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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立行,對不起。」何梵華哭得聲嘶力竭,「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只想要那些人教訓你一下。」

  「妳走!妳來這裡幹嘛?現在妳高興了嗎?立行大哥被妳害得躺在手術台上,生死未卜……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妳。」伍嘉薇含淚控訴。

  「小姐,不好意思,這裡是醫院,請妳們控制音量。」醫護人員被驚動,上前勸導。

  「立行大哥對妳還不夠好嗎?他甚至代替妳向我道歉,希望我不要和妳計較陷害我的那件事,妳怎麼忍心傷害他?」伍嘉薇降低音量,卻掩不住憤恨憎怒的神情,淚流不止,心繫性命垂危的馮立行。

  「真……真的嗎?」何梵華喃喃,淚眼婆娑。她到底做了什麼?

  「薇薇,立行現在怎樣了?」馮家父母和伍嘉薇的雙親趕到醫院,伍嘉雯緊跟在後。

  事態嚴重,伍嘉薇不敢隱匿不報。

  「馮媽媽。」看見馮立行的雙親和自己的家人,淚水再度潰堤,伍嘉薇撲上前,緊抱著長輩們哭泣。

  「怎麼會這樣?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被車撞呢?」馮母一接到電話,立刻和丈夫飛奔而來,至今依然驚魂未定。

  「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立行大哥。」伍嘉薇不敢說謊。

  「不,都是我的錯。」何梵華開口,徹底領悟,承認自己的過錯。

  「這……這位小姐又是誰?」

  「她是立行大哥的前女友。」面對眾人的詫異,伍嘉薇透過淚眼瞪視著她。

  「對不起,是我不甘心立行與我分手後就和鄰家小妹交往,所以才報復他們。但是請你們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何梵華沒想到和馮立行的家人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既心酸又懊悔。

  「妳……」馮母差點岔氣。

  「什麼?」伍家的兩位家長則因為聽到馮立行和女兒交往而大大震撼。

  「爸,媽。」伍嘉薇深知紙包不住火,之後一定會被責罵。

  「現在立行正處於生死關頭,其他的事,都先擱下吧!」一向寡言的馮父終於說話。

  「對,等立行醒來,一切再說。」馮母抹乾淚水,對兒子有信心。「他一定會醒來的,一定沒事的。」

  「嗯。」眾人都希望像馮母說的否極泰來。

  ※※※※

  予人潔淨、祥和的純白顏色,也有令人絕望、窒息的時候。

  伍嘉薇在這放置了精密儀器的白色牢籠裡,強打起精神。

  這個牢籠困住了她心愛的立行大哥,軀體的傷口會復原,然而他飄蕩的靈魂卻不知道何時歸來。

  「立行大哥,你怎麼還不醒來呢?」

  事情發生三天了,醫生取出馮立行顱內的血塊,他卻沒有甦醒的跡象。

  剛才醫生來巡房時,馮家雙親急忙詢問兒子的情況。

  「一般說來,他在這幾天就會醒來,早上做過檢查,他的顱內似乎不再出血,明天觀察沒問題,就可以轉到一般病房。」

  之後,兩老將短暫且寶貴的探視時間留給了伍嘉薇。

  「立行大哥,你是不是最近加班太累,所以乘機偷偷休息?這樣不行喔!江學長說事務所不能沒有你,你還是不要賴皮,快起來上班吧!」她頻頻呼喚、誘哄。

  馮立行依然蒼白著臉,緊閉雙眸。

  「江學長很過分喔!我們不要理他,你想休息的話,就睡一、兩天,不能再多,否則我要生氣了……你不醒過來,我好寂寞……」眼淚又無聲的滑落她的臉頰,她趕緊拭去,「不能哭,會讓你擔心的……可是,我哭了,你才會安慰我……」

  就這樣反反覆覆,如同她的心情,催促著馮立行趕快醒來。

  何梵華低垂著頭,悄悄的靠近病床。

  等到發現時,伍嘉薇瘦削的臉龐再度黯然,唇瓣緊抿成一條線。「妳又來做什麼?」

  「對不起,我想來看立行。」何梵華低聲囁嚅。

  伍嘉薇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何梵華無話可說,所有的傷害都已造成,無法彌補。

  但見她形容枯槁,好像真的有悔恨之意,只是,又有什麼用呢?除非她能代替立行大哥躺在病床上。

  伍嘉薇硬轉開臉,不再理會她,把握住此次剩餘不多的探視時間。

  何梵華不敢再上前一步,靜靜的看著他們倆。她不再奢望角色互換,能站在伍嘉薇的位置,因為她所做的事是不能原諒的。

  三十分鐘的探視時間結束,伍嘉薇依依不捨的退出加護病房,仍然不願離開,要在距離立行大哥最近的地方守護他。

  「我從小就需要愛,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誰,從我懂事以來,我媽就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

  身邊有道幽幽的嗓音傳了過來,伍嘉薇微微掀動眉頭,沒有轉身,也沒有叫她停止。

  「我遇過對我很親切的叔叔,也遇過企圖對我不軌的色狼,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在我媽的眼裡,我只是一個拖累她的布偶。」何梵華像是在和自己說話,「有時候我會懷疑,我媽為什麼不乾脆丟掉我或把我殺了?這樣,我也不用痛苦的活著。一直到我有能力賺錢,立刻脫離她。」

  伍嘉薇訝異,她說的完全是小說中才有的劇情,根本無法想像真實的人生裡會有這樣悲慘的事發生。

  「我看見立行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我想要的男人,他穩重可靠,做事循規蹈矩,那便是我要的人生。」回憶使得何梵華毫無血色的容顏出現一絲光彩,「於是我暗中追求他。」

  伍嘉薇默默的聽著。

  「我應該滿足的,當我得到他的時候,卻不知足的質疑自己擁有的一切。我不敢相信竟然能擁有這麼美好的人生,開始想像他欺騙我的樣子……是我親手毀掉自己的幸福。」何梵華掩面,泣不成聲。

  伍嘉薇一動也不動,恨惱的心卻逐漸動搖。

  「對不起,我不敢要求妳原諒我,包含我之前對妳做的事,我會主動去投案。」

  蠕動嘴唇,伍嘉薇怎麼也說不出譏諷或憤怒的話。

  「請妳相信我,我不會再干擾你們的生活。」何梵華深深一鞠躬,接著消失在白色走廊的盡頭。

  ※※※※

  「立行大哥,現在安靜不少了吧?剛才事務所的女職員們很像菜市場裡叫賣的歐巴桑……噓,你不要跟她們說喔!我是開玩笑的,大家都很好,百忙中還抽空來看你。」送走事務所的職員們,伍嘉薇又開始對著馮立行自言自語。

  醫生說,對著病患說些他熟悉的事物,或許能讓他早日醒來,醫界不乏這類的奇蹟出現。

  「立行大哥,我現在讀報給你聽。」她攤開今天買來的報紙。

  馮立行已經轉到一般病房,仍未醒來。

  伍嘉薇幾乎以病房為家,每天悉心照顧他,說著不同的趣事給他聽,晚上還刻意請護士小姐通融,讓她躺在病床上,擁著他入睡。

  她對馮立行的癡心和用心,已在醫院裡傳開。

  「伍小姐,關於車禍當天,有些問題我們需要向妳求證。」警察卻在這時候走進病房。

  隨行的,還有何梵華。

  「這位小姐已經坦承當天是她教唆三名混混故意找妳和馮立行先生的麻煩,才造成馮立行先生被撞傷,妳能作證嗎?」

  伍嘉薇沉默了一會兒,望著病床上的馮立行,「她說錯了,當天是我和立行大哥爭吵,他一氣之下,跑到大馬路上,不小心被車撞到。」

  「妳胡說!」何梵華沒想到伍嘉薇竟會說謊,為她掩蓋罪行。

  「我沒說錯,警察先生,我是當事人之一,我說的話不會有錯,你們就放了她吧!我現在唯一希望的是立行大哥能盡快好轉,其他的,都不想再追究了。」伍嘉薇面對警察,說出和馮父、馮母商量過的結果。

  雖然馮立行尚未醒來,不能發表意見,但是他們全都相信,這將是他唯一的希望。

  「好吧!那就請你們私下和解。」

  何梵華並沒有隨著警察離去,站在原地,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妳別謝我,我只是代替立行大哥做他想做的事,我相信當他知道妳有悔改之意時,絕對會祝福妳。」

  是吧?立行大哥。伍嘉薇默默的問著馮立行。你會贊同我的做法吧?

  「我……」何梵華悲傷得說不出話。

  「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通常一定得爭到,只有對立行大哥,我不敢。愛情是神聖的,不是用手段強取豪奪,或是耍賴就能得到,當我明瞭這個道理時,還一度氣惱自己幹嘛變得懂事,但是能看見立行大哥平安快樂,我就覺得很幸福了。」伍嘉薇悠悠的訴說自己的內心世界,然後真誠的看向何梵華,「希望妳能展開新的生活,找到屬於妳的幸福,不要被過去的惡夢繼續糾纏,傷害妳一輩子。」

  「謝謝妳。」何梵華終於了解,為什麼馮立行始終愛著伍嘉薇?因為她真的單純又善良。

  這次離開,就是永遠的放手了。

  但願未來有機會在街上偶遇,她的身邊已多了個貼心的男伴,而馮立行也會伴著伍嘉薇,微笑的擦身而過。

  何梵華退出病房,輕輕的掩上門。

  「我很大器、很成熟吧!你還不快醒來安慰我?」伍嘉薇故作可愛的對著馮立行討功勞。

  他依然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她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有點撐不下去了,「你到底還要賴皮多久?因為我從小到大都很賴皮,所以你也要學我,是不是?」

  床上的人還是無聲無息。

  她跺腳,威脅道:「立行大哥,我要生氣囉!你再不醒來,我就要拋下你,去找別的男人了。」

  無效,他完全沒反應。

  她驚慌失措,眼淚又不爭氣的滑落臉頰,「你真的很討厭,睡了這麼多天,還不快醒過來,我好想跟你回家,回我們的家,立行大哥。」

  再也無法克制自己,她撲倒在他的胸前,嚶嚶哭泣。

  她不甘心這樣就認輸,懊惱的掄起雙拳,無害的捶打他的胸膛。

  「我要把你吵醒,讓你從無邊的黑暗中醒來。」

  哭累了,也打累了,她伏在他規律起伏的胸膛上歇息。

  半晌,她仰起佈滿淚痕的小臉,幽幽的發問,「立行大哥,你是在學我吧?」

  如果不是受傷了,他昏迷的臉龐看起來很平和,除了有些瘦削蒼白,仍是一樣的俊挺。

  「你想演男版的睡美人,是嗎?搶了我這公主的重頭戲,躺在床上,是想等公主來親吻你嗎?」她突然興致所至,直起身子,「好,換我這美麗的公主親吻你這愛賴床的王子。」

  伍嘉薇俯首,貼著他柔軟的薄唇。因為她的細心、愛心,每天用棉花棒沾開水滋潤,他的唇完全沒有乾裂。

  他任由她大膽的欺負,沒有掙扎。

  她停留在他的唇瓣上,慢慢的舔弄著他。

  「起床了,我的王子。」

  以往她只消稍稍逗弄,他便會全面失控,奪回主控權,要她在他的身下嬌吟,可是現在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可憐的王子,任由這個色慾攻心的小女人侵犯著他。

  倏地,她渾身一僵。

  他有反應了……

  即使是再微小的顫動,都逃不過她的感受。

  她離開他的唇,努力瞪大眼瞳,凝視著他的俊顏。

  他動了,嘴角再次輕輕的抽動,然後是眉眼。

  「立行大哥!立行大哥!」她激動萬分,扯開嗓門大喊。

  快醒來,不能再睡著了。

  「妳好吵,就不能……安靜點嗎?」馮立行緩緩的睜開眼睛,虛弱的開口。

  他一直聽見她不斷的呢喃、控訴,把他從遙遠的國度喚了回來。

  「立行大哥!」她喜極而泣,他終於回來了。

  他似乎走了好長一段路,孱弱的微笑。

  ※※※※

  又是全新的一天。

  馮立行著好裝,坐在餐桌旁。

  他的愛心早餐早已準備好了,鬆軟的全麥吐司、金黃色的玉米,加上炒蛋,還有一份蔬菜沙拉,和當令的水果,營養與美味兼顧。

  奇怪,他的小妻子跑到哪裡去了?

  他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回來,康復之後,便在親友的祝福下,和相識一輩子的伍嘉薇結婚了,而且過了一個多月。

  他們要攜手共度未來的餘生。

  「我終於完成這一生最大的夢想。」結婚當天,伍嘉薇開心的說,「就剩下另一個夢想等待我實現。」

  「不要心急,寫作這種事是急不得的。」他擔心她失去信心,連忙安慰她。

  都奮鬥了這麼多年,她比他更清楚,「我知道,立行大哥,經過這些事,我明白人生有時就像一場戲,要用心的感受,才能寫出好的作品。」

  以前她個性單純,思想簡單,絕大部分也因為她有一個和樂的家庭,身邊都是愛她的家人和朋友,讓她充滿了幸福感,卻不自覺。

  經歷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後,她體驗到不是每個人都跟外表一樣光鮮亮麗,許多人的身後隱藏了不為人知的辛酸史。

  現在她知道要用心的感受每張燦爛的容顏的背後究竟有什麼樣的故事,更懂得傾聽、包容。

  「都結婚了,還不改口?!」馮立行欣悅的看見她的成長,但是她仍未改口,還是呼喚他立行大哥。

  「才不呢!你是我一輩子的立行大哥,一直到老,我都要這樣叫你。」她和他珍貴的情緣,她要告訴她的子孫,並世世代代的流傳下去。

  奇怪,他都快出門上班了,他的小妻子怎麼還沒來陪他一起吃早餐?

  他環顧四周,沒看見忙碌、活潑的伍嘉薇。

  現在她可忙得很,不論走到哪裡,大家都急於和她分享心情,因為她是最佳的聆聽者,總是微笑的包容,仔細的聽著對方說的每一句話,讓人有種相見恨晚的遺憾,巴不得一古腦的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她。

  有時候她會給予中肯的建議,不過更多時候她只是鼓勵、肯定對方的價值,讓人充滿信心。

  她也沒有因此輕忽做妻子的責任,每天用滿滿的愛迎接他回來。

  「立行,你這傢伙真幸福,害我也很想結束黃金單身漢的生活。」江禮銘不止一次羨慕、嫉妒他。

  「立行大哥,你在吃早餐了嗎?」嬌呼聲總算響起。

  沒有這清脆美妙的聲音,他的人生將枯燥失色。

  「妳一早跑到哪裡去了?沒陪在妳老公的身邊,怠忽職守喔!」現在換成他極度依賴她,竟然像小男孩一樣使性子,因為一大早沒見到她,心情有點鬱悶。

  「噹噹噹……」伍嘉薇邊做音效邊亮出今天的早報,「我去拿這個了。」

  「不就是報紙嗎?報紙比我重要?」馮立行大大的不滿,難得的出現濃濃的火藥味。

  「因為我急著把它拿給我最重要的人看啊!」她若有所思的笑了。呵!他在撒嬌。

  「為什麼?」今天報紙上有什麼重大新聞嗎?馮立行心生疑惑。

  伍嘉薇連忙攤開報紙,翻到副刊版面,指著其中一篇文章,「哪!這一篇,是你最愛的老婆寫的。」

  「真的嗎?」他嚇了一跳,「妳什麼時候投的稿?怎麼都沒聽妳提起?」

  「咳,因為我怕又被退稿,所以暗中進行,想說刊登出來了,再給你一個驚喜。」她張紅著臉。

  他把報紙搶過來,仔細的閱讀。

  伍嘉薇簡述了人生中充滿戲劇性的那段轉折,提到更多的是她內心的成長,他被最後那段話吸引住──

  在人生的舞台上,我們都接演到不同的劇本,有的平淡乏味,有的崎嶇濃烈,但是不管如何,我們都要努力的演好,直至落幕的一刻。

  「薇薇……」這些文字竟然是他熟悉的伍嘉薇寫出來的,馮立行的眼眶微熱,覺得感動又奇妙。

  「立行大哥,我知道距離自己出書,成為作家,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不過我會不斷的努力,不會虛度這一生。」她是為自己而寫的。

  「薇薇,我以妳為榮。」他將她拉過來,張開雙臂,環抱住她。「不管妳是不是作家,我都一樣愛妳。」

  「謝謝你愛我,因為你的愛,我感覺擁有了更強大的力量,面前再多的荊棘和坎坷都難不倒我。」她虔誠的說,然後吻住他。

  眼前是無限的未知,但是她知道,只要有立行大哥同行,她的人生永遠是幸福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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