地吼叫道:「你……你不可以這樣!老大怎可能同意這樣的事?他同意我也不同意!除非拿了我這條老命!」

  賀菀不理會她的灑脫,轉過身,牽住宋初昭的手說:「走吧。」

  宋初昭動容喚道:「娘!」

  賀菀:「本就不該叫你陪我受這委屈。想你也是憋悶久了吧?」

  宋初昭搖頭,用力抱住了她。

  賀菀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又示意她與自己一同離開,不要再做逗留。

  宋老夫人見狀,腳步倉促地衝出來,想將幾人攔住。宋廣淵突地在門口出現,伸手擋了宋老夫人一把。兩人撞到一起,宋廣淵及時穩住對方的身形,而後鬆開手。

  宋初昭看清來人,叫道:「爹,你回來啦?」

  對面的人也急急叫了兩聲:

  「大哥,你可是回來了!」

  「爹!兒子正要去找你!」

  宋廣淵身上還穿著一身灰色的麻衣,顯然只是回來看看而已。他聽著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呼叫自己,表情沉了下來。

  宋老夫人拽著他,神情激動地朝他描述方才的場景,讓他一定要攔住賀菀,給她一個教訓。

  宋廣淵心下煩躁,越過眾人,一看屋內情景,便知曉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他即覺得無奈,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甚至還有種鬆了口氣的輕鬆。

  宋廣淵輕歎,說:「五郎是來接你們的吧?你們先過去吧,莫叫賀將軍久等。裡頭的事情,我來處理。」

  賀菀朝他頷首:「那……就此別過了。」

  宋廣淵覺得這場景荒誕又有趣,點了點頭說:「一切祝好。」

  與賀菀的灑脫不同,見幾人當真離去,宋家眾人是徹底慌了手腳。

  宋老夫人推攘了宋廣淵一把,尖聲叫道:「你就這樣放她離開?你丟得起這個臉面嗎?」

  宋三老爺跺腳:「大哥,你糊塗啊!」

  宋廣淵收回視線,對著宋老夫人失望道:「這難道不是盡如母親所願嗎?」

  宋老夫人:「你怎麼意思?我逼你與她和離了嗎?你休得誣賴我!」

  宋廣淵說:「賀菀與我本無感情,你我皆清楚。不,是世人皆清楚。若真有什麼,那便是她顧念當年的半點情義。」

  「她姓賀,賀將軍行事向來灑脫,何時拘過世俗?賀家人於陛下更是有救命之恩,受皇恩庇護。這麼多年,賀菀還願意留在宋府,賀將軍還願意提攜我宋家遠近親族,無外乎是為了三娘的名聲而已。」

  宋老夫人:「那她怎麼現在就敢走了?」

  「母親,三娘回京之後,你不是已經縱容二娘敗壞了她的名聲嗎?甚至還傳出了關於賀菀的謠言。那些話何其難聽,連三娘都知道了。這也就罷,你對內如何欺壓三娘,如今是滿京城遍知,狡辯不得。你將事情做得如此之絕,她又何必再對你顧忌?」

  宋老夫人被他質問得無言以對,神色閃避,手指攪成一團。嘴裡喏喏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宋廣淵並不心軟,繼續嚴厲道:「我今日便全都告訴你吧。賀菀回京時聽聞此事,當時已是震怒,是我苦苦勸她忍下,才能維持到今日。她待你禮數周全,您卻數次逼迫,毫不收斂。莫非真要她閉在宋府,受您羞辱?但凡清白之人,都受不了這般污蔑,她賀菀又是什麼能任人拿捏的小角色?究竟是何人,叫您有了這般自信?母親您說。」

  宋老夫人思緒散去,想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心中那是無窮後怕。

  她徹底惹怒了賀菀,賀菀回了賀府,往後就不是賀公要不要提攜宋家的問題了,如當初一般,只要傅長鈞稍稍表個態,就足夠他們宋家一番震盪。

  若是賀菀覺得不快,想要計較,那便更是糟糕。如今天下,誰人經得起傅長鈞、賀公、顧國公三家的彈劾?

  宋廣淵自是無事,畢竟他是宋初昭的父親,兩人還牽連著關係。可是她的其餘幾個兒女呢?她的兄弟宗族呢?

  宋老夫人猶豫片刻,軟聲求好道:「要不,你再去勸勸她?我……此事當是我錯。她就是為了三娘的聲譽,也會答應你的!頂多往後,我多忍讓她,不與她計較。」

  宋廣淵冷笑:「若事情真鬧大起來,賀菀回了賀府,以賀府的名望,你覺得世人會是瞧不起她母女二人?還是瞧不起不顧提攜恩情,生生將她們逼出家門的你我?京城百姓是會相信她們,還是相信您?」

  宋老夫人怔住,無從回答,臉上血色褪去,眼中僅剩渾濁,猶如瞬間蒼老了十來歲。

  宋家其餘人也是噤聲,目光閃爍,被他話裡的深意嚇得不敢動作。

  宋廣淵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母親,賀老將軍不是小氣之人。好聚好散吧,不要再糾纏,賀府還能給我兩分顏面,我們兩家不至於分得太過難看。宋家受賀府照拂許久,也是該學會,如何自己走路了。天底下的好事,哪能一輩子都落在一個人頭上?」

  「哎喲……」宋老夫人急促呼吸,吐出兩句呻吟,揉著額頭,終是站不住,朝後面軟倒下去。

  宋三老爺連忙將人接住,抬起頭正要呼喊,直直對上宋廣淵不加掩飾的眼神。

  那浸染了多年沙場血氣的淩厲眼神,叫宋三老爺渾身打了個寒顫。他心下發緊,知道宋廣淵是怨恨起他來了。自幼他就受母親偏愛,叫宋廣淵嫉妒。今日還挑唆著宋老夫人,來找賀菀提自己升遷的事……

  宋三老爺牙關打顫,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兄長生出了畏懼之心。他發覺自己恐闖了大禍,臨到嘴邊的聲音全吞了回去,只想趕緊離開此處,再不出現。

  他……他就不該搬回來!

TOP

第六十五章 召見

  宋初昭等三人回到賀府時,裡頭的人正在飲酒對酌。因有客在,聽見他們來的消息,賀公沒有出來相迎,只叫管事去把人帶進來。

  傅長鈞聽見通報,眼神閃了下,用酒杯擋住自己的臉以作掩飾。

  他不知自己現在是否應該離開,但賀公不開口的話,他就繼續坐著。反正有那麼多人作陪,旁人也不敢說出什麼閒話來。

  隨後宋初昭半抱著賀菀,腳步輕快地,朝眾人響亮地喊了一聲,算是打招呼,顯然心情不錯。

  賀公瞥見賀菀衣擺上顏色深深淺淺的污漬,問道:「你這衣服怎麼了?」

  賀菀說:「不小心蹭到的,沒什麼。」

  賀公心說,怎樣的不小心,才能蹭成這樣?這分明是打翻了好幾個盤子的湯水才能染出來的。但他見宋初昭一臉喜色,應當不是受氣出來的,面上忍住了異色。

  賀菀知會過後,先回房間,去換身衣服。顧夫人想叫賀菀坐自己身邊,可她邊上又是傅長鈞,於是叫顧國公與她換個位置,免賀、傅二人碰面尷尬。

  顧風簡過去,按住顧國公的肩膀,將他已經起身的動作給攔了下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繞了一圈,示意顧四郎往邊上挪一點,騰個兩個空。最後坐在傅長鈞另外一面隔了一座的位置。

  傅長鈞的左右兩邊便都空下來了。

  眾人不明所以。

  宋初昭直接跳進空的位置,叫邊上的僕從搬張椅子過來。

  傅長鈞偏過頭看她,宋初昭神態自然地朝他笑了一下。傅長鈞手上的骨頭外突,神色動容,給她遞了雙筷子。

  賀公猜宋府那頓飯吃得必不尋常,只恨自己當時沒出場,急急問道:「怎麼回事?」

  「吵起來了。」宋初昭說,「於是就鬧大了啊。」

  她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只描述了結果,免叫眾人掃興。

  和離本該是件叫人難過的大事,從世俗來看,若是聽見誰要和離,怎麼都得唏噓勸解兩句。可在這飯桌上,眾人禮貌的歎氣中,還含著隱隱的喜悅。

  顧夫人對宋廣淵沒什麼意見,只覺得他不是賀菀的良配。從賀菀日益沉靜的脾氣也可以看出。如今聽她要和離了,倒是為她鬆了口氣。

  賀公與賀夫人亦是早有心理準備,除卻心緒有點複雜,沒有別的想法。他不想冷了場面,舉筷招呼道:「來,吃飯吧,都不要愣著。昭昭啊,今夜的菜色,可是你顧姨幫著張羅的,你快吃。」

  顧夫人立即給宋初昭示意道:「這兩盤菜可是我親手做的。昭昭快且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正巧賀菀也回來了,顧夫人又拉著她給她夾菜。

  餐桌上觥籌交錯,顧四郎這人極其善聊,縱然無人搭腔,他也能抖出一百個笑話來,將幾位長輩哄得前俯後仰。

  賀老將軍的家中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他對顧四郎大為喜愛,又看著座下的女兒與外孫女,眼睛裡醞出一道水霧。不知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宋初昭也高興。

  顧風簡偏過頭,低聲問:「開心嗎?」

  宋初昭重重點頭:「開心!」

  本以為今年這年會是她過的最糟糕的一個,不想竟是她最高興的一個。

  顧風簡:「你開心便好。」

  「我開心!」宋初昭手舞足蹈道,「你掀桌子那一下,掀得我好開心!」

  她說完才發現桌上安靜下來了,眾人都在看著她。

  宋初昭不由尷尬,覺得自己唆使顧五郎犯錯,好像不大對。

  賀老將軍有些喝醉了,只聽了半茬,他笑眯眯地問道:「昭昭喜歡掀桌子啊?喜歡什麼樣的?我去給你做幾張。」

  宋初昭:「……」外祖父你是真的醉了。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一直到街上響起了一陣熱鬧喧嘩,夜色漸深,顧家人才帶著微醺的熱意,起身告辭。

  他們來的人可不少。來時聲勢赫赫,去時也是浩浩蕩蕩。

  賀菀牽著宋初昭,在後面送了他們一段路,隨後才沿著長街漫步回來。

  年關過後,宋初昭也跟著開始忙起來。選衣服、選首飾、學禮儀。

  唐知柔來看過她一次,對她為何會在婚前搬回賀府表示好奇,但是也未多問。見她被賀菀支使,忙活得團團轉,出於江湖道義,陪她玩了一會兒。

  沒過幾日,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皇后突然傳了旨意,說要宣見宋初昭。

  這種時候見她,那多半是……有賞啊!

  宋初昭便玩笑地對賀菀道,嫁妝可以少備一點了,帝后如此有錢,想必會很大方。

  賀菀笑駡了她一聲,叫她注意些,別在宮裡衝撞了貴人。不知皇后是什麼脾性,許不喜歡人一驚一乍的,切莫自找麻煩。

  那宋初昭還是知道的。

  她回去換了身正裝,坐著宮裡來的小轎,隨宮人一同過去。

  一路皆是順暢。然宮人只將她引到一處殿門外,便停在外頭不動了,示意宋初昭自己進去。

  門外還有幾名垂首而立的宮人,與佩刀看守的侍衛。就人數來看,殿內應該是沒人了。

  可此處並不是後宮的居所,而是陛下辦事的偏殿。看侍衛待命的模樣,也可知裡面的人必然不是皇后。

  宋初昭走進門去,果然就見到了托著下巴等在桌案後面的唐彰廉。

  宋初昭端莊行禮:「陛下。」

  唐彰廉來了精神,坐正道:「是啊,不是皇后,是我。嚇到了吧?」

  宋初昭唇角抽搐,可真是嚇死了個人了。

  「不知陛下召臣相見是有何事?」

  唐彰廉站起來,招了招手:「你過來。」

  宋初昭抬起頭,不明所以地觀察了他一眼,試探著朝他走近。

  「嘖。」唐彰廉不滿意道,「你那麼畏手畏腳地做什麼?過來啊!這殿內又沒有旁人。」

  宋初昭乾脆大步走到他旁邊,後者指著一張早就擺好的寬大木椅,示意她坐。

  於是二人面對面,中間只隔了半米的距離。

  唐彰廉還嫌不夠,用腳勾著她的凳子腿往前面拉了一點,將位置變成了可以說悄悄話的親近距離。

  ……可是殿內根本沒有旁人啊。

  唐彰廉彎下腰,壓著嗓子神秘說道:「聽說你就要成親了,朕,送你一份大禮。」

  宋初昭見內容總算進了正題,喜上眉梢,面上虛偽地推脫道:「陛下真是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唐彰廉說,「這金銀俗物啊,想來你看不上眼。」

  宋初昭表情一僵。

  人世間的快樂竟如此短暫。

  唐彰廉接著說:「朕決定送你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總不會是誥命什麼的吧。那宋初昭可真沒什麼興趣。

  唐彰廉說:「五郎明年要入仕了,御史公對他頗為看重。我與他聊過,他似乎也有興趣。只是,這御史台的官職比較特殊,常有使臣需要出行巡察各郡。自然,辛苦是辛苦了些,可往後升遷也快。」

  宋初昭點頭。

  唐彰廉:「正好,南面幾個郡縣,我想找個可信之人前去幫忙接管。那裡商賈密集,還有諸多繁複事宜,於顧五郎來說,是個難得的歷練機會。」

  他說完,目光灼灼地看著宋初昭。

  宋初昭不解道:「然……然後呢?」

  「你二人新婚燕爾,我怎捨得叫你們分離啊?」唐彰廉說,「而且那裡對你來說,也是不錯的地方。那邊離京城雖遠,卻是個清淨之地。規矩不如京城森嚴,民風也較為開放。我讓你風風光光地去,你只要不是胡作非為,便沒人敢觸你的眉頭,比被關在京城一樣處處限制的牢籠裡好多了,是吧?」

  宋初昭:「所以我也去?」

  唐彰廉再歎:「你若去了,你母親必然會覺得寂寞。」

  宋初昭:「……所以我母親也去?」

  唐彰廉聲音拔高,說得滿身正氣:「賀公可就一個女兒了!賀公早年於我有恩,我自然該保護他家人的安危。我身邊高手如雲,不缺那幾個,你隨便點個人,我借給你使使!」

  宋初昭遲疑著問:「……傅叔?」

  唐彰廉立即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逼你!」

  宋初昭:「……」倒是裝得一片坦然。

  「顧五郎已經同意了,他說看你的意思。你若點頭,此時便定下了。如何?」唐彰廉說,「去個一年半載,體會一下。屆時無論你是想留著還是想回來,都好說。」

  宋初昭沉吟思索:「嗯……」

  唐彰廉學她的樣子,卻學得誇張,嘴唇高高撅起,含糊道:「嗯……」

  宋初昭:「……你別學我!」

  唐彰廉捏著嗓子叫道:「你別學我!」

  宋初昭倒抽一口氣。

  誒,這人怎麼這樣?!

  唐彰廉:「昭昭妹妹,你想好了沒?」

  宋初昭氣道:「誰是你昭昭……昭昭妹妹?」

  唐彰廉大笑:「你要反駁我,好歹把話捋順了說。」

  宋初昭叫他給噎了一口,簡直不想與他說話。

  唐彰廉又說:「你若同意了,我叫舅舅給你出嫁妝。」

  宋初昭嗆道:「不用!」

  唐彰廉:「為何不用?你不用替他覺得心疼,他想送都沒機會送呢,誰叫他膝下無子?你好歹給他一個揮霍的機會。要不要我也給你備一些?」

  宋初昭氣得叉腰:「不要!」

  唐彰廉也學她叉腰,同她吵道:「為何為何?喲,你想同我吵架了是不是?」

  宋初昭:「是你先耍我的!」

  唐彰廉:「但是是你先生氣的!」

  宋初昭抓著他那礙眼的手放下,說:「你不要學我!」

  唐彰廉不管:「我非要!你看看你自己叉腰的樣子像什麼。」

  宋初昭氣不順,扯著嗓子喊道:「傅叔!」

  「瞧瞧!」唐彰廉說,「怎麼吵不過我,還帶喊人的呢?你當我這裡就沒人是不是?我還能喊我的皇后呢。」

  宋初昭繼續吼:「傅叔!」

  「他今日不在呀。」唐彰廉笑道,「你沒有辦法了吧?」

  宋初昭改口喊道:「皇后!」

  唐彰廉:「你喊我的人做什麼?你叫她她可不應你。」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有侍衛稟報道:「陛下,傅將軍已到,正在御花園等候。」

  宋初昭扭頭看他。唐彰廉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朕不與你們計較,你先回去吧,想好了再來告訴朕。早了有禮,萬勿錯過。」

  傅長鈞正對著一片靜謐的湖水,聽見了身後故意放輕的腳步聲。本想故意不予理會,覺得對方太過幼稚,突然背後一沉,一道明黃色的布匹從身側飄了下來。那人很有先見之明,用手臂死死勒住他,以防被他甩下來。

  傅長鈞警告地喝道:「唐彰廉!」

  「你背背我怎麼了?你以前不都這樣背我?」唐彰廉嘿嘿笑道,「我曉得你定然是很想背昭昭妹妹的,可惜昭昭妹妹不願意。也只能我勉為其難將就一下,叫你體驗什麼叫父子情深。」

  傅長鈞叫他的無恥逗笑了,點頭說:「好好,有本事你就賴著,我去叫皇后看看,你多大了,還在這裡耍賴。」

  唐彰廉:「你去!我怕你不成?」

  傅長鈞背著他往花園外走去。

  唐彰廉今日是早有準備,已將附近的人都遣走。傅長鈞走了一段,快要出花園的時候,才聽到有人在附近。

  唐彰廉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從他背上跳下來,整理好衣服,冷哼一聲走上前。

  「舅舅走路太快,我不與他走了!」唐彰廉說,「怎麼做的臣子?真是。」

  皇后失笑道:「陛下。」

  傅長鈞兩手環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唐彰廉問:「怎麼了?誰叫你這樣看著朕?」

  「我已聽顧五郎說了。前兩日你特意召他進宮,商討此事。」傅長鈞頓了下,問道,「為何如此?」

  「為何?舅舅,我曾答應你,要將她給你帶回來。如今看來做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便只能將你送過去。」唐彰廉背過手,學著傅長鈞的模樣,對他教訓道,「往後沒有朕照拂著你,你可要好自為之啊,不要再那般任性張揚了。否則出了事,等消息慢慢吞吞地遞回到京城,我不知道該如何替你報仇。」

  傅長鈞笑。

  唐彰廉抿了下唇,放低聲音道:「還有,不要忘了你家裡還有個人。記得早點回來。」

  傅長鈞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欣慰道:「你,是真的長大了。」

  「只你會覺得我以前沒長大。」唐彰廉昂起頭道,「那不過是我逗逗你罷了。」

  傅長鈞伸手虛抱了他一下。

  唐彰廉當作受不了他,拍開他的手道:「今日你來得早,我給你個機會,叫皇后幫你挑點東西。以免你太過寒磣,都沒個能拿得出手的禮物。」

  皇后在一旁笑道:「傅將軍請隨我來。」

  三人一道往寬闊的主路上走,外頭有宮人等候,跟上了他們的步伐。

  兩側積雪未化,銀裝素裹。枝葉隨風抖動,又露出半點綠意。

TOP

第六十六章 正文完

  成親前兩日,賀菀還是在宋將軍的示意中搬回了宋府,並指揮著家中僕役,開始張燈結綵地裝扮宋府。

  雖然眾人乃至是京城百姓都已察覺出不對,但他們還是努力維持著那種心照不宣的平衡。

  宋老夫人這回也終於不敢再來找賀菀的麻煩,宋府一應與成親相關的事務,她都不插手。自然,也是因為沒了力氣,她叫宋廣淵那一氣,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賀菀向唐知柔借了幾個好用的嬤嬤,那幾人全是能幹活的好手,幫她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唐知柔也因此,對顧、宋兩家婚事的進展特別熟稔。

  另外一個樂得團團轉的,就是春冬了。

  春冬每天都在顧府和宋府之間自由打轉,一會兒給顧風簡捎捎東西,一會兒給宋初昭送送禮物。且每次出現在宋初昭面前的時候,都笑得一臉神態詭異,搞得宋初昭心裡發毛。

  宋府為新婚所做的裝潢,在凝聚了賀菀、春冬、唐知柔等人共同的審美要求之後,變得特別誇張。

  原本,冬天裡還能開得豔麗的花是很少的,加之賀菀沒有準備,一時買不到太多。可唐知柔不曉得從哪裡弄來了好幾車,當做賀禮全送到了宋府。賀菀欣然收下,並大肆擺了出來。以致於宋初昭無論走到哪裡,都能看見貼著紅色彩條,開得正盛的花朵。

  花自然是美的,問題全出在那彩條上。

  紙上灑脫的字體一筆揮就,俐落漂亮,極其吸引目光,再走近仔細一瞧,就可以發現,寫的全是古往今來的各種情詩,還有幾首他原創的。

  唐知柔說,那是她去找顧五郎寫的。

  宋初昭對顧風簡深表同情。不知他這幾天要寫多少字。連請柬也是他親自寫的,估計都被困在書房裡出不來了。

  而她自己也深感尷尬,覺得每一個人看過詩後露出的會心一笑都別有深意,叫她很不好意思。

  春冬告訴他,顧府裝扮得要更為誇張,還給所有的僕從都換了一身紅色的新衣。唐彰廉與傅長鈞送來的禮,就足以塞滿一個院子。

  宋初昭覺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銀子的光芒給刺疼了。

  忙忙碌碌的,一直到了大婚當日。

  昨夜宋初昭被賀菀拉著試衣服跟妝容,一直到深夜才洗漱完入睡,剛睡了一個多時辰,又被賀菀從床上撈起來,說要開始上妝。

  因為天色未亮,宋初昭實在睏倦,坐到椅子上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未清醒。

  天色昏昏沉沉之際,唐知柔也跑了進來。她與賀菀兩人都極為亢奮,眼睛裡看不見任何的睏意,對著一桌子的首飾聊得興起,然後在宋初昭頭上來回比劃。

  宋初昭聽不進她們說什麼,托著下巴差點睡過去,被賀菀笑駡了兩聲。

  隨後春冬端著碗粥進來,叫宋初昭趕緊喝上兩口。等上轎之後,恐怕就沒有什麼機會能好好吃飯了。

  那粥裡灑了肉片和青菜,聞著清新爽口,宋初昭喝了兩碗,又吃了兩個包子之後,總算是精神起來了。

  唐知柔卻是看得張目結舌,不知道她竟如此能吃。

  「若是我成親,我可不敢吃那麼多東西。」唐知柔說,「那婚衣都要穿不下了。」

  賀菀笑道:「咱家不拘那個禮。這孩子從小吃得多,不禁餓。」

  春冬也笑:「我們姑娘腰細,吃得多也不顯胖的。」

  賀菀:「快,換衣服。讓我看看是不是真要改改。」

  宋初昭站起來,熟練地穿上那身樣式複雜精緻的大紅嫁衣。

  僕從每隔一段時間就興沖沖跑進來通報一聲時間,以作提示,賀菀點頭應下,又不緊不慢地繼續忙活。

  一直到宋初昭終於整理妥當,準備鬆口氣的時候,宋廣淵邁著大步走進她們院子,在外頭大聲喊道:「迎親的隊伍來了!昭昭你快出來!」

  賀菀連忙抓過蓋頭蓋到她的臉上,左右確認女兒的裝扮都很完好,沒有疏漏,才牽著她起身道:「來,跟娘走。」

  那紅色的蓋頭並不厚重,可以透過光影看見一層人影的輪廓。

  宋初昭低垂著視線,努力辨識狹窄視野內的路況,可是視野被阻,依舊讓她很沒有安全感。且院子裡的聲音太過雜亂,她根本分辨不出眾人瞎嚷嚷的都是什麼,更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最後賀菀示意她停下的時候,宋初昭看見了停在面前的兩雙鞋子。

  宋廣淵是領了宋大郎一同過來的,宋老夫人與其餘長輩,都已在前廳等候。有宋廣淵親自壓陣,宋家人的表現可謂是和善又親切。

  宋廣淵說:「人已在堂上等著了。他來得可真早,這天都才剛亮呢。」

  賀菀笑道:「這幫年輕人,可都是急性子。我給昭昭上個妝而已,她都耐不住性子。」

  宋初昭被他們帶著去往大廳,與顧風簡一同敬茶拜別父母,又是一通繁複禮儀之後,該要出門了。

  賀菀在她手中塞了把扇子,宋廣淵示意大兒子背著宋初昭出去。

  宋初昭對這大哥並不熟悉,只覺得這位大哥的體型不像是個練家子。

  她身上穿戴的首飾,可都是金銀重物,她的頭髮都被壓得隱隱作疼了,甚至感覺自己戴上蓋頭的樣子,像個開了屏的孔雀。加上她肌肉緊實,看著輕,實則沉。她擔心這位大哥可能背不動。

  宋大郎本是不以為意的,但在背上宋初昭的時候,身形還是明顯地晃了晃,用力地抽了口氣。

  宋初昭在他耳邊緊張道:「你可別摔了我。」

  宋大郎咬了咬牙,說:「開什麼玩笑?」

  宋廣淵在後頭看見宋大郎顫抖的雙腿,無奈地閉了下眼,做好了幫把手的準備。

  好在宋大郎還算靠譜,硬撐著將人送到了轎子裡。他不負重任,退回到人群中,用手扶在腰後,暗暗鬆了口氣。

  顧風簡騎著馬在她的轎旁繞了三圈,先行帶著隊伍走。春冬跟在宋初昭身邊,走在隊伍的最後。

  一到街上,宋初昭便聽見了比府裡頭更加喧嘩的吵鬧聲。光聽那陣仗,粗略估算,守在宋府門口圍觀的,怕都得有百多人了。

  在她出來時,鼓掌歡呼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如浪潮般一陣蓋過一陣。

  哪那麼多人吶?宋初昭奇了。不過成個親而已,京城的人那麼喜歡湊熱鬧的嗎?

  她按捺不住好奇,掀開一條窗戶的縫隙,從裡面看了出去。

  她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就看見了范崇青等人帶著兄弟站在路邊,敲鑼打鼓地激動叫好。

  「好!」

  「才子佳人,百年好合!」

  「新婚佳偶,白頭偕老!」

  周圍的百姓十分配合地在一旁「啊啊」亂叫,充作他們的背景音。

  宋初昭嚇得打了個哆嗦,放下窗簾,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轎子開始走了,鑼鼓聲卻並沒有遠去,反而更近了一些。宋初昭不信邪地又往外看了一眼,范崇青等人竟然跟在了隊伍後方,力要求個熱鬧。

  這還不算完,緊跟著她又聽見了季禹棠的聲音。

  季禹棠自然不會同范崇青一樣只喊兩聲簡單的「好」,他在背詩。就背顧風簡寫在彩帶上的那些詩。宋初昭認真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名堂來,臉色還是不斷漲紅。

  百姓聽著有人念詩,越發激動了,在一旁不住起哄,宋初昭耳朵都被吵得生疼。

  她的煩惱,春冬不曉。春冬甚至樂呵地笑了起來,越過窗子,朝宋初昭說五公子的這幫兄弟可真有趣。

  好在,這段路並不遠。在宋初昭悄悄吃了放在車裡的一盤水果的時候,轎子停了下來,是已到顧府門前。

  轎子前邊簾布被掀了起來,光色透入。

  宋初昭半起身,往外走了一步,想著該怎麼出去。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及時地伸到她面前。宋初昭莫名緊張起來,將手握了過去。

  那雙手的溫度有點冰涼,大約是冬日裡騎馬被風吹到了。他小心地回握住宋初昭,用大拇指安撫地摩挲著她的手背,引她下了轎子,並走向大門。

  眾人的歡喜之情似乎到了高潮,鬧哄哄地叫了起來,導致宋初昭連司儀的喊聲都聽不見了。

  顧風簡在她耳邊細細教導,告訴她該如何落腳,注意哪裡會有臺階。

  他要靠得很近,才能叫宋初昭聽清。而當他貼過來的時候,周圍的眾人便越發激動。

  宋初昭聽見了顧風簡的笑聲,還感覺到對方扶著自己的動作變重了一些,頓時覺得自己也平靜不下來。

  一直到進大堂,拜天地,宋初昭的腦子都是懵的。她迷迷糊糊地跟著身邊人的指示照做,然後再迷茫地跟著人去了後院。

  直到被送進屋裡,周圍整個安靜下來,她才從恍惚之中慢慢冷靜。

  宋初昭用手摸了下臉,覺得是這衣服穿得太多,叫她覺得臉上發熱。

  春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興奮地與她聊天。說起今日席上來了多少客人,穿的什麼衣服。方才她拜堂的時候,那群青年推攘爭先,差點摔倒鬧了笑話。

  還說了宋大郎背她出來之,兩條腿都在直打顫。

  宋初昭聽著,和她一起笑個不停。

  而此事宴會的廳堂裡。

  顧四郎與范崇青領著自己的兄弟,在前排的幾張桌上喝酒敬眾人,替顧風簡擋酒。

  他們本就是豪爽的人,喝點小酒不在話下。加上顧夫人知道顧風簡酒量差,此番特意準備了酒味較淡而氣味清香的酒。他們喝了兩輪,依舊神采奕奕。

  客人大多是朝廷官員,赴宴飲酒是十分克制的,他們也擔心自己喝得太多,在酒宴上露了醜態,甚至惹出事來。與范崇青等人喝了一圈,就不再為難顧風簡,只讓他小抿一口,就放他離開。

  顧府這場婚宴籌備得著實用心,各種細節無不精緻。恰逢今日又是元宵,府裡掛了不少漂亮的彩燈,不管走到哪裡,都自成一副美景。

  范崇青等人逛了一圈,正在與兄弟誇讚這裡的佈置擺設,突然發現季禹棠等人竟然借此機會,悄悄躲著與姑娘們聊天。他們痛心之餘幡然醒悟,緊跟上這幫無恥小人的步伐,散入各處,去找年輕的女子來一場風花雪月。

  今日來了不少年輕的姑娘,都是沖著宋初昭的名聲來的。京城裡比較有名姓的幾位,大約都在這裡。

  加之今日氛圍正好、眾人同慶,著實是個談情說愛的好機會,不定姑娘被這環境一影響,就看上他們了呢?

  范崇青找了一圈,最後在一棵樹下看見個窈窕背影。那姑娘一頭烏黑長髮垂在腰間,小心地整理著一盞被風吹亂了的彩燈。那細緻的動作與耐心的身影,叫她看起來渾身上下充滿了溫柔的氣息。

  范崇青很是激動,一瞬間感受到了心被擊中的震撼感。心說五郎今後就是他的媒人。可真是大妙。

  他整理好衣擺,大步走上前,咳了一聲清嗓,問道:「姑娘為何一人在此?可否需要在下幫忙?」

  姑娘的身形僵了下。

  范崇青見狀,忙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范家二公子,偶爾路過此地,見你一人在此……」

  他說著,品出不對來,覺得自己活像戲文裡強行搭訕的登徒子,猥瑣又不堪。

  此事面前的佳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叫他更為震撼的臉。

  「范崇青!」唐知柔繃著一張臉道,「你腦子沒毛病吧?」

  范崇青猛地一個哆嗦,頓時酒氣盡散,轉身要逃。

  「別走!」唐知柔快速拉住他,嘿嘿笑道,「來都來了,你跑什麼啊?」

  范崇青說:「認錯人了。」

  唐知柔哪能放他走,快速追了上去:「別走呀,正好聊聊~」

  宋初昭跟春冬正在屋裡磕花生。兩人吃到半飽,宋初昭覺得渴了。她剛叫春冬給自己倒杯水,門外便響起一陣腳步聲。

  春冬也聽見了,立即站起來,把邊上盛著花生殼的小盤收走。沒過多久,顧風簡推門而入。

  宋初昭跟著緊張,拍了拍手,把手收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顧風簡的低笑聲又在不遠處響起。屋內的靜謐使得所有的情緒越發濃厚起來,宋初昭覺得連空氣都變得黏稠。

  春冬笑道:「公子今夜沒醉吧?」

  顧風簡低沉地「嗯」了一聲。

  春冬機靈道:「若是公子不需要春冬伺候,我就先下去了。」

  顧風簡說:「你去休息吧。」

  春冬抱著東西,噠噠跑了出去。

  顧風簡的腳步聲很是清晰。他走到了桌子旁邊,倒出一杯水,而後再走到宋初昭面前,將杯子遞給她。

  宋初昭以為是酒,接過在手裡,沒了下一步動作。

  顧風簡也靜靜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顧風簡提醒說:「是水,你方才不是說渴了嗎?」

  宋初昭被識破,舉高杯子,一飲而盡。她頭上的飾品發出了輕微悅耳的碰撞聲。

  倒是可以確信,顧風簡真的沒醉了。

  見她喝完,顧風簡問:「還要嗎?」

  宋初昭把杯子遞過去。

  顧風簡又給她倒了一杯。

  宋初昭喝完示意還是不夠。

  「那麼渴?」顧風簡再次笑出來,揶揄道,「你是覺得渴,還是不好意思了。」

  宋初昭大聲道:「我是真的渴!」

  顧風簡:「好。」

  一連喝了三杯水,宋初昭總算覺得好過些了。顧風簡在她邊上坐下,因為他的動作,宋初昭感覺床鋪往下凹陷了一點。

  他身上的淡淡酒氣,飄到了宋初昭的鼻子裡。明明她自己的酒量很好,卻覺得有點醉人。

  顧風簡柔聲道:「我掀蓋頭了。」

  宋初昭點頭。

  顧風簡等了會兒,伸出手將紅色蓋頭掀了上去。

  二人四目相對。

  宋初昭發覺顧風簡還是有點醉意的,他的眼睛裡有一絲氤氳的霧氣,將瞳孔裡的身影暈染得朦朧而美麗。笑起來的時候,目光也變得特別溫柔。

  二人靠得近了,臉上能感覺到對方噴出的鼻息。

  顧風簡盯著宋初昭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盯著宋初昭的頭髮看了一會兒,抬手摸了一下,覺得有點頭疼。

  最後二人對著鏡子,小心地拆卸那些飾品。

  因為宋初昭與顧風簡對這些髮釵或簪子都不大熟悉,而宋初昭還因為不舒服中途扯過好幾次頭髮,導致拆卸時困難重重,髮絲被纏在了一起。

  顧風簡不敢用力,只要慢慢摸索,見宋初昭想要亂來,還拍著她的手將她喝止。等解完頭髮的時候,兩人俱是出了一身汗。

  顧風簡拿了個木梳,小心地給她把頭髮梳直。

  鏡子裡倒映著一副恬靜的畫面。

  顧風簡看見指尖理出的被扯斷的一縷長髮,心疼道:「扯疼了嗎?」

  宋初昭大方道:「沒有。掉這點頭髮,正常而已。」

  顧風簡放下梳子,附身在她耳邊道:「我想抱抱你。」

  宋初昭站起來,朝他伸出手,想給他一個擁抱,顧風簡直接彎下腰,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宋初昭驚嚇,叫了一聲。

  顧風簡將她抱到床上,附身吻了下去……

TOP

番外一

  衣衫襤褸的女子站在大門之前。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被蹭得辨不出原來顏色的髒衣服,窘迫地蜷縮起腳趾,將一雙已經穿到破舊的鞋子往後退了退。她提起肩上沉重的包袱,幾番站起又蹲下,最後仍舊下不定決心,再次在門外的石像後面傻站著,觀察過往的行人。

  她的臉上滿佈滄桑,眼神中透著憂鬱跟迷茫。明明是還青春的年紀,手上卻已經佈滿了因為勞作而堆積起來的傷痕與老繭,一眼便可看出她往日生活的貧困。

  女子眼神遊離,隨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斷飄動。

  她發現走進這扇大門的女子皆是衣著光鮮,哪怕穿著的不是什麼昂貴布料,起碼還可以保持衣衫整潔。

  在她的村裡,女人沒有一刻能停下來,也得幫忙操持家務、幹農活、帶弟妹孩子。能像她們這樣時刻保持這麼乾淨的狀態的,本就不是什麼普通人。何況,那些衣服都是完整的,不像她,穿著兄長不要了的男裝,因為太過破舊,還得用各種顏色的布頭補丁來進行修理,導致一身衣服不倫不類。

  女人目露懷疑,不敢繼續上前。前幾年,城裡突然出現了一所特殊的「救濟院」。一般的救濟院是收容老幼殘疾之人,由朝廷管轄,而這家救濟院,卻只收容婦女,且得是年輕婦女,若是女娃倒也可以。

  這可太奇怪了。

  因它名聲太大,慢慢傳進村裡來,讓她聽說。可是相關的事情卻並不清楚,村裡的人也只拿來當個笑話,不曾相信。

  聽村裡的人說,一個地方若只招女人,怕是有什麼不軌的陰謀,否則光招一群女人,還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們,圖什麼?如何養?

  她若不是受不了了,也不會那麼大膽子跑出來。

  女人想起村裡被牙婆拐走賣掉的姑娘,不由害怕起來,怕這地方,也只是個官商勾結的污穢之地。

  一想到這些,她的勇氣便被未知打敗,她忍不住想走,再去找人打聽打聽。

  可是……

  她聽著腹中因飢餓而響起的咕嚕聲,抬手按住腹部,一股悲愴油然升起。

  她是因為衝動才逃出來的,路上帶著的幾個乾糧早就已經吃完了,後半程幾乎全是靠喝水才撐過來。她不敢隨意與別的男人搭話,多虧路上遇見幾個好心人,見她實在可憐,不等她開口,便給她送上一口吃的,才叫她不至於被餓死。

  誰曾想到,她克服了最難的出行,千辛萬苦到了這宅院的門口,又會躑躅起來。

  ──我可真是沒用!

  女子突然生了火氣,在心裡莫名唾棄起自己來。她用手用力地捶了下自己的膝蓋,而後抓撓著自己的頭髮。

  「姑娘。」

  一聲輕柔的呼喚突然在她耳邊響起。女子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了個神仙般的女人。

  她張著嘴,半晌回不過神,只對著面前的人發起了愣。

  這姑娘不僅長得漂亮,笑起來的模樣也顯得極溫柔,眼角彎彎,皮膚白皙,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香味。

  宋初昭見女人愣神,又叫了一聲,問道:「姑娘,你在這裡做什麼?」

  女人馬上站起來,吞吞吐吐道:「我……我馬上走了!」

  「別走啊!」宋初昭一把抓住她,說,「你是來這裡找人幫忙的吧?為何不進去?你沒走錯,這裡就是救濟所。」

  女子回過頭,盯著對方抓在自己手臂上的五指,臉色漲紅起來。

  她已經數月沒有洗澡了,過來之前,找附近的河流簡單搓洗了一遍外衣,而後穿著濕漉漉的衣服進來的。衣服如今雖然乾了,卻仍舊帶著點味道。她覺得自己好像弄髒了對方的手。

  宋初昭走近了一步,安撫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子小聲嚅囁道:「我母親,就叫我,二娘。村長給我起的名兒,叫阿雲。」

  「雲姑娘是不是?」宋初昭笑說,「為何來了這裡又不進去?我見你風塵僕僕,要不要進去吃點東西?」

  女子本是想拒絕的,可是被宋初昭粲然一笑,頓時什麼防備也沒有了,忐忑道:「只……只是吃點東西嗎?」

  宋初昭點頭:「是啊。別的再說。不要怕。」

  阿雲幾次觀察,見宋初昭沒有任何瞧不起自己的樣子,鼓起了勇氣,問道:「這院裡沒男人吧?」

  「有啊。有些重活總得男人來幹吧?」宋初昭說,「倒也不必太害怕男人,在這裡,他們不敢做什麼。何況,會來幫忙的,都是好人,你不必怕。」

  宋初昭領著她走進去,一進了門,裡面便更熱鬧了,說話談笑的聲音都傳了出來。

  正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半大孩子,手裡搬著板凳,排成一隊從後院出來。

  宋初昭笑說:「你瞧,這不還有男孩子嗎?」

  阿雲點頭。

  眾人見了宋初昭,皆是熱情朝她招呼,連帶著也笑容滿面地跟阿雲問了好。那些友善的笑容,叫阿雲受寵若驚之時,心臟也猛烈跳動起來。

  她從出村到進城,見慣了眾人的白眼與歧視,卻不想有個地方能這樣美好,待她如此親切。看這些女人心無芥蒂態度坦然,想來應該的確是過得不錯,不是受人強迫或被矇騙。

  阿雲敬佩問道:「姑娘,你……你威望真高。你是這兒的什麼人呀?」

  宋初昭抬手往上一指,笑道:「這兒就是我辦的。我今日過來看看,恰好遇見你。你別怕,許多人起先都同你一樣,慢慢的就好了。」

  阿雲說:「這裡是做什麼的?」

  宋初昭問:「你聽說是做什麼的?」

  「聽說就是幫助女人的。」阿雲一面說,一面窺覷著宋初昭的臉色,「誰吃不起飯 ,活不下去,或被家裡人打得受不了,就可以來這裡找人幫忙。說你們會養著她們。」

  宋初昭笑說:「是對但也不對。」

  阿雲緊張起來:「哪裡不對?」

  宋初昭說:「不是我養著她們,還得是她們自己養著自己。這世上沒有人誰,是能永遠幫著你的,求人不如求己。」

  阿雲停下腳步,畏懼地攥緊自己的衣領。

  宋初昭見狀失笑,也停了下來,朝她說:「你誤會了,其實這地方,更像是個學堂吧。眾人在這裡學完出師,大多就可以自己賺錢了。若是只想來混吃混喝,我們也是不收的。」

  「學堂?」阿雲錯愕道,「我、我這把年紀了,我還學唸書做什麼?何況我也念不起書啊。」

  宋初昭說:「這裡什麼都教的,自然也包括唸書。孩子可以來這裡唸書不用錢,至於書本啊,是這裡的姑娘自己手抄的。先生嘛,也是那些識字的姑娘來擔任的。每日的飯食,是附近的百姓有多餘的飯菜送過來的。也會有附近的先生,閒暇時無事,過來幫幫忙。哦,去年的狀元,也曾在這裡免費開過一個月的課。連朝廷的官員,偶爾都會過來看看,並送些東西過來。」

  阿雲聽得愣神,再三求證道:「這裡唸書不用錢嗎?」

  宋初昭點頭:「是啊,不過因為大家懂得也不多,所以只能教教啟蒙罷了,最起碼,要教他們學會最基礎的字。識了字以後,去哪裡都方便,你說是不是?」

  「是啊。」阿雲眼淚差點流出來,「我走了這一路,因為不識字,連那些店裡是賣什麼的都不清楚,也不敢上前與人搭話。若能識字,那就太好了。」

  「你若想,你也可以學的。這裡的姐妹會教你。」宋初昭說,「學會寫字之後,你就能自己賺錢了。抄書可以賣錢,替那些不識字的人寫信也可以賺錢。雖說不多,但也是個進項,而且不會太過勞累。許多生了孩子的婦人,閒暇時都可以做這些雜事賺錢。」

  阿雲聽得心生嚮往,心底自卑,又覺得自己不行。

  宋初昭問:「你是為何過來的?家裡出了什麼事?」

  阿雲總算回過神來,說:「吃不起飯了。村裡鬧旱災,家裡還有弟妹老人十來口人都等著吃飯。我娘想賣了我,我聽說這裡能賺錢,便大著膽子過來試試。」

  宋初昭:「等你落腳,你可以接你妹妹過來,你弟弟就不大方便了,畢竟這裡大多都是女孩子。但他若只是白天過來上個學,倒是沒什麼問題。」

  「可我一時半會兒學不會字。」阿雲緊張說,「而且我手笨!我從小幹農活的,我肯定做不來那麼精細的事。」

  宋初昭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不用擔心,這裡除了教唸書,還有別的。有城裡最厲害的繡娘,教你如何刺繡。若是手藝好,你繡的東西,會有布坊的人直接來收。還有做紙傘的,做木工的,做雕刻的,做糖人兒的,再不濟,只要你會種菜,幫著救濟院的人開地種菜也可以,每年照著收成交佃租就成。這地是官府特別准許的,雖然不太肥沃,但是種甘蔗、竹子,每年都能有盈餘。」

  阿雲立馬說:「我種菜可厲害了!我種的菜,都比別人的要大要水靈!」

  宋初昭笑說:「你也別急著做決定,先看一看再說。新來的姑娘,可以在這裡免費吃住一個月,順道學學本事。一個月後,你還想住著,就得自己交銀子的,但是最長也不能超過三個月,因為這裡的房間實在是不夠。」

  阿雲用力點頭。

  宋初昭說:「你看這裡好多人,其實都是從這裡出去之後,能自力更生了,又回來幫忙的。你只要肯用心,定然不比她們差。你們其實原先就不差,只是沒有自信,千萬不要看輕自己。」

  阿雲淚眼朦朧,抬手要去抹眼睛。宋初昭連忙抓住她的手,給她遞了一條乾淨的帕子。

  阿雲哽咽道:「姑娘,你真是一個好人!」

  宋初昭笑說:「若你將來行有餘力,也可去幫助別人。對我來說,其實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阿雲邊擦眼淚,邊對著宋初昭破涕為笑。她眼中的宋初昭雖然年輕貌美,卻有著旁人沒有的堅韌與強大。

  她內心有一股熱流在不斷湧動,告訴她,她也想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夜裡,阿雲躺在床上,幻想著未來的場景,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人生正向她展開新的一面……

TOP

番外二

  又是一年中秋,宋初昭來了這郡城已有一月。

  夜燈高掛,人群熙攘,牽著手的小童追逐著從街上跑過,兩側攤販抑揚頓挫的招呼聲,匯成佳節裡的洋洋喜氣。

  宋初昭站在僻靜的角落,目光不斷從眾人身上掃過。

  傅長鈞繞了過來,將手架在宋初昭的肩膀,指了一個方向,道:「看見了嗎?」

  宋初昭眯著眼睛仔細瞧了一會兒,遲疑道:「沒有啊。」

  傅長鈞:「穿灰色衣服的那人。他一直賊眉鼠眼地亂逛,方才已經偷了一人的錢袋。」

  宋初昭順著看了過去,只覺得那穿著灰衣的人是有些行為鬼祟,眼神閃避。

  宋初昭問:「然後呢?怎麼辦?」

  傅長鈞:「追。」

  「啊?」宋初昭說,「這要怎麼追?」

  傅長鈞單手成掌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就這樣追!」

  宋初昭趔趄了一步,快速調整步伐朝那人直追而去。灰衣人似有所覺,臉色倉皇一變,轉身就跑。

  別看男人身材削瘦,像是手不能提的虛弱模樣,鑽進人群裡跑動的速度卻是極其靈活,佝僂著背,藉著人群遮掩,半晌就沒了蹤跡。

  宋初昭轉了一圈,發現人又跟丟了。

  宋初昭輕嘆一聲,傅長鈞再次跟了過來,給她指示道:「在那邊。」

  宋初昭趕緊跑過去。衙門的官差慢了一步趕來,追在宋初昭的身後,準備收割戰果。

  等兩人從夜市裡出來,已是接近亥時。二人沿著街道,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不過只是隔了兩條街,遠處是絡繹不絕,這邊就是冷冷清清。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被沉沉夜色所吞沒黑暗。

  漸漸,一股豬油的清香從空氣裡飄了過來。宋初昭順著走過去,發現了一個還開著的小攤。

  一盞昏暗的燈籠掛在推車邊上,白色的霧氣緩緩縈繞在半空。

  宋初昭已經跟著傅長鈞玩了一個晚上,此時腹中大為飢餓。她立馬道:「我想吃餛飩。」

  傅長鈞點了點頭,示意她去。

  宋初昭便對著攤主喊道:「兩碗餛飩,一碗不要蔥!」

  「好勒!」

  二人直接在街邊那張簡易的木桌上坐下。

  傅長鈞從袖中摸出一方帕子,仔細又用力地,擦拭桌上的油漬。

  宋初昭聽見了餛飩下鍋的聲音,又看著傅長鈞重新拿出一條帕子,開始擦盒子裡的筷子,不由笑道:「傅叔,你往常出公務一個人時,都吃些什麼東西?」

  傅長鈞說:「麵。」

  宋初昭:「什麼麵?」

  「清水麵、陽春麵。」傅長鈞說,「再不然來個胡餅。」

  宋初昭說:「那豈不是很寡淡?」傅長鈞道:「方便。」

  傅長鈞將擦好的筷子遞到她手裡,宋初昭接過,交叉著放在手裡敲了敲,又說:「我娘喜歡煮麵呢。」

  傅長鈞抬起頭,瞥了她一眼,說:「是嗎?」

  「是啊。」宋初昭說,「她的麵揉得特別筋道,五郎也說好吃。只是她不常做,覺得累。」

  「她喜歡吃肉,不喜歡吃麵。」傅長鈞說,「她吃麵從來只吃兩口,更喜歡喝湯。」

  宋初昭說:「我也喜歡吃肉喝湯!我娘就讓我把麵夾給五郎吃。她吊的老雞湯可太好喝了。」

  傅長鈞聞言笑了一下。

  「餛飩來啦!」

  大約是攤主忙起來,忘了宋初昭的話。他將餛飩端來的時候,兩碗上面都飄著綠油油的蔥。

  宋初昭抬起頭看了那老漢一眼,大爺一拍腦袋,懊惱道:「哎呀,我可忘了,你不要蔥。」

  傅長鈞見狀說:「你舀給我吧。」

  宋初昭馬上高興道:「好呀!」

  大爺歉意道:「不好意思了客官。請慢用。」

  宋初昭用湯勺,把浮在上邊兒的蔥花慢慢舀到傅長鈞的碗裡,白色的餛飩翻著個兒,看著頗為誘人。

  宋初昭問:「我娘是不是也不愛吃蔥?」

  傅長鈞:「你娘陪你生活了那麼多年,你不知道?」

  「我娘自己做菜,從不放蔥啊。」宋初昭說,「我娘說她自己不挑食,也不許我挑食。打小我碗裡的菜,她都不許我剩下。」

  傅長鈞再次笑了出來。

  宋初昭一見就明白了,叫道:「她騙我!她怎可以這樣?!」

  傅長鈞說:「往後你有了孩子,也得這樣騙他。」

  「我才不會!」宋初昭嘿嘿笑道,「我愛吃的,那定然都是好吃的。」

  這碗餛飩份量很少,但因為已經是晚上,宋初昭也不想吃得太多。她放下碗筷,重新同傅長鈞站起來。

  「吃飽喝足。」宋初昭揉著眼睛道,「我這就有點睏了。」

  傅長鈞指著前面,示意她走快一些。宋初昭卻笑道:「要不傅叔你背我回去吧?」

  傅長鈞無奈看了她一眼,還是在她面前彎下腰道:「上來吧。」

  宋初昭一個小跳,爬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興奮指著前面道:「駕!」

  傅長鈞哭笑不得。

  世上除了唐彰廉,怕也只有宋初昭敢將他當馬騎。便是這兩人,都是無法無天的主。

  傅長鈞微微彎下腰,叫宋初昭能趴得舒服一些,然後踩著輕功,邁著大步進行趕路。

  這段路他走得又快又穩,很快,背上那人靠在他的肩膀上,漸漸睡了過去。

  一直熱鬧的人突然沒了聲息,傅長鈞還覺得有些過於安靜了。而顧府的大門,也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傅長鈞徘徊了會兒,本想敲門進去,又怕吵醒了宋初昭,便沒有喊人,而是繞了一個方向,直接踩著城牆,從牆頭飛了進去。

  他進了顧府,沿著主路,熟稔地去往後院。

  賀菀聽見些許動靜,已經習慣了宋初昭總是悄悄摸摸地回家,提著燈走出來,問道:「是昭昭回來了嗎?」

  傅長鈞頂著黑影,走到光線之下,讓賀菀看清自己的面貌。賀菀見是他,愣神之下點了點頭。

  「在裡面的院落。」賀菀說,「五郎在燈亮著的那個房間。」

  傅長鈞背著人過去,顧風簡正在房裡看書,他見宋初昭睡得昏沉,過來把人抱回床上。

  顧風簡安置好宋初昭,本想叫傅長鈞今夜再次留宿一晚,才一回頭,發現人家已經不見了。

  傅長鈞一走,宋初昭立即從床上蹦了起來。顧風簡攔都攔不住,叫道:「你去哪裡?」

  宋初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去方便一下!」

  她跑出去沒多久,又灰溜溜地跑了回來。顧風簡還沒坐下呢,就見她鬼鬼祟祟地關上房門,一臉隱忍。

  顧風簡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這不是,傅叔還沒走嗎?」宋初昭說,「他正在外頭與我娘聊天,我此時出去,定然會讓他察覺,到時候又擾了他們兩人的好事。」

  顧風簡失笑:「那你就這樣忍著了?」

  宋初昭在床邊大馬金刀地坐下,頗有骨氣地道:「我等!」

  顧風簡揶揄道:「別人頂多是操碎了心,你這叫什麼?操碎了腎?」

  宋初昭說:「只怕我是心也碎了腎也碎了,他二人還只當無事發生。白白廢我一番苦心啊。」

  顧風簡還是關心著她的腎的,轉身出去,片刻後,走回來道:「去吧。他們二人去別處了。」

  宋初昭笑著抱了他下:「五郎五郎,你太好啦。」

  宋初昭去完茅廁,又去打了點水來,洗漱換衣服。穿上睡衣後,盤腿坐在床上,等著顧風簡過來。

  今天時間還早,顧風簡本來是在桌子後面看書的,見她一直望著自己,就搬來了床上,坐到她的對面。

  顧風簡扯過被子,叫她蓋上。又摸了摸她的手腳,發現觸手是有點冰涼。許是她剛才洗過澡之後,沒穿襪子,在外頭走了一圈,所以又被凍到了。

  顧風簡將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單手摀住,忍不住說道:「近日天氣變化詭譎,我看城裡的風已經變大,別因前兩兩日天晴暖和,就鬆了戒備。出門時叫你穿的衣服,還是要穿。」

  宋初昭說:「我知道的。」

  顧風簡:「你知道,回來就是一身汗。也不愛穿衣服。」

  宋初昭爬過去,用力撲進他懷裡,抬起頭無辜地朝他微笑。

  顧風簡拿她完全沒有辦法,用手指整理著她被蹭亂的頭髮,低下頭在她臉上輕吻,問道:「睏了沒有?」

  宋初昭點頭。

  顧風簡說:「那我去熄燈。」

  結果睡到半夜時,宋初昭的肚子就開始疼了。

  她小心地爬起來,又去了廁所,發現果然是來了月事。回來之後就睡不大著,躺在床沿上,不舒服地抽著冷氣。

  顧風簡似乎醒了,從後面抱住她,將手按在她的腹部。

  宋初昭轉了下身,就聽顧風簡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道:「別動。」

  語氣低沉,咬字也不大清晰,像是還沒清醒。

  宋初昭躺著,熱意順著他的掌心傳過來,果然好受了不少。

  又過了會兒,顧風簡貼過來一些,從他的聲音來聽,大概是徹底醒過來了。

  他問:「還難受嗎?」

  宋初昭搖頭:「好多了。就是有點餓。」

  顧風簡問:「晚上吃了什麼?」

  宋初昭很委婉地道:「一點小餛飩。」

  顧風簡說出了很合她心意的話:「那怎麼能吃得飽?」

  宋初昭說:「是啊。」

  顧風簡忍不住笑了,將被子裹在她身上,拉著她起身道:「去後廚看看,還有什麼好吃的。」

  兩人穿上外衣,小聲細語地出門。顧風簡牽著她的手,小心地走著。還沒到後廚,兩人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

  宋初昭頓時一喜,撒丫子跑了過去,衝進還點著燈的廚房,發現賀菀正在煮湯,而傅長鈞挽著長袖,在一旁揉麵。

  賀菀一看見她,就笑道:「怎麼把這個饞貓子給勾出來了?這鼻子也太靈了吧?」

  宋初昭叫道:「我也要我也要!傅叔你這樣的麵不夠!」

  傅長鈞自覺又拿起了裝麵粉的布袋,往外面撥了一碗。

  顧風簡從後面跟過來,笑說:「說是晚上只吃了碗小餛飩,餓得不舒服,所以來找點吃的。」

  賀菀佯裝嗔怒,一面又往鍋裡加了點水:「叫你不好好吃飯。」

  半個時辰後,四人圍著桌子,就著燭火,吃起了這頓晚來的宵夜。

  暖氣升騰在眾人之間。

  顧風簡將碗裡的肉夾給了宋初昭。宋初昭悄悄瞄了邊上那二人兩眼,又將肉給了傅長鈞。

  傅長鈞與賀菀同時抬起頭。

  賀菀說:「吃你的,就你動作那麼多。」

  宋初昭朝傅長鈞眨了眨眼睛,說:「是啊,都不知道像誰呢。」

  傅長鈞輕笑,將麵裡的肉片與高湯,舀到賀菀的碗裡。

  賀菀低著頭,沒有出聲,只抓著湯勺,繼續吃麵。

  圓月正掛高空,皎潔的月光灑下一片銀輝,雲外似還有笙芋之聲。傅長鈞多年以來,終於又憶起今日原來是中秋。

TOP

番外三

  又是一年春,顧風簡要回京述職。

  賀菀給他們整理好了衣物、吃食,給他們選了個不冷不熱的日子叫他們出行。

  賀菀還是挺喜歡這個地方的。這裡的人都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的過去,只知道她與傅長鈞般配,如今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送給他們的全是祝福。

  而他們在此地頗有威望,每日都過得清淨閒適。

  賀公聽聞,來信說也要過來看看。賀菀自是歡迎。

  宋初昭最近一直沒什麼精神,眾人都以為是因為換季。南方的春天本就特別潮濕,還尤為煩悶,宋初昭未深刻體會過,水土不服倒是很正常。

  何況現在她要離開父母一段時間,心裡不捨,導致抑鬱,完全說得過去。連宋初昭自己也是這樣以為。

  這種不適,一直到馬車啟程,都沒有消退。

  宋初昭起先覺得在馬車裡坐著很不舒服,那密不透風的車廂讓她感覺呼吸困難,好似脖子被什麼東西扼住,於是出去騎馬。

  然而外頭的空氣也沒通暢多少,她在馬上顛了半天,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更為難受。腰背痠疼,軟綿無力。

  宋初昭自是怕了,不敢胡來,趕緊跑了回來。

  回到車廂,顧風簡看她不舒服,想抱著她,卻被宋初昭屢次推開,說是熱。然後沒什麼精神地縮在角落,將頭靠在不大平穩的坐墊上,時醒時睡,表情變得更加陰鬱。

  宋初昭從來不是這麼嬌氣的人,也不曾對騎馬這事感到過厭煩,顧風簡見她如此不尋常,就覺得不大對勁。在馬車入城之後,好聲好氣地勸著她去看了大夫。

  那老大夫認真把過脈,便笑吟吟地朝著二人說恭喜,說這位夫人懷孕了。

  如此輕巧地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兩人都是一驚,驚訝過後便是狂喜,除此之外還有點毫無準備的迷茫。

  時間湊得太過不巧,顧風簡見宋初昭如今這樣的反應,不知後面會有多辛苦,想著才走出不遠,不如返程回去算了。可宋初昭莫名其妙地與自己生了脾氣,非要繼續啟程不可。否則等生下孩子,再等孩子長大些,不知道還要幾年才能回京。

  雖說也有道理,可她這分明是在與自己慪氣,顧風簡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夜間,兩人在驛站休息。

  驛站的床板冷硬,被子也透著一股霉爛的濕氣。因為出行時天氣已經開始轉暖,而兩人也不是太過計較的人,就沒帶太厚的被子。

  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顧風簡怕她睡得不舒服,將車上的被縟都搬了出來給她墊著,又去新買了兩床薄被,給宋初昭蓋在身上。

  顧風簡抽空去找城裡的大夫打聽對待孕婦需注意的事,順道還要寫信告知賀菀,叫她有個準備。宋初昭覺得有點疲憊,先回房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天色黑下。

  宋初昭皺起眉頭,整個人像是被魘住似地睜不開眼。她能聽到周圍的動靜,也知道顧風簡在她身邊躺了下來,還感覺一道熱源在朝她靠近,然後手被對方握住了。

  宋初昭想掙脫,緊跟著就有一股清涼的風從上方吹了下來。那徐徐的,溫和的風,瞬間將她的煩躁都拂了下去,也將她無法動彈的恐慌給揮散。

  宋初昭漸漸沉靜下來,呼吸也平穩起來,終於睡了過去。

  等宋初昭睡到半宿再醒來,一切已經正常了,不僅沒覺得炎熱,還感覺身上清爽了不少。這差距讓她不由懷疑,先前那究竟是自己的夢境,還是確有其事。

  宋初昭睜開眼,轉了個身,發現身側的顧風簡也跟著睜開了眼睛。他手上的扇子還在對著她的方向輕扇,難怪她能睡得安穩,不知對方是不是一直醒著在照顧她。

  顧風簡見她眼中沒有了睏意,靠近了些,貼住她的額頭,低聲問道:「難不難受?」

  宋初昭搖頭。

  顧風簡:「那餓不餓?想吃什麼?」

  宋初昭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有些晚了。」顧風簡說,「你若是睡不著,我陪你出去走走。夜風現在應當還是挺舒服的。」

  宋初昭今天白天陸陸續續睡了幾次,顧風簡猜她現在肯定清醒,伸手將她扶起來。

  「你不覺得我方才亂發脾氣嗎?」宋初昭說,「我就覺得什麼都好生氣。」

  顧風簡笑道:「你哪裡覺得不高興,就和我說。不要害怕。」

  宋初昭沉默了會兒,低聲道:「我都不知道怎麼帶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去找人學了。」顧風簡說,「我學東西向來很快,以後就懂了。」

  宋初昭:「那我也很快啊。」

  顧風簡笑道:「自然,你那麼聰明。」

  宋初昭同他聊著,不覺安下心來。

  第二日喝了大夫開的安胎藥,顧風簡又照顧得得當,宋初昭覺得身體好了不少。她堅持趁著現在身體還方便,趕緊回京城。顧風簡拗不過她,見她的確沒有異常,就答應了。

  一路都很順利。只是臨近京城的時候,許是因為舟車勞頓,宋初昭又開始嘔吐起來。

  好在家門已近在眼前。

  馬車停在顧府門口,顧夫人出來接人。顧風簡下了馬車,正要返身牽宋初昭下來,宋初昭直接從邊上衝了過去,堅持不住,趴在門口的位置一陣眩暈地狂吐。

  顧夫人嚇了一跳,忙圍過去,幫著給宋初昭順氣,關切道:「這是怎麼了?身體可有哪裡不舒服?快去差大夫來瞧一瞧,這樣嚴重可忽視不得。」

  顧風簡抱著宋初昭,語氣中夾著擔憂道:「正是要跟您說,昭昭懷孕了。前段時日還好,這兩天看著很不舒服。已經吐了好幾回。」

  「你瞧都懷孕了,哪裡是小……」顧夫人說著噎了下,而後尖叫,抬手用力捶了顧風簡一下,罵道:「你怎可以讓她帶著身子陪你趕路?顧五郎你也太沒有分寸了!盡失我顧家門風!」

  顧風簡說:「是啟程了才發現的。」

  「我還說你們怎麼走得那麼慢。」顧夫人念叨道,「顧五郎我真是要說說你了。」

  宋初昭抬起頭說:「是我自己要來的。否則耽擱起來,不知還要多久。我怕是近兩年都回不來京城。」

  顧夫人抱著她心疼道:「你不方便來,娘自然可以去看你啊。你瞧瞧你,這都瘦了。賀菀妹妹見著,是要埋怨我的。」

  宋初昭笑說:「哪裡會?」

  顧夫人帶著她,小心地往裡走,說:「那些煩心事,你都不要管。如今回家了,什麼事都好了。」

  宋初昭心說,本就沒什麼事啊。她回頭看了眼顧風簡,露出個無奈的表情。

  來了顧府,的確一切不需要宋初昭操心。顧夫人自己就有經驗,身邊也有許多可靠的醫者。

  什麼孩子要用的東西,產婦要用的東西,不管有用沒有,她全給備了,還備了好幾個屋子。

  沒多久賀公也知道了此事,直接駕著車,送了一堆吃的東西過來。顧四郎更是誇張,侄兒或是侄女還未出生,他已經將對方從小到大的玩具給買好了。

  宋初昭以前是很能吃的,自從有孕之後,反而吃的少了。東西聞上兩口就沒什麼興趣,只嘗一口,剩下的都給了顧風簡。

  顧風簡被眾人喊去跟人學習各種雜亂的知識,宋初昭卻只要她能高興就好,有什麼不解的地方,到時候都叫顧風簡提醒她。

  這日子確實愜意得很。

  唐彰廉得知此事後,主動將自己避暑的莊園借給了他的昭昭妹妹,就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還借了她幾位御醫,守在別院裡,照顧她的起居。

  唐知柔去顧府找人,撲了個空,又轉道跑避暑山莊找宋初昭。

  「宋三娘!」

  唐知柔見著人,遠遠一聲大叫,朝她衝過來。靠近時又趕緊停下,最後輕輕抱了她一下。

  「你可回來啦,我好想你啊!」唐知柔驚喜得語序混亂,翻來覆去地說了一遍,然後又抱了她一下,「恭喜你,快要做母親啦。」

  宋初昭笑道:「我也很是想你。下次你去南方玩,我帶你好好逛逛。」

  「或許最近都沒機會去了。」唐知柔嘀咕了聲,又問:「我能做你孩子的乾娘嗎?」

  宋初昭:「我是答應了。你再去問問五郎,五郎若也同意,那自然可以啊。」

  唐知柔抓住自己披散在前面的頭髮,有點羞赧道:「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快要成親了。屆時你一定要來啊,我給你安排個清淨的位置,不叫他們擾了你。」

  沒想到還能聽見這樣的好消息。宋初昭來了興致,牽著她問道:「何時?與誰啊?」

  「與范崇青那傻子呀。」唐知柔說,「可惜他這兩日不在京城,若是知道五郎回來了,不知該有多高興呢。他平日就愛念叨顧五郎,五郎不在,他總覺得少了個伴兒。」

  宋初昭笑道:「這回五郎要在京城待好長一段時間,他二人可以一起出去玩玩兒了。」

  唐知柔:「我瞧他就這麼巴望著呢!」

  兩人聊了許久,天南地北地胡扯,這樣熟悉的感覺,叫宋初昭跟著放鬆起來。

  唐知柔小心問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嗎?」

  「還什麼都沒有呢。」宋初昭說,「你也只能摸到肥肉罷了,你摸吧。」

  宋初昭自然是沒有肥肉的。唐知柔只摸到了一塊緊實的肌肉,手上又不敢用力,抬起頭與姐妹大笑了起來。

  唐知柔道:「我娘說,懷孕很辛苦的,可是男人都不當回事。有什麼苦,你可千萬別想著自己忍著,就該告訴他,讓他知道才好。」

  宋初昭想了想,說:「他應該知道吧。」且知道得比宋初昭還多。

  這兩天,顧風簡夜裡都輾轉難眠,時常半夜爬起來查看她的情況,連她吃了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若是對你不好,你如今身子是不方便,但是我可以!」唐知柔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薄薄肌肉,說,「你不知道,我同范崇青學了兩個招式!還挺厲害的!」

  宋初昭遺憾地提醒她:「五郎跟著父親……就是傅將軍,也學了有一年的武呢。你現在這個嘛……」

  唐知柔頓時萎靡不振。

  正是這時,顧風簡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他與唐知柔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而後徑直走到宋初昭身邊。

  宋初昭皺了皺眉,不大喜歡那濃重的中藥味。

  顧風簡安撫說:「這帖藥喝完,就不用了。」

  他拿起勺子,餵到宋初昭的嘴邊。

  宋初昭見還有人在,不好意思,伸手想把碗接過來。顧風簡小心避開,說:「碗燙,你不要拿。」

  唐知柔:「……」

  她那麼大一個人杵著呢!

  唐知柔咳了一聲,顧風簡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坦然,簡單說道:「不送。」

  唐知柔:「……」

  行。是她活該。

  命裡逃不過這碗狗糧。

  沒過多久,賀菀與傅長鈞也趕回京城。他們為了交接公務,用了一段時間。回來時,宋初昭的肚子已經大了。

  待到生產時,正好是深秋。風高氣爽,天朗氣清,那叫一個舒適。

  宋初昭搬回了顧府,裡外都有人照顧,倒沒有那麼焦慮,她反倒覺得身邊的人太過小心。到生產時,因她身體好,也沒受太大的罪。

  顧風簡小心地抱著孩子,坐到宋初昭的前面,將懷裡的襁褓壓低給她看。

  他低垂著眉眼,神情溫柔,眼睛裡水光閃動,對宋初昭道:「是個兒子。你看,與你長得好像。都是這樣可愛。」

  宋初昭瞥了一眼。

  「倒也不必……」宋初昭虛弱道,「我沒有那麼醜。」

  顧風簡:「……」

  硬生生被扼斷了後面的話,顧風簡簡直不知該對此說些什麼。

  這孩子生下來之後,不知道算不算好帶,跟在宋初昭身邊的時候,不哭不鬧,聽話懂事,夜裡也不鬧人。只是到了別人手裡,就有點認生。臭著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喜歡她身上的味道,一到她身邊,就動著鼻子聞來聞去,看著機靈得很。

  過了一個月,這孩子徹底長漂亮了。皮膚白白嫩嫩,臉上的肉圓嘟嘟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睫毛濃密纖長。五官精緻,一眼瞧過去,還真認不出究竟是男娃還是女娃。誰若抱他出門,回回都能拿些禮物回來,特別討人喜歡。

  可是他喜歡吐口水泡泡。

  宋初昭一見他流口水,就想起顧四郎曾經說過,五郎追在他後面吐口水的畫面。看著兒子,便覺得在看當初的顧風簡,覺得格外有意思。得知她的想法,顧風簡的眼神都漸漸不對起來。

  顧風簡給他起名叫顧旭。

  好在過了一歲,在顧旭開始學說話之後,就慢慢改掉了吐口水的毛病,人也變得越發乖巧。

  顧旭小朋友,平時不哭,也不挑食,宋初昭的話會認真聽。雖然在還不會自由表達的階段,但是他會用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你,所有的控訴跟渴求,都清晰地寫在裡面,叫你無法裝作不知。

  顧夫人說這孩子同顧風簡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聽話懂事,沉靜內斂,愛黏家人。就是顧旭更不喜歡陌生人動他,不給親不給抱,拒絕的樣子冷漠孤傲。除卻陌生人,還不喜歡顧國公跟賀公。

  其實他是不喜歡顧國公跟賀公的長鬍子,每回他們靠近,顧旭就忍不住要哭,叫二老很是傷心。後來顧旭見著他們就用力地拉扯二人鬍子,怎麼勸都不收手,兩人才終於回過味來。

  顧國公還當是因為自己長得凶。賀公也以為是自己老了臉上皺紋多,長得醜,才招這孩子討厭。兩人討論了好幾回,混著眼淚,向同僚學習,如何讓自己變得慈眉善目的課程……原來只要刮個鬍子就能解決。

  當顧旭也能對著他們餬口水的時候,二老險些喜極而泣。打那以後,兩人倒是都不留鬍子了。

  顧夫人與賀菀每回提起這事,都笑得前俯後仰,收都收不住。

  在顧旭學會走路之後,這奶娃終於有了自主選擇權,天天樂此不疲地跟在宋初昭的身後左逛右逛。

  宋初昭站著,他就抱著母親的小腿,將全身的重量都靠過去,穩穩地貼著他。

  宋初昭坐著,他就把自己的下巴架在母親的腿上,然後仰著頭,對著宋初昭傻呵呵地微笑。一雙手緊緊抱著她,眼神裡透著孺慕跟親切。

  宋初昭每回都怕自己一個不注意踢傷了他,於是連抖腿跟翹腿的壞習慣都為他改了。她也好喜歡這孩子黏著自己,一見到他笑,便覺得春光明媚,萬花齊開。

  可惜,抱顧旭最多的還是顧風簡。因為這奶孩子越來越沉了,五郎總覺得這胖墩要壓傷他夫人的小腰。

  在顧旭兩歲時,賀菀懷孕了。宋初昭告訴他,要有個更小的朋友出生,叫他要幫忙關照。

  京城裡很多同齡的小朋友都有弟弟妹妹,顧旭得知自己也要有,不由高興起來。他本來很是期待,在意外得知賀菀只能給他生個小舅舅或者小姨,又弄清楚了兩者的輩分關係之後,宛如世界崩塌,嚎啕大哭,眼淚嘩嘩直流。

  說實話,自他出生起,宋初昭就沒見他哭得那麼慘烈過。幾要將積壓多年的眼淚都宣洩出來。

  「為什麼比我小的都比我大!」顧旭抱著宋初昭腿不依,說得亂七八糟,「為什麼我是最小的?」

  他無法接受別人生出來就可以做長輩,而他只能做一個弟弟。

  宋初昭哭笑不得,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抱著他好生安慰。

  顧風簡也被他嚎得頗感頭疼。

  顧旭哭得可憐兮兮:「我想要小的。我要做哥哥。」

  在顧旭三歲的時候,終於得償所願,宋初昭懷了二胎。又過了一年,生了個妹妹。

  左手牽著一個小舅舅,右手牽著一個小妹妹,顧旭小朋友,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

  (全文完)
1

評分人數

    • 江楓: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50 金錢 + 50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